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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大苹果     大周王侯txt下载     大周王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二三三章 紧急施救

    无论如何,两人之间的气氛大大的缓和了。完颜明月在崖壁下方的大氅上睡下,林觉则去往篝火另一边,找了块石头坐下。不久后完颜明月发出轻轻的酣声,林觉看着火焰跳跃不休,困意袭来也闭上眼睛打起盹来。

    不知过了多久,正迷糊之中的林觉忽然听到了一声尖叫,吓得一个激灵跳起身来。只见火堆对面,岩壁之下躺着的完颜明月正惊叫蹦跳着,从她的袖口之中落下几条不明之物,落在火堆里翻滚跳跃着,发出焦臭之声。

    于此同时,林觉也发现了在地面那张大氅之上,有几条黑乎乎的长虫正在慢慢蠕动,火光之下,看的清清楚楚,黑舌吞吐,丝丝有声。

    林觉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那是蛇!

    一瞬间,林觉懊悔不已。自己居然忘了这座岛叫做蛇岛,居然如此的马虎大意。这洞窟之中,不正是蛇虫聚集之所么?自己怎可如此大意?虽然是严寒冬季,岛上的蛇正在冬眠。但这样的洞窟岩石洞穴之中正是它们冬眠之所。而自己在这里升起了火堆,在火堆的炙烤之下,怕是将这些冻僵冬眠的蛇都唤醒了。它们本能的朝着温暖之处聚集,而躺在岩壁之下的完颜明月首当其冲。她身侧温暖的很,袖口更是敞开着,有几条蛇便循着温度钻进了她的袖口之中。睡梦中完颜明月觉察到肌肤上有冷冰冰的东西滑动,自然惊醒了过来。

    “蛇啊,蛇啊,救救我!”完颜明月大声惊叫着,大多数女子都惧怕蛇虫老鼠之类的东西,完颜明月当然也不例外。

    林觉大声制止道:“不要乱动,千万不要乱动。”

    林觉得意思是乱动乱跳会激怒蛇,它们会咬人。要是冷静下来,动作轻柔些,反而安全些。这是林觉所知道的知识,但完颜明月焉能冷静下来。因为她感觉到衣袖里有冰冷之物在蠕动,这让她魂飞魄散,全力甩着衣袖,希望将蛇甩出来。

    就在此时,她只觉的胸侧一痛,心中一惊,知道自己已经被咬了一口。惊骇之下,也顾不得许多了,伸手入袖,一把抓出一条钻进去的蛇的尾巴,猛力摔在地上,挥起弯刀将那条蛇斩成数断。

    林觉快步上前,捡起一根树枝连番横扫击打,将十几条蠕动的蛇扫到远处。同时急促问道:“完颜姑娘,你怎样?没被咬吧。”

    完颜明月眼中落泪,呜咽道:“我被咬了……”

    林觉心中一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适才他已经看到了那些蛇,看出了那些都是毒蛇。三角形的头,身上颜色鲜艳刺目,这些都是毒蛇的特有标志。被这样的蛇咬伤,恐怕要出大事。虽然完颜明月是女真人,跟自己也素不相识。但林觉绝不会愿意让完颜明月被蛇咬了,死在这里。这无关其他事情,而是一个正常人的本能。更何况对方还是个女子。

    “咬到哪里了?”林觉惊慌问道。

    “我……我……”完颜明月身子颤抖着说不出话来。林觉知道那不是蛇毒发作,还没有那么快。那是因为恐惧,完颜明月是惊恐的说不出话来。

    “快告诉我,我好立刻施救,这是毒蛇,迟恐不及。”林觉叫道。

    “我……我……”完颜明月颤抖着,弱小可怜又无助。

    林觉一把将她搂在怀里,捧着她的脸安慰道:“莫怕,我可以救你,你不要怕。快说咬到哪里了?”

    完颜明月已经感到身上有些不对劲,舌尖有些麻痹的感觉。伤口处也剧痛无比。她知道,林觉说的对,这些都是毒蛇,决不能拖延。于是颤抖着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林觉一把将她抱起,走到火堆另一侧,将她放在地面上。沉声道:“完颜姑娘,并非在下无礼,而是事出从权,我必须要替你处理毒蛇的伤口,救你性命。请你理解。人命关天,非我林觉行登徒子之行,实在是事出无奈。”

    话音落下,林觉已经刺啦一刀割开了完颜明月的皮袄扣带,将她的衣衫朝两侧翻转。完颜明月的皮袄里边穿着薄棉夹衣,林觉也是一刀将棉衣割开。这次露出来的便是一抹大红的胸围了。那完颜明月胸前肌肤胜雪,红色的肚兜映衬着雪白的肌肤,香艳撩人。但林觉此刻哪有其他心思,仔细查找伤口,发现胸侧一处,肚兜似乎被咬了两个洞,有紫红色的血液浸染而出。

    林觉叫了声:“得罪了!”

    双手抓住红色抹胸的丝带用力一扯,扯断后揭开了最后的那一层,接下来的场景可想而知,景象令人喷血。林觉忙用肚兜遮掩那醒目的一双白兔,凝神仔细观察侧边肌肤上的伤口,那伤口已经肿胀发黑,有少量的黑血流出。血流的越少,颜色越黑,这越是不祥之兆。

    林觉丝毫也不犹豫,伸手将肚兜团成一团,递到完颜明月口边道:“完颜姑娘,在下要替你放出毒血,需要割开你的伤口。蛇咬之后伤口很敏感,会非常的疼,你咬住这个,免得咬伤舌头和牙齿。”

    完颜明月的身体已经有些麻痹了,她闭目点头,眼角泪水滂沱。林觉一边安慰,一边将肚兜塞在她口中。然后将其身子稍微侧转,将胸侧朝向上方。将弯刀在火焰上烧了片刻,沉声道:“完颜姑娘,得罪了。”

    刀尖切过细嫩的肌肤,滚烫的刀尖烫的肌肤冒出青烟来,剧烈的疼痛让完颜明月几乎窒息过去。她闷哼着,牙齿紧紧的咬住那团绸衣,将绸衣都咬破了。若不是林觉想到了这一点,她恐怕要将自己银牙都咬碎。

    林觉徐徐用刀,切入肌肤寸许,沿着伤口画了个十字。紫黑色的血沿着伤口涌出。林觉丢了弯刀,双手在肌肤四周用力挤压,将黑血使劲往外挤。完颜明月闷声娇哼,额头上汗珠淋漓,痛苦不已。

    林觉手上既重又用力,手掌按压之际,免不了触碰茁壮的胸肉,然而此刻林觉却丝毫没有任何的异样想法。他也满头大汗,因为他知道,被毒蛇咬中的位置越是靠近心脏,则越是危险。自己必须尽可能的挤出更多的毒液,否则完颜明月怕是性命难保。

    大力挤压了数十下之后,血流出来的量少了很多,但是颜色依旧发黑。林觉焦急万分,用力压挤,每次只有少量毒血溢出。林觉知道这不是办法。查看了一眼完颜明月,发现她似乎已经快要昏迷了,林觉把心一横,知道再不能犹豫,于是俯身下去,用嘴巴对着伤口猛力吸吮起来。

    一口又一口,林觉将伤口中的血液吸出,他并非不知这么做的危险,以口吸毒是从权之举,但稍有不慎,自己也会中毒。倘若林觉的嘴巴里有任何的破损之处,或者哪怕是有那么一颗龋齿的话,蛇毒都会侵入身体之中。然而此刻,林觉却别无选择,他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完颜明月死在这里。他只能用这种冒险的办法去救人。

    伤口左近被林觉吸吮的发白,吐出的血液也从紫红变成鲜红之色,林觉才停止了吸吮。看起来蛇毒被清除了不少,但是林觉知道,随着血液的流转,完颜明月其实中毒不浅。越是靠近心脏部位被咬,毒素扩展的越快。她的身体里其实已经有很多毒素了。这些都是没有办法靠着挤压伤口或者是吸吮毒血能驱除的。从现在开始,完颜明月的生死要看这蛇毒的毒性强弱以及她自身的抵抗力和求生欲。当然,林觉不能就此罢手,他要继续做一些辅助的工作。

    完颜明月已经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之中,林觉轻声呼唤她,她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可见这蛇毒很是厉害。林觉将她口中的绸衣取出来,撕成长条,将伤口包扎好,替完颜明月穿好衣衫之后,便立刻给完颜明月喂水。林觉的想法是大量的让完颜明月喝水,稀释她血液中的毒素,促进她排出毒素。这个办法到底有没有用,林觉不得而知。林觉只是靠着自己的常识和直觉做事,因为他必须要做点什么,不管有没有用他都必须要尝试。

    连续灌了完颜明月四五壶水,直到她根本喝不下水去,林觉才住了手。直到此时,林觉该做的事情才算是告一段落。此刻他才发现自己口干舌燥浑身大汗,疲劳之极。一口气灌了一壶水下肚之后,林觉才感觉稍微好受些。

    站起来左右茫然的看了看,林觉又快速行动起来。将篝火往洞中间挪动了数尺,将周围的树枝杂物全部清理干净,举着火把查看了周围岩壁洞穴,将十几条蠕动在外的半死不活的毒蛇全部砍成几段,这才回到火堆旁。

    再次查看了完颜明月的状况,没变好,也似乎没有更加的恶化。林觉想了想,有些犹豫的咬着嘴巴半晌,终于还是动手了。

    “完颜姑娘,在下不得已而为之,绝非是亵渎于你。望你能明白。”林觉一边说着,一边将完颜明月的下裳全部解开。一个妙龄女子下身被一个男子脱的光溜溜的,这么做其实已经突破了男女大防的底线。但林觉这么做是有原因的,他喂了完颜明月大量的水,完颜明月必是要排泄的。以她现在的状况,绝不可能清醒过来自己解决生理问题。倘若不管不顾,任凭她自己解决,则整个下身衣服都会潮湿肮脏,这既不体面,也将会造成严重的后果。谁知道这火堆能烧多久,谁知道能不能短时间得救?倘若穿着湿衣服的话,别说蛇毒能不能熬过去,寒冷也会要了她的命。

    之后林觉选择了一个可以让她顺利排泄却不会弄湿自己的姿势将她紧紧的搂在怀里。用衣裳盖住她裸露的双腿,将她裹得严实,就这么坐在火边。

第一二三四章 相依为命

    (二合一)

    林觉迷迷糊糊的睡去,不知过了多久,林觉被冻醒了。睁眼一看,火堆差点熄灭,只剩余烬。但好在怀中完颜明月的身子依旧温热。林觉赶忙将柴火续上,仔细检查她的状况,发现完颜明月的脸色变得红润,呼吸也变得平缓,似乎情况在好转。再检查她身下垫着的衣衫,竟然已经湿透。看起来自己的抢救和一切的措施起到了一定的效果。

    林觉立刻取水继续给完颜明月喂水。完颜明月不肯喝,林觉索性又破了一道男女大防,用嘴巴一口一口的渡过去。虽然知道这些做法不妥,但为了救人别无他法。至于事后该怎么办,林觉可考虑不到这么多。

    就这样折腾了数次,终于,在林觉第四次醒来之后,他惊喜的发现头顶上黑漆漆的洞口现出了一抹灰白之色。天终于亮了。对于林觉而言,这一夜简直无比的漫长和疲惫。天亮了,这是好事,这意味着慕青白冰孙大勇他们可以正常的搜寻岛屿了。可以想象,昨天这一夜,他们必是彻夜未眠,到处搜索。可千万不要出什么漏子才好。

    “嗯!”怀中的完颜明月轻哼出声,身子扭动了起来。

    林觉惊喜的低头去看她,只见完颜明月长长的睫毛抖动着,似乎要醒来。

    “完颜姑娘,完颜姑娘。”林觉轻声呼喊。

    完颜明月扭动着身子,终于慢慢的睁开的眼睛。林觉大喜过望,一时间竟然有一种要哭的感觉。大笑道:“好了,好了,老天保佑,你总算是活过来了。身上感觉怎样?哪里不适?”

    完颜明月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

    林觉连忙拿了水壶给她喂了几口温水,完颜明月喝了水,终于开口轻声道:“我……我……身上一点气力都没有……”

    林觉笑道:“那可不?那毒蛇毒性猛烈,你能活过来已经是幸运之极了。身上没气力是正常的。身上可还有其他不适?比如头疼,麻痹什么的。”

    完颜明月微微摇头,但忽然间,她的脸色变了。脸上变的通红,伸手试图推开林觉。林觉忙问道:“怎么了?怎么了?不要乱动。”

    完颜明月咬牙道:“你这贼子,竟敢……竟敢趁人之危,辱我……辱我清白。我杀了你。”

    林觉愕然道:“完颜姑娘,此话从何说起?事急从权,我为了救你性命不得不……做了些有违男女之防的事情,但我没有丝毫轻薄之意。”

    完颜明月红着脸咬牙道:“你……你……脱了……我裤子……作甚?”

    林觉这才明白,原来完颜明月是发现自己下身空无一物,这才以为自己做了什么。于是忙将自己施救的过程解释了一番,告诉她自己这么做的目的何在。完颜明月的脸色渐渐的缓和了起来。

    “……完颜姑娘,我都是闭着眼的,没有乱看一眼。你若不信,我可以对天发誓。我若是有轻薄之心,看了不该看的,便叫我五雷轰顶……”林觉最后道。

    完颜明月红着脸阻止道:“罢了罢了,何须发誓,你没有此心便罢了。你也是为了救我。”

    林觉忙道:“是啊是啊,我只是想要救活你。”

    完颜明月轻叹一声道:“可是……我以后怎么见人?你……你……对我做了这些,我……岂非……什么都被你看穿了。”

    林觉举手又发誓道:“今日之事,倘若我林觉说出去半个字去,玷污完颜姑娘的名声,便叫我……”

    完颜明月忙道:“又发誓作甚?誓言能随便发么?长生天在上,都记着呢。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只是……只是我清白之身,现在……现在……”

    林觉只能闭嘴,救人时不顾一切,但此刻确实尴尬。

    完颜明月沉默了片刻,红着脸道:“你……你还不快帮帮我……”

    林觉道:“帮什么?”

    完颜明月嗔道:“我衣衫不整,我又没气力穿上,你不帮我,难道任由我如此?”

    林觉这才醒悟过来,刚要动手却又皱眉道:“完颜姑娘,那我岂非又要……对姑娘无礼了?”

    完颜明月红着脸啐道:“你已然无礼了,现在说这些何用?”

    林觉叹了口气道:“也罢,我侧着脸便是。”

    林觉侧着脸,伸手拿了下裳给完颜明月穿衣,然而侧着脸如何能穿上衣服。两只手动来动去,不时碰到完颜明月温软的肌肤和一些私密部位,反而更加的暧昧。完颜明月脸上红的要滴出血来,想要嗔责,又不好开口。

    弄了半天都被穿好衣服,林觉终于忍无可忍,转过头来三下五除二给完颜明月穿上裤子,口中道:“我心无轻薄之念,问心无愧,怕的何来?完颜姑娘要怪便怪我就是,我也没法子。”

    完颜明月红着脸不作声,林觉又替她将上身衣衫整理好。完颜明月突然想起自己之前神智还有些清楚的时候,林觉脱了自己的衣服将自己的身子看了个饱的事情。虽然那时候自己神智有些迷糊,但是林觉用嘴巴在自己胸口吸吮的时候,自己还是有知觉的。想到这些,心中不禁连连叹息。眼前这男子可算是将自己的清白全玷污了。虽然没有破男女最后的大防,但是又有什么区别?要保清白,恐怕得一刀杀了他才是。但是他救了自己的性命啊。若不是他,自己怕是已经死了。这可如何是好?

    林觉替她整理好衣衫,完颜明月想要起身,林觉扶着她站起来只片刻,她便扑倒在林觉怀中。毒性未消,她还是虚弱的很。伤口处也是剧痛。趴在林觉肩膀上不住的喘息。

    “你还是歇息歇息,天已经快亮了,我得想办法求救,让他们来救我们。”林觉道。

    完颜明月微微点头,林觉扶着她坐在一旁,转身来开始收集洞内散落的湿润的树枝和腐烂的树叶杂物。然后另起一堆火,将这些杂物堆在火上。

    “咱们要制造烟雾,烟雾从洞口冒出,便是吸引他们来救的信号。但愿你的人和我的人昨晚没有发生火拼,希望他们能发现烟雾。”林觉解释道。

    完颜明月微微点头,心中暗赞林觉聪明,办法多。自从两人被困在这里之后,所有的事情都是林觉做的。包括在不可能的情况下生火煮水,又在不可能的情况下救了自己的命。完颜明月甚至觉得,跟这个男子在一起,似乎情形不是那么可怕,因为总感觉他一定会带着自己脱困,他一定会有办法似的。

    烟雾升腾起来,但很快整个洞里都是烟雾,呛得的人受不了。好在林觉早有准备,在靠近洞穴东侧,有裂缝中可听到海潮之声,并有风吹来。林觉知道这一定是通向海边的一处山崖。虽然人无法从裂缝爬出去,但是风可以让这里没有烟雾。

    于是抱着完颜明月来到此处,移动火堆在岩石上烧起来。

    两人看着烟雾慢慢的升腾起来,弥散在整个洞穴之中。心中均对这烟雾抱着希望。烟柱肯定会从洞口冒出的,希望这一切能被外边的人看见。两人都静默无声,仔细倾听着外边的声音,希望能听到人的呼喊声。

    不知过了多久,四下里除了海潮的款款之声和山洞中一些莫名的响动之外,并无丝毫的声响。不但是完颜明月,甚至林觉也有些失望,居然没有任何的作用?这怎么可能?

    林觉哪里知道,他用的方法是对的。烟雾确实冒出了地面,但是却不是他想象的那般直冲天际那么显眼。海岛上正刮着大风,烟雾冒出来便被吹散的无影无踪,丝毫也不显眼。除非到了近前,远看根本就没有任何的异样来。

    洞里,林觉和完颜明月都有些泄气。林觉还好,完颜明月身上余毒未消,身子本就虚弱。此刻心情不好,头有些晕眩,身子有些不适起来。林觉知道,这时候光是喝水怕是不成,得想办法弄些东西吃,补充身体的能量。这对完颜明月有好处。

    于是林觉捂住口鼻在洞中搜寻了一番,回来时手中多了几条死蛇。完颜明月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见了蛇大惊失色。即便那是被林觉砍头去尾的死蛇。

    林觉只得往旁边去,扒了蛇皮,去了内脏,清洗干净之后,将蛇塞在酒壶里装了水在火上烧煮。林觉忙活的时候,完颜明月在一旁皱着眉头,连眼睛都不想看一眼。

    蛇肉炖的烂熟,也有了一些芳香的味道。林觉尝了一块,味道鲜美之极。于是送到完颜明月身前。完颜明月摆手道:“拿走,拿走,我死也不会吃的。”

    林觉笑道:“蛇肉大补,你难道不知?你们女真人难道不吃蛇?况且你不想报仇么?它们咬了你,我们便吃了它。一报还一报。”

    完颜明月瞪着林觉不说话,林觉笑道:“好吧,其实滋味一般,但是咱们必须吃东西。万一今天等不到救援,我们还得在这里苦熬。我们必须什么都吃,才有气力。否则我们都要死在这里。这洞窟里还有这么多的蛇,我可不想喂了蛇,所以在我死之前,我要吃光这里的蛇。”

    林觉说罢,夹了一块蛇肉在嘴巴里咯吱咯吱的狠狠的嚼着,样子着实可笑。完颜明月噗嗤笑出声来,却也知道林觉所言非虚,倘若不吃东西是不成的。她的肚子实际上已经骨碌碌叫唤了。看林觉吃的带劲,完颜明月也咽了咽口水。

    林觉看在眼里,夹了一块送到她嘴边柔声道:“想活着出去便吃,不要意气用事。你若饿死在这里,我会吃了你的。”

    完颜明月吓了一跳,张口欲斥责,林觉乘机将蛇肉塞进她的嘴巴里,完颜明月呜呜连声,想吐出来却发现这蛇肉的味道没有那么坏,似乎滋味还挺不错,于是下意识的嚼了嚼。

    接下来的一幕便完全扭转了,两个人你一块我一块将十几段蛇肉吃个干干净净。不仅如此,连壶中的蛇汤都喝了个干干净净。完颜明月吃的嘴巴边上全是蛇汤,却也顾不得擦一下了。

    这么点东西固然不够填饱肚子,但是肚子里有了东西,两个人精神都好了许多。完颜明月也好受了许多。两个人靠在洞壁上闲聊了几句,不久后便昏昏睡去。待到完颜明月醒来时,她忽然惊觉自己正紧紧的搂着林觉,整个身子钻在林觉的怀里。仰头看时,看到了林觉微笑的面孔。

    “我……我……”完颜明月红着脸结结巴巴的道。

    “很冷是么?我也冷。不必介意,拿我当被子便是。两个人靠在一起要暖和的多。”林觉道。

    完颜明月打消了离开林觉怀抱的念头,因为她舍不得温暖的感觉。

    林觉仰着头看着烟雾弥漫的洞口位置,轻声道:“看来他们今天不会来了。我们还得在这里熬一夜。那火堆我得灭了,节省些枝叶明天继续。”

    完颜明月轻叹一声,心中发冷。但却不知为何,又似乎有些高兴。到底为什么有高兴的感觉,她也说不出来。

    林觉熄灭了潮湿的烟雾堆,待烟雾散去,却在洞中连续升了三小堆火。完颜明月不解其意,瞪着大眼睛好奇的看着。但见林觉拿了弯刀站在火堆旁猫腰等着。不久后洞壁的缝隙中丝丝作响,有毒蛇慢慢游出来。林觉手起刀落,将其斩首。舌头丢到火里烧掉,蛇身盘在手腕上。

    完颜明月终于明白了,他居然是在故意引诱毒蛇出来捕杀。看来是又要做蛇羹汤了。完颜明月脸上带笑,心中温暖的很。靠在洞壁上忽然想,这岂不是自己族人过得日子。丈夫在外打猎,女子在家等着丈夫带着猎物归来。倘若林觉是自己的夫君,那岂非正是这般情形?想到这里,忽然面红耳赤,嗔怪自己道:“人家是有妇之夫,我在瞎想什么啊?”

    自责一番,又转念想到:“为什么不能想?他看了我的身子,把我身上什么都看光了,难道不要负责任?自己清白被他毁了,要么一刀杀了他,要么嫁给他。这是女真族的规矩。自己便是抓他回去当夫君,他也必须服从。管他有没有夫人,休了不就成了么?”

