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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大苹果     大周王侯txt下载     大周王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三六零章 万事俱备

    (二合一)

    林觉带着部分人马是最后.进入城门中的,从幽暗的城门洞中穿过抵达城内广场之时,眼前大放光明。城门内广场上火把通明,光线耀眼。一队队的辽军正举着火把匆忙来去,沿着城墙墙根一侧,更有无数临时棚舍亮着灯火,辽军兵马正纷纷进驻,看起来像是临时的军营一般。

    很明显,辽人正在为守城作战做准备。看起来他们似乎已经知道有兵马即将来袭的消息,所以兵马纷纷进驻于城墙之下,做好随时上城迎敌的准备。林觉皱着眉头看着这一切,心中虽然有些忧虑,但其实心里也明白,涿州被攻下已然数日,消息一定早就传到析津府了。三万大周兵马渡过桑干河逼近的消息也一定早就被密切注意。所以兵马全面戒备布防的举动也并不令人奇怪。

    “南院韩大王有令,西京来的立刻车队前往东大街军粮库集结。跟我们来。”数十骑辽军骑兵沿着长街飞驰而来,口中高声呼喝道。

    林觉忙拱手答应了,命众人跟随数十骑沿着长街行进。长街之上行人稀少,天刚刚黑下来,但街道上却黑灯瞎火。作为辽国繁华富庶的南京析津府,林觉本以为是万家灯火璀璨,城中繁华无比的样子,但眼前的情形却并非如此。

    林觉不知道的是,韩德遂早已下令执行了宵禁之令,天一黑,所有的百姓都不许出门,都必须呆在家里。他们没什么可做的,难道徒耗灯油大眼瞪小眼?便只能上床睡觉了。再说据说又要打仗了,几个月前的大战已经几乎摧毁了整座城池,城里城外都是死人。现在又要打仗,百姓们早已惊恐无比。所以天一黑便主动关门闭户,生恐惹出什么麻烦来。

    至于所谓的繁华富庶,那却是相对而言。析津府虽是一座大城,是辽人学习大周最为成功的城池,可以说是辽国迎接大周各种新事物的门户。但是,辽人的学习能力着实不敢恭维;或者说是他们不愿意学习大周的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不管是不愿意照搬还是画虎不成反类犬,总之,析津府这城池显得有些奇怪。街道又宽又直,城墙又高又大,但街道两旁的房舍却低矮破烂,像是贫民窟似的。你也绝对看不到在大周的城池中常见的那种灯火辉煌有着高大门楣灯红酒绿的所在。在析津府,最为高大的建筑物除了城墙城楼之外,便是大辽行宫和韩德遂的王府了。

    林觉注意这些,倒不是闲极无聊,他是在观察地形,为行动作出最好的谋划。也为了记住行进的道路,免得在这黑漆漆的大城之中找不到方向。

    东城库房位于析津府东大街上,那是一处巨大的庭院,是囤积城中所有物资粮草以及军需之物的场所。车队滚滚进入其庭院一角的空地上。这里倒是灯火通明,更有不少巡逻的兵马在远处的库房之间穿梭巡逻,这也可以理解,毕竟是库房重地。

    林觉等人正四处打量的时候,两名身材肥胖的辽国官员带着几名随从蹒跚而来,口中叫道:“谁是从西京府押运车马的萧全箫将军?”

    “在下便是,二位有何指教?”林觉上前道。

    一名满脸横肉长着一只大酒糟鼻的官员拱手道:“我等是这里的司库官员,箫将军,你的使命已经完成了,剩下来的交给我们了。你可以带着你的人去军营歇息了。所有的车马物资我们接手了。”

    林觉等人都是一愣,林觉微笑道:“这位大人,这话怎么说的?我们的任务是护送这批物资粮食前往大定府交割,那才算完成使命。这一路上,我们都要保证物资的安全,不得立刻车马半步。否则到时候物资粮草短少了,我们可说不清,也担不起这个责啊。”

    “你没听明白么?你们无需再继续押运这批粮草物资了,到此为止了。这里便是交割之处。明白么?稍后我们会将这些物资清点入库。懂了么?”另一名大盘脸络腮胡子的胖官员皱眉不耐烦的道。

    “是你们没听明白吧,我们箫将军都说的清清楚楚了,我们的职责是将物资车队押运到大定府的。可不是这里。这里只是路过休整。”孙大勇在旁喝道。

    “怎么?你们难道没接到命令么?这批物资留在析津府充为军饷了。”酒糟鼻官员皱眉道。

    林觉皱眉道:“命令?谁的命令?我们并没有接到这样的命令。”

    酒糟鼻官员口中骂道:“他娘的,这帮家伙也不把事情办利索了,害我们白费口舌。也不跟他们说清楚。”

    “就是,成天给我们找麻烦。”络腮胡子官员附和道。

    酒糟鼻官员转过头来对林觉等人道:“罢了,那么我向你传达命令吧,我们接到的命令是,南院韩大王下令将西京府来的这批物资粮草留在析津府留作军用。要我们即刻卸车入库,不得有误。箫将军,这回你没有什么疑问

    了吧。”

    林觉心里有些明白,因为要打仗了,所以韩德遂正好借机将这一大片物资粮食扣留下来充作军需。这恐怕也是自己等人在这种时候还能被允许进城的主要原因。当你知道攻城兵马已经在数十里外的时候,一般情况下是绝对不会允许任何人再进入城中的。但装满粮草物资的车队便绝对是可以例外的一种了。

    见林觉沉吟,酒糟鼻官员以为林觉不再有异议,于是摆手吩咐身边人道:“去叫人准备卸车验货。手脚快些。娘的,今晚怕是没得睡了。着人准备谢酒菜夜点什么的。”

    一名随从点头应了,转身便去。林觉忽然叫道:“且慢。你们不能卸车。”

    酒糟鼻和络腮胡都愣了愣,络腮胡子官员皱眉喝道:“箫将军,这可是南院韩大王的命令,你都敢阻挠?你们西京府的兵马如此牛皮哄哄?你们西京大同可也是南枢密院所辖兵马,慢说是你,你们西京卫指挥使怕也不敢违抗这韩大王的命令吧。”

    林觉拱手道:“自然不敢违抗,但规矩是规矩。我们并没有接到韩大王下达的命令,只凭二位口述之言,怕是不成。出了岔子,我这小小副将可担当不起。在我得到明确的命令之前,不能让你们卸车,我们也不能离开。”

    酒糟鼻官员怒道:“岂有此理,我们已然传达了命令,你却不依,莫非要韩大王亲自来跟你说不成?”

    林觉微笑道:“实在抱歉,事关重大,由不得我不小心行事。我们可没胆子让韩大王亲自来,但有个手令什么的便可。”

    酒糟鼻和络腮胡两位瞪着林觉,见林觉一副不会退让的样子,终于跺脚道:“好,你狠。我们这便去禀报韩大王,就说你们这帮人居然不听他的命令。要他老人家亲自来跟你们解释。哼!这可是你们自己找事,可莫要怪我们。”

    林觉微笑道:“二位请便,我们为了公务负责,相信韩大王不会怪罪我们。”

    两名司库官员怒气冲冲带着人离去,林觉身边众人也吁了口气。这大车是不能让他们卸的,因为一卸车便露陷了。押车的只有五百人人,林觉的亲卫骑兵营有一千多人,萧全身上搜到的公文上写了押车的辽军将领的姓名以及辽军士兵的数量。所以只能有五百人可以乔装成辽兵公然进城。剩下的五百人却无法进城,这是不成的,进城人手太少,将起不到搅动风浪的效果。林觉想过让这剩下五百兄弟扮作车夫,但公文上同样写明了押车的车夫和杂役的数量。少一些人固然是没事的,但多了五百人便显然会引起怀疑了。

    最终,林觉决定卸下部分车上的物资,让五百多名兄弟藏匿在大车上。每辆车现在看起来都是堆得满满登登,但其实只是大车周围一圈堆放物资,中间都是空的。便是藏匿着那五百多名兄弟以及大量的落雁军自己装备的武器和装备。篷布只要一掀开,便大白于天下,所以林觉在城门口拼命阻止城门兵马一辆辆的细查。同时阻止那些人用弯刀在车上乱捅,那便是怕捅穿了麻袋,伤到车中间藏匿的兄弟。

    到了这里,更是不能让他们卸车了,那岂非立刻露馅。得找个机会让车里的人出来才成。同时,这车只要一旦卸货,立刻便会全部露馅,因为车上的物资少了一大半,中间都是空的,这会立刻引起辽人的怀疑。

    “大人,那韩德遂会不会真的亲自来传令啊?”孙大勇轻声问道。

    林觉笑道:“应该不会,他岂会为这种事亲自来。最多派人传令罢了。他若亲自来了倒好了。我们正好擒贼先擒王,将其拿下。那这场攻城战还有的打么?”

    众人纷纷点头,确实,如果韩德遂真的来了,当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擒获对方主将,那便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夺得此城。不过正如林觉所言,韩德遂当不会为了这点事亲自前来。

    “倒要感谢他们给我们提供了这么大的地方,便于我们准备。立刻将车马移动到角落里去,车上的兄弟可以出来了。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做好,我们初更便即动手。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告诉那帮车夫,一会动起手来之后,然他们不要乱跑,找个库房钻进去躲起来便可,万不可到处乱钻。回头我们来来救他们。”林觉低声快速下达了指令。

    车马缓缓往库房角落处移动。有人试图前来询问,被马斌带人拦住。

    马斌横眉怒目的呵斥道:“怎地?老子们动动自己的车马都要你们管?谁知道命令什么时候才来?车夫们不得喝口水休息休息么?,马儿不得吃料饮水么?咱们不得安排自己的事?岂有此理。再嗦,老子叫你满地找牙。滚远远的。”

    那些只是库房小吏,本就不敢跟当兵的理论,再加上马斌凶神恶煞一般的模样,谁也不愿多管闲事。于是纷纷转头躲

    得远远的,只这些人不离开就可以了,倒也不用跟他们顶撞。

    车马慢慢的移动到西侧的围墙角落里,几百辆车乌压压的聚集在一起,顿时形成一道屏障。左近的风灯被白冰和孙大勇弹石子熄灭之后,角落里光线更加的黯淡起来。在昏暗之中,大车中冒出一个个身影,一件件兵刃连弩火器装备都被取出来,众人迅速的进行换装。拉车的马匹被卸了套,因为其中有数百匹都是战马座骑,只是临时被加入拉车的行列之中带进城中的。

    一番忙碌之后,万事俱备,天已过初更。按照约定,初更时分韩刚和马青山的兵马将抵达城下,攻城战也同时展开。当外边的攻城战开始的时候,里边也将同时动手。所以,所有人都静静的呆在黑暗中,侧耳听着外边的动静,等待着听到城外的喊杀声。

    ……

    析津府南城之外,韩刚和马青山率领三万兵马已经在初更之前便已经抵达。重新回到析津府城下,重新看到析津府高大的城墙和城楼的黑影,马青山心中涌起一种不知如何形容的情绪。

    数月前那场大战犹在眼前,让人刻骨铭心。事后马青山无数次的反思自己的指挥攻城作战的行动,最终只能将一切归结于天意。自己采取的作战策略和方法应该说是有效的,虚虚实实的攻城策略在久攻不下的僵局之中起到了很好的效果。南城门被攻占之后又大军攻入城中,距离全歼敌军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谁能料想对方大批的援军会突然抵达,会突然让己方遭到致命的一击。这一切不是天意是什么?

    但无论如何,那场战事成为了马青山心头之梗,很多人也将战事失利在私底下归结于马青山的指挥,这也让马青山心中甚是难受。此刻当三万兵马抵达城下,看着城头火把点点,看着如一条巨蟒一般横在前方的巍峨城墙时,马青山的心中虽然有一种一雪前耻的**,但更多的还是一种从内心深处生发出来的恐惧和担心。

    数月前的那一幕会不会重演?自己上一次死里逃生,这一次会不会死在这里?这析津府到底是自己的雪耻之地,还是自己宿命中的大忌讳之地?是自己这一生过不去一道坎?马青山心中思如潮涌,难以平复。

    相较于马青山,韩刚倒是怀着一颗死战之心而来。析津府之战时他已经被押往涿州关押。听到大战失利的消息后除了惊愕和惋惜之外,更多的是一种不甘。韩刚此刻心中的想法其实很简单,他并不认为这一次的攻城能成功,他只将这次攻城当做一次勇武无畏的拼命的举动,完成他身为军人应该要尽的职责。实际上,他做好了死的准备,因为这一次的进攻无异于是送死。三万人攻城,没有像样的攻城器械,这显然不是一个好主意。

    “马兄弟,咱们可以开始了么?”韩刚沉声问道。

    马青山点点头道:“可以开始了,但韩大人,兄弟再一次强调一遍,咱们不必死攻,只需佯攻。当城门被夺下攻进城中,到那时才是真正的拼命。不必在佯攻城墙行动中死伤太多兄弟。”

    韩刚皱眉道:“马兄弟,你老是说能夺下城门,你哪里来的自信?城门如何能夺下?你又不详说。叫我真是满头雾水。”

    马青山拱手道:“韩大人,你很快就会明白是怎么回事,这件事……我一时半会说不清。并非是我有自信,而是我对协助我们攻城的人有信心。那人你也认识,待咱们攻下此城,你很快就能见到他。倘若攻不下,那也不必见了,因为我们大伙儿都要死在这里,泉下自然相见。”

    韩刚啐了一口道:“嘿,跟你们这些读过些书的人说话真是费劲,吞吞吐吐的说一半留一半,跟拉半截屎一般的难受。罢了罢了,我也不问了。将那小子拖出来,绑在旗杆上,准备攻城!”

