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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大苹果     大周王侯txt下载     大周王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一四四章 喋血黎明(十四)

    吕天赐在马背上勉力昂首,看向吕中天和杨俊等人所在的方向,大声哭喊道:“爹爹呀,爹爹呀,快救孩儿呀。爹爹啊,快收兵啊,不然我就要死了,你便绝后了呀。”

    吕中天无暇斥责自己儿子的大呼小叫,他慌了手脚,口中大呼道:“天赐,天赐,你没事吧。你没事吧。爹爹来救你。快,快鸣金收兵,快鸣金收兵啊。”

    杨俊皱眉道:“吕相,此时收兵,岂非功亏一篑?”

    吕中天怒目瞪着他道:“杨俊,你想我吕家绝后不成?老夫就这么一个独苗苗,虽然不肖,但毕竟是我吕家香火。你不收兵,是要老夫断子绝孙不成?”

    杨俊忙道:“吕相误会了,老夫不是那个意思,老夫是说,这明显是他们的计谋,抓了衙内公子以解困局,咱们收兵,不正是中了他们的计么?”

    吕中天冷声道:“那又如何?我儿天赐的命比什么都重要。老夫只问你,下不下令?”

    杨俊皱眉不语。吕中天大声喝道:“好,你不下令,老夫自己下令。所有将官听着,立刻鸣金收兵,不得再攻。否则,老夫叫他见不到今日的太阳。”

    军中将官不知所措,杨俊是主官,但吕相显然发狠了。倘若不依,吕衙内倘若死了,怕是会引起吕相疯狂的报复。军中一群中高级将领本就是吕中天安插的人手,此刻自然是听从吕中天的话,当即有十余人开始有所动作。

    杨俊鼓着眼紧皱眉头,眼看即将成功,林觉等人将死在当场,却出来这么个事情,着实让人恼火。在杨俊看来,吕天赐的生死跟大局相比算得了什么?郭冰和郭昆林觉等人死在这里,才会让局面彻底得到控制。今后也不虞有太多的麻烦。对大局而言,绝对是最有利的局面。吕中天不应该不知道这其中的轻重。

    吕中天当然不会不懂这些,但是他对儿子的爱超出了一切。超出了朝廷大局,超出了所有的事情。在吕中天心中,那个纨绔儿子若死了,一切都失去意义了。他幸辛苦苦争权夺利,甚至内心里隐藏着一些极为邪恶的居心。但倘若儿子死了,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倘若吕中天是那种以江山社稷为重,不惜牺牲自身和家人的正直之臣的话,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可惜他不是。

    杨俊无可奈何,只得顺水推舟下令鸣金收兵。他固然可以坚持不退兵,但吕天赐倘若被杀了,这笔账可是要算在自己头上的。目前情形下,和吕天赐闹翻脸并不明知。除非自己有造反的决心,否则得罪了吕中天和得罪了郭旭并无二致,都将会对自己极为不利。

    况且,即便郭冰和林觉等人能活命,他们也成不了气候。待解救吕衙内之后,他们便是逃到天涯海角,也还是要被剿杀的。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想到这里,杨俊叹息一声,沉声道:“吕相,既如此,老夫也不好多说什么。吕相的儿子,自然是要救的。老夫只希望吕相明白,这件事是吕相自己决定的,不是老夫的决定。将来有什么纠葛,老夫可没半点干系。”

    吕中天冷声道:“当然跟你没关系,你大可放心。新皇怪罪下来,老夫担着便是。”

    杨俊点头,一摆手下令道:“鸣金收兵。”

    丈许方圆的巨大铜锣被重锤敲打的哐哐作响。声音刺耳鸹噪,传遍整个战场。血战正酣的禁军兵将们闻听鸣金之声,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正将取得最后的胜利之际,对方居然鸣金收兵了,这简直不可想象。但军令如山,谁敢不遵。鸣金便是撤退的军令,锣声响起,兵将只得回撤。

    林觉等人本已经陷入绝境之中,林觉自己也已经受了伤,左小腿上挨了一刀,伤口很深,差点砍断了骨头。流了许多的血,整个人已经瘫软无力了。近千人手,死伤大半,能站着抵抗的已经不足三百人。城里边,对方差点便攻进石屋之中,将王爷夫妇和小王爷擒获了。若不是留守的百余名王府卫士浴血厮杀的话,结果难以想象。

    但突然间,对方如潮水一般退了回去,让众人惊愕不已。看着对方迅速撤回的背影,所有人庆幸之余全身乏力,站都站不稳了。有的人干脆一屁股坐在鲜血和残肢之中,手脚颤抖的无法自控,口干舌燥的说不出话来。均有一种劫后余生之感。

    “怎么……回事?”沈昙拖着一只血糊糊的臂膀龇牙咧嘴的走来,对着林觉叫道。

    林觉看向城下,他看到了一群骑兵正朝堡垒冲来,当先一人骑在一匹黑丝绸一般的光泽俊美的马上,正是白冰。白冰马上横着的那个人林觉也看到了,林觉瞬间明白了,是白冰得手了,擒获了吕天赐,立竿见影的逼迫吕中天退兵了。

    “冰儿啊,冰儿,你可是我们的大救星了。若不是你,今晚便是我此生的终结之时了。叫我如何感激你。”林觉自言自语道。

    众人也都看到了飞驰而来的白冰等人,孙大勇也明白了过来,咂嘴喃喃道:“大人好算计啊,这一手釜底抽薪可真是让人没想到。白姑娘这个回马枪杀的漂亮啊。对方的软肋不多,但吕天赐绝对是其中最薄弱的可能得手的一个。大人这一手盘活了局面啊,我们可以出城了。”

    林觉轻声道:“不是我的计谋精妙,得益于冰儿之功。倘若不是她在我身边,我便是有这样的谋划,又能让谁去实施呢?所以,不是我厉害,而是她有这个能力,我的计策才能奏效。”

    白冰看到城楼上站在那里样子有些狼狈的林觉,激动不已。夫君没事,自己没有来迟,一路上的担心烟消云散。将吕天赐交到马斌手里后,白冰拍马驰来,飞奔上城。

    林觉笑盈盈的看着她道:“冰儿,你做到了。”

    白冰笑道:“幸不辱命。夫君你没事吧,你的腿怎么了?”

    林觉苦笑道:“被砍了一刀,我这点本事,肉搏起来能保住性命便已经是万幸了,伤点皮肉不打紧。”

    白冰一惊,忙上前查看伤口,发现伤口颇为严重,这一刀差点砍刀骨头。还好是在腿肚子后侧,大血管没有砍断,但这血淋淋的伤口依旧汩汩冒血。见林觉虽然笑着,但脸色苍白之极,白冰差点便哭出声来了。

    “都怪我,在相府迷路了,耽搁了时间。倘若夫君有个三长两短,冰儿百死莫赎。”白冰一边抹泪,一边从怀中掏出疮药往林觉的腿上浇,撕下内衣布条帮林觉包扎伤口。

    林觉轻抚她的头发,笑道:“这可不管你的事,是我武功不济,靠着防身火器却也难以抵挡这般情形。今后我得向你学些招式了。这伤也不碍事,除了流些血,有些痛之外,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相较于战死的兄弟们,我这算得了什么?”

    白冰微微点头,四周战场上惨烈无比,尸横遍地,血污横流,光是立足这一片城楼上,便有几十具污秽不堪的尸体。离自己不远处便是一只人手。可见适才这一番战斗的惨烈程度。

    马斌等人也进了堡垒,沈昙孙大勇两人正围着他说话。马斌能活着回来也是让人意外之事。本来马斌自告奋勇去诱敌,那其实和找死无异。能活着回来,自然让人欣喜。

    上到城楼上,马斌大声对林觉道:“林兄弟对不住,我没能拖住他们。这帮孙子鬼精的很,也不知怎地便知道我是诱他们兜圈子,全部都掉头追赶你来了。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发现我是冒牌的。”

    林觉微笑拱手道:“马大哥辛苦,莫说那样的话。若非你诱敌得力,岂会争取到让我们赶来这里的时间?若非这座练兵的堡垒,但在长街之上的话,我们早已死无葬身之地了。”

    马斌叹息道:“真是险之又险,适才我看城头一片混乱,心都凉了。林兄弟的伤不碍事吧。”

    林觉微笑道:“不妨事。”

    林觉的目光落到了被马斌夹在腋下像个玩偶一般的吕天赐的身上。

    “吕衙内,咱们又见面了。”林觉微笑道。

    吕天赐本躲着林觉的眼神,他在这京城里最怕的人之一便是林觉了。林觉初来京城便在相国寺将他打的鼻青脸肿,差点废了他的宝贝。后来自己屡次找回场子,挑衅林觉,都灰头土脸铩羽而归。而那次自己被绑架的事情,事后吕天赐也得知这必是林觉所为,从那之后,吕天赐心里便对林觉有了巨大的阴影。在京城天不怕地不怕的吕衙内,却不得不畏惧林觉,因为他知道,林觉真的会要了他的命。

    虽然被人夹在腋下,但吕天赐倒还是礼节如常,勉力抬头拱手还礼道:“林大人好。我爹爹已经答应收兵了,你可得履行诺言不要杀我。你若杀了我,你们都得死光光。对我最好客气些。”

    马斌抬手便是一个耳光,打的吕天赐眼冒金星。喷着吐沫星子骂道:“对你客气?偏不对你客气。信不信我拧了你的脑袋下来。小王八,你爹那老王八篡逆谋反,害死了我们这么多兄弟,拿你陪葬还差不多,还对你客气?”

第一一四五章 喋血黎明(十五)

    吕天赐痛的眼泪都下来了,半边脸颊高高肿起,捂着脸叫道:“莫打,莫打。打死了人了,打死人了。”

    马斌扬起手来,作势又打,吕天赐双手抱着脑袋连声大叫。林觉摆手道:“马大哥不要打他,他说的没错。我们还指望着他带我们出城呢,打坏了他,那便不好了。吕中天可不会干休。这可是他的宝贝儿子。”

    马斌收了手,对着吕天赐的脸上啐了一口道:“你老子何等精明阴险,诡计多端。我都怀疑你是不是吕中天的儿子,你就是个脓包。”

    “是是是,莫要打我。”吕天赐好汉不吃眼前亏,连声称是。也不知是认可他不是吕中天的儿子,还是他是脓包这件事。

    城下,吕中天带着人赶到,在城下高声叫喊道:“林觉,你若敢伤我儿天赐一根毫毛,老夫跟你不死不休。”

    林觉等人走到城垛旁,吕中天高声叫道:“天赐,你怎样?”

    吕天赐本想哭诉一番,看到马斌凶狠的眼神,伸手摸着肿胀的脸颊回答道:“爹,我没事。不过只是现在没事,等下就说不准了。爹爹赶紧开城门让他们走,不然他们会杀了我的。”

    不用吕天赐说,吕中天也知道林觉等人绑架吕天赐的目的。当下高声叫道:“我儿不要害怕惊慌。爹爹会救你的。林觉,你莫伤我儿性命,万事好商量。”

    林觉呵呵笑道:“吕中天,这话我爱听,咱们都是场面上的人,打打杀杀的不死不休有什么意思?要不是你赶尽杀绝,我也不至于为难令郎。令郎适才已经代我们传话了,只要你打开城门,放我们离去,我便放了令郎。令郎一表人才,更是你吕家独根,我也不想让你吕宰相绝后。大伙儿都不将事情做绝,你看如何?”

    吕中天点头道:“完全没有问题,我会放你们离去,你放了我儿,老夫打开城门便是。”

    林觉呵呵笑道:“我可不是三岁孩儿。”

    吕中天道:“老夫可对天发誓。”

    林觉摆手道:“吕中天,誓言有用的话,那也没有今日了。你不也曾无数次信誓旦旦效忠皇上。然则又如何?都是聪明人,何必玩这些虚的。你开城门,我们出城。我们安全之后放回令郎,就这么简单。”

    吕中天冷笑道:“焉知你不会反悔?你不信老夫,老夫拿什么信你?”

    林觉道:“就凭这十万禁军,我岂会反悔?我杀了令郎,你必跟我死磕,我们也走不脱。我何必多此一举?想要找死,我现在便杀了令郎便是。”

    吕中天沉思片刻道:“理是这个理,但我儿跟着你们我总是不放心。你们逃到天涯海角,朝廷都是要缉拿你们的。难道你要扣着我儿一辈子不成?咱们得有个范围。这样,出城五里,你便放人。你不放人的话,老夫便跟你死磕。大不了不要天赐的命,也要将你们全部碎尸万段。”

    吕天赐吓了一跳,尖叫道:“爹爹!你在说什么啊?什么不要我的命?爹爹不在意天赐的性命不成?爹爹啊,你怎么能这样。老糊涂了么?”

    吕天赐怒喝道:“住口!给我乖乖闭嘴,爹爹在救你,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林觉哈哈大笑道:“出城五里?那算出城么?还是那句话,大家都是聪明人,不用耍心机。这样,出了开封府境内,我便放人。在此之前,禁军兵马不许靠近我们十里。出了开封府地界,我们放人,你也可以带兵来追剿,我们各凭本事,再战一场。你看如何?”

    吕中天抚须半晌,点头道:“好,便依你。出了开封府地界,你放人,之后咱们一笔勾销。我要怎样你管不着,你能逃走,是你的本事。”

    林觉点头道:“那么,开城门吧。对了,我还要二十辆大车,我这里伤了不少人,得将他们带走。这应该没问题吧。”

    吕中天心中一喜,点头答应。心想:带着伤员前行,你这是自己找死。天赐一得安全,老夫便立刻翻脸。十里地,马行不到半个时辰。而你们老弱病残,能跑哪里去?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那便这么定了。老夫这便命人打开城门,让你们离开。希望你能遵守约定,莫要闹得鱼死网破。”吕中天举起右手五指叉开对着城头。林觉会意,伸手虚空一击,便算约定既成。

    吕中天不再多言,策马转身回到阵中,即刻吩咐打开城门让开通道,所有兵马,陆续退出武举堂校场。

    对于吕中天而言,做出这样的决定其实并不挣扎。大事既成,一切都已尘埃落定。只是太疏忽了,被林觉等人钻了空子。被迫同意让他们出城。但这对于吕中天而言,不过是白璧微瑕,并没有感到特别的沮丧。一来林觉郭冰等人终究逃不脱自己的手掌心,因为整个大周他们都无立足之地。无论他们逃到何处,自己都能将他们缉拿绞杀。二来,在大事已定的情形之下,吕中天绝不肯饶上自己儿子的性命。所以,吕中天心中只有一些懊恼,却并无遗憾。

    二十辆大车果然赶了过来,林觉带着众人没有急于离去,而是将阵亡的王府卫士和其他人的尸体抬到堡垒中间的空地上,五百多具尸体堆成了数座小山,架上柴薪之后,林觉亲自将火把投了上去。无法隆重的安葬他们是巨大的遗憾,尸体留下也许会被杨俊等人侮辱,所以林觉不得以选择了火焚安葬。在冲天的大火和浓烈刺鼻的气味之中,林觉下令伤者上车,其他人上马,一行五六百人的队伍从堡垒西门而出。

    所有禁军士兵都推到了院子外边的大街上。他们看着浑身浴血,伤痕累累的这一支队伍,心中不知是何种滋味。强者和不屈者是有人崇拜的。很多人心中升腾起敬意来,他们甚至很希望自己是那只筚路蓝缕的队伍中的一员,而非是他们的敌人。他们见识过这些人的战斗力,对他们没有一丝一毫的轻视和讥笑。

    ……

    队伍穿过长长的黑乎乎的城门洞,上了吊桥踏上了京城城外坚实的土地的时候,东方破晓,群星隐去。一抹血红的红霞出现在天地交接之处。这预示着这漫长而残酷的血与火的一夜终于到了尽头。这一夜发生了太多的事情,经历了太多的战斗,虽然付出巨大的代价,但此刻,林觉一行人终于冲出十余万禁军的围堵,终于从层层叠叠的京城街市之中摆脱,终于突破内外城高大的樊笼,站在了广阔的天地里。

    前方的路显然并非康庄大道,前方尚不知有多少战斗在等着他们,不知多少艰难在等待着他们。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在经历了这漫长的一夜之后,很多人都明白了些什么,也都懂得了些什么。在这样的磨炼之中,人会迅速的成熟,迅速的成长。在朝阳的霞光里,一张张血迹宛然的脸上更多的不是喜悦而是一种沉稳和安静。

    对于林觉而言,他失去了此前为之奋斗的一切,但他也同样得到了更多。也许有后悔和遗憾,也许有失落和痛苦。但是,林觉坚信,一些都是最好的选择。在能力范围内,在可运作的所有的可能里,自己应该是没有选择上的失误。

    当然,让林觉觉得迷茫的是,上一世林家上下和梁王府的命运是以覆灭结束,而这一世自己虽竭力阻止这样的事情发生,但却还是到了现在的境地。所不同的是,林家上下,梁王府上下都还活着。但他们却已经不是如之前那般的活着,将来会是另外一种活法了。老天是不会允许有人改变他的轨迹的,所以,他选择了让林家和梁王府走上这样一种归途,也算是一种覆灭吧。在天道规则之中,也许覆灭的定义不仅仅是抄家灭族,政治生命的灭亡也是一种别样的覆灭。

    车马行出里许之地的时候,林觉策马上了一座路旁小坡,回首身后的大周京城汴梁。汴梁城依旧巍峨耸立,整个城市上空笼罩着一种灰蒙蒙却巨大的气象。

    汴梁城,一座伟大的城市,见证了多少兴盛衰亡,记取了多少欢笑和泪水。每个曾经在这里生活过的人,在离开它的怀抱时都难免心绪繁杂,难以言说。

    “别了,汴梁城!我……还会回来的。”林觉轻声自语着。

    东方一轮红日喷薄而出的时候,林觉已然策马而去,留给汴梁城一个挺直的背影。

    (第八卷终。请看第九卷:回首向来萧瑟处)

第一一四六章 谎言

    (谢:moshaocong、豆沙包搭绿豆、压星河、书友57488172等兄弟的赏,谢:可乐加点冰、牧笛狼烟、书友18672397、黄天厚土、浪子v逍遥、三颗黄牙等兄弟的票。)

    人马自南往西转上往西的官道,行进的速度并不快。当然,也无需那么快。有吕天赐在手,并不需要着急。况且,行的再快难道还能甩掉后方跟随着的大军不成。

    从出城之后,吕中天便信守诺言派兵马跟在十里之外。但其实,这十里的距离对于侍卫马军司的精锐骑兵而言,不过是小半个时辰的路程罢了。当然,对于林觉等人而言,哪怕只是能争取到盏茶的时间间隔,那也绝对是有利的。

    林觉之所以不紧不慢的前行,也是要拖延时间。林家两名护院已经快马往前去通知在前路上等待第一批离开京城的两船人和货物。那才是真正的一群妇孺老弱。他们的行动速度是极为缓慢的。倘若快速前行,会按照原定计划于百里之外汴河的最后一处码头上汇合在一起。但那绝对是林觉现在不想看到的。林觉希望的是她们赶紧继续走,能走多远是多远,因为自己屁股后面跟着数万骑兵大军。一旦到了百里外的开封府所辖的边界之处,手中保命的王牌便要交出去了。届时便是一场生与死的较量。能否平安抵达伏牛山还未可知。

    所以,林觉选择了拖延时间的策略,要保证前方家眷尽可能的离得远一些。同时,也给某处的接应之人留足充足的接应时间。

    然而,开封府所辖范围毕竟有限,自西往东过青县经中牟和魏县再慢也花不了太多的时间。而且林觉也不能太耽搁,大批的伤员伤势都在恶化,他也不能拿这些人的性命去拖延。所以,不紧不慢的走了一天时间,次日上午时候便抵达了开封府所辖的最后一个小镇,名叫赤仓镇。

    ……

    就在林觉在大军监视之下往伏牛山而去的时候,京城百姓们在一夜的喧嚷和惊魂之中迎来了新的一天。这不仅是朝阳升起的无数的崭新的普通的一天而已,而是翻天覆地的新的一日。当清晨上朝的钟声响起,无数的官员百姓们很快得到了一连串的惊天动地的消息,皇上和太子双双驾崩,皇后太后也都死了,淮王郭旭即将登基为帝。

    大周换了新皇上了!!

