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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周王侯全文阅读

作者:大苹果     大周王侯txt下载     大周王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零六八章 上位

    庆丰七年正月十六辰时时分,新年的第一次早朝正式开始。www.uu234.cc早朝之上,郭冲正式颁布圣旨,任命林觉为大周三司使。虽然,当场吕中天杨俊等人都竭力表示反对。但郭冲不为所动,立排众议,下达了圣旨。

    林觉的任命开创了诸多先例。其一,这是大周朝立国以来最年轻的三司使。林觉今年才二十三岁,以这样的年纪进入大周核心的两府三司衙门之中担任三主官之首官,以前绝无此例。刷新了由方敦孺保持的,三十一岁任副相的为官记录。

    其二,林觉仅仅入仕三年,便火箭般的从蹿升至朝廷二品大员之列,这也创下了入仕时间最短,但升官最快的记录。其实,仔细翻看林觉的履历,你会发现更加夸张的事实。他的经历却并非一帆风顺。堂堂状元郎曾经只是个七品闲官,差点葬送在那个崇政殿说书的职位上。这之后辗转条例司,又贬回崇政殿说书公房,再辗转于开封府提刑司衙门,直到那场青教之乱的爆发,才彻底的将林觉推上了政治中心的舞台上。而从开封府提刑官到三司使的高位上,林觉其实只用了短短一年而已。

    从地方提刑官任上,到三司使这个位置,一般人起码要熬个二十年。运气好的起码十年以上。可林觉一年便上位,这个速度堪称是火箭般的蹿升,绝无仅有了。

    当然,这一切不仅靠的是能力和际遇,还要靠识破局面的乘势而为的谋略,而且还需要运气。很多人认为,林觉之所以能如此快速的发迹,其实是青教之乱给了他乱局之中而起的机会。这话并不假。倘若不是变法乱局,不是青教之乱,林觉或许并不能展现自己的才能。仅仅凭着那些诗词文章是不成的,这年头诗词文章只能让那些读书人和文青少女,青楼歌姬们迷恋,却绝对构不成能够加官进爵的绝对因素。乱局之中能力挽狂澜,确实给林觉加分不少。

    然而,只是凭借平青教之功却还不够。在严方二人自杀之后的困局之中,林觉死中求活,小杠杆撬动大地球,利用郭冲的多疑性格种下的怀疑的种子,并且抓住机会大胆献药,治好郭冲的病,成功获取郭冲的器重。让郭冲在选择朝廷的平衡力量时选择了自己,这才是问题的关键。倘若没有这些因素起作用。林觉充其量也不过是个朝廷的中高级官员而已。在杨俊手下的枢密院东房任职虽然也是个极为显要的官职,但是很显然,在杨俊手下,林觉永无出头之日。

    有的人往往会忽略时运的重要性,他们会认为,时运是一种缥缈的东西,成功完全靠的是努力奋斗。殊不知,倘无时运,再多的努力也是泡影。而时运,说白了便是抓住机会的能力,是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软实力。或者说是一种谋略。很明显,林觉在最困难的时候抓住了稍纵即逝的机会,做出了最好的谋略应对,得到了相当不错的结果。

    虽然说,当上三司使并不能万事大吉,反而正式将自己推向了和吕中天杨俊吴春来郭旭等人正面对抗的位置上。但是,能够得到这个正面对抗的机会也已经是一种成就。放在以前,吕中天和杨俊或许从骨子里都没将林觉当做是对手,但现在他们不得不正视林觉。一个年轻的,手段狡猾狠辣,无所不为的对手。此人甚至无所顾忌的做出一些连他们都觉得忌惮的事情。正所谓恶人还怕恶人磨,一群无底线的人遇到一个更没有底线的对手,他们心中岂能不有所忌惮。

    早朝之后,林觉回到枢密院公房之中收拾物事正式上任,临行前林觉去往杨俊的公房之中辞行。

    下了早朝之后的杨俊心情不佳,正端坐喝茶。不过见了林觉进来,还是起身拱手见礼,哈哈笑道:“恭喜林大人荣升三司使。没想到啊,林大人这么快便跟老夫平起平坐了。老夫当上枢密使可是用了足足二十年呢。”

    林觉微笑行礼道:“在下岂敢跟杨枢密平起平坐。皇上器重在下,在下其实是诚惶诚恐的。今日来向杨枢密辞行,同时也是来感谢大人的。”

    杨俊呵呵笑道:“感谢老夫?怕是想骂老夫吧。老夫反对你升官,你难道不该骂我么?”

    林觉摇头道:“我还没有那么小鸡肚肠。不但是杨枢密和朝中反对的诸位大人,就连我自己都认为我的才能资历不够担当此任。可是皇上需要我去为朝廷效力,我也只能全力而为,不能多想了。再说事情一码归一码,杨枢密收留了我几个月,我也算是枢密院出去的人,杨枢密对在下也有提携之恩,在下岂能不感激杨枢密。”

    杨俊冷笑道:“你当真是这么想的么?怕只是口头之辞吧。那日弹劾老夫的时候,你可没顾什么提携之恩。”

    林觉微笑道:“个人恩情岂能和朝廷大事混为一谈。我弹劾大人是因为你在平叛之事上确有不当。那是你身为枢密使的失职。倘若我是诬告陷害,自有国法惩罚我。倘若大人心中不快,我也能理解。但是朝廷大事为先,我也只能如此了。大人若心中不快,我也没办法。”

    杨俊呵呵笑道:“你这么冠冕堂皇,老夫还能说什么?哎,可惜呀,你动不得老夫分毫。你弹劾了又能怎样?老夫还是老夫,岿然不动。说句你不爱听的话,莫以为你现在春风得意,受皇上恩宠。你那老师方敦孺和严正肃当年也是如此,一时风头正劲,看似无人可挡。但其实风雨一来,便落得自杀的下场。你可莫要步他们的后尘。”

    林觉皱眉道:“杨枢密,我敬你是朝中重臣,你那我逝去的先师和严大人他们的事来调侃,怕是有些不该吧。两位大人一心为朝廷尽忠,一生光明磊落。他们的死理当为人痛惜才是。皇上都痛心不已,杨枢密倒是似乎有幸灾乐祸之嫌。杨大人便不感到亏心么?”

    杨俊大笑道:“老夫亏心什么?他们自己折腾死了自己,跟老夫何干?变法变法,天天嚷嚷着变法,弄的上上下下一团乱麻。青教之乱的原因便是变法,人人皆知。皇上仁善,他们死后给予尊重而已,老夫可不然。老夫没有义务为他们的死愁眉苦脸,老夫自有老夫的看法。怎么?难道老夫还要迁就你的看法不成?简直笑话。”

    林觉摆摆手道:“罢了,在下不跟你争论。在下也不是来跟杨大人吵架的。我是来辞行的。言尽于此,就此告辞了。”

    林觉恭敬一礼,转身朝门口走去。

    “林大人,且站住!”杨俊沉声道。

    林觉停步转身道:“枢密使大人还有何吩咐?”

    杨俊缓步走到林觉身边,盯着林觉的眼睛沉声道:“林大人,既然你是来辞行的,临别之际,老夫有数语相赠。”

    林觉拱手道:“请大人赐教。”

    杨俊沉声道:“林大人,老夫知道,方敦孺和严正肃的死让你很是愤怒,你定迁怒于朝着某些人,觉得这些人要为严方二人之死负责。所以,你才会做出一些不同寻常的举动。这一点老夫能够理解,也并不记恨在心。但林大人也要想想,逝者已去,咱们这些活着的人还是要往前看的。倘若林大人以为你现在春风得意,可以为所欲为的话,那你便大错特错了。老夫的忠告是,要想在这朝廷之中立足,你需要改变一下自己。否则,你将寸步难行。”

    林觉呵呵笑道:“恕我愚钝,没听明白枢密使大人的意思。”

    杨俊咂嘴道:“你是聪明人,难道还要老夫说的那么直白么?也罢,老夫便说的直白些。你想跟老夫斗,跟吕中天斗,你就是自寻死路。莫以为皇上现在对你不错,但那可不是你的挡箭牌。你必须放弃你的一些不当的作法,必须妥协合作,否则你这三司使的位置怕是昙花一现。爬的越高,摔得越惨。你不爱听,老夫也还是要说那句话,方敦孺和严正肃便是先例。”

    林觉哈哈大笑道:“杨枢密这是威胁在下么?林某很想知道,杨枢密想让我怎么跟你们合作?”

    杨俊皱眉道:“这是忠告,而非威胁。不过你要把这话当做威胁,老夫也不在意。老夫说话行事从不拐弯抹角,老夫对你其实并无恶意。还记得去年在兴仁府我们的一席谈话么?那次谈话之后老夫对你刮目相看。老夫觉得你是有想法有才干之人,颇有结交之意。只可惜,你却将老夫看成是敌人了。在朝廷之中立足,需要的可不仅仅是才能和本事,甚至连皇上的恩宠有时候也不管用。你需要有帮手才是。你树敌太多,早已成为众矢之的,今后你便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行事,稍有不慎,便万劫不复,你明白老夫的意思么?”

    林觉点头道:“我懂,我懂。恩师不就是私底下说了那几句话,便被人告密了么?今后我或许连放屁的声音都不能太大,否则会被一些人告到皇上那里,说我放了个臭屁,污染了京城的空气,要被投入大牢中问罪。哈哈哈哈。”

    林觉大笑起来。杨俊紧皱眉头瞪着林觉道:“老夫跟你正经说话,你来调侃老夫?”

    林觉忍住笑道:“大人继续,大人继续,就当我放了个屁。”

第一零六九章 惶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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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俊强压怒气道:“你得罪了吕中天和郭旭,这便是给自己找麻烦。老夫可以容忍你,但他们可不会容忍你。你想一想,淮王一旦登基,你还有活路么?”

    林觉微笑道:“登基?那他得有那么本事才成。”

    杨俊冷笑道:“笑话,老夫和吕中天支持郭旭,郭旭岂有不当上太子,继承大统的道理?莫以为现在郭旭似乎失宠,但太子之位非郭旭莫属。皇上心里想的事你能知道?皇上亲口跟老夫说过,郭旭需要给予打击,让其性子沉稳下来,方可担当重任。你告诉我,皇上这话是什么意思?这冷落只是表象,其实便是锤炼郭旭的心性。这是皇上的苦心。你明白么?”

    林觉先是一愣,旋即释然。杨俊口中的话他一个字也不信。杨俊明显是在撒谎。他想欺骗自己罢了。种种现象可以断定,皇上那是真冷落,而非什么锤炼心志。杨俊这么说,不过是欺骗自己上当罢了。

    “哦?原来如此。这么说,淮王是太子之位的首选了?那我倒是真的需要担心了。淮王即位,我便死定了。”林觉说道。

    “那可不是么。淮王即位,秋后算账,你自知后果。否则你以为老夫为何要站出来支持他?说白了,老夫不得不支持他,因为老夫也怕秋后算账不是么?在这件事上,站错了队便等于是自寻死路,你已经站错了队了,便不能一错再错了。”杨俊沉声道。

    林觉皱眉道:“那依着杨枢密,我岂非已经死定了。既然死定了,我还有什么好担心的?舍得一身剐,我也要做出些事来。万一被我搅黄了呢?”

    杨俊冷笑道:“你这种想法极其危险,你要这么干,便真是死定了。虽然你现在已经成为吕中天和郭旭的眼中钉肉中刺,但是,老夫却可以救你一命。如果老夫出手保你,你便安然无虞。老夫的份量,吕中天和郭旭还是不得不掂量掂量的。老夫不同意他们动你,他们便动不得你。”

    林觉点点头道:“这我倒是相信,然则杨枢密怎肯保我?杨枢密不是也恨我么?”

    杨俊沉声道:“那便要看你的表现了。老夫说了,对你并无恶感,反而很欣赏。当初推荐你入我枢密院,也是想让你成为老夫的左膀右臂。但事与愿违,你跟老夫反目,老夫其实心中很是难过。但那些事老夫都可以不计较。今后,你若能跟老夫齐心,你我二人必能掌控局面。便是那吕中天,也无法撼动你我。”

    林觉皱眉道:“这可奇了,杨枢密现在不是和吕相打的火热么?怎地这话意又是和吕中天不对付?在下可是糊涂的很了。”

    杨俊微笑道:“所以说你不懂。这朝堂上的事情,你还是个雏儿。我和吕中天不过是为了同一个目的而站在一起罢了,事实上,吕中天和我早上嫌隙。你知道吕中天想干什么么?他想要军政大权独揽,成为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第一人。他说过,军政分权,相互掣肘,这是朝廷机构的弊端。宰相理当掌兵权,方可审时度势,便宜行事,对大周是有好处的。这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只不过,当初他在先皇面前说了这话,被先皇训斥了一顿之后便再没提及了。你是聪明人,你只要想想,郭旭即位之后,吕中天会不会建议郭旭下旨这么做?郭旭会不会为他所左右?那是一定的。所以,老夫跟吕中天之间必有一番恶斗。其实方敦孺和严正肃死后,下一个便该是老夫了。只是你突然冒了出来,而且太子之位悬而未定,故而我们可以相安无事。”

    林觉不知道杨俊说的这些话是真是假,这或许是故意诓骗自己的言辞,又或许真的是杨俊的心里话。也许真的是事实也未可知。杨俊如果真的是这么想的,那么他此刻的话倒有三分可信度,拉拢自己对抗吕中天也不失为一个不错的选择。毕竟自己还是有些用处的。但是林觉有一点想不明白,这也是杨俊整段话的重大漏洞。

    “杨枢密既然担心吕相会对你动手,为何又要支持淮王为太子呢?你难道不知道,郭旭当上皇上,吕中天便权势熏天了。郭旭会听他的话,而不是你。倘若我是你,当支持晋王为太子,未雨绸缪才是。”林觉问道。

    “这个……”杨俊转了转眼珠子,沉声道:“你有所不知,老夫不得不支持淮王,因为老夫知道淮王是唯一的人选。老夫明知他会成为太子,难道还要逆天而行?这不是自己找麻烦么?那样的话,淮王登基之后,不用斗,老夫也完蛋了。这叫识时务者为俊杰,顺势而为之。或者说是不得不为之。”

    听了这样的解释,林觉心中雪亮。杨俊那一大段话都是扯谈,都是谎言。什么要明知道郭旭会当上太子?明明是他以为郭旭必赢,所以押宝上去,结果现在形势大变之后,他才发现自己或许站错了队,所以才来忽悠自己。目的其实很简单,他要说服自己不要捣乱,转而支持郭旭。这样便避免了他站错了队的严重后果了。说白了,他们已经开始担心郭冕会成为大周新的主人了,他们以前不这么认为,但现在已经不得不承认这是很有可能的事情了。

    “那么依着杨枢密的意思,我该怎么同你合作呢?”林觉想进一步的套问更多的话。

    杨俊故作姿态,沉吟道:“其实很简单,你需摒弃之前的偏见,方敦孺和严正肃的死确实可惜,但他们是自杀,可没人谋害他们。你若过不了心里的这道关口,便无法进行下面的合作。你需立刻停止一些暗中的勾当。老夫不妨将话说的再直白些,你做的那些事自以为无人知晓,但其实马脚百出,都知道是你所为。你若把所有人都当聋子瞎子,那你便大错特错了。倘若不是对你还有好感,老夫会将你做的那些事的证据都挖出来,到时候你便无法抵赖了。”

    杨俊一边说,一边查看林觉的神色,想从林觉的脸上看出些什么来。但他看到的是林觉一张笑盈盈的脸,林觉连一丝恐慌也欠奉。

    “我不知道杨枢密在说些什么。杨枢密要是老是这么打哑谜,那在下可就如坠云雾之中,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杨枢密还是说的更直白些的好,最近在下这脑子有些不太灵光。什么我背地里干的勾当?我干什么了我?”林觉笑道。

    杨俊恨不得给林觉那张笑脸一拳,按着他的头一顿猛锤方能解恨。但他不能。

    “罢了,明白不明白你心里有数,老夫说了,过往一切老夫可以一笔勾销当着不知道。但从现在开始,你不能再从中作梗,跟吕相和淮王作对。这样对你没有一丁点的好处。你现在是三司使了,掌握朝廷财政之权,要善于逢源,搞好关系,不能扯后腿。更主要的是,在皇上面前,你不要再说些不利之言。你做好你的本分,便是最好的合作了。只要你不作妖,不闹腾,老夫向你保证,一定保护你的周全。即便淮王成为太子,日后登基为帝,老夫也保证你不会有事。倘若你能公开支持淮王,那便更好了。将来说不定得淮王重用。你还年轻,将来我们这些老家伙都死了,你便是朝廷中流砥柱,股肱之臣。这是老夫对你最起码的要求。”杨俊沉声道,

    林觉装作恍然之态,点头道:“原来就这么简单,这就叫合作。我还以为要帮杨枢密打头阵,跟吕中天他们大干一场呢。原来是也要跟他们合作。”

    杨俊翻着大眼道:“那是以后的事情,眼下无需如此。将来他们欺负到我的头上,我们自然要联合对付他们。你放心,老夫知道你对他们不满,老夫会帮你完成你的心愿的。目前却无必要。”

    林觉点头道:“原来如此,在下明白了。告辞了。”

    林觉抬脚便走,杨俊皱眉道:“慢着?”

    林觉道:“怎么了?”

    杨俊道:“你还没表态呢,你同不同意跟老夫合作,愿不愿意按照老夫之前所言去做?”

    林觉笑道:“你猜!”

    杨俊皱眉道:“这是什么话?什么叫猜?君子之约,一言而决,猜什么?应了便应了,不愿便不愿,消遣老夫么?”

    林觉哈哈大笑道:“杨枢密,你才知道我是在消遣你么?你又何尝不是在消遣我?你当林某是三岁孩儿么?任你花言巧语的诓骗不成?那日我在殿上已经说得很清楚,你们有什么诡计尽管放马过来,林觉可一点也不惧。我那恩师的榜样在那里,我是他唯一的弟子,难道你以为我会背叛恩师,跟你们同流合污么?你要给我忠告,我倒要忠告你杨枢密几句话。你乃朝中重臣,皇上对你何等器重,你当立身为正,全心全意效忠皇上,为朝廷办事才是。然而你却为了私人之怨,和吕中天他们沆瀣一气,结党营私,弹劾忠良之臣,这是何等举动。劝你好好想一想吧,结党营私之人,皇上会容忍他们么?此为不忠之举。你也不想想,吕中天全力支持淮王是为了什么,那是他的外孙,淮王即位,他吕家将大权独揽,届时有你好果子吃么?你明知这件事,还要去跟着掺和,是为不智。你本是朝廷中威望极高之人,当年你率军平定西夏之乱何等的威武光彩,但现在,你身居高位,不思再立新功,成天只想保住自己的位置,不许被人侵犯你分毫利益。躺在功劳簿上尸位素餐,此之为不仁。你陷害忠良之臣,欲制他们于死地,全不顾同僚之谊,是之位不义。你便是那不忠不智不仁不义之人,你有什么资格要我跟你合作?你倘若稍有羞愧之心,便该立刻改弦更张,即刻回头。不要再和那些野心之臣同流合污,而应该立刻向皇上请罪,揭露他们的阴谋。否则,你便是大周朝的千古罪人,将来必无善终。言尽于此,杨枢密自己好好想想吧。”

    林觉一顿暴风骤雨一般的指责,字字如鞭子一般抽打在杨俊的脸上。杨俊听着这些话脸色青白恼羞成怒。突然大叫一声,冲到墙边伸手将墙上悬挂的宝剑摘了下来。沧浪一声宝剑出鞘,剑刃带着寒光朝着林觉的头顶劈了下来。

    ……

    早朝过后,政事堂公房之中气氛压抑之极。没能阻止皇上任命林觉为三司使,甚至被皇上很不客气的制止了他的长篇大论的吕中天心情很不好。

    一群官员们遭受池鱼之殃,当宰相大人下朝回到公房时,他们急着进去回禀事务,请示汇报。结果被宰相大人一顿臭骂,统统给轰了出来。一个个灰头土脸的站在院子里面面相觑。

    副相吴春来走来,问了情形,知道吕相心情不佳。于是当场问了他们要禀报的事情,当即便代为作了处理,之后命他们各自回去做事去。

    打发了这些人,吴春来快步走进吕中天的公房之中。公房正厅内,一群官吏站在桌案后噤若寒蝉战战兢兢的站在那里。耳听得东侧吕中天的公房里传来打砸之声。有东西被摔在地上发出像是花瓶之物被砸碎的声音,还有纸张书本飞舞的呼啦啦之声。

    吴春来皱了皱眉头,走向东公房门口,刚掀开帘子,便听呼呼的风声迎面而来。吴春来忙缩头护脸,却还是没来得及。噗的一声,额角被衣物砸中。吴春来被砸的眼冒金星,痛彻心扉,痛叫一声捂着脸蹲了下来。

    “哎呦喂!痛死我也。”吴春来叫道。

    手里正拿着一本线装书准备砸过来的吕中天愣了愣,认出是吴春来进来,忙道:“怎么是你?我以为是那般不长眼的,这时候还跑来惹老夫烦恼。砸了哪儿了?有碍否?”