    既是佯攻,倒也不必畏畏缩缩的样子,要的便是大张旗鼓,摆开架势。三万大周兵马摆成数十个方阵开始往城下挺进。北征军留下的底子不错,不说兵士,单论装备,倒是留下不少的好装备。兵士们身上穿的都是制式盔甲兵刃之外,还有许多当初为攻城而设计打造的大盾。盾阵便是杨俊的一种为了北征而训练的新战法,此刻也被韩刚和马青山等人应用了起来。

    二十多个方阵都顶着盾牌缓步推进,进入弓箭射程之后,这些盾牌将有效的防止己方兵马被射杀。

    不过,攻城兵马还有一个秘密武器要用。中间的方阵在进入一百五十步的对方普通弓箭的射程之外时,突然间,一根巨大的旗杆竖了起来。旗杆顶端绑着一个人。那人在秋夜的冷风中张牙舞爪的像一只螃蟹,口中大声的哭喊着。

    “爹爹,爹爹,救我!救我!”旗杆上的人正是韩德遂的爱子,熟读兵书聪慧无比却流年不利出山便被擒获的韩宗泽。

第一三六一章 大义灭亲

    城楼之上,辽国南院大王韩德遂面色铁青的站在垛口之侧,目光凶狠的看着城下的攻城方队。数日前得到涿州被大周兵马攻克的消息后,韩德遂先是震惊和愤怒,大骂大周人卑鄙小人,反复无常,居然又撕毁了协议。但很快,他便觉得事有蹊跷。

    冷静下来之后,他立刻派人前往了解情形。很快,他便明白了,这只是霸州城中的一小股大周兵马的私自行动。原因很简单,攻涿州的兵马数量并不多,大周其他边镇兵马并没有一同进攻。而且大周运送和议赔偿的物资车队也照常进入辽境。这一切都说明,那是一小股大周反叛兵马所为。他们的目的也和明显,便是要破坏和议,挑起事端。

    韩德遂将消息禀报给耶律宗元,很快耶律宗元便通过飞禽信使送回指示,要韩德遂全权负责此事,派出使者去大周问询缘由,责成大周立刻解决叛军之事。韩德遂立刻照办,派出使者前往汴梁去向大周朝廷兴师问罪,问明情形并且采取措施。

    韩德遂本以为,这一小股大周叛军夺下涿州城之后便只敢龟缩于城中。韩德遂并不多打算派兵去进攻,这种事当然是让大周朝廷自己动用兵马,让他们自己清理叛军最好。以自己目前手头的兵马,为了一时的愤怒去派兵攻城,损失的反而是自己人。也完全没有这个必要。大周自己派人去剿灭这股叛逆,死伤的都是他们大周的人,这才是最佳的处置办法。韩德遂也相信,那一小股叛军是不敢有什么其他的异动的,毕竟他们只有三万人,攻克涿州已经是他们最大的成就了。

    然而,韩德遂万万没想到的是,这只兵马居然很快便往北挺进,渡过了桑干河往自己所在的析津府而来。韩德遂真的怒了,这帮家伙简直没把自己放在眼里,莫非他们以为凭着那三万兵马还可以像攻下涿州一样攻下析津府不成?数月前,大周枢密使杨俊率数十万兵马进攻析津府,其结果是兵败身死名裂,难道这帮叛军便一点也不感到惧怕么?

    无论如何,既然他们来了,那么便只能亲自剿灭这群叛军了。死点人也没什么,事后找大周朝廷再敲一笔银子便是,反正自己是不会吃亏的。于是乎韩德遂立刻下令为守城做准备,关闭城门出入,调动城中兵马,搬运守城物资在城头,做好迎战的准备。虽然对方只有三万人,明显是来送死的。但是作为一名老成持重的领军之将,韩德遂不会轻视任何对手,该准备的所有准备工作都全部准备到位,丝毫也不马虎。

    今晚,当从西京大同来的一只数百辆运送物资粮食的车队抵达析津府之后,韩德遂的心中便更有底了。因为皇上耶律宗元正率五十万大军攻入东京道和女真人作战,所有的物资和粮食都要运往那边的战场,所有的资源都要往主战场倾斜,所以析津府中的粮食物资其实并不充足。几只运送赔偿

    物资的车队经过析津府时,韩德遂确实扣留了一部分物资,但他并不能大肆的截留,因为毕竟主战场在东京道,自己没有理由截留这些物资。只是截留数车,都需要找些理由,不然便有惹怒耶律宗元之嫌。但今日可谓是天随人愿,大周叛军攻城而来,自己要与之作战了,这几百辆大车的物资便有充足的理由截留了。因为自己也需要这些东西。

    有了这几百辆车的物资,本就稳操胜券的守城战更是不必担心了。自己根本不用着急,可以跟这些叛军慢慢的耗着,活活将他们拖死。自己也用不着急着歼灭他们,反正在析津府闲的也挺无聊的,这帮人跑来攻城,自己便当是闲极无聊的娱乐,陪他们慢慢的玩便是。仗打的越久,将来功劳便越大,越可以说这是一场艰苦的战斗。免得将来辽阳府战事结束之后,那些参战的将领们在自己面前趾高气扬。

    若不是因为今晚战事便要爆发,韩德遂都要亲自去见一见押车而来的那位叫萧全的西京来的副将了,自己要好好的褒奖他几句,他来的太及时了,简直是自己的福星。

    韩德遂根据斥候情报知道,今晚对方将兵临城下。他也做好了准备。不过他以为对方应该在明日发动进攻,但是,他没想到对方居然都不喘口气,便立刻发动了攻城作战,仿佛这座城池他们唾手可得一般。仿佛他们来这里便可以轻松的攻入城池,在析津府过夜一般。这是对自己的蔑视和轻慢,这群叛军也太狂妄了些。今晚这一战必须给予痛击,但也不能将他们打的太惨,吓跑了他们。总之要打的很有技巧才是。

    ……

    “大王,那旗杆上的好像是……宗泽将军呢,这……这可如何是好?”城楼上,韩德遂身旁的将领们认出了那旗杆上正张牙舞爪大声求救的人。

    韩德遂面色铁青的原因便是因为此事。自己最器重,最寄予厚望的儿子韩宗泽率两万兵马驻守在涿州城。城池陷落之后,逃回来的辽兵早已将韩宗泽被擒获的消息禀报给了韩德遂。韩德遂听完禀报是又气恼又愤恨。

    自己最器重的儿子韩宗泽,平日谈到领军作战时,嘴巴里冒出的之乎者也,各种战例简直如数家珍,口绽莲花滔滔不绝头头是道。自己本以为自己这个儿子满腹兵书,前途不可限量。将来青出于蓝胜于蓝,比自己成就更大。但谁能想到,一次简单的守城之战,两万守军对三万攻城之敌,便是手下任何一名将领去守城,也不至于坚持不到一个时辰便被攻克。更气恼的是,韩宗泽愚蠢到在城破之后还自不量力要夺回,还将自己置于险境,被对手活捉。这简直太可笑,太愚蠢了。

    当对方攻城兵马将韩宗泽绑在旗杆上高高挑起在半空中的时候,韩德遂便认出了那是他那个愚蠢的让自己丢脸的纸上谈兵夸夸其谈的儿子。所以他原本轻松的脸

    上才显得愤怒而阴沉。

    韩宗泽被绑在旗杆上,像是一只黏在蛛网上的苍蝇,四肢不断的挥舞着,大声的呼救挣扎着。

    “韩德遂,瞧瞧这是谁?这是的爱子韩宗泽。你若想救他,便出来谈一谈。我们有个建议,你若是能答应,便放了你的儿子活命。不然,你儿子怕是要没命。”城下方阵内,有人高声喊叫道。

    韩宗泽既然是韩德遂的爱子,那么这个棋子自然是要利用一下。所谓的谈一谈之类的话,其实不过是个借口罢了。真正的目的还是让对方投鼠忌器不敢放箭,在喊话的当口,攻城方阵已经又向城下推进了五十步,早已进入了城头箭支的打击范围。但是因为有旗杆上的韩宗泽在,城头守军都没敢放箭。那可是韩大王的儿子啊。

    城楼垛口旁,韩德遂脸上的肌肉颤抖着,牙齿咬得咯咯响。他看出了对方是吃准了自己会犹豫,所以利用韩宗泽当挡箭牌,利用己方的犹豫往前推进。弓箭的最佳打击范围和距离就在百步到城下这段距离,对方抵达城墙下方后反而是弓箭的死角,对方便避免了被箭雨射杀的最危险的攻城阶段,这对他们是大大有利的。他们吃准了这一点。

    “传我命令……放箭!”韩德遂冷声喝道。

    “大人,不可啊。宗泽将军在他们手上,箭支不长眼睛,这乱箭射下,万一伤了宗泽将军,那可如何是好?”一旁的将领忙叫道。

    “是啊,爹爹,五弟在他们手里啊。”韩德遂的二儿子韩宗昌也急忙进言道。

    韩德遂面色铁青,伸出手来冷声喝道:“拿弓来。”

    “这……”韩宗昌犹豫了一下,韩德遂厉声喝道:“拿来!”

    韩宗昌忙将手中弓箭递过去,韩德遂接过弓来,弯弓搭箭对准了城下那旗杆上正大呼求救的韩宗泽的身体,脸上肌肉抽搐抖动着,口中低声道:“宗泽,莫怪爹爹。国事为重,爹爹不得不牺牲你了。爹爹不可能因为你而和敌人妥协,也不可能因为你受他们胁迫。怪只怪,你自己太不小心,怎可为人所擒?你若怪爹爹心狠,爹爹也没法子了。”

    说着话,韩德遂弯弓如满月,手一松,一只羽箭宛如流星一般激射而出。在城头众将的惊呼声中,那支箭正中韩宗泽的胸口,贯穿而入。虽然相隔百步,但似乎都能听到那弓箭破入血肉的恐怖声音,似乎都能看到韩宗泽胸口迸出的血花来。韩宗泽的身子随着这箭支的贯穿猛然抖动了一下,不可思议的抬头向着城头方向看来。即便远隔百步,但那目光却宛如利剑一般穿透黑夜的混沌,落在城头众人的身上,让人不寒而栗。下一刻,韩宗泽大吼一声,头颅和手脚垂下,像个旗杆上的稻草人一般再也没有任何的动作了。

    “放箭!”韩德遂老泪纵横,大声吼叫道。

第一三六二章 被动挨打战术

    析津府东大街军粮物资仓库大院角落里,酒糟鼻和络腮胡两名官员气喘吁吁的拿到了南枢密院的书面命令前来,得意洋洋的对着林觉等人叫嚷。

    “你要的命令来了,韩大王可没空亲自来向你们传令,他老人家倘若亲自前来,你们可就要糟糕了。看清楚了么?怎么说?我们是不是可以卸车了?”

    林觉拿着那盖着南枢密院大印的命令呵呵的笑道:“既然有了这个命令,我们自当听命了。我们巴不得如此呢。早一日交差,我们也早一日脱了干系。”

    酒糟鼻官员冷笑道:“偏要倔强,早跟你说了上边的命令,就是不肯信。累得我们跑一趟。之后这货物短少缺失了些什么,可莫要怪老子们。”

    这简直是**裸的威胁,酒糟鼻官员的意思是,这之后自己清点入库之后会故意找茬,说货物短少了。责任自然是在押解的兵马身上,这是要报复林觉等人的不合作了。

    林觉大笑着转头对身旁的马斌和孙大勇等人道:“听到没,这帮家伙居然还要威胁我们呢。怎么办?倘若货物短少了,回头我们要挨罚的。几位兄弟说怎么办?”

    马斌哈哈大笑道:“还能怎么办?一不做二不休,咱们宰了这两个兔崽子便是。”

    酒糟鼻和络腮胡吓了一跳,怒道:“你们胡说些什么?找死么?”

    孙大勇冷声喝道:“找死的是你们。大人,攻城战已经开始了,我已然听到了城外的战鼓声了,咱们该动手了。”

    林觉厉声喝道:“那还等什么?先控制这里的军粮物资,一把火烧了,然后咱们再去南城,给他们来个里外开花。动手!”