    这消息来得突然,结合昨晚的一夜喧闹,喊杀连天的情形。很多人心中充满了疑惑。皇上春秋正盛,晋王新晋为太子监国,怎么突然之间便发生了这样的事情?皇上和太子怎么会双双殒命?太后皇后又是怎么死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夜喊杀连天,到底是谁和谁相互征伐?

    即便是无知百姓,也会意识到事情绝不简单。更何况那些饱读诗书,民智稍开的士大夫阶层的官员和读书人们,自然是脑补了个大概。他们意识到,这当中必是发生了争夺篡权之事,才发生了如此巨大的变故。

    朝堂之上,郭旭浑身缟素,披麻戴孝,眼睛都红肿着。不知道的以为他是悲伤郭冲和太后皇后之死,但其实是他一夜未眠,时刻关注着林觉和郭冰等人的消息,故而眼睛红肿充满了血丝。

    天亮之后,郭旭得知了林觉等人被放走的消息后大骂不休。吕中天因为自己的儿子置大局于不顾,居然就这么放走了林觉和郭冰父子,这让郭旭极为愤怒。区区一个吕天赐的性命能抵得上这样的损失么?吕中天实在是太过分了。那个纨绔的舅舅死了又如何?救他何用?

    不过郭旭很快冷静了下来。他明白,目前情况下,外祖父吕中天是不能得罪的,自己是绝对不能引起他的不快的。眼下还需他主持大局,替自己平复动荡的局面。有他坐镇,局面会好控制的多。林觉和郭冰父子虽然被放走了,但他们难成气候。眼下最重要的是登基为帝,收拾人心,坐稳自己的皇帝宝座。其余所有的事情都可以暂时压下,留待以后再解决。

    于是乎,在吕中天回宫向他禀报这件事的时候,郭旭表现的极为善解人意。当即便道:“应该的,应该的,舅舅的命是一定要救的。郭冰父子和林觉是逃不掉的,但倘若舅舅的命没了,那可是天大的事情。就算是我在那里,也会做出这样的决定的。”

    吕中天很是欣慰,郭旭能这么说,足见他的乖觉之处。郭旭若是大发雷霆的话,自己却也不会纵容他。而且还可以凭借此事好好的敲打敲打郭旭,让他明白即便他登基为帝了,很多事还得自己点头才能决定。可郭旭如此乖觉,倒是让吕中天无从下手了。

    早朝之上,气氛沉郁,面对群臣,郭旭似乎哀伤的不能说话。一切都由吕中天代为操持。吕中天早就准备好了所有的说辞,于是对群臣开口解释。

    “诸位大人,朝中发生了大事,诸位想必都已经心中满是疑惑。事情是这样的,昨日黄昏,梁王郭冰父子联合三司使林觉发动了篡位谋逆之事。郭冰父子利用皇上的信任进宫觐见,于晚宴上突然发动,刺伤了皇上。太子郭冕当时恰好在旁,被郭冰父子和林觉所杀。他们逼迫皇上传位于郭冰,皇上刚正不阿岂受其威胁?坚决拒绝他们的无礼要求,于是郭冰父子和那林觉丧心病狂,以太后皇后和容妃的性命相胁。相继将太后皇后容妃她们都杀了。酿成了宫闱惨祸,简直人神共愤,禽兽不如。”

    郭旭面带尴尬和愤怒,这一切都是他的所为,虽然他知道吕中天只是要引起官员们对郭冰父子他们的反感和愤怒,绝非针对自己。但听到禽兽不如的评价,郭旭还是坐立不安,恼羞成怒。

    朝廷之中,一片哗然。所有的官员都惊的目瞪口呆,面容惊愕。

    “郭冰父子居然做出这等禽兽之行,简直天理不容。篡位谋逆便也罢了,太后可是梁王的亲生母亲,他这是弑母啊。真是太可恶了,太疯狂了。”

    “是啊,简直无法想象。平日道貌岸然之人,竟然做出这样伤天害理之事来。天地不容,天地不容啊。”

    “……”

    朝臣们纷纷议论起来,有的咬牙切齿,有的大声叫骂,有的泪流满面,有的呆若木鸡。

    也有人觉得这事有些不太合乎情理,发出了不同的声音。

    “这件事……总觉的怪怪的。梁王父子他们怎么会做出这种行为来,林大人也不可能这么做啊。要知道,他们都是力挺晋王为太子的,晋王得了太子之位,他们为何还要去篡皇上的位?理由何在?更不要说梁王父子两个和林大人他们平日都是口碑尚佳之人,行事谨慎稳重,那林大人可是皇上极为信任倚重之人,他参与这样的大逆不道之事有何意义?真是教人难以索解。”

    吕中天听到了这样的言论,他不能任由这种怀疑去蔓延,于是冷声喝道:“那位大人说的什么话?到此时此刻,事实俱在,还有人替他们遮辩不成?知人知面不知心,人心之难测谁人可知?这位大人看起来似乎对郭冰父子和奸贼林觉抱有同情之心呢。老夫正欲搜查他们的同党,你倒是自己跳出来了。来人,拿了此人,押入大牢,待此间事了,老夫亲自审问。”

    殿前司侍卫虎狼一般上前,将那名官员扒了官服捆绑了下去。

    这样一来,谁还敢出反对之声,吕中天这一下杀鸡骇猴,震慑当场,让怀疑反对之声销声匿迹。

    “诸位同僚,这时候还为逆臣贼子说话,那便是死有余辜了。有人觉得此事不可思议,老夫也觉得不可思议。皇上待梁王父子如此仁厚,待林觉如此赤诚,却还是不能感化这些人的狼子野心。倘若不是赵元康发现事情不对劲立刻派人告知了晋王和老夫还有杨枢密,还不知事情将会是怎样的结局。老夫和晋王杨枢密等闻报之后即刻进宫,梁王父子和林觉见势不妙逃出大内,皇上当时已然受伤昏迷不醒,他们以为皇上已经殡天了,这才没有当时便杀了皇上。我们赶到之后救醒了皇上,皇上要害受伤,加上急怒攻心已然油尽灯枯。弥留之际,当着老夫和杨枢密使的面立下了传位诏书,正式将皇位传于晋王。这件事老夫和杨枢密使都是见证。杨枢密使,你告诉诸位大人,是也不是?”

    吕中天转头看向杨俊,所有朝臣们的目光也都投在杨俊身上。杨俊心中暗骂,吕中天撒谎却硬是要拉着自己跟他一起撒谎,不肯让自己置身事外。篡位之事自己根本就没参与,这老东西是不肯让自己袖手在旁了。但现在的情形,大伙儿都在一条船上,却也没什么好说的,只能顺着吕中天的话来圆谎了。

    “吕相所言确是实情,老夫可以作证。”杨俊点头含糊的道。

    吕中天点点头,转头对众臣继续道:“事发之后,郭冰父子和林觉纠集了数万兵马意图攻打皇宫,武力夺权。杨枢密早有预料,在北横街将他们打的落花流水。这之后他们便仓皇逃窜。老夫和杨枢密调集兵马满城追杀,剿灭大部分叛乱之兵,然黎明时分还是被他们突围而走了。没办法,事出仓促,他们计划周密,留有后招。不过不要紧,我们粉碎了他们的叛乱,他们也终究难逃。这之后必将如过街老鼠一般到处喊打,我大周绝无他们立足之地。整件事便是如此,老夫只能说天佑我大周,让他们没有得手。最令人佩服的便是皇上,一生为大周操劳,临死也不肯跟奸佞妥协,两人钦佩敬仰。皇上不愧是千古圣君,可惜英年早没,让老臣摧心断肠,痛心不已。”

    吕中天说到最后几句,伸手擦拭眼角,状极哀痛。大臣们心有戚戚,有的流泪不止,有的哀嚎大哭。

第一一四七章 毁灭

    “吕相节哀,皇上殡天,天下同悲。但大局需要人主持,吕相要保重身子啊。”

    “是啊,皇上……一辈子鞠躬尽瘁,没想到最后以这种方式为国捐躯,此举必彪炳春秋,流芳百世。我大周得天之佑,有这样的皇上,是全体臣民之幸啊。”

    有人劝慰吕中天道。

    吕中天抬起头来,点头道:“你们说的对,越是此事,我们越是要精诚团结,稳定大局。老夫都能预料到,不久后必有诋毁诬陷的流言流传开来,希望诸位大人都能恪尽职守,不要听信贼子们散布的谣言才是。国不可一日无君,虽然后宫罹遭惨祸,皇上新丧,但这立君之事不能耽搁。诸位大人你们觉得呢。”

    “吕相所言极是,国不可一日无君,这件事耽搁不得。”众臣纷纷道。

    “好,既然如此,本相便宣读传位诏书,今日新君登基,择日举行大典。诸位看如何?”吕中天沉声道。

    “全凭吕相安排便是。”群臣道。

    吕中天转头看向郭旭道:“殿下,你意下如何?”

    郭旭心里欢喜的要炸裂开来,但他也知道不能表现的急切,需要半推半就的道理。于是哀声道:“吕相,杨枢密,诸位大人。宫中出了这么大的变故,我现在还在迷惘之中。加之父皇太后新丧,凶手逍遥在外,叫我如何能够即位啊。”

    吕中天道:“殿下的心情我们能理解,但国不可一日无君,我大周的重担已然交到你的肩头,皇上临去时的嘱咐历历在耳,这时候殿下要节哀顺变,要振奋精神。天下臣民都看着你呢,请殿下即位。”

    吕中天说着话,慢慢的跪倒在地。群臣纷纷跪地高呼:“请殿下即位!”

    郭旭看着满地匍匐的臣子们,心中雀跃的想要高歌一曲。多少年来,这一直是他心中的梦想,他早就梦想着有一天,群臣能够匍匐在前,自己能够成为大周之主。现在,这一切终于实现了。

    “请殿下即位!”群臣齐声叫道。

    郭旭咽着吐沫,用颤抖的声音道:“平身……众……爱卿……平身。听你们的……便是。”

    在一名内侍的搀扶之下,郭旭慢慢的走上了高高的宝座,缓缓的坐在了个位置上。他手搭着龙椅的扶手,摩挲着被先皇们摩挲的光滑之极的龙头上,心中无比的开心和自满。这一切终于是自己的了。普天之下,万民万众,所有的一切,都是归于自己了。自己的冒险成功了,这一切便是这场豪赌的赢家所应得的。自己心中的宏图大志就要展开了。自己再也不用仰人鼻息,担心这个担心那个了,可以为所欲为了。

    在宣读了传位诏书之后,群臣三拜九叩高呼万岁,宣誓效忠新皇。

    接下来便是按照惯例颁布诏书大赦天下,给有功之臣封赏,给所有人一番抚慰的时候。可是,郭旭尚未开他的金口,大殿门前便传来了一声纵声的大笑。

    在这样的场合敢放肆大笑的人没几个,出了吕中天和杨俊,怕是没有人敢这么干。众人惊愕回头看去,只见殿门口一个人影慢慢的走了进来。

    群臣认出了此人,那个人没有穿官服,发髻散乱面容憔悴不堪,像是一夜没睡的样子。脸上带着讥讽的笑容,甩着长袍的袖子,一步步的走来。

    “杜微渐!今日大早朝,你怎地现在才来?如此怠慢公事么?”吴春来沉声喝道。

    来者正是杜微渐,他一夜未眠,枯坐灯下。听着外边喊杀连天,又听着喊杀声慢慢的平息。看着窗纸慢慢的变白,直到红日东升,这才洗了把脸上朝。他并非没有上朝,而是他一直站在殿门口听着,因为他无法面对那个弑父弑兄的人,无法面对道貌岸然的吕中天杨俊等人。

    他听到吕中天造的谣,给梁王父子和林觉扣上谋反的大帽子,心中叹息不已。他听到林觉等人逃出京城的消息,心中又是欣慰的很。他并不为自己没有跟随林觉离去而后悔,他不想走,他要留下来,告诉人们真相。他不能像林觉那么潇洒离去,那样他觉得自己愧对朝廷,愧对郭冲。他要做些什么。

    当吕中天诵读完传位诏书的时候,他走了进来。

    面对吴春来的质询,杜微渐根本都没搭理他一句,只向宝座上的郭旭拱手行礼。

    “杜微渐见过淮王殿下!”杜微渐道。

    “大胆无礼!见到新皇怎不行大礼?还口称淮王殿下么?无理!”吴春来喝道。

    杜微渐呵呵笑道:“谁是皇上?矫诏登基,谋逆篡位之人能是皇上么?我叫他一声淮王殿下已然是我最高的礼节。倘若不是我是守礼之人,此刻我该骂他一句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恶贼才是。”

    此言一出,满朝文武惊的面无人色,一片哗然。

    郭旭脸色铁青,厉声喝道:“大胆。杜微渐,你怕是疯了!你敢辱骂朕。今日是朕登基之日,朕不想跟你计较,倘若你活的腻了,朕可以成全你。”

    杜微渐冷笑道:“我要你成全?你是什么人?你做了什么事?你心里明白。还有你们!”

    杜微渐转身用手指点着面色阴沉的吕中天杨俊等人道:“你,你,你有你们。你们都是逆臣贼子,篡位谋逆,罔顾伦常,不忠不孝。你们矫诏传位,想糊弄天下人,可糊弄不了我。”

    “疯了!这个人疯了!来人,叉出去。”吕中天沉声喝道。

    几名殿前司侍卫冲上前来,杜微渐手腕一翻,一柄匕首在手,抵住自己的咽喉,厉声斥道:“谁也不许靠近,否则我血溅于此。你们说我疯了,我可没疯,我只是告诉诸位事实的真相。免得你们欺骗世人,隐瞒矫诏篡逆的罪行。”

    “你要死便死,谁也拉不住你。拿下!”杨俊冷声喝道。

    侍卫们扑上前来,杜微渐瞠目大吼道:“若非心虚有鬼,你们怎么连让我说话的胆量都没有?众同僚听着,那传位诏书是假的,真国玺昨日黄昏已经被钱德禄送到林大人手中,这诏书上面的国玺是假的……放开我……还有……昨日黄昏……郭旭杀了太子,逼死了皇上。吕中天杨俊还有……赵元康……他们都是一伙的。都是逆臣贼子……都是篡位矫诏的逆贼。林大人不肯与之为伍,故而……逃出了京城。小王爷意图起兵拨乱反正,兵败逃出。莫听这些人蒙蔽世人,你们受朝廷之恩,沐皇恩浩荡,不能跟他们沆瀣一气,要告诉天下人真相。那不是你们的新皇,那是杀父杀兄杀太后杀皇后的禽兽……”

    几名侍卫拖着杜微渐往殿外走,杜微渐一边剧烈挣扎一边急促的大叫着。所有人听到他说的话都惊骇的面无人色,倘若他的话是真的,那么昨晚实际上是吕中天郭旭杨俊他们发动的一场篡位政变,皇上和太子太后也不是死于王爷父子和林觉之手,而是郭旭所杀。这简直丧心病狂,断绝人伦。

    “堵住他的嘴,快堵住他的嘴。拖他出去,拖他出去斩首!”郭旭脸色铁青,失态锤着龙椅大叫道。

    他这一句话更是失智之言,几乎是给杜微渐的话做了佐证。本来很多人怀疑杜微渐胡言乱语的,但郭旭如此害怕的要他闭嘴,那反而是欲盖弥彰。

    侍卫们用手去捂住杜微渐的嘴巴,杜微渐身材高大,并非弱不禁风之人。猛然间奋力挣扎,竟然挣脱了几名侍卫的约束,飞奔冲向一侧的廊柱,口中高声叫喊了起来。

    “我杜微渐今日以死证明所言句句为真……绝不为弑父杀兄之人之臣。皇上……臣随你去。”

    “砰!”的一声响,杜微渐一头撞到了红色的盘旋着张牙舞爪的巨龙的大殿廊柱上。也许是一种错觉,周围群臣似乎感觉到整个大殿都抖动了一下,但其实这是不可能的。抖动的是他们的心,他们的心被杜微渐的决绝和眼前发生之事所震撼了。

    一片惊呼声中,杜微渐的身子仰天而倒。青石廊柱岂是血肉之躯所能撼动,这一撞,脑骨碎裂,满头鲜血,当场气绝身亡。

    群臣惊愕大呼,乱作一团。吕中天沉声喝道:“大殿之上,诸位不要乱了规矩。死一个疯子而已,有什么好惊慌的?今日新皇登基大喜之日,这个疯子跑来恶心人,口出谣言诋毁,本就该死。来人,拖出去,内侍清洗地面。”

