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其他小说大周王侯TXT下载大周王侯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大周王侯全文阅读

作者:大苹果     大周王侯txt下载     大周王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一一三章 血色黄昏(一)

    寝宫之内,层层的帘幕之后,郭冲坐在一座凉塌上,面前小几上摆着一小碗冰镇的绿豆汤。寝宫内冷气袭人,郭冲甚至穿着一件夹衣,披着一条薄薄的毯子。他的身旁,钱德禄静静的侍立着,郭旭进来的时候,两个人的目光都投射向了郭旭。

    “儿臣……参见父皇。”郭旭神情激动的快步上前,向着郭冲跪倒行礼,重重磕头。

    郭冲站了起来,伸手笑道:“旭儿,你来啦,起来吧,平身吧。”

    郭旭再磕了头,缓缓起身来。郭冲看着郭旭的脸,皱眉道:“你怎地也不修边幅了?胡子拉茬的,看起来消瘦了许多,也老了许多。你这是要比朕都显得老了么?朕每日还勤修须发,保持整洁呢。虽然你一向不注重这些,但仍要保持皇家的风范,不要被人笑话,明白么?”

    郭旭低声道:“儿臣明白了。儿臣只是这段时间无心此事而已。儿臣明白这个道理。”

    郭冲点点头道:“坐下说话,钱德禄,给郭旭也倒一碗绿豆汤消消暑,这天气,外边一定热的很。”

    钱德禄答应了,上前提着冰镇的铜壶给郭旭斟满一碗绿豆汤,笑道:“王爷请用。”

    郭旭道了谢,他确实有些焦渴,端起碗来喝了一口。一股甜冷之气从喉头之下胸腹之间,整个人浑身舒坦了许多,心中的焦灼之感也消减了不少。

    “知道朕叫你来的用意么?”郭冲看着郭旭沉声道。

    郭旭低声道:“儿臣不知,不敢胡乱猜测。”

    郭冲点点头道:“你的奏折朕看了,这半个月来朕看了七八遍你的那份奏折。朕之所以没有批复你,是因为朕在犹豫此事。朕今日叫你来,想问问你的真实想法。你真的决定远去西北为朝廷养马?你已经想好了么?”

    郭旭再次跪地磕头道:“儿臣已经想的很清楚了,儿臣不能一辈子什么都不干,只享受皇家恩宠,无所事事。儿臣知道自己也无领军戍边之能,虽然那是儿臣最想做的事情。儿臣于养马还有些心得,希望能为大周尽一份力量。去西北养马,为朝廷培养百万良驹,为我大周缺少良马的事情做一份贡献。总好过在京城庸碌无为,如行尸走肉一般。”

    郭冲皱着眉头道:“朕是问你真实的想法,从小到大,朕是看着你长大的,朕难道不知道你的心思么?你对养马又有什么心得了?你可不会养马。你是心怀不忿,心中不满,所以要远离京城是么?或者你只是试探朕的态度,只是表达你心中的不满之意是么?”

    郭旭变色,连连磕头道:“儿臣岂敢,儿臣岂敢。父皇误会了,儿臣并无不满之意。儿臣有什么不满的?”

    郭冲轻声道:“朕立了你兄长为太子,你心里自然是有想法的,这并不奇怪,也是人之常情。郭旭啊,朕也不瞒你,朕原本属意于你的,朕曾经一度认为你是最合适的人选。可惜呀,你的所为,让朕失望了。朕真的很失望。”

    郭旭摇头道:“儿臣,儿臣做错什么了?让父皇失望了?儿臣到底怎么了?”

    郭冲皱眉道:“到现在你自己还装糊涂吗?朕告诉你,你的罪行,朕便睡杀了你都不为过。你以为朕什么都不明白么?平息青教叛乱的时候,你做了什么?朕不是说你平叛不利,胜负乃兵家常事,朕可不会因为这个而斥责你。可是你干了什么?你居然想借刀杀人,借机灭了郭冕。你做的太过分了。”

    郭旭惊愕张口,下意识的叫道:“父皇……父皇……我没有……我没有……”

    郭冲冷声道:“你就是聪明的太过头了,心眼太多了。到这个时候,你还不肯承认,当父皇是聋子瞎子不成?除此之外,你绑架你的妹妹,要挟林觉要查出容妃的事情。你莫说那时候你不知道绿舞是朕的女儿,你其实心里知道,但你还是那么做了。当然,容妃的事情不能怪你,那贱人做的事也是该死。但你从中又做了什么?你的目的又何在?你们翻出这些事来,不就是想要朕杀了容妃,牵连太后和其他人么?更别说这一次你居然跑去刺杀林觉和林家众人。绿舞也在,那是你的妹妹。采薇也在,那是你的堂妹啊。你居然要将她们全部杀了。由此可见,你的心何其歹毒。朕还怎么让你当太子,让你继承朕的江山?你若即位,必是人头滚滚,血流成河。凡是于你为敌的你都不会容他们,甚至是你的亲人。朕岂能容这样的人成为大周之主?”

    郭旭白了脸叫道:“父皇圣明,儿臣没有做过。”

    “还要抵赖!”郭冲伸手一挥,绿豆汤碗哐当倒在地上,摔得粉碎。“事到如今,你居然还要抵赖。朕已经派人查的清清楚楚,林觉携家眷出游的那天,你府中出城了许多人。莫以为分别出城便能瞒天过海。朕自有办法查的清清楚楚。而且,郭昆带人抓了两名活口,他们虽然试图自杀,但却被郭昆阻止了。郭昆没问出什么来,他把这两人送到了宫里。朕让皇城司的人来秘密询问,嘿嘿,皇城司的手段没人能熬得过,他们全都招认了。那两个一个叫何奎,一个叫李双,你敢说他们不是你府中的?”

    郭旭惊愕无言,无话可说。果然如事后吕中天所言,这些人未必可靠,事情未必不会败露。当自己动了去截杀林觉全家人的念头的时候,其实事情已经糟糕了。

    “证据确凿之下,朕本应该拿你试问了,你知道朕为何没有声张么?那是朕对你尚有一丝爱护之心,朕也不想让天下人知道我郭氏皇子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朕要这张老脸啊,朕的颜面和尊严已经不多了,朕不想丢光了这张老脸。所以朕才秘而不宣,不想传出去此事。甚至连林觉,朕都瞒着他。他来询问那两人招了没有,朕告诉他,那两人咬舌自尽了。朕为了什么?还不是不想家丑外扬,还不是想保存我郭氏皇族的颜面么?”郭冲指着郭旭的鼻子咬着牙说道。

    郭旭满脸灰白,沮丧之极。这种情况下,自己还能染指太子之位,那当真是个笑话了。难怪父皇那般果决,都没有给大臣们商讨的机会。是啊,他知道自己带人去杀林觉全家灭口,知道自己借刀杀人除去郭冕,知道自己绑架过绿舞借以扳倒容妃他们的事情之后,还怎么可能让自己当这个太子?

    “你告诉朕,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你让朕很痛心,你知道么?朕曾经那么的看好你。你只要规规矩矩的,朕怎么会这般对你?你告诉朕,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郭冲摇头叹息道。

    郭旭忽然仰头,灰白的脸上满是激愤之色,沉声道:“父皇问我为何要这么做?呵呵呵,父皇难道不知道儿臣为何这么做么?父皇啊,儿臣也想当您的乖儿子,不争不抢不夺,可是这公平么?我为何要这么做?因为儿臣不是嫡长子,儿臣要想有一番作为必须付出比他人多十倍的努力。有的人,生下来便是您的嫡子,您的长子。一生下来,皇位就应该是他的。可是儿臣呢?便没有这生下来便有的优势。儿臣敢不努力,敢不优秀么?儿臣拼命的想表现,想博得父皇而认可,那还不是因为儿臣的机会太小。即便儿臣再优秀,还不是有那么多的人认为该立嫡长,因为那是祖宗的规矩。朝廷的规矩。凭什么?这凭什么?儿臣为何便要低人一等,同样是父皇的儿子,他哪点比儿臣好?凭什么一切注定就是他的?儿臣做的这些事,无非是不想认命罢了。倘若一开始便没有希望便罢了,偏偏父皇你要给儿臣希望。您给了希望,却又要拿走他,有没有考虑过儿臣的感受?儿臣心中不甘,所以,儿臣要争,要夺。这能怪儿臣么?我有什么错?”

    郭冲惊愕的看着激动的郭旭那张扭曲的面孔,他这是第一次听到郭冲说出这些话来。虽然有些原因他也想到过,但是从郭旭的口中说出来,还是让他震惊不已。

    “没想到,朕真的没想到你的心思竟然如此扭曲。你丝毫不反思你自己的过失,却将一切归咎于他人,朕真是无话可说。你说什么公平不公平?你怎么不去跟大街上的百姓去比公平?怎么不跟那些为了生计每日臭汗淋漓,挣扎求活的人去比公平?你生在帝王之家,生下来锦衣玉食,衣食无忧,什么事都有人伺候的周周全全。你不用去种地,吃的是最好的粮食。你不用打猎,吃的是最好的肉食,不用养蚕纺织,穿的是绫罗绸缎。你怎么不去跟那些一生下来便要为了活着而拼命的百姓比公平?朕从小便听先皇说这些道理,朕知道自己应该感谢上天,给我郭氏眷顾,让我郭氏能坐稳大周的江山,能统治万民。朕也曾自省过,倘若将朕放在民间,朕连一口饱饭都吃不上,连像样的衣服都未必能穿的上身。正因为如此,朕才感恩这所有的一切,朕才珍惜这所有的一切。而你,却来跟朕谈公平不公平?朕确实有意立你为太子,后来朕犹豫了,那却跟你是不是嫡长子毫无干系,而是你心术不正,行事偏激。朕犹豫了,也幸亏如此,朕才逐渐知道你根本就不能继承朕大位,朕很庆幸没有冲动行事。你今日跟朕说这些话,扪心自问,这些道理你说的通么?”郭冲失望透顶,摇着头叹息着对郭旭说道。

第一一一四章 血色黄昏(二)

    (谢:神奇的金甲虫、moshaocong、书友54290170、白狼眼睛、书友57401694、wonder112344等兄弟的赏。)

    郭旭满身冷汗,不知如何去应对。他本愤懑满胸,自以为有一番委屈的道理。谁料想,被父皇这么一说,他的道理又是多么的可笑。郭旭心里也明白了,事到如今,一切都没法挽回了,他的太子梦,大周皇帝的梦至此已经破碎片片,难觅踪迹了。

    “父皇……儿臣……儿臣竟然如此不堪么?在父皇的心里,儿臣既是罪人,又是无用之人了么?那么,父皇何必生下儿臣,让儿臣在世上受煎熬?儿臣倒是宁愿做那民间村夫,每日只为一箪食一瓢饮而活,也省的如今这般生不如死,行尸走肉。”郭旭轻声喃喃自语道。

    郭冲更是愤怒,冷声喝道:“朕说你不知自省,那是一点也没错。你将过错全部推给别人,现在居然怪朕生了你了。朕是你的父亲,朕给了你生命,你却不知感恩。你想当庶民百姓,为一日三餐而活?那简单的很。朕可以夺了你的王爵俸禄,让你当个地地道道的庶民,遂了你的心愿。好不好呢?”

    郭旭面如死灰,这最后的卖惨矫情之言也是无效了,这说明自己在郭冲心目中已经再得不到任何的怜悯和疼爱了。父皇彻底的放弃自己了。

    郭冲长吁一口气,闭目平复了一下心情。他本想着即刻便将郭旭贬为庶民,让他尝尝当百姓的滋味。但理智告诉他,那毕竟是自己的儿子,就算他犯下再大的错误,自己也是要给他些机会的。也是要竭力挽救和保全他的。身为人父,他还做不到对自己的儿子绝情绝义。

    “郭旭,你不是想要去西北养马去么?朕准了你便是。从此以后你便去西夏养马去,终身不准回京城。你在西北好好的养马,为朝廷尽一份心力,也弥补你所犯下的过失。朕为你做的也只有这些了。你要明白朕的苦心。以前种种之事朕都可当做没发生过,都可以原谅你了。希望你能改过自新,成为一个真正为祖宗江山的稳固而尽力的人。不要再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也许西北苦寒之地,开阔的草原和雪山能让你心胸开阔,明白一些真正的道理。”郭冲叹息着轻声道。

    郭旭欲哭无泪,他提出要去西夏养马的奏折实际上只是一种试探。尘埃尚未落定,他是要以这种方式提醒父皇,他还有个二儿子存在。他上奏折的潜台词是试探郭冲对自己还有几分的怜爱之意,任谁也不会让自己的儿子去西夏那种苦寒之地去的。父皇倘若对自己还有一丝的眷顾之意,便会驳回自己的奏折。可他竟然准了,这说明自己已经彻底的失去了在父皇心目之中的位置了。彻彻底底,干干净净了。父皇是不想再看到自己了,自己完全就是个多余的人,他像是赶走一只苍蝇一般,恨不得自己早些离开京城,免得在他面前烦扰。这便是自己的父皇,他对他的儿子便是这般的绝情绝义,而且居然还说是为自己好。真是天大的笑话。

    郭旭的想法已经完全走入了一个死胡同,他压根就没意识到郭冲此举正是为了保全他的举动。正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做出的决定,不希望他留在京城将来送了性命。他最后的对于郭旭的眷顾被郭旭彻彻底底的理解为是绝情绝义了。

    “你去吧,朕累了,想歇息了。你要离京时也不必来见朕了。撑着春夏之季的天气,你可以早些动身。天冷的时候,你便到不了西夏了。”郭冲的声音在郭旭的耳边响起,伴随着重重的叹息之声。

    郭旭木然半晌,缓缓磕头,哑声道:“儿臣领旨谢恩,儿臣叩别父皇,祝愿父皇身子康健,长命百岁。祝愿我大周国祚绵延,千秋万代。”

    郭冲叹息一声摆了摆手,郭旭缓缓起身来,转过身去缓缓慢慢的退了出去。

    夕阳西下,一缕黄昏的阳光从琉璃殿顶斜射下来,照在站在廊下的郭旭的惨白的脸上,那张脸上神情木然,被阳光渡上了一层黄色之后,活像是一张从坟墓里挖出来的活死人的脸。

    廊下,赵元康笔直的站着,他看到了郭旭神色呆滞的退了出来,皱了皱眉头缓步走了过来。郭旭却看也没看他,慢慢的沿着回廊往前殿走去。赵元康愣了愣,快步跟了上去。

    长廊前方,有人说笑着走来,脚步快捷,走路带风。郭旭沉浸在麻木的情绪之中,根本没有抬头看,跟来者擦身而过,径自走去。

    “站住!见了本太子居然如此漠视,无礼之极!”一个声音冷冷喝道。

    郭旭一惊,侧首看去,他看到了郭冕那张修饰的粉白俊美的脸。那脸上带着一丝讥诮之意。

    “见过晋王。”郭旭拱手淡淡道。

    “闭嘴!什么晋王?叫我太子!我是太子,明白么?你得给我磕头跪拜!”郭冕喝道。

    太子乃储君,按照规制可以向他称臣的,郭冕的话倒也没错,行跪拜之礼却也是应该的。

    郭旭愣在那里,向郭冕跪拜,那是他不能接受的。他有什么资格受自己跪拜?直到现在,郭旭对郭冕还是从心眼里瞧不起。一个纨绔之人,自己怎么可能向他跪拜?

    郭冕倒也没有坚持如此,只冷笑道:“你来这里作甚?这里是你来的地方么?父皇召见你了?还是你自己硬是跑来了?又打的什么鬼主意,还想跟我争一争这太子之位?嘿嘿,不自量力。也不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我是皇后之子,也是皇长子,这位置我一生下来便为我备着的,偏偏你想夺?你夺得走么?”

    郭冕尽情奚落着郭旭,没有什么能够当面奚落郭旭刚让他感到舒坦的事情了。过去多年来,两人的角色是反过来的。父皇对郭旭的喜爱不加掩饰,对自己则常常斥责。现在风水轮流转,自己笑到了最后,这种翻盘的感觉甚至比一开始便占据上风更为酣畅舒坦。成为太子之后,郭冕并没有见过郭旭,也没有当面奚落他的机会。没想到今天在延和殿居然遇到了郭旭,自然是肆无忌惮的尽情讥讽嘲笑了。

    郭旭咬着后槽牙,轻声道:“我是来向父皇道别的,父皇已经恩准我去西夏养马了。不日我便离京了。皇兄,既然遇到了你,我也顺便向你道别。郭旭告辞了。”

    郭冕一愣,皱眉道:“慢着,你要去西夏养马?父皇恩准你了?”

    “正是!”郭旭低声道。

    “你又打的什么主意?你肯去西夏养马?你会养得什么马?是了,我明白了,你这是想逃走是么?你是不是别用用心?你想去西夏起兵反叛?是不是这么想的?哈哈哈,你想的挺美啊。我告诉你,你休想。我会禀明父皇,不让你离开。你想跑?门都没有。你给我老实的呆在京城,待我登基之后,嘿嘿……总之……你休想打别的主意。”郭冕冷笑连声,口舌如刀,毫不留情。

    郭旭叫道:“大皇子,我都愿意去西夏养马了,你何必逼人太甚?”

    郭冕冷笑道:“你现在显得很可怜,当初你想要我的命的时候,按兵不动甚至驱赶教匪攻我的时候,你怎么不是这副样子?你做的事我都记着,一桩桩一件件都在我脑子里。父皇包庇你,我可不惯着你。待我登基,我们一件件的算账,算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哈哈哈。哈哈哈。”

    郭冕仰头大笑,负手转身而行。身旁的两名侍从也笑着紧跟而去。郭旭的脸上青红交加,扭曲变形,牙齿咬得咯咯响,忽然,他转头朝着郭冕的背影叫道:“太子殿下,且留步!”

    郭冕回头笑道:“怎么?你还有什么话要说?求饶么?”