    完颜明月就这么靠在洞壁上胡思乱想了半天,直到林觉提着血淋淋的十几条蛇走来时都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蛇羹汤美味可口,两个人大快朵颐,将蛇肉和蛇汤喝的干干净净。两人同吃一壶汤水,你一口我一口的样子着实暧昧,但是两人竟然已经丝毫不以为意。同在困境中的两个人本该互为死敌,但此刻却想是一对亲密无间的恋人一般了。

    吃了蛇肉蛇汤,林觉将在火上烤的滚烫的大氅铺在地上,扶着完颜明月睡下。完颜明月有心想让林觉也睡在大氅上,但嘴巴动了动终究没好意思开口。林觉坐在一旁盯着跳跃的火焰发呆的时候,完颜明月侧卧在地,看着林觉的英俊的侧脸出神。

    林觉觉察到他的目光,没有转头,沉声道:“姑娘好好的歇息,养好精神,不用担心有蛇。今晚我会给你守着,蛇若敢出来,正好当明日早上的早饭。”

    完颜明月心中感动,轻声道:“你为何要对我这么好?你和你们的皇帝敌对,理应破坏我们的盟约。我被蛇咬的时候,你不救我我便死了。我死了,盟约也就完了。你为什么还要救我呢?”

    林觉微笑转头,看着完颜明月火光照耀下的娇艳面庞,轻声道:“我不能见死不救。”

    没有复杂的理由,没有任何多余的解释,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而已。

    完颜明月心中触动,轻声道:“多谢你了。你救我一命,这份恩情我记着便是。但是……你休想让我打消和你们的皇帝的盟约,我便是为此而来的。”

    林觉摇头道:“姑娘多虑了,我并无此念头。我说句你不爱听的话,你们和郭旭的联盟各怀鬼胎,迟早会反目成仇。我根本对这种盟约不看好。”

    完颜明月皱眉坐起身来到:“你还是担心我们之后会对你们大周不利么?我都说了,这次盟会是双方各取所取。灭了辽国之后,我们会和大周划分疆界,永结修好的。没有你说的那么阴暗。”

    林觉呵呵笑道:“你是把我当傻子,还是你根本没明白你兄长完颜阿古大的用意?你兄长既然只是为了和大周一起灭了辽国这么简单,又为何要求大周将攻城器械制造之法当做盟约的条件?那两个蠢材居然答应了你们。那样的机密之事居然拱手送出,简直可笑。你兄长也是处心积虑。他要这些机密制造的器械的原因其实昭然若揭,这正是为了日后攻击大周准备的。”

    完颜明月怒道:“不要血口喷人,我兄长说了,那是为了攻辽人城池方便。”

    林觉大笑道:“辽人城池?辽人有几座城池?需要制造大周的重型攻城器械?上京以北,都是草原荒漠。辽人城池不足十座。而且都是不堪一击的城池,压根用不着什么攻城器械。辽人坚城集中在南方,而按照你们的盟约,大周兵马将负责夺取中京南京和西京,以及左近数十座城池。请问。在这种情形下,你们用珍贵的种.马换取攻城器械的制造之法有何意义?为何还特地作为盟约的一个条件提出来呢?”

    完颜明月皱眉沉思半晌,摇头道:“你也知道了,我们是用五百匹良马作为交换条件的啊。那不也是我女真族的珍贵之物么?”

    林觉笑道:“我大周早已征服西夏,西夏马场出产的良马可不比你们的差。而且我大周并不以骑兵攻袭见长,我们善于的是攻守城池之战。攻城和守城的器械才是我们的强项。你若将这两件事对等,我便无话可说了。也许你们女真的良马确实很好,但大周即便有大批良马也不能跟你们北方民族相比,你们打小生于马背之上,呼啸草原荒漠之间,我大周人可不习惯策马骑射,呼啸往来。所以,其实这五百匹种.马对大周基本形同鸡肋。更别说这五百匹马要想繁殖出大量马匹且投入军中使用,起码得三五年时间吧。所以,这基本等同于没用。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第一二三八章 统一思想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林觉便将在蛇岛上撞破郭旭派人和女真人在海上订立盟约的事情通报给众人。所有人都惊的目瞪口呆,一时间呆呆无语。

    林觉笑着看着众人道:“一个个都怎么了?怎地都变成泥塑木雕了?说说你们对此事的看法。兄长,你是落雁军之首,你有什么想说的?”

    郭昆皱眉沉吟道:“郭旭真是胆大妄为啊,和女真人联手灭辽?亏他想的出来?他这是在拿大周的江山社稷冒险啊。这个混账,他也不想想后果。倘若兵败,辽人岂会干休。这正是辽人进攻的借口。女真人才多大的实力?跟他们联合有什么用?我认为郭旭是想摆脱篡位弑父弑兄的坏名声,所以不惜押上大周江山社稷作为赌注,简直太疯狂了。吕中天杨俊他们居然任由他这么做?”

    林觉微微点头,郭昆确实有长进,这话说到了点子上。他也看出了郭旭这么做是想以开疆拓土的武功掩饰其篡位之后的坏名声。这一点也是林觉这么认为的。不过郭昆看轻女真人的想法,林觉却有所保留。

    “王爷不可小看女真人的实力,女真人起兵三年,耶律宗元率大军平叛,历时三年尚未剿灭。这一次我从京城路过,还探听到了一些消息。女真人已经攻克了辽阳府和黄龙府,正逼近中京大定府。耶律宗元显然是束手无策,还派人来向朝廷求援呢。朝廷放出的消息是,愿意出兵十万帮助辽人对付女真人。”林觉沉声再放猛料。

    “草!”

    众人再一次目瞪口呆。辽国这么不堪一击?被女真人夺了东京辽阳?竟然都低声下气跑来大周求救兵了?这也太离奇了。朝廷同意出兵助他,却又暗中派人去跟女真人谈盟约?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真是乱七八糟。

    不过众人很快便明白了过来。

    沈昙呵呵冷笑道:“郭旭这一手阳奉阴违的诡计可真是毒辣啊。表面上答应辽国,实际上却要对辽国动手。朝廷十万兵马借着帮辽人平叛的借口抵达辽国,然后突然阵前反戈一击,辽国兵马必然要吃大亏。这计策可真是阴损狠毒之极。辽人必中此计。”

    “可不是么?沈大人所言极是,辽人这次必然中计。怕是辽人真要完蛋。没想到郭旭这狗贼还会这一手。”梁七卢义等纷纷点头道。

    “咱们给他抖落出去,既然林兄弟你们撞破了他的阴谋诡计,干什么不给他抖落出去?咱们告诉辽人此事,叫这狗贼奸计难以得逞。”马斌大声叫道。

    众人都呆呆的看着他,马斌愕然道:“看着我作甚?我说的有什么不对么?”

    沈昙苦笑道:“马大哥,给辽人通风报信?亏你想的出来?你让我们被天下人怎么想?”

    马斌这才意识到说错了话,挠头道:“哎呦,是呢。辽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怎可帮着他们?郭旭这狗贼也不是东西,这可难办了。”

    林觉微笑道:“不必介意,马大哥是痛恨郭旭,一时意起之言罢了。但无论如何,得分清楚大义大节。虽然我们要讨伐郭旭,但那是我大周内部纷争。决不能为外敌做事,伤害我大周利益,这一点是必须要明确的。况且,就算我们放出消息去,其实也是无用的。以我们现在的身份,即便放出消息教辽人知晓,也没什么用处。郭旭只需告诉辽人,我们是大周反叛之人,为了破坏他们的盟约所以造谣使用离间之计,辽人又急需大周兵马帮忙,所以绝对不会相信这个消息。所以放出消息是没用的。”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无论是大的原则上,还是实际情况来看,放出这个消息都是无用的。反而惹得一身骚,这是得不偿失的。

    “大人,那我们怎么办?要发生这么大的事情,我们落雁军该做些什么吧。”梁七沉声问道。

    众人都看向林觉,他们也希望知道林觉的想法。大周联合女真要对辽人开战,这么大的事情,必会产生极大的后果和变局。落雁谷该做些什么,人人都很想知道林觉会有什么想法。

    林觉看着众人缓缓道:“其实我知道你们的心思,你们当中肯定有很多人认为,朝廷要调动三十万大军和辽人作战,那是我落雁谷的一次机会。你们定在想,我们应该乘势出山作战,攻城拔寨,捞取地盘和物资,趁机壮大自己是不是?”

    很多人确实是这么想的,他们认为这正是一次极好的机会。三十万大军出动,朝廷所有的精力都会投放在和辽人作战上。而落雁谷此时出兵,朝廷必然难以顾及。这正是极好的扩大地盘,壮大实力,捞取好处的机会。不过,林大人的口气有些不对劲,似乎认为这种想法不对。所以众人心中都有些狐疑。

    “林兄弟,难道我们不应该这么做么?”马斌再一次当了出头鸟,他的心里正是那么想的。

    林觉收起了笑容,沉声道:“马大哥,诸位兄弟。我不得不再一次重申一遍,我落雁军并非揭竿而起以推翻大周为目的的兵马,我们只反郭旭,不反大周。我们是跟随两位大周王爷的大旗,讨伐篡位弑君的逆贼郭旭的讨逆军。诸位都是大周的将领,莫要以为自己是造反的山贼。郭旭出兵攻辽的举动无论是出于何种目的,那也是和外敌之战,而我们若是在背后动手,则实际上是在和辽人联手。这一点希望你们想清楚。我们要推翻郭旭的皇位,要清算他篡位的罪行,需要我们自己的力量,而非借助外敌之力。那样,我们和里通外邦的奸贼何异?大义不亏,何为大义?这便是大义。”

    众人沉默不语,有的微微点头,有的皱眉思索。

    林觉继续道:“这个最基本的道理我们要明确,无论我们跟郭旭之间有多么大的仇恨,那都是我大周内部之事。倘若涉及外敌,则必须慎重斟酌。蛮夷入侵中原是绝对不能容忍的,大义之前,任何恩怨都必须置于其后。当年西晋末年五胡乱华之局不能重演。此时我们若是乘虚而为,在军师和策略上无可厚非,但倘若在大局上造成严重的后果,导致大周兵马败于辽人,则是毁了我大周江山社稷。那样的话,在座诸位便都是千古罪人。”

    虽然很多人的境界达不到林觉所希望的那样,很多人只是快意恩仇,并不在意什么大义大节。但是,在誓师揭竿的那天起,林觉便不断的跟他们灌输着这样的道理。今日这番话,其实已经是老生常谈了。这也让他们再一次明白,有些事是林大人绝对不允许的,绝对不能做的。以林觉在军中的权威,他说不能做,便绝对不能做。即便有不理解,也只能埋在心里。

    “林大人所言甚是,咱们可不能因小利而忘大义,成为千古罪人。我们落雁军也是大周的兵马,绝不可成为外敌的助力。”孙大勇高声道。

    众人纷纷点头,马斌咂嘴道:“林兄弟既然这么说,那我们便不动手便是。只是……我总觉得可惜的很。如此好的机会无法利用起来壮大我落雁军,实在可惜。”

    林觉微笑道:“谁说无法利用?这件事对我落雁军的发展壮大还是有极大的好处的。只不过手段不同罢了。郭旭要以三十万大军攻辽,则不可能再对付我们。本来我担心明年春天郭旭会纠结更多的兵马来围剿我们,但如果和辽人战端开启,起码在一两年内他将无暇顾及我们。这便给了我们一个极好的喘息之机。各位兄弟一个个喊打喊杀,都觉得我落雁军无敌于天下,特别是秋天击退郭旭的十几万兵马之后,我知道你们都信心百倍,都以为落雁军天下无敌了。但其实你们自己想一想,那一战胜在何处?毁其火油车可算是侥幸,最后一战完全是一窝蜂的功劳。我们仅有的火箭和手段都尽数用尽,底牌全部拿出来,才勉强击退了他们。若不是后来他们主动撤军,若是他们其后再次发动大规模的进攻,我们便只能以血肉之躯去对抗了。你们真的以为落雁军兄弟正面对抗的话能抵挡十多万朝廷兵马么?我林觉是没那个信心的。”

    众人纷纷咂嘴无言,确实,那一战之后,稍有脑子的人都会有后怕的感觉。十几万官兵几乎攻克了山寨,若不是倾其所有将大杀器一窝蜂搬出来,将兵工作坊制造的所有火箭全部用光,才将他们击溃,后果不堪设想。如果郭旭继续进攻,一窝蜂已然无用,则没有了阻击的强力手段,只能靠肉搏了。就算落雁军将士再自信,也没人敢说可以以一万五千人的兵力正面击溃官兵。攻山的朝廷官兵可都是禁军精锐兵马,那可不是一盘散沙。所以,事后其实很多人都暗道侥幸,当然在宣传上自然是宣扬落雁军勇猛无敌,以少胜多的。

第一二三九章 必然还是偶然

    “虽然我落雁军高举大旗,要推翻郭旭的皇位,但诸位要明白,以我落雁军的实力,目前根本做不到。我们只能依托伏牛山的地形防守图存,任何膨胀的以为我们可以和朝廷大军平起平坐的想法都是不切实际的。也许某一天我们能和他们正面决战,但绝不是现在。只需稍微对比一下兵力数量,物资装备的供应,便不难明白这个道理。我落雁军甚至连盔甲兵器都不能完全配备呢。否则我又何必冒险跑去蛇岛去碰运气找这一批物资来。我说这些,不是长他人之气,灭自己的威风。我落雁军也有我们自己的优势,我们也有自立的资本。朝廷要和辽人作战,这正给了我们大好的时机去增加自己的实力,充裕我们的战斗物资,想办法解决我们的装备问题,训练我们的兵马。以我山寨目前的自给能力,这都需要较长的时间。我本担心朝廷不给我们这个喘息的机会,但郭旭倘若攻辽,那便是给了我们这个机会。下一次朝廷大军卷土重来之时,我落雁军或许已经拥有五万大军了。我们的一窝蜂火箭筒或许已经上百门,我们的火箭或许已经用之不竭。我们或许已经有了和他们一战之力。这便是我们该做的。我们不能在朝廷和辽人作战的时候去攻城拔寨,但我们却可以招兵买马壮大自己,做好一切的准备。这难道不也是很好的利用了这次机会积极而为么?”

    林觉一番话说的众人茅塞顿开。是啊,与其去攻城拔寨骚扰后方,让辽人得了好处,何不用更为聪明的作法,招兵买马,准备物资,趁机壮大和完善落雁军的军力。当郭旭再一次进攻落雁谷时,落雁军或许已经脱胎换骨,不再像这一次那样靠着运气和侥幸击溃对手。而是用足够的实力击溃朝廷兵马。这或许才是正确的路。

    “我同意林觉的作法。本王认为这才是最有谋略的作法。朝廷和辽人作战干系到大周社稷的存亡,我们虽不会助郭旭,但也决不能拖后腿,让辽人得利。朝廷腾不出手来对付我们,正是我们壮大实力的大好时机。”郭昆沉声表态。

    众人纷纷点头道:“同意同意,就该如此。”

    林觉拱手道:“多谢诸位,大伙儿都同意,我就放心了。一旦朝廷和辽国战端开启,我们便大力扩充兵马,采购物资。这里的军工作坊也要升级扩大,拥有更大的打造能力才成。那时候我们的空间会很大,朝廷基本无力限制我们的行为。但只要我们不攻袭周边的城池,不威胁内陆的州府,他们也不至于会受到我们的影响。最多只是有些担忧而已。”

    梁七开口问道:“军师,朝廷大军和辽人真的开战的话,到底胜算几何?军师希望谁赢?”

    众人闻言都静了下来,显然,这个问题也是他们心中极为关心的问题。梁七是替他们问出了这句话。

    林觉皱着眉头,他其实并不想回答这样的问题。因为无论胜败,其实都不是好的结果。倘若辽人获胜,结果可想而知。大周兵马惨败不是结束,辽人定会发起报复,而那时,则是生灵涂炭,社稷飘摇之时。这样的结果林觉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倘若大周获胜,其实对林觉和落雁军而言也是不利的。因为如果郭旭能开疆拓土,得到辽国的大量土地,他便完成了大周所有皇帝都没能完成的伟业,绝对会成为大周数一数二的英明神武的君王。而这会直接洗白他篡位的行为,让天下人只记住他的武功而忘了他所做过的不齿之事。在这种情形下,落雁军高举的讨伐篡位逆贼的大旗便黯然失色,影响力会大大减弱。百姓是善变的,很多人只会崇拜强者和赢家,容忍或者遗忘他们的罪恶,这是人性使然。到那时,慢说推翻郭旭的皇位,怕是落雁军能否自保都是个问题。最终落雁军的结局恐怕便是在伏牛山中成为一只人们口中的山贼,最终无声无息的湮灭。

    所以,无论哪种结局,林觉都不希望看到。但林觉其实最不愿看到的还是前者。因为林觉几乎已经意识到了这场联合女真人欲灭辽人的结局。

    虽然这里是一个叫大周的陌生年代,似乎是一个平行于林觉穿越而来的那个世界的世界。但是,在无数次的午夜梦回和记忆闪烁的碎片之中,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总是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带给林觉极大的困扰。这个世界绝非和林觉来的那个世界毫无关联,这一点林觉坚信不疑。从五代之后分叉的历史虽然陌生,但之前的所有历史的轨迹都和地球上的历史毫无区别。而自己身处的这个大周,虽然不是赵氏江山,虽然在某些方面显现出不同来,但是王朝的气质上,其实跟那个世界的那个叫‘大宋’的王朝惊人的相似。运行的轨迹也是极为的相似。只不过是有些熟悉的名字不再出现,但发生的大事却有迹可循。

    正因为如此,林觉才会无数次的产生幻觉,有时候觉得自己正处于真实历史之中,有时候又觉得这一切都是幻影。但是,在通读了《国朝史略》以及很多详细的关于大周历史的书籍之后,林觉不得不承认,自己所处的这个大周跟自己熟知的大宋何等的相似。很多发生的事情都高度重合,只不过参与的人不同,时间点稍有偏差罢了。

    在蛇岛上,当林觉证实了大周和女真人进行联盟的消息之后,林觉真的震惊了。虽然在较早之前,林觉便开始怀疑郭旭同意出兵帮助辽人平叛之事是一个阴谋。但不到最后证实的时候,林觉还是不敢确定。而真正确定这件事后,林觉不可避免的想起了位于另外一个平行世界的那个叫大宋的王朝最后所作出的错误决定。林觉认为,这绝非是巧合。这可能是殊途同归的历史大势,一个分叉的平行世界,他们运行的方式和轨迹是相似的,那也就意味着,大周和女真人的这场联盟将给大周带来灭顶之灾。就像那个辉煌的大宋一样,战略上的失误直接导致亡国,导致令无数人倍感屈辱的‘靖康之耻’。断送掉了半壁大好河山。

    在从蛇岛回来的路上,林觉不断的想着这个问题。他很不愿意相信这样的结局,总是以大周并非大宋来安慰自己。但心中同时有另外的声音在提醒着他,大周其实就是大宋。同样的行事方式,同样错误的战略决策,有可能产生不一样的后果么?林觉不知道。

    林觉当然希望一些事可以扭转。正如他重生之初便一直希望能扭转家族和个人的命运,并为之积极努力一样。林觉起初是抱着一种人定胜天的想法来做事的。他一路都是为了这个目标而奋斗,希望能扭转上一世的命运的。但在这过程之中,林觉越来越有一种无力抗衡之感。很多事的结果似乎都是殊途同归,用尽办法,其结果似乎依旧往最终的那条路上奔去。

    比如,自己知道梁王府上一世会覆灭,所以一开始便尽量避免与之接触。可最终,他却成了梁王府的女婿,成为和梁王府一条船上的人。他竭力避免林家因为立太子之事而站队,最后导致被清算的上一世的结果,而这一世他却不得不再一次选择站队,并且依旧陷入被清算的境地。

    虽然看起来和上一世相比,目前林家上下和梁王府都避免了被当街屠戮的命运,安全的进入伏牛山落雁谷中。似乎是扭转了上一世的结果。但其实林觉心里明白,这种局面其实已经是另外一种形式的被铲除。除了人活着,还在蹦?之外,梁王府以及自己在朝廷中的政治生命完全终结。在某种程度上,这和杀光了也没什么两样。唯一可以让人安慰的是,有了伏牛山落雁谷这栖身之地,有了落雁军这星星之火。也许将来还有那么一些翻盘的机会,但这机会显然是渺茫的。

    所以,每每想到这些事情,林觉心里都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无力感。仿佛自己就像是如来佛手掌中的孙猴子,无论怎么闹腾,都脱不了那手掌的范围。有时候这种感觉是让人绝望的。

    当然,林觉也看到了一些不寻常之处,这厚重的大幕似乎并不是毫无破绽的。虽然只是很小的一些变化,但足以让林觉因此而生出希望来。比如绿舞的命运,比如浣秋的命运。她们在上一世的此刻早已经香消玉殒,浣秋因病而故,绿舞被逼而死。但这一世,林觉扭转了她们的命运,她们现在都活的快乐而健康。还有林有德一家的命运,上一世林有德早在几年前便死了,他一家也都没了,而现在,他们却好的很。

    林觉由此认为,所谓的命运和历史之轮也并非没有任何的例外。虽然这些都是小人物的命运的转变,似乎对大势并无影响。但林觉觉得,只要有例外,便还是有希望。历史是人创造的,人的命运的扭转也许便能扭转历史大势,人的命运的转变绝对对历史大势是有影响的。一个个个体的命运的转变或许便是转变大势的力量,一个大人物的命运的转变或许更能改变一些走向,这并非没有可能。

    所以,如果将大周和大宋进行简单的类比或许并不准确。大周的命运走向何方,这或许并不是冥冥之中的注定。平行世界中发生的灭国悲剧也未必会发生在大周身上。

    这一切,只是猜测。到底这一切是必然还是偶然,熟难决断。但倘若从战略角度而言,郭旭这一次的决策实属冒险的下策。其结果真的难以预料。

第一二四一章 世外之地

    林觉自己也亲自参与军备物资的钻研和准备之事。他甚至发动家中妻妾老少制作一种被称之为方便干粮的随军粮食。这年头,人出远门,除了住店吃饭之外,很多时候都携带自己备的干粮。就像当初林觉参加春闱秋闱时带着绿舞制作的面饼一样。但大规模的兵马出征,除了携带米面之类的粮草,埋锅造饭之外,还必须有更为便捷携带,更为便捷食用的干粮作为快速作战和密集作战时的口粮。落雁军乃至大周兵马的干粮大同小异,一般都是炒米炒面这些便于携带且拿出来就吃不易变质的食物。待遇好的,会配给肉脯等物,增加兵士的营养。但大多数时候肉脯这种奢侈品是不可能有的。

    炒米炒面固然便于食用,但是一来味道不佳,二来营养不好。连续吃上几天这些东西,简直是一种折磨。这样的干粮根本没有蔬菜的成分,完全只是起着果腹的作用,所以军中干粮是兵士们最怕吃的一种食物。但是,密集的作战时,根本没有机会让兵士们有埋锅造饭的机会。运动战中,也容不得半点耽搁,所以虽然难吃,但却必不可少。

    林觉思考认为,味道倒是其次,关键是营养不够,这可是很影响战斗力的。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后勤保障做不好,对士兵的战斗力有很大的影响。既然要全面提升战斗力,便需要从每个细微之处着手。于是林觉发动妻妾众人开动脑筋做出能便于携带,却又不易变质,营养可口的干粮。

    林家上下众人自然踊跃参与,在林觉的指导思路之下,众人相继制作出了压缩面饼,干菜饭包,干焙蔬菜包,熟米粉条等十几种花样的干粮。林觉将这些食物每样制作了几十份发放给军中兵士食用以取得反馈,最终有三样干粮获得了一致的好评。