    杜微渐的尸体被人搬了出去,内侍们提来几桶清水冲洗了地面,血迹尽去,什么痕迹也没留下。死了一个人,其实根本不算什么。就算他是杜微渐,是朝廷的三司副使,死了也就死了,根本左右不了大局。杜微渐说出的那些话,即便在人心之中造成了震动,说出了他知道的所谓的真相。但满朝文武在这个时候其实也没人敢做些什么,敢说些什么。一切都已尘埃落定,即便是篡位谋逆,郭旭的皇帝之位已经无可撼动,只不过是在很多人的心里留下了阴影罢了。

    杜微渐此人性格刚直,当初愤然辞官便现端倪。他怀着一腔报国之志而读书入仕,怀着富国强兵的梦想去参与变法,再一次回归朝廷更是怀着鞠躬尽瘁忠君为民之心而做事。某种程度上,他和严方两人很是类似。但当所有的梦想破碎,目睹甚至连他极为欣赏的林觉都在关键时候选择了退缩之后,他其实已经陷入了极度的迷惘之中。这正是他的悲剧。一个太追求完美的人,一个对黑暗和人性无法容忍的人,一个理想主义者,一个怀着赤子之心的人,注定在这浑浊污秽的人间不能存在。就像一颗流星划过天际,光华一瞬,湮灭永恒。

    无论什么也阻挡不了郭旭登上皇位的事实,小小的插曲之后,郭旭正式颁布即位诏书,改元兴国,大赦天下,赏赐群臣。大周王朝即日起有了新的主人,大周进入了兴国元年。

第一一四八章 置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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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赤仓镇,开封府所辖以西最后一处集镇中,林觉一行人的车马在傍晚时分抵达。林觉命众人在镇子中停下,再往前走便出了开封府所辖区域,便是违背了和吕中天的约定了。

    其实早在午前,后方十里外遥遥跟随的大军便已经送来了警告。他们告诉林觉等人,倘若不遵守承诺的话,那么后果将会很严重。这样的警告从午前到傍晚一共来了五次,足见对方对此如何的重视。

    林觉身边的众人也有过争执,有人担心一旦将吕天赐放走,那么迎来的必是对方凶猛的进攻。相聚十里地,对方的骑兵可以轻易的追上自己的队伍,在这开阔的城外野战之地,再无任何侥幸的可能。

    林觉自然明白这个道理,赤仓镇是这段安静旅途的重点,抵达伏牛山尚有两百多里路,那才是最为艰险的旅程。但是,倘若自己撕毁了协议,则说明自己根本不守信用,根本不可能放走吕天赐。吕中天也不会容自己安安全全的抵达伏牛山,他一定会不顾一切的进攻。

    “人无信不立,虽然跟吕中天不必谈什么信用,但这是约定的协议,我们不能违背。吕天赐这块挡箭牌只能用到这里,接下来得靠我们自己。也许你们以为我有些迂腐,但我不能违背自己的承诺,那是当着数万禁军和我们所有人的面做出的承诺,失信于人的事情会被传遍天下,这不是我们现在该做的。否则今后我们说出的任何话,天下人都要打个折扣。要知道,回到伏牛山中之后,我们是要有所作为的,而非是去当土匪。”

    林觉的话让众人有所顿悟,林觉的意思是,失信反悔的事情既不能保证安全,也将失去话语权。百姓们今后不会相信自己这些人说的话,这其实很严重。很显然,去伏牛山中蛰伏不是长久之地,那便需要天下人认同和相信。失信之事会让人对林觉等人说出的任何话都有所怀疑,这不利于将来的发展。

    这话虽然对,但眼下的局面险恶。有人想,倘若连伏牛山都无法安全抵达,还谈什么以后?不过这样的话只在心里说说罢了,林觉既然已经发话,那便是最终的决定,没人去反驳。没有人去怀疑林觉的智谋,毕竟林大人再一次将众人从死局之中带了出来,林大人或许另有退敌之计也未可知。

    傍晚的夕阳灼热,站在镇子东口大槐树下喝水的林觉接到了三名吕中天送来的口信,吕中天说,他将率三百随从前来接人,只要林觉将人放走,他保证不会发动攻击,甚至可以放他们离开。

    林觉自然不信他会放走自己,他只是怕自己这时候反悔撕票罢了。林觉告诉来人,在镇东面的小山包下进行交接,自己会按照约定将人放回。

    林觉沈昙马斌孙大勇等十余人将吕天赐押到了小山包下。不久后,前方烟尘滚滚,三百名健壮的骑兵护送着一辆黑色的大车前来。双方相聚百步停下,吕中天走下大车,身后跟着吴春来等几名官员。这种时候,吴春来等人自然是要陪同的,以示对衙内公子的关心。

    林觉高声喊话,要吕中天和自己去中间交接,吕中天哪里肯同意,这明显是个陷阱。林觉身携火器,自己去他面前二三十步范围内是很危险的。即便身边有多名绝世高手护卫,怕也难以抵挡火器的杀伤。哪怕只是有一点点的可能,自己也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被拒绝之后,林觉暗骂了一句。他确实有这个想法。如果吕中天带着人和自己带着人去中间交接人质,只要机会合适,自己会毫不犹豫的掏出火器轰杀老贼。可惜老贼谨慎的很,果然不肯给机会。

    在护卫的保护下,吕中天只来到五十步之外,便停下了脚步,高声喊话。

    林觉上前数步一摆手,马斌提溜着吕天赐走到林觉身边。

    吕天赐被马斌锁着臂膀,挣扎着大声哭叫道:“爹爹啊,快来救我啊,……再不救我我就要死了啊,你就要绝后了啊。这帮人……不是人啊。”

    吕中天一愣,怒声道:“你们对我儿做了什么?”

    林觉皱眉道:“我们好吃好喝的待他,并没为难他。”

    吕天赐叫道:“爹爹啊,他们威胁要把我做成人棍,吓的我都尿裤子了。”

    “人棍?”吕中天皱眉道。

    林觉恍然,笑着解释道:“那是玩笑之言,人棍者,四肢砍掉,五官削平,身上所有的零碎都砍除割掉,成为一根人形棍子而已。那只是手下吓他的话。谁知令郎胆子小,居然尿裤子了。”

    马斌沈昙等人哈哈大笑起来。

    吕中天脸色冷冽,沉声道:“原来如此,用这种言语吓唬我儿,有何意味?闲话休提。林觉,咱们都是君子,按照约定,到此为止。老夫遵守约定,放你们出城。一路上大队兵马也都远在十里之外,你想必也派人去探查证实了。老夫甚至可以向你保证,这之后也不对你进行攻击。老夫也算是对你仁至义尽了。现在你该遵守承诺,放了我儿天赐了吧。”

    林觉笑道:“这么说,吕相倒是世上第一等的重信诺的忠诚之人了,我是不是得给你送个大红匾呢?放心吧,你儿子我会还给你的,但在此之前,我问你几句话。”

    吕中天道:“你问便是。”

    林觉想了想道:“郭旭登基了么?”

    吕中天沉声道:“新皇已然登基,年号兴国。普天同庆,大赦天下。”

    林觉点头叹道:“他到底是如愿了。皇上的丧礼哪天办?”

    吕中天沉声道:“先皇和太子太后皇后的丧礼将在三天之后进行。新皇已经下旨,天下缟素,全民守孝。新皇自己也将守孝三月,这三个月不饮酒,不食荤,不近女色。总之,会隆重举行的。”

    林觉苦笑道:“他倒是会演戏,不过哪怕是装装样子也好。”

    吕中天沉声道:“林觉,老夫劝你一句,大事既定,你们已然没有回天之力。劝劝王爷,不要再闹腾了。老夫可以做主,只要王爷回京城,会恢复他的亲王之爵,依旧享他的福去,前事一笔勾销。只不过,他必须承认新皇即位的事实。”

    林觉哈哈大笑道:“吕大人,你的算盘倒是打的精明,看来必是朝野有些说法,让你们感到有些慌张了。是不是谋逆篡位,杀父弑兄的行径败露了?人人都在议论此事?你想让王爷给你背书,怕是想多了。”

    吕中天抚须道:“这倒不用你操心了,他们爱说便让他们说去,又能如何?杀个百八十个的,流言立刻止息了。老夫可一点也不担心。你还有什么要问的么?”

    林觉摇头道:“没了!”

    吕中天笑道:“我倒是有个消息告诉你。那个杜微渐不是跟你交好的很么?”

    林觉忙道:“他怎么了?你们莫为难他,他跟我只是同科好友而已,一切跟他无关。”

    “他死了!”吕中天道。

    林觉一惊,怒骂道:“老贼,你终究放不过他,我就知道。”

    吕中天冷笑道:“吕某确实会找他算账,他也难逃一死。只可惜吕某还没动手,他自己找死了。他可不是死在我手里,他在崇政殿上一头撞死了。老夫是因为他和你关系交好,故而好心告诉你这个消息罢了,你却来编排老夫。不过也无妨,你就当是老夫杀了他便是了。”

    林觉心中大痛,叹息不已。杜微渐终究还是杜微渐,行事依旧如此。此人其实是个人才,可惜不够圆通,他的死让林觉颇感悲痛和惋惜。

    “放人吧,林觉!莫要磨蹭了,时间不早了,吕相和我们还要连夜赶回京城呢。那杜微渐和你交好,你怎么不带他走?现在他死了,你假惺惺的做什么?”站在一旁的吴春来忽然开口道。

    林觉瞪着吴春来,咬牙切齿。忽然,他脸上露出狡黠的微笑来。

    “吕中天,我想反悔了。”林觉叫道。

    “什么?你可莫要开玩笑。”吕中天惊愕之后,咬牙狠狠的道:“你要明白这么做的后果。你想一辈子挟持我儿么?你可休想,此刻你要是不放人,稍后大军便掩杀而至,再不顾忌。大不了我吕中天死了儿子,你们统统都要陪葬。”

    吕天赐大声叫道:“爹爹,你说什么呢,我可是你唯一的儿子,你居然说这种话。”

    吕中天喝道:“住口!林觉反悔,爹爹有什么办法?爹爹不救你的话,你早就成泉下亡魂了。爹爹为了救你受人诟病,你却什么也不知道。”

    林觉哈哈笑道:“是啊,吕衙内,你爹对你可好了。你可不能那么说话,你爹爹要伤心的。”

    吕中天冷声道:“林觉,放人不放?给个痛快之言,老夫没时间跟你磨嘴皮子。不放的话,老夫这便下令,将你们统统绞杀。就这么简单。”

    林觉哈哈笑道:“吕相说的那么狠作甚?我又没说不放。我可以放了你儿子,但你必须要拿人来换。你不是说后面也不会攻击我们么?我不太相信你会这么做。所以我要另外找个人质。如果你说话不算话,我也好拉个陪葬的。”

第一一四九章 丧家之犬

    (二合一)

    “无耻!这本在约定之外,你这是无信。”吕中天喝道。

    林觉啐了一口道:“你就当我不讲信用吧,那又怎样?你也不想想你自己,你配对我说三道四么?换不换?不换我可走了。你们进攻的时候我保证吕天赐会变成人棍便是。你不是不知道人棍是什么样的么?你会亲眼看到什么是人棍。”

    吕中天怒喝道:“你是天下最无耻无信之人,这时候又来提条件。”

    林觉龇着一排整齐的白牙笑道:“可不敢当,天下第一是你们,我最多只能往后排,也许前十都排不上。答应还是不答应?我可也没时间磨嘴皮子。”

    吕中天的心目中,儿子的性命始终是第一位的,莫看他说的决绝,但只要还有选择,他都不会贸然放弃儿子的性命。当然,林觉如果此时不愿意释放吕天赐,那便表明此人是打算一辈子挟持吕天赐的。那样的话吕中天是绝对不能容忍的。但现在对方只是要求换个人质,儿子会释放回来。其他的先不用考虑,先让天赐脱险才是关键。

    “你要换什么人为人质?莫非是老夫不成?哼哼,那你的算盘可是打错了。”吕中天先打个预防针,告诉林觉休想耍滑头。自己是绝对不可能当人质的,儿子就算死了,自己也不可能舍己救他,这是底线。

    “放心吧,我可不会换你,你也不用提醒我。我要换的人是他。”林觉的手指头朝吕中天身旁一指,沉声道。

    吕中天一愣,转头看去,恰好看见吴春来惊慌诧异的样子。

    “我……我……我?”吴春来惊呆了,指着自己的鼻子结结巴巴的道。

    “对,没错,就是你吴大人。吴大人展示你忠心的时候到了,拿自己换吕衙内,这叫舍己救人。吕相一定会对你倍加器重,感动不已的。你该不会不愿意吧?”林觉笑道。

    吴春来叫道:“混账东西,不可能,我怎么可能当你的人质?你休想。你这是故意害我。”

    林觉微笑对吕中天道:“吕相,道儿我已经划下来了,同不同意是你的事。请吕相定夺。”

    吕中天皱眉道:“能不能换个人?吴大人不能当人质。”

    吴春来感激涕零,差点哭出声来。

    “吕相,除了吴春来,我谁都不要,就要他。你若不愿意,那么咱们便一拍两散。”林觉道。

    吕天赐尖声叫了起来:“吴春来,你干什么不愿意?你不是跟我说过,要为我肝脑涂地在所不惜么?现在叫你来替换我,你都不愿意?你平日说的都是假话是么?”

    吴春来皱眉支吾道:“这是两码事啊,不是我不愿意,而是……而是……”

    吴春来而是了半天,也说不出个道理来。他心里隐约明白,林觉这是故意为之。自己是怎么也不能去当人质的,林觉一定会杀了自己。

    吴春来试图说服吕中天不要答应他的无理要求,这明显是林觉的阴谋。但他转过头来,看到吕中天看着他的眼神时,心中咯噔婴一下想道:“糟糕了。”

    “春来,老夫平日待你如何?”吕中天语气亲切的很,然而,吴春来却被这句话吓得几乎要尿了裤子。

    “吕相待我恩重如山……不过……”

    “听老夫把话说完。老夫把你当自己的亲儿子一般看待。这么多年来,你在我身边鞍前马后忠心耿耿的办事,跟老夫甚是相得。老夫对你也不错,你从区区进士,没用十几年的时间便当上了副相,这当然是你自己的能力使然,但老夫的提携怕也是功不可没吧。这一次,老夫遭遇这样的难题,你说……该怎么办?”

    吕中天歪着头看着吴春来沉声道。他看到了吴春来眼底的慌乱和恐惧。

    “不是啊,吕相,这是他们的诡计啊,试图……试图要害我性命。吕相,我上有老下有小,我出事了不对紧,关键是不能上他们抵的当啊。”吴春来急忙道。

    “我知道……我知道。但现在局面僵在这里,天赐需要人换回来,你说该怎么办?你放心,老夫觉得他们不会做出什么事来,他们只是找个人质。你是大周副相,他们不会对你怎样的。你说是不是?”

    吴春来心里骂翻了天,怒想:“不会出什么事?那你怎么不让你儿子呆在他们手上?自己和林觉有仇怨,落在他手中还有好事么?”

    “不不不,下官不是难么想的。他们什么事干不出来?吕相,他们恨我入骨,你可千万不能将我送到他们手中,那下官可就全完了。”吴春来摆手叫道。

    吕中天叹息道:“你不肯去是么?”

    “不是不肯,而是……”

    “那就是肯了?”吕中天打断他的话。

    “也不是……而是因为……”

    “你这是作甚?肯就肯,不肯就不肯,吞吞吐吐支支吾吾的作甚?你担心什么?怕他们杀了你?你放心,你家人父母妻儿我会照顾他们一辈子的。这一次你救了我天赐的性命,老夫跟你结拜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看如何?”

    吴春来心头一千万匹草泥马奔腾呼啸而过,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吕中天道:“你放心,老夫不会进攻的。你只要有用,他们便不会杀你。你不用担心的。”

    吴春来咬咬牙道:“不,吕相还是另请高明吧,春来怕是去不了。”

    吕中天脸色变了,冷声道:“原来你不愿?老夫明白了。”

    “不是不愿,而是……”吴春来将问题又陷入了死循环之中。

    “春来,你最好不要逼着老夫用强。”吕中天转过头去,冷冷说道。

    吴春来脸色涨红,沉声道:“吕相,春来对吕相忠心耿耿,肝脑涂地,到头来在吕相心中竟然一文不值么?竟这般不顾我的死活,要把我送入虎口之中么?”

    吕中天皱眉道:“春来,老夫当然不想,可是他们点名要你去换人,可不是老夫选中你去的。”

    吴春来大笑起来,怒道:“我明白了,在吕相心中,衙内公子的性命比我吴春来的命可要金贵多了。即便我吴春来为吕相做了那么多事,也不如你那纨绔无能的衙内公子在你心目中的地位重要。吕相,你太让人心寒了。在你心中,我吴春来就是你养的一条狗是么?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这个时候了,我便可以随便拿去送死了。呵呵呵,真是人心叵测,世态炎凉啊。我早该想到这一点的。”

    吕中天冷声道:“春来,你不要说负气之言。在老夫心中,视你为子。这么多年来,老夫待你如何?如今天赐在他们手里,他们点名要你去交换,你教老夫怎么办?也许天赐确实纨绔无能,可他毕竟是老夫的儿子,是我吕家的独苗,老夫不能不救。你放心,老夫也会像救天赐一样救你的。他们不敢动你,否则老夫要将他们全部剿杀殆尽。你放心便是。”

    吴春来叹息一声,低头不语。眼神中满是愤怒和怨恨,但他知道,说什么也是无用了。跟随吕中天多年,他岂不知吕中天的脾性。看似温和,其实内心狠厉无比。绝不会因为自己的求肯或者抗辩便会改变主意。他只是为自己感到悲哀。这么多年忠心耿耿的跟着他,到头来还是弃之如敝履。

    “来人。护送吴副相去对面换人。”吕中天沉声道。

    三名侍卫移马过来,分三面围住吴春来的座骑,左右后方各一人,只留下前方一条道路。吴春来叹息一声,伸手将头上的官帽扯下,往地上一丢,大笑声中策马而去。马蹄将官帽踏入尘埃之中,将上面镶嵌的名贵玉石踏成碎片。

    林觉眼中带着冷冷的笑意,看着吴春来策马而来。待吴春来来到近前,林觉沉声喝道:“拿了这厮。”

    孙大勇带着一名兄弟上前,硬生生将吴春来拖下马来,揪着衣服带到林觉面前。

    吴春来脸色煞白,兀自倔强道:“林觉,劝你一句,最好把我放了,我或者还可以让你们脱困。拿了我为人质,对你们一点好处也没有。”

    林觉大笑道:“到这个时候,你还这般蛮横么?你的主人已经放弃你了。我只是随口一说而已,没想到你的主人居然舍得拿你来换,足见你在他心目中不过是一条狗罢了。随时随地你都是可以牺牲的角色。你还不明白这一点么?”