    络腮胡和酒糟鼻两名官员和十几名随从脸色剧变,拔脚便走。孙大勇马斌梁七等人动嘴更快,早已纵身而出,长刀闪烁的片刻之间,十几人立刻了账。与此同时,角落里早已准备完毕的一千多名亲卫已然翻身上马,他们从幽暗的院子一角狂风一般冲向远处库房所在之地,长刀高举,喊杀震天,横扫而去。

    东大街库房是析津府四处库房中的一座,也是最大的物资粮草库房所在之处。这里有上千辽军守卫着。林觉等人所在的是外部院落,是供车马停留装运之处。真正的库房重地在北边围墙之内的院子里,大量的看守辽兵也聚集在那里巡逻。正因如此,众人在外边院子里的一番行动才没有太多人注意。林觉等人此番混进城里的目的便是制造大量的混乱,原本就要寻找像仓库兵营这样的地方进行攻击骚扰,没想到直接被带到了东大街这座库房之中 ,那自然是不肯放过了。粮食物资的库房着火,那是最动摇军心之事,是最能让守城的辽军人心惶惶的举动。

    上千兵马往北边库房重地疾冲而去,两处院落之间有巨大的木门相连,平日这里的门都是紧闭着的,但此刻因为马上要进行清点卸货入库的行动,所以此刻这道大门大大的敞开着。当落雁军骑兵从

    黑暗中冲出来直奔北院而来时,守卫的辽军立刻便发现了异样,他们的反应也算迅速,辽军头目立刻大喊着让士兵关上大门。

    然而,落雁军得行动突如其来,且又是骑着马冲来,给他们反应的时间实在有限。当大门关上了一半的时候,马斌和孙大勇带着数十名骑兵已经抵近在三十步之外。

    嗖嗖嗖!落雁军骑兵手中的连弩还是发射,几十只连弩的攒射将奋力关门的十几名辽军士兵尽数撂倒。马斌孙大勇等人纵马冲入院内,突破了北院门禁。后方冲来的骑兵将木门撞的大开,骑兵们如洪水一般冲了进来。

    四周几座辽人的箭塔上箭下如雨,同时,急促的示警的号角声也刺耳的响了起来。所有在此处驻扎的辽军兵马立刻冲了出来,嗷嗷叫着冲上前来堵截。但这些辽军岂是对手,仓促之间的迎战几乎没有任何的抵抗之力。落雁军连弩齐发,四处射杀。数百辽军好不容易聚集起来迎击,只片刻便被射杀上百,大声怪叫着四散而逃。唯一对落雁军骑兵有威胁的便是几座矗立的箭塔,上面各有七八名辽军弓箭手往下胡乱放箭。但他们很快便无声无息了,因为白冰梁七等早已在冲进去的第一时间便将目标锁定在他们身上。白冰冲上院门东首的箭塔,将上边七八名弓箭手尽数砍翻的同时,梁七也和三名亲卫冲上了西首箭塔,将上边的弓箭手全部扔了下来。

    整个库房的战斗不超过一炷香的时间,落雁军亲卫们的目的也不是将四处奔逃的辽军尽数杀死,他们只是要控制库房点火罢了。火头很快在十几处库房中冒起,借着秋夜的北风熊熊而起,烧的红红火火。当大火冲天而起时,一千多落雁军亲卫骑兵已经冲上了东大街纵马驰去。

    ……

    攻城战进行的看似很是激烈,攻城的大周兵马方阵已然抵近了护城河边缘。城头数万辽军万箭齐发,无数的羽箭完全将攻城方阵覆盖。攻城兵马举着盾牌组成盾阵,像是一只只缩在龟壳里的乌龟趴在地上,任凭狂风骤雨一般的箭支在他们头上浇下。厚厚的大盾上密密麻麻钉满了箭支,硬是让这一只只大乌龟一般的方阵变成了一只只趴在地上的刺猬。

    但让守城辽军上下奇怪的是,对方似乎并没有往城下攻击的打算,也没有在护城河上搭建通道的想法。他们只是缩在一起忍受着箭支的侵袭。虽然他们的盾牌保护的很是严密,暴风骤雨一般的箭支并没有能让他们死伤惨重。但是劲箭不时将盾牌射的爆裂开来,从盾牌的缝隙穿透进去,总是会让对方有所伤亡。更别说还有强力的床弩对他们阵型的轰击了。儿臂粗的铁头劲弩每次轰入阵型之中,总是能将对方的盾阵轰出一个大大的缺口。在对方弥补这缺口之前,总是有数十人被乱箭射杀。如果对方保持这种被动挨打的局面,城头的辽军倒也可以用有限的十几张床弩一点点的将这些愚蠢的攻城者蚕食殆尽。

    就在此时,城中的火头被城头辽军发现

    ,很快韩德遂得到了消息,他连忙转到城楼北面,朝着城中火头冒起的方向眺望。

    “怎么回事?那里是什么地方?怎么着火了?”韩德遂大声喝问道。

    “具体尚无消息,但那方向,似乎是东大街粮食物资库房方向。”旁边将领忙道。

    韩德遂怒骂一声,心中恼怒不已。很显然城中混进了敌人,在这个时候开始捣乱了。

    “大王,是否让卑职带一队兵马去瞧瞧?”一名将领沉声建议道。

    韩德遂刚要点头表示同意,忽然间他警觉了起来。他的脑海中想起了几个月前的那场攻析津府之战。正是对方攻破城门,迫使自己分兵去夺回,这才导致城墙全面失守。此刻若是分兵,对方很可能故技重施。城中捣乱的敌人不知多少人,也许只有很少的一部分人,也许他们正是要自己分神。

    “不用,传令下去,城中各处守卫兵马和衙兵,全部向东大街集结。城里几千兵马应该能够剿灭这些捣乱的家伙,城墙上的兵马一个也不能动。东大街库房烧了便烧了,我们还有三处库房,粮食物资足够用,不能被他们牵着鼻子走。现在最主要的任务是守城。”韩德遂沉声说道。

    众人只得遵命,韩宗昌命人下城传令,城中各处要冲之处还有不少人手,聚拢起来也有三四千人。这些人在城中去平息事态应该也是够用的。

    攻城还在继续,很明显,攻城方的兵马也有熬不住了,一只攻城方阵已经被打散,攻城的大周兵马组不成盾阵,纷纷往后逃窜。数百名士兵被密集的箭支追着屁股射,死伤惨重。其他的攻城方阵也有松动的迹象,可能连他们自己也不明白突入城下被对方用箭支和床弩肆意攻击的意义何在。

    “坚持住,相信林大人他们。”马长青咬着牙告诉自己,硬是在韩刚投来疑惑的目光的时候回避了他的目光。他知道韩刚的疑惑,韩刚怕也是不明白为什么己方兵马要这么做。

    韩刚确实不明白为何马青山不发动猛攻,而是缩在城下被动挨打。攻也不攻退也不退,这是怎样一种攻城的手段?自杀式攻城么?即便不惧战死,却也不是这么个死法。

    城头上的韩德遂其实日子也不好过,他们的箭支都被消耗了不少,辽兵们已经射空了几只箭壶,但其实战果相当有限。对方死伤不超过千人。对方的防护实在太好了,特制的专门为攻城所制作的六角大盾抵抗弓箭的能力实在太强。每一队方阵都像个缩头乌龟一般趴在城下,确实是活靶子,但箭支覆盖上去却不能伤其皮毛。只能靠床弩轰击,靠着劲箭将这些木盾射得碎裂才能造成杀伤。然而床弩数量有限,起到的杀伤效果有限。韩德遂都有些怀疑对方是在玩草船借箭的把戏了。

    但这不是最让韩德遂担心的,毕竟箭支这物资准备的充足,他最担心的还是城中的局面。他已经数次回到城楼北边观瞧,城中的局面似乎已经有些失控了。

第一三六三章 伏击

    就在这短短的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里,城中像是进了千军万马一般,闹腾的沸沸扬扬。先是东大街的仓库大火熊熊,不久后,沿着东大街一路火起。再接着北城行宫也起了火头,西城库房,西北城的几处衙门处统统都起了火。

    兵士不断来并报在城中发生的变故,韩德遂不得不来回跑,每去看一回城中情形,他的心便往下沉一回。这明显是有计划的,而且不是少量人手能做到的。城中的守军和几处城门也已经抽调兵马前去清剿,但依旧一盘乱局,这说明城中兵马根本无法控制住在城中纵火捣乱则这群人。

    当中街方向又起一片火头时,韩德遂和韩宗昌父子二人终于变了脸色。中街方向火起的位置正是南院大王府所在的位置,正是韩德遂的府邸。此时此刻,府邸之中还有韩家妻妾儿孙数十人。因为和大周定了和议,韩德遂认为再无危险,所以这次将临潢府老家的妻妾和几个孙儿都接来这里住着,一大家子人都在府中虽说有三百多名卫士护卫着,但是眼前这情形,数千城中兵马都没能控制住局面,那三百卫士怕是也未必能挡得住城中的敌人。

    “爹爹,咱们不能坐视不管了,这回无论如何得让孩儿带兵马去城中解决此事了。若是咱们府邸被他们攻占了,娘和几个姨娘,以及儿子的妻妾和侄女侄儿都被敌人给杀了,那可真是悔之莫及了。咱们再不能等了。”韩宗昌焦躁道。韩宗昌的妻儿都在府中,他比谁都着急。

    韩德遂当然也不能再无视此时的情形了,于是点头道:“好,宗昌你率三千人……不……五千人去城中剿灭敌人。这里爹爹在。万不能让他们伤了家里人。宗泽已死,宗泽的儿子还在府中,不能让宗泽无后。”

    韩宗昌躬身应诺,大声呼喝着,从城头迅速抽调五千兵马下城,直奔中街方向而去。

    城中所有的一切自然都是林觉等人所为。离开东大街库房后,林觉分出了十几只小队沿着大街往四处纵火。纵火的目标当然都是官衙行宫以及仓库和豪华的宅邸,百姓的居所当然是不能放火的。林觉就是要造成城中一片混乱的迹象。

    林觉自己所率的八百余大队骑兵倒是被四面赶来清剿的三千多辽军所困,但林觉等人岂会惧怕这区区三千人。马斌孙大勇率众亲卫骑兵只一冲锋,连弩激射之处,三千多辽兵死伤惨重,到处逃窜。这三千人其实都不是什么精锐,都是老弱兵马加上根本算不上是军队的衙兵。跟落雁军这只精锐中的精锐骑兵对垒,战力判若云泥,如何能抵挡的住。不但被杀了上千,两名将领还中箭被擒。

    一问被俘将领,方知他们是来自左近衙门的衙兵以及周围要害之地的留守兵马,并非是从南城城墙撤下来的兵马。林觉冷笑不已,韩德遂倒是有定力,城里都进了敌人了,还死撑着不想撤出兵马来清剿,还想用城中这些歪瓜裂枣来打发。林觉随即问明了韩德遂的南院大王府所在的位置,率众亲卫直捣王府,并且在周围放起了大火。

    其实

    ,以林觉等人的实力,大可直接杀入王府之中,擒获韩德遂的家人。那王府虽然高大坚固,也有数百卫士把守,但岂能挡得住林觉等人。但林觉没有这么干,倒不是因为对韩德遂的家人有什么妇人之仁和道德上的不忍,而是因为林觉要留着这王府和韩德遂的家人当做诱饵。倘若王府被攻破了,反而让对方决绝。王府尚在,处在危险之中,但可以救援,这才是林觉要传递给对方的信息。

    长街之上,韩宗昌骑着马带着五千辽军士兵正沿着宽阔的大街飞快朝中街大王府方向而去。那里火光冲天,但是看方位,似乎并不是王府内部着火,火势只在外围。这说明王府尚在,对方尚未攻入王府之中,救援还来得及。

    空旷的长街上空无一人,秋风将青砖街道上的落叶吹起,沿着长街翻滚不休,两侧黑乎乎房舍和树木像是坟场一般的死寂,百姓们没有一个人敢露头的,一个个缩在家主紧闭门窗瑟瑟发抖。

    韩宗昌心急火燎连声催促着手下飞奔往前,前方已经是中街的十字路口,王府就在十字路口左侧方向。升腾的火光已经可以照亮周围的黑暗,火光之中,有零星的百姓的声音仓皇奔逃,却不见任何一名敌人的影子。这让韩宗昌有些疑惑,但很快他便释然了。对方显然是看到自己率军来救,于是统统逃走了。

    “保护王府。南将军带人搜索敌踪,看他们逃往何处方向,我们便可即刻去肃清。”韩宗昌大声喝令道。

    韩宗昌的话音刚刚落下,街道两侧的黑暗中突然响起喊杀之声,无数的弩箭从两侧低矮的屋舍之间射出,毫无征兆。弩箭从黑暗中射来,如狂风暴雨袭来,猛烈无比。辽军兵马本就在街道上毫无遮挡,又是密集的狭长地形,连弩在顷刻间便将队伍两侧的辽军撂倒一大片。

    惊恐的叫嚷声响起,士兵们惊慌失措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待他们发觉弩箭来自两边的街巷和屋舍的顶端时,已有四百多辽兵死在了密集的连弩轰击之下。

    韩宗昌的第一反应是:遇到埋伏了。城里的贼人不但没有离开,反而利用自己急于救人的心理埋伏在了街道两侧。韩宗昌不愧是将门之后,很快便做出了反应。

    “他们在道路两侧的房舍上下,人数不多。南副将,你东我西,冲!”韩宗昌吼道。

    南副将高声应诺,大吼着下令。辽军士兵迅速组织起往两侧的冲锋。然而,连弩的凶狠岂是他们仗着人多便可以直接以肉身迎面冲击的,两侧埋伏着各三百余名落雁军亲卫骑兵,个个配备连弩,那样的火力造成的杀伤可想而知。