    吴春来揉着额角,苦笑着起身走过来。他能感觉到额角起了包。虽是一本书的书角砸中而已,但那也坚硬的很,不啻于被一块石头砸中。

    “吕相这是作甚?怎地发这么大的火气?哎呀,这只唐三彩的仕女花瓶怎么砸了啊。这是吕相最喜欢的物件啊。可惜了,可惜了。”吴春来看着满地的纸张书本公文的狼藉,看着只剩下半只底座的那只半人高的唐三彩仕女花瓶碎裂在地的情形,皱眉咂嘴叫道。

    “有个屁用?这些东西有个屁用?咱们被人掐着脖子了。皇上居然丝毫不顾我们的颜面和反对,执意任命那狗东西为三司使?气煞老夫了。这可好了,这胆大妄为的狗东西倒要和我们平起平坐了。你看到他那副嘴脸了么?在殿上一脸的挑衅,出言嘲讽。皇上是吃了什么**药了?怎么就被这厮给迷惑了,连老夫和杨俊的话都执意不听了?颜面尽失,颜面尽失。实在可恶,可恶之极。”

    吕中天瞪着眼睛,一蓬胡须吹得飞起,清瘦的面孔涨得通红,颇有些扭曲可怕之感。

    吴春来当然知道吕中天为什么发怒,只得安慰道:“吕相息怒,莫气坏了身子。”

    吕中天怒道:“老夫如何能息怒,咱们越是对付他,他倒是活的越是滋润。这下好了,居然当上了三司使了。你说这叫什么事儿?”

    吴春来道:“此事确实让人恼火,但即便他当了三司使又如何?三司现在权属政事堂,实际上他是一头撞到了咱们的手里。今后他三司的事情我们不点头,他也寸步难行。吕相不必为此动怒。”

    吕中天冷声道:“老夫是为这个发怒么?老夫是恼火皇上的态度。皇上这是何意?偏偏要跟我们唱反调是么?他明知道那林觉是弹劾老夫和杨俊的,却执意要提拔他,这是故意给我们找个对手。嘿嘿,帝王之术用到我们身上了。当年他登基的时候怎么跟老夫说的?说什么老夫是股肱之臣,他会倚重于老夫,绝对不会对老夫玩什么手段心眼。现在可好了,他食言了。若是提拔别人也就罢了,提拔林觉算什么?林觉算是那根葱?他当三司使?这不是摆明给我们难堪么?这厮胆大妄为,绑架我天赐的帐还没跟他算呢。刘西丁他们的案子也必是他做的。不但逍遥无事,反而加官进爵。老夫岂能咽下这口气?”

    吴春来赔笑低声道:“吕相的心情春来能理解,春来也恨不得将这小贼给碎尸万段。但吕相现在可不能急躁。现在情势有变,皇上的态度微妙。淮王最近屡遭训斥,昨晚上元灯会上更是当众遭到训斥,形势极为不利。这时候为了林觉当三司使的事情跟皇上唱反调实为不智。目前当务之急是要扭转局面才是。”

    吕中天怒道:“老夫岂有不知?可是如何扭转?林觉这小贼奸猾的很,本来老夫那掉包之计精妙无比。可一举将林觉铲除,让晋王百口莫辩,直接扭转局面。可谁能想到,这厮居然跑去献了药方,让老夫妙计落空,可恶之极。那天倘非郭旭机智,差点连药丸少了的事情都要被爆出来。这厮像是知道我们的计划一般,真是教人费解。知道此事的人只有老夫郭旭和你三人,他是怎么知晓的,老夫着实难以明白。”

    吴春来吓了一跳,吕中天的意思似乎是在怀疑自己和林觉暗通款曲了。吕中天和郭旭不可能告密,所能怀疑的只能是自己,如何不慌?

    “吕相,春来可是一片赤胆忠心啊,春来绝没有透露半个字出去。请吕相明察啊。倘若吕相怀疑春来,春来只能以死明志,一死以自证清白了。”吴春来忙说道。

第一零七零章 关键人证

    吕中天皱眉道:“这是作甚?老夫何曾怀疑你了?老夫怀疑郭旭也不会怀疑你的。你是老夫唯一绝对信任之人,不必说这些话。”

    吴春来感激涕零,连声道:“多谢吕相信任。春来必不负吕相栽培信任。”

    吕中天摆摆手思忖道:“老夫是怀疑是不是宫里那个人出了问题,是不是他走漏了风声。虽然他不知计划的全部,但取药却是他所为,想必也能猜到些端倪。可是他跟林觉可没有什么交情啊,应该不至于泄露消息给林觉吧。”

    吴春来忙道:“吕相,依春来看,此事绝非有人泄密,切不可胡乱怀疑。宫中那人是吕相精心栽培之人,他不会做出这种事的。吕相此刻心绪杂乱,这时候可千万不要多想。吕相不是常教诲下官说,要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么?请吕相平息怒火。”

    吕中天瞪着吴春来片刻,忽然颓然坐在椅子上,叹息道:“你说的对,你说的对,是本相乱了方寸了。本相不能这么急躁,事情还远没有到定胜负的时候,一切尚有可为。春来,多谢你的提醒。”

    吴春来躬身道:“春来就是不提醒,吕相自己也会平息下来的。吕相才智无人能及,那林觉不过宵小之辈,仗着一些小聪明蹦?一时罢了。这次计划被识破,春来估计有两种可能,一种是纯属巧合。第二种是这小贼确实有些小聪明,似乎有些预感。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需得另想对策,扭转局面。”

    吕中天点头道:“你说的对,无论如何,需得扭转局面。老夫担心,照着这局势发展下去,郭冕怕是距离太子之位越来越近了。杨俊那里其实已经有了悔意了,如果他要是扭头支持郭冕,那么局面便更是恶劣了。可是老夫现在心乱如麻,暂时想不出对策来,这可如何是好?”

    吴春来转了转眼珠子,凑上前来低声道:“吕相,春来倒是得到了一个消息,这个消息不知道能否加以利用。”

    吕中天一愣,沉声道:“哦?什么消息?”

    吴春来道:“是关于一个人的下落的消息。吕相还记得淮王所提的那件关于容妃娘娘和林觉那名叫绿舞的小妾过从甚密的事情么?”

    吕中天皱眉道:“当然记得。郭旭不是还因此小题大作,派人盯梢容妃娘娘去杭州,半路上劫了那个叫绿舞的女子么?老夫警告过他不要胡乱猜测,那件事差点害了我天赐的性命,真是任性妄为的很。听说他不死心,一直在找证据。至今不也毫无进展么?”

    吴春来轻声道:“吕相怕是没见过那个叫绿舞的女子。那女子真的跟容妃娘娘年轻时候生的有七八成相似。相貌举止身段都很相像。慢说是淮王,就算是下官见到了,也必是要生出疑惑的。这件事不但淮王不死心,下官也是不死心的。下官可一直没有放弃查找线索。您猜怎么着?下官还真是有了些线索呢。”

    “哦?你发现了什么?”听吴春来这么一说,吕中天也大为感兴趣了起来。

    “下官派出人手去杭州调查这个叫绿舞的女子的身份由来。原来这绿舞非杭州本地人,而是杭州林家三房林伯鸣的侧室王氏买去的丫鬟。那林伯鸣便是林觉的父亲,早年间已经亡故了。这绿舞便是买来伺候王氏和林觉的。林觉后来纳了为妾。”

    吴春来轻声说道,这些事其实并不难查,也不是秘密,有心去查,很快便能查出来。

    “这个……你这话说的老夫都糊涂了,这能说明什么?”吕中天道。

    吴春来微笑道:“吕相稍安勿躁,听我细说。这件事说明,那绿舞不是杭州人氏,而是外地逃难往杭州的,被林家人买下的。倘若绿舞是杭州本地人,岂非没有必要查下去了,因为容妃娘娘可是在京城的,两人之间不可能有什么联系。”

    吕中天微微点头,他明白了,吴春来这个推断是对的。地域上倘若对不上,那便没有其他的可能,也没必要费功夫了。

    “你继续说。”

    “是。下官命人继续追查那绿舞的身世,虽然没有查到具体她是从何处而来,但是您猜怎么着?绿舞被买进林家的那一年,京城之中有一户官员之家发生了灭门惨案,只有妻子儿女几个逃了,其余人都死了。那官员叫做陆非明,那时任礼部侍郎之职。这个人吕相总是有印象的吧。”

    吕中天皱眉念叨了‘陆非明’这名字,忽然想起,点头道:“记得记得。这是个书呆子。不知怎么便被灭门了。当年确实轰动一时。这个……这件事……还是不要多谈的好。陈年旧事,你翻这个旧事出来作甚?传出去可不好。”

    吴春来一笑道:“吕相必是想起了陆非明和容妃之间的那一段旧事了吧。当时传言,此事是当时还是太子的当今圣上所为。那陆非明就是因为和容妃之间有一段以前的情事儿招致了灭门之祸的。”

    吕中天皱眉道:“不是叫你不要提这件事了么?这件事不可多提。”

    吴春来微笑道:“倘若不是因为有这些纠葛,下官还根本无法将绿舞的身世和陆家的灭门联系起来呢。下官是要查出那个绿舞是从何处而来,当然为了建立和容妃之间的联系,便得从京城开始查起。然后便查到了这件灭门惨案。下官在想,倘若那绿舞真的跟容妃娘娘之间有什么瓜葛,必是从京城去往杭州的。查到了陆府惨案之后,翻阅了开封府的案件卷宗,便发现当年陆府走脱的是陆非明的夫人和三个一儿两女。而那几个孩童之中,便有陆非明的长女叫陆青萍的,年纪相貌和下官在杭州查到的当年那个绿舞的年纪相貌极为相近。时间点上也很吻合。陆家出事之后,一个月后便有妇人带着三个儿女流落在杭州街头。这种高度吻合,让下官不得不怀疑,那杭州出现的妇人和三个孩童便是陆非明的夫人和三个儿女。”

    吕中天皱眉沉吟道:“照你这么说,倒是真有这个可能。”

    吴春来轻声道:“为了进一步证明这件事,下官在京城也做了调查。有趣的是,臣查到的不是陈年的往事,查到的是前年林觉带着绿舞去原礼部衙门左近查找当年的人事的事情。我的人找到了当时接待林觉他们的百姓,他们说,当时林觉带着绿舞和其他几人前来问询当年失火灭门的礼部侍郎府的事,那女子还在侍郎府的旧址哭了一场,状极伤心欲绝。那林觉还给百姓银两封口,要他们不要跟任何人提及此事。这恰恰证明了下官的推测。显然林觉带着绿舞是来寻找当年的旧宅,证实身份的。”

    吕中天惊讶点头道:“这就是了,这就是了。这可以完全证明你的推断了。但是……这跟容妃有何联系?你莫非是想说,那名叫绿舞的女子是陆非明和容妃娘娘所生?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时间上也对不上。事情上也对不上。容妃娘娘嫁给当时还是太子的皇上为侧妃,倘若产女,怎么可能偷情产女?那是瞒不住的。生孩子这样的大事,十月怀胎,分娩产女,这根本无法隐瞒。”

    吴春来点头道:“吕相说的很是,下官也是困惑不解。倘若时间点上对的上的话,倘若那绿舞是在容妃娘娘嫁给皇上之前产女,还是很有可能的。但是陆府灭门是在十二年前,陆夫人带着绿舞她们逃往杭州时那绿舞是八岁。但容妃娘娘当时已经嫁给皇上快十年了。当真是容妃娘娘所生,那也是和皇上成婚之后所生,那是绝对不可能瞒得住的。下官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但紧接着,事情变得更加有趣起来。下官查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吕相猜猜下官查到了什么?”

    吕中天道:“快说,你如今咱们这么喜欢卖关子?跟老夫也来这一套?”

    吴春来装逼失败,也不气馁,忙道:“容妃娘娘曾经产有一名皇子叫郭昊的,只可惜无故夭折了。倘若三皇子在世的话,今年应该是弱冠之年了吧。巧合的是,那绿舞今年也是二十岁。三皇子的生日和那绿舞的生日更是巧合,居然是同一天。只是相差了一两个时辰而已。也就是说,当初容妃娘娘和陆非明的夫人是同一天生子。不同的是,陆非明的夫人生了个女孩,而容妃娘娘生了个男孩而已。吕相,您说,这事是不是挺巧的?”

    吕中天紧皱眉头低头沉吟,忽然间他抬起头来看向吴春来,有些气喘的道:“你是说……你是说……”

    “对对,吕相,说下去。”吴春来兴奋的满脸发光,点着头低声叫道。

    “不可能……不可能。没证据。”吕中天摇头咂嘴道:“这太离奇了,你没有证据不是么?否则你早就拿出来了。”

    吴春来神秘一笑道:“吕相,先的大胆的猜测,然后再去找证据证明也不迟嘛。当年的事确实已经很难查找了,特别是这样的事情,即便有人知晓也是三缄其口,不肯站出来。可是下官可不肯放弃。下官在京城派人暗查无果,便另辟蹊径。您猜怎么着,下官刚刚得到消息,我的人在杭州府找到了一个关键人物,不日便要送来京城了。届时,什么证据都有了。”

    “这便是你之前说的那个人?那到底是谁?快说。”吕中天焦躁道。

    “便是……那位陆夫人。她隐姓埋名躲在杭州府,嫁了个小商贾。却被我的人给挖出来了。哈哈哈。这才是关键的人物,关键的证据。”吴春来得意的道。

第一零七一章 大刀阔斧

    枢密院公房之中,被林觉一番讥讽的恼羞成怒的杨俊起了凶性,他本是领军作战的将领,手段狠辣无比,手下杀人如麻。能下达灭绝令的人,杀个把人算什么。被林觉那么一激,热血上涌,当即便取了墙上的宝剑朝林觉砍来。

    林觉岂会被他砍中,退后躲避,口中喝道:“杨俊,你敢对朝廷命官当众行凶,试图杀害?你这个枢密使是不想当了。杀人偿命,杀了我你也得死。我可不是街头闲汉,寻常百姓。我是朝廷刚刚任命的三司使。”

    杨俊猛然惊醒了过来,提着剑咬牙看着林觉,气喘吁吁。他想要杀了林觉绝对能办到,虽然自己老了,但杀林觉还是绰绰有余。但是杀了他之后可怎么交代?林觉是朝廷三司使,自己擅杀朝廷大员,等待自己的也将是极为严重的惩罚。自己犯得上为了这个林觉毁了自己么?这么多年奋斗所得,难道便因为一时冲动而毁于一旦?这绝无可能。

    “林觉,今日饶你一条狗命。老夫警告你,你若不识时务,会死无葬身之地。老夫苦口婆心,对你仁至义尽。你若自寻死路,今日老夫不杀你,自有别人代劳。”

    林觉哈哈大笑道:“杨枢密,还是为自己操操心吧。晋王一旦成为太子,你该怎么办啊。我都替你愁的慌。你好好的想想吧,倘若想要向晋王请罪,我倒是可以引见。想清楚了来求我吧。告辞。”

    林觉转身,快步而去。杨俊持剑而立,脸色煞白,恨得咬牙切齿。

    ……

    朝中局势在大周庆丰七年新年过后出现了出乎很多人意料之中的变化。原本在方敦孺和严正肃自杀之后,很多人都认为朝中局面已经完全被吕中天等人掌控。枢密使杨俊选择和吕中天共同支持郭旭,军政二位大员齐力推荐之人,怎么能够不成为太子。

    但是,局面的发展超乎意料。正月十五上元之夜后,所有人都明白了一件事,那便是皇上对郭旭似乎产生了不满的情绪,当众训斥郭旭,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更何况是在吕中天再无对手的情况之下。

    而之后皇上力排众议任命林觉为三司使的行为,更是让很多人看懂了这背后的目的。正是这一家独大的局面让皇上做出了这种举动,任用和吕中天杨俊等人已经矛盾公开的林觉作为三司使的行为,更像是告诉所有人,皇上不满意目前朝廷的局面,皇上希望打破这种局面。

    朝廷之中,只要有一丁点的风吹草动,便能引起轩然之波。正月十六正式任命林觉为三司使之后,朝中官员很快便有所动作。那些在不久前还在吕中天等人面前谀词如潮的官员也立刻嗅到了味道。原本车马寥落的林府门前忽然间便车水马龙了起来。拜访林觉的官员排到了数日之后。而这一情形不久前在吕中天和杨俊的府前同样的上演着。

    当然,不少人聪明的官员的表现并不明显。他们只是不在去吕中天等人的府中混个脸熟,而是选择了观望。情形不明朗,他们并不想太早下决定。但也不愿再继续成为吕中天杨俊的座上宾。吕中天正月二十一那日宴请宾客时,原本准备的十九桌酒席连十桌也没坐满。剩下的要么干脆不来,要么便是称病或者是找种种理由拒绝。由此可见一斑。

    吕中天愤怒不已,却也只能生闷气。大周朝廷中的风气一向如此,也怪不得别人这样。皇上的态度便是晴雨表,就算他吕中天再权势熏天,他也抵不过皇上的威严。皇上的态度决定了这一切。吕中天只得咬牙忍耐,以日久见人心,路遥知马力的话来安慰自己。那些直接拒绝自己的人全部上了吕中天的黑名单。墙头草们的行为必须要付出代价。

    林觉对于这些突然间向自己示好的大批官员的态度是来者不拒。虽然小郡主知道这些官员转而来拍自己夫君的马屁时曾和林觉说,要林觉不要搭理这些人。但林觉的宗旨是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人,虽然这些人的人品值得鄙夷,然而自己还是需要这些人给自己壮大声势的。而且这些人大抵都是小人,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林觉可不想自己成天面对背后的诋毁和陷害,被他们背后众口铄金。当然了,重用是不可能的,他们的要求也都只是打着哈哈拖延,无关痛痒之事可以给他们点甜头,想借着自己上位,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林觉要重用的是另外一批人。那是条例司裁撤之后留下的一些人。条例司中的投机分子在严正肃和方敦孺被弹劾的事件之中早已全部自动暴露了。可悲的是,这样的人占据了条例司所属官员的五成以上。但那也自动替林觉筛选了一半的人手。剩下的人也许没那么优秀,也许没什么本事,但是有一点却是肯定的,他们都不是落井下石之人。在严正肃和方敦孺危难之际,他们虽没有士为知己者死的去闹,去想办法营救,但是在经历了吴春来的威胁和诱惑之后他们却能保持自我,没有去诋毁两位大人,所以在人品上他们绝对过关。

    三司衙门在条例司成立之后几乎沦为了一个空壳子。除了里边的一些官员平级移动至条例司中做事之外,剩下的几乎只是维持着例行的运转而已。林觉上任之后,会同杨秀和杜微渐立刻便开始了全面的恢复运作,将荒废的事务一件件的抓了起来。杜微渐花了数天时间研究三司衙门旧的制度加以改善,改变以往人浮于事的状况。这是他拿手之事。大刀阔斧的改变以及调整人员的进出之后,整个三司衙门在短时间内便变得朝气蓬勃.起来。

    林觉在上任之初的见面会上便告诉所有人,按照大周之制,两府三司乃是平等级别的衙门。三司要收回应负之责,应享之权,不能受制于人,也无需受制于人。三司衙门掌管的钱粮税务之事只对皇上负责,无需对任何衙门负责,更不受他们的管束和指挥。这一番话正是针对三司使职权沦丧、沦落为受政事堂所制,事务不能自专的情形而言的。很多人都认为林觉只是说说而已,但很快他们便明白了,林觉是动真格的。

    在连续驳回政事堂的数次拨付钱粮的命令,并将前来询问的官员斥退之后,人们终于明白,林觉不是说说而已,而是吹响了振兴三司衙门的号角,正式的开始了对将手深进三司衙门中管东管西的其他衙门的反击。

    面对这种情形,正月二十六日朝会之上,吕中天吴春来等人正式提出了质疑,请求皇上制止林觉这种行为。在接受郭冲质询的时候,林觉拿出了大周立国之后关于两府三衙制度确立的律法文本,一条条的读出三司衙门的职权范围,对照自己近日三司衙门的行为,当着百官的面进行对比。最后,林觉做了长篇的回应。。

    “皇上,诸位同僚。我大周两府三司制度乃先皇确立,已经运行了一百多年。这已经是我大周朝廷运行的基本制度。按照这个制度的规定,两府三司各司其职。军政财三权分开,分属枢密院、政事堂和三司衙门。我三司衙门的权责便是掌管大周财政收支运用,合理规划的收税和使用。这本就是我三司衙门设立之初的权责。但自锦绣年间起,三司沦为需要政事堂的批准方可决定财政收支之事,这可不是先皇定下两府三司之制的初衷。倘若三司衙门需要政事堂的点头方可行事,朝廷大可进行改制,将三司衙门纳入政事堂所辖便是,那样的话,政事堂伸手管辖三司衙门便是顺理成章了。”

    “然而现在情形并非如此,朝廷并没有进行改制,则两府三司依旧是我大周三大分管军政财权的中枢衙门。这种情形下,吕宰相吴副相你们应该明白,不是三司衙门不听你们的命令,而是你们无权对三司衙门管辖发令,这个关系必须要明确。三司衙门今日确实驳回了政事堂的一些不合理的要求,但那是三司衙门固有的职权,并非什么故意刁难。三司衙门有权在自己所辖职权之内,对于不合理的财税之事决断。除了需要得到皇上的批准之外,无需受到任何衙门的干扰。吕相吴副相倘若觉得你们管辖三司衙门的话,便提请朝廷进行改制,否则我们便没有任何的错误,也不接受任何无端的指责。政事堂诸位大人如果不能理解这一点,不妨做个换位思考。倘若我跑去政事堂中指手画脚,要政事堂必须按照我的想法去行事的话,你们会不会以为我疯了?而你们正在做的,便是我口中所言的这种情形。不知我这番解释,吕相和吴副相以及诸位大人可曾听明白了?”