    第一样,压缩甜面饼。这是绿舞的手段。她将混合了甜料的面饼烘焙熟了之后进行切割分块。然后放在小火上二次烘焙,且用巨石压实。之后出来的面饼质地紧实,颜色金黄,体积也大幅度缩小。口感虽有些硬实,但是滋味甜香。只需豆腐干那么一块面饼便可填饱肚子。携带食用极为方便。缺点在于质地有些硬实,吃了之后需要喝水补充水分,不然容易干渴。

    第二样食物是方师母的五色蔬菜包。方师母将菜蔬混合油盐佐料搅拌之后烘焙成干蔬。然后剪切成块。方法简单,但是蔬菜的口味基本保留。而且蔬菜干遇水可自膨,一块豆腐干那么大的干蔬菜放在碗中可以吸水成为一碗菜蔬汤。不但可以嚼着干吃,还可以随时制作菜汤,享受汤汁的滋味。这蔬菜包的缺点在于易碎,需要有专门的保存办法,否则折腾之后便是干菜粉末了。

    第三样食物便是五香米糕。这是小郡主和崔莺莺共同的主意。灵感来自于小儿林战的口味。林战已经开始吃粥饭了,为了让他吃的更好,小郡主想尽办法,在粥饭中添置各种物事熬制。其中有各种莲子黑红豆等营养之物。在这种思路的指导之下,小郡主和崔莺莺想到了将肉汁菜汤混合入米中煮熟。之后将米饭舂碎成米糕。最后切割成一块块的米糕。稍有常识的人都知道,米粉和米饭是两个概念,一碗米饭的做成米糕后体积会大大的减小,只会成为一小团米糕。那是因为米粒之间的空间已经全部被压缩之故。关键是这米糕中混合了菜汤肉汁等物,滋味香美,口感细腻。

    缺点当然也有,炎热季节,这种米糕会变质。而且虽然米糕已经很耐饿了,但是想要携带多日的口粮,会增加不少负重。跟绿舞的压缩面饼比起来,要增加更多的负重和空间。

    其余制作的食物虽然各有优点和缺点,但综合考量并经过军中将领亲自体验之后,选出的这三种食物作为军中干粮的范本。冬天和气温较低的初春和深秋季节,五香米糕是首选。而压缩甜面饼和五色干蔬包则可常年备用。根据作战时间的长短和季节的要求可轮换食用。

    为此,林觉甚至设计出一种携带这些干粮的背包。一种多口袋,多用途的围在腰上的布褡裢。可分门别类的装备包括作战用具和干粮水袋等物的多用途背带。穿戴上之后还平添了一种勇武之气,一时间引来众人交口称赞。

    凡此种种,山寨中掀起了一场增强装备战力的大运动,从火器兵器盔甲马匹到后勤的粮草运送干粮制造,鞋袜衣物的改良,所有人群策群力,搞得轰轰烈烈。

    十多天时间迅速过去,按照郭旭新朝的年号来算,大周兴国元年的新年很快到来。山中的新年活动还是不少的,为了营造祥和欢庆的气氛,林觉请高慕青和秦春草制定了从初一到十五的新年欢庆计划,几乎每一天都会有一场专题的新年活动,目的便是山寨上下能够和在外边一样欢度佳节。

    大年初一,以郭昆和林觉高慕青等军政官长为首,率山寨上下高级将领和官员展开了‘大拜年’活动。众人深入十几座落雁谷和鸡鸣山谷中的村庄,送去大量礼品和慰问银两,走家串户和百姓打成一片。百姓们奔走相告,当日每到一个村庄,百姓们都夹道欢迎,锣鼓喧天齐鸣,人人喜笑颜开。

    当晚,东校场举行了一场大型晚会。这是林觉邀请了顾盼盼和楚湘湘一起来组织的这次晚会。

    当然,林觉不可能让山中的晚会变得跟花魁大赛那样成为展示色艺的手段。他要的是接地气的与民同乐,要的是热闹的新年气氛,要的是军民上下欢庆新年的祥和气氛。

    林觉甚至花了了心思将大剧院的灯光布景的使用手段也运用了起来,虽然跟大剧院的那些专门的手段比起来差之甚远,但对于一台伏牛山中的新年晚会而言,这是增彩的手段而已,并不是招揽顾客的手段,所以倒也无需去纠结。

    当晚,顾盼盼楚湘湘等人的才艺依旧惊艳,谢莺莺也粉墨登场,唱了一段西厢记的拿手段子助兴。除了这些节目,还有其他许多由山寨军民自己表演的节目。譬如落雁军士兵们合唱的《我是一个兵》《落雁军军歌》。杨秀和马斌演出的搞笑小剧目《秀才遇到兵》很受欢迎,掌声笑声不断。杨秀和马斌都是本色出演,获得极大的好评。除此之外,各村选派出来的节目也登台表演,什么唱山歌小调之类的节目虽然没什么专业的水准,但是却让百姓们笑的前仰后合。

    林觉本来并没有准备节目,因为林觉觉得在这种场合吟诗颂词的实在不合时宜。而除了盗版诗词之外,他也没什么才艺可以贡献出来。但是,晚会最后,楚湘湘没有放过他,她在台上问台下数万百姓,要不要林指挥使上来表演个节目时,台下欢声雷动。林觉本拟推辞,却连小王爷郭昆和林家妻妾都齐齐不依,说这时候要是推辞,军民百姓不能尽兴而归。

    林觉被赶鸭子上架赶上了舞台,面对台下黑压压的期盼的目光,林觉很是有些无奈,但却也不得不绞尽脑汁。最后,林觉实在没招了,便唱了一首《团结就是力量》的新歌。这首歌积极向上,充满力量,旋律也简单,林觉只唱一遍,很多人便已经能跟着哼唱了。林觉索性乘热打铁,一句句的教会了众人,于是,整个晚会便在激昂雄壮的《团结就是力量》的歌声中圆满结束。

    其后很多年后,当年参加过这次晚会的落雁谷军民都对此次晚会赞不绝口,难以忘怀。他们都说,这是他们所参加过的最棒的晚会,比之自己参加过的所有宴饮聚会歌舞表演都精彩百倍。而说这些话的时候,他们当中的很多人已经功成名就,已经参家过无数的豪华宴饮了,但他们依旧记得落雁谷这个新年的晚会的情形。

    初二山寨庙会,初三落雁河龙舟赛,初四落雁军比武大赛,初五落雁水库抓鱼比赛,初六围猎比赛,初七……初八……一直到十五上元节的山寨灯会。每一天的节目不重样,百姓们尽情享受这新年伊始的欢乐。

    可以说,整个大周天下都被严寒饥荒贫困和高压的新朝气氛笼罩着,今年的新年是大周百余年来最为冷清的一个新年之时,落雁谷中展现了有别于山外世界的风貌。落雁谷十几万军民像是大周天下百姓中极少的一部分另类之人,他们尽情的享受新年,欢度佳节,不必担心饥寒交迫,不必担心欺压和不公。某种程度上,落雁谷在此刻真正成为了一处世外桃源之地。

第一二四四章 序幕拉开

    (二合一)

    大周兴国元年三月十九日上午,大周河北东路最北端的雄州城外,数百名全副武装的将领正在雄州南城外的官道上策马列队,翘首以待。

    他们在等待的是从京城赶来的大周枢密使杨俊的到来。这些将领们都是从大周各处的军队中选拔出来的佼佼者,他们中最长的已经抵达雄州两月有余,有的则是十几日前才刚刚抵达。他们都还没有集体跟杨枢密使见过面,今日杨枢密使的到来,便标志着北征大军已经全部准备完毕,出征的日子指日可待。每个人的心头都充满了激动紧张和期待。

    巳时过半,前方数骑飞驰而来,来到众将领面前高声禀报:“杨枢密一行已在里许之外,即刻到达。”

    闻听此言,众将领忙整顿衣冠,拂去盔甲上落下的柳絮和灰尘,挺直身子看着前方官道拐弯之处。不久后,便听得蹄声隆隆之声响起,未见对方身影,先闻蹄声隆隆和山道上升腾的黄尘。片刻后,一只骑兵飞驰而来,出现在众人视野之中。那正是杨俊和他的一千亲卫营骑兵。

    杨俊骑着一匹高大神骏的纯黑色骏马奔驰在队伍前列,他身着黑色盔甲,蓝色的披风在风中飘扬。头盔上的金珠闪闪发亮,鲜红的璎珞如火焰般的跳动。已经是年过六旬的老者了,但他这一路并没有乘坐大车,而是和亲卫营的年轻士兵们骑马奔驰,历经九日的奔波就是年轻的士兵们也承受不住,但杨俊依旧腰杆笔直,神采奕奕。

    一干将领策马迎接上去,纷纷滚鞍下马,拱手齐声行礼:“末将等恭迎杨枢密使!”

    杨俊一勒缰绳,战马稀溜溜人立而起,烟尘腾飞之中,杨俊纵身下马,动作矫健如少年一般。拱手哈哈大笑,声音洪亮的道:“诸位将军,免礼免礼。怎么搞得这么隆重?这是全部都来了么?”

    一名中年将领沉声道:“卑职白奇,率北征大军各营五品以上将领两百一十七人全员在此恭候杨枢密。全军上下都等着盼着枢密使大人抵达呢。”

    白奇是郭旭点名要求杨俊带着他做副手的,杨俊此次被封为大周北征军大元帅之职,白奇是副帅。以白奇的资历本无此殊荣,但郭旭对白奇甚是器重。虽然上次攻伏牛山之战白奇未能建功,但是白奇的一些建议还是颇有见地的,只是郭旭未能采纳罢了。在赵元康死于伏牛山之后,郭旭有意培养下一个军中的亲信,白奇便是他的人选。

    白奇为副帅,实际上也是郭旭放在杨俊身边的一个耳目,类似于派出的监军一般。倘若杨俊有什么出格的举动,白奇会代表郭旭出面阻止。这一点其实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杨俊也明白这一点。但大周的规矩如此,大军出征必须要有代表皇上的监军跟随。倘若监军对主帅行为有异议,是会提出意见,并且有权奏禀皇上的,这也是限制将帅行为的一种措施。杨俊觉得,与其让那些不懂军事却喜欢指手画脚的宫中内侍为监军,那还不如让白奇跟着自己,毕竟白奇是懂兵事之人,在作战方略上不会指手画脚的乱出主意。而且白奇这个人其实口碑甚好,杨俊相信他应该不会跟自己唱对台戏。

    “好好好。白副帅辛苦了,诸位兄弟辛苦了。本帅来了,便为了北征之事而来。本帅带来了皇上的圣旨,稍后传达给诸位将领知晓。”杨俊呵呵笑道。

    “那好,请杨枢密使上马,咱们进城再说,关于军中之事,卑职等细细向杨枢密禀报便是。”白奇躬身道。

    杨俊点头,转身欲上马,但又回过头来正色道:“今日起请叫老夫元帅,老夫来此的职务是北征军大元帅,可不是什么朝廷枢密使。”

    “卑职等遵元帅之命!”众人齐声道。

    杨俊 一笑,翻身上马。众将领纷纷上马,簇拥在杨俊左右。蹄声隆隆之中,飞驰入城。

    ……

    雄州城是燕云边境重镇之一,虽然距离和辽人的边境还有百里之遥,但是这并不妨碍雄州成为北地边境最为重要的城池之一。雄州北面是霸州容州保州等和辽人直接面对的军镇,在稍后方的雄州则起到了他们的后盾依托的重要作用,成为前方边镇有力的支援点。雄州不仅可屯兵支援几处边镇,更成为了粮草囤积,兵器盔甲战斗物资补充的最重要的中转站的作用。一日之内便可将大量兵员和战斗物资送达前方各个需要的地点。而雄州往大周境内方向,则南接高阳府和河间府,西连真定府。这些州府的物资兵员也可以就近输送往雄州中转。

    正因如此,雄州成为了燕云边镇之中极为重要的城池。为了巩固燕云边境的防御体系,雄州城在大周立国的一百多年时间里历经八次扩建。硬生生将一个原本只是一个叫做雄安县的小县城扩张成为了一个可容纳数十万军民,方圆十余里的巨大军镇城池。高大的城墙,完备的防御体系,城中大量的物资兵马囤积,让雄州城成为一个巨大的张牙舞爪的野兽一般,盘踞在冀中平原之上。又因为其并不在最边镇之地,和辽国的战事并不能直接蔓延至此,所以相对于其他边镇城池而言在紧张之中多了一份安全,所以居然吸引了很多商贾来此经商,整个城市也甚为繁华。这在战事频繁的边镇众多城池之中甚为少见。

    其实以雄州的规模,早已可以升级为府。只不过,边镇毕竟是边镇,烽火一起,也许一夕之间便会空无一人。所以朝廷才没将它从州城升级为府城。

    最近这三个月时间,雄州城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的热闹。这三个月的时间里,光是雄州城的兵马便凭空多了三十万人。从各处边军之中精挑细选出来的三十万北征军便集结于此。城东城北两个巨大的校场之上,每天都有密密麻麻的士兵在演练作战阵型,喊杀声震耳欲聋。

    除此之外,这三个月的时间里,各地运抵雄州城的物资车驾源源不断,像是赶集一般。每日都有大量的物资被押运至此。雄州城南西首的大片雄安仓中数百座仓库几乎都要被这些物资撑爆了。大量的从未见过的攻城器械也渊源而来,占据了城南仓库广场的大量空间。

    整个雄州城的军民们当然不会对此无动于衷,他们都敏感的意识到有大事要发生。有大仗要打了。

    三月二十一日上午巳时,全城的目光都被吸引到了雄州北城大校场上。那里,刚刚抵达三日大周枢密使杨俊正登台检阅三十万北征大军将士,举行誓师大会。

    虽然百姓们和无干人等被禁止进入北教场,但是还是有不少百姓冒险登上北城城墙,远远观望着北教场上的盛大场景。

    黑压压的兵马像是乌云一般连接到天际之间,无数的战马车辆排列成庞大的阵型,气势磅礴。数以千计的投石车床弩攻城车云霄车和火油车等最为先进的大周军备器械云集在校场上。铺天盖地的龙旗在三月末北方劲吹的风沙天气中猎猎招展。

    杨俊登上了高台,目睹眼前这只庞大精锐的兵马,心中激动不已。虽然经历过大大小小的战斗不下百场,但这一次是杨俊亲自统帅过的数量最为庞大,装备最为精良,士兵最为精锐的一只兵马。蓝天白云之下,猎猎的北方的劲风之中,目睹眼前这只威武雄壮的兵马,杨俊心中的豪情顿生。他仿佛回到了多年以前平定西夏时的场景之中。那时的他身强力壮,充满了自信。他率领大周兵马横扫西夏大军,赢得了胜利的同时,也赢得了巨大的声誉,赢得了他下半辈子的荣华富贵。虽然安逸了这么多年,但是杨俊每每午夜梦回之时,还是会梦见驰骋沙场,率军与敌交战的场面。他无数次梦想着能够再一次回到战场上,能够浴血杀敌,建功立业。随着年岁的增长,他越发的留恋当年的时光。

    现在,眼前的一切似乎让自己的梦想成真了。攻辽,这是之前想也不敢想的事情,现在这重担却真真实实的落在了自己的肩膀上。这既是巨大的压力,也让杨俊的血液开始沸腾,身体里渴望战斗的灵魂正在复苏。杨俊便是属于这样一种人,只要在战场之上,他便变得无比的有活力。只要在马背上,他便会如同年轻人一般身手矫健。他是天生的领军之将,骨子里和血液里似乎都天生有渴望作战的基因。

    “大帅,请检阅兵马。授旗出征。”副帅白奇在杨俊耳边提醒道。

    杨俊微微点头,走到台前,潇洒的一甩披风,手扶腰间剑柄,咳嗽一声,朗声开口道:“我大周的诸位将士们!我是杨俊,你们的元帅!”

    杨俊的声音不大,三十万大军根本不可能听到他的说话声,只有台前少量的兵马可以听到杨俊的声音。但这并不要紧,人们此刻并不在意能不能听到杨俊的说话声,眼前的场面足以让每个士兵激情澎湃。每个人都为自己是这精锐大军的其中一员而感到骄傲。主帅说些什么并不重要。不过其实也有专人复述杨俊的话一直到阵型的最远方,想弄明白主帅在说什么也不是难事。

    “诸位大周的勇士们,今日我等在此誓师出征,开赴战场。此情此景,见到众将士们挺拔的身姿,矫健如龙虎一般的身形,本帅甚为感慨。二十五年前,本帅在西北誓师出征,讨伐西夏诸部时,也是这副场景。当时,本帅所率的是二十万西北厢军。从那以后,本帅率领那二十万兄弟纵横西北,横扫西夏诸部。击溃李玄昊的数十万骑兵,平息西夏诸部的叛乱。那一战历经数年。本帅对你们并不隐瞒,有无数的兄弟死在了西北战场之上,有的人甚至连尸骨都找不到,成为了滋润西北牧草的肥料。有的人失去了手脚,失去了眼睛,成为了残废。后半辈子生活的很惨。但是,也正是那一战之后,有无数的人立下功勋,加官进爵,受我大周百姓敬仰。这其中便包括本帅。”

    杨俊谈及往事,言语中透露着深刻的感情,脸上的神情也变得严肃之极。

    “本帅听到很多人人在背后说我,说什么‘一将功成万骨枯’,说本帅今日的一切都是将士们的鲜血换来的。本帅并不否认这一点,然而,本帅也告诉所有人,我所有的一切也是我浴血厮杀换来的。本帅从头到脚没有一处没受过伤,哪一次战斗本帅不是身先士卒冲在最前面?本帅没死,那是上天眷顾。本帅有今日,既是兄弟们所赐,也是本帅自己拿满身的伤痕换来的。本帅一直认为,这世上,要过好日子,便得自己去拼命。要成为世人敬仰的人物,便得自己去拼命。要想自己的妻儿老小活的幸福快乐,还是的自己去拼。死在战场上虽然不幸,但你起码拼过。人都是要死的,死在战场之上是最男人的一种死法。就像本帅,本可以在京城中享福,但此刻本帅依旧和你们站在一起。因为本帅不想死在床上,一个军人最大的荣誉不是任何别的什么东西,而是马革裹尸还。一个军人最大的荣耀不是展示赏赐之物,不是拥有高官厚禄,而是他身上满身的伤痕。本帅并不以我身为大周枢密使而感到最大的荣耀,本帅最值得炫耀的荣耀是这个。”

    杨俊说着话,忽然间伸手一扯披风绳扣,披风猎猎而飞。杨俊一招手,身旁两名亲卫上前迅速替他卸下身上的盔甲,杨俊抓住盔甲里的夹衣用力一扯,撕拉一声,衣衫破碎,露出杨俊的整个上身来。那身体虽然养尊处优多年,变得有些臃肿和白皙,但是那身体上密密麻麻的各种伤疤却清晰可见。在胸口要害处一道醒目的巨大伤口极为刺眼。除此之外,胸腹,胳膊,背部,肩肘等处都有无数的红彤彤的伤疤。

    他没有撒谎,他身上所有的伤疤都证明了他适才的话。他没有死在战场上只是上天眷顾而已。

    杨俊赤着上身的样子看起来有些不庄重,但是,却让所有人都肃然起敬。虽然世间人对他有无数的攻讦和误解,对他有各种诋毁之言。但是,杨俊能有今日,确实是他拿命拼出来的。他有资格坐在今天的高位上,那是他应得的奖赏。

    “诸位将士,你们看台上这些将领,他们今日能够成为军中领军之将,也不是靠着其他的办法混到手的,他们的一切也是拼来的。诸位将军,请你们袒露上身,让所有的兄弟们都看看你们身上的伤疤。”

    台上数十名将领纷纷卸下盔甲,脱掉上衣排成一排。这场面倒像是一群健美比赛的男模在展示身体一般,但他们的身体上却都是伤痕累累,纵横交织的刀剑伤口触目惊心。每一名精挑细选的领军之将,他们今日的一切都不是凭空得来的,都是拼来的。这也是他们得以被杨俊选中的最重要的原因。杨俊要的是不怕死能打仗的人,而不是养尊处优的废物。

    这种激励是无与伦比的,没有什么激励的方式能像此刻这般的直观。虽然杨俊没有说出慷慨激昂之语,而是用了如此另类的方式,似乎是在澄清着什么,但其实这正是一种激励。这种激励不但拉近了将领和官兵之间的距离,让士兵们没有那种即将要当炮灰的感觉,反而有了一种拼搏的动力。人人都说杨俊领军有方,何谓领军有方?这便是一种方式。

    “诸位将士。今日我们即将出征,我们要一路向北向北再向北。我们遭遇的敌人或许比本帅当年遭遇的更加的强大,但是,越是强大的敌人,便越能证明我们的强大。战胜他们,杀死他们,毫不留情的践踏他们,这便是我们的目标。或许你们会死在战场上,我要说,那是你们荣耀。或许你们会受伤,会残废,那也是你们的荣耀。本帅不能保证你们全部活着活着毫发无损,但本帅可以保证,你们即便战死,即便受伤,也将为人所敬佩。你们的家人也将得到厚恤。也将衣食无忧。但本帅更希望的是,你们能英勇杀敌,战胜对手,凯歌而还。到那时,你们身上的每一处伤疤都是你们加官进爵的资历的证明。每一场浴血的厮杀,都是你们被世人敬仰的资本。莫要担心我们会失败,瞧瞧我们的兵马,我们有世上最好的攻城器械,有最为坚固的盔甲,最锋利的刀枪,最强劲的弓弩。还有你们,我大周最为精锐的将士们。而且莫要忘了,你们还有本帅。本帅这一生未尝败绩,打败本帅的人还没出生呢。有本帅作为你们的主帅,是你们的福气,是你们的幸运。只要你们不折不扣的遵循本帅之命,本帅会带着你们横扫北地,凯歌而还。我大周军必胜!”

    杨俊挥舞着手掌,大幅度的做着收拾,他的语气激昂澎湃,言语简单而富有煽动性。他深悉兵士们的心理,所以几乎每一句都集中他们心中的担忧之处或者是让他们激动的点。所谓善领军者,不但是善打仗,而且善于做思想工作,善于鼓舞士气。无疑,杨俊做到了这一点。

    “必胜!必胜!必胜!”