    郭旭缓步走近,沉声道:“我还没有拜见太子呢,怎好失了礼数。”

    郭冕一愣,哈哈笑道:“好,你拜。对,从现在开始,你得好好的奉承我,将来或许我会对你好些。你倒是识时务……啊,你干什么?”

    郭冕话说到一半,忽然惊呼出声。因为他看到郭旭走近身边却没有跪拜的意思,反而脸色变得凌厉,目露凶狠的光芒。直觉让他感到不妙,不免大声的呵斥起来。

    郭旭纵身上前,一伸手,便掐住了郭冕的脖子。咬着牙道:“你也配当大周之主?那是我的,谁也别想夺走。挡我者死!”

    郭旭本就喜欢拳脚武技,身材也比郭旭高大。郭旭耽于宴饮诗酒,本就是个文弱之人。一把被郭旭抓住了脖子,像是被老鹰抓住的小鸡,根本动弹不得。只觉得喉头窒息,吸不进气去,手脚胡乱的挣扎起来。

    一旁跟随的两名亲随见状吓得魂飞魄散,两人忙抢上前来救,就听着啊啊两声惨叫,两名亲随扑倒在地。他们的身后,赵元康提着滴血的长剑站在那里,面带诡异之色。

    “淮王殿下,臣赵元康愿听淮王调遣,所有一切都已安排妥当,就等殿下一声令下了。请殿下吩咐。”赵元康沉声道。

    郭旭长吸一口气,哑声道:“我本不想走到这一步,但是他们非要逼我走这一步。既如此,我也只能如此了。赵元康听令,即刻命殿前司兵马封锁大内皇宫,禁止任何人外出。凡擅自进出者杀无赦。”

    “遵命!”赵元康沉声道。

    “另外,派人去通知我外祖父,请他即刻进宫。”郭旭再道。

    “吕相已经在来的路上了,殿下一进宫,臣便通知吕相了,这也是吕相吩咐我做的。所以,现在吕相恐怕已经进宫了。”赵元康道。

第一一一五章 血色黄昏(三)

    郭旭一愣,旋即明白,今日就算自己不想发难,外祖父其实也会逼着自己动手了。外祖父早已安排好了一切,只是这一切需要自己下定决心。自己一直处于犹豫之中,不肯面对此事。可现在,已无退路。

    “好,来了后,便请他立刻前来延和殿。”郭旭喝道。

    “遵命!”赵元康高声应诺,大声的吆喝起来,顿时一大群殿前司侍卫聚集于此。赵元康快速下达命令,众将领领命飞速而去。

    “你……你要造反?你想……篡位?你好大的……胆子!”被掐着喉咙的郭冕挣扎着艰难说出几句话来。

    “篡位?那本就该是我的位置。你们夺走了,我便要拿回来。你要跟我斗,你就是自找死路。我若是你,早就该放弃那个位置,每日喝喝酒写写诗便好,偏你不甘如此,那么你便惹了大祸了。”郭旭冷笑着。

    “你这个混账……你大逆不道,你敢……你敢……怎样?你没有好下场的。”郭冕涨红着脸嘶哑说叫道。

    “哈哈哈哈哈,先管好你自己吧。大皇子……不不……太子殿下……哈哈哈,你知道你的命运么?你的命运不是当上大周之主,而是……死在这里。”

    郭旭说着话,手上用力。将本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的郭冕的头用力朝着长廊的石柱上磕去。郭冕的后脑大力撞击在石柱上,发出了东西破碎的声音,迸出了一片血花,整个人一下子便软,手脚立刻开始抽搐起来。但郭旭没有停手,他一下一下的卡着郭冕的脖子,将他的后脑朝着石柱一下下的撞去。砰砰砰!噗噗噗!那声音令人毛骨悚然,随着一下下的猛烈撞击,郭冕的后脑已经一片稀烂,每一下都有脑浆和血水飞溅出来,朝着四面八方喷射出雪雾来。

    夕阳之下,金黄的阳光照耀着那腾起的血雾,瑰丽诡异,绚烂无比。石柱之下,几盆盛开的粉色花朵的花瓣上被血雾浸透,变成血红之色,果然是绚烂美丽之极。

    “殿下,太子已经死了。”赵元康忍不住提醒道。

    郭旭发了疯一般的再撞数下,然后松了手。头颅已经碎裂变形的郭冕的尸体像是个破烂的口袋倒在郭旭脚下,其实在第三下撞击之后,他已经气绝身亡了。

    郭旭的整个头脸衣服上全是血迹,每一次的撞击都让他变得像魔鬼一般的凄厉可怖。此刻他满脸血点,手微微的发抖着,剧烈的喘息着。

    “殿下!”赵元康低声叫道。

    郭旭吁了口气,沉声道:“跟我来,我们……去见皇上。”

    郭旭重新回到了皇上的寝宫之中,郭冲刚刚在软榻上合眼准备小睡片刻,就听见郭旭大声叫喊着“父皇,父皇”的声音冲入了殿内。

    “怎么又回来了?钱德禄,钱德禄,去瞧瞧怎么回事?”郭冲恼怒的叫了起来。

    但半晌没有回答,钱德禄不知去了何处。倒是一名小内侍快步进来,惊慌的道:“皇……皇上,淮王殿下他……他又回来了,他……他他……”

    “他什么?叫他走,朕不见他,轰他出去。”郭冲恼火的道。

    小内侍尚未说话,帘幕呼啦啦作响,郭冲已经撩开了数道帘幕出现在了内室之中。口中叫道:“父皇,你便这么不待见儿臣么?儿臣都要走了,最后见一见父皇都不成么?还是要轰我出去?父皇,你的心真狠啊。”

    郭冲吃力的坐起身身来,他看到郭旭浑身血迹,脸上带着放肆的笑容的样子,惊愕道:“你……你大胆,你身上这是什么?”

    “父皇,这是血,您瞧瞧,儿臣全身上下全是血。父皇猜一猜这是谁的血?儿臣刚才在外边杀了一个人,这血便是他的血。父皇猜猜是谁的血?”郭旭露出一排牙齿,诡异而又得意的笑着。

    “谁?你杀了谁?你疯了不成?郭旭,你是不是疯了?”郭冲惊愕怒斥道。

    “儿臣可没疯,父皇猜不出吧,儿臣告诉你吧,那是郭冕的血。您立的那个太子已经被我杀了,头都被砸扁了,真是惨的很。父皇,你的太子没了。哈哈哈。您立的太子没了,这可怎么办呢?”郭旭龇牙笑道。

    “赵元康,赵元康。拿下郭旭。来人,还不来人。”郭冲大声的吼叫了起来,捶打着软榻的床铺,轰轰作响。

    然而,没有任何一个人进来。郭冲惊愕不已,突然间自己身边的人像是全没了一般,这让他感到了深深的恐惧。

    “父皇,嘘……安静些,父皇不要这么吵好么?父皇是要叫赵元康是么?儿臣替你叫便是了。赵元康!还不进来,皇上叫你呢。”郭旭盯着惊慌失措的郭冲笑,口中说道。

    赵元康的身影缓缓出现在了帘幕之后,躬身向郭冲行礼。

    “臣见过皇上,见过殿下。”

    “赵元康,皇上要你拿我呢,我杀了太子,皇上要你杀了我,你说怎么办?”郭旭笑道。

    赵元康沉声道:“太子死有余辜,淮王殿下杀了他乃是正义之举。淮王殿下才是大周之主。”

    “什么?”郭冲惊的浑身上下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一瞬间,他全部都明白了。他什么都明白了。他遭遇了最可怕的事情,郭旭谋反了,他要夺位,他杀了郭冕。自己最害怕,最痛恨的一件事发生了。赵元康居然是自己身边的叛徒,自己居然没有发现这一点。

    “郭旭,你是要篡位谋逆么?你好大的胆子,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快悬崖勒马,你疯了么?”郭冲怒喝道。

    “父皇,什么叫谋逆?明明是父皇主动退位传位于我,说篡位谋逆也太难听了。明明是……太子在宫中失足摔死了,父皇悲伤难过,无心理政,所以传位于我的。父皇,你觉得这个故事编的怎样?”郭旭笑道,

    “逆子,你这个逆子,朕不会传位给你的,你休想。你有胆子便弑父弑君,朕要你留个弑君弑父之罪,让你背千古骂名。”郭冲怒喝道。

    “父皇,你可别真的逼我这么做?真要是逼我,我可什么都做的出来。皇兄都被我杀了,我还在乎多杀其他人么?我是念在父皇平日待我不薄,对我还有一丝舔犊之情,才不肯做出一些事情来,可是你莫要逼我。逼急了,我会杀人,会杀很多人。什么容妃娘娘,什么皇后娘娘,还有太后,还有……您那个最近新得的女儿绿舞公主。孩儿杀起来会收不住手的。父皇,其实你传不传位都一样,事到如今,你还有选择么?”郭旭冷笑说道。

    郭冲几乎要晕过去,他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转头看着赵元康道:“赵元康,朕待你不薄,你在朕身边也有多年,为何你会参与谋逆之事?你快替朕杀了这逆子。朕既往不咎,反而你护驾有功朕会让你当枢密使,封你为公爵。”

    赵元康跪地磕头,缓缓道:“皇上,对不住了,臣一直都不是皇上的人,臣是吕相的人。今日之事已经无可挽回,皇上还是识时务吧,让位于淮王殿下为好。”

    郭冲惊愕叫道:“你是……吕中天的人?朕怎么不知道?吕中天要你这么做的?吕中天也参与谋逆了?”

    “父皇,所有的事都是外祖父安排好的,其实前几日便该动手了,只是孩儿一直犹豫不决罢了。外祖父当然参与了,因为他也无从选择。他那么劝你立我为太子,您偏要听那个林觉的,那么只能如此了。父皇,这一切都是你逼的,需怪不得我们。”郭旭沉声道。

    郭冲厉声叱骂道:“都是一群乱臣贼子,朕瞎了眼,竟然不知你们的狼子野心。赵元康,朕对你推心置腹,你便是这么报答朕的。很好,很好。”

    赵元康叹息道:“皇上,您对臣真的没话说,臣从一名军中校尉一步步提拔到今日的位置,都是皇上您的提携。可是……吕相救了臣的性命,把臣当儿子一样看待,臣不能不报答他的恩情啊。臣少年时家中变故,父母为人所杀,臣也难以活命。那时候是吕相收留了臣,为臣报父母之仇,送臣进禁军当兵。臣能有今日,追根溯源皆为吕相所赐。所以,皇上您虽然对臣很好,臣只有这一颗忠心,便也只能为一人效力。臣多么希望没有今日的情形,可是这非臣所能左右。皇上若是立淮王殿下为太子,岂非并无这一切纷争?事到如今,臣还能说些什么呢?皇上,请恕臣不忠之罪吧。”

    赵元康原本是京城市井之中的孤儿,少年时父母双亡,流落街头。吕中天行事艰深,未雨绸缪,多方搜罗这样的少年收留。为他们报仇,教他们习武学文,训练他们成为自己的死忠之人。和赵元康境遇相似的还有三十多人,如今这些人中的大部分都分散在军政各个要职之中。光是禁军之中便有十几位将领是这样的出身。

    赵元康是他们当中运气最好的一个,他入了禁军之中当兵,一路运气极佳,几年便当上了校尉。那一年还是太子的郭冲出行,调集禁军护卫随行,赵元康率本部人手担任此责,一路上思虑周密,照顾的无微不至,给郭冲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事后郭冲将赵元康要到身边来当了王府的亲卫副头领。郭冲登基之后,赵元康很快便成为了贴身保护郭冲的殿前司指挥使。成为了郭冲最信任的人之一。

第一一一六章 血色黄昏(四)

    赵元康外表忠诚,私下里动了诸多手脚。几年时间,殿前司侍卫禁军中的中高级将领几乎都被他撤换了个遍,任用的全部是吕中天安插进来的私人。整个殿前司侍卫禁军几乎尽数掌握在吕中天手中。

    赵元康和吕中天的关系根本没有任何人知晓。吕中天和赵元康一年也见不了几次面,吕中天一直小心翼翼的保护着这颗珍贵的棋子,就是为了关键时候能够起到扭转乾坤的作用。赵元康感念吕中天的栽培,对吕中天忠心耿耿,之前宫中的一些消息便是赵元康探听放出来的。那次换药的事情,也是赵元康亲自所为。赵元康虽不能像钱德禄那般时时刻刻在皇上身边,但他殿前司指挥使的身份可以随意出入皇上寝殿之中,没有人会怀疑他的行为。所以,那一切对他来说易如反掌。

    林觉当初怀疑的细作是钱德禄,对赵元康却没有任何的怀疑,便是因为赵元康给人的感觉是不显山不露水忠心耿耿毫无令人怀疑之处。直到那日林觉看到赵元康偷偷的站在廊柱之下偷听自己和钱德禄的谈话时,才觉得有些不对劲。但也仅仅是觉得有些不对劲而已,却也并没有完全肯定他便是细作。否则林觉是必要禀报郭冲此事的,因为这样的人在郭冲身边,那是极为危险的。他可是掌管着殿前司数万精锐禁军的指挥使。皇上的性命都握在他的手里,这样的人,一旦不忠诚,其结果堪称可怖。

    “朕实昏聩,钱德禄提醒过朕多次,说你行迹可疑,朕都没放在心上,反而将他责骂了一顿,以为他是和你争宠。谁料想,竟然是真的。朕愧对钱德禄。钱德禄呢?你们把他怎么了?你们杀了他么?”郭冲后悔不迭的叫道。

    钱德禄在皇上身边几乎是全天候的,也只有这种全天候在皇上身边伺候的人,才能在多日的观察之中洞悉赵元康的可疑之处。只可惜这一切被无视了。

    “钱德禄么?我们也在找他呢。父皇你放心便是,皇宫内外已被封锁,他也逃不出去。儿臣向你保证,钱德禄一定会死的。儿臣一定会杀了他。这狗奴才对我数次不敬,儿臣不会容他活的。”郭旭冷笑说道。

    “逆子,你这个逆子。你休想得逞。我大周文武大臣不会坐视你们谋逆篡位的。林觉,杨俊他们不会坐视不管的。你休想得逞。”郭冲怒骂道。

    郭旭冷笑道:“父皇,杨枢密你就别指望了,他巴不得我即位呢,最多只是做做姿态罢了。至于林觉,他自身难保,能怎么样?待我先解决了眼前的事,下一步第一个要死的便是他,还有你那位皇弟梁王。他们也得死。父皇,你还是认命吧,快快下旨传位于我,省的我多费周章。”

    郭冲心中如万把钢刀一般在绞动,既悔恨自责又痛苦不已。他只感觉自己快要背过气去,张着嘴巴想说话,却又发不出来声音来。突然间,他身子往后便倒,咕咚一声摔在地上,就此人事不知。

    郭旭吓了一跳,但却也并不太慌张。他是不想亲手弑父,但如果郭冲自己死了,倒是免了这弑父之名。当下召来内侍命他们伺候照看郭冲,自己带着赵元康出了寝殿。

    “殿下,皇上不肯传位,这便如何是好?”赵元康皱眉问道。

    “急什么,他不传位又能如何?一会再来问他。咱们先解决其他人去,该杀的一个不留,免得将来留下后患。命人严密看守此处,不许任何人进出,违者格杀勿论。你再调集些人手随我去后宫找人去,那些背后捣鬼的人,一个也别想活。”郭旭冷笑道。

    第一零三八章

    夕阳斜照在皇宫之中,将琉璃殿顶红墙碧瓦照得金碧辉煌,金光灿烂。此时倘若能登高而观之,会发现整个皇宫沐浴在光辉之中,威严而神圣。那也符合百姓们心目中对大内皇宫的印象,皇宫之神圣和威严便代表了皇权之神圣威严。皇宫便是大周的圣地,是人们心目中仰慕而畏惧的所在。

    但此刻,怕是没有人意识到,在这金色光辉笼罩的神圣之地,正发生着一场巨大的变故。人们无法看到高墙之内殿前司兵马飞奔而走,封锁皇宫宫门,封锁各处殿宇的情形。无法看到宫中数千内侍和宫女惶恐无地,惊魂恐惧的表情。

    西华门内,一个矮胖的身影正在花树从中潜伏。此处花树茂密,密不透风,所以,热的让人喘不过气来。那矮胖的声音身上的袍子都湿透了,脸上全是大滴的汗珠子。但此刻他无暇顾及自己身上的炎热和汗湿,他的目光盯着宫门口守卫的殿前司兵马。那里,上百名殿前司侍卫亲军正聚集在城墙上下,身上的盔甲和手中的刀剑在夕阳下不时反射着炽白耀眼的光芒,刺痛了矮胖人的眼睛。

    终于,矮胖之人似乎等不下去了,他咬了咬牙钻出花树树丛,快步朝着宫门处行去。他的怀里鼓鼓囊囊的,像是踹着什么东西。

    他的出现很快引起了西华门宫门口聚集的众殿前司侍卫的注意。

    “那是谁?莫要靠近!”有人喝道。

    矮胖之人停下脚步,赔笑道:“我是梅妃娘娘宫中伺候的三德子,要出去一趟。兄弟们真是辛苦啊,这大热天的也不歇息歇息,佩服佩服。”

    “三德子?梅妃娘娘宫中有这个人么?”领军将领向周围人询问道。

    “我可没听说过,宫中太监上千,谁记得有没有叫三德子的?后宫咱们也无法进去,这可不清楚了。”众侍卫纷纷道。

    “不管了,上面的命令是一个人也不许进出,就算他是梅妃娘娘的宫中之人,那也不能出去。”将领说着话朝矮胖之人摆手道:“我们接到命令,从现在开始,皇宫大内不许任何人进出,请回吧,你不能出宫。”

    矮胖之人忙赔笑道:“各位兄弟,通融通融吧。咱家可是有要事的。梅妃娘娘头疼的老毛病犯了,宫中太医可瞧不好,得去城中的妙手堂讨得他们的秘方药才成。这要是耽搁了给梅妃娘娘瞧病,怪罪下来,咱家可吃不了兜着走啊。”