    吴春来脸色铁青,沉吟不语。

    林觉不再搭理他,沉声道:“送衙内公子回去。”

    孙大勇在旁低声道:“大人,当真要这么做么?”

    周围众人也都看着林觉,他们一直认为放走吕天赐这一步是不智之举,是妇人之仁。所以一直心中有些疙瘩。

    林觉沉声道:“道理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你们若是还觉得不够,我便再说一个最简单的道理。吕天赐虽然纨绔跋扈,但终究只是纨绔跋扈而已。多年来虽有冲突,却也没有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行。仅仅因为他是吕中天的儿子便要对他下手的话,那我们跟他们有什么区别?祸不及子孙亲眷,这是最简单的道理。冤有头,债有主,而非祸及他们的家人。这个道理你们总该明白了吧。”

    众人闻言再无言语,确实,那吕天赐虽然纨绔,但其实也并没有做出什么真正的恶心。几次捣乱,也都受了惩罚,却也没有什么过激的举动。祸不及子孙妇孺,倘若因为吕中天之故便要杀光吕中天的家眷,那岂非是和吕中天成了同一类人了。

    马斌松开了吕天赐的手臂,沉声喝道:“吕天赐,你可以走了。”

    吕天赐双腿发软,战战兢兢的看着林觉问道:“你们……你们当真放了我?”

    林觉沉声道:“那还有假?回去后不要再作恶,你是知道我们的手段的,我们随时会找到你,抓到你。要取你狗命易如反掌。你两次落入我手,当知我此言不虚。”

    吕天赐连连拱手道:“我相信,我相信。我谁都不服气,就对你林觉服气。我爹爹对你也佩服的很,敢这么跟我爹爹作对的人,而且教我爹爹拿你没办法的人,怕是只有你一个。我都想跟你交个朋友了。那么……我可以走了么?”

    林觉点头笑道:“你可以走了。”

    吕天赐道:“你们该不会在后面对着我的后背射上一箭吧。”

    林觉哈哈一笑,突然伸手将连弩攥在手里,冷声道:“你倒是提醒了我,那一定很好玩。吕天赐,咱们玩个游戏,我只射你后背,你若能让我射不到你的后背,我便绝不动手。”

    吕天赐惊愕无语,忽然间大笑道:“咦嘻嘻嘻,说话算数,我有办法。我倒着走,你便射不到了。”

    说着话,吕天赐居然真的面对林觉倒着往后退去,林觉等人哈哈大笑看着这个小丑的表演,看着他一路倒退,时而被后面的石头袢倒在地,跌跌撞撞的行了数十步,直到对方十几名护卫策马冲上前来接应,将他带回吕中天的身边。

    “吕中天,令郎已归,我可没失信于你。希望你也遵守诺言,最好不要招惹我们。否则,吴副相可要人头落地了。”林觉高声道。

    吕中天呵呵大笑道:“那是当然,老夫也是讲信用的人。你们要保证吴副相的安全。老夫不会下令攻击的,放心便是。林觉,就凭你能放归我儿,老夫便对你甚为佩服了。你有如此心胸气度,老夫自愧不如。”

    林觉哈哈大笑道:“吕相可莫要捧杀我,我可没什么气度,我这个人一向是睚眦必报。所有害我的人,害死方先生和严大人的人,害死我身边兄弟的人,我都会记着这笔账,一定会血债血偿。只不过,冤有头,债有主,祸不及妇孺亲朋。我若杀了令郎,岂不是跟某些人一样,沦为不择手段的禽兽之流了。”

    吕中天呵呵笑道:“各人行事不同,倒也没有优劣之分。单凭你今日之行,老夫向你保证,倘若今后你落入我手,我给你个全尸。你的妻儿家眷我也留他们一条活路。”

    林觉哈哈大笑道:“如此,我似乎要谢谢吕相了。不过你放心,你想我落入你手,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你这辈子怕是没这个指望了。我可要走了。吕相别过,或许从此不见。”

    吕中天笑着拱手道:“不见也好,不见也罢。告辞告辞。”

    双方各自拨转马头,分道扬镳。

    ……

    夕阳西下,倦鸟归巢。本是天地万物都要休养生息之时,赤仓镇中的林觉等人却必须要立刻动身了。因为交出了手中的王牌之后,林觉预测,接下来的攻击即将到来。他必须做出应对。

    镇子口的槐树下水井旁的青石空地上,林觉郭冰等人聚集在一起商议。

    郭冰的脸色苍白惊惶,从昨夜到现在,他没有合过眼。儿子重伤,伤势正在恶化,自己一下子失去了一切。加上京城的惊魂一夜,让他已经心力憔悴。眼袋低垂着,眼眶乌青,满脸倦容。

    “诸位,我预测对方很快就要发动攻击。一旦他们大举掩杀过来,我们很难幸免。鉴于目前的局面,伤兵和大车行进速度无法逃出对方骑兵的追击,所以我们必须要对他们进行阻击,以保证伤兵和马车的撤离。目前天色已晚,这对我们来说是难得的机会。岳父大人,我决定分出部分人手保护你们先走,剩下的就在这赤仓镇伏击追兵。天马上要黑了,这对我们有利。夜间大队骑兵并不能快速发动袭击,这里可不是城中的宽阔大街,山野之地,崎岖地形,对他们反而不利。所以我的估计是,他们即便追击,也不会在夜晚。今晚他们会慢慢前行,保持距离。明日一早,便是他们大举掩杀之时。不知诸位是怎么想的。”林觉沉声说道。

    “郡马爷所言极是,现在必须要先让行动缓慢的先走,对追兵要进行骚扰阻击。我想郡马爷选择这赤仓镇的地形也是有所考虑的,此处南边是汴河支流,北边是大片水田,唯有这镇中一条大路,这便于我们进行埋伏。”因为当着郭冰的面,沈昙不能对林觉以兄弟相称,故而称呼改为郡马爷。

    郭冰擦着脸上的汗,喝了一口淡而无味的冰凉井水,却差点呛到了自己,咳嗽了几声才道:“可是……我们这是要去哪儿?林觉,你说的那个伏牛山还在两百里之外啊,我们能抵达那里么?咱们这点人手,能够阻止那么多兵马的追击么?哎呀,这真是不好办啊。”

    林觉道:“岳父大人,无论多难办,咱们也要拼了性命去做。不做一点机会都没有。岳父大人放心,小婿也做了些安排。今晚你们往西去,跟采薇她们汇合。采薇她们就在西边六十里外,她们行进的速度更为缓慢,我估计明日上午你们便能追上她们。届时有采薇照顾你们,你和岳母便可以安心了。那边车队携带有药物,可以及时的救治目前的伤者。至于这里的阻击战事,岳父大人不必操心,一切有我们这些人,你们不必担心。”

    郭冰听到郭采薇的名字,难得的露出笑容来。点头道:“好好,只是辛苦你们了。薇儿她们就在前面?好,那怎也要赶上去。昆儿的情形很不好,我着实有些担心。”

    马斌道:“王爷,你什么都不用想,所有的事交给林大人就行。莫看我们人少,咱们能从京城几十万禁军手中杀出来,谁敢说能做到?我相信林兄弟能做到。”

    郭冰点头道:“好好,你们都好样的,我郭冰以前府中养着文士幕僚成千上万,到头来全部如鸟兽般散去,跟在本王身边的却是卫士们和你们这些平素交往不多之人。本王着实感叹此事,正所谓人走茶凉,趋炎附势之人都不可靠,唯有你们这些才是值得信赖的。有朝一日若能重拾大局,本王不会忘了你们的功劳的。”

    林觉皱眉不语,郭冰这时候说这些话着实让人厌恶,眼前这些人若是图荣华富贵,那也绝不会到这样的地步了。郭冰父子怕是一辈子也不会明白,人和人之间其实并非只有利益的吸引,最为牢固的其实不是利益联盟,而是情义二字。

    “岳父大人,在你们出发之前,咱们先得处置一个人。沈统领,请将吴春来押上来。”林觉说道。

第一一五零章 多行不义必自毙

    沈昙一挥手,两名王府卫士将发髻散乱满脸惶然的吴春来推搡着走来。吴春来强自镇定,见到郭冰后居然上前拱手行礼:“下官吴春来见过王爷。”

    “呸!”郭冰怒容满面,啐出一口浓痰,差点啐到吴春来脸上。

    林觉微笑道:“吴副相,有些事情我们需要做个了断。你如今落入我的手里,你心里应该明白自己的下场。你是个聪明人,不是么?”

    吴春来瞪着林觉道:“你敢杀我?杀了我,吕相即刻便会率大军掩杀而至,你们这些人都得死,统统给我陪葬。劝你还是对我客气些。”

    林觉哈哈大笑道:“吴副相,你莫要自欺欺人了。你跟了吕中天这么久,难道不了解他?连我都知道他绝不会顾忌你的死活,你会不知道?吕天赐作为人质是有用的,而你,一文不值。”

    吴春来本就是在虚张声势,他岂能不知林觉说的话是真的。他也明白吕中天绝不肯为了自己的性命而投鼠忌器。他只是身处此时,不得不说这种话以保全性命罢了。他当然知道,自己是林觉的眼中钉臀中刺了。

    “我乃朝廷副相,吕相岂会这么做?林觉,你若杀了我,马上便会招致追杀。劝你三思而行。王爷,你劝劝林觉,他若杀我,你们都得死。包括王爷你和小王爷。”吴春来大声道。

    郭冰骂道:“这个时候了,你还来蛊惑人心,当真可恶。你这狗贼早该死了。”

    林觉笑道:“听到了么?所有人都觉得你该死,那你便必须死了。”

    吴春来脸色煞白,忽然间变了脸噗通跪倒在地,哀声道:“林觉,饶命啊,我上有老母,下有妻儿,我一死,她们可怎么活?你我也算是有些渊源,你饶我一命,放我回去。只要我回到朝廷里,将来对你们也是有用的,我愿意当你们的内应,为你们做事。”

    郭冰等人听了身子一震,均觉得吴春来这个提议倒是极为有利,倘若吴春来能为内应,将来必有大作用。他的身份和地位,绝对会成为一枚得力的棋子。吴春来在官场之中打滚,深谙这些人的心理。他知道什么话能说到这些人的心坎里去,在虚张声势未果之后,便抛出了保命的杀手锏。

    “哈哈哈。”林觉的大笑声响起。

    “吴春来,少拿这些话来糊弄我们。你的话我半个字都不会相信,即便你说的是真的,我也不会答应。让我来历数你的罪行吧!欺师灭祖,其罪一。贪慕权力,罔顾师道人伦,其罪二。陷害忠良,助纣为虐,其罪三。参与篡位谋逆,参与弑君杀太子的罪行,其罪四。贪污受贿,中饱私囊,玩弄权谋,结党伐异等等等等,你的罪名我可以罗列几十条,每一条都是抄家掉脑袋的大罪。你能活到今日,其实已经是造化了。实话告诉你,在京城,你便是我死亡名单上的第三号人物,排名还在杨俊之上。也不是没有机会杀你,那晚你和郭旭密谋以毒药丸控制皇上的时候,怕是不知道屋顶上有人正看着你。其实早可以将你扑杀,只是不愿打草惊蛇罢了。这才容你活到今日。你知道为何我要吕中天拿你来换吕天赐么?我明知道你根本不能作为人质,却还是要拿你来换,此举或许吕中天会以为我愚蠢,殊不知我正是要换你过来,取你性命。你早该死了,我等离开京城之后,岂容你这贼子逍遥?那岂非是我林觉没有手段。所以,你说什么都没有用,今天,你是死定了。”

    林觉神情激动,一席话说出,所有人鸦雀无声。郭冰沈昙等人为自己之前的想法而羞愧。这种人,怎么能想着跟他达成交易?这种人必须死。

    吴春来脸色煞白,心中绝望之极。但他不肯放弃挣扎,伸手抱住林觉的大腿哀求道:“林觉,师弟,念在你我同门而出,你饶了我吧。我也是身不由己啊。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我想往上爬,这难道有错么?我也是无意伤害任何人,只是要为自己着想罢了。你便不能原谅我一回么?我知道错了。我可以为你们出谋划策,可以为你们做事,我还有很多银子,你们想去任何地方立足,都需要银子的不是么?我可以全部拿出来。总之,你饶了我,我什么都听你的。”

    林觉抬脚踹在吴春来脸上,吴春来仰头翻了个跟头,但听林觉骂道:“人之所以为人,便是有底线有原则有规矩。为了一己之私,便可罔顾伦常罔顾大义?那你跟禽兽有何区别?你想要活命?你怎么不问问死去的方先生严大人和师母师妹们让不让你活?你是方先生师门的败类,你自承师门,那好,今日我便以方门弟子之名清理门户。吴春来,你作恶多端,自取灭亡,去泉下见到先生时,怕也是羞愧无地。受死吧。”

    林觉不用任何人代劳,抽出腰间长刀攥在手里,大踏步上前。

    吴春来躺在地上惊恐尖叫,像只虾米一样往后退缩,林觉缓步逼近,吴春来一边哀求,一边爬起身来往后退去。忽然间小腿弯被一物阻挡,身子不觉后仰,本以为摔向地面,但摔倒时却发现后方中空,眼前突然一黯,整个人迅速下坠,噗通一声响,周遭冰冷,全身湿透。原来他退到了井栏旁,腿弯撞到了井栏掉落水井里。索性没有撞到井壁青石,掉落井水之中并没有受伤。

    在井水中扑腾着,他的手抓到了一根绳索,那是井栏上方辘轳垂下的绳索,下方还连着一只小木桶。这一下可算是抓到了救命的稻草,他拽着绳索往下巴拉。井栏上方的辘轳呼噜噜的飞快转动着,绳索呼啦啦的往下落,终于,辘轳停止了,绳索到了尽头。吴春来也终于可以借力,拽着绳索浮在水面上。

    林觉等人目睹这一切发生,明白过来后,只叹息了一声:“可惜了这一汪井水,被污了。”

    待绳索绷紧之后,林觉缓步上前,看了一眼黑乎乎的井底,手起刀落,绳索应声而断。在吴春来绝望的叫喊声中,绳索坠落,断了吴春来最后的生机。

    井水冰寒,吴春来起先还扣着井壁死撑,很快便身子冰冷,手脚僵硬。松脱了手指之后,他挣扎了起来。却被落下的大量绳索缠住了手脚。越是挣扎,便越是作茧自缚。终于,自己把自己捆的像个粽子一样。绳索浸透了水,沉甸甸的往下沉,吴春来用尽气力也无法保持自己浮在水面上,终于力气用尽,随着绳索沉入井底。只冒了几个大气泡,便无声无息了。

    井栏旁,林觉拱手向东方行礼,默默祷祝道:“先生,逆贼吴春来已除,害你的人又死了一个。也许你并不希望学生这么做,但学生有学生的处事之法,学生要将那些害你的人一个个的送下阴间,在你面前忏悔认罪。”

    ……

    十里之外,大批禁军兵马正在忙碌的做着准备。正如林觉所料的那般,吕中天并没有因为吴春来在林觉手里而有丝毫的束手束脚,在将吕天赐换回的时候,他便已经下达了准备进攻的命令。

    出京的禁军兵马共有五万余人,三万步兵,两万侍卫马军司的骑兵,这些兵马对付林觉等人已经绰绰有余。吕天赐被放回之后,吕中天再无任何的顾忌了。

    吕中天兴冲冲的要在今晚将林觉等人剿灭,但是领军的将领们却集体前来给他浇了一盆凉水。

    将领们的意见是:天色已晚,在京畿以西的地形,骑兵不利于夜间追击。此刻正是盛夏时节,农田涨水,马军并不能随意奔行。步兵虽然可以在阡陌小道上行进,但夜间却也难行。要知道田埂之间的小道乱草丛生,狭窄如带,走在上面既软又难,很难快速通行。大队兵马要想快速追敌,便只能集中在官道上。但夜间马步兵混杂行军是大忌,那可是盲人骑瞎马,很可能便酿成践踏之祸。

    吕中天听了这些话很恼火,大声咒骂不已。将领们也很无奈。这位宰相大人原本就不熟悉兵事,他也许以为作战只是手指头在沙盘地图上动一动,小旗子拔一拔插一插那么简单。实际作战的情形要复杂万分。不仅包括作战本身,还包括后勤保障以及地形地貌,行军速度,作战天气等等各方面的细节。一个没带兵打过仗的人,光是叫他领一只兵马行军,便足以叫他焦头烂额。

    “火把呢?不是可以照亮行军么?”吕中天想了半天想出一个办法来。

    “吕相,火把自然可以照路夜行,但一来数量有限,咱们出京可没携带多少夜战照明的军用松明火把。若说简易扎造火把,那可不成。火把燃烧时哪怕只是掉下来一根起火的树枝下来,烫到了马儿,那都会引发全部战马夜惊而混乱。畜生们晚上胆子小,一有点风吹草动便容易受惊,这反而更危险。二来,即便是有足够的军用火把,照亮的范围也极其有限,只能缓缓而行,并不能加快速度。所以,与其这便折腾兵士们,还不如等天亮再行动。天明行军,速度反而更快,将士们也不必经历一夜的艰辛。”

    吕中天对兵事并不太懂,自己本以为今晚便可以畅快淋漓的解决林觉等人,明日可以带着林觉郭冰等人的头颅班师回京向百姓和文武百官炫耀,但现在似乎是自己想的简单了。

第一一五一章 简单有效

    吕中天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在自己不懂的领域,他也不会强行指手画脚。左思右想之后,他遵从了将领们的意见,同意暂时驻扎一夜,明日凌晨开拔追击。反正现在是盛夏时节,五更天时天便要亮了,左右不过六七个时辰而已,林觉他们还能飞了不成。而且吕中天也同意了将领们的意见,派出斥候骑兵盯住林觉等人,看他们是否连夜逃走。即便逃走,也要弄清楚他们逃走的方向,免得天一亮失去了敌踪。

    当晚三更后,斥候回来禀报,说林觉一行人并未离开赤仓镇。斥候们自天黑后便在镇外盯梢良久,发现镇子里篝火明亮,人来人往。不时有人骑马在城外巡逻,根本就没有逃走的迹象。接到这样的禀报,吕中天才安心入睡。

    黎明时分,大军营地里号角长鸣,马步军整装待发。吕中天威风凛凛的下达了命令,在黎明尚未消散的晨雾之中,骑兵大队人马开始沿着官道率先追击而去。步军随后跟上。五万大军密密麻麻黑压压直扑赤仓镇。

    斥候不断的报来消息,消息表明,对方依旧没有离开赤仓镇。斥候们看到了对方人马闲散的在镇中闲逛的身影,他们似乎以为吕中天真的会顾忌吴春来的性命,不会发动攻击。

    众将摩拳擦掌,纷纷嘲笑林觉徒有虚名,不知危机将临,赞颂吕相神机妙算,稳住敌手。吕中天心里却有些疑惑。以林觉之精明,他不会预料不到危险,昨晚他就该连夜逃走才是。就算不逃跑,起码也要派人前来侦察。自己大军开拔的动静这么大,他怎么可能不知道?他既然知道这一切,为何还不逃走?还要装作若无其实的样子?