    一茬茬的辽军倒在冲锋的路上,如此近距离的连弩的施射正发挥了连弩射程不远但是近距离密集发射无敌的特点。弩箭如雨,将辽军士兵射杀冲锋的路上,摔倒在路旁的水沟里。即便冲到了路旁的房舍左近,也一时摸不到对方的位置。对方显然是驱赶走了这里的百姓,在窗口门户在屋顶上埋伏了下来。到处是冷箭施射,完全摸不到他们的方位。这种冲锋

    简直就是自杀性的冲锋,五千辽军在很短的时间内便被射死射伤上千人。

    韩宗昌终于意识到对方不是善茬,他们火力强大,绝非硬冲所能解决的。对方绝非自己开始想象的是一群装备简陋的敌人,而是装备了连弩的精锐。明白了这一点,韩宗昌立刻调整了策略。

    “往街口冲,远离他们的伏击圈。快走!”韩宗昌大声呼喝道,同时催动马匹朝着前方空荡荡的街口猛冲而去。

    众辽兵猛然醒悟,放着前方空荡荡的大街不走,非要在这憋屈的街道上面对黑暗中的连弩伏击手送死,这也太愚蠢了。冲到前方十字街中间地形也开阔,光线也明亮,也脱离对方埋伏好的伏击圈,这才是明智之选。当下所有人放弃往两侧攻击,整支兵马呼啦啦往前方十字街口猛冲而去。

    然而,他们只奔出数十步,前方原本空荡荡的街道上突然有了异样。数十名骑兵从不远处大火燃烧所带来的浓烟之中缓缓冲出,献出身形来。从辽兵的角度来看,这数十名骑士像是从烈焰之中走出来的一般,因为他们的身后是火光映照着的红色的烟尘。这些骑兵端坐马上,背对着光线的缘故也看不清他们的面容和装备,只一个个端坐马上一字排开,将整条街道拦住。就像是地狱中冒出的黑骑士一般,带着森然的气息。

    “他娘的,还有埋伏。”韩宗昌大骂出声,但很快他便意识到前方拦阻的骑兵不足两百人,最多也就百余人的样子。

    “区区百余人想拦住我们?做梦!”韩宗昌厉声大吼道:“冲过去,将他们都给我宰了!”

    众辽兵发出震天的呐喊,潮水般往前冲去,每个人都知道必须冲出街口,两侧的伏兵还在无情的射杀己方人员,早一点冲出伏击圈便早一点脱离危险。再耽搁一会,所有人怕是都要死在这长街上。

    韩宗昌身边的数百骑兵马队冲在最前方,弯刀高举在头顶盘旋着,马蹄轰鸣着,倒也威势骇人。虽然手头只有这两百余骑兵,但作为突破对方百余人的拦截的先锋还是绰绰有余的。只要接近厮杀,后方步兵冲上来,自不量力的拦路的这帮家伙便都得死。

    双方相聚距离本就不远,拦截的敌人也不过在三十步之外,骑兵冲锋甚至没提到全速便已经抵近敌人面前。一场近距离的搏杀似乎就要开始。前方一排敌军骑兵的正中间,有一个人影突然高举手臂,做了个凶狠的往下劈砍的动作。在火光的背景下,这动作清晰可辩。韩宗昌在冲锋骑兵的后方看的真切,他本能的感觉到了一丝危险,但这种预感显然已经太迟了。

    “轰!轰!轰!”如天崩地裂一般的轰鸣声响起,前方战马上的黑影骑士们的手中爆发出耀眼的火光。下一刻,烟尘之中,一排排密集的铁弹如一道密集的大幕笼罩过来。最前方的辽军骑兵的身子仿佛触电一般的变得僵直。他们甚至不知道他们遭到了什么东西的袭击,只知道身体上下被贯穿了无数地方,浑身上下在一瞬间便被打成了筛子。

第一三六十四章 奇葩计划

    距离太近了,这种距离下,火器的威力可谓发挥到了极限。发射出的霰弹铁弹子劲道十足,足可穿透辽军身上本就很一般的甲胄。前排数十名骑兵无一幸免,一百多柄王八盒子的齐射,足以形成没有死角的屏障。他们就像是撞到了一堵墙壁上一样,连人带马被打的稀烂。倒在地上的时候,部分辽军骑兵已经不成人形,被霰弹击碎的碎肉和迸溅的血污在空中弥漫翻腾。

    在短短的十几息的时间里,火器射出了四轮,两百余名辽军骑兵几乎无一幸免。当火器的轰鸣声结束的时候,韩宗昌身边只剩下了七八名战战兢兢的骑兵,他们和韩宗昌孤零零的策马站在满地的尸体后方,满脸的惊愕和恐惧。

    “那是什么?是火器么?传说中的大周出现的那种火器?”韩宗昌呆呆的看着前方升腾的黑色硝烟,脑子里回想起以前搜集到的关于大周出现了厉害火器的传闻。那传闻并不详细,自己也没放在心上,但今日居然是被自己遇到了么?眼前这不是火器是什么?

    “韩……韩将军。咱们……咱们快撤吧。”身旁一名骑兵颤声提醒道。

    韩宗昌猛然惊醒过来,此时不撤还待何时?等死么?韩宗昌打了个激灵,猛然拨转马头一言不发打马便走。后方,火器齐射造成的黑烟正在消散。一百多名地狱骑士一般的骑兵却已经将王八盒子插入腰间皮囊,他们的手中举起的已经是闪亮的贪狼长刀和连弩。他们并不想浪费太多的弹药,毕竟这东西造价昂贵,能节省便节省。只需解决对方有冲击力的骑兵,剩下的步兵便根本不足为虑。他们要冲上来,自有连弩和长刀伺候,这些已然足够。

    韩宗昌哪里还有冲破封锁的想法,火器的威力已经让所有辽兵魂飞魄散,所有目睹了那两百多辽军骑兵在轰鸣中被火器打的身体破碎全部阵亡的惨状的辽军士兵们根本不敢再往前半步,他们唯一能做的便是掉转头往南边逃走。但这便意味着他们必须再一次遭受两侧弓弩的打击。但和火器相比,连弩的攻击已经算是很温和的手段了。起码不会像火器那般的雷霆万钧,那么根本没有幸免的余地。

    数千辽军往南溃败,连弩无情的收割着他们的生命,因为混乱和前后队的信息的不对称,导致辽军自己也发生了拥堵和践踏。在逃出百步之外后,韩宗昌的五千辽军已经剩下了不到三千人。超过两千人马就在这长街上的一来一回便永远的丢失了宝贵的性命,更可怕的是,他们连敌人长什么样都不知道。韩宗昌此刻才终于完全明白了过来,对方根本就是设好了圈套等待自己来救援,他们知道一定会有人来救援大王府,大王府只是他们的诱饵。于是同时,韩宗昌也隐隐的意识到了一个问题。那便是,城外的那些攻城的大周兵马虽然数量庞大,看起来是最大的威胁,但其实……也许城里才是今夜真正的主战场。城外的那些攻城的兵马不过是吸引着守军的注意力,真正的作战行动却是在城里,在这街头巷陌之中。这进入城中的敌人,才是最可怕的对手,而非城外虎视眈眈的攻城兵马。

    韩宗昌猜对了,这正是林觉本来的作战意图。林觉明白,攻城的代价是巨大的,特别是没有攻城器械的攻城兵马,人数还比城中守军少两万的情形下,这种攻城其实便是个笑话

    。林觉原本想过,自己一旦混入城中,可以夺取城门的控制权,让攻城兵马攻入城中。但不要说这么做的难度有多大,即便自己能做到这一点,夺取了城门的控制权。己方大军攻入城中,所面临的还是辽军的五万兵马。在兵马数量和战力上都能保证城中的巷战会取胜,最大的可能反而依旧是一场失败。即便胜利,那也是一场惨胜。鉴于此,林觉断然放弃了这个计划,制定了以城外攻城兵马牵制,城内落雁军为主力,采取内部开花,诱敌来清剿,一口口的吃掉对方有生力量的计划。

    这个计划的实施需要有前提条件,其一便是制造攻城的声势,必须要让辽军意识到城外的攻城兵马是最大的威胁,必须全力防守城墙。但城外的攻城兵马却又不能真的攻城,那会造成他们极大的伤亡。正因如此,在离开涿州城的时候,林觉为马青山制定了以方阵攻城,龟缩挨打的奇葩战术。这种战法看起来毫无道理,将数万兵马置于对方的打击范围之内,任凭对方狂轰滥炸而不还手,这似乎显得太愚蠢。但正是因为从俘获的辽军将领口中得知析津府的兵力配置以及守城器械的缺乏,让林觉断定,对方的打击力量不会太强。兵马在城下以盾阵龟缩不会造成太大的伤亡。对方只会有场面上的巨大优势,但实际上攻城兵马的伤亡会很有限。

    既然是作战,死伤不可避免,但这死伤必须有价值。重要的是在城外攻城兵马的死伤能带来效果。这才是最重要的。只要换取更大的战果,那么死伤便也是值得的。

    因为有这样的指导思想,所以攻城兵马采取了让人觉得愚蠢且奇怪的被动挨打的战术。这恐怕是古往今来唯一一场被动挨打不还手的攻城之战了。

    第二个前提条件便是,城中的兵马一定要战斗力强悍,能够在城中横行无忌,所向披靡。能够将整座城池搅的翻天覆地。能够应付对方大量兵马的围剿。只有一千人手,想要做到这一点,当世兵马之中怕也只有落雁军亲卫营能够做到了。他们不但配备连弩,且有一百五十多人的王八盒子火器。这是他们的杀手锏。这一千多亲卫营骑兵毫不夸张的说,足以抵得过上万精兵。在狭窄的城中地形,对方即便有大量兵力前来清剿,怕也无济于事。而事实上对方并不可能用全部的兵马来围剿林觉的这一千多兵马。林觉就是要让对方以为只需花少量兵马便可肃清城中敌人,让他们派出数量不多不少的兵马来交战,然后一口一口的吃掉他们的有生力量。当对方意识到城中兵马的强悍的时候,他们其实已经陷入了两难的境地。抽调太多的兵马来围剿,便会顾此失彼。城外攻城的兵马会立刻从佯攻变成真正的进攻,会让对方左右为难,首尾难顾。

    满足这两个条件,这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奇葩计划,这个大量攻城兵马反而作为辅助,城中原本辅助攻城的千人队反而成为了作战主力的奇葩计划便出炉了。

    林觉派出小分队四处纵火破坏,制造混乱。然后在中街设伏,等待对方城头救援兵马的到来。以一千人包围五千人,这怕也是绝无仅有之事。能达成这样的作为,除了落雁军亲卫营拥有强悍的战斗力之外,更需要指挥者的魄力和自信。

    韩宗昌带着两千残兵往南迅速逃走,但林觉岂会容他们逃脱

    。这五千人林觉是吃定了。一千骑兵迅速集结,沿着长街冲锋而来。辽军剩下的都是步兵,如何逃得过骑兵的追击,很快便被骑兵追上。接下来便是一场大屠杀。辽军士兵们脑子不清楚的还试图应战,下场当然是被长刀砍杀。一些聪明的早就四散逃入街道两侧的民居巷陌之中,那里才是最安全的地方。这是一场完全碾压的战斗,自始至终,五千辽军便没有过像样的战斗,一直处于被动挨打和逃命的状态。五千辽兵不久前还气势汹汹而来,但在半个多时辰后,五千辽军只有数百逃散入巷陌之中活命,剩下的尽数被歼灭。

    韩宗昌仗着马快,在落雁军骑兵冲杀而至时早已丢盔卸甲的往南城逃去。

    不久后,南城城楼上,韩德遂和众将领面带惊愕的听着韩宗昌叙述了他的五千人被伏击歼灭的过程,众人都傻了。五千人啊,只去了不到一个时辰,便全部被城中的敌人给葬送了,城中该有多少敌人进来了?一万?两万?还是更多?