    “那是你的事,跟我们何干?”侍卫将领皱眉喝道。

    “咱家知道跟你们没关系,但娘娘倘若责罚咱家,咱家免不了要交代缘由不是么?届时咱家只能告知是侍卫兄弟们不让咱家出宫了。当然,你们也没错,你们也是公事公办。可咱家这也是公事啊,梅妃娘娘吩咐下来的事情,咱家可不敢耽搁。娘娘一发怒,咱家还不成了渣子么?再说,耽搁了梅妃娘娘的病情,咱们大伙儿可都要掉脑袋的。”矮胖内侍笑道。

    侍卫们当然知道他的话不假。宫中梅妃娘娘最为霸道,但人家有霸道的资本。她是皇上宠爱的贵妃,又是吕相的女儿,淮王的母亲,她有资格霸道。倘若耽搁了给梅妃娘娘抓药,惹的她发怒了,或是出了什么事,自己这些人也兜不住。就算是殿帅也未必兜得住。

    “头儿,咱们还是别惹梅妃娘娘的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了。查一查他的腰牌,放他出宫买了药便回来,应该没什么。倘若惹的梅妃娘娘动怒,咱们可吃不了兜着走。虽说我们有军令,但到时候怕便是另外一种说辞了,会说咱们不会变通。”有人低声在守门将领耳边道。

    那守门的将领是最近才提拔不久的军官,他可不想惹事。于是想了想道:“那便查一查他的腰牌,核对一下身份。这事儿大伙儿一起兜着便是,谁嘴巴贱乱说出去,我可不依。”

    “那是自然,这是为大伙儿好,谁敢嘴巴贱?”众人纷纷道。

    将领招手让那矮胖内侍过来,那内侍走了过来,一直低着头。将领要他拿出腰牌来,那内侍早将腰牌攥在手里,立刻递了过去。侍卫们查看了一番,那腰牌上的名字确实是三德子,只是奇怪的是所属的是宁德宫的牌子,而非是梅妃所在的翠微宫的腰牌。

    “怎么是宁德宫?不是说你是梅妃娘娘宫里的么?”那将领皱眉喝问道。

    “哦,一看这位兄弟便不知道后宫的事。梅妃娘娘原班就住在宁德宫啊,只是近两年搬到了翠微宫中住了。内侍和宫女用的还是宁德宫的腰牌没换。若不信,你们去查验一番便知道了。”矮胖内侍低头笑道。

    侍卫们哪里知道这些事,这一问倒是露怯了,于是那将领将牌子递过来沉声道:“你出去吧,不过天黑前可要赶回来,我们接到军令严禁任何人进出的,倘若被上面知道了,我们可不好办。梅妃娘娘生病了,这是没法子才通融的,你可别给我们找麻烦。”

    “那是,那是。多谢,多谢!”矮胖内侍拱手不迭,将腰牌踹在怀里,忙朝宫门外行去。

    这内侍不是别人,正是钱德禄。就在不久前,皇上和郭旭谈话之后躺下歇息,钱德禄出了寝宫正要去吩咐人拿凉水浸凉席,晚上皇上要换个凉爽一点的席子。可就在他出来之后,便看到了郭旭虐杀郭冕的那一幕。钱德禄当时便吓的魂飞魄散,他立刻意识到要出大乱了。

第一一一七章 血色黄昏(五)

    长久以来,钱德禄在皇上身边侍奉着。莫看他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其实他心细如发。皇上身边的人中,只有他早早的便觉察到了赵元康的不对劲。他时常看到赵元康竖着耳朵听皇上说话,听他和接见的臣子们的对话,他觉得赵元康很有问题。这些话他也说给皇上听过,但皇上训斥了他一顿,告诫他要安分守己,不要试图恃宠生娇。钱德禄便再也没有多嘴过,但他对赵元康却一直保持着密切的关注。

    钱德禄知道,赵元康是担负保卫皇上的职责的,殿前司侍卫兵马是皇上身边的最后一道防线,倘若赵元康出了问题,那么皇上的安危便很难保证了。当然,他有时也觉得自己可能是过于担心了。但是作为对皇上忠心耿耿的奴婢,他必须要时刻关注这些事情。

    对于赵元康的怀疑,其实在那次林觉献出药方的事情之后达到了顶峰。那日药丸少了一颗的事情虽然被认为是一场虚惊,但钱德禄坚信自己和林觉一样是没有数错的。区区十几颗药丸,自己怎么可能数错?为何自己和林觉都数错了,回过头来到了郭旭的手里,药丸便多了一颗?事后钱德禄细思之下,觉得颇有问题。林觉为何要求数一数那药丸?这显得有些刻意,难道说林觉早知药丸数目有异。那便是有人偷了药丸了。偷这药丸的目的何在?不得而知。但这是皇上要吃的药,而不是普通的东西,钥匙也保管在自己手里,这便显得极为重要了。不管目的是什么,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偷走药丸的人,只有赵元康莫属。只有自己和赵元康才能毫无滞碍的出入皇上的寝殿,自己不用偷,偷得只能是赵元康。

    虽然一切都是猜测,但钱德禄从那时候起便在心里起了戒备之心。只可惜他只是个内侍,他也没有任何的证据。他不敢将这件事告诉别人,虽然他觉得这件事似乎应该告诉林觉,然而他也吃不准林觉到底是怎样的人。他自己对林觉是有好感的,可是林觉给他的感觉是总是在防备自己,敬而远之的态度。况且告诉林觉了又能如何?这件事上林觉似乎也帮不了什么忙。

    看到郭旭在长廊下虐杀郭冕的情形,看到赵元康站在一旁提着滴血的长剑围观的情形,所有的猜测都瞬间成为事实,钱德禄立刻便意识到要发生大乱了。他本能的想回到殿中去告知皇上,但他很快意识到此刻自己就算回到皇上身边怕是也无济于事。当务之急是立刻将这个消息送出宫去,找人来救皇上。现在能找的人不多,一个是林觉,一个便是梁王郭冰了。钱德禄很快做出了选择,他要去通知林觉,由林觉决定是否告知梁王爷。毕竟一旦梁王知道宫闱生乱,他的反应很难确定。因为久在皇上身边呆着,他也知道皇上对梁王爷的态度,也知道梁王爷一直有着不轨之心的。通知了梁王爷会不会造成更大的混乱?他不确定。

    百忙之中,钱德禄还立刻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他花了一小段时间跑回只有他才知道开启之法的寝殿密室,从里边拿了一样东西揣在怀里。那是大周朝的国玺,这东西一直由他掌管着,此刻他要带走此物,将此物送到林觉手里保管。这东西要是被郭冲得了,会成为他掩盖罪行的帮凶。钱德禄自然明白这国玺会用来做什么。

    在郭旭和赵元康进入寝殿之中和郭冲摊牌的时候,钱德禄从库房后窗翻出去,在假山花木之中摸到了后殿角门处。那角门常年上锁,早已被金银花藤蔓给缠的严严实实,钱德禄砸了门锁,从一片绿藤之中钻了出去,逃离的延和殿。

    钱德禄没敢从大庆门出宫,他选择了西华门。一来那里距离延和殿比较远,消息或许没有那么快的传到哪里。二来,西华门守门的侍卫很少有认识自己的,自己更多的是从大庆门进出。西华门的守卫也属于殿前司中的步军,他们也很少有机会在皇上的寝殿和左近拱卫,故而自己有可能蒙混出去。

    他怀里揣着两个腰牌,一个是写着他的官职和大名,大内内侍总领侍奉官钱德禄,提及这个名字,几乎无人不知他是谁。但是另一个写着三德子的名号,归属于宁德宫的侍奉太监的腰牌便几乎没人知道是谁了。三德子是钱德禄初入宫中的名字,他的名字里有个‘德’字。在家排行老三,入宫之时地位低微,只是个任人差使的小太监,所以不配拥有大名,被人称为三德子。直到后来,他一路高升之后,钱德禄的大名才为人所知。

    钱德禄保留了那个三德子的腰牌纯粹是为了怀念以前的峥嵘岁月,为了留做纪念而已。想当年他刚入宫时便在宁康宫侍奉一位先皇宠爱的马贵妃。现在那位贵妃已然作古,宁康宫也换了好几任的主人,梅妃娘娘确实曾经住过宁康宫,这一点钱德禄倒是没有瞎说。

    在确定那领军的侍卫头领肯定不认识自己后,钱德禄鼓足勇气上前去作了一场戏。结果没想到一切顺利,还真的蒙混过关了。

    在侍卫们的目视之下,钱德禄快步的出了宫门走到了西华门广场上。守门的侍卫刚刚要关闭宫门时,却见数骑快马飞奔而至,马上的殿前司将领大声的叫道。

    “传殿帅之命,缉拿逃走的内侍总领钱德禄。所有人密切注意此人行迹,任何人不得出入宫门。”

    来者是殿前司副都指挥使孙康,他亲自前来传令,足见此事之重要。他看到宫门正在关闭,于是大声的喝问:“为何开宫门,谁出去了?”

    守门众侍卫无可隐瞒,只得告知有个叫三德子的内侍为了给梅妃抓药出宫去了。孙康闻言皱眉思索片刻,喝道:“不好,此人一定是钱德禄。我是负责后宫完全之责的,怎不知梅妃娘娘身边有个叫三德子的?你们混账,早已下令杜绝出入,怎敢放人出去?快追,快追!”

    众侍卫魂飞魄散,惊愕无言。回想起来,难怪那个内侍老是低着头。而且,底层侍奉的内侍哪有那么肥胖的?明显破绽颇多,可之前硬是没搞清楚。

    一片大骂声中,宫门开启。一群侍卫策马冲出,直追出去。钱德禄已经气喘吁吁的到了广场边缘,猛见西华门内骑兵鸹噪追出,知道情形不妙,于是飞奔起来冲向街市。殿前司侍卫们兵强马壮,骑兵飞驰而至,很快便追到了百步之内,见钱德禄已经拦下了一辆大车正欲上车,于是孙康毫不犹豫的下了命令。

    “放箭!阻止他。”

    众侍卫弯弓搭箭,箭支嗖嗖的射向钱德禄,箭雨落下,左近十几名百姓当即中箭毙命。街市上顿时一片大乱。钱德禄身上中箭,但不管不顾,大喝一声一把将车夫从车辕上拉扯下来,纵身上了车座,一鞭子抽在马臀上。大车飞驰而走,往南冲去。

    众侍卫车马冲到,但街市上已经乱成一团,百姓们哭喊着东奔西走,大街上到处是乱跑的人群。

    孙康大骂连声,知道无法追赶。一来街市已乱,不好追赶。二来要是不顾一切追下去,会引发其他禁军的注意。到此刻为止,宫中之事还是保密的,不能暴露宫中发生的变故。无奈之下,只得带人飞驰回宫。

    ……

    后宫之中,已经是一片混乱。郭旭和赵元康带着数百侍卫冲入后宫之中。他第一个去的便是长春阁,容妃便住在那里。当郭旭率数十名侍卫赶到长春阁南侧的小院的时候,容妃正在贴身宫女的陪同下在夕阳下的花径上漫步,突然冲来的郭旭和一干侍卫让容妃吓了一跳。

    “郭旭,这里是后宫,即便你是皇子,也不能带着人乱闯。”容妃定神斥道,她心里有些发慌,预感到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因为她看到郭旭的身上全是血,干涸之后的血迹在他脸上形成黑褐色的血斑,看着让人作呕。

    郭旭大笑不已,也不多言,伸手从侍卫腰间抽出一柄长剑,踏步上前来到容妃面前,冷冷的瞪着她。

    “你做什么?你提着剑做什么?你想干什么?要造反么?”容妃强自镇定,厉声呵斥道。

    “你说对了,本王正是要造反。若不是你这贱人从中作梗,我岂会走到这一步?你早该死了,你败坏我郭家声誉,偷梁换柱,与人私通,居然还能活的这般滋润,真是咄咄怪事。父皇优柔寡断,我可不是。贱人,受死!”郭旭大骂声中,长剑挥出。

    容妃惊声尖叫,但那叫声戛然而止。郭旭一剑砍断容妃的脖颈,登时鲜血迸溅,香消玉殒。

    一旁的侍女尖声大叫起来,郭冲沉声喝道:“贱人身边的所有人都杀了,留下来终究是祸害。”

    身后众侍卫闻言应诺,七八名侍卫提剑冲上,片刻之后将小院中十余名太监和宫女砍杀殆尽。

    “下一处,坤宁宫。去瞧瞧皇后娘娘,去告知他儿子的死讯。”郭旭大笑转身,提剑阔步而去。一干侍卫紧跟着他离开。

    墙头上两名在墙头探头看到这一切的披头散发面容呆滞的嫔妃拍着手大笑。那是长春阁中居住的两名疯癫嫔妃。她们平日喜欢爬在墙头看容妃散步,所以目睹此景。两个人看着满地的横尸兀自笑着相互说道。

    “疯了,那些人都是疯子,嘻嘻嘻。”

    “可不是么?都是疯子,他们都是疯子。我们才没疯,是么?”

第一一一八章 血色黄昏(六)

    坤宁宫门前,气势汹汹的郭旭带着众侍卫冲到门前,门口几名内侍见状隐约知道事情不好,因为郭旭等人提着兵刃浑身是血一副杀气腾腾的模样,一眼便看出来不对劲。当下几名内侍忙往宫里逃,想赶进去报信。

    “杀!一个不留。”郭旭举剑吼道。

    一旁的赵元康皱了皱眉头低声道:“皇后……也杀?”

    “干什么不杀?留下何用?将来为他儿子报仇么?全部杀光!”郭旭吼道。

    赵元康无奈闭嘴,一摆手,数十名侍卫如狼似虎冲入坤宁宫中。不一会,宫中内侍宫女的惨叫之声传来,一场大屠杀已然开始。郭旭提着长剑大踏步进入坤宁宫中,走过前殿长长的甬道回廊,直奔后殿袁皇后的住处。一路上,身旁各处惨叫连连,内侍宫女们死前凄厉的叫喊声此起彼伏。

    郭旭浑然不管这些,只径自来到后殿院中。廊下,袁皇后正坐在一张小凳子上给一个小炉子添加柴火。那炉子上一只瓦罐咕嘟嘟的冒着热气,院子里弥漫着草药的气味。

    见郭旭等人突然闯入,袁皇后狐疑起身来皱眉道:“淮王,赵指挥使,你们怎么来了?怎地无人通禀?”

    郭旭大笑道:“因为他们都死光了。现在你也要死了。”

    袁皇后惊愕无言,片刻后皱眉道:“郭旭,你们这是要篡位谋逆是么?皇上呢,皇上怎样?郭冕呢,他在哪里?”

    郭冲提剑缓缓走近,狞笑道:“郭冕么?他被我给杀了,正在黄泉路上。皇后娘娘要见他么?很简单,我会送你一程,你们母子应该还能见到面。至于父皇嘛,一切安好,就是有点儿生气。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生气。”

    袁皇后惊愕半晌,眼中怔怔的落下泪来,轻声道:“我就知道会这样,冕儿兴高采烈,我却担心的要命。太子之位难道是什么好东西么?他当了之后我便心神不宁,担心会出事。现在果然如此。他果然因此而送了命。可怜的冕儿,他可根本不是这块料啊,我提醒过他啊。你没杀皇上么?算你还没有沦为禽兽。你要杀我?那便来杀吧。不过请稍等一等,待我熬了这罐药。”

    郭旭皱眉道:“这熬得是什么药?”

    “这是皇上晚上要服用的药物,你既然没杀了皇上,这药我还得熬好。算是臣妾最后一次为皇上熬药了。”袁皇后说着,居然坐了下来,拿起了小蒲扇扇起了柴火。

    袁皇后虽然出身不是大族世家,但是她的性格沉静安稳,聪慧无比。郭旭进门之后,她便知道今日出了大事了。实际上袁皇后对郭冕当太子并不热衷,知子莫若母,她知道郭冕的性子未必适合继承大统。再说太子之争弄的狼烟四起,她也并不喜欢这样。她一直有着萧蔷生祸的担忧,希望郭冕能退让一步,哪怕不当这个太子也无妨。可是她终究不能说服皇上和郭冕,也只能由他们去。所以当郭旭说出他杀了郭冕的话后,袁皇后心中悲痛,但却并没有特别的意外,因为很久以来她便已经开始思虑这件事了。可以说,心理上其实已经有了些准备。

    面对袁皇后的沉静,郭旭反而莫名的慌张起来。他快步上前,抬脚一踢,将药罐踢飞,撞在墙上摔得粉碎。厉声道:“这时候熬得什么药?你以为他还有心情吃药么?”

    袁皇后慢慢站起身来,看了一眼墙壁上到处都是的药汤,转头看着郭旭叹息道:“郭旭,一个皇位而已。那是你的父皇和亲哥哥啊。你怎么能罔顾伦常呢?那跟禽兽有何差别?你想当皇帝,那也要光明正大的争取,而不是靠这种手段,你会遗臭万年的,你也坏了大周的规矩。就算你当了皇上,将来大周一定会萧墙生祸,会跟你学的。你说是不是?”

    “住口!我要如何可用不着你来教,你死到临头了,还不向我求饶么?”郭旭怒喝道。

    “我知道自己必死,你杀了冕儿,又怎会在乎多杀一个我。你要杀便杀吧,正如你所言,冕儿倘若刚刚死在你手里,他魂灵未远,或许我还能在黄泉路上追上他。”袁皇后叹息摇头道。

    郭旭呆呆半晌,看着袁皇后抬起的修长的脖颈,反而心里有些恐惧和害怕起来。但这种情绪一闪而没,很快他便心硬如铁。

    “皇后娘娘,莫要怪我,怪只怪造化天意,怪只怪我生为父皇之子,我不能坐以待毙。我不杀你们,你们难道会饶过我不成?对不住了!”