    吕中天想了许久,终于他哈哈哈的大笑了起来。

    “这个林觉,跟老夫耍心机耍的走火入魔了。故作镇静,这是要玩空城计啊。可惜,他不是诸葛孔明,老夫也不是司马懿。虚张声势故作姿态在老夫面前毫无作用。空城计那是司马懿不知城中有多少兵马,而老夫可是知道你的底细的,满打满算你只有六七百人手,老夫百倍于你的兵力,你跟老夫玩心眼?哈哈哈,可真是贻笑大方了。”

    众将闻言心中尽皆佩服,吕相洞悉了林觉心思。想想不就是这样么?这厮明显是故作镇定,想糊弄谁呢。

    吕中天下令大军加速行动,朝阳初升之时,便已经抵达了赤仓镇以东的大道上。吕中天并不想多费周章,他叫来侍卫马军司副指挥使,负责此次率马军跟随自己追剿林觉的军中主将赵德刚,也不询问他的意见,便下达了命令。

    “赵将军,老夫不想拖延太久,我希望你能率领骑兵一举攻下赤仓镇,将对方那数百人全部剿灭。之后再追击之前逃离的那些家眷。这件事当不难,这个功劳我便想送给你侍卫马军司了,你不要辜负老夫的希望。”

    赵德刚拍着胸口大声道:“吕相放行,对付对方那点人手,卑职倘若失手,那还是人么?卑职也不用太多人马,卑职亲自率五千骑兵冲锋,一炷香时间便将荡平赤仓镇,将他们全部格杀。”

    吕中天抚须笑道:“好,果然是杨枢密使的爱将,气势摄人,虎胆熊心。本相亲自给你压阵。”

    赵德刚立刻前去准备,五千骑兵迅速集结于镇东入口处,因为官道和镇中道路不算宽阔,一窝蜂的进攻肯定是不成的,于是将五千骑兵分为三队,打算分三拨进行进攻。赵德刚特意命自己手下的得力猛将偏将宋明率领第一波两千骑兵进攻。

    一切准备完毕,令旗挥动,偏将宋明举起长刀,高喊一声,催动了马匹。冲锋开始了。

    马蹄振落了草尖上的露滴,打破了清晨的安静。照样之下,长刀如林,映射着刺目的金色光芒。侍卫马军司的骑兵们盔甲闪闪,强健有力的战马身上的闪耀着汗水的光泽,他们就像是一群天兵天将一般威风凛凛,杀气腾腾。

    官道虽然崎岖,但赤仓镇中的街道却很平整,那都是用青砖和碎石铺就的平坦大道。赤仓镇也算是汴河西部末端的一处中转码头,所以基础设施还是不错的。这平坦的地面更加有利于骑兵的冲锋。

    骑兵如狂风一般卷入镇子里,宽阔的街道上寂寥空旷,前方数百步外的镇中心的小广场上大大小小的帐篷立在原地,骑兵冲入镇子中时,可以清晰的看见那些帐篷里的人正仓皇奔走。显然他们演戏演过头了,当己方真正发起攻击的时候,那些故作镇定的人开始疯狂奔逃。

    “杀!”宋明发出震天的呐喊,催动胯下枣红马飞驰,手中长刀舞动的呼呼作响。

    “杀!”两千骑兵也红着眼珠子发出呐喊之声。骑兵们的冲锋自带一种血涌上脑的buff,训练之中便要求骑兵一旦冲锋起来便一往无前,脑子里什么都不要想,只需将马蹄踏上敌人的头顶,践踏他们、蹂躏他们、砍杀他们即可。禁军侍卫马军司也算是训练有素的兵马,所以,骑兵们也践行这样的传统。一时间人人争先,个个奋勇,骑兵队伍如一股爆发的山洪一般,沿着长街奔涌而去,那气势足可将面前所有阻挡的一切都摧毁。

    就在战马已经提速到极限,距离镇中广场上那些帐篷只有七八十步的距离,只需几息时间便可砍瓜切菜之时,突然间,嗡然一声响,平整的地面上突然蹦出一道横贯东西街道的绳索。那绳索粗如儿臂,是十几根粗绳再次编织而成,粗的有些不像话。绳索上悬挂着各种形状的碎片,在阳光下抖动着,发出亮闪闪的光芒。

    绊马索!对付骑兵的最为低级的手段。但这低级手段在此时却见功效。冲锋的骑兵有的来得及纵马越过,有的却根本来不及反应,粗大的绳索绊住了马腿,战马嘶鸣着翻滚飞跌,马上骑士飞上半空之中,重重的摔落在十余丈之外。

    这还罢了,第一根绊马索弹出之后,眨眼之间,后方丈许宽的地面上相继弹出了十几根绊马索,每一根上面都悬挂着亮闪闪的东西。越过第一条,越不过第二条。越过第二条,越不过第三条。只在电光石火之间,一百多骑陷入了绳索迷阵,一个个人仰马翻。马上禁军骑兵如蛤蟆跳一般的此起彼落,在空中惨叫。马儿在地面翻滚着,嘶鸣着。各种恐怖的骨折声混合着地面的烟尘甚嚣尘上,瞬间长街上成了一片修罗场。

    让人奇怪的是,倒下的战马和飞跌的士兵们身上都满是鲜血,按理说飞跌出去摔得筋断骨折甚至摔死都有可能,但是摔得浑身冒血却是怪事。秘密就在于绳索阵上的那些悬挂的两片,那些都是刀剑砸碎之后的碎片,被悬挂在绳索之上。每一个碎片都是一柄锋利的多角匕首,只要被挂上,便会在身上拉出一道血口。巨大的惯性之下,更增杀伤之力。那些满身冒血的士兵和战马便都是经历了这些不规则的锋利碎片的洗礼。

    骑兵们并非没有防备,冲锋之时他们已经很注意看前方的道路情形了,很注意绊马索陷坑以及地面上的尖刺之物,那些都是对付骑兵的有效手段。但是他们却什么都没看到,只看到一片平整的地面。这些绳索像是凭空跳出来的一般,根本让人猝不及防。

    他们当然看不到这些绳索,因为所有的绳索都埋在地面之下。那是昨晚林觉等人精心安排的结果。想在青砖碎石街道上挖出陷阱来是不容易的,而且林觉也没有这么多的人手,也不能太折腾众人。耗费宝贵的精力在挖掘陷坑上,会让众人疲惫不堪,后续作难难以为继。所以,必须要有简单有效且不耗费太多体力和精力的手段来对付敌人。于是这绊马索便是其中一个选择了。

    很简单,只需耗费少量气力,将横贯街道的地面上凿出十几道小小的沟槽,所有的绳索都埋在这沟槽之中,上面再以土石薄薄覆盖住,便可藏匿绳索的踪迹。两侧的绳索连接在街道旁的房舍的廊柱或者大树上,一头吊上重物,牵引至高处,便可让绳索松软的埋在地上。当骑兵抵达时,一声令下砍断固定重物的绳索,重物落下,便可带动粗绳将绳索猛然弹起,并且绷紧拉直。

    这办法简单直接有效,具有突然性。自然是林觉的主意。至于绳索上悬挂的那些刀剑砸碎之后的锋利碎片,则是马斌和沈昙想出来的法子。他们认为,不但要绊倒对方骑兵,而且要给予杀伤,这些碎片可以在骑兵快速冲锋时让对方遍体鳞伤。割到咽喉头颈等要害之处,还可直接送了他们的命。

    林觉当然不会有妇人之仁,虽然这办法极其歹毒阴险,但林觉毫不犹豫的同意了他们的建议。生死关口,哪有那么多的道义可讲。

第一一五二章 井水甘甜

    (谢:神奇的金甲虫兄弟的连续打赏。)

    十几股粗绳子编织而成的粗如手臂的绳索根本不可能被骑兵的冲击力冲断,加之这种重物设置的方法让绳索有了伸缩的余地,故而后方冲锋而来的兵马不断的被绳索绊倒,人马翻滚,血肉横飞,惨叫连天。

    宋明在冲锋的队伍中段,前方变故发生之后,他便下意识的收拢马缰减缓冲锋速度。当战马停止冲锋之时,正好在第一根绊马索之前半尺,战马的小腿距离血迹斑斑的绊马索咫尺之遥,当真险之又险。

    “砍断绳索!”宋明快速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高声吼道。

    骑兵们如梦初醒,纷纷挥刀俯身砍向面前的绳索。再粗的绳索也是绳索,长刀起落,绳索被砍出几十段,像是一条死蛇一般瘫软在地面上。但这只是第一根而已,后面还有十余根绳索,众骑兵纵马上前,挥刀再砍。

    “噗!”一只弩箭无声无息而来,钉在一名骑兵的胸口。那骑兵大叫一声摔下马来。那一声大叫仿佛是一种召唤,下一刻从两侧房舍上,无数的弩箭如狂风暴雨一般的袭来,如毒蛇口中发出的丝丝啸叫一般的恐怖。弩箭带起的风声嗡然作响,连弩密集攒射,瓢泊而至。

    虽然两侧的房舍上各只有三十余名连弩手,但一瞬间的袭击却让人以为有千军万马一般。密集弩箭顷刻射杀数十名骑兵,宋明刚要下令立刻撤退,一直弩箭破空而来,正中他的脸颊,直接射穿脸颊,从另一侧露出头来。整个人像是被弩箭锁住了嘴巴一般。

    宋明闷哼一声,差点摔落马下,也顾不得拔出弩箭,拨转马头便逃。这一逃,兵败如山倒,剩余的一千多骑兵调转马头仓皇败退了下去。

    连弩停止了射击,空旷的街道上只留下大批在地上翻滚呻吟的被绊马索所伤的马军骑兵。躺在地上满身是血的战马悲鸣着,在地上翻滚着要起身来,但它们爬不起身来。腿骨断裂,浑身是伤口,等待它们的便是死亡。

    来也汹汹,去也仓皇。气吞如虎的冲锋败在了平日马军训练了千百回的小小伎俩绊马索上。攻如潮水,败如丧犬,两千先锋骑兵丢下数百条人命之后仓皇败退了下来。

    后方,侍卫马军副指挥使赵德刚惊愕的看着骑兵们仓皇逃回的样子,破口大骂。

    “不许退!混账东西,这便败了么?宋明呢?着他来见我。”

    但当赵德刚看到宋明时,惊的目瞪口呆,心肝都打颤。宋明嘴巴上插着一根弩箭,从左到右像是百姓之间的耕牛穿了一个牛鼻子。拴上绳子便可以牵着走了。宋明的脸上全是血,嘴巴里血沫子翻腾,也根本无法说话,样子惨的不行。

    赵德刚见他这副模样,倒也不好再责备他了。当下亲自动手,帮他把弩箭拔了出来。带出了几颗牙齿和一团血肉,命人抬着他下去治疗。

    那宋明事后很长时间两颊都留有巨大的伤疤,吃饭跑米,喝水撒漏,痛苦不已。他的家人找了方士给他算了一卦,方士说,他有此一劫是因为他的名字之故。宋明宋明,谐音不就是送命么?取了这么个名字,能活着回来已经是万幸了。此次算是大难不死,已经是天大的造化了。宋明闻言,当即改了名字,改为宋保明,意思是保住性命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之意。后来他因伤离开了行伍,拿着抚恤银子去做生意,倒也发家致富,一生安乐。倒是真的应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之言。

    此为闲话,暂且不提,单论当前赤仓镇战局之事。

    两千骑兵铩羽而归,这让众将意识到了事态的不乐观。对方明显是有所准备的,听了惊魂归来的骑兵们的讲述,赵德刚更是坚信这一点。这不是吕相所言的什么空城计,而是对方真的有所准备。

    不过,这倒也没让赵德刚一筹莫展,对方一时得手而已,那并不能表明什么。战事才刚刚开始,胜负还在早呢。

    赵德刚略一思忖,沉声下达了再次进攻的命令,不过这一回进攻的前提是将那些绊马索清除,将左右房舍中藏匿的弓箭手驱赶离开。仗着人多的优势,进入街道之后,骑兵分三队,左右两队负责搜索两侧的房舍,将所有房舍之中的人统统赶走。中间的负责协同警戒。这样可清除敌人埋伏的弓箭手,更重要的是拆除绊马索的设置。

    赵德刚的办法果然奏效,两侧数百兵马沿街巷搜索前进,藏匿于两侧房舍的敌人果真闻风而逃,纷纷往西逃窜。搜索到绊马索所在的位置后,果然发现了设置绊马索的机关。众兵士挥刀砍绳索装置,绷紧在路上的绊马索像是一条条死蛇一般的摊在路面上,很快被众骑兵斩成数十段,拖到路边再也形成不了威胁了。

    障碍清除之后,赵德刚松了口气。此时吕中天得到首战失利的消息,气呼呼的率数百护卫进了镇子口。赵德刚赶忙去见,吕中天得知之前战事情形之后甚是恼火不已。

    “赵指挥使,今日要是连这小小的赤仓镇都拿不下来,那可真成了天下笑柄了。”吕中天这一句话便让赵德刚汗颜无地。

    “吕相放行,障碍已然清除,卑职这便亲自组织兵马发动进攻。这镇子里尚不安稳,还请吕相移步镇外大营,等待卑职胜利的消息。”赵德刚忙赔笑道。

    “老夫不走,老夫要在这里亲自督战。”吕中天摇头道。

    吕中天的意思很明显,他是怀疑赵德刚他们出工不出力。在吕中天看来,区区几道绊马索就能阻挡大批骑兵冲锋的脚步?这也太可笑了。定是赵德刚他们不肯拼命,遇难则退。这些兵马毕竟是杨俊所辖,难保杨俊没有暗中交代他们些什么,也许要故意放走林觉郭冰等人,为将来留条后路什么的也未可知。所以,吕中天决定坐镇战场上监督,在自己的眼皮底下,看看他们还能骗过自己的眼睛么?

    赵德刚无奈,只好道:“吕相亲自督战固然好,但战场上太过危险,吕相还是不要靠的太近为好。”

    “无妨,老夫就在那边槐树下的井栏旁坐着便是。”吕中天踏步走向那棵高大的有着浓密树荫遮盖的大槐树下。

    赵德刚陪同前往。吕中天坐在一旁的青石上道:“你不用跟着老夫了,去准备作战是正经,这里很凉爽,更可对战场一览无余,老夫就在这里督战。”

    赵德刚躬身而去,立刻下令整军准备再一次的冲锋。井栏之侧,吕中天用布巾擦着脸上的汗,感到有些口干舌燥。抬眼见看到那口水井,于是对身边人道:“瞧瞧那井中是否干涸?”

    一名护卫趴在井栏上往下看,看到有水纹荡漾之象,于是忙回禀道:“有水,只是有些深。”

    吕中天点头道:“越深的井水越是甘洌,瞧这水井也有年头了,古井深泉,必是冷冽甘甜。如此盛夏,没什么比喝这样的井水更能消暑解渴了。来人,打一桶上来尝尝。”

    随行众人立刻行动,他们发现井栏上的绳索被割断了,于是便另觅绳索和木桶打水,不一会,满满一桶冒着冷气的井水便摆在了吕中天的面前。

    吕中天口干舌燥,舀了一瓢井水咕咚咚得喝下去,一股清凉之气顺着肺腑而下,整个人瞬间心火消除,神清气爽。

    “好喝,好喝。清凉怡人,甘甜可口。就是……就是……有点……嗯……”吕中天皱眉吧嗒着嘴巴。

    “吕相,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劲的?”身旁护卫旁问道。

    “老夫也不知道,你们尝尝便知,感觉水中有一股味儿。”吕中天道。

    十几名贴身卫士纷纷取瓢饮水,有长了心眼的还偷偷用银针探了探,生恐水井被人投毒。但其实那是不可能的,做那种事的人会断子绝孙的,林觉郭冰他们是绝不会这么干的。

    卫士们都喝了水,一起吧嗒着嘴巴,一名护卫忽然皱眉道:“是臭味,感觉有些**的臭味。”

    “对对对,是臭味,不仔细咂摸,还真尝不出来。”众人齐齐点头道。

    吕中天想了想道:“也许是井水太浅,水底有淤泥腐叶之故,打水时动作不可太过剧烈,否则便搅起**之物了。哎,你们做事就是莽撞的很。”

    那负责汲水的护卫被数落了一顿,心中有些不忿。适才自己并没有太过用力,也没有大力晃动水桶,不可能发生吕相所说的情形。适才水桶在井中似乎被东西挡住不能下沉,水中似乎漂浮着什么东西。为了不让吕相留下不好的印象,那护卫决定再汲一桶。

    木桶放下之后,那护卫轻手轻脚动作轻柔之极,水桶似乎还是碰到了漂浮之物难以下沉,那护卫忙活了一会,终于水桶沉入水中,护卫慢慢的将水桶提了起来。这一回,水桶上缠着一圈绳子被提上来了,那绳索似乎是井栏上辘轳上断裂的绳索。

    “也许正是这绳索**之故。哎,好好的一口井水。快,将绳索拉上来扔了。时日一久,绳索也要腐烂的,水便更不好喝了。”吕中天见状忙道。

    两名护卫拽着湿漉漉的绳头往上拉,绳索很长,湿漉漉冰冷冷像是一条僵硬的死蛇。拉出数丈长后,突然间,护卫惊愕的发现绳索下方似乎悬挂着重物。

    “有东西,绳子下边有东西。重的很。来人帮忙。”护卫禀报道。

    “拉上来。”吕中天道。

第一一五三章 诡计多端

    几名护卫一起发力,吃力的将绳索下方的东西往上拉拽。也不知悬挂了何物,死沉死沉,滴滴答答的往下流水。井口看下去,黑乎乎的一片,看不出是什么东西。

    很快,绳索尽头,一圈乱七八槽的绳子裹着的一物露出了井口。众人首先看到的是一只肿胀的巨大的脚,顿时惊愕出声。还好护卫们见多识广,没有松手。一起用力拖拽,啪嗒一声响,绳索缠绕着的一具尸体摔落井栏青石地面上。