    三十万大军发出山呼海啸之声,声音响彻云霄。整个雄州城都能听到他们的呼喊。就像是炸雷一般滚滚而过,让街市城头上下的所有人都矗立不动,侧耳聆听。

    “授旗,出征!”待呼喊之声停息,杨俊不再多言,沉声下令。

    一队队兵马从检阅高台之前走过,领军的将领从杨俊和白奇手中接过旗帜,率领各自兵马走出校场。八万骑兵的队伍之后是十五万步兵队伍。然后是七万辎重队伍。一辆辆马匹拖拽的大型攻城器械,装载在大型平板大车上的投石车床弩车依序走过。最后是排成长龙的一眼望不到边的粮草辎重大车。

    在三月将末的北方辽阔的大地上,在黄沙曼舞的边镇官道上,这一支承载着大周皇帝郭旭的全部希望,左右着大周社稷沉浮的大军正式开赴前线。一场声势浩大,未知结果的国战正式拉开了序幕。

第一二四六章 有变

    完颜阿古大哈哈大笑,点头转过身去。完颜明月一招手,一旁的女真武士捧着一件五色斑斓衣物过来。完颜明月取过衣物双手一抖,一件以虎豹兽皮缝制而成的大氅舒展开来。完颜明月拿着钩索,将这件大氅系在了完颜阿古大的后颈上。特殊处理之后的虎豹毛皮光泽鲜艳毛色润泽,经过精心拼接图案之后,就像是一整张毛皮一般,毫无瑕疵。更重要的是,鞣制之后,毛皮轻盈舒展,随风而动,加之虎豹之皮呈现斑斓之色,完美贴合完颜阿古大的身材,让完颜阿古大如天神一般的让人让人不敢逼视。真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一件战氅。

    “哈哈哈,妹子好手艺。这件战氅上身,便给我添了虎豹之力。我要穿着它冲杀在战场之上,杀光所有辽狗,立下不世功勋。妹子,我走了。”完颜阿古大上前一把抱住完颜明月,有力的臂膀搂住完颜明月,之后松手转身,大笑下高台而去。

    完颜明月站在高台上,看着完颜阿古大下到地面上,看着他翻身上马。一干将领簇拥跟随着他往校场南边的大路行去。然后,无数的女真骑兵们策马跟上。马蹄起落,尘土飞扬。十七万女真骑兵正式开拔往南而去。

    ……

    析津府南一百二十里外,桑干河南岸涿州城下,铺天盖地的大周兵马正兵临城下。

    经过四日行军,由八万骑兵组成的大周先锋兵马已经抵达。按照和辽人的约定,他们将在涿州城和辽国官员接洽,商议如何共同进攻女真人的事宜。

    率领这八万骑兵的是杨俊的心腹爱将,长期驻守边镇的安肃军指挥使韩刚。安肃军本就是大周边镇的一只机动骑兵队伍,他们的职责便是相机机动支援各处兵镇危机的局面,那是一只庞大的拥有十二万骑兵的大军。此次选拔的北征军骑兵大多便是从安肃军中选拔出来的,所以以韩刚领军,自然是最为合适的人选。而这一次,韩刚的这八万骑兵还将是北征大军的先锋军。

    骑兵抵达涿州城外的时候已然是夕阳西下时分。赶了四天的路抵达涿州城下,人马都有些疲惫。然而,涿州城中的官员久久没能打开城门迎接,这让所有的将士都有些烦躁不安起来。

    “他娘的,老子们跑这么远的路来帮他们平叛,辽人便是如此怠慢我们的么?这帮狗杂种把我们当什么了?”

    “就是,这算什么?我们是来帮他们的,怎地他们如此托大?是何道理?”

    士兵们骂骂咧咧的叫嚷着。韩刚却坐在一颗大树下静静喝水,并无太大的情绪波动。大军的真实使命其实没有多少人知晓,为了不让辽人生出戒心,军中公开的消息便是此次北征是协助辽国平息女真之乱。但只有那些核心将领才知道,此次大军北进的真实意图。

    终于,在焦急的等待中,涿州城南城门打开了。从城门里冲出了一队辽国骑兵,数量不多。他们簇拥着一名骑在马上的年轻人。在距离大周骑兵百步之外,他们停了下来。有人上前喊话。

    “大辽皇子殿下在此恭候大周将士,请领军的将军前来说话。”

    “草你娘的,摆的什么谱?还要我们韩大人上前去说话,该是这小皇子来给我们大人见礼才是。”众将士满头怒火,乱骂乱嚷。

    韩刚制止了他们,起身带着十几名将领走到前方。负责接洽大周兵马的辽国皇子耶律石见状也下马带着满脸的笑容迎上前来。双方很快走到一处,耶律石满脸笑容当先躬身行礼。

    “耶律石在此恭候大周将士大驾。敢问是哪一位将军?”耶律石笑道。

    韩刚拱手道:“本人安肃军指挥使,北征军先锋兼骑兵指挥使韩刚。耶律皇子,有礼了。”

    “原来是韩将军,久仰久仰了。你们比我们想象的来的更快啊。我本以为你们会明日才到呢。”耶律石笑道。

    韩刚沉声道:“军令如火,如何耽搁?我家元帅命我部四日抵达涿州,我们不敢耽搁半分。耶律皇子莫非认为我们来的早了,不该来是么?”

    耶律石忙道:“哪里哪里,我可并无此意。你们是来帮我们的,我们求之不得呢。”

    韩刚身旁一名副将喝道:“求之不得?我看你们是视若无睹吧。我们赶了四天的路抵达这里,你们居然无视我们的请求,让我们在城外晾了一个时辰。这可说不过去吧。我们人困马乏,难道不该早早的开城门让我们进城么?”

    耶律石尴尬笑道:“万分抱歉,适才是手下人的疏忽,我在城北巡查,他们禀报来迟,故而耽搁了时间。我等并非故意怠慢,还请诸位原谅此事。”

    这理由显然有些牵强,不过韩刚倒也并不在乎,沉声道:“罢了,那也没什么。耶律皇子,天色将晚,我这八万兄弟人困马乏亟需入城歇息,现在可以打开城门让我们进城了吧。咱们还得聊聊明日如何渡过桑干河的事情呢。”

    耶律石咂嘴道:“这个……这个……”

    韩刚皱眉道:“怎么?耶律皇子有话直说便是。”

    耶律石咽了口吐沫,鼓足勇气道:“好,那我便直说了。是这样,涿州是座小城,你们这么多兵马进入,恐怕难以容纳安排。可否韩大人率各位将军进入,其余兄弟留在城外扎营呢?这样也好方便安置。也免得涿州城中发生混乱。”

    “什么?要我们在城外扎营?亏你说得出口。我们从大周赶来,走了几百里路,人困马乏的来帮你们辽人平叛,你们居然这种态度,简直岂有此理。”火爆脾气的副将大声叫嚷了起来,十几名将领也都纷纷喝骂不休。

    “不是不是,实在是涿州太小,也不安定。你们八万大军一下子涌入城里,实在难以安排。还请韩将军原谅则个。我们实在是没法子。绝非有什么轻慢之心。”耶律石忙拱手解释道。

    韩刚皱眉想了想,沉声道:“耶律皇子,我不知道你们辽人到底是怎么想的。我大周此次出兵帮你们平叛,完全是应你们所求,不计任何的代价和报酬。你们这么做确实有些失礼数。我想问问耶律皇子,涿州城我们都进不了,那么往后我们大军北上,沿途是否所有的州府城池你们都不让我们进?都要我们露营在外?”

    耶律石咂嘴道:“这个……得视情形而定。虽则诸位来驰援我辽国,但我们事前可是说好了的。入乡随俗,你们的兵马得听从我辽国的安排。原本我们希望你们的兵马能归于我父皇统一调度之下,你们不同意此事,我们也只能作罢。但这毕竟是我辽国境内,倘若贵国兵马自行其是,岂非反而造成混乱。所以……还请韩大人知悉我们的难处。”

    韩刚大笑道:“这么说来,你们其实是对我们怀有戒心咯?没想到我们率军来帮你们,替你们拼命,你们反而对我们生出怀疑来。”

    耶律石皱眉道:“话不能这么说,话不能这么说。那个……其实……我本以为今日会见到大周的杨枢密使的,那么我跟他还有话要说。韩大人先来了,有些话便不好说了。”

    韩刚冷声道:“有什么不好说的?我可代表杨元帅听你说。杨元帅两日后才能抵达,他说了,要我全权代表他和你们接洽,有什么不好说的?”

    耶律石想了想道:“也罢,反正要说的。那个……我们之前跟你们求援的只是十万兵马而已。可我听说,你们大周似乎集结了三十万大军前来。这有些太多了吧。这似乎违背了我们之前商定的数目啊。”

    韩刚大笑道:“耶律皇子,你这话可真是奇怪的很,难道你们不希望我们来的兵马越多越好么?平息女真人之乱难道不需要速战速决么?我们出兵越多,你们该越高兴才是。”

    耶律石咂嘴道:“话是这么说……不过……不过……”

    韩刚笑道:“你也不必吞吞吐吐了,你们辽人是不是生出了什么疑惑了?把我们的好心当成驴肝肺了?我们好意来增援你们,你们不但怠慢我等,还指谪不休,你们是怎么想的?既然如此,我看我该回禀我家元帅,请杨元帅上奏朝廷,取消对你们的增援便是。免得热脸贴你们的冷屁股,真是岂有此理。”

    韩刚的话其实已经是要挟了,他故意说要撤兵的意思,满以为耶律石会立刻道歉,并且认错。然而他却大错特错了。

    耶律石反而像是松了一口一般,拱手道:“韩大人,那不如你们暂且退兵?等待你们朝廷的最终决定?也免得双方生出误会。即便你们决定不出兵帮我们,那也不打紧。毕竟帮是情分,不帮是本分。一下子让你们出动这么多兵马来,所耗甚大,我们实在心里过意不去。我辽国也没什么好补偿你们的。我父皇说了,这件事我们办的草率了,错在我大辽。我父皇说他会亲自给你们的皇上写信说清楚这件事,向他道谢和道歉。要不……你们今晚在城外扎营,明日暂且退回边境那边去如何?”

第一二四七章 识破

    耶律石本就是个不善作伪之人,这其实是他早就想说的话。他此次在涿州的任务不是迎候大周的兵马,而是阻拦大周兵马北上。在过去的几个月里,耶律宗元经历了数次反复,最终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向大周求援的举动留有巨大的隐患。大周不值得他如此信任。如果大周兵马并非为了增援自己而来,而是为了落井下石而来,那么事情会变得很糟糕。耶律宗元反悔了,他将撕毁协议的任务交给了自己的儿子耶律石。

    原本双方约定在边镇涿州商议渡桑干河北上的计划,突然转变为要阻止大周兵马北上,这让耶律石也有些难以张口。所以,之前他故意拖延了一个多时辰没出来迎接,便是因为他没有想好该怎么办。但现在,对方既然提出要以退兵相威胁,那可正中耶律石下怀。于是他立刻便表明了态度。

    “混账王八蛋,你们这是戏弄我大周么?”

    “这等大事你们也敢如此草率?我大周为此准备了数月,你们说一句撤兵便要我们离开?你们把我们当什么了?”

    一干将领破口大骂起来。

    “万分抱歉,关于贵国兵马出动的耗费的银两,我们可以商议,我大辽可以赔偿部分。但……这也不是我们希望看到的结果。其实,如果你们愿意遵循我们之前的约定的话,只派十万兵马增援,并且答应遵守我大辽皇帝的军令,那么我们还是欢迎你们来帮我们平叛的。”

    耶律石笨嘴拙舌,他缺乏一个谈判者应有的说话技巧,本来可以好好的表达意思,但到了他的嘴里,话便变了味。他不是故意如此,他只是太脑子不好使罢了。

    “放屁!倒像是我们求着要帮你们一般。不知去年秋天是谁死皮赖脸来求我大周帮着平叛的。辽人无信,果然如此。话不投机半句多,耶律皇子,咱们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明日我们便率军退回大周便是。但你需记住今日,你辽人辱我大周,一定会付出代价。”韩刚冷声说罢,拂袖而走。

    耶律石在后连声道:“韩大人莫要生气,我们还是感激你们的,我们……会赔偿损失的。绝非羞辱你们。”

    谁还听他解释,韩刚等人头也不回的离开城下。耶律石叹了口气摆摆手,带着人自行回城。无论如何,总算是说出了口,完成了父皇的交代。对方也许恼了,但也没法子。谁叫父皇忽然又反悔了呢?父皇也不知是怎么想的。

    韩刚下令八万大军就在城外扎营。当晚,韩刚召集众将在帐中议事。当众将领踏入韩刚大帐之中时,发现韩大人正襟危坐,全身上下全副武装盔甲齐整。

    众人很是有些纳闷,军事会议虽然严肃,但倒也不用这般盔甲齐整。除非敌情紧急,否则一般在大军宿营之时,将士们都可以宽松些。盔甲这种榔?背林氐亩?鞔罂刹槐卮┐鳎?恍璞阕氨憧伞?珊?富邮拐庋?樱?坪跏谴蟮械鼻暗姆10攀┝钜话恪?/p>

    没等众人询问明白,韩刚便沉声开口了。

    “诸位将军,今日之事,你们亲眼目睹。杨元帅交给我们的任务是进入涿州城,做好渡河的前期准备事宜,便于后续大队兵马和辎重渡过桑干河北上。然而,现在我们被拒之于涿州城外,桑干河上唯一的渡口便在涿州北城,进不去涿州,便渡不了河。你们说怎么办?”

    众人满头雾水,这个时候韩大人说这些话是何意?别人已经拒绝了大周兵马的援助,现在还能怎样?只能打道回府才是。怎地韩大人还在说什么渡河之事?难不成别人不需要大周的帮忙,己方兵马还要热脸贴冷屁股上杆子去帮他们不成?

    “韩大人,既然辽人无礼拒绝,难道我们不是应该率军退回大周么?怎地还想着渡河之事?”有人疑惑问道。

    韩刚伸手抚须,忽然爆发出一阵大笑声:“退兵?那么容易么?请神容易送神难,辽人当我大周是被随意戏耍的小丑么?他们不要我们帮忙,我们还偏要帮。是他们邀请我们来的,我们怎么能走?”

    众将领愕然以对,一名副将脑子灵活,低声道:“韩大人,难道说……我们不是来帮他们的?”

    韩刚再次爆发剧烈的大笑,摇头道:“帮谁?帮辽人?你们莫非忘了辽人怎么欺辱我大周的。燕云之盟是我大周百年之耻,大周军民谁谈及此事不是颜面无光?就这样,耶律宗元还撕毁盟约,加码索取岁供。你们也莫非忘了辽人资助青教作乱,意图乘机灭我大周之事。辽人心如虎狼,亡我大周之心昭然,现在他们被女真人搅的焦头烂额,我大周倒来帮他们?那我大周成什么了?帮他们灭了女真,回头他们再来欺凌我们?简直笑话。”

    众将更是悚然而惊,虽然朝廷同意出兵帮助辽人之时,军中一片哗然,认为此举简直太过分了。但是军令之下,众人也只能照办。但他们心中却是有疙瘩的。现在听韩刚这么一说,这当中似乎别有隐情,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韩大人,到底怎么回事啊?朝廷到底要做什么啊?”众人纷纷问道。

    韩刚呵呵笑道:“事到如今,也不瞒你们了。我大周兵马可不是来帮他们的,我们是来灭他们的。他们病急乱投医,居然向我大周求援,我们便趁他病要他命。实不瞒诸位,我大周已经和女真人缔结海上之盟。我们和女真人要联手南北夹击灭了辽国。你们想一想,若是只为帮助辽人灭女真而来,我们又怎么会准备了足足三个月,怎么会如此兴师动众?精选出三十万大军?辽人只要我们支援十万兵马而已。除了这三十万大军,还有各种物资器械,可谓是倾全国之力。女真人值得我们这么做么?哈哈哈。”

    众人闻听此言,恍如醍醐灌顶一般。这一次战前准备之严密,规模之大,超出所有人的想象。所以很多人心中一直便有疑惑,觉得朝廷小题大作。一则为了辽人倾尽全力似乎有些不值得,二来,为了八竿子打不着的女真人如此兴师动众又似乎显得重视的过头了。直到此刻,谜底揭开,原来朝廷是要将计就计,和女真人南北夹击辽人。这一切在谜底揭开的一瞬间豁然贯通,这一切都是幌子,一场阴谋。

    众将的情绪瞬间被点燃。朝廷居然有如此雄心,要灭了辽国?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新皇虽然备受质疑,名声糜烂,但这一手却着实狠辣。皇上的心很大,大到让人觉得有些过分了。不过这是对辽人,似乎怎样的狡诈狠辣都是不过分的。

    韩刚大笑之后,收起了笑容。伸手往桌案上砸了一拳,颇有些懊恼的道:“大帅原本是希望我们能过了桑干河再动手,直接威胁析津府。然而,今日的情形可以看出,辽人起了疑心了。是啊,如此兴师动众,辽人岂能不怀疑?即便海上之盟不为人所知,但是我大军的调度和准备又怎能逃过他们的眼睛。所以才有今日这么一出。耶律宗元还是奸猾啊,直接将我们拒之于涿州之外了,因为他们知道,我们要威胁析津府,便必须渡过桑干河。而渡过桑干河的渡口,则必须假道涿州。将我们拒于涿州城外,实际上便是将我们拒之于辽国国门之外,破坏了我们和女真人之间的协同作战了。”

    众人纷纷点头,涿州一线,丘陵山地众多。涿州扼守关口,过了涿州是通向桑干河渡口的咽喉要冲。只要将大军拒之于涿州之外,便可保证析津府不受威胁。除非大周兵马改变攻击路线,但那要绕道数百里远,而且西有西京大同扼守要冲,东有大片泛滥滩涂横贯,这根本不是良策。但威胁不到辽国南京中京这等要害核心之地,便对辽国没有太大的打击作用。也谈不上往东北方向形成和女真人的夹击态势。辽人便可以有机会各个击破。

    “……诸位,你们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杨元帅若是得知我们被拒之于涿州城外,他一定会很失望,很失望。所以,本官将你们叫来,想问问你们是怎么想的。”韩刚沉声说道。

    “韩大人,您说吧,到底要怎么干,兄弟们干就是了。”

    “是啊,大人既叫我们来,必是已经有所决定了,我们遵命行事便是了。”

    众将领纷纷叫道。

    韩刚微微一笑道:“好,既然你们这么说了,那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我大周此次发起的是灭辽国之战,怎么可能半途而废?对方既然有所察觉,我们也不必演戏了。暗着不成便明着干,我可不想让杨元帅赶到时我们却哭丧着脸待在这山野之中,跟他说我们被人拒绝了。所以,本人决定,立刻攻下涿州,就在今晚。辽人就算知道了我们的意图又能如何?我们不在乎。我八万大军,足可踏平涿州,扫清通道。”

第一二四八章 早有防备

    众人此刻才明白,为何韩大人全副武装盔甲整齐的坐在这里了,原来韩大人早就已经做好了今晚就攻城的打算,所以这是升帐点兵,不是商议对策的会议。

    有人心中有些疑惑,既然朝廷的本意是要联合女真灭辽,那么今晚攻城倒无可厚非,软的不行来硬的,这完全没问题。但问题是,这先锋八万兵马都是骑兵,韩大人要用这八万骑兵攻城?这是否有待商榷。涿州是辽人的边镇门户,地形险峻,城池坚固,防御体系也很完善。面对坚城,可不是随便一冲便能冲下来的。

    “韩大人,攻城势在必行,必须打通通向桑干河渡口的通道。不过……末将觉得,我们是否该等到后续大军抵达之时才可攻城?”一名将领抱拳说道。

    韩刚皱眉道:“颜将军此言何意?”

    那姓颜的将军躬身道:“大人容禀,咱们这八万人都是骑兵,并无携带攻城武器,投石车攻城云霄车一辆也无,甚至连云梯都没有。涿州城城防坚固,咱们这么攻城,怕是要吃亏。末将认为,莫如等到辎重攻城器械抵达,一举攻克涿州,是否更为合宜?”

    将领中有人微微点头,这意见倒也中肯。攻城可不是野战,冲到城下没法攻破城池,人再多也只能成为活靶子。骑兵攻城,这可是兵家大忌,怕也是不能奏效。

    韩刚却大笑道:“颜将军,你这想法固然是为了求稳。然而事实并非如此。本人也想那么做,然而时间不等人呐。杨元帅和后续大军两日后才能抵达,我们在这里等两日倒是无妨,但这两天时间也会给辽人准备的时间。辽人既然生疑,必然有了些准备。之前他们或许不敢肯定我们会攻击他们,但倘若我八万骑兵驻扎城下不撤,则坐实了要攻击的意图。他们定会往涿州增兵。据情报得知,析津府的辽兵有十二万,涿州此刻守城兵马不足两万。两天时间里,析津府会让涿州兵马达到十万以上。你认为我们该以八万攻两万,还是等后续兵马抵达,以二十余万攻击十万?此刻攻击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趁其兵力空虚攻城,必能一击奏效。”

    众将沉吟思索,韩刚继续道:“至于攻城器械我们没有的问题,我想这并不重要。这是突袭,可不是摆开架势攻城。我想,我们只需制作一些简易的云梯便可。左近林木茂密,几百架云梯顷刻可就,用来突袭登城不是问题。况且,我要提醒诸位,我们既然被委以厚望,成为大军的先锋军,如果我们在绝对优势兵力的情形之下却不敢主动出击,我想杨元帅一定对我们很失望。我要你们明白,这是攻辽首战,也将是大军的首功。我想带着你们拿到首功,难道我们要将首功拱手送给别人么?我韩某人这辈子还没当过这样的孬种。你们既在我韩某麾下,我便要带着你们建功立业加官进爵。”

    话说到这里,众将领疑虑顿消。首战首功之重要人人知晓,这份功劳和荣誉自然不能拱手送人。也许韩大人的分析是对的,涿州城中守军不多,而且可能压根没想到己方会立刻发动进攻突袭,也许问题没有那么严重。

    “韩大人,您下令吧。卑职等定攻下此城。”众人纷纷道。

    韩刚大声喝道:“好,诸将听令,我命你们即刻回营整军准备。颜将军率本部兵马于最近山头伐木造梯,其余兵马做好攻城准备。三更之后,需要造出云梯五百架,之后发动突袭。我希望天亮之后能坐在涿州府衙大堂里喝茶,诸位莫要叫我失望。”

    “遵命!”众将领齐声大喝,领命迅速离去。

    整个军营在命令下达之后迅速的行动了起来,得到即将攻城的命令后,所有兵马都开始整顿装备,为攻城做准备。虽然经历长途跋涉之后很多人都渴望能好好的歇息一晚,但军令如山,无人敢违,只得奋起精神来,准备作战。

    副将颜千山所率的一万兵马则更为忙碌,他们摸着黑前往左近山丘上伐木,就近做成简易的云梯。因为不许打火把,他们只能借着夜光做事,很多人被荆棘刺伤,很多人在坑洼的山林中摔倒崴脚,狼狈不已。不过好在左近山林中树木甚为茂密,云梯的制作也不复杂,所以进度也很快。到三更时分,简易云梯已经制作了近六百架,已然超过韩刚需要的数量了。

    一切准备就绪,骑兵们全部化身为步兵,在城池前的山野间列队等待命令。三更一到。韩刚果断下达攻城的命令,黑压压的士兵们立刻行动,铺天盖地的朝着城池方向冲了过去。没有火把,没有呐喊,只有沉重的呼吸声和杂沓的脚步声。这是一场偷袭,韩刚更希望在对方守军发现之前便抵达城墙下,打他们个措手不及。所以他严令兵士不得喧哗叫嚷,尽量缩短和城墙之间的距离。

    黑压压数万大周士兵很快冲到涿州南城门外的砂砾地面上,距离城墙已经不足四百步。韩刚看向涿州城头,那里依旧黑漆漆一片,只有零星几点灯光在闪烁。这让韩刚稍稍安心了些。根据这些情形判断,对方应该是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会突袭进攻,他们应该并无防备。

    四百步!三百步!