    “他们到底有多少人?怎么如此迅速的便将你和五千兵马击败了?”韩德遂厉声喝问道,听到最后,他也没听到韩宗昌说出对方有多少兵马。

    韩宗昌面露羞愧之色,他知道,这个尴尬时刻终究是躲不过去,只能如实相告:“他们……他们……应该是一千多骑兵。”

    “……”

    “……”

    众人都傻了。这太尴尬了,五千兵马被一千多敌人包围消灭了?有人暗暗替韩德遂难过。韩大王英雄一世,可惜儿子个个脓包。他已经大义灭亲杀了一个,眼前这个恐怕他也要气的要一刀砍了才解气吧。

    “只有一千多人?你这个蠢货!”韩德遂挥手给了韩宗昌一个耳光,气的浑身颤抖。

    “爹爹,他们战斗力非常强悍,他们有火器啊。那火器轰鸣之声你们难道没听到么?”韩宗昌捂着脸大声辩解道。

    韩德遂喝道:“那又如何?你有五倍于他们的兵马,怕他什么火器?五个打一个,以我大辽兵士的战力,怎会全军覆没?蠢不可及。”

    韩宗昌有苦说不出,他很想做一番解释,但他知道自己越是解释,爹爹便越是会愤怒。那些将领们会越是以为自己找理由。所以解释其实没什么用。

    “传令,调集五千兵马,老夫要亲自去肃清他们。宗昌,你给我死守城头,再不得掉以轻心。等待老夫回来。”韩德遂沉声说道。

    儿子的无能他这个当老子的要去弥补,他是不可能让其他将领去的,否则岂非说自己的儿子没有其他将领有能力,那么韩宗昌这个刚刚任命不久的副枢密使兼南院大军副帅的职务岂非要被人诟病。

    韩宗昌闻言忙道:“爹爹,五千人怕是不够,得多带些兵马才成。起码的一万人。对了还得带上盾兵,他们还有连弩和火器,还有……”

    “住口!”韩德遂满脸愠怒的何止了他的胡言乱语。他认为,自己这个儿子被吓糊涂了,已经到了胡言乱语凭空夸大对方的实力的地步了。再厉害,那不也只是一千人而已么?他韩德遂出马,还能容他们逍遥?

    不过,韩德遂长了个心眼,点兵时他多带了一千人马,而且带的人手全部是骑兵。六千骑兵,岂不要踏平了对手么?

第一三六五章 自寻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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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德遂并非完全不信儿子的警告,他知道韩宗昌虽然不算特别有领军之才,但也不至于窝囊到这种地步,被对方一千兵马便打的全军覆灭。更大的可能是,对方确实战力强悍,又使诡计突然的袭击,让宗昌措手不及。

    韩宗昌口中说的对方有火器的事情,韩德遂也有所耳闻。关于大周朝的那场篡位的变故,韩德遂早已通过在大周的细作了解的清清楚楚。那天晚上,大周京城长街上的火器的轰鸣自然瞒不过细作们的耳朵,事后也瞒不过他们的查访。杨俊的两千骑兵在兴国寺大街上被火器尽数击杀的传闻也早就呈报到了大辽朝廷上下。

    不过,针对所谓的火器的传闻,大辽上下的态度其实有些不屑。火器他们不是没见过,但是火器的作用甚微,似乎没有传闻中的那么厉害。众人最终得出的结论是,或许确实有火器,但是更多的怕是杨俊为失败找的借口,否则难以掩饰他的无能。火器所起到的作用怕是十中无一。

    韩德遂也是这么看的,对于火器的运用,辽国上下一向嗤之以鼻。大周曾有过火器,边镇摩擦中也见识过他们的所谓的火器,但那威力简直太可笑。一只火箭甚至没有人力射出的箭支力道足,距离远,用大周的一句话来形容,那是‘银样枪头中看不中用。’。所以,韩德遂倒并没有将韩宗昌所说的火器的事放在心上,他反而更担心的是韩宗昌说的对方持有连弩的信息。连弩的制造一直是大周的机密,大周军队能装备连弩的也只有大周的禁军。这些混进城里的敌人既然手持连弩,则说明他们是有着充足的猪呢比的。而且,在弩.弓之中,连弩是极为厉害的武器,这一点毋庸置疑。就算是大辽兵马个个善于射箭,个个都是百步穿杨的人才,但是和连弩对射,却也是绝对吃亏的。这才是需要自己重视的信息。

    然则,既然对手手中有连弩这样的利器,想要肃清他们便不能中对方的圈套。不能给对方连弩射击的机会。故而,他决定率六千全是骑兵的兵马进行肃清。骑兵的机动性可以让己方兵马迅速接近对手,利用兵力的优势进行近身冲锋肉搏。即便付出代价,只要能近身相博,这千余人的对手便一定会被肃清。

    当然,韩德遂并非不想多调派些兵马进行全面的围剿,那样会轻松的多。但问题是,大周叛军正在攻城,城头必须保证兵力人数的优势。对方三万兵马攻城,城头起码也要有三万以上的兵马才能保证守住城池。自己倘若抽调太多的兵马,岂非是顾此失彼。城中总共才有五万兵马,其他三处城门各有两千兵马驻守,城中留有两千余兵马驻守要害衙门和库房重地,所以实际上在南城守城的兵马只有四万出头而已。韩宗昌的五千人已经白白送了命,自己最多只能再率五六千人去收拾残局,城头实际上守军已经只有三万人了,和攻城的兵马数量对等。这种情形下便再不能抽调更多的兵马去肃清城中的敌人了,顾此失彼的事情是不能做的。城中那千余敌人毕竟是少数,虽必须肃清,但也不能因小失大被攻破了城池。

    韩德遂并没有贸然将六千骑兵开赴中街。从儿子的口中,他也意识到对方是有意设伏,等待己方去钻口袋。敌暗我明,被对方伏击之下,那可没有什么好结果。于是韩德遂将六千骑兵分为数队兵马,同时派出人手搜寻敌人所在的位置,他的想法是,只要发现对方的位置,便以数支骑兵包抄合围。最好能将他们堵在一处路口,这样便可几面出击将其彻底歼灭。

    消息很快传来,让韩德遂怒不可遏的是,那一千敌军居然回到了中街大王府所在的十字街口,并且公然围困大王府,既不进攻也不离开,仿佛就是在等待自己率军前去。韩德遂从他们的行为中咂摸出了对方的蔑视和嚣张。他们居然还想故技重施,这完全是将己方看成是白痴,压根也没将自己放在眼里。

    愤怒之余,韩德遂也冷笑着想:这帮家伙倒是自己找死,居然停在十字路口中,这岂非是自己最想要他们呆着的位置,他们的死期到了。

    韩德遂立刻下令将骑兵分为四队,绕行四个方向,分别从东南西北四条主街的位置同时发动冲锋。对方即便有埋伏,那也只是一个方向,其他兵马可以乘机冲杀过去,完成合围。不得不说,韩德遂的计划是甚为完美的,也许某一队骑兵会遭受伏击损失惨重的,但是其他骑兵可以乘势冲杀,对方三面受敌,必然溃败。

    四支骑兵很快到位,韩德遂下达了冲锋的命令。焰火弹腾空而起,四支骑兵同时沿着长街发动了冲锋合围。韩德遂自己在东侧方向,率领的是三千骑兵,其余三支骑兵各一千人,这当然也是因为他是主帅,身边的兵马要多一些,以免发生意外。韩德遂所率的这支骑兵冲锋没有遭遇任何的伏击和意外,他们径自冲到了十字路口东侧方向。与此同时,南北两侧的骑兵队也从街口冲出。三支兵马汇合在十字路口。然而,让韩德遂等人意外的是,他们眼前的十字路口位置空空荡荡,并无任何敌兵的影子。

    “怎么回事?情报有误?”韩德遂皱眉喝道。

    “禀韩大王,不可能有误,适才他们就在这里,黑压压的一片,末将亲眼所见。”一名负责侦查的校尉忙叫道。

    韩德遂瞪着前方西侧黑洞洞的长街,沉声喝道:

    “怎地西街骑兵未至?”

    众人这才想起来,十字路口西边的街口的那支骑兵并没有抵达。

    “大王,适才卑职好似听到西街有火器轰鸣之声,还有厮杀之声。我等正在冲锋,马蹄声太过嘈杂,听得不甚真切。不过火器轰鸣声应该不会错。”南侧骑兵领军将领忙禀报道。

    “卑职也听到了,适才好像确实有轰鸣之声,应该是火器。想必西街上打起来了。”另一名将领也忙道。

    韩德遂一愣,怒骂道:“这帮贼子居然敢主动进攻,实在可恶。儿郎们,乘着正在交战之时,抄他们的后路。杀!”

    众辽骑兵得令立即朝西侧大街发起冲锋。西侧大街的街道上,一开始还是空旷无一物,也没有什么异常的情形。但当众骑兵冲到中段时,眼前的景象顿时让他们触目惊心。昏暗的街道上倒毙了无数的尸体,横七竖八,血肉横陈。那些都是大辽骑兵的尸体,他们有的身上扎着弩箭,有的似乎被巨大的兵刃劈砍而死,有的则是似乎被什么恐怖的武器所杀,身上全是血糊糊的小孔,血肉翻卷,不忍直视。

    众骑兵心中胆寒,在长达六七十步距离的长街上,倒在地上的人马的尸首多达**百具,那已经是从西街包抄的兵马几乎全部的数目了。看厮杀的位置,正在西街入口不远处。也就是说,当西侧的这支辽骑兵发动冲锋之时,对方从十字路口反冲锋而至,在短短的时间里便将这一千骑兵几乎全部杀死在街道上。那是怎样一种恐怖的战斗力,想想都让人头皮发麻。

    韩德遂看到了眼前的情形,他的心也紧缩了起来。对方的战斗力超出自己的想象。而且对方的智谋也显然更高。他们似乎知道自己的意图,知道自己想要四面合围,将他们困在十字路口围杀的想法。所以,他们反客为主,先行冲杀西侧骑兵,反而被他们得手。这么看来,自己的分兵合围之策反而是给了他们可乘之机了。这帮敌人狡猾如此,着实让韩德遂没有想到。

    韩德遂后悔自责之余,决定立刻调整策略。对方既然突破了西街,想必已经冲了出去,转进其他街道。这合围计划已然失败。但这并不意味着肃清他们的行动失败。他们往西城退去,那正合自己的心意。西城道路狭窄,只有主街通向西城门,现在以优势骑兵将他们往城西逼压。可直接逼迫对方退却到城墙左近,则可以完成真正的合围。对方是绝对不敢挑衅自己的大队骑兵的,当务之急是不能给他们离开西街的机会,要快速找到他们。

    “给我冲,他们就在前面。儿郎们,肃清这帮贼子之后,本王大大有赏。斩敌首级一枚,赏银十两。斩三枚,升队正,斩十首级,便提拔为校尉。决不食言。”韩德遂大声吼道。

    众骑兵齐声鸹噪,摩拳擦掌。当然也有的人心里犯嘀咕。之前韩宗昌的五千人被这伙敌人歼灭,现在目睹了身边地面上这满地的骑兵尸体,他们明白,这悬赏自己怕是没这个命拿了,还是小心为上,保住性命为好。

    无论如何,不管有没有悬赏,军令下达,众骑兵也得往前冲。前队骑兵开始往前冲锋。但他们只冲出了不到百步的距离,便立刻惊骇的收缰勒马。因为在前方的街道在一瞬间大放光明。数百只火把在瞬间点燃,街道两侧也有几堆篝火被点燃。数百步外,一群举着火把的骑兵策马立在街道上,一手持火把,一手持长刀,如一尊尊的雕像一般屹立不动。

    “是……是那些人么?他们居然……没有逃走?”辽军骑兵惊骇的想着。

    韩德遂从后方策马上来,看到了眼前这一幕,心中既惊骇又愤怒。种种迹象表明,对方这群敌人当真是胆大包天,丝毫也没把自己放在眼里。他们这架势,难道是要跟自己正面交锋不成?以一千对五千骑?疯了不成?一定有诈!

    韩德遂断定他们摆出这副架势的目的便是引诱自己的兵马进攻,两侧的民房上一定有他们的弓弩手伏击,他们还是想用对付宗昌的办法来对付自己,简直痴心妄想。

    “派人搜索两侧房舍,防止有埋伏。”韩德遂下令道。

    两小队数十名骑兵钻入两侧房舍之中开始往前搜索。此时,对方阵中出列了三匹战马。中间一匹五花马上端坐一名相貌俊美的年轻将领。他身着黑甲,披着暗红色的披风,手扶腰间长刀,倒也威风凛凛。

    “前方领军的是辽国那位将军?请上前说话。”那年轻将领拱手朗声叫道。

    韩德遂面色冷冽,一旁的将领骂道:“这帮贼子莫非还要叫阵不成?大人莫要搭理他们。”

    韩德遂冷笑道:“你懂什么?这是他们大周人的规矩。两军交战之前,总要说道说道的。正好,老夫对这伙人颇有些兴趣,会会他们也自无妨。左右耽误不了多少功夫。”

    韩德遂策马而出,十几名将领和护卫忙拍马跟上保护。双方相聚百步遥遥而立。

    “老夫韩德遂,尔等何人?报上名来。老夫手下不杀无名之辈。”韩德遂抚须高声喝道。

    “原来你便是韩德遂,大辽国南枢密院枢密使,南院大王。久仰大名,如雷贯耳。”马上青年将领再次拱手,话语中倒也有真心钦佩之意。

    韩德遂眼皮都没眨一下,这种恭维他早已见怪不怪,身为大辽国权势和地位都是顶级的他,早已对小人物的恭维有了免疫力。那些拍马屁的话每天

    他都要听到几百句,早已没了感觉。

    “老夫在问你话,尔等是什么人?看你们的手段,当非大周边镇兵马才是。告诉我,你们是哪里的兵马。”韩德遂皱眉再问。

    林觉呵呵一笑道:“韩老将军好眼光,我等却非大周边镇兵马,我等是大周伏牛山的落雁军。在下林觉。当然了,如果韩老将军愿意,也可以叫我做萧全。”

    “林觉?萧全?”