    林觉的回应逻辑严密,无懈可击。当初两府三司制度订立的时候,三大衙门本就是平起平坐的位置。在某一时段,甚至三司的职权超过两府。三司衙门首官三司使有个别称叫做‘计相’,从这个称呼便可明白,曾几何时三司使这个职位是和宰相平起平坐的。只是后来,三司衙门逐渐式微,数任三司使的无能让其沦落为被政事堂插手事务,并且似乎已经形成了定制,但从订立两府三司制度的初衷来看,这显然是违背了初衷的。不管这项制度是否是最完美最合理的制度,但既然这是大周定制,便非儿戏。林觉正是利用这一点作为基础,让人无法反驳的。

    殿上官员们无不听明白了林觉的话。不但明白了林觉说出的话,更明白了林觉的话外之言。这个林觉是要夺回曾经被侵占的三司衙门的所有权力了,不再允许其他人对三司衙门指手画脚。这便也预示着,以林觉为首的三司衙门将不再屈从于吕中天的威势之下。朝堂上的一股新势力在今日强势宣告崛起,这意味着什么?

第一零七二章 大刀阔斧(续)

    吕中天和吴春来等人无法反驳林觉的话。因为从根本的逻辑基础上,林觉的话无懈可击。他们无法否认三司衙门本就是和政事堂和枢密院平起平坐的。三司衙门本就对财权有自专之权,而无需屈服于自己。面对这样的情形,吕中天和吴春来也只能以具体事务的拨款为何被驳回的缘由进行强自辩解。对此林觉更是做了准备,三司副使杜微渐有理有据的拿出了具体的材料,证明拒绝的合理性。一番交锋之后,吕中天等人败下阵来。

    郭冲从头到尾目睹了这场交锋,他虽然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但他心里是却是高兴的。让林觉当三司使其实郭冲也有些担心他太年轻,无法达到自己的要求。虽然从能力上而言,林觉当无问题。但要和吕中天杨俊这些人分庭抗礼,那可不是简单的事情。但今日这第一次朝堂交锋,林觉展现了他的缜密和谋划,并且很有克制,并非丧失分寸。绵里藏针的作法老辣之极,可以说是大获全胜。郭冲放心了,林觉绝对当得起自己的信任和支持。也绝对可以成为牵制两府的一只力量。

    为了对此进行声援,郭冲当即根据林觉所陈述的事实对三司衙门的权责进行了厘清。郭冲肯定了三司衙门掌管财权的权责,重申了大周两府三司制度不可被破坏的立场。虽然看似不偏不倚的陈述事实,但却是告诫其他人,不能干涉三司衙门的事务,那不是他们的管辖范围。其实也是告诫吕中天和杨俊等人不要指手画脚。

    此次朝会之后,朝廷中舆论轰然。起初,很多人对林觉出任三司使的前景并不看好。人们认为,林觉看似春风得意,但吕相和杨枢密面前,他恐怕最终要步其老师方敦孺的后尘。林觉出任三司使那是皇上赶鸭子上架,而他自己也是不自量力之举。但今日堂上,林觉几乎是兵不血刃的粉碎了吕中天和吴春来的指责,并且反戈一击,确立了三司衙门的权责,斩断了控制三司衙门的黑手,这是一场漂亮仗。由此可见,林觉绝非是起初想象的那么不堪一击。

    此次交锋之后,林觉的声望暴涨,很多人早就对吕中天等人独霸朝纲不满,这一次算是出了口恶气。对林觉也生出了极大的好感和钦佩。这可比林觉当初考上状元郎的时候声望要高涨的多。加之上元之夜那首《青玉案》的词文和三境界的轶事迅速流传,林觉在京城之中再一次成为了话题人物,成为朝堂内外关注的焦点,更成为很多士大夫们敬仰的对象。

    当然 ,也有很多人觉得林觉锋芒太露了。要想立足于朝堂,便该学会妥协和低头。如此跟吕中天针锋相对,他的下场不会好。一时的得失算得了什么?吕中天的经历告诉人们,他是政坛的不倒翁,这么多年多少人想将他拉下马来,但倒下的都是他们自己。更何况他是皇上的岳父,他的女儿是梅妃,他的外孙是淮王郭旭。而林觉充其量也不过是梁王府的女婿罢了。无论根基还是资历以及盘根错节的人脉,他林觉都不是对手。皇上的支持才是他目前可以有些风头的原因,但不久前自杀的严正肃和方敦孺何尝不是曾经得到皇上的支持?然而又能如何?

    有的人做出了形象的比喻。皇上最近貌似有些故意和吕相对付,但其实这不过是一家子里的人相互间耍的小脾气罢了。而林觉是皇上用来气吕相的,说到底只是个外人。一家子人之间怎么会有真正的怨隙?外人掺和进来,搞到最后反而会成为众矢之的,里外不是人。这才是事情的真相。

    但无论如何,此次交锋对于提振林觉和三司衙门的士气是极有帮助的。三司衙门内部原本的担忧的气氛一扫而光。有了计相这一手,他们便可大胆做事,放心行事,而无需有太多的顾虑了。

    其实林觉也很头疼,倒不是外部的这些压力,自接手三司衙门之后,大周的家底便全部暴露在林觉面前了。庞大的军费,庞大的官员薪资,庞大的各项用度,各种需要花钱的地方。上上下下,无处不花钱。然而国库之中寒酸之极,钱花的如打水漂一般,种种的开销层出不穷。度支司主事每日报上来要拨款的条.子多达几百件,几乎每时每刻只要衙门一开,便有人跑来伸手要钱。

    每个人都说他的款项必须即刻拨付,否则会发生怎样严重的后果云云。每个人都说自己的事是最重要的,自己的事情是最紧急的。总而言之一句话,不给银子后果堪舆,你们得负责任。

    或许是三司衙门一直便处于这种弱势的地位的缘故,要钱的反而成了理直气壮的人。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当了这个三司使,林觉才知道朝廷财税这一块简直是乱七八糟一塌糊涂。难怪严大人和方先生要用那样的方式为朝廷增加税收,因为倘若再不用些激烈的手段,整个大周朝廷都快维持不下去了。寅吃卯粮吃到最后便是无粮可吃了。

    林觉和杜微渐杨秀两人商议之后决定要彻底的改变这种局面。首先便是拨付银两需要慎重审批。由杜微渐和杨秀牵头核查,任何要银子的朝廷事务都需要有完备的预算和缘由,必须列出花钱的清单,事后更要进行对照销账。这虽然增加了工作量,但却可以知道这些银子花在何处,怎么花出去的,花的是否合理。这改变了以往拨付银子之后坐等销账,中间环节根本不管,最后难免钱银流失或者被胡乱花销的弊端。以往的拨出去的银子基本上没有一两能够回流的,得了银子的怎样也得将银子全部花光,甚至还会再伸手。因为三司根本不管他们怎么花银子。

    再者,便是由三司制定轻重缓急的标准。有限的资源要用在有限的地方。军政大事的银两是没法省的,水利工程,修桥铺路这些民生基础建设也是没法省的。科举取士的费用,赈济灾荒的钱粮等等,这些都是属于第一档要花钱的。三司衙门决定优先拨付钱粮的方向,而非是凭着他们自己嘴巴说。列出的三十八项优先支付的项目都是干系大周安危和民生稳定的大事,呈交皇上批准,一旦获得批准之后,今后便不必再听那些人说他要的银子如何如何重要,因为有了明确的条文标准。

    对于一些无关紧要的没有任何必要和意义的项目,一律停止拨款,关停不付。譬如大周各地兴起的建寺庙道观之风,乃至于一座城池多达十几座道观庙宇,而且是官府出银子,这简直不可思议。这是朝中有人提出的可笑的建议,说什么通过建造寺庙道观可引导百姓信奉正统教门,不会为邪教所乘,是为了天下安定着想。林觉等人对此苦笑不已。青教之乱的原因到现在朝廷中的某些人还没搞明白,还将原因归结于这些方面,真是让人无言叹息。庸碌之人比比皆是,偏偏这些言论还真有市场,还真得到了许可,要朝廷花银子来做这件事,可谓荒唐之极。

    再次,便是对占据财政收入的绝大部分的军费开支进行限制。林觉暂时不想挑起和杨俊的正面冲突,他和杜微渐等人商议的办法是采用包干制度。军费一年年的走高,军队一天天的庞大,财政支出的六成都被这个大窟窿给吞了。军中养了太多的人,每年的兵马人数还都在增加,杨俊却没有丝毫削减的意思。林觉发现,其实大多数的支出并非是养活这支庞大的大周兵马,而是杨俊随时会提出的种种关于换装备,换兵器,换马匹,筑工事,等等这种要求。大周关于军队的装备马匹的更换都有定规。但在杨俊手里,这些都成了摆设。杨俊伸手要钱可谓到了随心所欲的地步。举一例来说,过去两年,杨俊便以换装为由提出七次拨款申请。虽是各处驻军,并非一处兵马,但以大周三年一次换装的标准来看,这也太频繁了些,也太随意了些。

    杨俊倒不是为了中饱私囊,他只是自私的很,只为自己着想而已。他担心自己的兵马的战斗力,却又不想用裁兵训练的方式,便用换装的方式保持战斗力。他要营造整个军队都对他感恩戴德的想法,所以便让这些人过得舒坦,这样才显示他这个大周枢密使在军中的威望,地位才能稳固。这个人从内心里便是自私自利,对自己的利益一分不让的人。严正肃和方敦孺的变法涉及其军队变革之时,他的表现便是证明。

    林觉不能让杨俊这般为所欲为伸手要银子,而且以国家安危的高帽子去绑架朝廷。既然管不了杨俊的枢密院和军队的事情,林觉可以通过约束军费的总额来让杨俊自己对自己进行约束。林觉计算出了一个数字作为基准,将这一数字作为军费总额严格控制,包干给杨俊。这么做虽然有些不负责任的嫌疑,但这种办法可以有效的控制杨俊随心所欲的伸手要银子,可以控制军费支出的快速增长。由此可以避免随时可能发生的大笔银子的支出,让剩下的钱粮可以有规划的不受干扰的进行分派拨付。

第一零七三章 逼之甚急

    林觉给出的这个数字是两千五百万两,相较于过去每年军费支出动辄三四千万两的数字,这个数字显然低了许多。林觉知道杨俊一定大吵大闹,但林觉并不怕,因为这个数字是根据大周所有禁军厢军地方团练兵马的总额以及他们的兵饷的数额计算出来的。其实还放宽了五百万两的余额。每三年追加五百万两的换装费用。当然这不突然发生战事时的临时支出,战事发生那是要全部资源倾斜的。

    这方案一旦通过,那么杨俊便无法再随意的换装和各种理由要钱了。银子每年拨付到位,剩下的便是你自己做主。你不肯裁军,那你便自己想办法维持。你想随意换装换马,你也得自己花银子。那点银子肯定不够你折腾,你想伸手要那是没门。你只能自己想办法,要么裁兵,要么别折腾。武器盔甲你的遵循三年一次换装的要求,没人再为你的穷折腾买单。这便是所谓的总包干之意。

    最后,最为重要的一点便是要彻底清查一次财税收缴的流程。节流固然需要,但开源才是根本。按照大周这个庞大的国家的规模,正常的税收怎也要在八千万到一亿两银子。变法之前,税收降到了六千万两,这一定是出了问题。或许是地方上的截留,或许是税收名目上的统计疏漏,或许是其他的原因。总之,得查清楚,弄明白。厘清财税征收的通道,不该征收的不征收,该征收的不能疏漏。

    这一揽子的办法,正是林觉等人对于三司衙门进行的大刀阔斧的变法。林觉下定决心要先将大周的财政之事弄的清清爽爽。那怕现在当的是个穷家,但只要规划得当,计划周全,还是可以流畅运转起来的。

    虽然对于变法的激进作法林觉并不赞同,但是在接受三司衙门之后,林觉理解了他们的作法。面对这样的局面,严方二位大人怎能不锥心似焚,急于改变现状。大周朝就像穿着锦绣华丽衣衫的一位高贵公子一般,其实衣服一脱,骨肉嶙峋,已经不成人形了。风一吹,这位公子便要摔倒,此刻只是站在那里,让人觉得他还是那么的高贵华丽一般。

    林觉也感激两位大人留下来的一些东西。条例司的一些人是经历过历练的,转过来便可做事,而且都是实干之人。这是短短半个月时间,三司衙门得以迅速运转起来的基础。除了得力的人之外,还有便是条例司的变法留下来的财政的底子。去年财税过亿,这大大的缓解了压力。而且新法被废之后,善后事宜归于三司处置,林觉惊喜的发现,各地常平仓虽然裁撤,但其官贷银两和所存粮食折现,竟然多达三千余万两之巨。常平仓本是独立运行的,这笔银子其实并不归于财政支出之列,只是每年上交所得,本银留存的。这一大笔银子现在全部归于三司衙门,更是大大的缓解了因为平叛赈济而花销的大笔亏空。

    二月初三,这一揽子的计划和方案被写成奏折送到了郭冲的案头。郭冲给予了大大的肯定,但是在一件事上,郭冲的批示是:廷议而决。那便是关于军费包干的提议。

    郭冲无疑还是奉行他的老一套作法,军费包干的办法一定会招致杨俊的反对,所以他不能给予肯定的批示,而是在朝堂之上进行辩论而决。他则充当仲裁者的角色,这样便可保持他超然的地位,摆出一副不偏不倚的姿态。

    果然,在朝上,林觉这包干军费的作法一经提出,便被杨俊斥为荒谬之举。吕中天吴春来等一干官员也纷纷帮腔斥责为胡闹。军队之事乃国家大事,岂能用这样的办法简单的解决军费的用度问题。双方在朝堂上展开了一番激烈的唇枪舌剑。林觉和杜微渐杨秀三人摆事实,拿数据,将历年来军费支出的数字当场计算,证明给予包干数字的合理性。每年两千五百万两的军费足可维持整个大周兵马的日常运转。

    但杨俊哪管这些,态度嚣张跋扈之极,就差指着林觉的鼻子骂了。一口一个老子,老资格摆的连很多朝臣都看不下去了。

    在这种情况下,林觉不得不给他来点硬料,于是乎林觉说道:“杨枢密,据我所知,大周军中有十**万人是食空饷的人。这些都是空头名额,杨枢密该好好的去查一查了。不是我给的包干军费少了,而是军队内部私吞空饷成风,贪墨朝廷军饷数字庞大,杨枢密该从内部着手,整顿这些人,追回这些损失。则你会发现,本官给的这包干军费对军中日常用度绰绰有余。”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林觉的意思是军队之中有十**万人是虚构的,而这些虚构的人照样每月领着军饷和钱银,战时还可以作为虚报战死的兵额冒领朝廷抚恤。这十**万空额每年从朝廷套取银子高达三百多万两,这还不算并存在的装备武器更换等等的这些花费。

    所有人都惊愕的看着杨俊,包括郭冲也惊的张着嘴巴发愣。他怎敢相信会有这样的事情?

    杨俊万没料到林觉会将这桩丑闻给抖落出来。事实上杨俊并非不知道这些事,但这些事在军中都是司空见惯的事情。杨俊自己领军之时,其实也干过这样的勾当。军中将领们流传着一句话:武官朝廷不重视,又要去战场拼命。文官不用拼命,却还地位高待遇高,当个武官有什么好?这要是不捞点银子,战死沙场之后家中妻儿父母都要饿死。在这种指导思想之下,大周军中将领们捞钱成风。有仗打的时候捞钱更容易,很多人丧心病狂到拿百姓的脑袋领军功。没仗打的时候,要捞钱便靠着吃空饷和克扣军饷,或者是靠换装换马骗取银子。有的将领私下里胆大包天,都敢倒卖.军火,将运去更换的装备盔甲都卖了换银子中饱私囊。还有的居然连敌人都敢卖,卖了大周的刀剑盔甲来对付自己,丧心病狂之极。

    杨俊虽然知道这一切,但他一直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他是当兵出身,自然了解这些人的心理。这些人要捞银子,只要不搞得太离谱,他是不会去整治他们的。但这些事都是高度机密,却不知林觉是怎么知晓的。居然还抖落了出来。

    杨俊哪里知道,林觉可是在枢密使衙门短暂的当过东房主事的。虽然林觉起初并没有刻意的知道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但他手下的官员叫马丕进的却是个话痨,林觉在枢密院公房带的时间极短,但马丕进还是为了和林觉拉近关系,说了许多他所知道的秘密。

    马丕进或许是为了他的话有震撼性的效果,给林觉以极为深刻的印象,主动谈及了枢密院所属各处兵马的一些阴暗之事。林觉听了也觉得甚为震惊,他不相信这些都是真的,于是马丕进不知从什么地方搞来了一份卷宗。那卷宗里全是各处将领吃空饷克扣军饷的证据。都是别人列举出来,向杨俊进行举报的。

    林觉不得不信了,证据在此如何能不信?一查所涉领军的官员,居然一个个都还滋滋润润的在自己的位置上呆着,没有一个因为这些举报而被免职或者处罚。这更是让林觉惊讶不已。

    林觉本来是想暗中查查这件事的,但当时严正肃和方敦孺身陷囹圄,后来又自杀身死。接下来又是一系列的复仇行动,林觉也没有心思去查这件事。直到林觉离开枢密院任职三司使的时候,才想起此事。于是凭着记忆将这些数字给记录下来。此刻才抛了出来。至于真正的证据,林觉却是没有的。

    杨俊没料到这些事在林觉眼里都已经不是秘密。那些举报信他都看过,都被他收在一个卷宗里放在自己的公房里保管。他之所以没有声张,既是因为他觉得这些事并不算什么大事,将领们贪点财物这没什么。而更重要的一点是,这些举报材料恰恰是他可以控制这些领军将领们的手段。只要这些人进京述职的时候,杨俊都会单独接见他们,将这些举报信给他们瞧。这些人自然吓得屁滚尿流,但杨俊会告诉他们,这些事他会压着,替他们保密。说是保密,其实便是以此控制这些人对自己唯命是从。说到底,杨俊还是为了自己的利益。

    本来这种事情杨俊是不会泄露给下属官吏知晓的,然而,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马丕进这种大周公务员们平日无所事事,对余各衙门内部的小道消息却是消息灵通之极。枢密使衙门里的这些事情又怎能瞒得过他们的耳目。杨俊公房中负责保管卷宗的小官吏在私底下跟一帮衙门官吏喝酒时说漏了嘴,于是这件事便成为了衙门里不公开的秘密。马丕进也是急于向新上司表明本事,吸引眼球,故而说了此事。甚至还冒险去将那卷宗拿出来给林觉过了目,林觉这才相信此事是真。

    此事被揭开,杨俊既尴尬又愤怒。有人居然将这件事泄露了出去,简直胆大包天。自己原以为枢密院铁板一块,现在看来却是千疮百孔,一定是有人向林觉泄露了消息,或者是林觉买通了枢密院的人。

    “杨枢密,这是怎么回事?”郭冲沉声喝问道。

    杨俊是绝对不肯承认此事的。大声叫道:“血口喷人,绝无此事。林觉,你……你有什么证据?竟敢如此胡言乱语,你需拿出证据来证明。否则便是攀诬,便是陷害。”

    杨俊面红耳赤的大吼,其实他心里虚的不行。倘若林觉真的拿出证据来,那他可不知道该怎么收场了。

第一零七四章 分庭抗礼

    (谢:神奇的金甲虫、moshaocong两位的赏。谢:叶?丶三颗黄牙等兄弟的票。)

    林觉确实并无证据。林觉也不讳言这一点。“杨枢密,这件事我确实还无证据,但我并非信口胡言,而是有所风闻的?”