    无数只脚踩踏地面砂砾的声音已经变得极为响亮,这似乎已经无法掩盖了。但城头守军好像还是没有任何的察觉。没有喧闹叫嚷,没有灯火闪烁,黑乎乎的城墙像是一条巨蟒,蜿蜒匍匐在前,静静等待被人宰割一般。

    两百步!

    已经到了箭矢可以被攻击的范围,而且很明显,奔跑的脚步已经完全掩盖不住。士兵们因为城墙就在眼前已经控制不住的开始呐喊起来。但城头却似乎没有任何的动静。

    后方督战的韩刚忽然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以他的经验来判断,这事儿似乎有些反常。没有可能在这种情况下城头守军还没有反应,除非是城中并无守军,整个涿州城已经空了。

    又或者是……

    答案很快揭晓,当所有的攻城兵马都忍不住发出震天的怒吼,冲入城下百步范围内的时候,黑漆漆的城头上发出了令人恐怖的弓弦震动的嗡嗡之声。不计其数的箭支犹如漫天遍野的蝗虫一般振动着翅膀飞来。箭支数量之庞大,来势之凶猛,几乎像是一蓬蓬黑压压的云朵,毫无死角的笼罩在冲向城下的大周士兵的阵型中。

    下一刻,就像是巨大镰刀挥舞过的草地,黑压压的大周士兵就像野草一般的一茬茬的倒下。恐怖的是,箭支打击之密集,射击的范围内竟无一个活口。一片片,像是被砍光了树木和杂草之后的山头,裸露出一个个的光秃秃的空洞。

    长弓劲箭,那是辽人特有攻击利器。辽人的长弓劲道可以穿透盔甲。长长的身可以让箭支以极为精确的准度飞行。就算是在这样的夜晚,城头的辽国守军依旧在瞄准。虽然他们很显然看不到具体的人,但他们凭着经验和感觉在瞄准。箭支从城头是直射而下的,所以劲道更大,直接穿透骑兵们极为昂贵精良的盔甲,深入血肉之中。

    只数轮箭雨之下,便给攻城兵马造成了巨大的伤亡。第一梯队上万士兵在箭雨之中苦苦挣扎冲锋,但冲到八十步外,便已经死伤接近过半。在进入八十步范围之后,他们又遭遇到了箭雨之中夹杂的飞石的攻击。那些都是拳头大的鹅卵石,不知用什么装置从城头射下,一大片一大片的砸下来,造成了大片的杀伤。

    整个战场上一片哀嚎惨叫之声,地面上横七竖八全是死尸,还有无数的伤者在地面蠕动翻滚着。

    谁也没想到,这次半夜的突袭居然变成了一边倒的屠杀。城头的守卫力量之强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这何止是两万人守城,光是从箭雨的密集程度来看,人数也不止两万。否则他们没有可能在宽达里许的攻击面上制造如此猛烈的打击火力。这是两万弓箭手无法达到的效果,守城辽军数量恐怕要翻倍,达到四五万之多。

    战场的情形反馈给了后方的韩刚,韩刚的心愤怒的要炸裂开来。他突然意识到辽人也设了个局,欺骗了己方。之前辽人通报了析津府和涿州一带驻军的情形,虽然这并非大周要求他们这么做的,但分析认为他们是为了取得大周的绝对信任,以免让大周兵马进入辽国之后有受到威胁之感。现在,韩刚才意识到,那是一个迷惑己方的局。真实的兵马数量远远多于他们通报的兵马,辽人显然做好了准备,以应对他们最不愿意看到的突发的变故。

    韩刚没法骂辽人狡诈,因为大周一方本身就不怀好意,有另外的居心。辽人只是生疑,却没有主动攻击。自己才是主动攻击的一方。可以说虽然辽人设了个局,但倘若大周没有另外的企图便不会上当。一旦发起进攻,这个圈套便立刻奏效了。事实上其实是韩刚自己主动将脖子伸进了这个圈套之中。

第一二四九章 警钟

    (二合一)

    第一梯队的一万多人根本没有机会冲到城墙之下,密集的箭雨和漫天的石弹已经将他们打的七零八落。面临着全军覆没的危险。这种情形下,韩刚也不敢用强。对方既然做了准备,那么突袭便已经毫无意义。虽然韩刚心中愤怒心有不甘,但他知道,如果一意孤行,会面临更大的伤亡。他不得不宣布立刻撤兵。

    一场满以为会很轻松的攻城战,却以大周军队的惨败收场。

    七千多人伤亡,其中战死者过半。而更让人难以接受的是,守城方无一伤亡。大周兵马甚至没能冲到城墙下发动攻城,韩刚便已经承认了此战失败,鸣金收兵了。

    对于韩刚而言,这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将成为他人生中的一场难以抹去的污点。对手是被认为守城作战能力不足的辽国兵马。而辽人一向是以骑兵作战而令人闻风丧胆,攻城和守城作战,大周兵马才是天下第一。但今日,最善于攻城的大周兵马却被最不善于守城的辽人击败,而且战事完全一边倒,这简直是一场灾难,一场让人难以接受的羞辱。

    好在韩刚没有因此失去理智,他迅速的判断了局面做出了停止攻击的决定,也因此没有遭受更大的损失。事实上,涿州城中的兵马远比他想象的更多,守城的准备也更加的充足。近六万辽军弓箭手,以及辽人自造的八十辆小型投石机会让胆敢不识时务的八万攻城大周兵马全部折戟于此。

    涿州是辽国门户,一旦对大周的兵马产生了怀疑,耶律宗元怎么会不采取防守措施?耶律宗元此刻并不打算跟大周翻脸,实际上他根本不希望这些兵马派上用场。但是一旦发生了,这些便是保证涿州不失,辽国南大门不被打开的保证。显然,耶律宗元在谋略上更胜一筹。

    韩刚错就错在太过自信,也缺乏深入的分析。以他的能力,倘若能冷静一些分析局面的话,他定会分析出这其中的道理,自然也会更加的谨慎行动。可惜,他没能做到这一点。过于相信自己的判断,以及对首战之功的渴望让他惨败于此。涿州的惨败似乎是个不祥的征兆,让踌躇满志气势汹汹而来的大周对辽的灭国之战蒙上了一层阴影。

    韩刚不敢再有任何异动,他命兵马退后十里扎营。自己则连夜往南前往正在赶来的大军之中。他知道自己犯下了大错,造成了极为严重的后果。为今之计,只有亲自去向杨俊请罪,以求宽大处理。任何的耽搁都可能会让自己脑袋搬家。

    在距离涿州南方八十里外的凤栖镇。黑压压的二十多万大周兵马正像是蝗虫一般在此过境。然而,韩刚的到来让兵马暂且停了下来,临时扎下营盘。

    杨俊的帅帐之前,上百名将领云集在空地上。杨俊面色铁青的站在空地中间,身前是被五花大绑着跪在杨俊面前哭丧着脸的韩刚。不久之前,韩刚已经禀报了他攻城失利的消息,杨俊震怒不已,当即传令停止前进,召集军中众将来此。

    对于韩刚的失败,杨俊既愤怒又痛心。韩刚是他的心腹爱将,二十多年前,韩刚便跟随他征战西夏,虽然那时候韩刚只是自己亲卫骑兵中的一员,但他作战勇敢有勇有谋,深得自己的器重。二十几年后,韩刚步步高升,从一名小小的亲兵升到了安肃军指挥使的位置上。这一次杨俊更是对他委以重任,希望他能立下功勋,自己便可以将他往枢密院安插,进一步的栽培他。谁能料到,这个节骨眼上,他居然吃了个大败仗。

    自己率三十万精锐入辽作战,本来士气高昂,气势凌厉。他这一败却将一切都给毁了。即便杨俊从他的叙述中也明白了辽人生了疑心,韩刚的主动进攻也有一定的合理性,但是韩刚显然太刚愎自用,太冒失了。他该立刻禀报此事,让自己来判断局势才是。可他没有,他立功心切却又轻敌,结果导致了这场屈辱的惨败。

    在杨俊看来,这场惨败可不止是一场惨败那么简单。他会影响整个大军的士气,也让自己之前让朝廷倾尽全力支持自己的举动变得可笑。全大周都等着捷报,郭旭也等着捷报,结果捷报没来,先来一场屈辱的失败的消息。而且,女真人知道了会怎么想?大周兵马如此不堪一击,这实在是太尴尬了。

    “诸位听着,韩刚这厮愚蠢透顶,以骑兵攻城,简直是头蠢驴。枉费本帅对他一番信任,辜负本帅对他的期望。即便辽人反目,也当回禀本帅再做定夺,怎可自作主张,激进冒攻?酿成大败之局?你让我大军士气大坏,让本帅有何颜面上奏皇上?鉴于韩刚此举极为恶劣,本帅当以军法行事,定不轻饶。来人,将韩刚斩首示众,以儆效尤。”杨俊吹着胡子高声说道。

    几名亲卫冲上前来,架住五花大绑的韩刚,将其拖向旁边的一处摆放着圆木桩的断头之处。韩刚没有挣扎,只满脸是泪的高声道:“卑职死有余辜,卑职辜负了杨枢密,辜负了皇上和朝廷的栽培,对不住死去的弟兄。我死有余辜。但我只求杨元帅饶我性命,我愿当一名普通兵卒,冲锋杀敌,洗刷今日之耻,我不想死在自己人的刀下。”

    杨俊冷声喝道:“军法岂可容情?你当时怎么不仔细研判局面?现在说这些却也迟了。砍了!”

    韩刚无言以对,只连声大骂辽人奸诈。亲卫将其拖到木桩前,将他的头摁在木墩上,刀斧手手持大刀站在他身后,准备行刑。周围众将忙纷纷跪倒在地,向杨俊求情。虽然得知消息之后他们也极为愤怒,对韩刚无脑的行为甚为恼火。但是韩刚是杨元帅的爱将,平时人缘也不错,又是大周军中名将。若是就这么杀了,却也不妥。

    “杨元帅,临阵杀将不详,还请元帅三思。韩将军却有大过,但辽人早藏居心,存心反悔也是原因之一。况且此战虽败,却让我们认清了辽人的面目,知道他们早有准备,这对我们其后的进攻价值颇大。我等恳请元帅法外开恩,饶了韩将军这一次吧。”副帅白奇拱手大声叫道。

    “是啊,饶了韩大人一命吧。韩大人也是想拿下涿州,夺取渡口控制权。是辽人早有祸心,居心叵测之故。韩大人只是上了当而已。元帅不可因为一时盛怒便杀了韩大人。再说韩大人说的对啊,死在这里还不如让韩大人和辽人拼一场,将功抵过。临战杀军中大将确实不祥啊。”其余将领也纷纷磕头求情道。

    杨俊怒容满面,瞪着眼前跪伏的诸将厉声道:“你们干什么?造反么?军法如山,莫非你们要本帅枉法?”

    白奇沉声道:“元帅息怒,军法自然不可违背,我等只是念及大战将启,此时杀先锋大将,对于士气会有极大打击。韩将军虽然有大过,但其并非贪生怕死,并非怯战投敌。而是中了辽人的诡计圈套罢了。辽人早有防备,这不能完全怪韩将军失算。这是有心算无心,只能算是大过失。元帅要杀韩将军固然不冤,末将等也不是要大人枉顾军法,而是希望能给韩将军一个戴罪的机会。韩将军也为我大周立下过汗马功劳,念及此,也不能杀啊。”

    众将纷纷叫道:“是啊,不能杀啊。”

    杨俊跺脚道:“你们这是让我难为啊。哎!军法如山,岂能纵容。本帅也不能完全不顾你们的意见,这样吧,死罪可免,活罪难饶。即日起,免其一切军职,降职为普通士兵。田将军,罪将韩刚编入你步兵军中为卒,之后攻占,让他打头阵。”

    众将领惊愕无言,元帅将韩刚的军职一撸到底了,这怕是比杀了他还难受。但无论如何,总比现在被一刀砍了脑袋要好。众将其实都知道韩刚是杨俊的爱将,之所以全部替他求情,倒也不是完全因为韩刚的人缘有多么的好,其实也是顺着杨俊的意。但杨俊此举,证明了杨俊对此战之败该有多么的愤怒。他是真的不能接受这样的失败。倘若不是众人求情,他真的会当场斩杀韩刚。

    杨俊走到韩刚面前,沉声道:“韩刚,你跟了我多年,我对你抱有极大期待,但这一次你真的让老夫失望了。这一次我大周和辽人作战是不容有任何闪失的,第一仗便被你打成这样,你说你该不该死?”

    韩刚痛哭流涕道:“末将该死,末将辜负了元帅的期望。”

    杨俊叹息一声道:“众将求情,本帅免你一死。你若是能戴罪立功,撑过和辽人的这场战事,就像当初你跟在本帅身边当一名骑兵亲兵那般立下无数功劳,本帅便既往不咎,让你官复原职。莫怪本帅对你苛刻,你成了一名普通兵卒,冲锋在前。你若死了,是你自己没本事,莫怪自己时运不济。战死沙场,也算是洗刷了耻辱。你若能活着还立功,本帅理也应将你恢复官职。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韩刚心中悔意难消,心中早已骂了无数句自己。他并不怪杨俊绝情,首战失败,就算是被砍了脑袋也是不冤枉的。现在虽然这样的处罚和被砍头也没什么区别。此后大战必然频繁,作为一名先锋小兵卒的身份,大概率是撑不过整个战事的结束便会死在沙场上的。但是最起码自己有了一丝希望,有了能证明自己的机会。韩刚可以死,但不能背负着无能和屈辱而死,而要告诉别人,此次失败并非韩刚无能,而是中了诡计罢了。

    “多谢大帅成全,罪将韩刚必好好珍惜这次机会,再不给元帅丢脸。今后韩刚从头来过,终有一日,韩刚累功再次回到元帅身边,为元帅鞍前马后。”韩刚沉声说道。

    “好!好。你能说出这样的话,足见你还是以前那个血性无畏的韩刚,本帅希望你能再次回到本帅的视野里。本帅希望还能再一次对你委以重任。本帅相信你。”杨俊伸手拍着韩刚的肩头,亲自上手替他解开绳索。

    韩刚跪下磕头,起身后脱下身上的将军甲胄,解下佩刀,缓步走到田将军面前行礼道:“田将军,新兵韩刚报到。请问将军,我入何营?”

    田将军叹了口气,召来亲兵领着韩刚离开。

    待韩刚离去,杨俊忽然开始解开盔甲,命亲兵脱去甲胄,并且一把撩开内衣,露出上身的肌肉来。众将正疑惑见,但见杨俊走到木桩前伏在上面,沉声道:“韩刚之过,本帅难辞其咎,本帅本拟上奏请辞,但当此大周重任之时,本帅不能辜负皇上的信任,故而无法辞去元帅一职。然有过便要承担,本帅自领三十军棍,以正军法,明是非。来人,打!”

    众将吓的赶忙涌上前来,有的七嘴八舌的劝慰,有的七手八脚的要拉杨俊起来。杨俊怒喝道:“尔等是要我杨俊成为罪人么?军纪不明,何以领军作战。倘若之后依旧如此,拿什么跟辽人抗衡?谁要再劝,我便回京城负荆请罪。”

    众将愕然,不知如何是好。白奇愣了片刻,叹息道:“罢了,元帅高风亮节,以身为则,末将等佩服之至。但大战在即,倘若杨元帅被打坏了身子,行动不便的话,也将耽误指挥作战。元帅,要不咱们先打十军棍,其余二十棍暂且寄下,以后再说?这也是为了大局着想,绝非是要元帅罔顾军纪。”

    众将纷纷道:“是啊,三十军棍,岂不打坏了身子,全军上下可都还指望元帅拿主意呢。元帅万不可因小失大。”

    杨俊想了想,点头道:“也罢,那便先打十军棍,以示惩戒。其余的暂且寄存,待本帅灭了辽人之后再领此罚。”

    众将如释重负,白奇摆摆手,两名士兵拿着军棍上前来。杨俊道:“你们不可徇私,必须出力。”

    白奇也瞪着两名行刑士兵道:“对,一定要出力,倘若敢徇私不出力,我便重重的惩治你们。”

    两名士兵焉能不知白奇的意思,白奇是正话反说,此刻正朝他们挤眼睛呢。即便白奇不提醒他们,他们也不会真的下死力去打,他们也不是傻子。

    当下军棍举得高,落得轻,虽然打在杨俊身上也是啪啪作响,但杨俊却毫发无损。杨俊自然也不会较真,他这么做其实也是做戏,正是要告诉这些将领们,自他而下,都要严明法纪。谁也不能免责。今后要是发生什么事情,自然谁都不能例外。

    ……

    既知计划败露,杨俊虽然心中甚是遗憾,但也并不太沮丧。毕竟这么大的军事行动,辽人生疑是迟早的事。皇上所想的是理想状态,渡过桑干河逼近析津府再动手固然最好,但是这是把辽人当聋子瞎子了。耶律宗元自然不聋不瞎,大周兵马的一举一动他也必极为关注。生出怀疑一点也不奇怪。只不过,韩刚也太冒进了,他应该等大军抵达的,他想偷袭得手的想法太过简单,也是犯了低估对手智商的错误。

    既然计划败露,那边索性摆好架势进攻便是,杨俊并不担心这些。多年来他领军作战,就很少用过阴谋诡计过。当初和李玄昊在西北决战之时,在得知李玄昊集结叛乱部落兵马时,杨俊不但没有听从身边将领和谋士们的建议去抓紧时间各个击破,反而硬是等到李玄昊主力骑兵集结完毕之后才挥军正面迎击上去。这便是杨俊的风格,他不惧怕任何对手,他喜欢正面与之交战并且战而胜之。杨俊的逻辑上,正面作战击溃敌军主力之后,那才是掌控局面的胜利。其他一切的游击作战,什么阻击埋伏,虽然能得小胜,但却并不能左右大局。这和许多人所想的作战理念相悖,但杨俊却得到了成功。

    此刻也是如此,杨俊迅速调整和拟定了作战方略,那便是强攻涿州,强渡桑干河,之后猛攻析津府。直到此时,整个战事的主动权才来到了杨俊手中,才回到了杨俊最为熟悉和喜欢的步骤里。而之前郭旭的方略其实并不为杨俊所喜,只是不得已而为之罢了。

    当然,涿州首战之败还是要向朝廷做个交代的,杨俊也不隐瞒,在上奏的圣旨上坦言涿州之败,并不忌讳。说了些辜负皇恩之类的客套话之后,杨俊告诉郭旭,此败不足为道,正因此次战败才暴露了辽人早有准备的事实,反而对之后的作战有利。他告诉郭旭,数日之后,自己将会送来捷报,请皇上不必忧心云云。

    杨俊的自信不仅来自于多年来的作战经验丰富,未尝败绩的自傲,同时也源自于自己手中所握的兵马。攻城作战,凭他辽人有多少人守城,那还是自己的对手么?自己担心的恰恰是野战,而非城战。涿州守军慢说有五六万人,就算再多一倍,那又如何?

    杨俊下达命令,步兵以及攻城器械兵马加快行军速度,务必于明日午后抵达涿州城外发动攻城作战。

第一二五零章 攻城

    (二合一。最近现实中有些事情要处理,所以更新量较少,抱歉。可能要持续五六天,之后尽量补上。感谢诸位。)

    涿州城中,忙碌的士兵和百姓正在加固城墙,准备迎接接下来大周兵马的进攻。虽然昨晚一战大获全胜,但城中守将箫达思和皇子耶律石都明白,这只是开始。大周数十万大军正在逼近,一场大战即将爆发。

    昨晚战事之后,耶律石和箫思达便将大周攻城的消息即刻传递了出去。除了告知正在中京府准备和女真人作战的耶律宗元之外,两人还联名写信给驻守南京析津府的南院王韩德遂请求增援。因为很明显,下一步大周兵马的进攻将是迅猛无比的,以涿州城中的数万守军恐怕难以守住。析津府有守军十余万,若能增援而来,则涿州或可守住。否则怕是难了。

    傍晚的夕阳里,耶律石满面愁云的站在城楼上,看着城墙上忙碌的加固城墙的士兵和搬运守城器械物资的百姓,他的心里没有一丝的高兴。因为就在不久之前,他接到了来自析津府南院王韩德遂的回信,信上,韩德遂告诉耶律石,析津府才是最需要保护的地方,他不能劳师动众让兵马渡过桑干河赶来涿州增援。既然大周已然向大辽宣战,他需要即刻部署兵马作战。韩德遂告诉耶律石,让他即刻离开涿州回析津府,涿州府不安全云云。

    这封信是韩德遂写给他的私信,守将箫思达收到的是另一份信。那上面的内容却截然不同。那封信上,韩德遂命令箫思达死守涿州,因为涿州是大辽南方门户,是通向渡口的要冲之城,要不惜一切代价守住城池。他还告诉箫思达,他已经派出五万兵马赶来支援,不过因为要长途跋涉并且需要渡河而来,可能需要耽搁时间,所以要箫思达死命守城,等待援军到来。

    箫思达将这封信给耶律石看的时候,耶律石很是无语。他很想告诉箫思达真相,但他不能。耶律石并不怪韩德遂欺骗手下将领的手段,因为他知道韩德遂也是没有办法。眼下大辽兵马数量捉襟见肘,几大部族蠢蠢欲动,朝廷不但要防女真,还得防止这些人忽然生乱。现在又要和大周作战。整个大辽已经到了风雨飘摇之时,兵马捉襟见肘。韩德遂手下只有总共十八万兵马,肩负着守护大辽南方的重要职责,他确实不敢随便将兵马增援到涿州。论重要性,析津府是大辽南方最重要的中心城池,析津府倘若有失,不但通向中京上京的通道大开,人口最为稠密的地区为大周所占据,则大辽基本上便灭了一大半了。涿州虽然也很重要,但和析津府比起来,那是可以舍弃的地方。韩德遂要箫思达死守涿州,并不是要他送死,而是要争取时间,做好充分的迎敌准备而已。

    耶律石知道,涿州怕是守不住了,但他却并没有打算离开。因为他知道,此刻自己若是离开,会让涿州军民士气大衰。当此社稷存亡之时,他耶律石虽无扭转乾坤之力,但也应该为大辽做出贡献。他能做的便是此刻呆在涿州,不到最后的关头,他不能离开。哪怕只有一丁点的鼓舞士气的作用,那也是贡献了一份力量。