    那尸体浑身鼓胀,像个大蛤蟆一样。身上穿着的还是绯色官服。头发乱糟糟湿哒哒的遮住了脸。吕中天站起身来,摆手示意。一名护卫用刀鞘挑开了乱发,忽然间周围一片惊呼之声。

    “好像……好像是吴副相啊。”

    “是他,是吴副相。”

    那尸体虽然浸泡的变了形,但依旧可以辨认出那是大周副相吴春来。

    吕中天脸色铁青,紧皱眉头。吴春来死在这口井里了,那可不可能是自杀,而是被林觉他们杀死的。那岂非说明,林觉早就知道自己不会顾及吴春来的性命,会立刻发动进攻。拿吴春来交换天赐只是为了杀他,而非是为了当人质。由此可知,林觉他们早就做好了迎战的准备。难怪适才第一波进攻会失败,对方是做好了准备的啊。

    “我们……我们方才喝的井水……都是吴大人的泡尸水……”

    一名护卫不合时宜的呆呆说道。他不提还罢,这一提,顿时所有人都心中翻腾。看着眼前这个膨胀**的尸首,想想自己喝下去的水,有人实在控制不住,哇的一声呕吐起来。这一吐勾起了更多人的**,顿时包括吕中天在内,大槐树下众人吐成一团。

    吴春来是昨天傍晚落井而死的,原本在这样的盛夏季节,尸体不要说放了十几个时辰,便是三四个时辰也会开始**。但井中温度凉爽,甚至有些冰寒,故而并没有迅速的腐变。不过因为井水的浸泡之故,尸体发胀变大,一整夜过去,已经有尸水渗透而出。所以,井水其实已经被污染。这也是吕中天等人咂摸出井水之中有异味的原因。倘若尸体大面积的**的话,那么水中早已恶臭难闻,他们也会立刻发觉了。只可惜他们并没有发觉,故而一群人统统被吴春来的泡尸水给恶心了一回。也许这便是吴春来对吕中天不顾他死活的一种报复吧。

    呕吐很快停止,因为骑兵的冲锋已然准备就绪,伴随着激昂的号角声,赵德刚整顿骑兵,发动了新的冲锋。吕中天掩口命人将吴春来的尸体抬走,将此事置之脑后,专心关注战局。

    在绊马索被清除之后,加上吕中天亲自督战,这一次赵德刚下达了死命令。也许前方还有手段,但无论是什么手段,都不许后退半步。这一次五千骑兵一起冲锋,誓要踏平赤仓镇的长街。

    号角声中,五千骑兵开始加速冲向镇中广场。那里虽然已经空无一人,但是大大小小的帐篷还密密麻麻的立在那里。那是对方宿营的营帐,冲破那片地方,其实是一种象征意义上的胜利。

    五千骑兵受限于地形,前军延伸入镇中百步,后军尚在镇外官道上,蔓延长达三四百步。这本不是进攻阵型,就算是行军也没有这么拥堵的,但赵德刚已经顾不得这些了。

    蹄声隆隆宛如惊雷,地面上烟尘弥漫,呛人口鼻。前方冲锋的骑兵尽管还有些提心吊胆,但他们很快毫无滞碍的冲过了数百步的距离,没有遭受任何的抵抗便冲到了前方密密麻麻的大小帐篷所在的位置。

    这里有上百个帐篷,排列的方式有些奇怪。横亘在街道上数排,倒像是特意安排的工事一般。不过,帐篷为工事,这又能管什么用?骑兵们策马飞驰而过,手中长刀习惯性的将那些帐篷的幕布刺拉拉的砍破。

    他们原本以为帐篷里空无一物,因为不可能还有人敢留在帐篷里。事实也确实如此,帐篷里确实没有人,但是却绝对不是空帐篷。帐篷的幕布被撕裂开来之后,里边露出的居然全部是乱糟糟的柴草。每个帐篷里都塞满了柴草。先头骑兵们很是纳闷,但由不得他们多想,他们的战马便已经冲过了帐篷所在的区域,冲向了前方空旷的街道。

    就在此时,前方数十骑兵突然从斜刺里冲了出来。马上的人没有试图冲向对手,而是勒马站定,人手一柄弓箭,斜斜朝向天空射出数十只羽箭。

    那羽箭带着一股青烟和火花飞跃四五百名先头禁军骑兵的头顶,落在了后方帐篷的柴薪之中。显然那些箭支是经过了改装,落入柴薪之中后火星四溅爆裂开来,迅速的引燃了那些干燥的柴草。有些箭支在空中便爆裂,似乎是没有计算好时间。但爆裂的火星落入柴草之中,反而范围更广,一下子便将左近三四堆柴草点燃。

    在极短的时间里,干燥的通透的柴草迅速燃起了冲天的大火。火势蔓延之快令人咂舌,火焰之猛烈也令人惊愕。常言道**相遇无法控制,这不仅是**,柴薪之中大多都是比柴禾更容易爆燃的干燥的茅草。火势便在短暂的片刻时间形成了一道数丈高的火墙。

    冲锋的骑兵在火焰升腾之时来不及减速,数十骑冲入柴薪之中,立刻烧成了火人。头发衣服马鬃都起了火,人和马像是烈焰骑士一般的帅气,只不过帅不过三息便惨叫着摔倒在地打滚哀嚎。

    数百骑兵已经冲过了帐篷地带,他们自然不受影响。但是后方尚有数千骑却无法越过这样的火势了。马匹怕火这是本能,更何况是燃起的火墙,前后方都是一片大乱,整个骑兵阵型瞬间变得乱糟糟的。这轰燃的火势竟然硬生生的将骑兵的冲锋队伍从中间割裂开来。

    骑兵从中亲自指挥冲锋的赵德刚连声下令停止冲锋,因为冲过那道冲天的火墙是不现实的,那火势如此猛烈,冲过去无疑是找死。还算禁军马军骑兵平日训练有素,在这种情形下,众骑兵还是硬生生的约束住马匹,稳定住阵型。不但要停止冲锋,阵型还需后撤数十步。因为那大火的炙烤实在令人无法忍受。三十步之内人都要被烤焦了。

    不过赵德刚也明白,这种干燥柴草起火之后便是大火,只是不能持久。但短时间内想通过是不可能的。赵德刚大骂不已,同时开始担心起冲过火墙的那六七百骑兵的安危来。

    很快,他便听到了火墙那一方响起喊杀之声,兵刃交击之声,惨叫声和呐喊声。火焰的呼呼声中夹杂着火器的轰鸣,地动山摇,烟尘四起。不时有弩箭从穿越熊熊火墙激射过来,大队骑兵中的某些倒霉蛋遭受池鱼之殃,中箭惨叫。赵德刚咬牙破口大骂,但是毫无办法,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眼前的大火,无能为力。他既希望那六七百人能将对手歼灭,又觉得这恐怕不太可能,唯有祈祷他们自求多福,上天保佑了。

    后方,吕中天也惊愕的看着街道上燃起的大火,惊惧无语。这就是林觉的手段,他善于用火。上次平叛之时,他便以大火封路,将数万教匪歼灭在博浪沙驰道上。这一次他又这么干了,以大火封路,将大队骑兵分割开来。这正是他的手笔无疑。

    大火起的快,熄灭的也快。仅仅半个时辰,火势便突然变小,很快便熄灭了。当青烟袅袅消散之后,前方的一切都呈现在眼前。数千骑兵目睹眼前情形,一个个浑身冰冷,胆寒心裂。那是怎样的一副景象,前方的街道上,没有一个站着的人,遍地是马尸和人尸,到处是散乱的肢体和鲜红的血肉。那些尸体上插满了箭支,密密麻麻宛如一片草地一般。没有人看到厮杀的场面,就像是魔鬼横行肆虐之后的场面,那六七百骑兵竟然没有一个能够幸免,都倒在了前方的道路上。

    那六七百骑兵被大火分割之后本就处于恐慌状态,然后他们遭遇到了此生遭遇过得最严酷的打击。数百骑兵冲街口迎面冲来,连弩如雨,火枪轰鸣不息,之后便是凶猛的近身搏杀。六七百骑兵的人数比对方还多了百余人,但是战斗力完全不在一个档次。被轰杀射杀两百多人之后,早已惊魂魄散。但后方的大火让他们不得不接战。一交手发现更是恐怖,对方那些人个个有武技在身,肉搏起来更是恐怖,只付出数十人阵亡的代价,近七百名骑兵就这么硬生生的被斩杀在街道上。对方一阵风般的消失的无影无踪。

    大火之后的地面炙热,根本无法靠近。更无法让人马通行。方圆数十步之内就是一个火红的炉子,一时半会根本不会冷却。

    灰头土脸的赵德刚满脸羞愧的来到吕中天面前请罪,他以为迎接他的会是一顿劈头盖脸的怒骂。然而吕中天没有骂他。

    “这不怪你,怪老夫心急了。林觉那厮诡计多端,这种地形之下,冲锋本就是个错误。是老夫急于求成了,是老夫的错。”吕中天道。

第一一五四章 军人的荣誉

    赵德刚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诧异的看着吕中天。吕中天继续道:“大巧若拙,我们有绝对的碾压对手的实力,根本不必跟他们进行这样的战斗。传我命令,步骑兵全部调上来,将整座镇子的房舍全部摧毁,让他们无藏匿之处。也让他们根本无法利用地形。所有的房舍,树木,围墙,统统给我夷为平地。让这些躲在暗处的老鼠无法藏身。更无法利用街道的地形阻击。”

    赵德刚点头道:“对,吕相英明,就该这么干。卑职早就想这么干了。咱们人多,很快就能移平整座镇子。”

    吕中天叹了口气道:“去吧。传令去吧。”

    赤仓镇是汴河末端码头所在,西南方向货物陆路转水路的中转之处,镇子的规模着实不小。房舍数千间,绵延三五里。但即便如此,在数万兵马面前,摧毁只在旦夕之间。

    数万马步禁军化身为拆迁大队,开始对街道左近周边的所有房舍树木进行摧毁拆除。多年的大树倒了,屋舍轰然倒塌,墙壁被推倒。到处烟尘滚滚。密密麻麻的如蝼蚁一般的士兵们像是推土机一般,所到之处,夷为平地。很快,镇子东边豁然开朗,已经能看到南侧汴河蜿蜒,北侧水田里绿油油的秧苗了。

    照这样的速度,不出两个时辰,整个赤仓镇便将全部被夷为平地,成为一片废墟。届时这里的地形优势便已经荡然无存了。吕中天便是以这种看似愚蠢的办法行事,他其实目的性很明显,就是要破坏对方很有可能布下的其他的阻击手段。当镇子被摧毁,对方利用街市地利之便的所有后招便将失效。倘若对方还要死撑,那便是死路一条了。

    果然,前方空旷的街道上有了反应。从两侧的房舍街巷之间涌出了数百骑,聚集在街心里。当先一人骑着高大的五花马,身着薄衫,身材修硕,正是林觉。

    “这些房舍都是百姓的财产,去告诉你们吕相,何必毁坏百姓的房舍?他们都已经逃离,但他们还是要回来的。吕相这么做是教他们无家可归么?”林觉高声对隔着火热地面无法突进的骑兵们叫道。

    消息很快传到了吕中天这里,吕中天和赵德刚等人策马上前,遥遥站定。

    “林觉,你想凭着这些诡计阻挡我大军的脚步,那是休想。老夫夷平此镇,正是为了赶你们出来。”吕中天冷笑叫道。

    林觉道:“毁百姓房舍的办法不可取,没见到我连放把火都选择在街心广场上么?左近没有房舍引燃,我是不肯毁了百姓的财物的。你身为大周宰相,却连我都不如。”

    吕中天大笑道:“这些话毫无意义,奉劝你还是束手就擒,便是追到天涯海角,你也逃脱不了,老夫誓要将你抓到手。”

    林觉道:“说好的放我们走呢?怎么就反悔了?我早知你说话如同放屁。还好我有所准备。若信了你这老贼之言,怕是早已死无葬身之地了。”

    吕中天冷笑道:“你我心照不宣,你心里明白老夫不会放过你的。你不也想都没想便杀了吴春来么?何必矫情。”

    林觉道:“咦?你知道吴春来死了?怎么知道的?”

    吕中天冷笑不说话。林觉转了转眼珠子,忽然大笑道:“你该不会是喝了那井水吧。哎呀,那可了不得。”

    吕中天心中一阵作呕,冷笑不言。林觉更是坚信了自己的猜测,大笑道:“看来是真的了,否则你们怎么会发现他死了的事实?他可是掉到井里死了的啊。哎都怪我,我该填平那口井的,但又怕人说我落井下石。你该不会真的是喝了那井水吧。我可告诉你,吴春来死前必是屎尿横流的,那井水里有他的屎尿。而且这么长时间了,尸体必已经**,尸水渗入水中了。那井水还能喝么?哎呀,不知滋味如何?哈哈哈。”

    林觉借题发挥,尽情奚落。吕中天心中烦恶作呕,怒气升腾,厉声喝道:“小贼,倘你落入老夫之手,必将你舌头勾出来,眼睛挖出来,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林觉哈哈大笑道:“还是那句话,那也得你能抓到我才成不是么?数万大军,被我这几百人打得七零八落,亏你还好意思说要抓到我。”

    一旁的赵德刚涨红着脸忍不住叫道:“那是你诡计多端,倘若实打实对战,你那点人早就完蛋了。”

    林觉啐了一口骂道:“呸,亏你还是个领军的将领,我认识你,你不是侍卫马军副指挥使么?你也领军多年,难道不读兵书的么?兵者诡道也,兵不厌诈的道理你难道不懂?两军交战本就穷尽智计取胜,败了就是败了,你反倒有一番道理不成?可知羞耻二字如何写?”

    赵德刚哑口无言,无话应答。

    林觉再次大笑道:“你看来很不服气的样子,林某人专治不服。你说我耍诡计,我也不想跟你辩论此事。你信不信,就算是我们正面跟你的兵马对垒,你们也必败。”

    赵德刚叫道:“你这吹牛吹得也太过了些,堂堂正正对战,我骑兵会将你们踏为齑粉。”

    林觉笑道:“多说无益,要不咱们战一场,我不用计谋,你们也别折腾老百姓的房舍,咱们就在这长街之上正面交战,谁胜谁败,一目了然。”

    赵德刚大喜,摩拳擦掌道:“话是你说的,可不要反悔。”

    林觉笑道:“男子汉大丈夫,一口吐沫一个钉。反悔那还是男人么?”

    赵德刚点头,转身对吕中天躬身行礼道:“吕相,请允许卑职跟他们正面交手。吕相请下令。”

    吕中天在旁听着觉得不可思议,他觉得林觉是不是太过了,这也太膨胀了。耍阴谋诡计他自然技高一筹,但若说正面为敌的话,他是必败的。几百人怎么能跟数万兵马抗衡?就算这几万人站着给他们杀,累也累死了他们。

    吕中天怀疑这里边有猫腻。

    “赵指挥使,这厮明知不敌却要接战,老夫怀疑其中有诈。”吕中天沉吟道。

    赵德刚沉声道:“吕相,这种情形下我们还不敢与之交战,传出去我禁卫马军岂有立足之地?回头杨枢密必会砍了我的脑袋,卑职从此也无颜立足朝廷了。再说了,这也许是那林觉太过自大之故,正好可以籍此擒获他们,这也是个机会啊。”

    吕中天沉吟片刻,点头道:“也罢,老夫能体会你此刻的心情,今日若是不许你出战,你必抱憾不已。今日你心中窝着火气无法宣泄,老夫要阻拦,你怕是连老夫也要恨上了。如此,老夫便祝你马到功成,一举击溃他们。”

    赵德刚躬身道:“多谢吕相成全,请吕相退后,卑职要准备准备了。”

    所有‘拆迁’之事暂停,赵德刚开始做战前准备。鉴于地形所限,赵德刚认为进攻的人数不宜太多,在三四千人最佳。还是按照传统的分成数队冲锋的战术,一波未平,一波再生,连续冲击对面,必可将之一举击溃。

    当然,有了前番教训之后,赵德刚也意识到对方绝非善类,倘若抱着轻敌之心,绝对还要吃亏。简单的讨论之后,他听取了己方十几名将领的建议,从步兵盾兵手中借来了单兵盾牌,参战骑兵人手一盾,以抵挡对方的连弩攻击。于此同时,赵德刚做了一番战前动员,告知众人,今日之战关乎马军司今后能否立足。对方只有区区五六百人,倘若此战失利,今后必然被嘲笑一辈子。马军的荣誉不可玷污,所以谁要是敢怯战逃脱,必将严惩。赵德刚还许下承诺,但杀敌一名,便升军阶一级,赏银五十。擒获或斩杀林觉者,赏银千两,升三级军阶。

    对面大街上,林觉等人也似乎在紧张的做准备。人马杂沓来去,明显也是颇为紧张的。对方还拖出十几辆大车来横在路上,似乎是要当工事用。此举正中赵德刚预料。对方那么点兵马,显然不敢于己对冲。对方要守,那主动权便在自己手里。想防住骑兵的冲锋,这基本上是不可能的。看来林觉虽然诡计多端,却也并非万能。这种交战,在赵德刚看来,与其防守,不如冲锋。那才是正确的作战思路。当然,赵德刚可不会蠢到去提醒对方。

    双方都准备就绪,赵德刚这一次加了一百二十分的小心,在发动进攻之前,他派出数十名骑兵沿着街道往前一步步的探索观察。虽然林觉信誓旦旦,但谁能保证这看似宽敞的通途上有没有其他的陷阱和机关?赵德刚必须加倍的小心。

    林觉一方的人并没有对这些骑兵发动攻击,而是任由他们搜索到二十步外,所有人都冷冷的看着他们,未有任何的攻击举动。探索的结果是,路上一片平坦,没有绊马索,没有陷马坑,也没有洒上铁蒺藜等伤害马蹄之物。赵德刚得此禀报,心中更加的安定了下来。