    郭旭说罢,挺剑刺出。这一剑刺穿了袁皇后的胸膛。郭旭一拔剑,鲜血奔涌而出,皇后的身子便慢慢软倒在地,魂归黄泉。

    赵元康带着人在坤宁宫中扑杀众人,按照郭旭的指示,但凡皇后和容妃身边的人一个也不能留。坤宁宫中宫女内侍上百,盏茶功夫,惨叫和尖叫声结束,上百人横尸当场,血流满地,遍地血腥。

    人杀完的时候,孙康带着一群侍卫赶来,见到满地的尸体惊愕万分,却不敢多言。

    “孙康,抓到钱德禄了么?”郭旭铁青着脸问道。

    “卑职臣该死,让那钱德禄跑了,我们追了出去,但怕事情为百姓所知,故而没敢深追,只得任他逃走。殿下请恕罪。”孙康忙跪地磕头道。

    “真是没用。”赵元康在旁怒道:“谁放走了他,必须严惩不贷。这么点事都办不好。”

    孙康连声称是,连连叩首。

    郭旭皱眉道:“罢了,跑了便跑了吧,他还能跑到天边去不成?终归拿了他。后面再通缉缉拿他。现在你们跟我去寿康宫,咱们去探望探望我大周的老太后去。”

    赵元康和孙康身子抖了抖,均心中想道:“莫不是郭旭连自己的祖母都要杀可不成?今日之事已经足够血腥了,郭旭难道还觉得不够。杀太后,那可真的过分了。”

    ……

    钱德禄伏在车辕上,一只羽箭刺穿了他的脊背,几乎贯穿他的身体。呼吸的急促和头晕目眩让钱德禄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但是他还是鼓足最后的力量,驾驭者车马沿着大街狂奔,一路奔向林觉在相国寺的府邸。百忙之中他还伸手摸了摸怀中的国玺,他知道自己责任重大,一定要撑到林觉家中。一定要禀报宫中发生的事情,将国玺托付给林觉,这是他人生的最后的目标了。

    不久后,全身被鲜血浸透的钱德禄冲到了林觉的府门前,咕咚一声从马车上摔了下来,躺在林家门前的石阶下。

    林宅的看门人看到了浑身是血摔在门前的钱德禄,立刻上前查看。钱德禄挣扎着叫道:“我乃宫中之人,快去禀报林大人,我要见他……我要见他。”

    门人慌忙禀报进去,并将钱德禄抬进大厅之中。林觉和众女正在后宅花厅准备吃晚饭,闻听禀报忙赶到大厅之中,一眼便认出了是钱德禄,不由的大惊失色。

    “钱公公,钱公公,怎么是你?你这是怎么了?”

    钱德禄已经陷入了半昏迷状态,但他的手还是紧紧的抓着衣襟,保护着怀里的东西。听到林觉的叫声,钱德禄睁开了眼睛,一伸手抓住了林觉手,激动的抖动着。

    “林……林大人……林大人……”钱德禄嘶哑的叫着。

    “莫激动,莫激动,我瞧瞧你伤在何处?”林觉忙替他检查伤势,这一检查,心都凉了。一只羽箭从后背射入,深入七八寸之深,深深的钉在钱德禄的身体里。要不是钱德禄身子肥胖,怕是要穿透前胸了。鲜血将钱德禄整个身体都染透了。

    “如何救他?如何救他?”林觉转头大声询问着。

    白冰轻叹一声,低低的道:“夫君,这怕是没救了。万不可拔箭,他之所以还活着,就是因为箭支还在身体里。只要一拔出箭来,便是内腑破裂,血流不止,数息便要了他的命。目前只能给他上些药物,但也撑不了多久。”

    钱德禄嘶哑着声音叫道:“莫管我,莫管我。林大人,莫管我……快去救皇上。郭旭……郭旭谋反了,赵元康……赵元康是他们的人,他们已经杀了太子,正逼着皇上传位。快想办法去救皇上。”

    林觉和厅上众人宛如内炸雷击中,惊的目瞪口呆。这个消息当真如晴天霹雳一般,所有人都懵了。

    “……林大人……我这里的东西……你定要好生的保管……拿出来……快,快。”钱德禄兀自叫道,伸手撕扯着胸前的衣物。

    林觉忙探手入内,取出了那个黄色锦缎包裹着的四四方方的物事来,触手沉重之极。

    “……这是……我大周的国玺。咱家乘乱给带出来了,郭旭得不到国玺,便名不正言不顺。不能让他得到此物,所以我带出来了,此刻交给林大人保管。林大人……请你对天发誓,好生保管国玺,将来交还给皇上。林大人……咱家能信得过的只有你了,万望不负我所托。……将来……你若能见到皇上……便告知皇上,我钱德禄……这一辈子忠心耿耿,可没有辜负皇上的……信任!”

    钱德禄的喘息突然加剧,嗓子里就像是林海松涛的呼啸一般,夹杂着尖利刺耳的啸叫。那是他最后的挣扎,他已经吸不进气了。在说完这些话之后,他已经耗尽了全部的心神。突然间,他的头歪了下去,攥着林觉的痉挛的手指也突然放松,软软垂下。

第一一一九章 血色黄昏(七)

    (感谢:豆沙包达绿豆、云流水转、神奇的金甲虫、moshaocong等兄弟的慷慨。感谢:可乐加点冰、书友54631031、不中中中中中、阳光的雷少、心有灵犀风华、kaoanyway、andy_lau等兄弟的票!)

    “钱公公!钱公公!醒醒,醒醒。”林觉高声大叫,忙查看钱德禄的情形,然而钱德禄半点气息也无,身子逐渐变冷。

    林觉其实还有很多话要问,可钱德禄却撑不住了。此人确实一辈子对皇家忠心耿耿。虽然有时候傲慢的很,也有些刻薄贪财。但他在最后关头还是将宫内剧变的消息传递了出来,还将国玺给带了出来。相较于吕中天吴春来之流,一个内侍太监却比这些道貌岸然之辈的品格高出不知多少。

    “夫君,钱公公死了。”白冰查看钱德禄之后轻声说道。

    林觉缓缓点头,长叹一声。

    郭采薇在旁轻声道:“夫君,钱公公说宫中生乱,郭旭已经杀了太子谋逆造反,逼迫皇上退位,这可怎么办?”

    林觉身子一震,惊醒过来。此时此刻情势紧迫,自己还怎么能为钱德禄之死而悲伤。林觉将手中黄色包裹放在桌案上,打开沾满鲜血的锦缎包裹,一枚精美硕大的四方玉玺出现在了众人面前。沉稳古朴的四方印玺让人惊艳,厚重的四方暖玉为座,九龙盘旋为柄,舞爪张牙纠缠撕咬。印面上四个篆文‘大周之玺’,端庄雄浑,大气磅礴。就算从未见到过国玺的众人,都看得出这绝非是赝品,确实是大周的传国玉玺。

    这也从侧面证明了钱德禄所言都是真的,宫里确实已经发生了变故。

    “赵元康果然是安插在皇上身边的人,我若早确定这一点就好了,殿前司兵马反水,谋反还不是易如反掌。若钱德禄说的都是真的,那么现在……其实已经……无可挽回了。”林觉皱眉道。

    “什么?你是说,任由郭旭篡位?不去救么?”小郡主惊愕道。

    林觉在厅内来回踱步,脑子里快速思考着整件事的各种可能。他当然想去救,可是他脑子里涌出的任何一种救人的办法都很快被自己否决。任何一种方式,都无法挽回当前的局面了。

    林家众人默默的看着林觉,她们希望林觉能想到一个解决目前危机的办法。可是林觉不是万能的。她们在林觉脸上没有找到任何有转机的迹象。

    “夫君,到底救是不救?莫若我潜入宫中去瞧瞧情形?”白冰低声道。

    林觉停步转头,看着白冰道:“你会有去无回。还记得在西山翠谷中和你交过一招的那个蒙面人么?此次吕中天参与篡位,宫中不仅有数万殿前司兵马严密封锁,吕中天和郭旭身边的高手也比云集于大内。你去了,便是死。”

    白冰沉默无语,她知道林觉说的是事实。若是平时,皇宫里她或许可以走一遭。但现在,根本没有任何机会。

    “我很想能想到解救皇上的办法,然而此刻我却计穷了。我想不到有什么办法去救人。倘我手中有兵,自然可以领军而去。但我只是个文官啊,有的只有我林家这百十号护院。难道我要带着他们去闯大内?那只是自寻死路罢了。事已至此,无力回天了。我们现在要想的不是救人,而是如何自保。现在还有一点点的时间,或许还有些回寰的余地。”

    闻听林觉之言,均无言相对。是啊,林觉说的没错。此时怕是真的无力回天了。而灾难马上就要降临到林家众人身上了。郭旭即位,怕是第一个倒霉的便是林觉了。现在还想着救人,这太不实际了。

    林觉紧紧的皱着眉头,他的心中其实如火如荼,但他并不想显得太慌张。其实林觉知道,局面已经火烧眉毛了。郭旭谋逆篡位,解决了宫中之事后,下一步便是自己。一旦他即位成功,便可下旨对自己进行诛杀。林觉只是觉得有些奇怪,按理说,宫中动了手,现在他的府前已经被重兵包围了才是。可现在城里还没什么动静,这也许只能说明一点,便是这次行动似乎并没有得到杨俊的支持。倘若杨俊参与了此事,那么整个京城现在应该已经全面戒严,禁军兵马早已在杨俊的调度之下封锁城门。自己和梁王府等所有支持郭冕的官员,现在应该已经被全部捉拿了。

    钱德禄拼死逃出来送消息,这似乎也印证了这一点。如果说杨俊参与了此次谋逆篡位的行动,事情其实极为简单。有了军方的支持,郭旭大可为所欲为。之所以现在还这么平静,正是因为郭旭忌惮杨俊手中的兵马,故而他需要逼迫皇上退位才能名正言顺。皇上传位了,杨俊也没有任何理由不承认郭旭的地位。所以,钱德禄拼死带出来的国玺从某种角度来说倒是一步关键行动。虽然他未必知道他这么做的意义,只是出于忠君之念。但如果没了国玺,传位的事情便会耽搁。郭旭也就不能以名正言顺的身份去和杨俊交涉。

    或许是冥冥之中的一种安排,正是这一系列的阴差阳错,才让自己还能站在这里思索整件事情。否则得话,自己府中现在怕是已经人头滚滚,血流成河了。

    但林觉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不会很长,即便郭冲绝不答应传位,那也是徒劳。即便没有传国玉玺,也不能阻挡郭旭篡位成功的脚步。郭冕已死,郭冲怕是也活不成,郭旭是唯一的皇位继承者。杨俊本就是支持他即位的,或许会对他这种方式不满,但当局面无可挽回之后,杨俊必然会选择妥协。只要条件合适,他便会立刻表态支持郭旭登基。杨俊不可能去起兵反对郭旭,这对他而言没有任何好处。除非他自己想乘乱起兵,想夺大周天下,但那种可能微乎其微。以杨俊的性格,他还不是那种有这种野心的人。他只会为了利益而妥协,绝不会让自己反而成为众矢之的。

    “孙大勇,你们立刻将消息通知梁王府,务必要通知到王爷和小王爷本人。再通知沈统领和马大人,着他们去……裕德楼见我,越快越好。”林觉沉声喝道。

    “遵命!”孙大勇二话不说转身便飞奔而去。

    “小虎!”林觉看着林虎道:“你即刻动身离京,昼夜不停赶往杭州。告诉两位伯父,让他们立刻带着林家众人离开杭州,你负责带着他们去往伏牛山。告诉他们只带金银细软,轻装而行。家族中的每个人都不要拉下。”

    林虎惊愕道:“叔……”

    林觉厉声喝道:“还不快去?时间紧迫,也许一会儿功夫,你连城门都出不去了。带上三匹快马,歇马不歇人,三天内必须到杭州。此举干系林家上下两百余口人的性命,干系重大。快去!”

    林虎被林觉厉声的态度吓了一激灵,再不多问,拱手飞奔而去。

    厅中,众妻妾都呆呆的看着林觉,她们忽然有一种大祸临头之感。

    “事情……已经到了如此的地步了么?夫君!”小郡主呆呆问道。

    林觉看着眼前惊慌的众女的面孔,沉声道:“你们都不要惊慌,听我安排便是。你们放心,有我在,大伙儿都会没事的。我们也要离开,这里的一切都要舍弃。郭旭不会放过我们的,也不会放过梁王府你的父兄。他也不会放过很多其他人。所以,乘着他还没有得手,我们必须准备好离开。薇儿,你立刻让所有人收拾行装,随时做好离开这里的准备。”

    “可是……我们能去哪里啊。”已经孕肚明显的崔莺莺皱眉问道。

    “去伏牛山!去落雁谷!那里才能保证我们的安全。我知道你们很不想这么做,但是……我们必须这么做。我们不能等死。”林觉沉声道。

    小郡主点点头,轻声道:“听夫君的便是,大伙儿都别多想了,此刻一切听夫君的安排。我们都打点好东西,做好离开的准备。夫君说的对,郭旭一旦登基,绝不会放过我们的。”

    众女默然无语,但此刻她们知道也只能如此了。林觉对白冰道:“冰儿,你去通知东城和南城剧院中的众人,告诉芊芊和你姐姐她们,收拾东西全部来府里。剧院即日起关门歇业。那些雇佣之人给他们银子遣散了去。杭州来的林家伙计全部也带来府里。一会儿命人腾出地方给他们住着。这些人也不能丢下,跟我沾边的人怕是都要受牵连,我有责任保护他们。”

    白冰点头道:“我这就去。你放心 便是。”

    众人纷纷离去,林觉站在厅中看着钱德禄的尸体皱着眉头思索,一抬头,看到绿舞站在那里,紧蹙黛眉,神情颇为焦灼。

    林觉走过去轻声道:“怎么了?你不要怕,一切有我。”

    绿舞摇头道:“我不怕,有公子在,我怎么会怕。我只是……想问问公子,我们难道不去救皇上……还有……容……贵妃么?”

    林觉一怔,立刻明白了绿舞的担心。皇上和容妃是绿舞的亲生父母,此刻她当然很是担心。可是,林觉却又面对这样的询问无言以对。林觉不想跟绿舞说的太明白,林觉知道,现在这种情形,皇上和容妃怕都难逃一死,自己也跟本救不了他们。但这样的话说出来是残酷的,林觉说不出口来。

    绿舞真是命运多舛,好容易找到了亲生父母,虽然说甚是疏远和矛盾,但毕竟是有了父母知道自己的身份和来处。然而陡然间便发生变故,皇族之家甚至没有给她任何的温情和宽慰,便要面对骨肉相残,同室操戈的现实,真是让人心疼。

    绿舞看了林觉片刻,见林觉满脸爱怜之色,却不开口说话,终于长叹一声道:“我明白了,我这便去收拾新装去。”

    绿舞转身欲行,林觉伸手拉住她,一把将她搂在怀里,轻声安慰道:“绿舞,我向你发誓,一定会为你报仇的。”

    绿舞无声重重点头,大滴的眼泪夺眶而出。

第一一二零章 血色黄昏(八)

    夕阳已经落下,西边的天空中的云朵像是满天的火焰在燃烧,照得天空和地面一片红彤彤的。天地相接之处,像是有个喷发火焰的火山口,正将火焰喷发在天际之间。

    这是火烧云,顾名思义,像是大火在燃烧云朵一般。此时此刻,大周皇宫之中,也是一片如火如荼。

    寿康宫中,郭旭带着众侍卫已然赶到。嘈杂呼喝的叫喊声惊动了殿中之人。一名内侍飞奔来到殿前大声斥责道:“谁在此处喧哗?太后正要歇息,惊动了太后,你们统统都要砍头?咦?你们这帮侍卫怎么到这里来了?好大的胆子!”

    郭旭从人群中现身,冷笑上前道:“打搅了太后歇息么?那我们罪过可大了。你抓我们去见太后吧。”

    那内侍看着郭旭提着长剑浑身是血的样子心中已然觉得不妙,二话不说拔脚便走。郭旭怒骂一声飞身而上,一脚踹翻了他,长剑一挥,将那内侍的头砍的骨碌碌滚开去。

    在旁边的几名宫女和内侍的尖叫声中,屠杀拉开了序幕。一群人从前殿一直往后杀,遇到的宫女和内侍尽皆被杀死。惊恐的尖叫声和凄厉的惨叫声响彻殿宇,一直从前殿蔓延到后殿春阁。

    卫老太后吃了晚饭正躺在凉塌上闭目准备歇息,塌旁几名宫女替她敲打着腿脚筋骨,缓解她身体上的疼痛。外边的惨叫声隐隐传来,身旁的宫女们听的真切都惊愕对视,老太后也在迷迷糊糊之中听到了叫喊声。

    “怎么回事啊?何人在叫喊啊?去瞧瞧是谁这么没规矩,罚十鞭子,三天不准吃饭,看她还有没有气力叫。”老太后有些愠怒的道。

    “是!”一名宫女起身来出了内室来到外间,外边脚步杂沓,尖叫声还在继续,那宫女来到门口掀开竹帘举步迈出,猛然间一物噗通一声倒在门口,吓了她一大跳,她低头一看,顿时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尖叫声。倒在门前的是一名死去的宫女的尸体,仰面朝天,双目圆睁,神情凄厉。胸腹之间巨大的伤口正汩汩的往外冒血。

    下一刻,一大群人冲到了门口。一人上前用长剑抵住已经吓的发呆的宫女的脖子,厉声喝道:“太后呢?可在里边?”