    “风闻?哈哈哈,皇上,诸位大人,你们听听。这等大事,林大人居然凭风闻便可信口开河,简直岂有此理。皇上,臣请严惩林觉,如此攀诬老臣,老臣可担当不起。皇上若不严惩此人,老臣绝不答应。”杨俊一听便来了劲了,跳起来大声叫道。

    林觉皱眉道“倘若杨枢密想要证据,便去自己查一查,一切便水落石出了。本官相信杨枢密并不知此情,是被下边的人糊弄了,所以杨枢密该进行一次内部的彻查了。有的人利用军饷中饱私囊,你杨枢密却要因此而背黑锅。杨枢密怎能允许这些蛀虫坏了你清廉刚正的名声么?军费被这些蛀虫侵吞,这也非你杨大人的初衷吧。”

    林觉今日的目的是让杨俊接受包干军费的提议,而非逼得他无路可退。正要到那种地步,杨俊必会疯狂反咬,事情反而不好办。所以他有意的将杨俊和他下边的将领们摘开,给足杨俊的台阶下。实际上,杨俊作为主官,倘若下边真的有大规模侵吞军饷的事情而他一无所知的话,那也是他的失职。只是此时此刻没必要强调这一点。

    杨俊却并不领情,冷笑道:“少来这一套,你现在说这话却也迟了。你信口攀诬,当真以为朝廷没有规矩王法了不成?皇上,今日有他没我,有我没他,皇上必须给老臣一个交代。”

    一群枢密院官员们也都纷纷义愤填膺的指责了起来。吕中天吴春来等人自然也不甘寂寞,纷纷对林觉此举加以攻讦,说什么‘身为朝廷重臣,随意攀诬陷害,此举必须受严惩,否则此风渐长,朝廷中攀诬成风,败坏风气,将不可收拾。’云云。

    郭冲皱着眉头看着林觉,心道:林觉啊林觉,你真是冲动行事啊。没有证据你也敢乱说话。哎,终究是嫩了些,行事不够稳重。这下可好了,朕该怎么办?朕难道当众纵容你胡言乱语?怕是不成了。哎,本以为能扶持你起来,岂料你不是这块料啊。

    面对如此局面,林觉面带冷笑似乎并不以为意。今日本就有备而来,眼前的局面早在意料之中。遇到杨俊这种不知好歹的人还能如何?只能把话说的更明白些,让他自己知难而退了。

    “皇上,诸位大人。”待众人的攻讦稍微平息了些,林觉朗声说道:“是不是诬陷,有没有证据,其实很简单,只需一查便知。皇上,臣愿派出人手对军中食空饷之事进行彻底调查,结果自然水落石出。臣不懂诸位大人如此激动是为了什么?臣只是要理顺朝廷财政事务,杜绝财政漏洞以防有人贪污朝廷钱款中饱私囊,这难道不是臣份当所为之事么?你们不去怀疑这吃空饷的事情,却来对本官大肆攻讦,却不是为了什么?不去解决问题,倒来解决提出问题的人?这是何道理?”

    郭冲微微点头,正要说话。杨俊却抢先开口道:“少废话,你去查?你有什么资格去查军中之事?莫非你要插手我枢密院的事务不成?再说了,你查出来的结果谁能相信?焉知你不是栽赃陷害?”

    林觉冷声道:“杨枢密这话可是不讲理了。我三司衙门本就对朝廷钱款拨付以及使用的动向有追踪稽核之权。三司衙门去查岂是越权?所有朝廷款项拨付出去,三司衙门难道便都甩手不管了么?按照规制都需全程监督核查。以前三司没能做到这一点,从现在开始便要这么做。军中事务有其特殊性,所以本官才提出包干军费的作法,便是尊重枢密院尊重你杨大人。倘若按照规制,查你枢密院也是职责范围之内的事情。你枢密院难道超然于朝廷之外不成?这大周兵马是皇上的兵马,可不是你杨枢密的私产,这一点杨大人可要搞清楚。”

    杨俊一愣,忽然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这么闹下去,似乎事情要走向不可收拾的一面了。

    “杨大人说不信我,我不知道三司衙门怎么就变得不可信了。皇上都信任微臣掌管大周三司衙门,你杨大人倒来说不可信,这是何意?是说皇上的眼光有问题是么?也罢,且不提这些事,你不信我三司衙门,却也好办的很,臣请皇上指派人跟我三司衙门组成联合稽查,全程监督行事,这总可以了吧?杨大人不信我三司衙门,皇上您总该信了吧?皇上总该不会故意攀诬你杨枢密了吧?皇上派人全程监督行事,倘若军中没有吃空饷的事情,我当众道歉,还枢密院上下的清白。并且愿意接受一切处罚。倘若要是查了出来,杨枢密,你该怎么说?”

    林觉言辞锋锐,如机关枪一般的扫射过去,杨俊浑身上下被打得全是窟窿眼,一口气尽数泄去。他开始后悔自己的举动了。这要是去查,肯定是要被全部查出来的。空饷的事情查起来其实极为容易,只需将发放的数字和实际军中的人数清点一番,便现端倪。这要是一查,可全露馅了。虽然他自己并没有贪墨这些银子,但是一个失察失职之罪是免不了的。而且设计一大批亲信将领也都一个个得下大狱。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要闹个天翻地覆了。更重要的是,皇上会对自己怎么想?

    郭冲抚须思忖着,看这架势,林觉是胸有成竹的。而杨俊似乎有些犹豫了。那便是说,这件事恐怕却有其事。郭冲心里虽然恼怒,但却又不愿这件事闹得太大。对杨俊,郭冲还是信任的。没有了杨俊,谁又能担负起统帅兵马保卫大周的重任呢?军队生乱,那可不是开玩笑的。倘若这么一查,查出纰漏来,闹出乱子来,那绝非自己所愿。

    “林觉,朕觉得……朕不必派人去查此事了。这件事说到底是军中可能出现将领违规贪腐之事,本质上属枢密院内部事务,朕看还是交由杨枢密自行严查,结果通报给朝廷为好。你看呢?”郭冲沉声道。

    林觉就等着郭冲和稀泥了,真要是硬来,其实也扳不倒杨俊,杨俊目前的地位是无可替代的。要弄他,时机远远未到。今日的目的也不在于此。

    “皇上圣明,臣早就说过,这件事最好杨枢密自己去查为好。我三司衙门人手本就不多,每一项拨款都要派人监督查勘,这本就是极大的负担。所以,枢密院倘若能自查,那是最好不过。臣之所以提出军费包干的想法,其实也就是希望枢密院能够自己负起责任来,自查自纠,省的我们一项项的去核查款项的用度,这不是推卸责任,而是给予枢密院尊重,同时也增加行事的效率。可是杨枢密他不同意包干军费啊,那我三司衙门也不得不派人去查,否则款项用度不明,朝廷财政混乱,这罪责在我三司衙门,在臣的头上,臣岂非也要受罚?”林觉躬身道。

    郭冲看向杨俊,杨俊此刻岂不知借坡下驴,忙道:“罢了罢了,臣同意这军费包干的办法便是。林大人所言的有人吃空饷的怀疑,老臣必亲自督查。倘若有人真敢这么干,老臣必严惩不贷。请皇上放心。”

    郭冲点头笑道:“甚好,那便这么定了。具体事宜,你们私下协商接洽。退朝,退朝!”

    郭冲心满意足,退朝而去。林觉也心满意足,率众而去。留下杨俊瞪着眼,心里像是吃了苍蝇一般的难受。每年四千万两左右银子的军费一刀砍到了两千五百万两,包干之后再无随意提出拨款的理由,今后怕是要过苦日子了。自己也不能纵容手下那些家伙们随意贪银子了。必须要约束他们,精打细算了。

    连续几次朝堂上的交锋,均已林觉的大获全胜而告终。水涨船高之下,林觉所率的三司衙门忽然间从人们心中的二流衙门成为了一个强力的机构。人们骤然明白了过来,原来三司衙门的权责居然如此巨大,他掐住的钱袋子正是所有衙门的咽喉命脉。以前居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这年头没钱便得当孙子,三司衙门原来是所有衙门的爷爷啊。

    人们不禁去想,为何以前三司衙门却没给人这种感觉。思索的结果便是,以前的三司衙门缺少了一个强有力的领导者。数任三司使都是唯唯诺诺的货色,而林觉的上任却彻底改变了这一切。正所谓兵怂怂一个,将怂怂一窝。没有强力的领头之人,三司衙门是绝不可能崛起的。

    从正月十五到二月末,短短一个半月的时间,朝廷之中的格局和风气起了巨大的变化。林觉在朝堂上的敢于直言激发了一些官员的斗志,他们也渐渐的敢于对吕中天吴春来杨俊等人的言行有所指责了,也敢据理力争了。面对重大事务时,也并非人云亦云了。整个朝堂之中的风气正在变得积极,吕中天极其党羽,杨俊等人的气焰大大的消退。围绕在林觉身边,聚集了一大批敢言敢说之人。几乎又回到了严正肃和方敦孺重回朝堂之后的局面,甚至比那时还要积极。因为林觉是以其新一代没有任何资历的身份去挑战权臣,这比之严方二人资历深阅历丰富名望高的情形更具有激励的效果。

第一零七五章 东窗有事

    时光匆匆,忽忽已是三月。北方春来迟,三月春寒虽然依旧料峭,但河水在不知不觉之中已经结了冻,空气中的凌冽之气也在不知不觉之中变的温柔如情人的手,吹在脸上也时而温煦起来。

    某一日,人们忽然发现,汴河两岸的垂柳似乎在一夜之间变成了淡淡的绿烟之色,这才惊觉春天已经来到。而一旦意识到这一点,天气也迅速的转暖,燕子归来,草长莺飞,一切变化的都非常快速起来。

    林家上下过了平静安详的一段日子。林觉自任三司使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朝廷和家里都没出什么大事。春光又至,众妻妾的心情都很好。每日里相聚闲游,热热闹闹的倒也没什么纷争。而且林家喜讯又至,谢莺莺在二月底查出了身孕,林家上下又是一番欢喜。

    方浣秋母女的伤痛也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慢慢的消减。虽然失去亲人的痛苦不可能完全消除,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都会慢慢转化为温馨的回忆,人总是会走出来的。

    三月初的某一天,林觉陪同方师母和浣秋前往城西翠谷扫墓,见方敦孺的坟头已经长出了一层绿绿的小草,不觉唏嘘不已。先生的音容笑貌犹在眼前,但他的坟头却已经生出草来了。人生之脆弱,人世之无常可见一斑。

    回城的路上,方师母主动谈及了林觉和浣秋的婚事,她询问林觉打算什么时候正式迎娶浣秋进门。林觉自然没有任何问题,但方浣秋却说了一番话,让林觉等人大为惊讶。

    “爹爹去世之后,我常常自责。当初爹爹生前,我自私任性,常惹他生气。爹爹当初是反对我嫁给师兄的,后来才无奈答应此事。我想,爹爹定然还是觉得我不该嫁给师兄为妾的。可是此生我非师兄不嫁,便只能违背爹爹的心意了。但我必须为爹爹守孝三年,作为向爹爹的忏悔之意。我希望师兄和娘能够答应我这件事。此刻成婚,我心中怀有歉意,必不安乐。”

    这番话让人无法反驳,方师母竭力劝说方浣秋不必如此,告诉她其实方敦孺早已默认了这件事,并不会责怪她,但方浣秋还是不肯相信。林觉却知道,其实问题的根本还在于方浣秋的内心里的疙瘩,是她自己过不去自己那一关。先生的死对她的打击超出了他人的想象,所以她便将方敦孺的死归咎于各种原因,其中也自包括了她曾经违背爹爹的意愿非要跟自己相好的事情。这种负罪感不消除,确实很难彻底的走出来。什么病都好治,唯独这心中的病是最难治的。

    林觉倒是并不着急,浣秋就在自己身边,等个三年五年其实都不是问题。但这是浣秋最为青春韶华的三年。守孝三年,意味着这三年时间不能穿花哨的衣裳,不能参与宴饮欢愉之事,要深居简出,不露笑容。这些是林觉不能接受的。他需要浣秋恢复正常的生活。唯有正常的生活,才能挥去心中的阴影。

    “三年太长,我不同意。浣秋,我敬你孝心,但无需这般对待自己。不用给自己框定三年之期。先生泉下有知,必不希望你辜负韶华为他守孝三年的。师母尚在,你若如此,师母何堪?你权孝父之义,岂非是对师母不孝?让师母为你担心着急?这样,守孝一年,以全孝心。一年之后,我要娶你进门。就这么定了。”

    林觉以强势干预的方式结束了这个小插曲。守孝一年是本分,三年便太过分了。林觉自信能很快让方浣秋走出来。

    朝廷之中,最近风平浪静。林觉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吕中天吴春来杨俊等人的安静,让人觉得有些不习惯。林觉有时想想,觉得自己是不是神经过敏了,对手的安静反而成为了自己不安的理由,这是不是有些受虐的倾向。但仔细想想,林觉却明白,这绝非自己神经过敏,而是因为自己知道,吕中天等人不可能就这么甘拜下风。

    朝中风气的变化越来越对他们不利,他们的威信也在一天天的丧失。原本强大如斯,容不下异己的他们,怎么可能会平静接受这样的局面?再者,皇位的争夺干系生死,他们有怎么可能会放弃这场角逐,那岂非等于放弃了一切?

    所以,林觉心中给出的答案是,这伙人一定在憋着什么坏水,打着什么鬼主意。但自己并不知道他们要做些什么,这才是林觉觉得难受的地方。当阴谋展现在你面前的时候,反而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你根本不知道这是怎样的阴谋。就好比你站在夜晚的灯光之下,四面八方的黑暗里强敌环伺。你明知道他们要动手,却不知对手是从何处攻来,用暗箭还是暗器取你性命。这才是让人恐惧的。

    林觉不敢有丝毫的掉以轻心,家中众人出行时严密保护的命令从未撤销,林觉生恐对手会从自己的家人身上下手。林觉也曾冒险和白冰再次潜入吴春来宅邸之中刺探,但终究一无所获。而吴春来的府邸之中的戒备增加了不少,最近一次差点失手被擒。林觉终于决定放弃这种冒险。倘若真的被擒了,那可真是阴沟里翻船了。

    三月初九,皇宫里的第一批鲜花开了。春光明媚的午后,汤剂滋养的病情已经基本痊愈的郭冲正坐在午后的春光里假寐。鼻子里全是花草的香气,春阳照得身上暖烘烘的,让郭冲全身舒泰,几乎要睡着了。

    就在此时,轻轻的脚步声将郭冲的美梦惊醒了。郭冲睁眼看时,正看到钱德禄胖胖的身子蹒跚着从假山之侧走来,似乎满脸的焦急。

    “奴婢该死,惊扰皇上歇息了。奴婢该死。”钱德禄有些气喘,从入口到这里不过三十步,但钱德禄走的很急,肥胖而且苍老的身子有些吃不消,所以有些气喘吁吁。

    “朕不是叫你们不要来打搅么?你怎又跑来了?”郭冲不满的嘟囔道。

    “皇上息怒,是吕宰相杨枢密还有吴副相他们来了,要求见皇上。奴婢说了皇上在歇息,他们非要见皇上,说有重要的大事禀报。奴婢不得不来通禀。”钱德禄忙道。

    “哦?”郭冲坐直了身子,皱眉道:“他们一起来了?什么大事?”

    “这个奴婢岂敢问。几位大人走在廊下候着呢,请皇上示下,要不要见他们。”钱德禄道。

    “见,当然见。叫他们来。”郭冲整了整衣冠站起身来。

    钱德禄忙转身而去,不久后引着吕中天杨俊和吴春来等人快步而来。

    “臣等叩见圣上,万岁万万岁!”吕中天等人见到负手站在一片花海之旁的郭冲,忙高呼万岁跪地行礼。

    郭冲摆手笑道:“平身,不用多礼。宰相和枢密使一起前来见朕这是出了什么大事了么?”

    吕中天等人道谢起身,神情却有些尴尬的样子,欲言却又止。

    “怎么了你们?不是有重要的事要禀报么?怎地都不说话了?”郭冲有些诧异。

    吕中天和杨俊对视一眼,点了点头,上前躬身道:“皇上,这件事……说是大事,那是天大之事。倘若说不是大事,那也……算不得什么大事。臣等不知该不该禀报皇上。可否先请皇上饶恕臣下不敬之罪。”

    郭冲更是纳闷,皱眉道:“到底是什么事?快说便是。什么不敬之罪?有事说事,干什么吞吞吐吐的。”

    吕中天嗫嚅片刻,终于长叹一声道:“吴大人,将折子递上去吧。事已至此,只能禀报皇上,让皇上知晓了。”

    吴春来嗯了一声,躬身上前,双手将一份奏折递了上去。郭冲皱眉看了他一眼,伸手一把将那奏折夺去,展开来读了起来。

    三人偷眼看着郭冲的脸色,只见郭冲的脸色从开始的平和安静一瞬间便变得眉头紧皱,再下一刻又涨得通红,下一刻又变得煞白。

    “胡扯,全是胡扯?不可能?这不可能?你们从那里得到这道听途说的言论的?这样的话你们也信?胡说八道,朕不信。简直可恶,你们来便是为了给朕看这个的?一派胡言!”郭冲忽然喝骂连声,伸手一扔,那奏折哗啦啦的飞出,在空中展开,像一条白色的飘带落在一从盛开的月季花上。

    “皇上息怒,皇上息怒!”吕中天杨俊和吴春来赶忙跪地磕头,连声说道。

    “你们几个,身为大周重臣,怎可相信这等无稽之谈?你们想要干什么?说!这等假话你们也敢来禀报朕?一个个昏了头了吧。咳咳咳咳。”郭冲兀自激动的指着三人喝骂道,情绪过于激动之下,很久都没有咳嗽过的郭冲居然剧烈的咳嗽了起来,像个虾米一样的弓了腰。

    “皇上保重身子啊,皇上千万息怒啊。”吕中天叫道。

    钱德禄快步而来扶住郭冲的身子连声道:“皇上快请坐下,奴婢给您沏茶。千万保重身子,不能生气,不能生气。”

第一零七六章 往事如昨

    (二合一。身体不适,今日无更了。)

    郭冲咳嗽着坐下,钱德禄倒了杯茶水,郭冲竟然因为情绪激动而差点打翻了茶水。就着钱德禄的手上喝了几口,这才慢慢的喘息平定,咳嗽停止。

    抬眼看到面前三人依旧跪在那里,不由得气往上来,大声喝道:“还不退下,要当面气死朕不成?”