第一一五五章 以卵击石

    号角长鸣,战鼓咚咚而响。此刻已近午时,气温灼热。所有的骑兵却都包在厚厚的盔甲里,脸上淌着油汗,浑身燥热不安。战马也喘着粗气,口中滴答着白沫,打着响鼻,难以安定。

    长街上,热气蒸腾,就像个巨大的烤炉。热风吹过,适才拆毁房舍的瓦砾灰尘弥漫了整条街道。空气中更夹杂着血腥和**的味道。清晨时分冲锋时阵亡的骑兵的人马尸体虽然已经被清理堆积,但血肉已经开始**,味道已经起来了。

    这种天气下,已经不能耽搁了。赵德刚明白,这种灼热的天气之下,己方骑兵支撑不了多久。必须要速战速决,一举击溃对方。虽然心中尚有不少觉得隐忧之处,但他还是厉声高喝,发出了进攻的命令。

    骑兵开始冲锋,战马张着口灰灰的嘶鸣着,马蹄踏在滚烫的地面上难以立足,但这更让马儿提速奔跑,好让马蹄离开地面。几乎只是在眨眼之间,原本只是缓慢提速的骑兵便已经形成了一股汹涌的铁蹄的洪流,朝着前方街道上的林觉等人一往无前的冲锋而去。

    对方似乎没有什么太大的动作,只是人马做出了一些位置上的调整。五六百人横在街心,有的骑在马上,有的站在地上,有的站在大车上,有的蹲在地上。所有人组成了一道立体的互不干扰的射击阵型。手中连弩.弓箭准备完毕,一柄柄火器也填满了药囊做好了射击的准备。

    禁军骑兵很快抵达百步之外,这百步的距离,对于已经提速的骑兵而言不过十息左右时间。可以说,在骑兵眼中,百步的距离不过是近在咫尺。但这个距离也是将要遭受弓箭打击的距离。

    “放箭!”林觉沉声发出命令。连弩发出机轴跳动时的笃笃声,和筷子差不多大小的弩箭同箭匣之中跳出来,被强劲的弓弦射发出去,虽然每一次都需拉扯弓弦,但省略了上弩箭这个环节之后,已然将击发速度提升了数倍。如骤雨般的弩箭带着啸叫和嗡鸣之声,如同嗜血之蝇,朝着对方骑兵那些活生生的血肉冲去。

    “立盾!”骑兵阵中,几乎同时响起了号令之声。前队骑兵们齐刷刷举起了盾牌,身子佝偻着躲在盾牌之后。

    弩箭犹如狂风暴雨的来临,一瞬间笼罩着骑兵的密密麻麻的全是弩箭。弩箭带着强劲的破空啸叫之声。光是这声音便让人不寒而栗。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战斗的人,便是听到这样的声音,怕是便已经尿了裤子了。

    虽然骑兵有了盾牌,但是那是借了步兵的单手盾,而非真正的立盾。大周尚未有那种可一手持长枪,一手持立盾的重装骑兵的兵种。大周骑兵只能算是轻甲骑兵,以冲锋袭扰为主。所以盾牌在手,也并不能在如此密集的弩箭攻击之下保证安全。虽然身子的要害之处可被小圆盾遮挡,但是其他部位和胯下的战马却无法遮蔽。

    血肉开始横飞,人马开始翻滚,惨叫声和战马的嘶鸣声开始响彻战场。和所有的骑兵冲锋的所面临的场面一样,在接近敌阵之前,这是骑兵们最为恐惧和害怕的时候。也是骑兵们做梦都会噩梦连连的时刻。

    前队骑兵在经历猛烈的箭雨打击之下死伤惨重。或者说大多数都是因为中箭而翻滚混乱,人马践踏撞击造成的混乱和死伤。真正弩箭射杀的人数却并不太多。密集阵型冲锋就是会遇到这样的问题,有时候最可怕的不是对方的攻击,而是己方骑兵相互间的践踏和冲撞。

    瓢泼箭雨之下,冲锋的骑兵死伤数百,这只是极短的时间之内造成的死伤。但这并没有阻挡骑兵冲锋的脚步。赵德刚战前的动员说的很清楚,这一次绝不允许后退,后退着立斩无赦,不管是谁,不管有多少人,只要敢退后半步便立刻军法处置。这是死命令,也就是说,要么死在战场上,要么死在军法之下,要么奋勇冲锋,击溃对手,赢得胜利和丰厚的奖励。除此之外,别无二途。

    所以,虽然对方箭雨猛烈,己方骑兵死伤惨重,但是骑兵队伍还是汹涌向前,没有因为混乱的局面而停止冲锋的脚步。

    无数只马蹄踩踏着倒在地上的人马的身体冲过去,那些人有的本有逃生获救的机会,因为他们很多人只是因为战马中箭而摔下马来,并没有受致命的伤害。然而,他们躲得了箭支,却躲不开己方战马的铁蹄。哀嚎和绝望声中,他们被战马撞倒在地,被铁蹄践踏而过。在一声声惨叫声中,被马蹄铁踏的血肉横飞,直至践踏成一团血肉之泥。

    五十步!禁军骑兵们开始齐声呐喊,长刀高高举起,如一片金光闪闪的树林。只需再过数息,也就是喘那么几口气的功夫,他们便可以将长刀砍在那些近在迟尺的对手的头脸上,宣泄这清晨到午时被他们埋伏戏弄的耻辱。

    然而,这咫尺之间的距离,却如同远在天涯般的遥远。虽然只是喘息几口的时间便可抵达,但很多人在下一刻便是想喘哪怕一口气,都成了一种无法达成的奢侈的愿望。

    火器开始轰鸣,黑烟开始升腾,轰鸣声响彻天地。空气中又多了一种味道,那是火药燃烧时的刺鼻气味。禁军骑兵们手上插满弩箭的木圆盾开始爆裂成碎片,不计其数的铁钢珠铺天盖地而来,在空中形成了一片铁弹弹幕。禁军骑兵人马身上开始爆发出无数的小血花,迸裂飞溅的血肉在空中形成了粉红色的血雾。整个冲锋阵型的前方兵马都在一瞬间笼罩在这血雾之中。

    像是有人挥舞巨大的镰刀在娇嫩的长草上割过,战马和骑手一个个滚翻倒地,在血泊之中翻滚哀嚎。热.兵器对冷兵器,这根本就是不公平之战,掌握着火器秘密的林觉一方,再一次让愚蠢的对手了解到碾压的威力。

    其实林觉手中握有火器已经不是秘密,吕中天赵德刚等人经历过京城武学堂攻堡垒一战,他们目睹了那一战对方火器的凶猛,理应有所警觉才是。可是,他们却过于自信于自己的实力,或者说总是以惯性思维思考。在他们的脑海里,总是将兵力的多寡作为战斗胜利的评判标准。总以为己方兵马是压倒性的优势,而对方无论手中火器多厉害,总只是少量。

    他们并不知道一柄火器的威力如何。倘若他们稍微做些功课,当知道一柄火器在适当的距离下会很轻松的将十几名手持刀剑全副武装的士兵轰杀。热.兵器对于冷兵器,那是一种降维打击。就好像两人相博,一方被束缚住手脚,对方却手拿利器一般,完全没有胜利的可能。

    倘若他们再肯多想一些,也当从那晚的兴国寺大街上的血战吸取教训。他们应该明白,杨俊当日的失败正是和眼前局面相类似。在林觉提出要正面为敌的建议开始,他们便该多想想林觉为何肯这么做,难道智计多谋诡计多端的林觉会肯在明知吃亏的情形之下同意进行一场愚蠢的正面对决?他们太不了解对方,太不了解自己,也太不了解眼前的局面了。

    所以,眼前的局面便是他们自高自大愚蠢不智所要付出的代价。

    在火器的轰鸣声中,距离林觉等人守卫的阵型前方二三十步之外,那是一片死亡地带。无论多少人马冲锋而来,都无一能冲过弹幕的封锁。还是那句话,火器虽然数量不多,但林觉等人却无需担心对方人数的优势,无需分神对付其他方向,只需集中所有火力射杀前方冲来的骑兵即可。

    林觉并非嗜杀之人,更何况这些都是朝廷的禁军。但是林觉此刻却又不得不下令毫不留情的射杀所有冲来的骑兵。他必须要让对手明白,追击自己是多么愚蠢的决定。他要彻彻底底的震慑住对手,这样今后数日的进山之路才会更加的安全。大批辎重家眷人员还在前方不远处,林觉不能让官兵追上大队人马,不能让他们将己方视为待宰的羔羊一般随意进攻。所以,他要让对手感到敬畏,要让他们在没有绝对的把握之前不会轻易的进攻。因为林觉明白,一旦对方不顾一切的进攻,自己是根本抵挡不住的。要让对方敬畏谨慎,则必须要给予凶狠的打击,让他们感到恐惧。

    所有人都被战场上的惨烈惊呆了,这两天,军中对于林觉等人手中火器的描述充斥着各种流言。经历过长街之战的人对于当天的情形心有余悸,他们跟其他士兵谈及那天的交战都满是敬畏和恐慌。但是,这只兵马之中的绝大多数人并没有参与当天的长街之战。马军司编制六万多人,当日参与围剿小王爷的骑兵不过八千人。长街之战的那天的骑兵也属于北内城防卫体系。而这一支骑兵是外城驻扎的兵马,当日未曾经历过此战。所以,对于军中这些言论,众多骑兵们是不信的。

    没有人会相信,在数千骑兵的冲击之下,区区几百人能够活命,并且全歼了冲锋的两千兵马。这在经验常识之中也是一个天大的笑话。那可是大周精锐的骑兵禁军啊,对方除非有鬼神之力,否则怎么可能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第一一五六章 铩羽

    武学堂一战,攻堡垒的是步军司兵马,骑兵不可能在那样的地形攻城。所以大部分的侍卫马军司兵马都在外围街道上逡巡,他们并没有目睹攻城时的惨烈。见识过那场战斗的将领和主官们却又带有故意性质的隐瞒了此事。因为他们不肯长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倘若对对手大为吹嘘的话,对于己方士气是会有影响的。这在军中其实是常态。战斗之前,不可能告诉士兵们对方有多么的强大凶横。况且,这些将领主官们从内心里也是对侍卫步军司的兵马看轻的。他们认为,步军司的那些人都是乌合之众,对方的强大是步军司孱弱衬托所致,这一战也并没有什么值得汲取教训的。倘若是自己的兵马,必是势如破竹,不可能会打的那么惨烈。

    所以,基于这种种的想法,在追击林觉等人之时,追赶大军中的绝大多数将领和士兵都认为这是一次立功的机会。并没有对林觉手下这区区几百人有畏惧之感。对于军中某些人的警告,他们都是以嘲笑和讥讽来面对。他们当然也没有对失败做好心理准备。在之前遭遇连番失败的时候,他们普遍认为不是对方兵马有多么强悍,而是对方的诡计得逞。这一次正面交战,很多人抱着一雪前耻的想法,加之严令重赏之下,更是个个奋勇,人人争先,不顾一切。

    但此刻,他们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是多么的可笑,看着战场上的血肉横飞,一茬茬割韭菜一般倒下的兵马,轰鸣的火器和飞溅的血肉,这混乱如地狱一般的场面让他们目瞪口呆。

    “赵指挥使……这……怕是不成吧。对方火器如此凶猛,卑职建议……”一名将领低声道。

    “你敢!谁敢撤退,老子砍了他的脑袋。给我冲!”赵德刚红了眼珠子,厉声大吼,同时亲自策马,不退反进,冲向战场。

    骑兵们张着嘴巴苟延残喘着,热烘烘的空气,血肉横飞的场面,让他们几乎要窒息。他们的耳朵里只有自己沉重的喘息,脑子里都麻木了。主将带头冲锋,让那些本心生退意的人绝望。他们知道再无退却的可能了,只好咬着牙继续策马冲锋。

    一茬又一茬,骑兵们前仆后继,麻木的冲向前方。迎接他们的不是对悍不畏死的英雄的赞歌,没有鲜花和掌声,只有无情的霰弹和血色的烟尘。

    红了眼珠子的赵德刚已经失去了理智,在他的严令下,骑兵们一排排的死去。到最后,阵前堆积的尸体已经如一座小山一般,战马都无法冲过去了。赵德刚还在呐喊进攻,却发现身边已经没什么人了。除了自己的亲卫队三百骑,剩下的都在前方的尸山血海之中挣扎着,呻吟着。

    对面阵型中,林觉坐在战马上神情坚毅,嘴角甚至带着一丝残忍。他也不想杀这么多人,但是对方这种不怕死的冲锋是绝对不能让他们得逞的,冲到近前,便是一场混战,那么尸横当场的便是自己和自己的兄弟。

    火器已经经过数次降温,在作战之前,林觉便要求每个人都准备一小桶水,火器一旦火烫,便立刻拿水淋枪管降温,确保能够连续发射。即便是这样,还是有火器根本扛不住这种连续的射击,枪管在高温和水淋冷却的刺激下爆裂,这样的事情发生了四起,伤了周围十几名兄弟。但这对于整场战事而言已经无关紧要了。对方数千人已经全部倒在前方,堆积的人马身体已经半人多高,以至于对方的骑兵冲锋时都像是翻越小山一般。登上尸山冒个头,便成为尸山血海中的一员。显然,对方已经再也无力冲过来了。

    赵德刚呆呆的看着眼前的堆积的尸体和伤兵残马的情形,绝大多数士兵中了铁弹子是不致命的,但是他们却白困在尸体之中,有的被活活的压死,根本爬不出来。宽约三十步的,长约三十步的这片区域里,就是一团血糊糊的血肉。

    “吕相传令,赵指挥使不用进攻了,立刻后撤。吕相说,令想办法进攻,赵指挥使不能再拿兵士的性命去送死了。”一名护卫飞驰而来,大声下令道。

    赵德刚喃喃道:“这便败了?我的四千骑兵还剩了多少,不足千人了吧。就这么短短的不到半个时辰?我这么多兵马居然没能靠近对方那区区几百人的身前?连一个对手也没杀死?”

    “赵指挥使,胜败乃兵家常事,火器如此凶猛,吕相也是没预料到。还是后撤吧。”那护卫道。

    “不!我赵德刚能到今天,那也是经历良多之人,我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区区几百人而已啊,我居然一败涂地。这叫我有何面目立足,有何面目跟朝廷和杨枢密交代?我不甘心,继续进攻,其余骑兵呢?我们还有一万多骑兵呢,传我命令,立刻让他们进镇子,发动冲锋。杀光那些混蛋。”赵德刚大声吼叫道。

    所有身边之人都用看白痴一般的目光看着他,这人怕是疯了,还要进攻?还要别人送死,这不是疯了是什么?

    “你们跟我进攻,我打头阵。”赵德刚大声下令道。

    身边的亲卫们和部分骑兵面面相觑,无人说话。赵德刚大吼道:“怎么?你们敢抗命?”

    一名副将沉声道:“吕相下令撤离,赵指挥使不要违抗吕相之命。卑职等不能进攻,否则便是违抗吕相之命,赵指挥使冷静些。”

    “混账,混蛋。你们都怕死,我可不怕。好,你们不敢,我一个人去冲锋。”

    说着话,赵德刚催动马匹,举起长刀,嘶哑着嗓子发出呐喊声:“杀!”

    然后他真的策马而去冲向前方。他的马蹄踏过地面汩汩而流的血水,踏过如肉糜一般的血肉,铁蹄踩上了尸体斜坡上一名尚未死去的士兵的头颅,那士兵闷哼一声立刻死去,然后赵德刚冲上了尸山顶端。

    “轰!”一声爆响之后,赵德刚胸前全是血洞,战马的头脸也中了十几颗铁弹。一人一马抖动了一下,然后轰然倒下。战马哀鸣着滚落下来,赵德刚的脚被勾在马镫上,拖拽而下。他勉力想挣脱,却已经全身无力。他的胸肺都已经被打穿,早已难以活命。最后时刻,他亲自体验了一把火器的威力,才明白这东西的威力之大。但却已经太晚了。

    吕中天在后方跺脚大骂,但却无可奈何。这赵德刚脾气倒是倔的很,居然就这么独自冲上前去了,这和送死何异?不过设身处地的想一想,倒也能够理解他的心情。想那赵德刚身为侍卫马军副指挥使,马军司在大周兵马之中也属于一等一的地位,平日何等的自大骄傲。今日连番受挫,数万骑兵难以奈何对方数百之敌,本已经颜面扫地。这最后的正面交锋更是让赵德刚所有的骄傲和自负都变成了愧疚和无颜。

    这一败,以后将成为他人生中的污点,永远难以抹去。所以他怎么甘心?这种情形下,他自然想拼命挽回颜面,或者说这种送死的行为,也是他最后的骄傲。他以这种方式成全了自己辉煌的戎马生涯,选择的是死亡而不是退缩。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是赵德刚的血性,也是他之所以身居军队高层的原因之一吧。

    吕中天无暇去多想,当即鸣金三遍,下令收兵。他也明白过来了,以这种方式去进攻,显然是无法撼动对方的。对方火器之威力让人胆寒心摄,绝对不能用这种方式去进攻。和他们在这样狭窄的长街上做正面交锋,其实是上了对方的当了。林觉这厮心思缜密,这其实是继绊马索和火攻之后的第三个陷阱。只不过,这第三个陷阱看上去有机可乘,但其实比前两个诡计更加的阴险歹毒。林觉一定很清楚,这种长街上的正面战斗,他是绝对不会输的。所以他才主动提出了这看似有机可乘甚至有些愚蠢的正面交锋之策。

    事到如今,吕中天再不敢有丝毫的大意。他发现,靠自己的本事和手下这数万兵马似乎真的不能撼动林觉。所以他打定了主意,要赶回京城,让郭旭下旨,调动更多的兵马和良将过来围剿林觉等人,而非自己在这里死撑。这么下去,这失败的责任倒是要自己来承担了。

    林觉等人策马绝尘而去的时候,吕中天压根没有派骑兵追击的机会。而是下令打扫战场,就地扎营。同时派出信使快马加鞭去传达自己的命令。他要调集汝州蔡州唐州邓州等地的厢兵集结围剿,要以绝对的兵力优势去围杀林觉等人。之后,他更是要即刻回到京城去,这一次他要让杨俊亲自出马,带兵增援围剿林觉等人。打仗这种事,还是让杨俊来办为好,自己之前把事情想的太过轻松,没想到这林觉如此难缠,这是自己的不谨慎。这块硬骨肉便让杨俊去啃吧。