    宫女看着眼前那张狰狞扭曲的血迹斑斑的脸,脑子里一片昏沉,机械般的点着头。

    “那就好。”郭旭冷笑一声,手一送,长剑刺入那宫女的喉头,一脚将尚在喷血的尸体踹开,掀帘而入。

    “太后!太后!孙儿郭旭来给您请安来了。”郭旭大声的叫嚷着。内室之中已经被惊的起身的卫太后不知所措之中,看到了郭旭冲进来的身影。

    “郭旭,你们在做什么?外边乱糟糟的,发生了什么事?你……你怎么成了这副样子?你身上都是什么?你为何提着长剑?”卫太后惊愕问道。

    郭旭哈哈笑道:“老太后,惊扰到你了么?孙儿真是罪过啊。可是这不怪孙儿啊,你寿康宫中的这些人不懂规矩,不够忠心啊。临死前都喜欢喊一嗓子,浑然不管太后您老人家正在歇息。他们应该闭嘴无声的被杀死才是,所以这不能怪孙儿呢。”

    “你……你说什么?哀家怎么听不懂?什么死呀活呀的。”卫太后皱眉道。

    郭旭冷声道:“那孙儿便说的简单些,孙儿正在带人杀你宫中的太监和宫女呢。前殿杀到这里,杀了几十个了。现在就剩下太后您屋子里这几个了。”

    卫太后惊愕道:“你……你……疯了么?你……你要做什么?郭旭……你好大的胆子,你父皇会杀了你的。”

    郭旭冷笑道:“还拿父皇来压我,祖母啊,从小你便吓唬我,动不动向父皇告我状,让父皇来压我。你从来都没待见过我。我和郭冕一起来你这里请安,他坐着,我便站着。他吃燕窝汤,我连水都没一口。哎,我以前不懂,现在我懂了。你不就是讨厌我么?不希望父皇赏识我么?太子之事你也从中作梗,天天在父皇面前说我坏话。好了,你达到目的了,皇兄当了太子了,你满意了?可是那又如何?我告诉你,没有人能拦住我,阻止我想要得到的东西。没有人!你不给,我便抢。郭冕被我杀了,父皇被我控制了。你的一切都落了空。祖母,你活的太久了,老糊涂了已经,你还活着作甚?白白耗费粮食罢了。祖母,孙儿送你一程好么?然后你卫家的所有人待我登基之后也都抄了他们的家,杀了他们的头好么?对了,忘了告诉你,你那个侄女儿容妃已经被我给杀了,还有皇后。现在,轮到祖母了。你们这些人统统跟我作对,所以统统都得死。”

    卫太后惊的浑身发抖,她惊愕的叫道:“郭旭,你竟敢谋逆篡位,弑兄弑母,天良何在?你……你好大的胆子,你简直禽兽不如。”

    郭旭怒道:“这都是你们逼的,早知今日,你们当初便不该逼得我走投无路。好好的让我当太子即位,哪里有如今之事?可你们非要捧着那个窝囊废的郭冕,他那有半点能跟我比?要怪,便怪你们自己吧。祖母,你是自己上路,还是孙儿送你一程。”

    卫太后脸如死灰,摇头喃喃道:“作孽啊,郭氏作了什么孽啊,竟然生出如此残暴忤逆的孽障来。郭家江山要亡了啊。列祖列宗在上,先皇先帝们啊,睁眼看看你们郭家的不孝子孙吧。看他如何杀害杀父弑母,杀兄弟,杀我这个老太婆的吧。你们倘若还有灵,便惩罚这个忤逆之徒吧。”

    郭旭怒道:“事到如今,你还要诋毁我。好,我就是忤逆之徒,那又如何?我便忤逆给所有人瞧瞧。你也不必担心我郭氏江山如何如何?那是你能关心的么?我自会重振大周之威,让你们瞧瞧什么叫圣明之君。祖母,孙儿送你上路了。”

    郭旭提着长剑一步步的逼近,卫太后气急加恐惧,身子剧烈的颤抖着,突然间大叫一声,仰天往后便倒,身子直挺挺的摔在了凉塌上。郭旭吓了一跳,皱眉道:“装死么?那也不成。”

    说着话,郭旭举起长剑朝着卫太后的胸腹要害便刺了下去。

    “住手!”一声怒喝从后方传来,郭旭惊愕的转头看去,只见吕中天正怒容满面的站在那里,旁边站着的是吴春来。

    “外祖父,你来啦。”郭旭喜道。

    吕中天面色阴沉,沉声喝道:“老夫再不来,这后宫之人怕是要被你杀光了。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外边那些宫女太监有何过错,你要杀光他们?皇后你也杀了,容妃你也杀了,太后你也要杀?你疯了不成?你是不是疯了?”

    郭旭皱眉道:“这些人都是跟我作对的,我留着他作甚?一个个杀了干净。”

    吕中天怒斥道:“混账!你是要当皇上的,你连后宫妇孺,皇后和祖母都不放过,将来怎么向天下百姓交代?怎么让他们拥戴你?你是在自毁声誉,不修德报,你想让天下人都认为你是暴君么?这些人你恨她们,将她们囚禁起来便是了,为何要带人进后宫屠戮?简直荒唐之极,混账之极。”

    郭旭心中茫然,也觉得似乎自己刚才这一路杀的倒是痛快,但似乎有些过分了。

    吴春来在旁劝解道:“吕相也不必太发怒,淮王殿下心中久有积怒,一时按捺不住罢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大事未成,先谈正事。其他的以后再说。”

    吕中天微微点头,快步来到倒在地上的太后的身旁,伸手一探鼻息,脸色剧变道:“太后没了!”

    郭旭忙道:“可不是我杀的,我还没动手呢。”

    吕中天冷声道:“太后身子本就不好,年高体弱,如何经得起眼前之事?这是急怒攻心,就此油尽灯枯了。”

    郭旭道:“死了也好,省的我动手。”

    吕中天冷笑道:“你倒是为了图个痛快,岂不知将来这都是你要背负的债。”

    郭旭咬牙道:“我已经走上这一步,还怕背负什么债?还要担心什么声誉?外祖父现在说这些,不觉得有些可笑么?”

    吕中天长叹一声,瞪了郭旭片刻,终于点头道:“说的也是。罢了罢了。既已如此,也不说什么了。从现在起,后宫封锁起来,再不能造杀戮,造成混乱。先要宫中稳定下来,方可安定外边。”

    郭旭也软了下来,拱手道:“听外祖父的便是!”

    吕中天转身往外走,一边走一边道:“都来延和殿议事,命人清理后宫,安抚妃嫔宫女。”

    郭旭和吴春来忙跟着他往外走,吴春来忽然停步,回头看着缩在墙角的几名宫女,皱眉道:“这些人岂能活着。”

    郭旭一愣,旋即明白吴春来的意思。这些人全程目睹自己逼死太后的事情,她们活着,岂非将来是散布流言的祸根。

    吴春来看了一眼郭旭,低声道:“殿下放心,我来处置便是。”

    郭旭点头道:“多谢吴大人了。”

    吴春来使了个眼色,两名侍卫掉头进屋,吕中天和郭旭等人出了福康殿后殿的时候,两名侍卫已经将太后屋子里的几名宫女尽数屠戮。

第一一二一章 血色黄昏(九)

    去往延和殿的路上,郭旭急不可耐的问及外边的情形。吕中天如实相告:“目前消息还在保密之中,城中一无所知。老夫尚未去见杨俊,不知杨俊的态度。他的态度才是最关键的,他手里有兵。”

    郭旭急道:“外祖父不是说一定会说服他么?怎地现在却没跟他通气?”

    吕中天道:“你急什么?只要皇上宣布传位于你,杨俊那边便无任何问题。即便他知道这里边有事,他也会顺水推舟的。他那个人我还不了解么?所以当务之急是让皇上同意传位于你。你却跑去后宫杀人去,简直轻重缓急不分。”

    郭旭沉默不语,吕中天也不想老是在这话题上纠缠,于是道:“你们搜到了玉玺了么?拿到玉玺之后,就算皇上不肯答应,那也由不得他。玉玺在手,便可借皇上之名颁布圣旨。”

    “玉玺?倒忘了这事了。”郭旭惊愕道。

    “糊涂,能做什么事?那国玺由钱德禄掌管着,抓到钱德禄一问便可得手了。钱德禄你可没一刀杀了吧?他可是知道很多秘密的。”吕中天皱眉道。

    “钱德禄?他……他跑了!”郭旭惊讶的道。

    “什么?跑了?”吕中天不可置信的道。“那国玺呢?可曾找到?”

    “这个……我们还没去找……”郭旭尴尬道。

    吕中天怒斥道:“糊涂之极,你是急着要来后宫杀人泄愤是么?却忘了大事。老夫真是无话可说了。乱七八糟,乱七八糟。赵元康,老夫怎么交代你的?你都做了些什么?钱德禄居然逃了,你怎么办事的?”

    赵元康忙道:“大人息怒,卑职事发之后便封锁了延和殿,那钱德禄是从后院隐藏的小门逃走的,事前并非察觉此门,是卑职的失职。钱德禄是从西华门逃出去的,孙康带人追杀入街市,我们的人射了他一箭,中了要害。虽然驾车跑了,但肯定是活不长的。为避免引起城中百姓怀疑,孙康才没有继续追赶。”

    吕中天抚须道:“确认他箭中要害?”

    赵元康道:“确定无疑。后心要害中箭,最多撑不过半个时辰。华佗在世也救不活的伤。”

    吕中天点头道:“那就好,不能让他散布消息。此间事情未了,不能闹得满城皆知。但愿不会出纰漏才好。罢了,咱们去见皇上吧。”

    一行人快速赶到延和殿,穿过回廊迅速进入后殿之中。吕中天一边下令即刻搜找国玺所在,一边带着吴春来郭旭赵元康等人步入郭冲的寝宫之内。

    寝宫内布幔飘飘,暮时风大,吹得布幔猎猎作响。天光已黯,寝宫内又没有点起烛火,故而显得寂静诡异而恐怖,令人毛骨悚然。

    “皇上,皇上……老臣前来觐见了。”吕中天沉声叫道。

    黑暗中,传来喘息之声和压抑的咳嗽声。证明那黑暗的布幔里有人还活着。

    “掌灯!”吕中天吩咐道。

    几盏烛火点了起来,众人分开布幔缓缓进入内室之中,烛火突然映照出一个端坐在椅子上,面容枯槁,乱发披散,面色惨白的脸。仔细端详之后,众人才发现那正是皇上郭冲。

    “皇上,老臣参见皇上。”吕中天定定神上前行礼。

    吴春来也上前行礼。但却没有磕头。这是吴春来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皇上没有磕头行大礼,而只是躬身作揖了事。

    郭冲双目中露出愤怒和痛恨,喉头呜呜有声,但却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说不出话来。

    “皇上……老臣……哎,事到如今,老臣也不想多说什么。老臣只想劝皇上一句,该放手时且放手,这对皇上和大周江山社稷而言……也许是件好事。”吕中天沉声道。

    “逆臣……贼子!”郭冲的喉咙里含糊不清的说出这四个字来。

    吕中天身子一震,像是有人用烧红的火钳在他屁股上烫了一下一般,整个人表情扭曲,满脸通红起来。

    “皇上,吕相忠心耿耿为国效力数十载,皇上怎么能这么说吕相?吕相才是真正的忠臣良相,这一切都是为了大周江山社稷着想。淮王殿下才是未来圣明之主……”

    吴春来在旁插话,但他的话只说了半截,便被郭冲冰冷的目光给压迫到了肚子里。郭冲的目光如刀锋一般锐利,如冰雪一般寒冷,让吴春来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父皇!你该明白目前的局势,你答应传位也罢,不答应传位也罢,儿臣都要坐上那个位置。这一点已然无可阻挡,希望父皇能明白这一点。”郭旭大声道。

    郭冲抬头看着郭旭,目光中既有痛恨又有惋惜和鄙夷,夹杂着诸般情绪。殿中寂静,只有郭冲呼噜噜呼噜噜的喘息之声清晰可闻。空气中弥漫着酷热和焦灼,更有吕中天身上散发出的浓烈的狐臭味道弥散在整个内室里,让人几乎要窒息。

    “朕……同意……传位……给……郭旭。”突然间,郭冲口中含混的吐出了这几个字来。

    本已经有些不耐烦的郭旭惊喜的看着郭冲,心中快要炸裂开来。篡位和传位是两码事,虽然看起来并无区别,最终都是自己当上皇帝。但一个是名正言顺,合法继承;一个是名不正言不顺篡夺谋逆,区别天差地别。皇位的合法性是坐稳皇位的基础,皇位不合法,便意味着别人有充分的理由可以起兵争夺,而且理由正当。民心的臣服也需要一个合法的资格。否则百姓也不肯认同。这个道理郭旭清楚的很。现在郭冲同意传位了,这便意味着大事已成了。

    “太好了,太好了。皇上圣明啊,此乃百姓之福,社稷之福啊。淮王啊,你可莫要辜负皇上的一片心,要好好的当好大周的家的。皇上传位之后,当尊为太上皇,每日侍奉,好生孝敬。遇事当询问太上皇的意见,知道么?”吕中天高兴的叫道。

    “是啊,是啊,皇上真是圣明的很,臣等越发觉得皇上高山仰止,万人敬仰。倘若不是……不是……皇上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臣等真希望皇上永远不退位啊。”吴春来也跟着说道,还撩起袖子擦了擦毫无眼泪的眼角,表达自己的哀伤之情。

    郭旭兴奋的搓着手,说不出话来。

    “快快,快准备纸墨,老臣亲自为皇上拟旨,皇上只需盖上印玺,召集群臣宣布此事即可。”吕中天连声说道。

    赵元康轻车熟路很快找到了笔墨纸张,开始忙活起来。

    “你们……也不用……假惺惺的作戏。”郭冲嘶哑着喉咙艰难说话道:“朕要传位……却也要你们答应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郭旭吕中天等忙道。

    “郭旭……你说你已然杀了……太子是么?”郭冲盯着郭旭问道。

    郭旭踌躇不答,不久前他已经得意的将此事告诉了郭冲,便是要让郭冲痛苦难过。现在也无从抵赖了。

    “……你既然已经杀了郭冕,便不要再造杀孽了。你要当皇上……朕传位于你便是。但是……你必须保证不在乱杀其他人。你要保证……太后……皇后……容妃……等人的安全,你必须保证不会对她们下毒手,朕……才会传位于你。”郭冲艰难说道。

    “什么?”郭旭傻了眼了。

    吕中天狠狠的瞪了郭旭一眼,转头沉声道:“皇上,此事好办,淮王殿下自然不会对她们不利的,祸不及后宫之人。这一点,老臣也是能保证的。皇上放心传旨便是。”

    吴春来在旁心中暗赞:吕相果然是机智,说起谎来眼都不眨一下,那些人早已命丧黄泉了,吕相还振振有词的保证她们安全。

    “对对对,儿臣保证不会动她们……一根汗毛。”郭旭忙道。

    郭冲呼噜噜的喘息着,想说话却很艰难,只抬着手打着手势。

    “皇上这是……?”吴春来疑惑的道。

    “皇上……这是要我们去请太后皇后和容妃她们来。”赵元康低声道。在郭冲身边多年,赵元康自然也明白许多郭冲的肢体语言。况且以皇上的精明和多疑,又怎会那么容易会被糊弄过去。

    此言一出,吕中天等人面面相觑。吕中天正欲想办法分说一番,郭旭却不愿再虚与委蛇了,冷声道:“父皇,事到如今,你还要这般便无意味了。儿臣老实告诉你吧。皇后和容妃都死了,适才儿臣带人去了后宫一趟,她们都被儿臣杀了。太后也死了,不过不是儿臣杀的,是她自己吓死了。今日之事已然如此,父皇你又何必还要恋栈不去,计较这么多?儿臣把话撂明了说,你传位也得传,不传位也得传,这由不得您了。可莫逼着儿臣对父皇不敬。”

    吕中天阻止不及,被郭旭将一切都说了出来。郭冲脸色大变,喉头喔喔有声,身子猛烈的颤抖着。突然间,爆发出几声剧烈的咳嗽。口中喷出大团的血块,就好像心肺片片碎裂之后被咳出来一般。但那其实是一直淤堵在胸腑之间的淤血。

    淤血喷出之后,喷出的殷红的肺血,就像是堵塞了的堤坝被掘开之后,这肺血本是被淤血血块堵在嗓子口,一直不得宣泄。此刻崩溃之后一发不可收拾,伴随着郭冲的咳嗽声,鲜血四溅,又多又急。

    面前站着的几人躲闪不及,被热烘烘的血溅了一头一脸一身。吕中天忙伸袖子擦拭脸上的血迹,却让自己一张清俊的脸变得血迹模糊,恐怖的像是魔鬼一般。

    “逆子奸臣,人人得而诛之。要朕传位,痴心妄想!我大周出此逆子贼臣,朕无颜见列祖列宗,朕无颜见天下人。朕好恨啊,我大周……我大周……要亡了啊。”

第一一二二章 血色黄昏(十)

    郭冲张着满是鲜血的嘴巴,手指着面前几人大声喝骂,声音凄厉。然后,他身子从椅子上倒了下来,慢慢的滑到了地上,就此气息全无。

    吕中天郭旭等人惊恐无比的看着这一切,郭冲倒下半晌之后,吕中天才哑声对赵元康道:“去……去瞧瞧……皇上怎样了?”