    吕中天沉声开口道:“皇上息怒,皇上倘若因为此事而迁怒于我等,便请降罪便是。老臣本也犹豫的很,觉得这件事不该来禀报皇上。毕竟……这关乎皇家体面和颜面。可是,臣等倘若不来禀报,那便是不忠之举。想来想去,老臣还是决定前来,皇上就算生气发怒,老臣却也不能不实言禀报。”

    郭冲怒道:“吕中天,你还说这样的话。这明显是假的,你们居然一本正经的来禀报。你是真糊涂了还是假糊涂了?”

    杨俊沉声道:“皇上息怒,老臣和吕相都认为,此事不假。所以才来禀报。这件事关乎皇家颜面,臣等不知便罢,知而不报便是不忠。皇上明鉴。”

    “此事不假?疯了吧你们,朕自家之事朕会不明白?岂有你们说的这般离奇古怪?你们这是编话本么?天大的笑话。”郭冲喝道。

    “皇上,此事是吴副相花了两个月时间查明的,人证口供俱有。倘非如此,臣等岂敢来禀报?”杨俊沉声道。

    郭冲的目光落到吴春来高高撅起的屁股上,厉声喝道:“吴春来,你有什么证据?朕倒要听听。你倘若是胡言乱语,朕可绝不饶你。”

    吴春来吓得一哆嗦,抬起满头大汗的脸,咽了口吐沫道:“皇上息怒,臣原原本本的禀报此事,不敢有半句胡言乱语。否则,叫臣死无葬身之地。”

    郭冲冷声喝道:“那你还不如实的说来!”

    吴春来连连点头,组织了一下措辞,轻声道:“皇上,臣知晓此事也是出于无意之间。那还是去年的事情,臣有一次进宫面圣时,恰好遇到林家那名叫做绿舞的女子进宫来。皇上知道,臣和林觉是有些渊源的,曾经也有些来往,故而这绿舞臣是见过她的。臣只是有些纳闷,这一名林觉的侧室怎么会随意出入宫闱之中?臣便多嘴问了内侍几句,得知是容妃召她进宫的。臣当时也没太在意,毕竟容妃娘娘和外边官员们的家眷交往也属常事。官员们的家眷进宫侍奉娘娘说话也并非特例,便也没有在意此事。唔……直到有一天,臣受邀去淮王殿下府中做客,言谈之中不知为何谈及此事,淮王殿下说,这个叫绿舞的女子他有些印象,说曾经听梅妃娘娘说,此女经常出入容妃娘娘宫中,而且……而且相貌举止和容妃娘娘生的有些相像。容妃娘娘似乎极为喜欢她,常召入宫中说话,还赏赐很多物事,至此,臣才觉得这件事有些奇怪……”

    郭冲怒喝道:“好大胆,原来你们背后交往之时的话题居然是议论宫闱之事。郭旭也是不长进,跟外臣说这些话,还有没有规矩了?混账东西。”

    “皇上息怒,臣该死。这事跟淮王殿下无干,那次是臣先提及这绿舞进宫的事情的。淮王殿下就着臣的话说而已。皇上倘若要怪罪,臣愿领责。是臣口不择言,不该谈论这些事的。”吴春来咚咚磕头道。

    郭冲冷哼皱眉,心中其实也明白,官员们私下里宴饮交往,话题广泛。宫中之事其实是一个很常谈论的话题,虽有犯忌讳之嫌,但倘若要计较的话,那也不知道要抓起来多少人了。

    吴春来继续说道:“淮王殿下跟微臣说,皇上其实早就知道这件事,还让淮王殿下去查一查这件事。淮王殿下说他不便去查容妃的事情,毕竟是长辈。所以便要臣多留意此事。否则臣是断然不敢去查这件事的。”

    郭冲一愣,皱眉喝道:“胡说,朕何时让他查勘此事了?”

    吴春来轻声道:“淮王殿下说,去年夏天在翠微殿中,皇上亲口说了的……难道是淮王撒谎了不成?”

    郭冲猛然想了起来。去年夏天自己去翠微殿闲逛,无意间听到的郭旭和梅妃母子二人私下里的谈话。自己不忍打搅他们母子说话,于是驻足外间歇息。结果那母子二人说着说着便谈及了容妃和林家的一名小妾相貌相似,两人当时竟然猜测这女子跟容妃之间有什么关联的话题。郭冲冲进去喝止了他们。自己当时确实心中有了疑惑,也许确实说了要他们去暗地里查一查的话也未可知。之后青教生乱,朝廷中诸事纷杂,自己几乎都忘了此事了。郭旭领军出征没有去查此事,将此事告诉吴春来,请吴春来暗中查一查,这也是有可能的。如此说来,倒是自己错怪他们了。

    “你继续说下去。”郭冲冷哼道。

    吴春来点头道:“臣知道这样的事情干系皇家颜面和皇上的威严,所以臣一直也没敢声张,只是暗地里做了些小小的调查。但越是查下去,臣越是觉得事情不简单。容妃娘娘对这个绿舞也太好了些,给予她随时进宫的特权,三五天便召见进宫叙话,还多次赏赐,似乎极为喜爱。臣狐疑之下,便想知道这名叫绿舞的女子是什么出身来头。于是臣派了人去杭州暗查,查出了一些不同寻常的线索。具体的情形,那奏折上臣已经写的清清楚楚。臣怀疑,此女便是当年遭遇灭门大火的礼部侍郎陆非明之女。当年这件案子成为悬案,陆非明虽死,但其妻和三个儿女却逃脱此祸。臣为了弄清楚此事,派人在杭州暗查数月,终于找到了陆非明的遗孀陈氏。陈氏妇人已经隐姓埋名另嫁他人,但臣还是在茫茫人海之中找到了她。”

    说到找到陆非明遗孀的事情,吴春来还是掩饰不住自己的得意。确实,那确实是整件事的关键之处。找到这个陈氏妇人,事情便可水落石出。而只有他吴春来才会想到从这个陈氏妇人身上入手。淮王郭旭虽然也很想找寻线索,但跟自己相比,淮王显然智计不足,他只知道在京城查勘,也不知另辟蹊径。

    郭冲冷声道:“你倒是煞费苦心。朕是不是该奖赏你呢。”

    吴春来忙道:“臣不为赏赐,事实上臣心里也很矛盾。臣知道这件事干系重大,臣其实也胆战心惊。但是倘若有人欺君罔上,做出有损皇上声誉的事情,臣岂能袖手不顾?臣怎也要维护皇上的威严,维护皇家之尊。臣找到那陈氏妇人之后,她很快便交代了整件事的内情。其实二月初臣便已经从陈氏妇人口中得到了整件事的端倪。但臣不敢只信她一人之辞,臣还是出于慎重起见按照她招供的事实找寻证据验证。在所有的事情都被证实之后,臣也不敢自专,所以臣将此事禀报给了吕相和杨枢密两位朝中重臣。请他们定夺。两位大人慎重考虑之后,觉得此事不能隐瞒皇上,必须禀报皇上由皇上定夺。毕竟……这涉及……容妃娘娘……。所以今日,才随两位大人前来禀报。请皇上定夺。倘若皇上不欲将此事张扬出去,臣即刻便将所有证据销毁,这件事从此便再无任何人知晓。总之,皇上圣明决断,臣子们只实情禀报。”

    ……

    吴春来说的是实情,陆非明的遗孀陈氏早在正月二十二便已经秘密被带到京城之中。吴春来亲自审问了陈氏。陈氏知道此事干系重大,起先死活不肯开口。直到吴春来将陈氏的一双儿女带到她面前,命人给这两姐弟上酷刑。威胁要将这两姐弟虐杀在她的面前的时候,面对儿女的惨叫求救,陈氏终于崩溃了。

    当年的事情,陈氏是完全知情的。陈氏自己生了个儿子,最后却换回来一个女儿,陆非明这么做之前自然要和陈氏坦白整件事的秘密。陈氏虽然心中不情愿,但为了丈夫,为了一家子的安危,她却别无选择。她天真的以为,丈夫为容妃做了这件事之后,便从此再无瓜葛,从此一家子可以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了。于是她忍痛含泪答应了此事。那天晚上,虚弱的陈氏眼睁睁的看着丈夫将孩儿抱出门去,不久后抱回来一个女婴。

    陈氏知道这个女婴是太子和容妃的女儿,从此后对她百般呵护。与其说是疼爱,不如说是敬畏和担心,生恐有个闪失,将来惹来祸事。就这样过了八年。这八年里她也不敢探问自己的丈夫自己被送往太子府的儿子到底怎样了。无数个夜晚,她泪流哭泣,却不为外人所知。

    然而,祸事还是来了。那天晚上一片混乱,家中起了大火。丈夫不在家中。她正手足无措之极,一群陌生人闯了进来,叫她带着孩子们即刻离开,有人要杀他们全家。还说她的丈夫已经死在了长街之上。陈氏的脑子都懵掉了,整个人都麻木了。心中唯一的信念便是不能让孩儿们死在这里。于是跟着这群人上了马车,出了城。之后便一路狂奔南下。走到哪里都觉得不安全,一直在数月之后抵达了杭州府,她终于没法再走下去了。因为她走的匆忙,什么都没来得及带。身上的首饰物品典当干净,早已一文不剩,山穷水尽了。

    杭州的冬天比之京城似乎更为阴冷,缩在杭州石栏桥下躲避着寒冷的风,身边三个孩儿又冷又饿,哀哀的哭泣着。那种冷到心底,无助到心底的感觉,让陈氏绝望。她真想抱着三个孩儿投入冰冷的河水之中一了百了。但她心有不甘,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不明白为何一夜之间,平静幸福的生活便被打破了。丈夫生死不明,身边的孩儿是无辜的,她怎么忍心让他们跟着自己一起去死。

    就在这百般纠结痛苦的时候,一辆马车停在了她们身前,一名面容姣好的妇人来到了她的面前。看着她们母女三人皱眉头。

    “哎,可怜的很。这么冷的天,怎地沦落至此?我家里缺个小丫鬟,这位大嫂,倘若你是卖儿女的,我可以带走一个回家。我保证好好待她,不教她吃苦。”那妇人道。

    陈氏吓了一跳,她从未有过卖儿女的想法。再说,她早听说有青楼专门乘火打劫,买了人家女儿送去火坑。她岂肯如此。当即抱紧三个儿女连连摇头。

    那妇人点头道:“原来是奴家误会了,我看那小姑娘头上插着草标,以为是要卖的。原来并不是。是啊,谁肯卖自己的亲骨肉呢?若不是到了绝境,谁肯让自己的儿女离开自己呢?是奴家失礼了。这里有五两银子,大嫂且拿去,给孩儿们买些吃的。这么冷的天,这么着是熬不过去的。大人还能熬,孩子会生病的,会没命的。”

    那妇人递过来五两银子,叹息着转身离开。陈氏拿着那五两银子不知说什么才好。这五两银子是救命的钱啊,可是陈氏突然间又想:五两银子可以应付一时之急,用完了呢?那该怎么办?这五两银子又能对付几日?那妇人说的对,孩子们会没命的,与其如此,何不给给他们找一条活路?跟着自己送了性命却又如何?

    “夫人慢走,请问你当真是买去做丫鬟么?你不是青楼的人贩子?”陈氏问道。

    那妇人回头笑道:“原来你是怕这个,奴家是杭州林家的人。我是三房林老爷的侧室。奴家有个儿子今年十岁,身边缺少个小丫鬟玩耍。所以想买个丫鬟伴着他。你不信可以去问别人,我信往,我夫君叫林伯鸣。”

    陈氏点头道:“不用问,我信夫人。我们逃难而来,此刻举目无亲流落于此。夫人若肯收留,奴家感激不尽。但是我是不卖儿女的。这是我大女儿青萍,今年刚满八岁了。夫人可领着她去,只要给她一口饭吃便成了。我不要钱。只要夫人开恩,给她饭吃,给她衣穿,对她好些便成了。”

    那妇人叹息道:“看你也不像是寻常人家的女子,怕是遭了难才如此。哎。我的情形也不好,不然便将你们都带回去了。可是不成啊。你不要钱,那这两个孩儿可怎么办?这样,我给你二十两银子,不是买人的钱,就当是接济你。你的大女儿我带走,将来你若想回来相认,我也许你。你看如何?”

    陈氏感激涕零,跪在地上磕头。那妇人丢下一个钱袋,然后看着站在一旁睁着大眼睛,面容秀气的小女孩道:“好俊的小姑娘,你叫青萍?跟我去好么?我家有个小公子,以后你们一起玩儿。嗯,青萍这个名字不太好,身世如萍,有些凄惨,给你改个名字就叫绿舞吧。跟我去好么?”

    小姑娘青萍点点头,转头来看着陈氏道:“娘,不要哭,萍儿知道你是没法子。娘记得来找我啊,娘你一定记得来找萍儿啊。弟弟妹妹我会想你们的。”

    陈氏抱着她大哭,小姑娘替她擦泪,又抱着弟弟妹妹亲了几口,这才拉着妇人的手上了马车而去。陈氏追着马车跑了几步,看到青萍从车窗露出的小脸心碎如割。身后两个孩儿又哭了起来,这才不得不停步。

    马车没了踪影,陈氏回头拿了钱袋,发现里边沉甸甸的。打开一看,那岂止是二十两银子,那是十两银锭加上一对手镯和一只金钗,起码值三四十两银子。那妇人没有说假话,她确实没有多少钱,连首饰都给了自己了。陈氏心中感激之余,又更加的放了心。由此可见这妇人心底善良,不会对青萍苛刻的。陈氏之所以让青萍跟了那妇人去绝非是舍不得亲生的儿女,而是她最后对青萍的保护。青萍身份不同,她是太子和容妃的女儿啊,自己和自己的孩儿能死,她可不能死。

    拿着那几十两银子,陈氏带着一双儿女熬过了这个冬天。但是她寸步难行。银子花销的很快,几个月时间便没了。好在陈氏在闺阁之中时学了些女红,便买了些绢布绣花做帕子和香囊卖钱。但那微薄的收入也不够养活两个儿女,住在小客栈里虽然便宜,但住店钱也是一笔不菲的开销。陈氏本就生的标志,又有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常来骚扰。客店的老掌柜看在眼里,便有意为他撮合,给她们母子三人有个安身之处。陈氏起初是坚决不同意的,然而形势所迫,一双儿女嗷嗷待哺,闲汉流氓总来滋扰,这么下去总归是不能活的,于是一咬牙一跺脚,便同意了。

    老掌柜倒是负责的很,给陈氏找了个性子还算温和的小商贾之家,家境一般,但起码能活人。那商贾三年前夫人病逝,家中无儿无女,想续弦有眼光高。但看道陈氏之后便被她身上的大家闺秀的气质吸引,也不嫌弃她带着一双拖油瓶儿女,于是在次年春天,陈氏为自己死去的丈夫守孝满一年之后嫁了这商贾。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陈氏无数次的想去探访林家,找回青萍。但左思右想,又放弃了。倒不是因为别的,她是真的怕的。她隐约意识到自己家中的悲剧便是因为青萍而起,自己现在隐姓埋名好不容易能安身,倘若青萍回来,或许又要生出波澜。况且她打听得知,那位王夫人对青萍视若己出,好几次看到青萍陪同王夫人和那位俊俏的小公子一起在街市上游玩,说说笑笑甚是融洽,倘若此刻将青萍要回来,对那位夫人不公平,也许青萍自己也是不愿意的。

    总之,百般纠结之下,陈氏还是选择了不去打破这难得的平静。

    时间一晃便过去了十二年,陈氏万万也没想到,十二年之后还是有人找上了她的家门。两年前,丈夫因病故去,陈氏自己撑着家里的店铺,日子也算是平静过得去。然而,那天晚上,十几名凶神恶煞般的人半夜闯进了家门的时候,陈氏心里就知道,事情还没了结。

第一零七七章 风雨将临

    那些人将他们一家人带出了城,一路辗转回到了京城。在路上,陈氏便想好了,自己什么都不会承认,什么都不会说。找机会一头撞死了事。可是她根本没有机会。那帮人看的很严实,她根本没有自尽的机会。到了京城,她被逼问当年之时,陈氏怎么肯说出来。但当对方威胁自己一双儿女的性命时,陈氏却不得不低头屈服了。一双儿女就是她的命,也是陆家的骨血。她不能让他们受到伤害。这些事原本跟他们毫无关系的啊。

    于是在得到保证不会伤及儿女的性命的条件下,陈氏将所知道的一切都招供了出来。陈氏知道自己陷入了大麻烦,却不知道自己说出的这件事会引起多大的波澜,但无论如何,她一个命运多舛的妇人都已经别无选择了。

    花园之内,郭冲面色铁青,那奏折上说的很详细,吴春来的禀报也很合乎逻辑。吴春来在得到陈氏的口供之后进行了一个多月的调查核实,掌握了大量的人证,进一步的证明了容妃欺骗皇上,调包所生之女为子的事实。郭冲也想起了许多陈年往事,想起当年自己怀疑容妃之子郭昊和自己相貌颇有不同时的疑惑。若非容妃和自己成婚时尚是完璧,他早就怀疑容妃不忠了。现在看来,这件狸猫换太子的掉包子嗣之事应该是事实了。

    吕中天杨俊吴春来等人偷偷观察着郭冲的脸色,见郭冲的脸色越来越阴沉可怕,他们心里既担心又期待。担心的是,这件丑闻被自己几人挖了出来,这毕竟是知道了皇家不可告人的秘密,这其实很危险。期待的是,郭冲是个极要脸面的人,发生这样的事情不知他怎么处置。

    终于,郭冲沉声开口道:“你们觉得朕该如何处置此事?”

    三人均是一愣,心道:这种事你要我们拿主意,岂非是笑话。得你自己拿主意才是。

    杨俊和吴春来均没有开口,吕中天却躬身答道:“老臣以为,家丑不可外扬,这件事虽然容妃娘娘有欺君之罪,但或许别有隐情。老臣建议,此事到此为止,毕竟这种事还是有损皇家颜面的。臣等即刻善后,销毁所有人证,绝不泄露半点出去,免得民间众说纷纭。”

    吕中天是了解郭冲的,他其实明白郭冲对这种事不会容忍。但是倘若自己建议严查此事,以郭冲多疑的性子,定又会生出疑窦来。于是乎便以退为进,故意说出这番话来。其实这番话比火上浇油还要起作用。

    果然,郭冲冷声道:“欺君罔上之罪便这么算了?朕后宫之中出了这样的事情,这还了得?朕的子嗣干系大周江山社稷,她胆敢拿外人之子冒充朕的儿子,其心可诛。朕不会轻饶了她的。朕岂能饶了这个贱人。”

    吕中天等人心中一喜,吕中天面色忧虑的继续火上浇油。“皇上适才的话叫老臣出了一身冷汗,倘若三皇子郭昊活着,又或者继承了大统,那岂非……我大周被腾笼换鸟,被别人窃夺了大统?真是让人捏了一把汗啊。好在天佑我大周,郭昊死的早,没有产生严重的后果。这个……老臣的建议是……皇上还是三思而行啊,容妃娘娘是太后的侄女儿。皇上倘若惩罚容妃娘娘,太后那里会怎么交代?虽然说容妃确实犯了欺君大罪,但总要考虑太后的颜面才是。”

    郭冲怒喝道:“朕就是太照顾太后的面子了,这件事容妃岂敢做的出来,背后必有人指点支持,朕甚是怀疑……怀疑……罢了,此事朕不能姑息,否则宫闱之中还不知道出什么大乱来。你们几位给我听着,这件事朕自会解决,外边但露出半点风声出去,朕是绝不答应的。相关人等证据你们送进宫里来,朕要亲自核实。”

    “臣等谨遵圣意。”吕中天杨俊吴春来等人高声跪拜行礼,躬身退下。

    郭冲面色铁青的站在那里发愣,钱德禄虽没有看那奏折,但从吴春来的叙述里已经知道了些端倪,吓得大气也不敢出。但见郭冲走到那丛月季花丛旁,将挂在上面的奏折拿过来再看。这一次看过之后,郭冲虽然没有再发怒,但脸上的阴云却更加的浓重。

    沉吟半晌后,郭冲开口道:“钱德禄!”