    韩德遂立刻明白了一件事,之前他还在疑惑这伙人是怎么混进城里的,自己明明在前几天得到了涿州被攻下的消息后便封锁城门,实行宵禁。为的便是防止细作和敌人的人手混入城中。但是突然一下子冒出这么多敌人,让韩德遂有些疑惑不解。现在则一切真相大白,原来他们是冒充押运物资的兵马混进来的,顶了那萧全的身份而来。不用说,那押运物资的西金卫副将萧全定是在半路上便被这伙人给杀了。这帮家伙倒也敢冒险,居然在战前数个时辰才混进来,这是笃定自己一定会放他们进城的。韩德遂有些恼火的想:自己还是贪心作祟,知道攻城的兵马即将抵达,自己应该在这之前拒绝任何人进城的才是。

    不过很快韩德遂从这种自责的情绪中摆脱了出来,他韩德遂从来不是那种纠结于失误而不可自拔之人。眼下情形已然如此,后悔又有何用?毫无用处。

    “原来如此,你们胆子真不小,敢混进我析津府捣乱。岂不知这里是龙潭虎穴么?你们进来可以,但想活着出去,怕是不可能了。对了,你适才说你是谁?林什么?什么山的什么军?”韩德遂冷笑道。

    林觉还从未被人如此轻视过,他和落雁军都已经天下闻名。连远在白山黑水之地的女真人都知道自己落雁军的名气,林觉不信韩德遂不知道自己和落雁军之名。大周出了那么大的事,自己和郭冰父子叛出京城盘踞伏牛山,又起檄文讨伐郭旭。这些事辽国怎么会不知道?韩德遂怕是在装傻。

    “伏牛山落雁军,在下林觉。落雁军指挥使。”林觉微笑道。

    “哦,原来是大周的那帮土匪。对对对,想起来了,你们大周朝廷给我们大辽发过文书,提到过你的名字。你叫林觉,不就是那个起兵造反的原大周三司使么?是不是你?”韩德遂呵呵笑道。

    林觉当然听得出韩德遂话语中毫不掩饰的讥讽之意。呵呵笑着回应道:“正是在下。不过我们落雁军这只土匪,却能够打的一些自诩正规的兵马屁滚尿流呢。韩老将军,就在不久前,我和我手下这一帮千余人的土匪兄弟似乎已经歼灭了你手下的辽国精锐五六千人呢。我们只死伤了不少八十人。可见您手下的兵马连土匪都不如呢。”

    韩德遂脸上变色,怒骂道:“宵小之辈,占了些便宜罢了,便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了。老夫亲自率军来肃清尔等,识相的还不下马受降,更待何时?惩口舌之利有何意味?”

    林觉笑道:“投降是不可能的,我们此来是要拿下析津府的。韩老将军确实威名远扬,但也远没到让我们闻风而降的地步。岂不闻长江后浪推前浪,韩老将军怕也不是我们的对手呢。韩老将军,奉劝你一句,析津府我们要定了,你若识相,可带着你的兵马撤走,保全你的一世英名。否则,我怕你的威名要毁于此处了。”

    韩德遂怒极反笑,仰天哈哈大笑道:“你就是俩跟老夫耍嘴皮的是么?果然是个牙尖嘴利不忠不义的叛贼。怪不得不容于你们大周朝廷,便是我大辽人看来,你也是活该了。”

    林觉脸上笑容不减,高声道:“我大周的事倒也不劳韩老将军费心,我林觉自己的事,也不劳你韩老将军操心。本人不过是想跟韩老将军求证一件事的。得到答案之后,咱们便决一死战。谁也别瞧不起谁,咱们战场上见真章便是。”

    韩德遂点头喝道:“好!你们要决一死战?那倒要成全你们。你想知道什么事,但问便是。”

    林觉点头沉吟片刻,高声问道:“林某只问一件事。我大周枢密使杨俊之死是你们辽国的主意,还是我大周内部有人向你们建议这么做?”

    韩德遂一愣,旋即仰天大笑起来:“哈哈哈,姓林的小子,你心眼可真多。你想知道这件事的真相么?哈哈哈哈,老夫可不会告诉你。你自己慢慢的想去吧。”

    林觉皱眉道:“韩德遂,据我所知,杀杨俊的提议是你的主意。你是不是跟我大周朝廷中的某人有所勾结。那个人是谁?”

    韩德遂冷笑道:“小子,你从我这里什么也得不到的,你死了这份心吧。”

    林觉微微点头道:“好,既如此,待我擒了你之后再问你吧。你怕是喜欢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也由得你。”

    韩德遂再次大笑,咬牙怒斥道:“无知狂妄的小子,你的死期到了。今日必将你碎尸万段,点了天灯。”

    林觉呵呵笑道:“好,给你机会。叫你的人也不必去小心翼翼的搜索了。我们并无伏兵。今日我们来个君子之战,你们也是骑兵,我们也是骑兵,我们只有一千人,你却有数千人。我们来个正面交战,就在这长街之上。面对面的冲锋,看看谁才是乌合之众。看看是你们自诩的辽军骑兵天下无敌,还是我落雁军这帮你们口中的土匪技高一筹。你敢接我的挑战么?”

    韩德遂狂笑不已,怒吼道:“你自找死,老夫还能不依么?”

第一三六六章 君子之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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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德遂有些不太相信对方会真的来一场正面的‘君子之战’,但他很快便发现,林觉并没有开玩笑。双方退回本阵之后,对方的骑兵开始整顿队形,居然真的摆出了冲锋的架势。

    见此情形,倒让韩德遂身边的将领生了疑惑之心。

    “大人,卑职等觉得,这其中必定有诈。他们怎会有这样的胆子?得小心为上啊。”将领们提醒道。

    韩德遂冷笑喝道:“笑话,这种时候,难道我韩德遂会退缩不成?慢说我们是对方的五倍兵力,便是兵力对等,这种时候也不能退缩。我大辽骑兵无敌于天下,其中一条重要的军规是什么?便是一往无前,绝不退缩。你们现在说这样的话,岂非是示敌以弱,难道我们反而要退兵避战不成?要天下人笑话我韩德遂和手下的将士是脓包蛋么?”

    韩德遂短短几句话便撩起了众人的血性,激发了众人的凶蛮争胜之心。辽国骑兵原本便在心理上对大周兵马占据绝对的优势,还没有哪只大周兵马敢和辽国骑兵正面对敌的。现在冒出来这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们,大辽骑兵的威名岂能在自己手上断送。当然,众人更多的信心来自于己方有五倍于敌的骑兵,那可说是稳操胜券的。

    韩德遂迅速下令调整队形,同时他也飞快的分析了局面。他知道,对方之所以敢这么干的原因无非有二,第一是他们连续胜利,以为辽军无能,不足为战,所以自看自大,冲昏了头脑。第二个原因自然是他们有恃无恐,因为他们有连弩在手,以为可以所向披靡。但他们却忘了,即便有连弩在手,他们能射杀的机会也极其有限。倒是对方手中的火器,也许是真的棘手。

    韩德遂很快便计算了双方交战可能发生的情形,他认为,最糟糕的状况无非是自己的兵马被对方吃掉一些。但他们绝无可能阻止己方骑兵冲入他们的阵型之中。一旦肉搏作战,他们的弩箭火器什么的都将毫无作用。高看他们一眼的话,付出几百兵马的损失冲入敌阵之中,接下来他们便要任自己碾压屠杀了。

    想到这里,韩德遂都有些迫不及待了。

    战斗很快开始,原本也不需要太多的准备,只需要整顿冲锋的队形。韩德遂知道,在这狭窄的长街上,短短的距离之间,谁的兵马先冲锋起来,谁便在气势和冲击力上占据优势。因为双方阵型其实都没有回旋的余地,并无空间腾挪。当一方挟雷霆之势冲锋时,另一方只能接战。速度要是慢了,便处于劣势一方。

    鉴于如上考虑,韩德遂抢先下令发动了攻击。两千多先头骑兵开始加速,马蹄在青砖地面上的杂沓声由慢而变得密集嘈杂,宛如暴风骤雨落在满塘荷叶之上。震耳的轰鸣声几乎掩盖了所有的声响。冲到一半是,战马

    的速度已经提升到最快,辽军士兵们口中发出怪叫声,手中的弯刀也齐刷刷的举起,森森刀光如林,让人胆寒魂飞。

    就在辽骑兵开始冲锋之时,林觉一方似乎并没有任何的反应。他们的骑兵依旧立在街道上,并没有同时发动进攻。他们甚至没有摆出任何的防备冲锋的架势,连弓弩都并没有取下,火把都没有丢开,只静静伫立在那里。

    “太狂妄了!莫非他们以为我大辽骑兵的冲锋只是摆设不成?莫非他们以为只需站在那里,便可抵挡我大辽骑兵的冲击不成?简直是可笑之极!”

    后方,策马登上一处矮屋屋顶总览战局的韩德遂心中冷笑着,同时他也觉得有些索然无味。终究林觉这帮人让自己还是失望了,原以为遇到了对手,但现在看来,他们很快便要被己方的铁蹄所践踏,失败是不可避免的。终究他们还远没有成为自己的对手的资格。

    辽骑兵的冲锋宛如一股黑色的洪流沿着长街汹涌而去,气势一往无前,无可阻挡。在十几息之内,战马的速度已经提升到了极限,双方相聚原本只有四五百步的距离,在十几息之后,已经拉近到不到两百步。

    在这样的距离,一切都已经似乎无可挽回。即便落雁军骑兵现在进行冲锋,他们在冲锋速度和气势上也将落在下风。他们原本兵力便少,在这种硬碰硬的冲击之下必然将一败涂地,任凭他们有再强的战力怕也难以挽回失败的命运。战场上有时候便是如此,战力固然是战胜对方的因素之一,但是许多微妙的其他因素却能主宰战斗的结果。比如兵力,比如时机,比如气势等等。

    一百五十步!一百步!八十步!

    双方的距离正在急遽的缩短,每缩短一段距离,则意味着落雁军的失败又近了几分。辽骑兵们已经做好了迎接对方连弩阻击的准备,那也是对方唯一能够阻挡的手段了。当进入一百步之后,他们其实便应该要进行打击了,但是落雁军并没有。也许他们自己也似乎意识到,在这狭窄的只有三十步左右宽的街道上,他们的连弩并不能阻挡洪流一般冲来的大股骑兵。连弩的攻击方式毕竟是以平射为主,这毕竟是它的弱点所在。付出一些代价之后,辽骑兵肯定会冲破对方的阵型的,这是所有人都能看出来的一点。

    终于,在辽骑兵进入阵前八十步的距离后,对手终于做出了反应。立在街道上的落雁军骑兵拨转马头,居然是往后方撤走。

    “哈哈哈,现在想逃,却也迟了。无知狂妄的小子,老夫要将你们碾成肉泥。逞口舌之利一时爽,但后果却是你无法承受的。”后方屋顶上观战的韩德遂纵声大笑,心情畅快无比。对方这时候想跑,怕是没经历过骑兵之战差不多。大周兵马毕竟还是不成,这种时候想逃跑,那不是痴人说梦么?

    然而,韩德遂的笑声尚未停歇,却直愣愣的

    瞪大了眼睛,因为他很快发现,对方并非是要逃走,而只是策马立在阵型前方的百余骑往后撤走而已,他们的离开却露出了身后的秘密来。

    长街之上,骑兵后撤后,落雁军的阻击阵型暴露在火把照耀之下。那是一个奇怪的阵型,约莫有数百人组成了一个密集的凹进去的扇形阵型。第一排的士兵单膝跪地,身后是弯着腰的第二排,以及交错站立的第三排和第四排。

    街道的宽度只有三十步,以正常拥挤的阵型站立的话,一排约莫可容四十余人立足。但是,以凹形扇面站立,可多容纳十余人。眼前这四排落雁军士兵组成的密集的阵型,居然在如此狭小的空间里容纳了近三百人。若是从正前方看去,这近三百人每个人的上半身其实都能看得到。因为阵型的立体交错,空间的奇妙利用,让这个阵型容纳了更多的人。

    倘若在后世,或许在大型会议的合影时能够看到这样的阵型。但眼前的阵型可不是为了来一次战场上的大合影,而是落雁军火器营研究出来的一种在狭窄的地形强大火力阻击的阵型。克服因地形狭小而带来的火力不足的缺点,在一个极小的空间里可以最大化的射出远程攻击武器。同时,这也是克服王八盒子和连弩这种只能直射的及远武器的缺点,发挥他们凶悍打击力的一种改善的方法。

    此阵有一个颇为华丽的名字,叫做‘雀屏阵’。顾名思义,阵型就像孔雀开屏的尾羽一般张开,每个人都是那屏风上的一个点,互不干扰互不遮挡。这个名字华丽而浪漫,但这阵却是极具杀戮和毁灭性。特别是在落雁军拥有的强力火器和强力连弩这种兵器的加成之下。

    林觉是要跟对方来一次君子之战,但那绝不是对攻冲锋战,而是利用阵型,利用手中的火器和连弩的阻击战。以己之长攻敌之短,那才是战斗,否则便是愚蠢的送死行为。而这种战法则更可称为君子,因为君子锋芒不外露,君子不会以人多欺负人少,君子也不会去主动攻击别人。但若对方霸凌到自己的头上,那么君子的反击也会凶狠无比。