    赵元康忙小心翼翼的上前,郭冲一头乱发覆盖着脸颊,赵元康伸手去拂开乱发,突然吓得跳了起来。只见郭冲双目圆睁的瞪着自己,脸上血迹纵横,宛如厉鬼一般。

    “没用的东西!”吕中天骂了一声。

    赵元康这才大着胆子探郭冲的鼻息,却发现已然气绝身亡了。

    一代帝王,曾怀千古一帝之志,曾立志改革时弊,努力让大周复兴强盛,胸中丘壑万千,励精图治,节俭克己的郭冲。就在这血色黄昏之中,吐血而亡,死不瞑目。

    郭冲称不上是个好皇帝,他多疑而优柔,不肯担负责任,喜欢玩弄帝王平衡之术,太顾及皇家颜面而优柔寡断。本人却又怀有私心而造成朝廷的长期混乱。大周在他治下数年,几乎没有安宁之时。然而,不得不承认,郭冲还是有其可取之处的。他想变革,想做一番事情,他也很聪明,知道很多事的原委曲直,也从谏如流,待人宽容。大周到他手里时其实已经很难为继,已经积弊万千。将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他一个人的身上显然是不对的,他只是大周王朝走向没落的路上的一个驾驭者。虽然他很努力的向阻止大周滑向深渊之中,但他确实才智有限,性格不够坚毅,又缺乏一往无前的勇气,瞻前顾后反而消耗了臣子们的斗志和大周国力,没有牵住马缰,反而似乎挥了一鞭子。

    更失败的是,在太子之事上,他犯了大忌。既不能顺应朝中主要力量立淮王郭旭,又不肯违背自己的喜好按照祖宗规矩立长子郭冕,一开始便陷入了游移之中。他的暧昧态度助长了郭旭的野心,也让原本处于观望态势的臣子纷纷倒入郭旭一方,导致了他们无从选择,最后只能死磕到底。

    郭旭吕中天等人的铤而走险,与其说是野心膨胀,还不如说是走到了末路,已然无路可退之故。这一系列的悲剧,郭冲难辞其咎。

    确认郭冲死亡之后,寝宫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吕中天郭旭等人也并非毫无所感。郭冲是吕中天的女婿,吕中天的女儿吕梅便是梅妃娘娘。抛却这一层关系不说,单以君臣关系而论,郭冲登基之前和登基之后,吕中天和他之间还算君臣相得。郭冲对吕中天也很尊敬。像吕中天这样的人,虽然位高权重,但是仇人也不少,几乎每天都有人说他的坏话,将他身边人的过失禀报上奏,弹劾吕中天的事也时有发生。但郭冲其实一直没有在意这些,对吕中天也甚为倚重。大小事务只要吕中天提出来,基本上没有驳回的。

    双方之间的裂痕其实就在变法之事才开始的,但那其实也不算是太大的仇隙。吕中天唯一不满的是,让严正肃和方敦孺进京变法,其实是让自己的权力得到了削弱。他对郭冲这种作法有些不满,认为这是郭冲对自己的不信任。皇上倘若当真想要变法,自己何尝不能为之。自己虽然反对变法,但却不是因为变法本身,而是因为人,因为权力之故。

    所以,实际上吕中天和郭冲这翁婿之间以及君臣之间的关系其实总体而言还算和谐。但现在郭冲死了,可以说是被自己逼死了,被自己策划的篡位行动给气死了。吕中天心中还是有那么一丝歉疚和难过的。

    对于郭旭而言,亢奋的杀人疯狂之后,他也慢慢的回归理性。当郭冲一死,他突然意识到头顶上的乌云似乎散去,但其实自己的靠山也倒了。自己的父兄太后在这个黄昏都被自己或杀或逼死了,虽然似乎没有人阻挡自己登上皇位的脚步了,但自己似乎也成了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了。这种骤然成为孤家寡人的感觉,让郭旭恐慌不已。

    那位死不瞑目的父皇,虽然他没让自己当太子,但多年来他对自己的疼爱和教导,和自己相处的点点滴滴都不可遏制的涌上心头来。郭旭突然有些崩溃,瘫软在地放声大哭起来。那哭声自然有哀嚎父皇死去的悲伤,但同时也有终于没有任何滞碍的激动和忐忑,包含着各种难以言状的情绪在其中。

    “淮王殿下,节哀顺变吧,此刻不是哭的时候啊。皇上驾崩,您便要担当天下大任了,得立刻着手此事才是。还有很多事等着我们去做呢。”吴春来在旁安慰道。

    郭旭只是嚎啕,泪流不住,并不起身。

    吕中天擦掉眼角浑浊的湿润,沉声喝道:“郭旭,莫要哭了。多少事等着我们去做,现在岂是哭的时候。皇上驾崩,事情要麻烦的多了。现在得赶紧找到玉玺,否则无法下达传位圣旨。还不给我起来。”

    郭旭止住悲声,缓缓起身来。上前凝视郭冲的遗容,想伸手去替郭冲合眼,又不敢伸手。赵元康见状,扯下一幅布幔上前,郭旭接过布幔来,替郭冲盖在身上。

    “吕相,殿下,我带人去搜国玺。”吴春来道。

    吕中天点头道:“快去。”

    吴春来快步离开,吕中天转头对赵元康道:“元康你亲自出宫一趟,一来看看外边的动静,二来以皇上的名义宣杨俊进宫。对了,皇上驾崩的消息绝对不能泄露,此处内外必须严加防范,不准任何人进出。”

    赵元康沉声道:“卑职遵命!”

    赵元康走后,吕中天走到郭旭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郭旭,不要悲伤。皇上说大周要亡,你便要做给他看。你要振兴大周,只要你能让大周复兴,皇上在泉下也会原谅你的。想想李世民吧,当年玄武门之变,他也为天下人所不齿和唾骂,然而李唐盛世却在他手中开创了。如今提及他,人们只会赞颂他乃千古一帝,英明神武的帝王,谁会记得他曾弑兄杀弟,逼得李渊退位?正所谓国之君主,当以国为念,天之子不拘于人伦之常,当仁不让,无可不为之。明白么?”

    郭旭的眼里放出光芒来。

    吕中天轻声道:“所以,不要想得太多。事已至此,无路可退。只能向前。明白么?”

    郭旭沉声道:“我明白。”

    吴春来带着人在延和殿中进行了地毯式的搜查,从内侍的口中,他得知,那国玺保存在钱德禄手中,平日便存在只有钱德禄才有钥匙的库房密室之中。所以吴春来第一时间赶到了库房之中查看。

    库房并没有上锁,而是从里边关的紧紧的,外边推不开。很明显是从里边拴上的。吴春来起初以为有内侍或者宫女躲了进去,于是命人撞断门栓冲了进去。然而库房里空无一人,在库房东侧夹墙里发现了一个狭窄的密室,里边一只青铜小龛的盖子打开着,里边空无一物。搜遍库房也没找到国玺。吴春来有了不祥的预感。

    吴春来并不死心,到处搜查,皇上的书房,各处春阁夏阁都搜了一遍,皆无功而返。无奈之下,只得沮丧的回来禀报。

    “殿下,吕相,那国玺踪迹全无,目前看来恐怕已经被那钱德禄带在身上逃出宫去了。这可如何是好?”

    郭旭闻言怒道:“钱德禄这狗奴才,跑就跑了,还带走了国玺,简直可恶。没有了国玺,可怎么拟旨传位?拿什么盖大印?”

    吕中天皱眉思虑片刻,沉声道:“真要是没了玉玺,确实有些麻烦。传位诏书不盖玉玺,官员们必生怀疑。不过要想以此阻止我们,却也是痴心妄想。连夜命人再刻一个便是。春来,即刻将京城最好的玉工召进宫中,命他们连夜雕刻一枚玉玺印章。只要盖上的字迹跟圣旨上的字迹一样便可。”

    吴春来道:“这倒是不难,只是又要耽搁时间,恐怕夜长梦多。”

    吕中天道:“不怕,一会儿老夫去见杨俊,跟他摊牌。只要杨俊加入,便可调集兵马,封锁全城。届时局面尽在掌握。明日一早,便可召集群臣早朝,宣读传位诏书了。不过你说的对,在此之前,一则不能再出纰漏,二则要严密关注城中动静。特别是……梁王府和林觉的动静。他们一旦知道宫中之事,怕是要生乱。其实生乱倒也不怕,他们没有多少实力,我倒是担心他们脚底抹油跑了。他们怎么能跑了?新皇登基之后,正要拿他们开刀呢。老夫跟梁王和林觉的新旧账也要算一算了。”

    郭旭点头道:“对,千万不能让他跑了,得封锁所有城门才是。我登基后的第一件事,便是砍了林觉的狗头。今日这一切,都是林觉所逼,让我成为不忠不孝之人,我要将他在街市上凌迟处死,将他林家上下全部砍头。还有我那皇叔和郭昆,都不是什么好东西,都要一并诛灭,永绝后患。”

第一一二三章 惊惶之夜(一)

    天色黑的很快,太阳落山之后,火烧云那灿烂的一瞬短暂而绚烂,不久后天空便呈现肃穆之色,天也黑了下来。

    就在郭冲吐血而亡的时候,汴河岸边,裕德楼二楼之上,林觉和匆匆赶来的小王爷郭昆,梁王府侍卫统领沈昙以及马斌孙大勇等人聚集于此。

    按照林觉的要求,所有人都乔装而来,保证不会遭到盯梢。林觉自己则是扮成一名小厮出门,转了几条街确认没人跟踪自己这才来到裕德楼的。裕德楼这种地方是绝对保密安全的地方,起码在目前为止是这样。

    一见面,扮成一名普通青年的小王爷郭昆便迫不及待的说道:“林觉,消息属实么?郭旭真的已经篡位了么?”

    林觉摆摆手,从怀中取出那枚国玺,端端正正的摆在桌上,对众人道:“这是钱德禄逃出宫中来我府中报信时带来的国玺,他临死之前的话能有假么?国玺在此,一切皆明。郭旭和吕中天他们确实已经篡位谋反了。现在宫中没有任何消息传出来,但这显然是反常的。这反而说明出了事。我叫诸位来不是论此事真假,而是商议对策的。”

    郭昆拿起国玺端详半晌,点头道:“这是真的玉玺,我在皇上的书房见过。父王也跟我说过,小时候他玩过这国玺,先皇并不重视此物,随便父王和皇上在书房里把玩,结果我父皇失手将玉玺坠地,上方的一只龙角被摔断了,后来请了匠人修补了。你们瞧,便是这只龙角。看到这龙角,我便知道是真的了。”

    众人看去,果然见盘旋的九龙中的一只龙的龙角有修补上去的痕迹,只是手艺高超,不仔细看根本无法辨识。

    林觉点头道:“那就是了,料想钱德禄也不会带个假国玺出来。兄长,几位,你们说说看法。目前看来,他们似乎还没控制局面。但我想,这只是时间问题。很快杨俊就会跟他们达成协议,接下来便是郭旭登基了。届时木已成舟,有军队和政事堂宰相的辅佐,很快便会站稳脚跟。”

    郭昆沉声道:“皇上的生死未知,料想郭旭不至于敢杀皇上吧。事情似乎尚有可为。莫若我们即可放出消息,联合起来攻入皇宫救驾。我手中有些兵马。再加上我王府亲卫,可聚集上万兵马,一举攻入皇宫救出皇上,诛杀郭旭和吕中天,岂不是正好?”

    林觉皱了皱眉头道:“兄长,我提醒你一句,赵元康是吕中天和郭旭的人,殿前司禁军数万,且装备战力不俗。且不说你能否聚集上万兵马,就算有这么多人手,你确定能攻入大内救出皇上?”

    马斌沉声开口道:“小王爷,卑职说句您不爱听的话,您这个侍卫步军司指挥使怕是调动不了多少兵马。大部分将领都只听杨枢密的调遣。几位副指挥使和都虞候都是杨枢密和吕中天的人,在侍卫步军司中除了卑职还有其他几名将领之外,你怕是调不动一兵一卒。满打满算,最多六千兵马。加上王府和林大人手里的人,咱们最多能有七千多人便了不得了。跟殿前司的数万精锐打?没戏,根本没戏。”

    郭昆叫道:“那又如何,难道眼睁睁看着不管不成?任凭郭旭篡夺皇位?我们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什么都不做?以少胜多也未必便输。妹夫……你不是擅长这么做么?也许这一次能够建功也未可知。再者说了,我起兵,众人岂不蜂拥而从之?我是去救皇上杀逆臣的正义之师呢。”

    林觉皱眉看着郭昆道:“你是当真的么?你可知道这样做的胜算微乎其微?失败了,我们便全都要搭上身家性命。不仅是我们的命,还有我们的父母妻儿兄弟们的命。你真觉得这样的冒险值得么?”

    郭昆愣了愣,皱眉道:“我还是觉得该去救,不试一下怎么会知道成不成?”

    座上众人都觉得有些不可理喻,这件事明显胜算极小,不知郭昆为何要这般坚持。

    林觉轻声道:“兄长,我知道你怎么想。但你若觉得这对你而言是个天赐的良机的话,那你便大错特错了。这是个机会,但却不是良机,而是危机。这是个诱饵,诱惑你去咬,但结果必是搭上所有的一切。所以千万不要意气用事。眼下的局面,在我看来已然无法扭转。当杨俊被说服之后,更是会呈现一边倒的局面。所以,你要三思而行啊。”

    沈昙和马斌等人闻言一惊,他们很快明白了林觉的话外之意。原来,小王爷要攻入皇宫是另有目的的,说救皇上只是表面的理由,真正的目的其实是要借此混乱之际得到些什么。郭冕已死,皇上生死未知,倘若此刻郭昆能够攻入皇宫杀了郭旭的话,那么皇上一脉便已经无人。皇上如果要是也死了的话,大周皇位的继位者便只有王爷父子才最有资格了。就算皇上不死,后继无人之下,也还是郭冰郭昆父子才有资格继承皇位。所以郭昆不是要去救人,而是想要去夺位罢了。

    明白了这一点,郭昆的坚持便可以理解了。

    郭昆脸色有些尴尬,他从林觉的话中也听了出来,林觉这是已经知道他们父子的心思了。来之前,他和郭冰关于此事做出了简单的商谈,郭冰认为,这或许是他们的一个机会,所以让郭昆提出救援的计划。妹夫太聪明了,自己屁股一撅,他便知道自己拉什么屎了,完全瞒不过他。

    “那你说怎么办?咱们就这么不管?等着郭旭登上皇位之后回过头来一个个的收拾我们?任他鱼肉不成?或者是都去向他求饶?即便求饶,他又怎肯放过我们?”郭昆气冲冲的道。

    林觉缓缓道:“自然不能坐以待毙。我请诸位来,便是跟诸位说出我的决定。当下局面,已不可为。我决定放弃京城的一切,离开这里。我希望诸位能跟我一起走,离开京城。”

    “什么?你是要逃走?能逃到哪里去?天下虽大,郭旭即位之后便是在天涯海角,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妹夫,我还没见你这么怂过,你是被吓破胆了么?”郭昆大声叫道。

    林觉皱眉道:“你可以称之为逃跑,但在我看来,这是明智之举。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确实是一种勇气,但其实也是一种愚蠢。我不能拿家人亲人的性命冒险。再者,离开京城之后天高地阔,未必没有一番作为。郭旭当了皇上之后,他也奈我不何?”

    郭昆皱眉道:“你似乎想好了去处。去哪儿?去辽国么?叛变投敌?”

    林觉笑了,摇头道:“你说话未免太轻率,我怎会去辽国。就算我想去,也去不了啊。京城距离辽国起码十天路程,沿途城池边镇重重重兵把守,长翅膀飞过去么?再者说来,我乃大周堂堂三司使,叛国投敌的事情我能做的出来?便是被郭旭杀了,那也是不能做的。小节可拘,大节可不能亏。”

    郭昆道:“那你的意思是要去哪儿?”

    林觉一笑,看着沈昙和马斌道:“两位应该知道是哪里吧,不妨说出来。”

    沈昙和马斌几乎异口同声的道:“伏牛山!”

    林觉呵呵笑道:“不错,伏牛山,落雁谷,此刻那里才是我们的避难所,才是世外桃源之地。我们便去那里存身。”

    沈昙和马斌面露微笑,缓缓点头。郭昆叫道:“等等,伏牛山落雁谷是什么地方?怎么你们好像都很熟悉的样子?我怎不知?”

    林觉道:“那是一处山寨,我已经营数年,略有规模,可以存身。”

    郭昆惊愕道:“山寨?我怎么不知道?你都干了些什么?山寨……那不是土匪么?你身在朝廷怎么还跟土匪有勾结?你把话说清楚。”

    林觉沉声道:“说来话长,不便解释。”

    郭昆皱眉摇头道:“真是不可思议,真是不可思议啊!你要我们跟你去哪个什么伏牛山落雁谷的山寨里去当土匪么?绝无可能,绝无可能。我堂堂大周皇族,怎么可能去当土匪。不可能,不可能,我绝不会去的。不但是我,你们也不能去。落草为匪?亏你能想得出来?”

    “小王爷,不是落草。落雁谷也不是土匪山寨,而是……”马斌叫道。

    “马大哥,不用跟小王爷多解释了。也没时间解释。”林觉打断了马斌的话。他看着郭昆沉声道:“大舅哥,我不是跟你开玩笑,此刻这是我们唯一的出路。伏牛山距京城只有三日路程,我们可以很快抵达。那里小有规模,可据地势而守,可抵挡郭旭派兵围剿。眼下那里是最好的去处。至于你说大周皇族岂可落草为寇,这一点我无法反驳你。但这些东西对我而言是没有任何约束力的,我要的是保存亲人和朋友的性命,保证他们的安全,免受郭旭屠戮。小王爷难道希望被郭旭将父母妻儿朋友全部捉拿,在街市上当街砍了脑袋不成?我绝不会让这一切发生,绝对不会了。我请你们来便是告诉你们这件事,倘若愿意跟我去伏牛山,明日一早,或许……凌晨时分我们便要动身。只剩下几个时辰的准备,已经很紧急了。一旦城门封锁,我们便插翅难飞了。要做决定,就在当下。”

第一一二四章 惊惶之夜(二)

    郭昆怔怔的看着林觉,叹息道:“我不能做这个决定,我要回去跟父王商议商议,这件事……我一个人做不了主。”

    林觉点头道:“我理解,那么请大舅哥立刻回王府跟王爷商议,午夜之前必须做出决定,告知于我。请你带话给岳父大人,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退一步海阔天空,不要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为了一个渺茫的希望而铤而走险,会害了自己,也害了亲人。”

    郭昆站起身来轻声道:“我会把话带到的。我先走一步。”

    林觉起身拱手道:“路上一切小心。”

    郭昆点头转身往门口走,走到门后忽然转身回头,看着林觉问道:“如果我要是攻打皇宫,你会不会助我?”