    耶律石长吁了一口气走出城楼来到城墙上,众士兵和百姓们纷纷向他行礼,都认识这位大辽皇子。耶律石从一名老者身上接过扁担,挑着两筐石块踉跄往前,汇入人流之中。

    ……

    大周二十余万大军急速行军,终于在杨俊要求的午前时分抵达了涿州城外的山野。漫天遍野的兵马显得乱糟糟的,但这乱中其实是很有序的。以步兵为主的兵马先行抵达,正在山野之中伐木围栏扎下营寨。数千名士兵正在整理出一片平坦的地面,以供后续抵达的攻城器械停放。两只骑兵在城下砂砾之地来回奔行,那既是向城头示威,也是为了防止对方突然出城,趁着大军立足不稳的混乱之时发动攻击。每一件事,杨俊都考虑到了,多年前率领大军作战时的所有经验和技能已经在他脑子里复活,他下达的每一个命令其实都具有针对性和实战性。正如他誓师大会上说的那样,他的存在便是大周兵马胜利的保证。所有的将领士兵都不折不扣的执行着他的命令。

    午后时分,已经初见规模的大营中心地带,一顶蓝色中军大帐搭建了起来。黄龙旗高高升起在大帐前方的旗杆上迎风招展。这意味着主帅营帐已经设立,将士们的心也稳定了下来。

    简单的吃了些饭食之后,杨俊率数十名将领策马出营,来到涿州城下的一座山包上查看涿州地形,现场拟定攻城策略。

    涿州城两侧山野连绵,丘陵环绕。涿州城就像是一道闸门坐落在北去的通道上,死死的扼守住往北去的路口。

    “诸位,涿州城的地势颇为险要,不过本帅看来也不过如此。城墙高度两丈多,不超过云霄车的高度。云霄车无需改造。不过城下地面的砂砾可能会让云霄车难以前行,需要做些应对。”杨俊仔细的观察地形,沉声说话。

    “大帅明鉴,末将也注意到了这一点。砂砾地形影响云霄车前行速度。末将已经想出了办法。以木板铺路,可让云霄车顺利前行。木板我们是现成的。”白奇道。

    “好,可行。”杨俊赞许的看了白奇一眼点头。自出兵以来,白奇兢兢业业从未有差错,而且做的事都很正确,深得杨俊欣赏。杨俊几乎忘了他是郭旭派来的监军副帅了。

    “那日韩刚攻城时,据说他们的弓箭火力很猛。还有一种能投射数十颗卵石的投石车安装在城墙上。所以攻城之前必须考虑这些,本帅可不想在涿州这座小城上死伤太多的兵马。之前死伤数千人已经是不应该了。第一次冲锋可让配盾士兵突前,以减少伤亡。”杨俊道。

    “大帅,为何不以投石车压制啊。咱们五百架投石车往城头轰击,任他什么都给轰塌了。城头辽军也根本立不住脚的。何必持盾攻击,徒增死伤?”一名将领不解的问道。

    杨俊冷笑一声道:“杀鸡焉用牛刀。投石车寿命有限,制造也麻烦,我大军的目标可不止是这座涿州城而已。涿州算不上坚城,析津府大定府才是,那些投石车可是要用到那些城池上去的。兵马死伤人数或许会多一些,但那又如何?实在要压制,便以弓箭手压制。但本帅以为是没有必要,我们的弓箭射程没有他们的远,效果不会很好。以盾兵布阵攻击,应是最好之策。若非不想纠缠太久,本帅甚至连云霄车都不想用。”

    众将无言,大帅看着涿州,心里想的却是析津府和大定府,仿佛这涿州已是囊中之物一般。大帅是否太过轻敌了些?但既然大帅决定了,那也只能照办。

    “着骑兵兵马余侧翼做好准备,本帅最担心的是他们派骑兵从东西两侧杀出来,扰乱攻城战场。除此之外,本帅没有任何可担心的。传令,全军休整,做好警戒。明日凌晨发动进攻。拿下涿州后我们还有大半天的时间赶路,明日黄昏前当可抵达桑干河边。都听明白了么?”

    杨俊显然没有轻敌,从他说出的这句话中,便知他的思虑很是周密。他甚至考虑到了对方会出城以精锐骑兵冲击攻城阵型的可能,这绝对不是轻敌的表现。

    “末将遵命!”众将军齐齐拱手高声应诺。

    ……

    攻城大战在黎明时分打起,随着战鼓的轰鸣声响彻山野,担心了一夜的涿州守军终于从惺忪睡梦之中惊醒,爬起身来看向城下时,城下已经是一片黑压压的人头的海洋。

    杨俊一旦指挥作战,看似勇猛粗放,其实考虑的细到了极致。原本昨日午后扎营,按理说昨夜便可攻城,但他偏偏要拖到今天凌晨时分才攻。这当然不是为了休整兵马,只是赶路而已,大周兵马还没有那么疲倦。杨俊这么做其实是为了疲城头守军。因为他知道,大军在城下扎营之后,涿州城中的辽军便不敢有丝毫的懈怠。他们这一夜会担惊受怕,不敢掉以轻心,因为他们担心大周兵马会在夜间进攻。

    杨俊要的便是他们担惊受怕,即便对方可以在城头宿营,但这个天气,春寒料峭之时,可也够他们受的。而且即便是睡在城头,他们也难以安眠。身在行伍之中多年的杨俊自然会充分的了解这一点。他知道一场好睡对于士兵们恢复体力的重要性。他也知道一场半梦半醒担惊受怕的睡眠会对兵马产生怎样的影响。这些他都没告诉手下的将领们,即便他们中有人提出既然要速战速决,为何偏要耽搁半天一夜的时间。这些东西都是杨俊压箱底的密不外传的手段,很多次作战都是因为这些小细节而取得胜利。这和杨俊表面上呈现出的喜欢正面硬刚,勇猛凶悍的作风形成了极大的反差。

    这就是杨俊,关注细节,这正是他成功的秘诀。只是不足为外人道而已。

    城头响起低沉的号角之声,所有的辽国守军立刻各自就位,刀出鞘,箭上弦,投石车也各自就位,一勺勺的鹅卵石弹也准备就绪,做好迎击的准备。

    他们很快发现,大周兵马的阵型有些奇怪。大周兵马是以方阵的形势往城下挺进。伴随着鼓点,一个个方阵排成两排,以极为规整的方式朝城头走来。是的,那确实是走,不是冲锋,不是奔跑,只是一步步的迈着步子走向城下。每一个方阵的中间簇拥着的是一架高高耸立的庞大的攻城云霄车。这就像是一群蚂蚁扛着一只大甲虫在搬运一般。方阵行进的速度极为缓慢,因为云霄车的移动极为缓慢。

    方阵共有十个,有心人数了一下方阵的人数,得出大概的数字。每一个方阵人数当在三千五百人到四千之数。也就是说,大周兵马投入进攻的人数在四万左右。这不是一个很大的数字,但是辽军守将是个明白人,他立刻便意识到对方是行家。涿州的地形,只有南城开阔可以展开阵型攻击。东西两侧是丘陵山野,根本无法展开部队。而南城的地形,堪堪可以容三四万人展开阵型攻击,再多的兵马也只能自己堵塞自己的进攻通道。而对方进攻兵马的数量正好是南城进攻可容纳的数量的上限之下,则可见对方主帅是经过精心算计的,并非随意为之。

    不过,辽军守将箫思达觉得奇怪的是,对方以这种密集方阵的进攻方式攻城?岂非是正好给了城头己方弓箭手提供了活靶子。集中射击的结果会让这些密集方阵死伤惨重。这绝对不是一个优秀的领军将领所应该做的事。这行为甚至有些愚蠢。

    谜底很快揭开,在前方五座方阵进入一百八十步范围之内,也就是辽人的强弓可以射出的最远射程之时,一声响亮的号令之后,所有的方阵迅速变幻了模样。方阵上方突然间覆盖了一层盾牌,那盾牌是少见的方形盾牌,一块一块拼接成一块巨大的铁板。若是你仔细观察,你会发现,所有的盾牌边缘都有细小的钩索,相互间以钩索相连,形成一道巨大的屏障。队伍前方和侧翼也都竖起了长盾。整个方阵瞬间形成一个毫无死角的被盾牌护住的整体。

    这便是杨俊设计的盾牌阵,这种方形盾牌设计的本意是防备辽人骑兵突袭之用。杨俊知道,和辽人作战总免不了要和对方的精锐骑兵作战。而大周兵马以步兵为主,如何防骑兵突袭便是一个必须要解决的严峻问题。弓弩等传统手段自然可以使用,但必须还有防止骑兵速度过快,冲散阵型时对步兵的巨大伤害。故而杨俊改进了盾牌的形状,让盾枪阵这种防骑兵突袭的阵型能更大的发挥作用。原来的盾牌需得靠人力强顶,但一旦盾牌以钩索方式连接起来,便是形成一条以数百人或者数千人合力抵消骑兵冲击的盾墙。

    攻城之前,杨俊便想好了,这盾牌可以立在身前,自然也可以在头顶形成防箭屏障,以方阵形势组成盾阵,对方再密集的箭支也将对己方士兵产生不了伤害。

    领军者不但需要有谋略,更要懂得随机应变,懂得因地制宜。这才是优秀领军者的素质的体现。

    事实很快便证明了这一点。当方阵进入城下一百五十步范围之内时,城头上辽军弓箭手的箭支便如狂风暴雨一般的袭来。密密麻麻的箭支就像是一团团乌云一般从城头升起,以极快的速度落在方阵中。噼里啪啦,发出爆豆一般的声响。仿佛骤雨落在一池莲叶之上一般,密集而鸹噪。

    盾牌都是硬木外包铁皮制作而成,箭支无法穿透。有的箭支确实穿破了铁皮钉在上面,在方阵上方形成一片箭支的丛林。但大多数箭支都在盾牌屋顶上跳跃弹起,滑行而过,根本造不出任何的伤害。密集的箭雨之后,方阵安然无恙,继续鼓噪前行,一步步的逼近城下。

    “射那云霄车,火箭,射!”箫思达嘶吼着发出了命令。

    一只只蘸了火油的箭支朝着高高的云霄车车身射去,那云霄车总是木头制作的,倘若烧了云霄车,确实能给攻城制造麻烦。云霄车外壳上很快钉满了燃烧的箭支,然而,燃烧的也仅仅是箭支而已。庞大的云霄车的侧面这正面全以铁皮覆盖。箭支可以穿破铁皮钉在上面,但燃烧是不可持续的。看起来整个云霄车上烟尘滚滚,火头冒起多处,但是那只是箭杆在燃烧,烧完了,也就完了。

    “轰隆隆!轰隆隆!”方阵推进的态势从容不迫。云霄车巨大的木轮在地面铺设的木板上碾过的声音黯哑的轰鸣着。

    不甘心的辽国守军再一次射出更为密集和强劲的箭矢,但结果依然如故。除了让盾阵顶端多了无数只箭支,让云霄车上多了更多燃烧的箭支,像个浑身冒烟的怪物之外,根本没法阻止对方的推进。方阵后方的地面上,只留下零星的数十具尸体。那是因为盾牌之间并不太紧密,密集的箭支有一部分凑巧射进缝隙之中,造成了伤亡。但对整体阵型根本无法起到打击作用。

    “投石!”在方阵进入百步之内的距离后,箫思达无奈的下达了命令。虽然他心里也清楚,这些鹅卵石更不可能对对方阵型造成严重的打击。但是,这是固有的守城的程序,他也只能机械的下令,看看有无成效。

    没有任何悬念,城头的小型投石车抛射出无数的拳头大的鹅卵石。石块落在盾牌上发出乒乒乓乓的噪音。但盾牌完好如初,铁皮被砸出一个个坑洞,却也根本无奈下方士兵。倒也不能说全无功效,城门前的方阵出现了缺口,似乎有些混乱。但那却不是因为被砸塌了,而是压塌了之故。大量石块堆积在盾牌上,重量不轻。下方的士兵支撑不住这重量,摔倒了十几人,造成了整个阵型的短暂混乱。辽军弓箭手乘机将箭雨从破损处灌入,射杀了数十名士兵,但很快整个盾阵快速连接,又恢复了原样。

第一二五一章 攻克

    (二合一。回复一下部分兄弟的疑问。关于本书幽云十六州的归属问题,有书友表示是我忘了前面的情节,我并没有忘记。设定是大周收复了燕云十六州,辽国对大周的威胁减少。这是确定的。但我所言的十六州的范围和地理位置和真实历史上是不同的。有人可能以为这是狡辩,但在我的设定里,大周本就非大宋,也非真实历史空间。这就好像书中的某州府某集镇一般,并非真实存在。倘若细究真实的燕云十六州所属,便陷入了这个悖论之中。本书的设定也是为了表现大周的盛极一时。州府所属范围不同,名称不同,这也是为何辽国依旧可以不断滋扰大周的原因。再打个简单的比方,大周朝中人物或有真实历史人物的影子,但一定是似是而非,并不雷同。如果要纠结真实地理位置,你们也应该对此提出质疑才是。那么本书何必以架空的方式来写,直接写北宋便是。总之,此幽云非彼幽云,一切以服务故事而来,仅此而已。统一答复,类似问题以后不再赘言。)

    攻城方阵一往无前,以一种从容不迫的态势攻到城墙之下。他们遇到的第一个障碍,也是唯一一个障碍就是城墙下的一道宽达两丈的护城河。但这对于攻城方而言确是早有应对。方阵盾牌一变,扛着一根根跳板的士兵从阵型中冲出,以极快的速度在河岸开始打下木桩,固定木板开始拼接。于此同时,盾阵中弓箭手开始朝城头射箭压制。

    城头辽军觅得良机,这种时候正是弓箭手发威的时候。憋屈了许久的辽军弓箭手将所有的怒火都朝着下方搭设桥梁的士兵们倾斜而去。城上城下弓箭相互对射,箭支横飞,羽翼嗖嗖,几无安全之地。

    但毕竟城头往下射箭是占据大便宜的,即便有盾牌手保护搭设浮桥的士兵,但伤亡还是很惨重。五只方阵搭设浮桥的士兵有近两千人,浮桥搭设这短短的一炷香时间,伤亡过半。伤者其实都很少,但凡中箭的都几乎被射成刺猬一般。而仰射的弓箭压制也只能给城头辽军造成零星的伤亡。绝大多数箭支都划过城墙上空而过,或者直接射在城垛下方的城墙上。

    但这也是城头守军在整个敌军推进期间所能射杀的最后一批大周士兵了。随着浮桥搭建完毕,大批攻城兵马涌到城下,残酷的攻城作战正式开始。

    守将箫思达知道,最严峻的时候到了。

    “儿郎们,给我尽情的招呼他们。滚木?石!滚油开水!一股脑儿给我砸下去,叫他们知道我大辽勇士的厉害。”

    箫思达大声喝令着,城头守军开始将滚木?石往城下乱砸,一锅锅滚开的热水和热油也往下浇下去。盾牌也抵挡不住高空砸下的巨大滚木和?石,重物坠下,城下哀嚎一片,攻城士兵被砸的东倒西歪。滚油开水浇下,下方更是惨叫连天,被滚油和开水从头顶浇满全身,灌入盔甲之中,那种感觉比死还难受。很多士兵被烫的哭喊连天,有的直接跳入护城河中,希望也河水的清凉暂时缓解身上的痛苦。但城头的辽军弓箭手岂会放过他们,弓箭在水面上像骤雨一般的激射出无数的水泡,无数攻城士兵在河水中被射杀,尸体浮在对面上,鲜血染红了河水。

    攻城兵马发生了短暂的混乱,即便有心理准备,但这些大周兵马还没遭受过这般打击。特别是攻城作战,大周边军这么多年来惯于守城作战,偶尔和辽人野战,但却从未主动成为攻城的一方。被对方准备充分的狂轰乱炸之下,有人开始慌乱起来。

    位于城门东侧的攻城方队死伤惨重,四千人减员三成,已经到了要崩溃的边缘。数十架云梯没有一架竖起来,因为负责架设云梯的士兵吓懵了,躲在城墙死角瑟瑟发抖,几欲崩溃。

    “操你们娘的,胆小如鼠之辈。这点场面便将你们吓成这样?脑袋掉了碗大个疤,你们怕什么?以为这样可以躲一辈子么?城攻不下来,你们还得来拼命。越是怕是,死的便偏偏是你。谁是男人,跟老子来。”一声粗豪的断喝声如炸雷般在众人耳边响起,众人看去,认出了那是新编入营中的新兵韩刚。

    韩刚头盔下流着血,神情狰狞可怖,一把从地上抄起一架云梯,厉声吼道:“还不来帮忙?冲上去宰了辽狗,攻下此城,这一切才会结束。你们以为杨元帅会下令让你们撤回么?做梦!全部死在这里他也不会下令的,唯一的生路便是冲上去。”

    几十名士兵如梦初醒,哦哦连声,上前帮韩刚奋力将高高的云梯竖起,将云梯上方的铁钩牢牢的勾在城垛边缘处。这高高竖起的云梯就像是唤醒攻城大军的旗帜,乱作一团忙着躲藏城头如雨坠落的重物的士兵们忽然意识到,必须要攻上城墙才能结束这一切。于是在韩刚竖起云梯之后,左近攻城兵马纷纷将云梯竖起,冒着猛烈的反击将云梯勾住城垛。无数的士兵呐喊着沿着云梯往上攀爬,不顾一切的往上进攻。至此,整个攻城才正式进入了节奏之中。

    后方,举着千里镜观战的杨俊本来为前方城下混乱的局面而愤怒不已,但当他看到第一架云梯竖起在城墙东侧之后,攻城进入了正确的节奏之中时心中大喜。

    “那是谁?本帅要重重的嘉奖他,提拔他。他是第一个架起云梯的人。那只兵马是哪位将军的麾下兵马?”杨俊沉声问道,他没看清楚那位第一个举起云梯的士兵是谁。

    “大帅,那是韩刚韩将军,他被编入田文博的步兵前锋营中。适才我看的清清楚楚,是他第一个举起了云梯。”一旁放下千里镜的副帅白奇沉声说道。

    杨俊缓缓放下手中的千里镜,叹道:“好,很好。韩刚是好样的,他依旧和以前一样勇武无畏。没有让本帅失望。韩兄弟,希望你别死在此战之中,之后还有无数次战事,本帅还要仰仗你。”

    白奇点头道:“是啊,如果这次韩将军能活着,大帅还是赦免了他的罪过吧。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我大周如韩刚这等人物并不多啊。缺点是有,但人孰无过?”

    杨俊转头看着白奇道:“白副帅,你说的对,本帅不能因小失大。我大周文盛武衰,这不是好事。韩刚这样的武将不可多得。还有你,白副帅,本帅对你有些偏见,但这段时间相处下来,我对你大为改观。你也是我大周不可多得之人。也许将来,你会担任我大周枢密使之职,你一定会胜任此职的。老夫也就放心了。”

    白奇忙躬身道:“不敢,不敢。末将从未有此妄想。”

    杨俊转头看向喊杀声如潮的战场,轻声道:“你不想也不成,大江后浪推前浪,我们这些人终究要老去,终究要死去,大周的将来在你们身上。这不是你想不想的问题,这是你们的责任。”

    白奇恭敬垂首,默然不语。

    城下,攻城战进入了白热划,数百架云梯陆续成为进攻城头的通道,攻城士兵们冒死攀爬而上,不顾一切。城头上辽军往下拼命射箭砸下滚木?石,攻城兵马像是下饺子一般的被砸下来,摔在地上。更有辽军用长叉叉住云梯上端横梁,七八人合力,连云梯带云梯上的一长串的攻城士兵都齐齐的推离城墙。云梯倒下,上面的士兵也从空中摔落,摔成满地的滚地葫芦,摔得七荤八素筋断骨折。

    攻城进入一炷香之后,第一队七名大周士兵首次踏足城头。但很快便被城墙上的辽军杀光。其后陆续有所突破,曾有数百同时踏足各处城头,但城头辽军的数量太多,硬生生将他们全部杀退。双方僵持到半个时辰的时候,大周攻城兵马已经死伤高达五千余,但尚未能真正突破城墙。

    这不是大周兵马的战力不及辽军,而是攻城战实在是攻城一方占据极为劣势的局面。有坚城为据,可以一当十,这绝非夸张之说。除非有攻城利器,可一举摧毁城墙。否则攻城一方永远处在被动挨打的局面。

    但是,这半个时辰的时间,足够让云霄车移动到城墙之下了。云霄车因为护城河的阻隔无法抵达城墙边缘参与攻城,搭建的浮桥不足以让云霄车通过。跳板搭设的浮桥无法支撑云霄车的重量。所以,在攻城正酣之时,数百士兵正加固浮桥,用原木给浮桥打上支撑,以保证云霄车能顺利通过浮桥。

    百余名士兵站在浮桥两侧,还有不少人泡在水里,将一根根的原木钉进河底,撑住浮桥的每一根厚重的木板。两丈长的桥面,两侧打入五十多根原木支撑,看似数量不多,但操作极难,而且又是在对方的箭雨之下。若非云霄车顶端登上了几十名连弩手压制左近城头的火力的话,所费时间和因此而死伤的人数还要更多。

    但无论如何,当巨大的云霄车如同铁塔一般靠上城墙的时候,当固定车轮的铁块牢牢的卡住云霄车身的时候,所有攻城的大周兵马终于从绝望中摆脱。云霄车,大周最新型的攻城利器,完全无视任何滚木?石滚油开水和箭支的侵袭,那是攻上城墙的最便捷的通道。

    云霄车后门打开,无数的士兵涌入内部,沿着木制旋梯冲上两丈高的内部平台。与此同时,云霄车顶端高达三丈的箭塔平台上,数十名连弩手火力全开,弩箭对着城头居高临下的密集扫射,将云霄车停靠的位置左近二三十步的城墙上的敌军压制的根本无法行动。此时,机轴松动,吊桥开启。刺耳的吱呀声中,机轴转动,巨大的吊桥轰然落在城墙上。云霄车通向城墙的通道正式开启。下一刻,源源不断的大周兵马从云霄车中冲出来,踏着悬空吊桥冲上城头。每一架云霄车都成了一条攻城的便捷通道,十架云霄车便是十条通道,这好比同时攻破了十处城墙。短短盏茶时间,便有数千兵士踏足城头,城头顿时乱成一片。

    云霄攻城车源源不断将大周兵马送上城头的同时,云梯攻城兵马压力骤减,百余架云梯上的士兵也乘机登上城头,一时间全面开花,城墙全面被突破。

    本就不宽阔的城墙,原本辽军数万人在上驻守便已经拥挤不堪,此刻大周兵马又源源不断的冲上城头,顿时水泄不通。双方呈焦灼之势,在城头展开肉搏。此刻战斗已经无阵型章法可循,到了这个阶段,比的便是谁更凶悍,谁更勇猛。正所谓狭路相逢勇者胜,面对面的混战肉搏,但有怯懦之心,必将成泉下之鬼。

    辽人一向强悍,他们对大周人向来有轻视之心,和大周兵马交手多次,对大周兵马的素质也有所了解。若是对面相博,辽人在心理气势上是占据优势的。但是这一次,他们失算了。这三十万大周兵马是从八十万军中精选出来的精锐。经过近三个月的集训,可谓是大周兵马中战力最强的一批兵马。一交手,辽国守军便知端倪。更何况当城墙突破之后,第二波攻城士兵已经呼啸而来,他们已经不受任何威胁,就那么山呼海啸一般漫山遍野的冲了过来,从云霄车通道中,从云梯上源源不断的增援而来。这种局面下,守军还如何保持淡定。