第一一五七章 汇合

    傍晚时分,位于汝州境内的一个名叫顷桥镇的小镇上,林觉和先头出发的大队人马汇合。早在今日凌晨,郭冰父子在百余名卫士的护送下赶了一夜的路,在这里和小郡主等人汇合了。本来郭冰催促要快些赶路,但小郡主等人坚决不肯走了。闻听五万大军追赶着夫君他们,夫君要在赤仓镇拦阻五万禁军前进的步伐,小郡主等人心都悬了起来。

    小郡主说,要走王爷王妃可以先走,她是不走的。夫君在后方阻敌,倘若有个三长两短,她得回去收尸,她不能一走了之。虽然夫君的意思是争取时间让大伙儿能够逃离一段路,但她决定违背夫君的意愿了。

    众人也都坚决赞同小郡主的意见。所有人心中都带着悲观的想法。以几百人狙击五万大军,那怕是凶多吉少。夫君倘有不测,众人还逃生做什么?陪着一起死才对。

    甚至连王妃都赞同小郡主的意见,气的郭冰大骂众人愚钝,这时候婆婆妈妈的不够果决。但他无可奈何,他现在的命令可没人搭理。再者,有个理由不能拒绝,郭昆伤势加重,无法继续赶路,需要停下来休养或者找人来医治,再要是颠簸的话,怕是伤势要恶化。

    所以,林觉等人在赤仓镇拼死相博的时候,小郡主和王爷等人并没有离开这顷桥镇半步。而是在这里死等。

    林觉等数百骑带着满身的疲惫,风尘仆仆的迎着夕阳抵达镇子里的时候,林家妻妾人等闻讯而来,都眼含热泪在镇子入口的大道前迎接而来。林觉见到众人又是生气又是高兴。生气的是,自己以为大伙儿怎么也到了前方五六十里之外的襄城才是。结果他们连襄城的地域都没进,还在这汝州境内不远的小镇之中。但高兴的是,虽然只分开了数日,却不啻于过了十年八年一般的漫长。过去的几天,连番恶战,好几次险些遇险,差一点便跟妻妾们今生永别了。现在居然毫发无损的见到了她们,简直跟做梦一般,让人唏嘘。

    众妻妾也都有同样的感觉。分别不过三天多时间,但这三天可谓是漫长焦灼到让人发疯。她们虽然没有见识到林觉所经历的一切凶险,但是她们都明白林觉在京城面对了什么。夫君能死里逃生,而且带着一大批人冲了出来,这简直是件不可思议之事。

    众女喜气洋洋,共叙别后之事。林觉不欲她们担惊受怕,芊芊询问的时候,林觉只是简单明了的说了一遍,并且省去了许多惊悚环节,尽量不让她们担惊受怕。但即便如此,众女听了脱险的经过还是集体沉默,唏嘘不已。

    “真没想到,一夜之间,大周发生如此巨大的变故。郭旭真不是人,弑父杀兄,连太后皇后容妃娘娘都不放过。真是禽兽不如之人。”小郡主咬牙叹息不已。

    众女纷纷点头,痛骂郭旭禽兽之行。绿舞脸色苍白,默默转身离开人群,远远走开。林觉叹息一声,离开众人跟着绿舞走到路旁的柳林里。

    “绿舞,莫要伤心难过。”林觉轻声在绿舞的身后说道。

    绿舞回转身来,双目泪眼汪汪,猛然扑进林觉的怀中哭泣起来。

    “虽然……虽然我跟他们接触时间并不长,但是……那总是我的亲生父母啊。”绿舞呜咽道。

    林觉替她擦着眼泪,轻声道:“我明白,骨肉连心,不管多么疏远,骨肉之情是割舍不了的。更何况,皇上和容妃娘娘带我们不薄。我理解你的心情。绿舞,你不要伤心,我没能去救出你父母,心中也甚是愧疚。”

    绿舞摇头道:“那不关你的事,是郭旭这贼子禽兽不如,嗜杀成性。谁能想到他连父兄都不肯放过呢?再说,这情形我们自保尚且不足,又怎么能去救人?这件事跟你无关。”

    林觉叹息道:“你永远是那么善解人意,这几日我心里其实愧疚的很,是我对整件事的估计不足,若是早察觉郭旭的狼子野心,早发现皇上身边的逆臣贼子,提前做出防范的话,事情或许不至于那么糟糕。总之,我心中真的很内疚。但是绿舞,我向你保证,我一定杀了郭旭和吕中天,一定替皇上和容妃娘娘报仇。我只对你做这样的保证,不为任何人任何事。”

    绿舞轻声道:“他现在是皇上了,你还怎么能杀的了他。”

    林觉沉声道:“这世上的事情千变万化,谁也难以预料。就像我们,前几天还在京城过安逸的生活,如今却也不是亡命天涯了么?郭旭现在夺位登基,看似风光一时无二,但谁能保证将来他不会落在我们手里。况且,以郭旭的脾性,他登基之后必要大大的折腾起来,天下怕是没有太平日子过了。我着实担忧的很。”

    绿舞轻声道:“这些我都不懂,我也不想你为了替我报仇而冒险。我们还是快些赶到落雁谷去安身为好。至于公子当不当官,绿舞一点也不感兴趣。只要能跟在你身边,怎么着都成。”

    林觉搂紧绿舞,轻声叹息道:“是啊,只要我们能在一起就好,只要大家都平安就好。我并不想过颠沛流离打打杀杀的日子,可是树欲静而风不止,这世上的事情总是难以入人意。但是无论怎样,我们都在一起,我不会让你们受到伤害的。”

    林觉带着绿舞回到众人身旁,方浣秋和师母走了过来,母女二人都给林觉行礼。林觉吓了一跳,忙道:“这是怎么了?”

    方浣秋道:“师兄杀了吴春来那贼子,我爹爹泉下当可瞑目了。娘和我听说之后都很高兴。”

    林觉笑道:“原来是这件事,吴春来死有余辜,他早就该死了。师母,恶人伏诛,你开不开心?”

    方师母点头笑道:“怎地不开心?夫君在世之时,心中最大的遗憾便是教出了吴春来这不肖之徒。你替他清理门户,他也好清清白白的去。夫君在泉下也该瞑目了。”

    林觉点头道:“不仅是吴春来,所有害先生的人都得死,唯有死亡才能让他们恕罪。这是我在先生死后立下的誓言。师母也是见证。”

    方师母叹道:“林觉,夫君一生中做的最对的事便是收了你为关门弟子。师母替他感谢你做的一切。”

    林觉忙笑道:“师母这可见外了,我们还是外人么?何必说这样的话。”

    方师母点头道:“也是,待浣秋守孝一年期满,你便娶了她。师母也了却心事,浣秋也了却心愿,你先生泉下也会安心。我们便都是一家人了。”

    方浣秋在旁红着脸低声嗔道:“娘,这个时候你说这些事作甚?真是的。”

    林觉跟着笑了起来,但经浣秋这么一说,林觉也想起了正事来。眼下可不是说笑的时候。

    林觉召集众人在路旁的柳林里商议眼前局势。林觉对眼前的局面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诸位,虽然我们在赤仓镇成功阻击了大军的追击,但是局面依旧严峻的很。后方兵马肯定是跟着的。而我担心的不仅仅是后方的兵马,我担心的是前方的兵马。我们所处的顷桥镇距离伏牛山还有一百五十里,这里已经是汝州境内了。我想,吕中天必已经将消息告知汝州守军,还有附近的唐州蔡州邓州等地的厢兵必然也已经得到命令。不出意外,他们会全部出动参与围堵我们。目前的局面是,我们前有堵截之兵,后有追赶之敌,可谓是危机重重。局面绝不容乐观。我们在这里每耽搁一刻,大批敌军便迫近一步。所以,大伙儿要有清醒的认识。”

    林觉一边说,一边用树枝在地面上画出图形来。局面一目了然。

    “林兄弟说的对,咱们在这里呆着不是事啊,我们在赤仓镇之所以拼死阻击吕中天的追兵,便是希望大队人马能够走的更远些。结果,你们才在这里,这可浪费了大量的时间了。现在这数百名妇孺家眷,上百辆辎重大车,行动起来跟乌龟爬也差不多。这得猴年马月抵达目的地。哎,真是头疼的很。”马斌大声道。

    小郡主起身给诸位行礼道:“是我的不是,是我识见不明,没有按照夫君的吩咐行事执意留在这里等着你们的。我给诸位兄长叔叔们道歉。可是我们实在不能走了,得不到你们的消息,我们心里不安定,怎么也走不成了。”

    沈昙摆手道:“郡主不用道歉,其实汇合在一起也未必是坏事。如郡马所言,邓州唐州汝州蔡州的兵马得到消息之后一定会围堵咱们,倘若贸然前行遭遇到他们,被他们给抓了,那便全完了。不用吕中天的禁军来攻,我们就得被胁迫的举手投降。所以在我看来,郡主所为反倒是谨慎之行。大伙儿一起走,可以有个照应。避免发生家眷妇孺被劫持的情形。”

    马斌道:“那倒也是实情,那种情形更为糟糕。不过眼下却也麻烦的很。林兄弟,你心里有什么打算?”

第一一五八章 别无选择

    林觉想了想道:“我们必须即刻赶路,这时候是一点也不能耽搁了。人马不能歇息,今晚要连夜赶路。前方是襄城,襄城守军不多,未必敢阻拦我们,但是他们会告知其他围追堵截的兵马我们前进的方向,所以今晚得玩个手段。一会儿孙兄弟准备火把,晚上带上两百名兄弟举着火把大张旗鼓的往北绕行。要装作大队兵马绕行的样子。其余人直接从襄城南侧官道直行。这也只是扰乱他们的视线而已。也许未必能奏效,但终须一试。”

    “即便安全的过了襄城,甚至是穿过汝州地界,其他兵马在前面集结等着咱们,郡马可有办法应对?那才是让人担心的事情。他们等在前面,只需堵住道路,后方追兵再至,便是包了饺子了。”沈昙皱眉道。

    林觉笑道:“沈兄所言甚是,这才是问题之所在。不过你以为我没有准备的话,那你便错了。诸位难道没有发现我身边少了一个得力的帮手么?”

    众人疑惑不解,马斌叫道:“对啊,白姑娘呢?在赤仓镇便不见了,林兄弟安排她跟王爷的车马连夜走了么?那在这里怎么没见到她?这是去哪儿了?”

    林觉微笑道:“确实是在昨晚连夜走了,不过却不是跟着王爷他们走的,而是另有目的。具体的情形,我也不必浪费时间说了,总之,诸位等着看好戏。咱们现在要做的便是不浪费任何时间赶路,距离伏牛山多一步,便多一分生机。其余的事情不用多想。京城二十万禁军都没能困住我们,还怕什么?”

    众人纷纷点头,马斌虽然对林觉卖关子的行为有些翻白眼,但他也知道此刻不是多嘴的时候。当下众人即刻为晚上的赶路做准备。

    待天黑下来之后,孙大勇带着两百人马先行,到了襄城左近,点起火把来往北绕行。孙大勇让众人一人举两个火把,把队伍拉的很长。一时间长长的火龙逶迤里许之地,马嘶人叫的好不鸹噪。襄城本就是个小州城,守军不过五百余人,加上衙役团练也不过千余人。林觉等人在小镇上的时候他们便得到了消息,知道对方是一只近两千人的大队人马。襄城知州根本不敢出城去拦截,只紧闭城门,连夜将消息送达各处,告知林觉等人动向。

    林觉等人则带着大批车马辎重从襄城南官道上抹黑通过,借着微弱的星光,小心翼翼的赶了一夜的路,到午时时分已然抵达叶县境内。

    到了叶县,距离伏牛山已经只有七八十里地了。虽然人困马乏,但是众人不敢有丝毫携带,简单的歇息了片刻继续往东而行。一个时辰之后,前方已经有连绵的山丘起伏,那是叶县南方城山的余脉山脉。方城山严格的来说也算是伏牛山的一脉,只不过在叶县和方城县之间山峰断绝,有六七里宽的平畴通道,故而单独将之以县域所在位置命名。

    就在抵达山丘地带后不久,前后方派出的人手几乎同时发出了警报,在前方山谷口,有大批兵马正在集结等待。而后方三十里外,追赶的禁军也已经赶上来了。

    众人乱做一团,早就担心前后堵截的情形,现在狼终于来了。前方道路被堵住,后面追兵将至,此处只有一些小山坡小丘陵,根本无险可守,倒是对方占据山口通道要道,可以将通道堵死,占据了绝对的有利地形。

    林觉镇定的很,这一时刻终究要来临,他算了时间,从昨晚到现在,十几个时辰过去了。倘若是追兵不至,堵截的兵马未来,那倒是咄咄怪事才是。特别是自己这些人正在汝州境内穿插而行,而汝州守军居然毫无动静,这是绝对不可能的。唐州邓州蔡州汝州这四处州府呈半圆形分布于伏牛山东南方向,兵马布置的重点位置皆在伏牛山周边,集结起来方便的很,只需半日便可集结到位。他们要是不出现在前面,那也是怪事一件。

    当下在一处山丘之侧停下车马,命人安顿众人。林觉则和马斌孙大勇等人策马前行,登上了前方的一座小山丘查看敌情。但见前方数里之外,山丘之中的一片平畴之地的远端山口处,黑压压一大片兵马已然集结完毕。他们背靠通向伏牛山的道路,利用稍高的地形堵在大道上。密密麻麻,旌旗招展,看上去人数不少。

    “四州守军集结,人数当在两万之数。占据斜坡山口地形,怕是有些棘手了。”马斌在旁咂嘴道。

    林觉知道马斌的担心,己方满打满算有千余人,虽然个个精锐,但毕竟人困马乏,连续作战,已经到了极限。而且最要命的是,现在的情形是战斗物资不足了。连弩弩箭已经所剩不多,那种连弩弩箭虽然用时方便,但是消耗极大。京城一夜和路上的几场战斗几乎已经消耗殆尽。另外对对手最为震慑的火器药囊也已经几乎告罄。那种弹药药囊是要花时间制作的,虽然林觉携带有大量的原料,但是短时间内想准备好充足的弹药却是不可能的。而失去了连弩和火器的威力,王府卫士和林家众护院便少了制胜的最大砝码。当真要以血肉之躯来与敌拼杀,这些人虽然武技出众,却也恐怕双拳难敌四手。

    “他们并没有进攻的迹象,这是要以逸待劳,等着我们去进攻。这帮厢兵可比禁军聪明多了。他们在等待禁军追兵的到来,这是最稳妥的想法。”林觉沉吟道。

    孙大勇点头道:“大人说的极是。厢兵并无多少骑兵,所以他们最好的办法是待在那里守住山口。可惜那是斜上坡,我们虽有数百骑,却也无法冲锋。要是在平畴之地,五百骑兵足可冲散他们。”

    林觉点头道:“所言极是,这正是他们的聪明之处。看样子他们也到达不久,阵型还很散乱。他们正在构筑工事,一旦工事形成,则更加棘手。”

    马斌皱眉道:“怎么办?林兄弟。”

    林觉沉吟道:“追兵在三十里外,最多一个时辰便会赶到,想捱到天黑是不可能的了。再说即便等待下去,也不是办法。山口工事一旦成型,便成死路,所以……”

    马斌道:“林兄弟不是说自有手段么?现在还不拿出来?”

    林觉皱眉举目,看向远方的山峦,轻声问道:“我们从赤仓镇到这里花了几天了?”

    “满打满算两天两夜。”孙大勇道。

    林觉皱眉想了想,沉吟道:“两天两夜,以冰儿的脚程,应该一天一夜便到了,但是……他们能否在一天一夜赶到这里呢?怕是勉强。”

    马斌皱眉道:“他们是谁?林兄弟,还打什么哑谜?这时候了,直接说了便是。”

    林觉笑道:“在赤仓镇的那天晚上,我让冰儿提前赶去伏牛山了。目的便是搬救兵。适才我在算时间。落雁谷的兵马可不是骑兵,从山路出来赶到这里,时间是未必来得及,我是担心这些。”

    马斌恍然道:“原来白姑娘是搬救兵去了。落雁谷能有多少人手,来了怕也无用啊。”

    林觉微微一笑道:“也不多,七千兵马而已。”

    马斌惊愕道:“七千?这么多?你什么时候养了这么多兵马了?”

    林觉苦笑道:“你难道不知道落雁谷已经平定了伏牛山,横扫了各寨么?所有的人马都归于落雁谷帐下。各地的绿林好汉投奔了不少。山外的百姓活不下去的也逃进去不少。六千还是筛选了人数之故。都是青壮勇武之兵。倘若能赶到,这些厢军绝非对手。只可惜时间上未必能来得及。不管了,孙兄弟,马大哥,今日这山口不能过也要过,咱们不能被堵在这里,那是死路一条。所以,我的意思是,无论死活,拼一场。”

    众人皱眉思忖,却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与其浪费时间等死,真不如去拼一场。虽然以这么少的兵马去冲击对方的阵型,无异于是去送死。但似乎除此之外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马斌沈昙等人咬牙道:“我等即刻回去集结人手,准备进攻。”

    ……

    斜阳之下,青丘连绵。

    山口斜坡之上,来自四州的厢兵近两万人集结于此。他们接到了吕相的命令之后即刻来此集结,选择了这条通向伏牛山的必经之路堵在这里。厢兵虽然装备很差,但这一次是人数占优。在发现对方的踪迹后,四位领军指挥使商议之后,决定以逸待劳,堵住山口等待禁军大军的抵达。他们并不知道禁军几时会到,但是他们知道,堵住这里是最为正确的选择。

    林觉等人策马立于山丘之顶的时候,几名指挥使也看到了他们的踪迹。四人心情并不紧张,相互间还打着赌。邓州宁乡军指挥使冯再安给出了彩头,他打赌对方会不顾一切发动进攻,其他三名指挥使将他奚落一顿,都愿意以十两银子的巨额赌资来跟他对赌。他们都认为,对方不可能进攻。要么绕行,要么窝在那里不动,他们敢来进攻便是送死的行为。那冯再安倒是头铁,居然真的跟他们击掌为誓,立下赌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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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周王侯介绍:
前世落魄,此生可追。我来了,我已非前世之我。我已修得琉璃之眼,明澈之身,坚韧之躯,无畏之胆,虎狼之心。此番重来,必将踏破荆棘大道,逆转乾道昆仑,坐拥花团锦簇,达济天下苍生。大周王侯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周王侯,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周王侯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