    林觉一愣,皱眉缓缓摇头道:“不会,因为我毫无胜算,你也没有任何胜算。”

    郭昆点头道:“我明白了。林觉,你一定要照顾好我妹子,千万别让她受到伤害。还有……如果有可能……哎!罢了,不说了,我走了。”

    郭昆欲言又止,转身掀开帘幕,阔步而出。

    林觉怔怔的看着晃动的门帘,心中甚是焦灼,他隐隐感觉到郭昆似乎要做出什么傻事来,他的话中有一种让人难不安的东西。

    但此刻,林觉无暇去多想这些,眼下时间紧迫之极,林觉必须为撤离京城做好一切的准备。

    转过头来,林觉发现沈昙和马斌都怔怔的看着自己。林觉微笑道:“两位兄长,你们呢?愿不愿意随我去伏牛山?还是愿意留下来?也许祸不及你们,我也不强求。”

    沈昙和马斌对视一眼,马斌拱手道:“我们当然要去,你都走了,我们留在这里有何意味?再说了,郭旭又怎会放过我们?我和你过从甚密,他们岂会不知,只是装糊涂罢了。”

    沈昙沉声道:“我当然很想跟着你去的,不过,这得看王爷和小王爷的意思。他们倘若不走,我怎可擅离职守?”

    林觉点头道:“你说的对,所以我要你回王府后劝说王爷和小王爷离开。留在这里是绝对不成的。来来来,我们简单商议一下撤离的事情,离开也需要谋划一番,否则即便想走也是走不成的。”

    ……

    初更已过,皇宫之中一片漆黑,完全没有了往日灯火辉煌宫灯闪耀的情景。几乎所有的宫殿都没有掌灯,宫女太监被严密的看管起来,不准擅自走动。几乎所有在宫中的人都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对于这些小人物而言,他们不知道接下来会有怎样的命运发生在自己身上,他们只能在黑暗中瑟瑟发抖的祈祷神佛,希望厄运不要降临在自己身上。

    宫门紧闭,宫墙上下,殿前司禁军的身影在黑暗之中潜伏,紧紧的把守着宫门宫墙,箭上弦,刀出鞘,做好了随时搏杀的准备。

    一片黑暗之中,一盏昏黄的宫灯摇摇晃晃的从延和殿一路来到大庆门前。宫门缓缓开了个小缝,两名随从一前一后护送着一个身材修硕的老者出了宫门,缓缓往东首的枢密院衙门行去。

    这老者正是吕中天,平日前呼后拥排场巨大,但在这样的夜里,吕中天却只带着两名随从而行,颇有些让人诧异。那是因为不久前接到皇上召见的杨俊赶到了宫门口,久经沙场的他对于危险的气息特别敏感。当他站在宫门前看到紧闭的宫门和黑乎乎的皇宫内院时,他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于是他不肯进宫了,转而带着他的亲卫营去了枢密院。他这么做自然不是抗旨,而是他要花时间调查一下到底宫里发生了什么事情,自己不能贸然进宫。

    吕中天接到消息之后只好亲自出宫去见杨俊,杨俊如果起了疑心,那必须立刻赶在他行动之前说服他。如果无法说服杨俊,那么事情会变得很棘手。为了表示诚意,吕中天不带任何护卫,只带着两名随从打着灯笼照亮,便孤身赶来和杨俊摊牌。其实这也冒着巨大的风险,一旦杨俊翻脸,吕中天必死无葬身之地,但此事此刻,吕中天不得不冒险。

    枢密院门口灯火通明,杨俊的亲卫营士兵站了一大排,个个龙精虎猛高大健壮。枢密院门前的两尊兽雕在灯光阴影之下也格外的威猛和凶恶。枢密院本就是威严极重的衙门,此刻更是让人感觉杀气腾腾,气势凌厉。

    “什么人?枢密院衙门,不得乱闯。”看着吕中天靠近,有人大声喝道。

    吕中天命人送上名帖,朗声道:“去禀报你家杨枢密,就说吕某来见他了。”

    有人很快禀报进去,不久后杨俊的大笑声中从门内传来,他拖着长长的影子出现在了衙门口。

    “吕相,你怎么来了?这么晚了,吕相这是从何处而来啊?我这枢密院几年来还是第一次得吕相光顾,真是蓬荜生辉啊。老夫都恨不得敲锣打鼓庆贺一番了。”杨俊虽然是在大笑,但的话语中却没有丝毫的高兴之感,反而声音冰冷,语带敌意。

    吕中天上前拱手道:“杨枢密说笑了,这里是杨枢密的衙门,平日我来作甚?杨枢密没去宫里,皇上派老夫来瞧瞧怎么回事。”

    杨俊呵呵笑道:“是么?皇上有心了,老夫本已到宫门,临时衙门有急事,故而来处理一番。耽搁了些时间。没想到皇上这么着急,居然让吕相亲自来请,这可当不起了。”

    吕中天不肯再跟杨俊扯稀泥,上前去轻声道:“杨大人,咱们还是借一步说话吧,我有要事相商。”

    杨俊冷笑一声道:“我也正有事要找你商量。那么,跟老夫来吧。”

    说罢,杨俊伸出手来,一把抓住吕中天的手腕,拉着吕中天便往衙门里走。吕中天只觉得手腕上像是戴了一只烧红的铁箍一般,被攥的疼得钻心。莫看杨俊比吕中天足足矮了一头,年岁也比吕中天小不到几岁,但是这手上的劲道丝毫不输于壮年人,攥的吕中天手上生疼,根本无法挣脱,身子不由自主的被拖着进了衙门里。

    吕中天边走边勉强笑道:“杨枢密放手便是,老夫还能走了不成?”

    杨俊不答话,一直将吕中天拖到二堂堂上站定才松手。吕中天揉着疼痛的手腕刚要说两声打趣的话,猛然间沧浪一声响,白光一闪,脖颈上一股寒气逼人。定睛看时,才发现那是一柄长剑搭在自己的脖子上。

    杨俊握着长剑,冷声喝道:“吕中天,你好大的胆子。你们把皇上怎样了?”

    吕中天惊骇道:“杨枢密,这是做什么?”

    杨俊冷笑道:“莫以为别人都是傻子,老夫久经沙场,在朝中也浸淫多年,难道还看不出其中的猫腻?淮王进宫已有三个多时辰了,天黑也没出来。不久前你又和吴春来匆匆进宫。大内宫门自黄昏时分便严密封锁了起来。就在两个时辰前,有殿前司侍卫在西华门外追击一名逃出皇宫的太监,还射杀了不少百姓。嘿嘿,打量着我杨俊是个摆设么?我只要命人去查,所有的一切我能立刻查清楚。”

    吕中天愣了半晌,伸手将脖子上的长剑拨开,沉声道:“佩服!果然是杨枢密,短短时间,便知道了这么多。既然如此,老夫也不必再说什么废话了。杨枢密,老夫实话实说吧,皇上驾崩了,太子郭冕也死了。”

    杨俊惊愕叫道:“什么?皇上驾崩了?太子也死了?你们……你们都干了些什么?吕中天,你好大的胆子。你敢杀了皇上,敢杀了太子?”

    吕中天叹了口气道:“老夫还没说完。太后也驾鹤西去了。皇后娘娘和容妃也死了。”

    杨俊震惊无语,忽然冷声喝道:“疯了,你们是不是疯了。你们怎可这么做?是你的主意么?你们怎可如此疯狂?”

    吕中天沉声道:“不是老夫,这都是郭旭所为。老夫赶来制止,已然来不及了。殿前司兵马使赵元康是郭旭的人,郭旭策动了这次篡位血洗之事。老夫觉察不妙时赶到宫里,但郭旭已然大错铸成,无可挽回了。所以老夫才命人以皇上的名义请你进宫商议此事。现在只有你我联手方可善后。你没进宫,老夫却等不得了,只能来见你。”

    杨俊尚在震惊之中,半晌后才缓过神来,冷笑道:“吕中天,你少假惺惺作态。将此事推得一干二净。这件事必是你策划指使的,你将所有的责任都推给郭旭作甚?当我是三岁孩儿么?赵元康是郭旭的人?笑话!郭旭何德何能,能安插赵元康这样的人在皇帝身边?若我没记错的话,赵元康入殿前司的事还是十五年前。那时候郭旭不过十五六岁而已,怎会是他的安排?他分明是你的人,是你一手策划了这一切,是不是?”

    吕中天盯着杨俊冷声道:“老夫确实有铤而走险的想法,这一点毋庸讳言。但老夫绝不至于做出弑君之事,也干不出屠戮后宫之事。老夫要是行事,最多废了太子圈禁,逼皇上传位于郭旭而已,怎么可能做出那些凶残之事来。你认为那么做对我有什么好处么?”

第一一二五章 惊惶之夜(三)

    (谢:温柔的文乐、神奇的金甲虫、紫罗兰永恒花q、wonder112344等兄弟的慷慨!)

    杨俊皱眉想了想道:“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你是不可能杀皇上和后妃的。最多是杀了郭冕罢了。真是郭旭所为?那也简直令人发指。这等事一旦传出去,郭旭便将背负千古骂名。他为何要这么做?”

    吕中天道:“老夫何尝不是这么想的,他可能是郁结太久,见了血收不住自己了。现在重要的是如何善后。皇上和太子都死了,消息传出去天下必将大乱。你我身为重臣,该如何善后的问题。所以我只能来找你商议。”

    杨俊冷笑道:“找我?我若说要为皇上报仇呢?郭旭做下这等禽兽之行,大周岂能容他?你是帮凶,罪名相同。你来找我,那是找对人了。你不找我,我还要去找你,我要将你拿了问罪,为皇上报仇。为太后报仇。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了进来。嘿嘿,吕中天,你的死期到了。”

    杨俊恶狠狠的说着话,手中长剑微微的颤动,在吕中天的喉咙左近游移。吕中天没有吓得屁滚尿流,脸色反而忽然变得严肃了起来。

    “杨大人,你要杀了老夫尽管动手,老夫既敢来你这里,既敢跟你说出实情,便是不惧了生死之事的。不过,老夫有几句话倒要提醒杨枢密。”吕中天淡淡道。

    杨俊冷笑道:“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吕中天道:“杨枢密,这是郭氏皇族之间的内乱,我等皆为臣子,这些事虽不希望发生,但既然发生了便要面对。你可以杀了我,但杀了我之后呢?你当如何?率兵进宫杀了淮王?再然后呢?莫非你要自己当皇帝?”

    杨俊冷声道:“休得血口喷人,我杨俊可无窃国之心,你当我杨俊是你吕中天么?”

    吕中天点头道:“老夫当然知道你杨枢密对郭氏忠心耿耿,并无夺天下之心。就算你想这么做,也是不会成功的。你以为你辖下的兵马会拥戴你为皇帝么?你怕是痴心妄想。你可以调动他们为大周作战,却未必能命令他们背叛大周皇族。你只要一生窃国之心,你便离死不远了。老夫也懂的这个道理,这天下终归是郭氏的,谁也拿不走。虽然郭旭杀了太子,导致皇上也气急攻心驾崩,但郭旭毕竟是皇上唯一的儿子,只有他才能即位为帝。你若率兵进宫杀了他,然则你要推举谁我帝?莫非你要去推举郭冰或者是郭昆不成?你若沾上了郭氏之血,从今往后,你便背负天大罪名,你认为他们还会信任你?你是在自己给自己挖坟墓。”

    杨俊皱眉沉吟,一言不发的瞪着吕中天。

    吕中天知道自己的话已经奏效,于是继续说道:“老夫知道这件事让杨枢密心中震惊。但杨枢密可否好好的想一想。原本我们便是要推举郭旭为太子的。皇上立了郭冕,郭冕将来登基为帝,你我都将遭到冷落或是惩罚。搞不好还会人头落地。郭旭虽然行为不当,但这不正是你我当初想要的结果么?难道你希望人头落地?希望你被诛灭全族?”

    杨俊手中的宝剑离开了 吕中天的喉咙口数寸,这一细节连他自己也是无意识的,但在吕中天看来,这却是成功的开始。

    “杨枢密,终究这件事是郭氏内乱,你我外臣是最好是不要插手其中。不管郭旭犯下多大的错误,都不是你我所能指谪判定的。你或许以为郭旭行事太过,但如果郭冕登基,你以为他会容许郭旭会活下来么?所以易地而处,郭旭这么做其实也是有些缘由的。其实,这些是在历朝历代也屡见不鲜。当年李世民的玄武门之变,事后为人所唾弃诟病,但如今,谁不说李世民乃一代圣明之君,比肩秦皇汉武的英明皇帝。但他不也是杀兄杀弟,逼了李渊退位?于人伦而言,这或许是不该。但于整个国家社稷而言,这未尝不是一种好处。倘无李世民的玄武门之乱,在李元吉手里,李唐还有没有后世的贞观之治呢?”吕中天沉声说道。

    杨俊手中的剑慢慢的移开了,脸上若有所思。

    吕中天继续轻声道:“老夫之言或许有些偏颇,有些以偏概全之论,那李元吉或许也能开创盛世,但那毕竟是可能罢了。而李世民的功绩是世人都能证明并且传颂的,这一点谁能否认?郭旭也许比不上李世民,但比之郭冕如何?郭冕倘若登基为帝,对大周是好是坏?”

    吕中天的一番话尽在软肋之中,句句集中杨俊的要害。杨俊收回长剑,垂首深思不已。

    吕中天缓缓走近,在杨俊耳边低声道:“拥戴郭旭为帝,这是最佳的选择,,也是唯一的选择。况且来之前,郭旭跟我说了,倘若你愿意继续支持他,他将感激不尽。郭旭说了,以杨枢密的功绩,当可封王。他登基后要封你为王爵,继续命你掌管枢密院。并且赋予你军务自专之权,让你可以放手大搞军事,一展抱负。老夫听说你有家中有一孙女儿,年方十五,老夫愿意从中撮合,让你孙女嫁给郭旭。郭旭正妻秦氏不贤,登基之后便立你孙女为皇后,这样,咱们便亲上加亲啦。你也不必担心我和郭旭的关系而受到排挤了。你看如何?”

    杨俊愣愣的坐在堂下,看似犹豫不决,其实心中早已打定了主意。在怀疑郭旭篡位的事实被证明了之后,杨俊心里的第一反应绝非是要杀了郭旭,为皇上和太子报仇。郭旭上位是他一直希望的结果,甚至他曾经也考虑过郭旭篡位的可能。但他没想到郭旭会真的敢这么干,而且决绝无比。

    其实,留给杨俊的选择不多,要么他便打着为皇上和太子报仇的旗号去杀了郭旭。然后要么拥立梁王,要么自己扯旗造反。然而这两件事都不是他想干的。对他而言,这都是极有风险之事。他一不愿让梁王父子渔翁得利,二不愿背负反叛之名。所以,对他而言,最好的结果无异于承认这个结果,顺势而为之。

    但他又不能毫无表示,表态拥戴郭旭会大大有损他的声誉。郭旭所为也是令人发指,让人无法接受。但倘若有合适的条件,自己能得到弥补的话,又有何不可呢?倘若真能得封王爵,又能军务自专,且孙女再成为郭旭的皇后的话,那自己便可权势熏天,高枕无忧了。

    “杨枢密,该说的,老夫已经说了。时间紧迫,不能耽搁。但请杨枢密一言而决。杨枢密若是不愿意,可以立刻杀了老夫,举兵进宫,试一试将来结果如何。老夫把话撂在这里,那样做你绝对没有好下场。还请抓紧做出决定,不要学妇道人家磨磨蹭蹭犹犹豫豫,这岂是做大事之人的风格。”吕中天进一步的刺激着杨俊道。

    杨俊盯着吕中天道:“老夫怎知你不是哄骗于我,事后过河拆桥?你的话我如何相信?”

    吕中天咂嘴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话说到这个份上,你还不信,教老夫如何?老夫冒着被你杀了的危险前来,难道这不是诚意?”

    杨俊摇头道:“吕相可不是君子,即便是君子,也是个伪君子。咱们还是不要订君子协定为好,丑话要说在头里。你立下字据,将你说的条件写下来,按手印画押。今后倘若你卸磨杀驴翻脸不认,我便将这字据公布于天下,让你也死无葬身之地。要死,咱们一起死。”

    吕中天怒骂道:“你这杨灭绝,心狠手辣倒也罢了,还这么多心眼。”

    杨灭绝是士大夫们在私底下对杨俊的鄙夷称呼,讽刺他在西夏实行的灭绝人性的‘灭绝令’。这外号杨俊自己也有所耳闻,只是从未有人当面这么骂过他。

    “老匹夫!你又能好到哪里去?你的心眼比天上的星星还多,你又比老子好多少了?你老子我可不信你。”杨俊跳脚骂道。

    吕中天气的脸发白,口中骂骂咧咧,突然一伸手道:“拿来!”

    杨俊道:“什么?”