    就在落雁军骑兵退后,阻击阵型水落石出的这短短的数息时间,辽骑兵已经以一往无前之势冲出了三十步,抵近了阵前五十步的距离。站在街道上的落雁军士兵冷漠的目光中,已经能看清楚对方人马龇牙咧嘴的凶悍扭曲的面容,已经能感受到对方目光中的凶残和嗜杀之意了。骑兵就是如此,即将冲入敌阵的骑兵更是会化身为狂暴的野兽一般,充满了狂暴和嗜血的气息。骑兵之所以为第一兵种,便是因为速度带来的凶狠的冲击力和杀伤力以及气势上令人胆寒的压迫感。

    然而就在辽骑兵们做好了冲入敌阵大杀四方,尽情享受屠戮的快感的时候。惊天动地的轰鸣声响起,辽骑兵冲在前方的骑兵像是在一瞬间撞上了一堵墙。

第一三六七章 凶残的对手

    是的,用墙来形容最合适不过,因为在落雁军骑兵整齐划一的动作中,一百多柄连弩射出的箭支和一百五十多柄王八盒子射出的霰弹确确实实在空中筑起了一道墙。倘若时间可以慢下来的话,你会看到在箭支和霰弹发射出的一瞬间,有一堵灰蒙蒙的由霰弹和弩箭以及烟尘组成的一道宛如实质的墙,沿着街道往辽骑兵的方向推进。而辽骑兵正是一头撞到了这堵墙上。

    灰蒙蒙,密密麻麻的弩箭和霰弹组成的有实际形状的看得见摸得着听的到的一堵墙。

    那也是一堵毫无死角的迎面撞击而来的墙,整个辽军骑兵正面的所有空间,包括战马和战马之间的微小的空隙都被弩箭和霰弹填满。前方三排百余名骑兵和战马像是得了什么怪病一般,忽然全身上下开始飙血,然后血肉横飞的翻滚倒地。巨大的惯性让他们冒血的身体往前翻滚二三十步,像一滩滩烂泥一般倒在对方阵前。

    事前虽然想到过对方的连弩和火器带来的杀伤力的恐怖,但是绝对没想到是这样的场面。对方的火力造成了一种清场的效果。像是有人拿着一把大扫帚就那么一扫,地上的落叶便被扫到一旁,露出干净的地面。辽骑兵就像是那落叶一般,被一扫帚便扫空了数排。

    后方在矮房顶端观战的韩德遂惊的张大了嘴巴,舌头在嘴巴里僵直抖动,想说什么,但什么也没说出来。

    “长生天保佑!那便是……火器么?”后方的辽骑兵和将领们同样被眼前的情形惊呆了。

    “南人当真拥有如此凶猛的火器么?太可怕了。”众人的心头滚动着这句话。

    阵前,地狱一般的场面还在继续上演,数百辽骑兵被轰杀倒地,阵前立刻成为了修罗场。后续的辽骑兵虽有心规避,但却根本无法规避。冲锋中的骑兵想要停止冲锋那可不容易,除非有大片的空间供他们迂回规避,但在这狭窄的长街上又怎么能做到?还有一个办法便是强行勒马,但在急速的冲锋之中,这种作法无疑是自杀。不但马儿未必能够做到急停,而且整个阵型更有自相践踏的大混乱的危险。除非是经过长期的训练,整支骑兵骑术精湛并且能做到心意相通动作的整齐划一。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所以,辽骑兵们能做的便是无视眼前的惨状,继续往前冲。这不是主动的选择,而是被动无奈的选择。他们最大的希望便是冲过这数十步的距离。一旦骑兵的铁蹄踏上对方的头顶,对方的阵型便将瓦解。

    然而,这不到五十步的距离便是辽骑兵们的噩梦。短短五十步的距离,骑兵的冲锋甚至用不到数息,平日里这点距离简直在骑兵眼里根

    本算不得距离,但今日,却是无法逾越的天堑鸿沟,是辽骑兵们这一生最难跨越的距离。那接下来的短短盏茶时间,也成了辽骑兵们人生中最后的时光。

    两千辽骑兵就这么冲向落雁军阵前,然后一排排的倒下。落雁军阵前四十步之内便是他们的禁区,他们运气好的能冲到十步之外,但最终还是连人带马被打成筛子和刺猬,带着满身的血窟窿倒地翻滚。更多的则是在进入这死亡禁区十余步之后便翻滚倒地。

    街道上,鲜血已经汇成了溪流。人马的尸体已经堆积了厚厚的一层。面对此情此景,敌我双方的身经百战的将领们也都心中恻然,不忍卒睹。这完全是一场屠杀,一场单方面的屠杀。两千辽骑兵仿佛是主动上前送死一般,短短的时间里,尽数成了街道上的没有灵魂的碎肉。这场面岂是一句恐怖残忍所能形容。

    长街以东,韩德遂已经惊愕的半天也没说一句话。他终于明白了那林觉狂妄的资本。他们拥有自己无可匹敌的火器,而且还有自己无法匹敌的谋略。他们故意提出的正面交战计划,其实便是要让自己觉得有机可乘。而他们,早已拥有了足够强大的能够阻止己方骑兵的火力。之前那一千骑兵的死亡不是偶然,宗昌五千兵马的失败也不是偶然,大周京城传言的杨俊的两千骑兵被这个林觉的火器所射杀也并不是传言。韩德遂突然痛恨自己对这些都没有重视,自己明明得知了对方手中火器凶狠的消息,怎么还罔顾这些讯息,愚蠢的去在长街上向他们冲锋?

    对付对方这种火器的办法不是没有,实际上只要地形开阔一些,这一切都不会发生。看似街道的狭窄不利于对方火器和连弩的展开,但实际上,这也成了对手所利用的点。自己的优势兵力也并不能展开。韩德遂恨不得扇自己几个耳光,事前怎么就想不到这些?硬是在目睹了两千骑兵尽数送掉之后才会想起这么多?自己还是太轻敌了,不是对方自大,而是自己自大。

    一干辽骑兵将领们心惊胆战的看着面如死灰一般的韩德遂,了解韩德遂的人都知道,他是个不肯服输的人。眼下所有人最担心便是韩德遂会恼羞成怒,下令所有骑兵冲锋。而对方的火力之下,这明显是送死的行为。但恼怒之中的韩大王未必会理会这些。

    “传令,停止进攻,兵马准备后撤。”韩德遂没有失去理智,他缓缓的下达了命令。

    所有辽军将领和士兵都长舒一口气。这命令一下,好比捡了一条命,有一种劫后余生之感。

    “韩大人,末将建议封锁西城大街,设置路障关卡,以弓箭手守卫街道,将他们困在西城。回头再抽调兵

    马四面围困肃清才是正途。”一名将领提出了建议。

    韩德遂脑子里本已经因为惊骇和恼怒变得一片空白,这将领的提议恰到好处。对,先困住他们,设置关卡,以弓箭手守卫。他们难道还敢主动进攻不成?那样他们便丧失了火器和连弩的优势了。

    “好……便依你所言。”韩德遂哑着嗓子点头道。

    然而,他们突然听到了嘹亮的号角声响起,正是从对方阵型处传来。韩德遂等人惊愕看过去,他们看到对方的兵士正在纷纷上马,后方一大群骑兵已经就位,一个个摩拳擦掌做出了要冲锋的样子。

    “难道说……他们要……”韩德遂心中的猜测尚未说出,现实便给了他一个答案。

    “兄弟们,杀光辽狗,活捉韩德遂。我落雁军杨威,就在今日。”马斌高举长刀厉声吼叫,他的嗓音震得所有人耳膜嗡嗡作响。

    “杀!”落雁军骑兵策马冲出,马蹄踏着地面的尸体和血肉,发动了对韩德遂所率骑兵的反冲锋。

    不可一世的辽骑兵在目睹之前的惨状之后早已对对手心生敬畏。自诩为天下第一的辽骑兵们此刻的心态一落千丈,卑微的如同蝼蚁一般。其实这并不难理解,譬如一个不可一世之人自以为天下无敌之人,却突然被自己看不起的对手打败。之后的心态可想而知。失败的挫折感会让他一蹶不振,以至于突然走向自卑的另一个极端,从自负变成自卑。某种程度上来说,自卑和自负其实是同一种心态,自负是自卑的外壳而已,自卑之人往往看起来显得极为自负。

    此刻落雁军的反击可谓正踩在对方心理的转折之事。两千多骑兵被歼灭之后,整支辽骑兵都已经陷入士气的低谷之中,处在崩溃的边缘。毫不夸张的说,士兵们现在腿肚子都是软的。他们现在唯一想做的便是避免和这帮魔鬼一般的家伙的交战。设立关卡的建议或许能让他们缓和下来,慢慢的从适才的心理震惊中恢复过来。

    无奈,对方压根不给他们恢复的机会,似乎算准了他们怯战的心态,悍然发起了冲锋。辽骑兵不得已被迫迎战,但结果可想而知。本就士气低落,再加上落雁军亲卫骑兵个个武技傍身,数年的苦练可不是白费气力,一个个猛虎下山一般凶狠无比。三千辽骑只交战不到一炷香时间,便已经开始溃败。

    韩德遂也知道败退之势不可逆转,索性下令撤退,随即演变成一千落雁军追着数千辽骑兵在辽人自己的析津府街道上砍杀的情形。鸠占鹊巢,反客为主,落雁军亲卫营以区区一千兵马之力,完成了对析津府内城的掌控。无论是谁,怕也不敢相信这个事实。

第一三六八章 破城

    (二合一)

    韩德遂在数百骑兵的保护下仓皇败走南城,他的心中懊悔和自责,羞愧和失落交织。作为大辽的一代名帅,数十年来已不知经历过多少次战斗,但从未有一次败的如此的彻底,败的如此的窝囊。率领六倍于敌的骑兵去肃清城中这区区一千敌人,结果被打的丢盔卸甲,死伤大半,而对方似乎伤亡不过一两百而已。无论从战力还是谋略上,自己都被那个叫林觉的人全面碾压,这种羞辱感让韩德遂高傲的内心千疮百孔,痛彻心扉。

    然而,比这场战败更为严重的局面摆在自己的面前,自己固然可以逃往南城城头。然而城中已然失控,城外三万敌军虎视眈眈将要攻城,这个局面比之当初面临数十万大军围城的局面还要严峻还要尴尬。

    他不知道自己该做怎样的选择。如果城中的那只魔鬼般的落雁军不解决的话,整座城池将被他们搅的底朝天,这和城池被攻下有什么两样?但如果要制止他们的话,怕是要从城头抽调大量的兵马才能将城中那只兵马绞杀。以对方表现出的战斗力而言,怕是要抽出起码一万以上的兵马,会同自己手中的残兵败将以及抽调北城和西城的部分守城兵马展开一个密集阵型的大围剿。方才有可能将这只敌人围剿干净。但那样一来,守城的兵马锐减,城外的兵马发动攻城的话,怕是城池将难保。

    若是在和林觉交手之前,韩德遂一定会很有自信的认为,在对方攻破城池之前,以上万兵力肃清城内之敌是一件轻易能做到的事情。但是现在,他甚至不敢保证抽调下来万余兵马还能不能打赢那只有一千多人的魔鬼般的落雁军。在亲眼看到了对方那种杀敌的手段以及胆大包天的作战方式之后,韩德遂心中对落雁军充满了恐惧,甚至有了些敬意。

    但很快,韩德遂便不再纠结。应对这个局面的最好的方式不是去瞻前顾后的考虑太多,而只根据局面做出抉择便可。眼下城外敌军并未攻城,城内的这一千敌人是心腹之患,那么现在便该优先解决城内的敌人便是。至于因此而产生的其他问题,韩德遂已经懒得去想了。因为局面已经到了崩坏的边缘,他也确实没有办法找到两全其美的作法。局面已经超出了他的控制。倘若是一开始便知道对手如此强悍的话,他便该在一开始便率一万步骑兵围剿的。现在这两拨的围剿反而成了作战中最为忌讳的添油战术,让对方硬生生的吃掉了自己八千多人,简直太可怕了。所以,韩德遂决定孤注一掷。既是无法可想,也是要报一箭之仇。

    回到城墙上的韩德遂当即下令,抽调两万兵马进城围杀林觉等人。这样的命令让城头的守将们面无人色。韩大王带去六千骑兵居然没能解决问题,居然要在城头再抽调两万兵马?那这样一来,城头的守军只有区区万人了。这是在开玩笑么?