    “奴婢在!”钱德禄忙上前道。

    “传朕旨意,今晚朕去荣秀宫用饭,让容妃准备接驾。”郭冲冷声道。

    钱德禄身子一抖,沉声道:“奴婢遵旨!”

    ……

    傍晚时分,林觉带着一身的疲倦回到家中。近一段时间为了整饬混乱的大周财政体系,林觉和杨秀杜微渐等人都忙忙碌碌,身心疲惫。但这样的日子却是充实的,林觉自入仕之后还没有像现在这般的投入过。

    今日衙门中的事务稍微清闲了些,杜微渐和杨秀两个都没妻妾家室,故而两人请林觉回家歇息,一些琐碎之事便由他们代劳了。林觉对他们两人是很放心的,其实他早就希望能够由杜微渐和杨秀主持具体事务,自己乐的当个甩手掌柜。只不过很多事需要林觉参与决策拍板,所以不得不跟着一起忙碌着。

    带着几名随从策马从长街上飞驰而过,初春的夕阳下光影斑驳灿烂,街道上人流川行,一派忙碌繁华的景象。百姓们抓紧最后的日光完成一天的伙计,到处都是一派蓬勃忙碌之景。

    林觉心情愉快,策马飞驰而过,不久便回到了自家府宅之前。下马递了缰绳让仆役迁走,林觉快步往前厅而去。就在此时,林虎从厅中飞奔而出,打扮的一副要出门的样子。

    “哎呀,叔你回来啦,正要去衙门找你呢。”林虎看见林觉快步从门口走进来,忙快步奔到林觉身边叫道。

    林觉顺手将马鞭递到他手里,笑道:“怎么?去找我作甚?”

    林虎朝厅中一指道:“宫里来人了。”

    林觉一愣停步道:“谁来了?”

    林虎低声道:“是那个皇上身边的钱公公啊。”

    林觉吓了一跳,钱德禄亲自出马,这事儿必然不小。当下忙加快脚步来到厅前,三步两步上了台阶进了门。果然,大厅之中,钱德禄正坐在桌案旁满脸的愁容,身旁站着两名小内侍。

    “哎呀,钱公公,什么风儿将您老给吹来了?失礼失礼,我这刚刚从衙门回来。”林觉笑着上前拱手道。

    钱德禄见到林觉眼睛一亮,忙起身笑道:“哎呀,可回来了。快收拾收拾,跟咱家进宫吧。皇上要见你呢。我正后悔没有直接去三司衙门找你呢。”

    林觉愣道:“怎么?出了什么事么?皇上要见我何事?”

    钱德禄顿了顿笑道:“也没什么事,皇上说很长时间没跟你单独说话了。这不,召你进宫去陪着进晚膳,跟你说说话。”

    林觉皱眉道:“陪皇上进膳?”

    “哎呀,可莫要磨蹭了,抓紧跟我进宫吧。对了,你带着你那侧室绿舞一起进宫伺候着。”钱德禄道。

    林觉又是一愣道:“还要带着人去伺候?”

    “咦?瞧你这话说的。你怕是没陪皇上用膳过,外臣陪皇上用膳都得带着自己身边人伺候的。你那侧室绿舞进过宫,对宫中礼节熟悉,你带着她去,也省的耽搁时间教礼节了。就这么着了,快去叫她,莫耽搁时间了,皇上等着呢。”钱德禄连声催促道。

    林觉心中一惊,觉得有些奇怪的意味。皇上拍钱德禄来召自己进宫陪同用膳,这本没有什么不妥之处。皇上为表示和臣子的亲密和信任经常这么干,无非是一种拉近关系的手段罢了。林觉虽没听说过陪同用膳要自己带人去伺候的规矩,但这其实也没什么,也许这就是宫中用膳的规矩也未可知。但问题在于,钱德禄虽然看似无意,却明明白白的点名要自己带着绿舞进宫,这才是让林觉觉得奇怪的地方。

    林觉不得不生出警觉,他本就是避免绿舞和郭冲之间的见面,因为林觉担心绿舞和容妃相似的面貌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烦。绿舞的身份一定不能暴露,因为这干系着一个惊天的秘密。倘若这个秘密被揭开,那将是又一场狂风暴雨。这其实一直是林觉所担心的点。

    钱德禄点名要绿舞陪同自己进宫的理由其实也很牵强。自从自己成为三司使之后,自己的妻妾的身份也大大提高。对于朝廷重臣的家眷,宫中早已派人数次进行礼节的教授,这是朝廷的规矩。因为命官家眷有义务进宫陪伴后宫嫔妃。说白了,皇上和官员之间是男人的交往,后宫嫔妃们和命官家眷是女人之间的交往,都是一个目的,便是密切关系,拉近关系。更何况林觉也算是和皇族沾光,重大场合皇族聚集时也要带着家眷前往的。所以这种礼节的培训必不可少。拿绿舞懂礼节来说事,这明显有些牵强。

    为了证明自己的疑惑不是胡思乱想,林觉决定试探一下。

    “钱公公,我那小妾绿舞最近身子不适,可不可以换另外的侧室进宫侍奉?礼节方面请放心,宫里来人都教过,当无差池。”林觉看着钱德禄的脸色轻声道。

第一零七八章 泄露

    (谢:moshaocong、神奇的金甲虫两位的赏。)

    钱德禄一愣,皱眉道:“病了?病的严重?要不要我替你请宫中太医来瞧瞧?”

    林觉咂嘴道:“那也不是,只是身子不适。无需劳师动众。”

    钱德禄道:“那不就得了,小小的不适算什么?这可是见皇上的大事。必须得去,不能不去。”

    林觉心中更加的怀疑,沉声道:“换个人不成么?非得她去?”

    钱德禄看着林觉轻声道:“林大人,非要跟我磨蹭是么?你爱去不去。咱家反正已经尽责,你不去是你的事。咱家不跟你??铝耍?铱梢?吡恕!?/p>

    钱德禄一挥手,带着两名小内侍抬脚便走。林觉忙拦住道:“去便是,公公何必发怒呢?公公最近似乎心情不好呢。罢了,我便去叫人去,公公宽坐稍候,耽搁不了多久时间。”

    钱德禄翻着白眼道:“快些个,只能是你那个侍妾绿舞陪同,其他人都不成。别搞砸了,我倒要挨皇上的骂。”

    林觉连连点头,赔笑拱手。让人上茶请钱德禄坐下等候,当下匆匆往后宅而来。

    林觉已经初步判断这不是一次简单的召见,光是让绿舞去和郭冲见面这件事便已经颇为让人担心。更何况从钱德禄的态度来看,他坚持要绿舞进宫,这更让人生疑。林觉隐隐觉察到有些不妙,但是此刻他却并没有太好的解决办法。林觉并不想将此事想的太过复杂,但他却不得不在心里做好最坏的准备。林觉认为,倘若只是面貌相似的话,郭冲怕也只是心里疑惑,毕竟相貌相似的人多的很,但怕就怕绿舞身世之事有什么风言风语传入了郭冲耳朵里,那么今晚的召见怕不是陪同用膳那么简单了。

    林觉迅速做出了初步的决定,无论如何,即便是郭冲出言询问,倘若拿不出具体的证据来,那是死活也不能承认的。总之,要熬过今晚,再作打算。最好是自己多心了,也许这只是一次普通的召见而已。

    绿舞得知要陪同林觉去进宫的时候也慌张了起来,特别是林觉跟她说了有可能是皇上故意为之,似乎要验证她身份的可能时,绿舞更是慌得手足无措。林觉低声安慰她,要她镇定下来,告诉她一切有自己,不必太紧张担心,否则反而容易被怀疑。自己不发话,她便绝不要承认任何关于身世的问话,装糊涂一问三不知便可。

    绿舞提出要不化个妆将面貌改变一些,临时应付一下,免得生出枝节。林觉想了想却摇头否决了。这不是掩饰的问题。倘若郭冲当真冲着此事而来,必是事前听到了什么消息的。那么这种化妆掩饰反而是欲盖弥彰。倘若郭冲并无他意,绿舞只需全程低头稍作掩饰便可。皇上也不会主动去看自己一名侧室的面貌,更不会细究其和容妃是否有相似之处。说白了,皇上若是有心,你便是戴个面具也无用,他一样会让你露出真面目来。若是无意,你便是毫无掩饰,他也会熟视无睹。

    绿舞无奈,只得换了装束跟着林觉一起进宫。林觉抽空去跟小郡主简单的说了此事,小郡主也甚是担忧,但也无可奈何。绿舞和林觉来到前厅之中时,钱德禄已经等得很着急了。对着林觉一顿发火,但奇怪的是,对绿舞倒是一副恭敬的样子,居然上前躬身行了礼,言语也很恭敬。要知道,绿舞的身份不过是林觉的小妾罢了,钱德禄可是皇上的贴身内侍总管,地位不啻天差万别,如此谦恭,却是为何?

    林觉心里有些发凉,他宁愿相信钱德禄是看在自己的面子上才如此。但他又不得不去想,是否是钱德禄已经知道了绿舞是公主的身份,才会这般的谦恭有礼?倘若如此,那今晚可是有大麻烦了。

    一路上,林觉都在思索对策,但很无奈,他发现自己竟然没有任何的办法去应付这种局面。尽管自己计谋多端,此刻竟然想不出一条可用。

    众人直入宫门,沿着高大宫殿之中的通道往大内皇宫深处行去。暮色已深,皇宫之中已经点起了星星点点的灯火。但那些无人居住的巨大宫殿却宛如黑漆漆庞然大物一般蹲在黯淡的天光之中,像猛兽一般欲择人而噬。春寒阴森,不时有风吹过,让人感觉寒意沁体,冷入骨髓之中。

    “钱公公,咱们这是去哪儿?不是要去延和殿么?”林觉忽然发现路径有异,停步问道。

    钱德禄转身笑道:“林大人,皇上不在延和宫用膳,皇上今晚在荣秀宫用膳。林大人面子大,今晚容妃娘娘也侍奉皇上的晚膳呢。”

    林觉脑子里嗡然一声,一刹那间什么都明白了。倘若皇上要自己带着绿舞去荣秀宫,那只能说明一件事,皇上是要当面要将绿舞和容妃娘娘做个比较。也就是说要当面对质,显然是皇上故意为之。皇上应该已经知道了些什么了。

    “这……臣乃外臣,这不好吧。”林觉忙道。

    “林大人,你忒也多虑了,这是皇上的旨意,难道还会怪你不成?走吧。这怕是已经迟了。皇上该等急了。”钱德禄沉声道。

    林觉皱眉道:“钱公公,请转告皇上,臣忽然想起有一件加急公务要办,需的赶紧去办,以免耽误大事。皇上恩典,臣感激不尽,但公务为先,却是不能去侍奉皇上了。皇上若是怪罪下来,臣担着便是。我们得走了。”

    林觉拉起了绿舞的衣袖转身便要走。钱德禄轻叹道:“林大人,这又是何苦呢?这里是皇宫,你能出的去么?”

    林觉皱眉不语。钱德禄走过来,轻声在林觉耳边道:“林大人,还是去见皇上吧。躲是躲不过去的。罢了,咱家跟你平日交情不错,便冒险跟你交个底。今日之事你只能去见皇上,而且是不能抵赖的。因为证据已然确凿了。有一位已故礼部侍郎陆大人的遗孀陈氏夫人被人从杭州府给找到了,她已经交代了全部事情。今日有几位大人联袂前来上奏此事,相关口供和证据已经到了皇上手里。皇上不久前来荣秀宫中质问容妃娘娘,容妃娘娘抵赖不过已然是招认了。所以,这一切抵赖已无意义。可千万莫要抵赖,以免让皇上加重对你的猜疑。这件事你本已经是知情不报,千万莫要再雪上加霜了。咱家能帮你的也只能是这些话了。”

    林觉和绿舞都呆立原地,脑子里嗡嗡作响。绿舞整个人都麻木了,身子都无法动弹了,只一个劲的发抖。一双眼睛求助般的看着林觉,满是惊恐和无助。林觉自然也被惊的目瞪口呆,他还是竭力的分析着钱德禄的话,希望能找到钱德禄话语中的漏洞。因为从潜意识里,他觉得钱德禄是在诈自己。因为他总觉得钱德禄是旁人安插在皇上身边的眼线,所以他不肯相信钱德禄的话。然而,他却发现,钱德禄的话并无漏洞。从他的话中可知道,整件事的脉络他一清二楚。连绿舞的养父礼部侍郎陆非明的事都能说出来,可见钱德禄不是信口开河,他真的知晓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了。

    “钱公公……你是说,我的娘亲陈氏还活着么?被找到了?”绿舞忽然想起了钱德禄话语中的关键点,惊讶问道。

    “绿舞姑娘……不不……奴婢该死,奴婢该称呼你为公主殿下才是。你是皇上的亲生女儿,你是公主啊。奴婢不敢胡说八道,那陈氏确实已经被找到了,她就在杭州,隐姓埋名十多年,但还是被人找到了。她招供了全部事实。公主殿下,奴婢不能再多嘴了,皇上说了,此事我若多嘴半句,便砍了我这狗头,奴婢已然是冒死提醒了。你们,还是快随我来吧。”钱德禄躬着身子低声道。

    至此,什么都不用说了。林觉既惊恐又无奈。正所谓世上没有永远能保守的秘密,这件事终于还是被查出来了。有人终于翻出了这笔旧账,现在一切都已经无法隐瞒了。现在躲避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正如钱德禄所言,搞不好会惹祸上身。好在这件事对绿舞而言并无危险,绿舞的身份公开,她便是郭冲的女儿,尊贵的大周公主。郭冲不会对她怎样。但对其他人而言,或许便是一场灾难的开端。容妃以及所涉之人,甚至是自己,都恐怕难逃一劫了。

    林觉最担心的是容妃会说出梁王府怂恿之事,那么梁王府便也要完蛋了。

    “公子,我们……该怎么办?”绿舞抖着嗓子问呆呆而立的林觉道。

    林觉叹息一声,轻声道:“走吧,咱们去见皇上吧。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这一天终究要面对的。见了皇上再说吧。”

第一零七九章 盛怒

    荣秀宫中,郭冲负手站在春阁碧纱窗下,脸色铁青。他的身后,满面惶恐和眼泪的容妃卫幼容匍匐于地,长跪不起。她华贵的衣裳上满是褶皱,头发乱蓬蓬的不成模样。再无雍容之姿,整个人像是苍老了二三十岁一般。

    一个时辰之前,容妃娘娘接到郭冲将要摆驾荣秀宫的消息。皇上要在荣秀宫中用晚膳,这可是很久以来的第一遭。很长时间里,皇上已经没来荣秀宫中了。皇上年纪大了,身子大不如前,已经不太碰容妃她们了,再加上自己这些人都已经人老珠黄,皇上更多的精力也消耗在那些年轻貌美的妃嫔身上。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年轻美丽的身躯总是会让男人流连的。

    自从儿子郭昊死后,卫幼容虽然内心里依旧想着能生出一男半女来,但是这么多年下来,没有任何的结果。随着年纪的增长,心也淡了下来。在证明了绿舞是自己的女儿之后,卫幼容欣喜若狂。她暗自庆幸上天待自己不薄,自己的女儿终究还活在世上。虽然自己对她没有尽到母亲的职责,虽然绿舞的出现并不能改变现状,她们甚至无法公开的相认,但终究是自己还有一个亲生骨肉在这世上。这让她的生活顿时增加了诸多的亮色。以前还对皇上的亲疏很在意,忽然间便觉得其实也没那么重要了。

    但今晚,皇上要来荣秀宫中过夜,这也是一桩大喜事。虽然对生出子嗣来已经不报太大的希望,但是能对皇上依旧有吸引力,能够得到皇上宠爱,那总是身为妃嫔最渴望的事。更何况,现在争夺太子之位的暗战正酣,在后宫之中能做的便是削弱梅妃在皇上心中的地位。梅妃倘若天天在皇上身边打转,那对局面是不利的。所以能分宠,能吹吹枕头风,唱唱反调,总是好的。不为大皇子着想,也为卫家的将来着想。郭旭当上皇上,自己必然没有好日子过,卫家也没有好日子过。

    所以,得到皇上要来的消息后,容妃立刻开始准备。命人将荣秀宫立刻打扫了一遍,修剪了花树枝桠。自己对镜梳妆,薄施粉黛,换上了自己最喜欢的大红牡丹花的长裙。戴上凤冠霞帔。打扮的雍容华美。一下子仿佛年轻了十几岁一般。

    然后,皇上郭冲带着一群侍卫和内侍一阵风般的来了。

    容妃上前迎候施礼的时候,便觉得有些不对劲了。皇上的脸色阴沉着,眼神中冒着怒火。他没有像往常一样亲切的说‘爱妃平身’,他的第一句话便是:“所有荣秀宫宫人全部出去,全部羁押在厢房之中等候问询。所有人不得出入,封锁荣秀宫。”

    容妃娘娘当时便吓懵了,呆呆的跪在那里不知所措。她意识到似乎发生了什么大事,但她依旧没有预料到这是什么事。她下意识的想命人去通知太后,但却发现屋子里早已没有一个自己荣秀宫的人了。

    “皇……皇上……这是……这是怎么了?臣妾……臣妾犯了什么大错了么?”容妃结结巴巴的问道。

    郭冲冷哼一声道:“你来问朕?朕倒要来问你。你难道还不知道你做了什么事么?”