    士气的崩溃就在一瞬之间,当城门两侧的辽军守军放弃了城楼的防守开始往城内逃窜的时候,涿州南城门被大周兵马迅速攻占。南城门轰然洞开。无数的大周兵马从城门口涌入城中。

    南城门告破之时,北街处,箫思达和数百骑兵正簇拥着面如白纸一般的耶律石疾驰而逃。事实上,当城墙被全面突破的时候,箫思达便知道大势已去了。他借着保卫城门的借口,带着数百人拉着耶律石下了城,上马立刻逃离。城保不住了,命可要保住,而且眼下有个极好的借口解释自己逃离的原因,那便是保护皇子安全撤离。这个理由冠冕堂皇,耶律宗元也无法治罪,更不怕韩德遂以此责怪自己了。另外,城破了之后,他还有重要的一件事要立刻做,那便是赶往位于数十里外的桑干河渡口,下令渡口驻守的兵马即刻将所有船只全部烧毁。不能让大周兵马轻易渡河。起码也能延缓他们渡河的时间。

    所以,箫思达毫不犹豫的选择了逃离。北城门已然洞开,城门守军早已逃得干干净净。城门处辽国百姓们正哭爹喊娘的往城外逃。无论是辽国还是大周,百姓们永远都是最惨的。双方交战之时,永远都是百姓遭殃。辽人杀大周百姓犹如猪狗,大周兵马杀辽国百姓却也毫不手软,双方其实都是一样。在对方百姓心目中,都是让人恐惧的存在。所以百姓们在得知城破之后便开始纷纷逃离。

    箫思达等人被堵在门口进退不得。

    “堵路的全杀了。”箫思达毫不犹豫的下令。

    众辽军士兵立刻开始往前冲,挥舞弯刀砍杀挡在前方的百姓,战马也无情的朝人群冲去。百姓们像是草芥一般的倒下,纷纷惊叫着往两侧避让。

    耶律石看不下去了,皱眉道:“怎可如此?他们是我大辽百姓。”

    箫思达冷笑道:“皇子殿下,咱们先保住命再来怜悯他们吧。他们挡了路,你我都要被大周所擒了。下官倒是没什么,大不了一死,可您是我大辽皇子,身份极为重要,若是落在大周人手里,岂非成了他们的筹码。此刻怎能有妇人之仁。”

    耶律石愕然无言,趴在马背上不再看眼前的情形。只听得惨叫声此起彼伏,婴儿和妇人的啼哭声,百姓们的咒骂声充斥耳鼓。终于这些声音都不见了,耳边风声呼呼,睁开眼来时,涿州已在身后,他们成功的逃出来了。

    ……

    城中的战斗一直到午后在告结束。与其说是战斗,不如说是一边倒的屠杀。在箫思达和耶律石等逃离之后,城门被突破,城墙被全面突破,辽军开始四散而逃。大周兵马满城追杀,城外骑兵从东西两个方向绕行,追杀从东城西城逃出的辽兵。虽然部分辽兵逃入山丘荒野无法追赶,但绝大多数辽兵被杀或者投降。

    到午后时分,战斗基本结束。杨俊在众将簇拥下策马踏入涿州城中时,全军将士欢腾高呼,场面热烈之极。

    杨俊也极为兴奋,倒不是因为这场攻城战的胜利而高兴。攻下城池不过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而涿州这样的城池,这种规模的攻城战也不是杨俊攻下的最大的城池和所指挥过的最大的规模的作战行动,这并不足以让杨俊感到兴奋。

    但有一点却是大大的不同。涿州,自大周开国以来便一直是辽国的城池。从这座城池中出来的辽兵曾经无数次的骚扰过大周边镇,和大周兵马交手无数次。一提到涿州,大周将士们都恨不能夷平这座城池。而且,这是辽人的大城,对辽作战之后攻克的第一座辽国城池。他杨俊今日创造了一个历史,大周开国一百五十余年,还从未有人拿下过辽国的一城一池,今日他征服了这座城池,踏在了涿州城上,这是一个意义非凡的时刻。这才是他真正感到兴奋的点。

    “诸将士,你们干的不错。知道我们站在哪里么?我们站在辽人的城池之中,歼灭了数万不可一世的辽国兵马。今日之战,一洗我大周之耻,也告诉我们,辽人不过如此,他们也会像猪狗一般被我们屠杀,也会像懦夫一样跪地求饶。稍后本帅将嘉奖此战有功之臣。今晚,本帅下令,杀猪宰羊,添酒加肉,犒赏我大周的勇士们。今晚不醉不归。”杨俊挥舞着手臂,做了最简短的总结和鼓动。

    城上城下,数十万大周兵马大声高呼,欢欣鼓舞。

第一二五二章 等候多时

    (二合一)

    涿州城北官道上,箫思达和耶律石率领数百骑辽国骑兵狼狈奔逃,连中午饭也没敢停下来吃一口,因为他们担心大周骑兵追击上来。

    已然离城数十里,前方桑干河南岸连绵的山丘已然在望,山口之间通向桑干河峡谷渡口的山坡上的箭塔也已然清晰可辩。作为桑干河数百里的河段中最为平缓可渡的一段渡口,这里不但是百里范围内唯一可大规模渡河的地点,更是连接析津府和涿州等数个处在边境州府城池的交通要冲。绝大部分的兵马物资都需经过这里转运往南,供应边境城池兵马之用。故而,在渡口两侧的山崖上不但修建有箭塔?望塔等防御设施。更在渡口两端专门安置了小部分兵马,专司看守渡河船只控制渡口之用。为了便于渡口南北通行,渡口有数十条大小船只常年待命,以备随时运转人员和物资。

    即将抵达渡口,箫思达和耶律石都松了口气,这便意味着对方追兵将没法追上自己这些人了。一旦上船渡过桑干河,对方即便追来,也只能望河兴叹。当然,前提是将所有的船只开往北岸或者是干脆烧毁。

    渡口将近,众人也放缓了奔驰的步伐。箫思达太阳看去,但见新绿掩映的山崖上的箭塔上似乎有人影晃动,箫思达知道,那必是守卫渡口的那支百余人的小队。

    众人策马缓缓驰近崖口位置,这里是平缓的下坡坡道,一直通向峡谷下方的桑干河边。在下方是一处平缓的地面,建有临时存储物资的仓库和供守卫兵马和船工居住的房舍。那其实就像是一个小小的村落一般。按照守卫的规矩,崖口位置平日会有木拒马阻拦,会有人员看守,禁止无干人等进入码头处。但今日有些奇怪,崖口位置并无拒马,两侧的工事里甚至没有任何的人影。

    “这帮混账东西必是偷懒了,我必严惩他们。”刚刚经历了一场惨败的箫思达心情本来就极为糟糕,想到自己在涿州城拼命,这里的守军却玩忽职守混日子,心中自然很不平衡。

    “箫将军,有些……有些不对劲啊。这里好像有过打斗的痕迹。你瞧,旁边树干上还插着不少箭支呢。地面上也有血迹。还有,旁边这些草木怎么七零八落的?像是被人折断了,但又不是刀剑砍落,却大片大片的破碎,这是怎么回事?”身旁骑兵中有人低声提醒道。

    箫思达皱眉看着这些痕迹,心中也有些纳闷。地面上和周围确实有些异样,而且似乎刻意的收拾过,确实有些令人生疑。他下令众人停止前进,一群人停在崖口位置侧耳倾听。耳畔,除了不远处下方桑干河奔流的滔滔水声,便是山林中传来的鸟兽的鸣叫声和风过树丛的声音。

    “也许不必疑神疑鬼吧。这一路并无异样。倘若有大周兵马来此,怎么会毫无动静?”

    耶律石脸色苍白,他情绪低落,心情沮丧。他本以为涿州可以挺一段时间的,所以才选择留在涿州参与守城。但没想到,涿州只半日便丢了,所以心中忧虑之极。他知道问题的严重性,整个大辽,怕也只有他和自己的父皇才会t如此的担心吧。因为这干系到了他耶律氏的江山社稷的安危。他已经想好了,自己要即刻赶到中京去见父皇,禀明此间情形,他不想有任何的耽搁。对于箫思达等人的疑神疑鬼,他认为完全没有必要。

    “皇子所言有理,这一路确实无任何兵马抵达的痕迹,或许是我多疑了。咱们走!”箫思达点头说道,他也觉得自己疑神疑鬼了,这里距离涿州八十里,应该是安全的所在。倘有大周大军抵达,路上便有踪迹,这里也根本不会这么安宁。

    众骑兵策马前行,越过崖口行百余步,眼前豁然开阔了起来。下方斜坡之下,一条滔滔大河横在眼前。河水滔滔,奔涌往东。河面开阔之处,水流稍缓,上下游狭窄之地,可见白浪翻滚,浪声轰鸣。

    岸边数十座房舍坐落在山崖边,一条宽阔的通道直通河边,堤岸如双臂探入河水之中,环抱出数片平静的深水码头。宽阔约莫五六百步。十几艘大船停泊在码头之中,还有数十艘小型船只也漂浮在岸边不远的水面上荡漾着。

    “殿下,我看一时间怕是找不齐船工将船只开往北岸了,这些船只要么凿沉,要么烧毁,免得成为大周兵马渡河的助力。殿下你看如何?”箫思达沉声问道。

    耶律石点头道:“索性全烧了。沉船于此他们若会打捞修理的话,反而便宜他们了。最好是能找到船工开往北岸,这些将来我们都是有用的。”

    箫思达点头道:“也是,咱们相机行事。先去找这里的守军队正,让他去召集船工再说。咦?这里怎么一个人也看不到?不应该啊。”

    箫思达皱眉看着下方码头上的成片房舍。按理说这里应该繁忙的很才是。守卫兵马要巡逻,船工要修理船只,这不早不晚的,他们也不可能在吃饭睡觉,怎地一个人影也没有。

    “瞧瞧去,或许全部在偷懒。我大辽如何振兴强大?全是一帮自私自利之徒,着实可恶。”耶律石也怒了。

    话音刚落,有人忽然叫道:“不对,那水边漂浮着何物?好像是十几具尸体。”

    众人顺着那士兵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不起眼的码头一侧的矮树掩映的河岸边的浅水里,十几具尸体正在岸边随波荡漾。那一定是尸体,距离并不远,只有数百步而已。况且那尸体上穿着的黑色轻甲甚为明显,甲胄上的护心镜在阳光照耀之下还随着波浪起伏一闪闪的发着光芒。

    “不对劲!怕是真的不对劲。”箫思达悚然而惊。忽然间,对危险的嗅觉变得极为灵敏,结合之前的一些疑惑和痕迹,瞬间感觉到了巨大的危险。

    “撤回,速度撤回崖口外,恐有变数。”箫思达厉声喝道,手中也沧浪一声抽出弯刀攥住,拨马便回头。

    所有人都紧张起来,迅速调转马头。耶律石皱眉正待说几句意见相反的话,忽然间,便听马蹄‘得得得’之声响起。细碎而清晰。下一刻,后方崖口处,几匹马儿不知从何处缓缓奔出出,在七八十步之外的路中间勒马站定。

    那是四匹战马,两男两女。两名女子相貌美丽,身穿盔甲,妩媚中带着英武之气。旁边一名男子魁梧彪悍相貌堂堂。三个人簇拥着一名骑着五花高头大马的青年男子。那男子面目俊美,身材合度,气度从容,脸上还带着微笑。

    四个人身上的盔甲都是大辽制式轻甲,乍一看还以为是辽国兵马。箫思达等人还以为是从涿州败回的兵马,于是高声喝道:“尔等是哪位将军麾下兵马?涿州战事如何了?”

    身材彪悍的马上男子大笑道:“瞧这位将军问的,涿州大战,他先跑了,却来问涿州战事如何?这不是废话么?”

    青年俊美男子和身旁两名女子都笑了起来。那青年男子道:“他是盼望出些奇迹呢。人有时候就是这样,明知道事情的结果已然无可挽回,但还是希望能有奇迹发生。殊不知世上哪有那么多奇迹?种因得果,种豆岂能得瓜?”

    “夫君所言极是。”两名女子拿敬佩爱慕的眼光看着青年男子,被他这番颇有些见地的分析所折服。

    箫思达等人这才意识到眼前这四人恐怕不是大辽兵马,于是厉声喝道:“你们是什么人?”

    五花马上的青年男子看了他一眼,拱手抱拳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一位将军应该是辽国南枢密院副使,驻守涿州的箫思达箫将军吧。”

    箫思达本能的想否认,但当着这么多手下和耶律石的面,不好这么干。于是冷声喝道:“本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正是我大辽南枢密院副使箫思达。你是何人?怎知本官?”

    林觉点头笑道:“那就好了。既然是箫将军本人就好,我没猜错。至于我嘛……我也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在下林觉,大周一名区区无名之辈,箫将军定不认识我。”

    “林觉?”箫思达显然不认识,皱眉检索着脑子里的信息,没有找到这个叫林觉的任何信息。

    “什么?你就是林觉?”一旁的耶律石惊讶的大叫起来。

    别人不知林觉,耶律石是知道的。耶律石的职责之一便是探查大周朝中事务,通过细作渗透进大周朝野打探消息,禀报给自己的父皇作为决断的依据。这林觉曾经在大周朝廷里举足轻重,极为活跃,他怎能不知?箫思达这种人只是领军之将,他们可以不关心大周朝廷里的官员和各种动向,但耶律石是一定会关心的。

    况且,耶律石全权负责的资助青教反叛之事便是被这个叫林觉的人所剿灭的,耶律石更是对这个林觉重点关注了。此人已经被耶律石列入大周朝廷之中必须拉拢或者铲除的名单之中,而且排在前列。不过后来得知的消息是,这林觉伙同其岳父梁王郭冰反出京城,起兵反叛,这对辽国是个好消息。耶律石这才很久没能探听林觉的消息。此刻这林觉跑到涿州北桑干河渡口来作甚?

    来者确实是林觉。身边带着的是白冰和高慕青两女以及亲卫营指挥使孙大勇。至于林觉为何千里迢迢从伏牛山来到辽国境内的原因,其实很简单。因为大战开启,林觉当然不肯在伏牛山坐井观天,他要赶来观摩这场大战。是的,林觉的本意真的是‘观摩’。林觉知道,这一次战事将是一场国与国之间的不遗余力的大战,双方到了某种程度都会不遗余力不留后手,所有的秘密武器都会拿出来。林觉希望通过潜入辽国战场,能够观摩到双方的真实实力和各种出奇出新的兵种和战法。这不仅对自己有益,对落雁军也有益。因为林觉心里明白,将来落雁军的对手应该很可能便是他们。

    林觉此次的目标其实是前往中京大定府以北,他要看的是辽人和女真人的作战,搜集他们的情报。对于大周兵马的底细和本钱,林觉知道的太多,本无需探查。然而,当三月中旬林觉等人从西边的大同府潜入来到涿州一带后,恰逢大周八万骑兵抵达涿州城下。林觉当然不肯就此离开,便带着众人潜藏在左近观察战事的发展。那晚大周骑兵攻击涿州的战斗发生时,林觉等人就在西边的一座丘陵小山上观战。大周兵马的惨败让林觉意识到了一件事,辽人早有防备之心,郭旭的如意算盘还没开始便被识破,大周兵马和辽国兵马将从一开始便进入厮杀之中,这对于大周兵马而言不是一件好事。

    那晚,大周兵马连城下都没攻到便惨败而退,林觉深刻的意识到大周兵马的孱弱和兵将素质的不济。之前所获得的消息是,此次三十万大周兵马都是精选的精锐,但从那晚的攻城作战可以看出,这精锐怕是也不过如此。

    而最重要的是,计划早早的败露之后,大周突袭计划的失算和辽人早就做好了防备的意图会让大周朝廷兵马的北征之路极为艰难。林觉考虑再三,还是决定留下来,伺机帮助大周兵马一臂之力。他认为,涿州固然最终能攻下来,因为辽人大概率不会舍弃析津府的防御而增援涿州,所以涿州必失。但是,过桑干河之后,进入辽人腹地之中。三十万大周兵马其实已经没有了退路。背靠桑干河,大军深入辽军腹地,一旦稍有差池,便陷入万劫不复之中。所以林觉觉得自己有必要给大周兵马提供一些帮助,或者可以刺探一些情报提供给领军的杨俊。

    不管和郭旭杨俊等人又多少恩怨,但在大周和辽人之间,林觉显然会选择帮助前者。内部纷争私人恩怨是一回事,大义大节是另外一回事。林觉绝不愿意看到大周兵马兵败于此,那会引发灾难性的后果。

    正因为处于上述的考虑,林觉等人留在了涿州左近。当杨俊率领大军抵达涿州,摆开了攻城的架势的时候,林觉知道涿州必然会被攻下。但林觉发现,杨俊并没有在攻城的同时先行绕过涿州控制桑干河渡口,这是一大隐忧。如果对方狗急跳墙,损毁渡口,破坏船只,那么杨俊的大军将会被阻拦在桑干河以南。如果是林觉领军,当意图暴露之后,林觉是绝对不会再渡河北进的,因为对方一定会张网以待。但是杨俊显然不会就此罢休。既然如此,与其耽搁时间给辽人调度兵马的时间,那还不如迅速渡河攻击析津府,起码也要让辽人的准备时间不会太从容。

    于是,林觉第一时间决定去控制渡口。今日凌晨的时候,当涿州之战打响之时。林觉率领一百多名随行亲卫也对渡口发动了突袭。亲卫营速战速决,根本没有给对方任何还手的机会,便将守卫南方渡口的四百余辽人尽数歼灭。在火器的强力攻击之下,虽然对方人数占优,但那里是亲卫营的对手。只花了不到一个时辰,便将整个渡口控制住。所有人员除了被杀的之外,都被控制在几间仓库之中捆绑看守。这也是箫思达等人没在渡口看到任何活人的原因。

    不过,因为地形复杂,有些辽兵第一时间选择逃跑,他们试图登船而逃,结果被孙大勇等人在船上射杀。不少辽兵不顾一切的跳入河中试图逃走,孙大勇等人也不可能跳河去追杀,只能任由他们去。但有些辽兵显然没有意识到他们根本不会水,跳入水中之后反而送了命。一些尸体随波逐流往下游流去。还有一些因为水下暗流的作用,不但没有往下游去,反而被拍回了岸边浅滩处。孙大勇他们稍有些疏忽,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这便是箫思达他们发现的那些尸体。

    控制住渡口之后,林觉派人去打探涿州的消息。不久后便得知有数百骑从涿州逃出来,直奔渡口而来。林觉命众人藏匿起来,等待这群人的到来。林觉开始还以为只是一部分逃兵,这渡口倒是极为合适的伏击之地。来一波消灭一波,倒也不费什么气力。直到林觉现身后看到了箫思达等人的装束,才知道遇到了大家伙。

    耶律石的诧异相问,让林觉注意到了他。这才发现,耶律石一身锦袍,头戴紫金冠,打扮不似普通随从的模样,不仅心中疑惑:难道还有更大的货色?莫非有意外之喜?

    “哦?这位兄台,你认识我?咱们见过面么?”林觉微笑发问。

    耶律石冷声道:“我们没见过面,但对你林觉我可是久仰大名。你便是大周朝曾经的三司使,现如今搅的大周朝一片大乱,反出朝廷,在伏牛山举旗造反的林觉是么?你的名字可是如雷贯耳啊。我早听人说,林觉是个年轻人,相貌风度俱佳。我还不肯相信。没想到果然如此。”

    林觉哈哈大笑道:“兄台过奖了,我可没你说的那么好。你说的那个人就是我。这位兄台器宇轩昂,衣着华贵,气度高雅,敢问兄台高姓大名?”

    耶律石沉声道:“不敢,本人耶律石……”

    “不可告诉他们……”箫思达忙出声阻止,但却慢了一步,耶律石还是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第一二五三章 擒获

    (二合一)

    林觉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来,他身旁的三人也都相视而嬉。耶律石这个名字他们可都知道,那不是辽国皇帝耶律宗元的儿子么?这可真是个意外收获,辽国皇子居然在这只队伍的行列之中,实在是个惊喜。

    林觉心里一瞬间闪过三四种利用耶律石这个皇子身份的办法。但最佳的办法也许只有一个,便是活捉这位皇子,将他送给杨俊。杨俊有了耶律石这个挡箭牌,之后便占据了主动。耶律宗元大概不会不顾他儿子的性命吧。投鼠忌器,或者会为杨俊争取到一些主动性。

    “原来是耶律皇子殿下,久仰久仰。在下也是久闻大名啊。我大周去年曾历青教之乱,据擒获的匪首海东青供述,耶律皇子便是他们背后的主谋啊。耶律皇子殿下,我大周青教之乱便是拜你所赐。弄的我大周京东西路数万人伤亡,数十万人流离失所,至今依旧伤痕累累不得恢复正常生活。耶律皇子,这笔账我们可得算上一算。”林觉拱手冷笑道。

    箫思达在旁听了片刻,也听出了些端倪来。厉声喝道:“我倒是谁,原来你们是大周的人。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还不下马投降,再此鸹噪作甚?”