    “纸笔伺候,你不是要字据么?还不给本相铺纸磨墨。”吕中天喝骂道。

    杨俊啐了一口,转头去找纸笔砚台,倒也不想这时候闹僵,果真亲自磨墨。吕中天提笔蘸墨,刷刷刷写下字据,按上指印,差一点将那字据丢到杨俊脸上去。写完后负手转身便走。

    杨俊拿着字迹小心吹干,折叠起来揣在怀里。便听走到门口的吕中天回头喝道:“请杨枢密即刻调集兵马,封锁全城城门,实行宵禁。明日一早,你我共同以皇上的名义发布诏书,召集群臣上殿。届时你必须跟我同进退。倘若有人提出质疑,或者是反对,或者散布谣言者,一律抄家抓捕。三日之内,淮王必须登基,稳定住局面。之后,再慢慢跟某些人算账。”

    杨俊点头道:“放心便是。不过老夫得进宫去见一见皇上。皇上驾崩了,身为老臣,岂能不去见他一面。”

    吕中天啐道:“惺惺作态,令人作呕。”

第一一二六章 惊惶之夜(四)

    汴河岸边,黑沉沉的码头上,三艘高桅大船正静静停泊在岸边。这是三艘林家的大船。不久前杭州林家大船满载海外贸易的货物抵达京城。各商家将货物卸下运走之后,三艘大船自然不能放空回杭州,于是停在汴河大码头替商贾装运货物回杭州。

    也正是因为如此,林觉才无需找到另外的船只去运载人员提前出城。

    在和沈昙和马斌在裕德楼简单交流之后,林觉做出了即刻开始撤离的决定。几人都认为,局面的恶化是肯定的,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在得知林觉要将很多人一起带走免受牵连的决定之后,沈昙和马斌都认为这么做是不明智的。

    林觉要将两家大剧院中的数十名女子和一大批林家伙计一并撤离京城,而且还有林家家眷以及随行众人的家眷。这当中老弱妇孺太多,这只队伍会严重拖累行动。一旦遭遇拦阻和追击,这几乎是致命的。马斌和沈昙对此甚为担忧,认为这么做是行不通的。

    但林觉的想法不同,林觉一直都是奉行着保护身边每一个人的想法,但有可能,绝不会丢下他们不管。这些人都是依附于林家存在,关系紧密。丢下他们,势必会让他们遭受牵连。当初青教作乱之时,应天府局势吃紧的时候,林觉都还去派人救援郑暖玉她们,由此可知林觉的行事原则。不抛弃任何一个身边人,这是林觉坚持的原则。也正因如此,林觉身边团结了一批忠心耿耿之人,便是因为在林觉身上,他们感受到了仁义和尊重的力量。

    但林觉也不得不考虑实际的问题。所有人该带走的人都带走的话,那是一只庞大的队伍。充斥了女眷孩童和老者,那将无法承受任何的攻击,而且无法保护他们周全。这次撤离不是送死,而是逃生,所以必须要确保绝大部分人安全撤出京城。

    鉴于对局面的考虑和现实情形的考虑,林觉决定即刻开始撤离人员和物资。三艘大船是现成的,趁着天黑的掩护,趁着城中尚未戒严,城中局面尚未恶化,必须立刻将所有行动不便的老弱妇孺和大批的金银细软物资都撤走。

    于是乎,从初更过半开始,一辆辆的马车悄无声息的从黑暗中驶来,一群群的人下车上船,一箱箱的物资搬运上船。所有的一切都在无声的黑暗之中进行着,没有灯火和喧闹,每个人其实都或多或少的意识到了局面的严重性,都遵照着林觉的吩咐行事着。

    从大剧院中撤离的人员足有一百六十多人,加上他们的家眷和行礼物资,足足装了一艘大船。装满之后,林觉即刻吩咐开船,目送第一艘大船往西而去。

    紧接着登第二艘船的是林家众妻妾婢女仆役以及林家护院的家眷们。林家众妻妾虽然极不愿意离开林觉先走,特别是小郡主郭采薇,她希望能留下来。因为她既牵挂留下来的林觉的安危,而且她也担心王爷王妃和王府的安全。所以她掉着眼泪希望能留下来跟林觉一起走。

    林觉断然拒绝了她的要求,除了白冰,所有林家妻妾都必须此刻离开。还有林觉积攒多年的很多重要物资,都必须上船运走。只有这些人都出了城,林觉才能安下心来。林觉告诉她们,自己必须到最后一刻,事不可为之时才能离开。不仅如此,林觉还有其他的人要去救援,还有一些临走前想做的事情要去做。让她们安心出城,不出意外,明日上午便能在百里之外的大船能够停靠的最后一个码头处相聚。

    第二艘大船装运了足足一个时辰,人员倒是并不太多,林家妻妾和部分仆役婢女以及护院的家眷们加在一起不到一百二十人。但是装运物资花费了许久的时间。一大车一大车的沉重的箱笼被装运上船,有的是众人携带的金银细软衣物用具,有的是贴着封条上锁的不知名之物。出海贸易的大船容量极大,船舱里更是既深又阔,但即便如此,这些东西居然装满了大半个船舱。

    二更过半,林觉才挥手下令开船。众妻妾站在船头无声洒泪,林觉也是心中有些难受。虽然他说的轻松,但他也不知道此一去究竟会发生什么?还能不能再见到这些人。

    但林觉没有时间儿女情长。就在第二艘大船启航后不久,林觉等人刚刚回到宅前,便听得城中突然喧嚷了起来。街道上有兵马开始呼喝奔跑,似乎发生了什么大事一般。林觉派人去打听,很快消息传来,禁军开始封锁街道,设置关卡了。

    林觉悚然而惊,他知道,杨俊应该已经投入了郭旭的怀抱。他们之间已经谈妥了协议了。虽然这在意料之中,但来的如此之快还是让人咂舌。杨俊好歹也是郭冲最为倚重的臣子之一,将大周的兵马大权交在他手上的人必然是最受信任的人的。然而,政变一起,杨俊甚至没有做出任何的姿态,便倒戈拥立郭旭了。这不得不让人感叹人性之善变和现实。

    当然,站在杨俊的角度上来想,这是他最为明智的选择。他本就是拥戴郭旭的,郭冕登基对他一点好处也没有。现在郭旭谋逆篡位,岂非正好遂了他的心意。况且,利益当前,利益面前什么都是扯淡,杨俊这样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显然会选择双赢的局面而非去逆而行之。只是这样一种做法,在外人看来,不免心寒。人走茶凉,诚不我欺。

    不久后,内外城城门被封锁的消息也传来,整个京城已经在很短的时间里被控制了起来。动作之快,确实有强国禁军的风范。只是对于林觉等人而言,局面骤然间变得紧张了起来。

    郭冰孙大勇等人对离开的两艘船的安危不免担心起来。林觉倒并不担心。他知道,今晚马斌会去西水门亲自当值。便是为了方便林家船只的进出。况且,连马斌自己都将妻儿护送上船离开,他又怎么会让船只出不了城。

    两艘船已经离开相当长一段时间了,现在应该已经出城了。如果遇到麻烦的话,马斌早就会来通知自己了。现在要担心的反而不是出城的两船人手,而是留在城中的这些人了。林觉本希望办好了事情之后城中尚未有变故,那便可以乘坐第三条船离开。可现在这一切显然是做不到了。

    不久后,另一个让人紧张的消息传来。林宅周围出现了不少禁军兵马的身影。他们在距离林宅周边的路口设立了密集的关卡,并且聚集了七八百名禁军于此。很显然,这是针对林觉而来。但好在他们没有做什么,似乎只是监视为主,也没有来骚扰。这让众人稍稍放下心来。看起来,还没到不顾一切撕破脸皮的时候,篡位之事似乎还欠缺了些步骤和火候,吕中天郭旭杨俊等人似乎还要布置些什么。

    林宅之中,空旷而杂乱。大部分人撤离之后,林觉的身边只剩下了白冰和六十多名护院兄弟。林觉将所有人叫到了二进一座院子里,这里平日禁止闲杂人等进入,是个神秘的院子。林觉有事没事便会来此,一呆便是半天时间。不知道的还以为他金屋藏娇呢。

    推开院门,院子里整整洁洁,就是一个普通的小院。林觉让所有人进了堂屋里,众人看到屋子里堆着三只大铁箱子,都上了锁。

    林觉掏出钥匙开了铁箱子上的锁,转头对众人道:“诸位兄弟,局面已然极为恶劣的。我觉得是时候给你们装备一些新玩意了。你们不是一直对我手中的火器很好奇么?今日,我便正式给你们配发火器。因为,我们要离开京城的路会很漫长,会很艰辛,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这些火器或许会助我们一臂之力。”

    众人大喜过望,他们对于林大人手中的火器一直都很羡慕。见识过火器的威力之后他们都渴望能够拥有这样的火器。但知道造价高达上千两银子,每一发火药囊都要一两银子之后,他们明白这样的东西是装备不起的,所以虽有想法,却没敢真的希望能实现。但现在,林大人居然为众人准备好了,简直是惊天大喜。

    林觉探手入内,一柄柄的取出火器来,珍而重之的交到孙大勇的手里,再由孙大勇授予护院兄弟手中。两只大铁箱子里共有八十三只王八盒子火器,那是林觉在京城数年时间一件件造出来的。这件院子里,林觉将在京城各大工坊制造出的散件一批批的运回来,零件配足之后亲自组装起来。每一柄火器都是林觉亲手组装而成,并且亲手制作药囊的。这也是林觉一旦有了空闲便躲在这小院子里的原因。

    这一切耗费了数年时间,花了足足十五万两银子。

第一一二七章 惊惶之夜(五)

    “多余的你们可以暂时配备两柄,城外护送船只的兄弟们见了面再分发给他们。”林觉吩咐道:“这里有火器使用的注意事项,你们拿去好好瞧瞧,不要伤了自己人。火器的威力之大你们也知道,要慎重对待。谁出了错,火器便全部收缴回来,再不授予了。”

    林觉递过去几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写的都是火器使用和保管须知,包括击发前后的准备和保养收藏领用制度。他原本就打算建立一只火器卫队的,所以这些都是他拟定并亲自书写的东西。火器的使用并不复杂,只是需要态度慎重,毕竟是大凶器。

    “每人配发五十枚火药囊,足够你们用了。还有这些闪光弹,每人十枚,关键时候可用。”林觉沉声道。

    每个人都领到了牛皮小袋装着的一袋子闪光弹,这东西孙大勇见识过。那日林觉在书房展示弓索时这闪光弹他亲自试验过。此物掷地爆裂,生出剧烈的白光和烟尘,可暂时让人目力丧失,作为遁走的利器,甚是实用。

    “冰儿,这一柄是你的火枪。我知道你不爱火器,但人人都有,你身为保安队长怎可没有火器?瞧,我特意为你打造的,枪身上还雕刻了花纹,镶嵌了些闪亮的玩意儿。你若不用,拿着把玩也是好的。”林觉最后拿出了一柄镶金带彩的精美火枪来递给白冰。那火枪明显是精心制作过的,打磨的圆润锃亮,后柄是黄金打造,枪管外侧镶嵌着彩色的宝石,在灯光下不灵不灵的闪烁着光芒。众护院看看这只火枪,再看看自己手里黑不溜秋的玩意儿,顿时自惭形秽之极。手里这家伙什实在是丑上了天,模样又怪,和那只枪比起来,简直一个是天上,一个是地下。

    白冰笑着接过来,把玩一番道:“很漂亮,我喜欢。这枪可不能用来杀人,我留着当纪念物便是。你不用给我药囊,没有什么是我青笛刃不能解决的。倘若我依赖这些火器,我的武技便无法精进了。”

    林觉点头道:“说的也是,若逼得你也用火器之时。我们恐怕也已经都糟糕了。好了,各位兄弟,我该出发了。孙大勇,选二十名弟兄跟着我,我要出去办点事。”

    孙大勇愕然道:“大人要办什么事?外边现在寸步难行,大人这是要去做什么?”

    林觉道:“还有人要救走,我必须去接他们来府里。其余人等留在府中等待小王爷他们的消息。必须要等到他们的决定,我们才能离开这是非之地。”

    ……

    夜色之中,十几骑冲出林府,沿着巷子往相国寺大街驰去。巷子口,百余名禁军兵马已然设置了关卡,拒马重重,拦住了去路。

    林觉一马当先,冲到关卡之前,勒缰时五花马嘶鸣人立。林觉在马背上厉声道:“移开拒马!”

    一名禁军校尉上前拱手道:“林大人,城中已然禁严,任何人不得上街。林大人还请回府。”

    林觉喝道:“禁严?谁下的命令?皇上的圣旨么?”

    那校尉忙道:“是枢密院的命令。”

    林觉冷声道:“你莫非不知我是谁,我乃大周三司使,可不受你枢密院所谓的禁严令限制。再者,即便皇上下达的圣旨禁严,那也禁严不到朝廷官员身上。移开拒马,本官有公干。耽搁了公务,怕是你承受不起。”

    “林大人……”那校尉为难的迟疑道。

    林觉二话不说,挥动马鞭照着那校尉的头便是一鞭子,叱骂道:“没规矩了,连本官的路也敢挡。”

    那校尉被一鞭子打到身上,周围众禁军纷纷高声喝骂,举着兵刃便要上前。

    林觉大笑道:“好,我倒要看看今日你们这群狗东西敢拿本官怎样。也不去打听打听,莫说你们,你们杨枢密在这里,我照样打你们。谁不要命便拦着路。识相的便让开道,不然便不是鞭子伺候了,而是刀剑开道了。”

    林觉话音落下,后方孙大勇等十余名护卫沧浪浪抽出兵刃,气势汹汹作势便要火拼。

    那校尉虽然心中恼怒,但他却并不想起冲突。他们接到的命令是封锁林宅周边街道,监视林府中的动静。作为这一级别的将领,他并不知道朝廷里发生了什么事,虽然突然的禁严让他心里有些疑惑,但是具体原因尚未可知。林觉乃朝中重臣大员,禁军虽不受林觉管束,但是也不敢对林觉不敬。倘若真的火拼起来,伤了这位林大人,自己可犯不着。

    “林大人切莫动怒,大伙儿都别乱动。林大人,卑职这也是例行公务。还请理解则个。”那校尉忙道。

    林觉喝道:“你是公务,我的不是公务?你的事能大过我的事?你们在我宅前巷子口设关卡,这是要囚禁于我么?谁给你们的胆子?本官不想计较这些,本官现在要去办事,我只问你一句,让不让开?”

    林觉说着话,将马鞭交于左手,右手缓缓的抽出腰间配刀。作为文官,身上常挂着一柄配刀的人怕也只有林觉了。很多人都知道这位林大人文武双全。平叛之时率数百骑冲万人阵,那是个不要命的主儿,眼前这禁军校尉自然知晓。他知道再这么闹下去,林大人会真的动手。

    快速的权衡了一番,那校尉拱手道:“既然林大人有公务,卑职自当放行。林大人莫要恼怒,我等其实是奉命而为,对于林大人没有丝毫的轻慢之意。还请理解。”

    林觉点头道:“我理解,我不计较。我有要事在身,不能再跟你多??铝恕r瓶?苈恚 ?/p>

    那校尉点头,一摆手,禁军们纷纷上前抬走拒马,留出一条通道。林觉挥鞭打马,十几骑飞驰而出,一阵风般的去了。

    那校尉呆愣半晌,立刻对众人道:“我去禀报赵副将,你们在这里守着。他娘的,摊上这么个破差事。两头不是人。”

    从相国寺大街往南,拐入汴河大街,短短五里的路途,遭遇了三道关卡。其中两道关卡的侍卫步军司兵马所设,守卡将领皆是林觉当初平叛时熟识的马步军兄弟,虽然林觉已经不太记得他们,但他们却还是记得林觉。所以并未刁难,简单询问了两句便即放行。

    在临近行船街的街口,倒是又碰上了一名愣头青,硬是要拦下盘查。这是侍卫马军司的兵马,跟林觉并不熟悉。不过,当林觉的态度比他还要强硬时,这帮人还是认怂了。一来,这戏戒严兵马并非得到具体的讯息,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的任务只是控制街市,禁止百姓在街市上乱逛,应付可能发生的乱局。二来,林觉的身份也让他们不敢造次。林觉不但名噪天下,而且还是大周三司使,梁王府的郡马爷。更传言他是皇上失散的公主的夫君。这些普通的将领,岂敢跟他正面硬刚。除非上面下了死命令,否则他们绝不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来。

    一行人进了行船街巷子里,在一间宅院前下了马。其余人留在院子外,林觉带着孙大勇和白冰上前叩门。不久后,院子里有人提着灯笼出来开门,口中叫道:“谁呀,这大晚上的。”

    门开处,杜微渐消瘦的脸庞出现在门缝里。见林觉带着一群人站在门口,杜微渐吓了一跳。

    “杜兄!不好意思,这么晚来打搅你了。”林觉笑道。

    杜微渐忙还礼道:“没事没事,我还没睡呢。林兄怎么来了?出了什么事么?”

    林觉点头道:“大事,进去说。”

    杜微渐忙将林觉请进屋中,孙大勇带着众护院散布院子前后警戒。

    烛火跳跃之下,林觉将发生的事情快速的跟杜微渐说了一遍,杜微渐惊的双目圆睁,半晌说不出话来。

    “杜兄,事情便是这样。现在城中已经全部戒严,侍卫马步军已经封锁了城门。这说明枢密使杨俊已经加入了篡位的郭旭一方。我想,明日一早,郭旭便将被拥立为帝。我已经决定要离开,我既无法扭转局面,也不想死在这里,所以我会离开京城去一处安身立命之所。但我不能留下杜兄在此,所以此刻前来便是接杜兄和我们一起走的。杜兄你意下如何?”林觉轻声询问道。

    杜微渐还沉浸在震惊之中,半晌后恢复了过来,一拳砸在桌上,怒骂道:“好个郭旭,居然敢篡位杀兄,威逼皇上。简直大逆不道。太子之位他没有得到,便用这种手段去抢,简直让人愤怒不齿。还有吕中天和杨俊,身为朝廷重臣,居然充作爪牙帮凶,极其恶劣可恶。此例一开,今后还有何朝廷规制可言?从此后我大周岂非要靠武力夺位,萧墙生祸,必生大乱。可悲啊,无耻啊,可恶啊。”

    林觉点头道:“杜兄且平息心情,事已至此,已无挽回。据我估计,皇上即便不死,也将被威逼退位。我想他们之所以还没对我们动手,必是还没找到体面的说辞。皇上倘若拒不传位,他们无法让天下人信服的传位理由,他们便要费些周折。不过这一切不会长久,即便皇上不传位,郭旭登基也是不可避免的。那之后,便是一场大清洗了。毕竟你也知道,我们都是支持郭冕当太子的,都难逃清洗。”

    杜微渐沉思片刻,抬头道:“林兄,我不能走。其实我很想劝你也不要走。咱们的想办法去救皇上,去匡扶正义啊。此刻一走了之,怎对得起皇上的信任,怎能称得上是忠义?即便是死了,那也落得忠义之名。一走了之,那不是逃跑么?”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16858/ 第一时间欣赏大周王侯最新章节! 作者:大苹果所写的《大周王侯》为转载作品,大周王侯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大周王侯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大周王侯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大周王侯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大周王侯介绍:
前世落魄,此生可追。我来了,我已非前世之我。我已修得琉璃之眼,明澈之身,坚韧之躯,无畏之胆,虎狼之心。此番重来,必将踏破荆棘大道,逆转乾道昆仑,坐拥花团锦簇,达济天下苍生。大周王侯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周王侯,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周王侯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