    容妃低声道:“臣妾……愚钝,不知是何事?请皇上明示。”

    “嘿嘿,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装模作样。也罢,给你瞧瞧这个……好好的仔细的瞧瞧。”

    哗啦啦的声音响起,一本奏折从郭冲手中掷出,砸到了容妃的肩膀后落在容妃面前。容妃战战兢兢的伸手拿起来,只读了半页,脸色便已经突变,整个人身子也颤抖了起来。

    郭冲冷冷的看着她,紧紧的咬着后槽牙,强忍着心中的怒火。直到容妃快速的看完了那份奏折之后,郭冲才冷声喝道:“看完了么?明白了么?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容妃整个人已经瘫软在地上,浑身上下没有一丝气力。她万万没有想到,那件自己最为担心的事情终于被人查出来了,终于被皇上知道了。无数次在自己噩梦中所担心的情形终于成为了现实。自己希望这个秘密永远也不为人所知晓,但正应了那句老话,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终究是东窗事发了。

    “皇上……臣妾……臣妾……”容妃抖索着身子,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你还要抵赖么?人证供词都在,马上这些都将送到宫里来。朕不怕你抵赖,朕会让你们当面对质。你尽可抵赖,朕不在乎,朕也不会信你。”郭冲冷冷说道。

    容妃呆呆半晌,仆地磕头道:“臣妾该死,臣妾认罪,臣妾该死,只求皇上赐予一死。”

    在这一瞬间,容妃有些后悔当初的一念之仁。自己当初为何要命人放走那陈氏和她的儿女们啊。要想此事永远成为秘密,自己应该下令将陆非明全家都杀了的才是。但是容妃又迅速的否决了自己的想法。难道自己连女儿也要杀了?难道连陆非明的骨肉也都杀了?自己做不到,自己不可能做到。倘若自己那么做了,现在自己怕是要在后悔和痛苦之中煎熬了。现在自己虽然也常常被痛苦煎熬,但起码绿舞活着,活的好好的。陆非明的骨肉也活着。这是自己唯一可以聊以自.慰的事情了。

    “容妃,你让朕太失望了,你告诉朕,为何你要做这种大逆不道的荒唐之事?你让朕颜面何存?让皇家尊严何在?你告诉朕,朕哪一点对不住你了?你要如此胆大包天胡作非为?嗯?”郭冲捶打着面前的桌案厉声喝问道。

    “皇上息怒,臣妾死不足惜,皇上万不能气坏了身子。都是臣妾一时糊涂做了错事。臣妾认罚,愿受凌迟之刑。”容妃流泪哀声道。

    “一时糊涂?你倒是会推脱,这是一时糊涂能做出的事情么?哼,你想去死?那倒也莫慌。这一次谁都救不了你,朕不会饶了你的。你告诉朕,朕哪一点对你不住?你为何这么对朕?为何要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为什么?回答朕!”郭冲喝道。

    “皇上……臣妾为何这么做,臣妾不知道怎么说。臣妾……其实之事为了求存罢了。皇上可知道,在皇上身边活着有多难么?”容妃喃喃道。

    “朕逼你了?朕那么宠爱你,朕何曾逼迫于你了?在朕身边活不下去么?混账,自己造孽,却来往朕身上推,朕看你是无丝毫悔改之意。”郭冲怒斥道。

    “不不不,臣妾不是这个意思。皇上……您难道不知道……后宫之中子嗣的重要性么?皇后生了皇子,梅妃生了皇子,臣妾没有子嗣,岂有一席之地?臣妾便是抱着这样的想法,想能立足于后宫之中,才……才……昏了头做出这等糊涂是。皇上万万息怒,臣妾死不足惜,甘愿领罪,臣妾知道自己犯了大错了。但求一死,别无所求。”容妃连连磕头,发髻散乱了,凤冠也摔落了。

    郭冲紧皱着眉头,他也明白容妃说的话倒也不是完全的推诿。后宫之中本就如此,母凭子贵乃皇家不成文的规则。妃嫔们谁不想诞下皇子,一旦诞下皇子,她们的身份便大大的不同了。即便贵如容妃者,身无子嗣怕也是心中恐慌的。

    然而,郭冲认为,这并不是绝对的理由。以容妃的地位,她是不必要担心所谓的立足问题的。她是太后的侄女儿,谁都可能无法立足,但却不是她。

    “朕对你不够好?你在后宫之中没有一席之地?一派胡言!分明是你自己有别样的心思。你是太后的侄女儿,朕怎么可能不对你好?便是看在太后面子上,朕也不可能冷落了你。你这么做根本不是什么争一席之地。你在撒谎。”郭冲冷声喝道。

    “皇上,皇上在时自然没事,可之后呢?倘若皇上不在呢?臣妾能依靠谁?臣妾不能不为将来考虑。臣妾倘若无子嗣,将来便无依靠了。臣妾愚蠢,当时正是出于这种考虑,所以才一时糊涂铸成大错的。臣妾罪该万死!”

    郭冲皱眉沉吟片刻,摇头道:“这个理由太过牵强,你骗不了朕,朕对你还是有些了解的。你这么做绝对不是为了什么依靠。照你这话说来,宫中这些无子嗣的妃嫔们岂非都是人人自危了。先皇的妃嫔朕不也好好的养着她们,她们不也活的好好的吗?你定是出于别样的目的。朕想想,朕好好的想想,你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是了……你是想生个皇子,借太后的力量以后能争夺皇位。为什么这么做呢?对对对,你是为了你自己和你们卫家着想。你担心将来你卫家会失宠,你想生个皇子争夺皇位。真是可恶啊,你这贱人,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是在腾笼换鸟,动我大周郭氏的根基啊。那郭昊不是朕的子嗣啊,他身上流着的不是朕的血啊。你难道没想到你这么做是多么的逆天不道么?你是要毁了我大周啊。你这贱人,朕恨不得将你碎尸万段,你卫家的人一个也别想活,朕要将你卫家全部杀了,一个不留。你们差点毁了我郭氏江山。贱人!贱人!”

第一零八零章 因果

    郭冲一边踱步一边咬牙切齿的说着话,越是深想此事,便越是难以接受这个事实。当初自己对郭昊极为疼爱,甚至心里想过将来让郭昊继承大统的可能。可以想象,倘若郭昊长大成人,有太后的帮忙,加上自己的疼爱,很有可能真的立他为太子,将大周交给他。那样一来,自己居然是将大周江山交给一个毫无干系的外人手中。想一想这都太可怕了。郭冲甚至有一种冲上去将容妃一刀砍死的冲动。这个贱人的所为,死十次都不为过。

    容妃吓得差点昏死过去,她万万没想到皇上会想的这么深,这样的指责她容妃和卫家上下几百口的性命怕是难保了。容妃为自己当初的愚蠢而后悔。事实上当初掉包子嗣的时候,她的本心只是在形势所迫和太后的期待下有个儿子罢了。这样太后满意,皇上满意,自己也有了资本。但后来,容妃确实想到了这件事的可怕之处。将来郭昊要是当了太子,当了皇上,那这大周江山可就悄悄的换了人了。不姓郭,而是姓陆了。当意识到后果如此可怕之后,很多天容妃都魂不守舍不知所措。这并非她的初衷。她没想会衍生出如此严重的后果的。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她也忽然发现自己似乎被人利用了。梁王妃给自己出了这个主意,必是梁王爷所授意。那是他们夫妇的诡计,显然别有居心。想明白了这些后,容妃对梁王和王妃开始敬而远之,主动疏远。以前自己和王妃是好姐妹,无话不谈,极为投缘。这之后,她再也不跟王妃有任何的联系了。她惧怕见到他们,她担心事情会败露。

    实际上,郭昊的死虽然让容妃伤痛欲绝,但容妃其实心里也松了一口气。郭昊的存在仿佛是一个随时会爆炸的炸弹,她看着郭昊的时候心里总是不免担心将来的事情。郭冲对郭昊越好,她越是害怕。郭冲对郭昊不好,她也害怕。其实,那时候的每一天,她都生活在矛盾纠结恐惧和恐慌之中的。

    “不不不,皇上,臣妾绝无此意,臣妾岂会有如此算计?皇上错怪臣妾了。臣妾对天发誓,若有此心,教我天诛地灭,万世不得轮回。皇上……相信臣妾吧。”容妃连连摇头,拼命的为自己辩解说。

    郭冲皱着眉瞪着容妃半晌,点头道:“你说的对,你说的对。朕娶你的时候,你只是个单纯爱闹的女子罢了,你怎会有这般心思?这件事必是有人在幕后指使你的。凭你怎么会想出这等腾笼换鸟之计?是谁?还不老实交代。到底是谁让你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的?谁给你出谋划策的?说!

    容妃更是恐慌之极,事情越来越复杂,越来越棘手了。皇上已经逐渐的想到了事情的真相,已经越来越接近最核心的秘密。果然,皇上是极聪明的,也是极多疑的。正因为多疑,他才会想的这么深。而这一次他并没有胡思乱想。

    “不是不是,皇上千万莫要多想,没有任何人教我,都是臣妾自己的主意。皇上切莫胡乱猜疑。此事完全是我一时糊涂所为,跟他人无涉。”容妃急切叫道。

    郭冲并不理会,皱眉沉吟思索道:“谁是这幕后指使之人呢?难道是太后?为了她卫家,所以教唆你干这等事?想让你站稳脚跟,好庇佑你卫家不倒?”

    “皇上,此事跟太后无关,皇上万不要猜忌太后啊,太后一心为皇上着想,一心为大周着想,她怎会允许我做出这等事?更莫要说是教唆我了。皇上,都是臣妾的罪过,切莫攀扯他人。”容妃哭叫道。

    郭冲皱眉想了想,也觉得此事不太可能是太后的主意。母后那么爱自己,她怎么可能做出欺骗自己的事情。母后也是深明大义之人,她绝不可能做出这种颠覆大周社稷的事情,这绝非母后能做出的事情。但要说这是容妃自己的主意,郭冲也绝对不相信。当时嫁给自己的容妃是个单纯的爱笑爱玩的少女。她没有这么高深的谋略会想到去这么干。是谁对自己这么痛恨,甚至要以腾笼换鸟的方式来让自己的皇位落于他人之手,其目的何在?是那陆非明?绝不可能?陆非明只是个书呆子,他怎会有这般谋划?做这件事的人一定是胆大包天老谋深算而且对自己又是极为痛恨之人,而且定是能让容妃觉得能给她撑腰的人。这个人除了太后,还能是谁?

    突然间,郭冲的脑海之中闪出了一个名字,他整个人都遏制不住的发抖了起来。

    “是梁王是不是?是不是梁王教唆你这么干的?是不是他?贱人,你说!”郭冲忽然尖声大叫了起来。

    容妃吓得魂飞魄散,他不知道郭冲是怎么想到是梁王所为的,自始至终自己没有提梁王一个字,皇上难道掌握了什么证据不成?

    “不不不,皇上不要乱猜了,此事跟任何人无关,只是臣妾自己所为。皇上杀了臣妾吧,臣妾只求一死。”容妃叫道。

    郭冲并没有理会她的否认,自顾沉吟道:“是他,一定是他。只有他才有动机。朕知道他一直想的是什么。他对朕得了皇位心里一直是不满的,但他又没有办法,也没有胆量。他便暗中作祟。他这么做便是埋下伏笔,如果郭昊得了皇位的话,他便可以成为掌控朝廷的人,时机一到,便可以站出来将此事公开,杀了郭昊。届时他可以取而代之。那时朕已经死了,没有任何人和任何理由可以阻止他。好一个惊腾笼换鸟取而代之的毒计,为夺皇位谋划之深,让人难以置信。也只有他能干的出来。小时候朕便知道他是这样的人。有一次朕只是不小心将他推到池子里吃了几口水,他便跟父皇说我要淹死他,还说朕威胁他不准他跟外人说。他将自己的脚指甲砸烂,说是朕砸烂的,又去告状。朕所以对他怀有戒心,便是他从小便心肠狠毒,阴暗狡诈。朕不得不防着他。很多人还以为朕是容不下他,殊不知朕不得不防着他。没想到,他将手早已伸到了朕的后宫之中,干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来。呵呵呵,太好了,这可太好了,朕的好弟弟。”

    郭冲神态有些癫狂,忽然冷笑,又忽然咬牙切齿,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又用力椎打着桌子。就这样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大堆的话。

    “……对了,当年你怀孕期间,梁王妃来过多次,她跟你一向交好,每次来都去你房里说半天的话。朕当时觉得你们是好姐妹,现在也是妯娌之亲,便也没有在意。想必那便是在跟你谋划这件事了。这个混账自己不出面,让自己的王妃出面,这样便于跟你联系,我也不会怀疑他。好阴险,嘿嘿,朕完全被蒙在鼓里了,朕被你们玩弄于鼓掌之上了。嘿嘿,好厉害,好厉害。”郭冲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推断之中,咬牙切齿的说道。

    卫幼容浑身冰冷,皇上太聪明了,这都被他猜的丝毫不差。当初正是因为自己压力巨大,王妃来探望时自己跟她说了自己的心思,过了数日,王妃便试探的透露了这个秘密。虽然王妃并没有参与整个换子的行动,但王妃的话确实给自己找到了一个行动的方向。可以说,没有王妃说的话,自己不可能想到会来个掉包之计。但更让容妃娘娘觉得恐怖的是,如果按照皇上所分析的来看,自己其实也是被梁王所利用了。他们夫妇故意暗示自己这么做,便是为了为未来谋划。倘若郭昊当真当了皇上,梁王必是要掌权的。他可以在适当时机抛出整件事的原委,证明郭昊不是皇上的子嗣,那样他便可取而代之了。自己本以为这是一场好计谋,其实这乃是计中计,自己也是觳中之人却不自知罢了。自己辛苦经营,最后却有可能为他人做嫁衣。

    卫幼容从骨子里本就不是一个工于谋划之人。换子之事其实已经违背了她的本性。被一步步的推动着掩饰这件事,最终走上了将陆非明杀了灭口的蛇蝎之行。但这一切用尽了她的本事,之所以漏洞百出,其实便是智谋不足的原因。而现在,她才真正的意识到了自己其实是个大阴谋之中的一个被人摆布的棋子罢了。这种感受让她更加的挫败和痛苦。

    “还不如实召来,是不是梁王为你出了这个计策?快说。”郭冲瞪着呆呆发愣的容妃吼道。

    容妃惊醒过来,心里矛盾而复杂。她有一种想要和盘托出的冲动,因为她有一种被梁王和王妃利用和背叛的强烈挫败感,想报复他们,说出整件事的秘密。但是,她想到了绿舞。倘若自己承认此事,梁王府便完了,必会牵连到林觉。绿舞是林觉的妾室,多次的接触让容妃明白绿舞有多么的爱林觉。且不说牵连到林家的危险,毕竟绿舞的身份一旦公开,林家就算被牵连死绝了绿舞也没事。但是林觉是梁王府的郡马,以皇上的脾性,必是不肯饶恕的。如果林觉被杀,那么绿舞也必会殉情追随。自己已经很对不住绿舞了,此刻不会做一丝一毫伤害绿舞的事情。所以为了绿舞,她不能承认,绝对不能。

第一零八一章 纠结

    (二合一。书评区有朋友连续刷了很多书评,我保留了一条,其余删除了。尽量不要刷屏评论,有碍观瞻。另外我重申一下,我写的是故事,不是历史教科书。我不负责科普,所以考据党之流不要在我这里找茬,我不会鸟你。再说,这本是架空,规则是我定的,吵也没用。其实我已经很照顾合理性了,甚至牺牲了一些情节的爽度,认真看书的兄弟会发现这一点。以后不在关于类似问题回复,找茬的我一律禁言删.帖。就这样。)

    “容妃,朕给你一次机会。郭昊已死,那种可怕的后果也不会发生了。但责任还是要追究的。你犯的是十恶不赦之罪,不但你罪无可恕,你卫家上下也不能免责。但朕可以饶恕你,只要你说出背后指使之人,戴罪立功。朕不允许身边有这样的狼子野心之人存在。你若说了,朕从轻发落。倘若抵赖到底,后果如何你自知晓。”郭冲嗔目看着容妃喝道。

    容妃也是聪明人,他知道皇上这是诱供自己。自己只要说出真相来,皇上便会将梁王府铲除的干干净净。自己便是害了林觉,也害了绿舞。自己不能这么做。身为母亲,她没有给绿舞任何的照顾,反而害的她颠沛流离,沦落民间。难道自己还要害她死去不成?绝对不能。

    “还不快说!”郭冲的脸在灯火下扭曲狰狞的可怕,双目带着冷厉凶狠之光笼罩着容妃。

    容妃拢了拢散乱的秀发,轻声开口道:“皇上,此事乃臣妾一时糊涂所为,没有任何人指使。臣妾愿领全责,但求皇上千万莫怀疑他人。绿舞是臣妾和皇上所生,是皇上的亲骨血,这么多年来沦落民间吃尽了苦。臣妾只希望皇上能善待于她,能爱护她照顾她。臣妾犯下大错,自知罪无可恕,唯一一死以恕。臣妾悔不当初做出这等糊涂事来,辜负了皇上隆恩。哎,说这些已然无用。臣妾祝愿皇上身子康健,永享安乐。祝愿我大周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国祚万年。臣妾……去了!”

    容妃说罢,猛然身子跃起,一头撞向桌案一角。郭冲早听她言语奇怪,神色有异,心中有所防备。百忙中一脚踹出,容妃哎呦一声身子横飞数尺,摔落于地爬不起身来。头没有撞到桌角,却被郭冲这一脚踹的不轻,腰腹疼痛难忍,美丽的面孔扭曲了起来。

    “贱人,你想一死了之?没那么容易。”郭冲口中喝骂着,心中却有些发软。这么多年来,自己和容妃之间相敬如宾,从没有重话说她。谁能想到今日竟然是这等局面?另一方面,容妃的自杀行为也让郭冲开始怀疑自己的念头。是不是容妃当真只是一时的糊涂?她压根也没意识到此事的严重性?只是为了后宫争宠而做出这等愚蠢之事?

    自己虽然觉得事情必有蹊跷,但毕竟之前的一切都是猜测,并无真凭实据,一切还需证据的支持。况且,要想查清此事,还需从容妃着手。此刻逼死了她,便无从知晓事实的真相了。

    容妃挣扎着从地上起身,口中发出痛苦的呻吟,郭冲心中也是有些不忍。自己可以因为罪行杀了她,但毕竟夫妻多年,却无需折磨她。他想开口问候一句,但却又忍住了。郭冲告诫自己,容妃所为,罪大恶极,自己岂能心软。

    “容妃,你老老实实的告诉朕,你是否对朕不忠。你嫁给朕之后,是否跟那陆非明还藕断丝连,是否做出不守妇道之举?你说的那绿舞到底是不是朕的女儿?”郭冲放缓了语气,沉声问道。

    容妃捂着腰腹苦笑道:“皇上,这么多年了,这是皇上一直的心病吧。皇上既不信臣妾,当初为何又要娶臣妾?娶了臣妾,又为何一直不信臣妾?臣妾和皇上新婚之夜,皇上便问臣妾自己和陆非明的关系,皇上可知道臣妾心里有多么的慌张和不安么?臣妾嫁给了皇上,皇上却怀疑臣妾,臣妾没有一丁点的安全感,生恐哪一天会被皇上抛弃。臣妾之所以做出那样的选择,很大的原因便是因为皇上对臣妾的态度使然。臣妾不想被皇上冷落,臣妾不想每天空守冷宫却得不到皇上半点慰藉。臣妾只能为自己的将来打算。”

    “一派胡言,你自己做的这等大逆不道只是,反倒怪起朕来了。当年你和陆非明之事京城之中人人知晓,你二人已有婚约。我郭氏皇族岂会娶不洁女子?倘若不是太后撮合,朕岂会娶你?既娶了你,你便需对朕忠贞不二。朕的要求难道过分么?”郭冲斥道。

    容妃点头叹息道:“臣妾不是怪皇上,只能怪造化弄人。但臣妾可以告诉皇上,自打嫁给皇上那天起,臣妾和陆非明便再无任何的私情。臣妾和陆非明之间清清白白,臣妾从未做过不忠于皇上之事。此事天日可表,皇上信也罢,不信也罢,臣妾却只是这句话。臣妾死都不怕,又为何在这件事上撒谎。”

    “然则你为何又将陆非明之子换来假冒朕的儿子?这还不是藕断丝连是什么?为何不是别人,而是那陆非明之子?”郭冲冷笑道。

    容妃轻叹道:“倘有别的选择,臣妾也不会找他。一来……陆家生子的时间和臣妾相差不到两个时辰。二来,陆非明……对臣妾……余情未了。他愿意为我做任何事。我让他做这件事,他绝对不会说出去。绝对会为我保密。这便是原因。”

    郭冲怒道:“这么说你是利用他对你的爱意。这陆非明好大胆子,居然还敢对你有非分之想。朕当年便想除了他,可朕没那么小心眼,便放过了他。你利用了他,便能心安理得么?朕不信你没给他什么好处。”

    容妃轻声道:“陆非明已死,皇上对他何必如此耿耿于怀。陆非明和臣妾之间真的没有皇上想象的那么龌蹉不堪。陆非明也不是皇上想象的那种人。他对臣妾是真的喜欢,却无任何龌蹉念头。他只是个纯情的书呆子罢了。臣妾利用了他,臣妾不是一个好女人,臣妾不但利用了他,欺骗了他。臣妾……还……还杀了他。”

    “什么?陆非明的案子原来是你做的?”郭冲惊愕问道。

    容妃苦笑道:“是,是臣妾所为,臣妾杀了他。因为臣妾害怕了。郭昊一天天的长大,皇上您对郭昊的相貌似乎有了疑惑。皇上也暗中派人去查我和陆非明的关系,郭昊生的越来越像陆非明,我担心皇上迟早发现端倪。陆非明也害怕了,他后悔了。我要他保全他人自杀,他不肯,他说他做错了事,对不住他的妻儿。他要回头陪伴他的妻儿了,他不肯为我牺牲。我一时情急,担心此事败露,于是我便杀了他。陆非明一死,皇上也不用担心我和陆非明有什么瓜葛了。这件事也将永远没人知晓。那天晚上,我命人将他杀死在长街之上,放火烧了他的宅子。是我干的。我承认。我罪大恶极,又何必不承认这件事。”

    容妃面色枯败,回忆起当年的事情,她的面孔扭曲着,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和自责。无数次噩梦之中纠缠她的这些秘密,今日终于能说出来,却也有了一丝释然之感。

    “好狠毒的妇人,朕竟不知你如此狠毒。利用了陆非明,却又杀了他。陆非明真的可怜,竟落得如此下场。朕真替他不值。”郭冲不可置信的摇头叹息道。

    容妃冷笑道:“皇上之前还说想杀他,现在又同情他了。臣妾不过是做了皇上想做的事情罢了。皇上又何必说这样的话。臣妾以前是个不谙世事的女子,但后来臣妾自己都厌恶自己了。没法子,臣妾一步走错,步步皆错,那也没什么好说的。臣妾此刻只想一死以赎清罪过。但愿这一切不要报应在绿舞身上。皇上,臣妾再一次恳求您,臣妾死后,皇上要善待绿舞。她跟此事毫无干系,她也是受害者,受了很多苦。皇上倘若能善待她,保护她,臣妾便死而无怨了。”

    郭冲冷声道:“这话不用你说,倘若此女是朕的女儿,朕自然会好好待她,倒也不用你来恳求。你若真是爱惜她,当初又为何做出这等绝情大逆之事?现在说这些,你不觉得亏心么?朕这便去命人叫林觉携那绿舞进宫,朕要证实她是否是朕的女儿。另外,这个林觉……他应该是知情的,朕要问问他,他的忠心何在?为何替你隐瞒此事。你们一个个自诩忠君,到头来朕却是被蒙在鼓里的那一个,嘿嘿,朕被你们一个个的当猴耍。可悲啊可悲!”