    林觉大笑不已,冷声道:“箫将军,我们在此等候你们多时了。你也不看看形势。你涿州城已然被攻下,惶然如丧家之犬逃来此处。我们已然控制了此处渡口。该下马投降的是你们,却来大言不惭。尔等听着,即刻下马投降,饶你们不死。倘若谁敢反抗,便休怪我不客气了。逃得出涿州城,却逃不脱我林觉的手掌心。”

    箫思达等人心中发冷,之前种种的可疑迹象都已经得到了证实,山崖入口和下方渡口的可疑情形正是因为这里已经被他人所控制。山崖入口地面上的血迹怕便是厮杀时留下的,浅滩上的尸体、整个渡口空无一人的情形,便也有了合理的解释。

    箫思达紧张的朝四周观瞧,他知道,能控制住渡口绝非这四人便能做到的,必是有其他人手埋伏在旁。渡口守军近四百人,这四人可绝对无法做到将整个渡口控制住。

    一瞬间,箫思达的脑海中喜闪过数个念头,其一是冲上前去将这四人擒获,先下手为强。第二个便是立刻掉头往渡口冲,抢上大船,开船逃走。箫思达紧张的瞪着林觉,脑子里权衡着这两个办法的利弊。

    “给你们十息时间,若不投降,我们可要生气了。”高慕青娇声喝道。这话从一个女子口中说出,清脆的嗓音甚是动听,但听在箫思达等人耳中不啻于是一种羞辱。而且高慕青说的不是要怎么怎么样,而是说‘要生气了’。似乎自己这些人根本没被他们放在眼里一般。

    “臭娘们,口气不小。将军,咱们这么多人,难道还被他们四个唬住了不成?投降?开什么玩笑。”一名辽军亲卫咬牙骂道。

    箫思达听在耳中,心中的犹豫一扫而光。本来他倾向于后一种办法,便是冲去渡口抢占一条道大船。但这么一来,将来难免被人诟病为数百人被四个人吓得抱头鼠窜。对方或许根本就没有多少人手,所以才故弄玄虚,藏头露尾。若是这么便被吓倒了,今后便成他人笑柄。就算他们有人手埋伏在两侧的树林里,等他们冲出来的时候,己方应该已经擒获眼前这四人了。这四人太过托大,有恃无恐,却根本不知死活。

    “一……二……三……四……”对面马上那美貌女子清脆的数着数。

    箫思达遏制不住怒火,发出一声怒吼:“装神弄鬼,给我宰了他们。”

    早已按耐不住的众士兵发出刺耳的怪叫声,拍马冲向前方数十步外的四人。相聚不过七八十步远,就算不骑马,冲到对方面前也用不了二十息。更何况骑马冲锋,抵达只在十数息之间。

    然而,就在箫思达怒吼的同时,林觉举起手挥动了一下。下一刻马蹄轰鸣,两侧树木之间百余骑飞驰而出,以极快的速度集结在林觉等人身侧。

    箫思达只愣了片刻,便大喜过望。原本的担心一扫而光,因为他看到对方的人数只有百余人,己方骑兵的人数多过他们三四倍。藏匿起来倒还让人心中忐忑,此刻露出真容来,倒是一下子露了底。

    “杀光他们,不过区区百人,杀!”箫思达挥舞长刀,厉声嘶吼。

    数百骑已经提速冲来,双方的距离在极短的时间里已经缩短到二十步左右,眼神好的甚至连对方鼻孔里的鼻毛都看的一清二楚了。在这种距离,别说是骑兵,便是步兵冲锋也已经不可抵挡。因为已经没有了任何腾挪的空间了。然而,正是这二十步的距离,却成为了辽军亲卫骑兵们的噩梦。

    辽国骑兵呐喊着冲来,手中弯刀高举,闪烁着摄人的寒芒。

    林觉举起的手微微的摆了摆,下一刻,百余骑落雁军亲卫营骑兵动作迅捷的擎出了火器。他们显然是经过苦练,动作整齐划一。拔出王八盒子的时候甚至还玩了个花活,王八盒子在他们的手上还快速转了一圈。

    这拔枪的动作似乎又浪费了一息时间,对方骑兵又冲近了七八步,战马喷出的气息似乎已经喷到林觉等人的脸上了。双方几乎已经到了肉搏的距离。

    “轰!轰!轰!”巨大的轰鸣声在瞬间响起。王八盒子发出了怒吼。铺天盖地的铁弹子在一瞬间形成了一道密集的弹幕,冲到最前方的辽军骑兵仿佛突然间撞到了一堵无形的墙壁。他们原本就已经清晰到可以看到狰狞五官的面孔在一瞬间变得支离破碎。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撕裂开来,并且用铁锤狠狠的砸中五官一般。

    血肉在横飞,筋骨在爆裂,鲜血在空中形成一道道血光般的雾气,轻甲裹着的身体根本无法抵挡这火器的冲击,直接被贯穿进去。战马嘶鸣着倒下,马上的人在战马倒下之前便已经支离破碎,火器之威在此刻尽显。虽然冲锋的辽国骑兵已经距离林觉等人的阵型不过数步之遥。但就是这短短的几步,便成了他们永远也无法跨越的鸿沟。

    火器在过去的三个月里经过了小小的改良。因为工艺和材料跟不上林觉的想法。落雁谷中的火器作坊一直无法生产出王八盒子来。这种情形在年后才得到了些许的改观,那是因为林觉下达了不顾一切甚至用绑架手段在山外掳掠工匠的命令。强行带入山中的工匠当中倒也有几个能人,他们居然造出了林觉所需要的王八盒子的佩件。虽然产量极其有限,但突破有无之后,剩下的事情便好办了。

    两个多月,他们其实只造出了三十几只王八盒子,产量不可谓不低。这还是花费了大量的人力跟他们配合的结果。这三十几只王八盒子当然尽数被编入林觉的亲卫营中装备。鉴于原料的短缺和工艺的限制,这已经是相当不错的结果了。林觉本来也没想让这种火器太过普及,因为这有可能会引发不可预知的后果。但是形势逼着林觉不得不冒险为之。既然造王八盒子的速度如此缓慢,林觉便只能进一步的在改良已有的王八盒子上做文章。怎么能让有限的王八盒子发挥巨大的威力并且延长使用寿命,便是另辟蹊径的一个办法。故而林觉进一步在火药配比上做了钻研,在点火装置上做了改进,现在的王八盒子发射时黑烟更少,威力增强,且火绳燃烧施射的时间更短,几乎是瞬间射发。

    辽国骑兵那里经受过这样的打击,他们冲的越猛,死的便越惨。血肉滚滚,人仰马翻之中,冲到射程内的两百多名骑兵被打成了筛子。箫思达惊愕的看着前方纷纷落马的手下,他终于明白,对方为何敢以四人现身,并且勒令自己投降了。他们不是故弄玄虚,他们是真的有雷霆的手段。这种火器简直闻所未闻,堪比天雷地火一般的凶横,这如何是对手。连几步远的距离都冲不过去,还有什么好打的?

    “撤!抢船渡河!”箫思达大喊一声,拨转马头便往坡下渡口冲去。其余辽兵也早已肝胆俱裂,纷纷拨转马头跟着往下冲。

    林觉冷笑一声没有说话,身旁的孙大勇已经抽出腰间长刀,大吼一声道:“杀!”

    亲卫营士兵收起火器,抽出兵刃,策动马匹呐喊着追杀了下去。

    耶律石骑在马上呆呆发愣,箫思达等人往坡下冲的时候,耶律石在最后方依旧沉浸在前方火器凶狠杀人惊愕之中。箫思达也没招呼他一起跑,所以当林觉等人策马冲来时,他还在发呆。

    猛然间,他醒了过来。看到林觉正面带笑容策马冲向自己,忽然间他意识到自己已经无可逃脱了。自己适才暴露了身份,他们已经知道自己是大辽皇子,怎可被他们捉拿?耶律石伸手摸到了腰间的弯刀,这弯刀其实只是装饰之物,耶律石从未抽出这柄弯刀。但此刻他抽了出来,但却不是为了反抗,而是反手往自己的脖子上抹去。耶律石不肯被沦为阶下之囚,便只能以这种方式结果自己,一了百了。

    一道银光破空射来,耶律石手上剧痛,弯刀抓握不住落地。左手捧着鲜血淋漓的右手手掌大声哀嚎。右手手掌上,一柄飞刀穿透他的手掌,鲜血正呼呼的往外冒。

    “高姐姐,好俊的飞刀功夫。赶明儿也教教我。”白冰娇声叫道。

    高慕青策马前冲,娇声笑道:“白妹妹你教我轻功,我教你飞刀,咱们公平交易。”

    白冰噘嘴道:“小气。明知我不能教你,我师傅可不许我教外人门内武技。”

    林觉在旁哈哈笑道:“人无完人,贪多嚼不烂。你们已经很厉害了,何必还要贪心。”

    说话间,战马冲到耶律石马侧,林觉探身伸手,一把揪住耶律石的胳膊,将他拉扯过来。

    耶律石剧烈挣扎,口中大叫道:“杀了我吧,杀了我吧。”

    高慕青反手一掌,切在他颈侧,耶律石顿时昏厥,身子软倒不动了。

    孙大勇带着百余骑兵呼啸而下,追击近箫思达等人。辽军骑兵岂是对手,被亲卫营骑兵杀的七零八落。三十余名辽军士兵选择投降,二十多骑换不择路冲入河水之中,剩下的全部被砍翻在地。

    箫思达面色惨白,头盔也掉了,满头辫子发散乱得想个鸡窝一般。周围一个兵士也没有,只有他自己一步步被逼到了码头边缘。

    “还不投降?敬酒不吃吃罚酒,适才便叫你投降,非要自找苦吃。”孙大勇喝道。

    箫思达喘息骂道:“你们用旁门左道,暗中伏击,算什么本事?有本事跟老子一对一单挑。”

    孙大勇皱眉道:“你这话可丢脸的很,我们人少你们人多,你们败了反而倒是我们用了手段了?都说你们辽人虽然凶残,但却还算是豪爽棍气的很,在你身上我可没看出这一点。”

    箫思达啐了口吐沫叫道:“莫说那些,你敢跟我单打独斗么?你赢了我投降,你输了,放老子走,莫来纠缠。”

    孙大勇哈哈大笑道:“算盘精的很,不过是想逃命罢了。那便遂你的意。你赢了自然是放你走,你输了却也别想着投降了,输了便是个死,还想活命?那是休想!”

    箫思达握紧弯刀,哑声道:“来吧,废话作甚?”

    孙大勇冷笑一声,策马冲上。箫思达也发出一声呐喊,策马冲来。两人战马交错之际,叮叮当当一阵兵刃交击之声响起,一瞬间互砍了六刀。刀刀都是对方要害。箫思达当然不是等闲之辈,辽人尚武,没有两把刷子,怎能坐到南枢密院副使的位置上,又怎能有统帅数万大军的资格。孙大勇武技超群,但此刻两人居然斗了个平手,不分上下。

    双马交错而过,箫思达伸手摘下马鞍一侧的弓箭,弯弓搭箭回首望月连珠射出三箭。这正是辽人的看家本领,马上骑射犹如家常便饭一般。任何角度,任何方向他们都可以射箭,而且准头极佳。

    三支羽箭几乎同时射出,呈三角形状朝着孙大勇宽阔的后背射去。旁观之人惊呼出声,两马交错之后虽然快速拉开,但相聚不过二十余步,这距离根本避无可避。一幕惨剧似乎不可避免。

    然而,孙大勇似乎背后长了眼睛一般,反手挥刀格挡,身子同时一矮,往右倾斜。长刀磕飞了两支劲箭,耳侧一只羽箭擦着脸颊飞出。孙大勇伸手一抓,恰好抓住羽箭箭杆,硬生生将这只劲箭从空中抓了下来。

    “好!”众亲卫喝彩声如雷而起,人人喜笑颜开。徒手抓箭倒也不是太难。眼尖动作快的话是可以做到的。那需要的是技巧,而非气力。但难的是三箭齐发,他不但背后运刀磕飞两支箭,同时还算准第三根箭的方位,矮身躲避,并且抓下箭支来。这才是真正的本事。这说明,孙大勇能从身后羽箭的风声辨别先后和位置,这种听声辨位的本事,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孙大勇能很快得到林觉的器重,跻身核心人员之列,除了他忠心耿耿智计不俗之外,这满身的武技也对得起林觉的器重。

    箫思达心中也自惊叹,偷袭未能得手,不免恼怒。说话间,两马拨转头来再次迎面互相冲锋而来。箫思达不再顾忌其他,手中长弓连珠射发,左一箭,右一箭,上一箭,下一箭。有时连环双箭,有时一弓双箭。花样百出,尽显马背骑射的功底。周围众亲卫也看的暗自佩服。一个箫思达籍籍无名之辈,便能有这么精湛的骑射功夫,辽国之中还有多少的骑射高手?难以想象。

    孙大勇咬着下唇脸色铁青策马冲来,手中长刀左撩右拨将所有射来的箭支一一拨飞。他已经动了怒火,箫思达之前之举阴险之极,形同偷袭。如此卑劣行径,岂是光明正大的比武。孙大勇已经动了杀念。

    双马迅速靠近,箫思达连续射出十几箭也没有建功,箭壶已剩下最后两支箭,箫思达一不做二不休,双箭齐发之后丢下长弓,擎出弯刀。那最后的两箭不是射向孙大勇,而是射向孙大勇胯下的黄骠马。这一手其实已经是一种卑鄙的行为了,两人比武,射杀对方马匹是一种令人不齿的行径。但此刻为了能战胜对手活命,却也什么都顾不得了。严格来说,手段可无所不用其极,虽然卑劣,但也并非是耍赖。

    人可以躲避,马儿却躲避不了。两支劲箭一左一右顶入黄骠马的双目,直贯入脑。黄骠马趔趄数步,轰然倒地。众人的惊呼声中,马背上的孙大勇大骂着纵跃而起,脚尖点了一下死去座骑的脊背,身子犹如大鸟一般扑向前方。

    双方只相聚十几步远,瞬间孙大勇便扑倒了箫思达马背上空。箫思达大喝一声,弯刀对空连斩,孙大勇长刀格挡,身形下落之际猛然扭转,身子一个转折,双腿如车轮般在空中旋转,突然间一只脚伸出,重重击打在箫思达的脖颈处。一声细微的‘咔擦’声响起,只是在马蹄的喧嚣声中微不可闻。

    孙大勇身子稳稳的落在地上,在尘埃之中站定如松。箫思达连人带马冲出去,似乎这一回合再次结束。马背上的箫思达看上去似乎完好无损,脸上还带着笑意。但突然间,他的口鼻眼睛里鲜血奔涌而出,整个人从马背上栽了下来,一声也没吭便直挺挺的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了。

    “吃了孙指挥使一脚,他还能活?不知道孙指挥使最厉害的便是一双铜腿铁脚么?”

    “就是,去瞧瞧,我打赌他脖子断了。”

    众亲卫纷纷议论着,一群人来到箫思达身旁,有人真的检查了箫思达的脖颈处,发现他颈骨折断,正是他的死因。适才孙大勇踹中他脖颈处的一脚,直接将他的颈骨踢断。箫思达就在那一瞬间便已经魂归西天了。

第一二五四章 礼物

    林觉等人策马而来,正好看到孙大勇击杀箫思达的那一幕。林觉大笑鼓掌赞道:“孙兄弟好身手,武技又有精进了。”

    孙大勇笑道:“是这厮武技太稀松,倒不是属下武技高。我杀了他,大人不会怪我吧。”

    林觉摆手道:“此人无用,有用的是这一位。”

    林觉朝旁边被捆住手脚横绑绑在马背上的耶律石一指。耶律石口中塞着布条,呜呜的叫着挣扎起来。

    孙大勇拱手道:“下一步咱们怎么办?”

    林觉道:“派人将此人送给杨俊,另外通知他们立刻派兵来接管渡口。我们暂且在这里守着渡口,他们的人一到,我们便过河去。析津府一带现在一定已经是秣兵历马了,咱们替杨俊打个前站,看看辽人有没有什么诡计。”

    孙大勇咂嘴道:“大人对杨俊倒是真好。只怕杨俊不领情。”

    林觉微笑道:“我可不是对他好,我是为了大周好,为了大周百姓好。他们倘若败了,百姓要遭殃。孙兄弟,记住我的话,大义在前,绝不可因小节而失大义。杨俊吕中天郭旭他们帐咱们以后算。”

    孙大勇点头道:“属下明白,属下即刻命人押解耶律石去涿州。”

    ……

    涿州城中,天黑以后进入了狂欢之夜。杨俊兑现诺言,杀猪宰羊犒赏三军。此战己方虽死伤近六千兵马,但歼敌四万余,这在攻城战中已然是一场难以置信的大胜。特别这是对方有所防备的情形的强攻,能有这样的战果已然是极为辉煌。即便算上之前的败绩,那也可算上是一场胜利了。

    况且,这是杨俊指挥下的第一战,干净利落,一切尽在掌握。这大大的提振了士气,也让杨俊在军中威望达到了顶峰。这种情形下,杨俊怎能不高兴?犒赏三军之举,其实也是为自己庆功。这么多年来,自己虽然已经鲜少领军作战,但此刻牛刀小试,依旧是廉颇未老。自己还是当年的自己,对手却毫无长进,杨俊认为,从这涿州之战之中,便可预示着自己的北征之路会一切顺利。

    杨俊破例开了军中酒戒,让众将士们能饮酒庆贺。当然,每人只限于两碗,杨俊可没有昏了头,让他们一个个喝的醉醺醺的。这两碗酒的作用只是助兴的。

    城主府前院里,火把灯笼照得通明。上百名将领入席,杨俊端着酒碗跟他们一一对饮,接受着他们的道贺。

    “恭喜大帅旗开得胜,自此我大军将一路往北,横扫辽人。末将提前预祝大帅马到功成。”

    “大帅宝刀未老,大帅出马,辽人岂是对手。我怕辽人得知涿州战况之后,都要吓得尿裤子了。”

    “可不是么?辽人愚蠢,居然也敢守城。岂不知这是我大周兵马的强项。他们这么做岂非班门弄斧。都说辽人没脑子,今日才知不是谣言。哈哈哈哈,果然是一群没脑子的。”

    “辽人在我杨元帅面前便如烛火之于日光,萤火之于皓月。不自量力,可笑之极。这还只是开始,接下来大帅还会让他们下巴掉下来。再过几天,给他析津府拿下来,他们便要哭着来求我们元帅了。”

    “……”

    “……”

    众将领嘻嘻哈哈,恭维话在这个时候是不嫌多的。谁说武人不善奉承,武人若是拍起马屁来比之文人更要无耻,因为他们不善于拐弯抹角,马屁拍的更直截了当,更有冲击力。

    杨俊微笑着,他心里其实反感这些阿谀之词,但他并不会阻止他们这么做。让他们说出这些话来,其实也是让这些将领们心里开心。但杨俊自己是不会昏了头的将那些话当真的,他知道后面战事的艰难。但此刻却不必去煞风景。

    “今日之胜,全赖诸位之功,本帅只是做了些谋划。正所谓善谋者远、实干者成。本帅谋划,尔等实干执行,不折不扣。通力合作,将士一心,方有胜利。故而今日之胜乃是全体将士的胜利,本帅可不能揽全功。不瞒诸位说,本帅已经给朝廷上了捷报,此战有功之人一个落,该赏的赏,该提拔的提拔。相信不日朝廷便有嘉令前来。”杨俊大声笑道。

    众人更是欢声雷动,纷纷道谢。

    杨俊摆摆手,沉声道:“今日之战有一个人做的很好,战场之上,戴罪立功。本帅要敬他一杯酒。韩刚兄弟何在?”

    远处的角落里,一身普通兵士装扮的韩刚站起身来。众人的目光看向那里,才知道原来韩刚今晚也在被邀请之列。韩刚的身份如今只是一名兵士,这是中级以上将领的宴会,他本不能来的。显然这恐怕是元帅的安排了。

    杨俊端着酒碗走过去,笑道:“韩兄弟,本帅敬你一杯酒。”

    韩刚慌忙行礼道:“罪将岂敢?”

    杨俊笑着拍拍他的肩膀道:“韩兄弟,今日之战我看在眼里,攻城时若非你第一个举起云梯攻城,怕是会有反复。本帅在后方和白副帅都看到了。那是攻城战的一个转折。否则兵士被打的迷茫,怕有士气崩溃之虞。”

    杨俊并非言过其实,当时城头防守火力凶猛,攻城的士兵确实有些懵了。那时候如果有人开始逃跑,整个攻城兵马会瞬间崩溃。那么攻城便大费周折了。十架云霄车在兵马崩溃逃跑时也必然被对方焚毁,损失将是巨大的。韩刚虽然只是举起了第一架云梯,但他无疑是举起了一面继续进攻的旗帜,确实作用巨大。

    韩刚低着头轻声道:“罪将惭愧。”

    杨俊笑道:“你跟我多年,今日足见你一如当年,本色未消。虽然犯了过失,但人孰无过。能够戴罪立功,本帅甚是高兴。来本帅跟你喝一碗。”

    杨俊捧起酒碗喝了一大口,韩刚也忙端起酒碗喝了一大口。杨俊哈哈笑道:“鉴于你立功的表现,本帅免去你部分罪责,即日起你去先锋骑兵军当副将。待你再立新功,本帅便让你官复原职。你再不能辜负本帅的期望了。”

    韩刚激动的跪地磕头,大声道:“元帅待我如此,卑职若再让元帅失望,那还是人么?元帅放心,卑职将尽心尽力,再不敢有丝毫的疏忽。”

    其实,让韩刚回先锋骑兵军中当副将,便等同于是官复原职了。骑兵都指挥使一职空缺,现在是副都指挥使李谦暂代职务。韩刚回去当副将,其他人岂非还是全听他的。这其实便已经等同于赦免了韩刚之罪了。韩刚意识到这一点,自然是感激涕零。

    杨俊微笑拉着韩刚起身来,抚须呵呵而笑。对他而言,韩刚身上这个小插曲是有益的。从一开始,他便没有打算重责韩刚。要杀他不过是做戏罢了。韩刚是自己的得力干将,八万骑兵的统领,韩刚是最佳的人选。杀了韩刚?开什么玩笑。不过韩刚确实冒进战败,这也确实让人恼火。但通过这么一弄,韩刚又回去执掌骑兵,但这一次可和之前不一样了。经过这次教训,韩刚会更加的谨慎小心,同时对自己也更加的感恩戴德。杨俊可以肯定,韩刚在之后的战斗里必是会尽全力,绝对不会掉链子。有时候看似是坏事,但其实却是好事。要看你怎么利用和操作罢了。

    众人纷纷向韩刚道贺。杨俊回席,招呼众人吃喝。此刻,一名兵士匆匆从外进来,那是杨俊身边亲卫营的一名队正。他来到杨俊身旁俯身低声说了几句话。杨俊面色惊愕,猛然起身道:“什么?还有这事儿?人在何处?”

    “已然在院门外了。”那队正道。

    “带他去后进,本帅即刻便来。”杨俊沉声道。

    那队正应诺,转身匆匆离去。杨俊环视周围,见众将都惊讶的看着自己,于是笑道:“兄弟们继续吃喝,酒虽不多,但菜可尽管吃。本帅有些事务要处理,先行离开。”

    说罢杨俊拱手转身,入厅而去。众将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起身恭送之后纷纷猜测。有的说似乎战事有变,有的说是不是抓获了什么人,议论纷纷莫衷一是。

    杨俊匆匆进了二进,有人前来禀报说人已经带到二进厢房之中。杨俊立刻赶去,进了门后一眼便看到五花大绑塞着嘴巴的一名衣着华丽的青年男子。耶律石出使过大周,杨俊岂能不认识他,那不是耶律石还是谁?

    “谁将他擒获的?送他来的人在何处?”杨俊皱眉问道。

    亲卫队正沉声道:“回禀元帅,送他来此的人将此人丢在北城门口便离开了。他们只告诉城头守军说这个人是辽国重要人物,他们的主人给元帅送一份大礼,将此人擒获送交元帅手中。他们还说,桑干河渡口已经为他们所控制,为避免涿州溃逃之兵破坏渡口船只,他们请大帅即刻派人接管。他们将在今晚离开,不再看守渡口了。守城的张校尉不敢耽搁,马上禀报了此事,将此人送来城主府。”

    杨俊惊愕不已,皱眉道:“什么人居然给我送了这份大礼?居然懂的控制渡口,擒获了辽国皇子送给老夫?可真是奇怪了。难道辽国内部有细作,想跟我们合作?”

    “这个人……是辽国的皇子?”旁边的亲卫们都惊讶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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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周王侯介绍:
前世落魄,此生可追。我来了,我已非前世之我。我已修得琉璃之眼,明澈之身,坚韧之躯,无畏之胆,虎狼之心。此番重来,必将踏破荆棘大道,逆转乾道昆仑,坐拥花团锦簇,达济天下苍生。大周王侯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周王侯,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周王侯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