    容妃张张口,有心替林觉辩解几句,但却又聪明的闭了嘴。此时她没有任何资格为他人辩护,越是为他人辩护,则越是会让郭冲反感,以为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勾结,效果会适得其反。与其如此,还不如闭嘴。再说,以林觉的才智,当会为自己辩解的,倒也不用自己操心。

    ……

    林觉和绿舞进入荣秀宫的那一刻便感觉到了不对劲。门口十几名侍卫把守倒也罢了,院子里更是侍卫云集,一大群宫女和内侍被一帮侍卫押在西北角廊下,像是一群惶惶不安的小鹿。

    见此情形,绿舞惊慌不已,攥着林觉的手心里全是汗。林觉表面镇定,心中其实也极为紧张。那件事东窗事发,皇上现在一定极为震怒。不知道容妃现在怎样了,不知道皇上到底要怎么处置相关人等。更担心的是容妃会不会供出调包计的始作俑者梁王爷来。倘若容妃说出了这个秘密,那这一次可就天翻地覆了。梁王府将毫无疑问的会倾覆,相关人等难免一死。这等事不仅是欺君,更是谋逆,必是人头滚滚,血流成河了。

    而自己,是必难幸免的。虽然自己跟这件事其实关联不大,但自己确实是知情不报,盛怒之下的郭冲会自动将自己化为和梁王府一伙的,受牵连是肯定的。

    林觉其实很是无奈。自己一直小心翼翼的避免重蹈上一世的覆辙,但似乎有一种无形的力量一直将林家往死路上拉,实在有些怪异的很。上一世王府颠覆的原因林觉一直不太清楚,当初王爷冲动杀了康子震的时候林觉以为那是导火索,但现在看来其实并不是。也许正是眼前这件事才是真正导致王府颠覆最大一劫。林觉暗自告诫自己,一定要小心应对此事。今日之事其实极为重大,搞不好前功尽弃,所有的努力都化为泡影,重新被前世的命运所掌控。

    众人来到皇上和容妃所在的春阁之外,钱德禄进入通禀,片刻后出来朝林觉点了点头,低声道:“林大人要小心应付啊。”

    林觉躬身点头,今日钱德禄的表现让林觉觉得有些奇怪。自己将钱德禄认定为皇上身边的眼线,但今天钱德禄却对自己似乎很照顾,并不像一个吕中天安插的眼线所为。但此刻林觉无暇去考虑这个问题,当即整整衣冠,带着绿舞从内侍掀开的帘幕进入屋子里。

    进门那一刻,林觉一眼便看到容妃站在角落里蓬头垢面满脸泪痕的样子,屋子里也满地狼藉。而郭冲正满脸铁青端坐在桌案之后。林觉知道,一切都已经是事实。钱德禄没有撒谎,事情真的爆发了。

    容妃见到林觉和绿舞进来,嘴巴蠕动了一下,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臣林觉携内子应召叩见皇上,叩见容妃娘娘。”林觉沉声说道,携绿舞上前叩拜行礼。

    郭冲面色冷冽,他的目光没有落在林觉身上,从进门开始,他的目光便在绿舞身上。此刻更是一眨不眨的盯着林觉身旁低头叩拜的绿舞。

    “你就是绿舞?抬起头来让朕看看。”郭冲沉声开口道。

    绿舞身子颤抖着,不知如何是好。林觉捏了捏她的手,以示鼓励。

    绿舞鼓足勇气慢慢的抬起头来。郭冲眯着眼睛看着绿舞的脸。屋子里光线暗淡,似乎看不仔细。于是他起身来走到绿舞面前,眯着眼仔细的端详绿舞的相貌。绿舞也不可避免的看到了郭冲的脸,那一张清俊威严的面孔在面前时,绿舞几乎要崩溃。

    郭冲端详着绿舞的脸半晌后点头叹息道:“果然,果然。果然和容妃年轻时候极为相似。这一切都是真的。朕纵有万般不信,此刻见了绿舞也不能不信了。这相貌,真是像啊。”

    容妃在旁忍不住道:“皇上看她眉眼,难道不是皇上的样子么?”

    郭冲冷哼一声喝道:“朕让你说话了么?从现在开始,你给朕闭嘴。”

    容妃叹了口气,闭上了嘴巴。

    郭冲转头再端详绿舞几眼,微微点头。沉声对绿舞发问道:“绿舞,你知道朕是谁么?”

    绿舞慌张的躲避着郭冲的眼神,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来了。眼前这个面容清瘦眼神凌厉的男子是自己的生父这个事实是如此的难以置信。但是,他虽然陌生,可绿舞似乎能感觉到这陌生之外有一丝难以言明的熟悉。那张脸虽然苍老清瘦而且陌生,但绿舞却总感觉那脸上有一种让人亲近的熟悉感。就像自己曾经见过这张脸一样。实际上,自己从未见过皇上。

    “你知道朕是谁么?你不要怕。”郭冲声音变得柔和了起来,再问了一遍。

    绿舞轻声道:“你是皇上。当今大周的皇上。”

    郭冲居然被这句话逗笑了,柔声道:“还有呢?朕当然是皇上,除了皇上之外,朕还是你什么人?”

    绿舞转头看着林觉,林觉轻叹一声点点头。绿舞却咬牙道:“我只知道你是皇上,不知道你是我什么人?”

    郭冲眉头皱起,容妃忍不住再叫道:“绿舞,皇上全部都知道了,你不用隐瞒了。他已经知道你是他的女儿了。绿舞,叫声父皇吧。以后父皇会好好的待你,不让你受苦了。”

    容妃并不知道林觉和绿舞已然知道事情泄露,还以为绿舞是在回避皇上的问话。她急于让绿舞和皇上相认。只要皇上认了绿舞是他的亲生女儿,那么她也就放心了。绿舞便再不会有任何的危险了。

    绿舞却摇头道:“不……不,我爹爹姓陆,他是皇上,却不是我爹爹。”

    郭冲怒道:“陆非明?他算什么东西?逆臣贼子以个,你还认他为父?他和容妃串通,将你一生下来便换了去,让你饱受颠沛之苦,沦为他人奴婢侍妾,你居然还认他为父?简直可笑。”

    绿舞大着胆子辩道:“没有。我爹爹从小便非常疼爱我,对我极好。有些事我不明白,也不想明白。但我明白一件事,我爹爹对我是极好的。倘若不是家中发生变故,他依旧会对我很好的。我知道。而且我可不觉得我过得苦。林家救了我,主母待我如亲女,公子是我的夫君,我过得很幸福。倘若不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我过得比谁都开心。正是知道了这一切,绿舞才不知所措。我求你们不要再追究此事了,让我和夫君安安静静的过日子。我不在乎自己是谁,我只求能跟公子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便好。真的,我真的是这么想的。”

    绿舞从未这么说过话,更可况是当着皇上的面说这些话。绿舞是个纤弱乖觉之人,但她其实内心里有一道底线,谁要是碰到了那个底线,会发现她其实并不柔弱,她会誓死捍卫。绿舞的底线便是她的亲人和夫君。这是她的全部。这是所谓的公主的身份都不能置换的。这便是绿舞。

    林觉心里为绿舞捏了一把汗,但同时也颇为感动。绿舞就是这样一个善良的女子。在事情的真相揭开之后,绿舞一直默默的承受着这一切,从未有过任何的抱怨和不满。她也没有拿自己公主的身份来自居,还和以前一样伺候着自己的衣食起居,关心着家中上下人等。她依旧保持着自我,而这一点很多人都无法做到。

    郭冲虽然眉头紧锁,但他却没有发怒。反而微微点头,沉声道:“这么说你其实早知道朕是你的爹爹是么?”

    绿舞点头道:“我知道,我早知道了。”

    郭冲道:“很好,你虽知道你自己的身份,却还能不张扬,说明你能不忘本,朕很欣慰。但你是在朕的女儿这件事是无疑的,朕是你的父皇。朕以前被蒙在鼓里,不知道有你这个女儿倒也罢了,但现在朕知道了,朕便要好好的补偿你。你是公主身份,再不能和以前一样了。朕要将你接进宫里。还有,你嫁给林觉为侧室的身份是不成的,朕的女儿怎么能是他人小妾?即便是林觉也不成。这件事容朕想一想,必须要妥善解决。”

    绿舞一惊,沉声道:“谁也不能让我离开夫君,我求皇上不要把我们分开。”

    郭冲皱眉沉吟片刻道:“此事以后再说,你先起来,眼前之事跟你无干,一会儿朕跟你再叙话。”

    绿舞道谢准备起身,但看了一眼林觉依旧跪在一旁,忙又重新跪下。林觉没得准许,自然不能平身,只能跪着。

    郭冲皱了皱眉头道:“林觉,你也起来吧。”

    林觉道谢起身,绿舞这才跟着站起身来。郭冲瞪着林觉,忽然厉声喝道:“林觉,你可知罪?”

第一零八二章 辩解

    林觉一怔,遂躬身道:“微臣不知何罪。”

    郭冲冷声怒道:“你还装蒜?绿舞是朕的女儿,容妃掉包之计,你难道不知?”

    林觉忙道:“臣知道,但不知罪从何来?”

    郭冲一拍桌子怒喝道:“你知情不报,便是欺君之举。倘若不是有人禀报了此事,你难道要一辈子隐瞒此事不成?欺君大罪,竟说不知?”

    林觉沉声道:“皇上,这件事臣只是后来才知晓,其中是非曲直并不清楚。此事干系皇家威严,干系皇上的声誉,臣就算知道了,也不能说出去。干涉后宫之事,败坏皇家体面和皇上的声誉那才是不忠之举。臣之所以不禀报,便是不想当这不忠之人。”

    郭冲怒极反笑,瞪视林觉道:“你倒是说出道理来了。欺瞒着朕,让朕蒙在鼓里,包庇容妃所做的大逆不道之事,你还振振有词?朕可真是开了眼了。”

    林觉静静道:“皇上言重了,包庇什么大逆不道之事?皇上莫要忘了,臣只有二十三岁,绿舞出生的时候臣只有两岁而已。皇上硬要将此事安在臣身上,臣还有什么好说的。两岁孩童能包庇谁?臣可不懂了。”

    “你!”郭冲怒极,虽觉得这是狡辩,但却似乎无言反驳。

    林觉不为所动,继续道:“皇上恼怒的无非是臣知道绿舞的身世之后没有禀报皇上罢了。臣没禀报皇上并非存心欺瞒,而是有所顾虑。或者说,臣选择的是最佳的解决办法。”

    郭冲冷笑不已道:“好好好,朕便听你说说你的道理。朕知道你善辩,朕想要看你如何说出一朵花来。朕明明白白的告诉你,欺君大罪,罪不容恕。你最好能让朕相信你跟此事没有关系,能说服朕不治你的罪。否则,今晚这一关你过不去。”

    林觉躬身道:“皇上息怒,微臣知道此事之后,其实也甚为纠结。微臣一直犹豫说要不要禀报皇上。实际上,禀报皇上对臣个人而言并无坏。您想一想,绿舞是公主,臣是他的夫君,臣便是驸马了。这对臣而言可不是什么坏事。况且还可以免于被指责隐瞒不报之罪,何乐而不为呢?”

    郭冲皱眉不语,林觉话倒也是实实在在的大实话。

    林觉继续道:“然而臣倘若因为自己的得失衡量此事,便枉自读了这么多的圣贤书,辜负了皇上和朝廷的栽培和信任,成了为一己之私而行事的小人了。臣思虑再三,有几点顾虑促使臣不得不隐瞒此事。第一个顾虑的便是皇上的声誉和皇家的体面。这件事惊世骇俗,传出去必是人言如沸,皇上和皇家的颜面受损,为人所指谪笑话,这是对皇上的极大的不忠。是对皇权的极大不敬。其二,朝廷这两年处于动荡变革的多事之秋,内忧外患,人心思安。这件事必极大损害朝廷的稳定,宫闱之乱往往会给别有用心之人制造混乱的机会。为了大局着想,臣不能火上浇油,乱中添乱。其三,臣也不能说一点私心没有,这私心便是因为绿舞。知道自己的身世之后,绿舞很是惶恐不安。臣倘若禀报皇上此事,容妃娘娘岂非要因此而获罪。臣不是说容妃娘娘不该为此担责,但她毕竟是绿舞的母亲。我说出此事,却害了绿舞的生母,绿舞会怎么看我?我是她的丈夫,理应保护她,不让她受到伤害,反而去做伤害她的事?臣实在做不到。”

    林觉侃侃说出这三点顾虑,虽然临时拼凑,言不由衷,但却也道理分明,有理有据。

    郭冲皱着眉头沉思着,他不得不承认林觉所言还是有几分道理的。对于林觉而言,确实左右为难,不好抉择。如果易地而处,自己怕也是要犹豫再三的。

    林觉见郭冲沉吟,知道自己的话有了效果,于是继续说道:“当然,臣知情不报确实是不对,皇上倘若因此治臣之罪,臣也无话可说。毕竟大周律法在此,臣无可辩驳。但倘若将此等同于不忠,臣便不能接受了。臣还是那句话,什么话都说出来,未必便是忠心,反而也许是居心叵测之举。隐瞒不说,未必便是不忠,反而可能是维护皇上颜面和朝廷的稳定之举。起码臣的初心不是不忠于皇上,臣可以接受处罚,但绝不接受不忠于皇上的罪名。”

    郭冲冷笑道:“你可真是舌绽莲花,跟朕坦诚者反而被你说的不堪,这不是颠倒黑白么?你觉得朕这么容易被你的三寸不烂之舌给蛊惑么?朕可还没老糊涂。”

    林觉摇头道:“皇上以为我是胡说八道,其实不然。臣举个例子,人人都知道谎言可恶,隐瞒欺骗可恶,但在特定情形之下,那却是善意之举。比如一个人病入膏肓无药可治,只有数年或者数月可活。倘若身边人直接告诉他只能活数月的时间,那这个人必是满心忧惶,悲伤恐惧。便是那最后的几个月时间,也都在惊恐和痛苦之中渡过。这对那病人而言是好事还是坏事呢?此事倘若身边都告诉他什么病都没有,不用担心生死。这个人必是快快活活的过日子,直到最后那一刻。虽然说结局相同,但人活在世上不就是要享受生命,追寻快乐的么?哭着死和笑着死看似都是死,但其实已经是云泥之别了。那么皇上能说身边家人隐瞒病情的行为是大恶么?这只是善意的谎言,反而是一种爱护吧。”

    郭冲闻言思索半晌,终于微微的点了点头。

    “算你说的有些道理,但你难道不知道此事的后果之严重?这是要腾笼换鸟,夺朕的江山社稷。这可说是谋逆大罪,你没有考虑过这当中的蹊跷么?”郭冲沉声道。

    林觉躬身道:“臣明白皇上的意思,但其实……这只是一种可能罢了。而且……那假冒的皇子郭昊已然夭折,早已不可能形成皇上所言的局面。正因为危害已经消除,臣才敢擅自隐瞒。倘若郭昊还活着,那么臣便是拼死也要揭露真相,否则很可能我大周江山为人所窃取,这是关乎大周社稷存亡的大事,在这件事上,所有的一切都可弃之不顾了。”

    郭冲点头道:“照你这么说,作恶之人便无需惩罚了?当年之时便不用追究不成?这件事虽然因为郭昊之死而危险解除,但始作俑者的谋划之心便是谋逆,其心当诛。”

    林觉点头道:“臣同意,倘若此时确实是有人暗中谋划,这个谋划之人必要追究,诛杀九族也不为过。但问题是,此时是否有人谋划?莫非容妃娘娘承认她的用心如此?亦或是容妃娘娘交代了幕后有人指使不成?”

    林觉敢这么问,是因为他判断出容妃娘娘不可能招供出梁王来。此时的攀咬其实并无意义,对她自己也没什么好处。坐实别有用心的谋逆大罪对她而言不但不能免责,反而罪加一等。况且,如果容妃娘娘已然招供出梁王来,那自己也不可能站在这里说话了。皇上会第一时间将梁王府上下以及相关人等全部控制起来,进行审讯问供,之后会一个不留全部诛杀。既然局面没到那一步,那只能说明这一切都是皇上自己的猜测,而容妃娘娘并没有透露半个字。

    想到这里,林觉看了一眼容妃。容妃却低着头捂着腰腹之间站着,身子微微颤抖着,没有看任何人一眼。

    郭冲没有回答林觉的提问,沉声道:“朕问你,据你看来,有没有他人指使谋划的可能?”

    林觉敏锐的觉察到了这话语中的陷阱。郭冲是要试探自己是否会欲盖弥彰。其实正常人都能想到这件事的严重后果,倘若自己要是无视这一点,为之辩解,那么郭冲立刻会生出怀疑来。

    “臣认为此事要彻查,臣认为这极有可能是有人设计的计谋。倘若有,这幕后之人必须揪出来。当然,这并非绝对。臣以为可查,但不必钻牛角尖。我想容妃娘娘应该不至于那么糊涂,她这掉换子嗣的举动,臣还是认为,那是为了争宠而已,为自己在后宫谋得一席之地。只是做的太过火了。容妃娘娘当不至于会想要颠覆我大周。”林觉沉声道。

    郭冲皱眉道:“你有凭什么认为她不可能是要颠覆我大周江山呢?你又不是她,难道她跟你细细说过此事?”

    林觉忙道:“当然没有,臣之所以这么认为,是基于古往今来的一些基本的事实罢了。历朝历代,后宫之中争斗不断,有一条道理颠簸不破,那便是母凭子贵。以臣来看,皇后娘娘梅妃娘娘都有子嗣,而容妃娘娘没有子嗣,那么必是很难立足的。虽有皇上的宠爱,也会心中难安。臣只是猜测,容妃娘娘此举便是为了能和皇后娘娘和梅妃娘娘平起平坐。说她有争后宫之主的心思,臣是会相信的。但说她要以此腾笼换鸟,颠覆大周江山,臣却觉得勉强。当然,臣这都是猜测,臣不敢保证是对的,只是基于历朝历代后宫争斗的目的和原因而起。臣宁愿相信容妃娘娘是一时糊涂,没想到会有这么严重的后果。”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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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周王侯介绍:
前世落魄,此生可追。我来了,我已非前世之我。我已修得琉璃之眼,明澈之身,坚韧之躯,无畏之胆,虎狼之心。此番重来,必将踏破荆棘大道,逆转乾道昆仑,坐拥花团锦簇,达济天下苍生。大周王侯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周王侯,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周王侯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