    更让人无语的是,韩德遂给留守城头的将领下达了死命令。他要城头守军无论如何坚守起码两个时辰,让他将城中的敌人肃清。在此之前,谁也不准退却,哪怕是打的剩下一个人,也必须死在城墙上。这样的命令其实已经是不理智的命令了,人人都看得出韩德遂吃了亏之后的气急败坏。

    “城可以破,但林觉和他那一队兵马必须死。”这正是韩德遂此刻心中的真实想法。

    被攻下的城池可以夺回来,但被林觉这一千人打的落花流水的面子却回不来,倘若不找回这个场子,不将这帮人碎尸万段,不但城要破,连面子都要输光。那样的话,他以后还如何在大辽立足?今日之战将成为他一辈子的污点和耻辱。正所谓两害相权取其轻,在保全城池和保全自己的声誉的选择中,韩德遂选择了后者。

    不久后,两万守城兵马撤下城墙。会同逃到南城的两千多残兵败将一起组成了强大的围剿大军。林觉哪里会想到自己居然这么有排面,让韩德遂连城池都不要了,就想灭了他和他的亲卫骑兵们。当林觉等人在中街左近遭遇到满街的黑压压的辽兵时,惊愕之余不仅大笑出声。

    “韩德遂这是气急败坏了啊。这是派了多少兵马来围剿我们。没想到我们居然有这么高的待遇。是时候让马青山韩刚他们发动攻城了,他们怕是也已经憋坏了吧。”林觉笑着说道。

    三枚红色的信号弹从城中升起,在漆黑的夜空之中爆裂成无数的星火,然后湮灭。这正是约定好的攻城的信号。被压制在城下被动挨打的三万兵马早已经按捺不住了。

    早在半个时辰前城头守军便不再往城下放箭,攻城方的兵马的伤亡已经停止。因为城头的守军似乎意识到这么无休止的往下射箭除了消耗大量的箭支和士兵们的精力之外,对城下的敌人并没有太大的杀伤力。对方龟缩在盾牌下方也不进攻,这么消耗下去也不是办法,索性也按兵不动。在城中血腥大战的时候,南城外实际上形成了攻守双方在城头上下大眼瞪小眼的怪异局面。攻的不攻,守的不守,真可谓是奇葩的攻城之战。但随

    着三枚信号弹的升腾而起,这场奇葩的攻城之战终于变回了正常模式。

    被压制在城下被动挨打的攻城兵马已经满肚子的委屈和不满,终于可以攻城的时候,士兵们倒像是如释重负了一般。这种微妙的心理着实有些莫名其妙。

    城头箭雨洒落,但是已经不再如开始时的密集,因为城头守军只有万人,火力打击的凶猛程度减少了大半。加之箭支的消耗和气力的消耗,其实攻城兵马才算是真正的以逸待劳。马青山和韩刚有条不紊的指挥兵马搭建护城河上的浮桥,有条不紊的安排全线攻城。虽然是最简陋野蛮的云梯攻城的方式,但是人数上占据巨大优势的情形下,进展超乎想象。

    当韩刚亲自率领数十名勇猛的士兵冲上城墙时,他甚至觉得这似乎也太容易了些。说好的有五万兵马守城呢?怎地城头忽然只剩下这么点兵力,怎地这么轻易的,只花了不到一个时辰便攻破了这座曾经数十万人花了几天几夜都攻不破的析津府?从战事开始到现在,韩刚的心中已经多了无数的问号,现在他的心中更是增加了另外一个巨大的问号。

    四更时分,析津府南城墙全面告破,城头万余守军根本无法坚持太久,死伤过半后便放弃了守城,纷纷溃散。南城城门旋即被韩刚带人占领,城门打开,无数攻城兵马蜂拥而入,冲向城内的街巷。

    城楼上,韩刚和马青山会师于此,韩刚的脸上都放着光,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和马青山居然真的攻下了析津府,完成了一个创举。这让既兴奋却又充满了疑惑。

    “哈哈哈,马兄弟,咱们居然做到了。这析津府居然这么轻易就被攻破了。我知道这里边必有内情,你一直不肯说出来。但到了现在,你该跟我明言了吧。”韩刚大声笑道。

    马青山的脸色却很严肃,神情也很焦急,他的目光朝着城中的街道眺望着,口中急促道:“韩大人,我现在没办法跟你说这些,我们必须要去救人。看到没?北城皇宫所在的位置火把通明,那是辽狗在围攻城中兵马。今日之战全赖他们之功,得去救出他们,之后你便什么都明白了。”

    韩刚眯眼看去,远处北城方向确实火光冲天,也似乎有厮杀之声随风隐隐送来。己方兵马刚刚进城,北城方向却有厮杀,那显然是城中内应的兵马。韩刚再不知情,却也猜到了马青山安排了一只精锐人手混入了城中捣乱,里应外合之下才攻城成功。

    当下忙道:“那还等什么?咱们快去救人才是。”

    ……

    韩德遂调集两万兵马对林觉等人展开围剿的时候,林觉等人确实承受了巨大的压力。毕竟只有千余名落雁军亲卫,战力再强也经不住这一夜的车轮战。之前已经歼灭对方七八千人,就算是八千头猪站在面前让人杀,也会让人费些气力。何况那是战斗的厮杀,就算实力碾压对手,也架不住对方车轮作战。

    所以,林觉果断选择了迂回撤退打游击。他知道对方急于一口吃了自己,他们才是着急的一方。城外的攻击已经开始,自己只要拖住对方,胜利的天平自然倾斜向己方,根本没有和对手死磕的必要。那韩德遂既然连城都不守要剿灭自己这些人,那一定是下达了死命令的,这个时候根本不必要跟他们交战。

    秉承这样的思想,林觉带着重骑兵迂回转进,遇到对方的兵马便掉头避让。反正骑兵的机动性强,析津府的城池也足够大,一时之间对方却也摸不到他们的衣角。不过那毕竟是两万多兵马,韩德遂将兵马分为五六只,由南往北沿着街道逼迫围堵,逐渐将林觉等人逼往北城。在这种情形下,林觉只得选择攻入守卫薄弱的皇宫之中,凭借行宫的高墙拒守。所以,城外是一场大攻城,城内其实也是一场小攻城。城外马青山韩刚等人攻城正酣的时候,韩德遂指挥两万多兵马也完成了对皇宫的合围并且下令不计代价的进攻。

    实际上经过一晚上多次的战斗,林觉等人身上所携带的弩箭也已经告罄,火药囊也即将告罄。个人携带的物资毕竟有限,虽然此行携带了大量的作战物资,但消耗也极为快速。因此,在发了疯一般的韩德遂所率的兵马的进攻下,宫墙很快失守。两万多兵马一旦用在攻击宫墙上的时候,林觉等人便顾此失彼,根本无法应对了。林觉不得已下令继续后退往行宫殿宇之中。最终,林觉等人被困于承天殿之中,或者说是主动的退入了承天殿里。

    承天殿是行宫中最为高大雄伟的殿宇,仿造的是大周汴梁皇宫的崇政殿所建造。拥有高高的基座和三层十几丈高的高度,并且两侧还有偏殿钟鼓角楼。这其实就是一座地形险要的关卡城池一般,想要攻上去,便是一件很有挑战的事情。因为整座大殿只有一处登上去的地方,便是大殿前方的长阶。除此之外,四周便都是高大光滑的墙壁,根本无法攀援。

    长阶虽宽,但是又高又陡。落雁军的火力只需封锁阶梯便可有效狙杀攻

    击的兵马。这正是落雁军的强大火力所需要的作战地形。两侧的角楼也可起到居高临下打击的作用。对方人马虽然众多,但人马多的优势在进攻承天殿这件事上并没有特别大的发挥,因为无论你多少人马,也只能从长阶上往上攻,并不能四面进攻。

    大量辽兵将承天殿围的水泄不通。韩德遂也下令进行过数次进攻的尝试,但是落雁军的火器实在太过凶猛,长阶上试图冲上去的兵马被火器和弩箭射杀上千,台阶上几乎铺满了尸体。即便冲到台阶顶端上,却也根本无法立足,因为对方数百人手持长刀就在台阶上方等着。冲过封锁线的辽兵很快便会被这些人杀的人头滚滚,翻滚摔落。

    当然,如果韩德遂有足够的时间,攻上承天殿自然不在话下。实际上他只需围困住对手,对方便插翅难逃,直到他们粮食淡水都没了的时候,他们自然便会主动出来求战。可是韩德遂没有太多的时间。数次进攻受挫之后,坏消息终于传来,南城告破,大周兵马已经攻入城中。韩德遂怒骂不已,他知道自己不能再耽搁了,城已破,己方士气如此低迷,人马的数量已经不占优势,巷战也必会大败。他必须即刻撤离析津府方能保全自己和剩下的兵马。然而,杀死林觉这帮人的目标却没有完成,对方近在咫尺,但自己偏偏拿他们没有办法,这是在让他恨得咬牙。于是韩德遂下了个决定,他豁出去了,他要烧了这承天殿。虽然这是大辽南京皇宫的主殿,象征着大辽皇权的威严,耗费了无数银两和物资修建而成的殿宇,敌我双方无论谁占据了此城都不会去轻易纵火焚毁这样的建筑。但韩德遂却顾不得了。哪怕事后被人诟病,被人指责,被大辽朝廷上下问责,他也顾不得了。杀死林觉是他此刻脑子里唯一想做的事情。

    韩德遂命人搬来火油,运来大量的柴草等物堆积在大殿周围,在点燃大火的同时,下令向承天殿殿宇之上射出了数万只火箭。一时间,整个承天殿上下浓烟滚滚,木结构为主的殿宇很快便大火熊熊。韩德遂这才满意的带着人马迅速撤离皇宫,从北城门撤离,仓皇逃走。

    当韩刚和马青山率大军赶到皇宫之时,辽军已经全部不见踪影。他们连忙冲向烈火熊熊的承天殿,承天殿此刻烧成了一座火焰冲天的殿宇,方圆百步之内都无法靠近,火势实在太大了。从抓获的行宫中的内侍口中得知了林觉等人被逼入承天殿之中,然后辽人点火烧毁殿宇的消息后,马青山脸都白了。他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熊熊燃烧,并且不断的垮塌的殿宇,双膝一软,噗通跪在了地上。

    “林大人……我马青山对不住你们啊,我们救援来迟,没想到让你们罹遭如此惨祸,真叫人痛心疾首。在下……在下真恨不得死了才好……呜呜呜呜。”

    马青山捂着脸痛哭失声,真个是真情流露,毫无虚假。林觉死了,这让他原本心中升起的希望的光芒瞬间熄灭,他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了。心中一片死灰。哀莫大于心死,林觉代表的是未来的希望,希望没了,一切便都毫无意义了。

    韩刚惊愕的问道:“青山兄弟,你说的林大人是哪个林大人?”

    马青山涕泪横流叫道:“还能是哪个林大人?林觉林大人啊。他是为了我们而死的。攻涿州是他身先士卒,攻这里,是他带着人混进城中,搅的城中不得安宁,吸引了韩德遂抽调大量兵马肃清他们。我们才得以顺利的脱困。一切都是林大人的安排,否则……你我能有这么顺利么?朝廷要杀了你我,林大人这么做是来救我们的。朝廷里有人勾结辽人自毁长城,杀了杨枢密。林大人察觉这一点,所以才赶来破坏和议。总之……总之……林大人为了我们为了大周鞠躬尽瘁啊。却不料……被韩德遂这老贼烧死在这里。我们救援来迟了啊,我对不知林大人他们。”

    韩刚呆呆的听着马青山说出这些话来,半晌后突然大吼道:“救火啊,救人啊,快救火救人呐。”

    众人呆呆的看着他,心道:这样的大火如何施救?里边的人怕是已经烧成飞灰了吧。

    马青山抹着眼泪爬起身来,猛然抽出兵器,厉声吼道:“我要杀了韩德遂这老贼,为林大人他们报仇。他们逃出不远,来人,跟我去追。便是追到天涯海角,也要将老贼碎尸万段,告慰林大人他们的英灵。”

    韩刚也闻言也高声吼道:“说的对,拿老贼的头颅来祭奠林大人的英灵。跟我来。”

    众将士纷纷整队准备追敌,韩刚和马青山已经翻身上了马。突然间从侧首郁郁葱葱的花树之旁的殿宇间的大道上传来了隆隆的马蹄声。众人转头看去,只见黎明的天空之下,朝霞和宫殿大火的映照之中,一队骑兵小跑而来。队伍前面一匹高大的五花马上,端坐着一名青年将领,身着黑色盔甲,暗红色的披风在身后猎猎,像一团暗红的火焰在燃烧。

    马青山瞪大眼睛,惊喜大叫道:“林大人!你们还活着。”

第一三六九章 逃生

    当韩德遂点起了大火,承天殿大火蔓延之时,林觉等人被迫退回大殿之内。数万只火箭将承天殿是四处雕梁木柱尽数引燃,火势撩天已经到了不可控制的地步。林觉和八百多名落雁军亲卫营士兵被尽数困在大火的牢笼里陷入绝境。

    万幸的是,承天殿的规模太大,不但占地面积大,而且有三层之高,大殿上层的火势虽然烧的已经极为猛烈,但是大殿内一时间并无火焰蔓延。四周堆放的柴火只能烧到墙壁。大殿四周的墙壁可是花岗岩垒砌成数丈之高的屏障,火势也暂时不会从四周蔓延到大殿内。在大殿上层没有坍塌,火势没有蔓延到主殿之内之前,暂时倒也没有性命之虞。

    但是,随着火焰的蔓延,主殿是绝对要被烧毁的。而且火势会造成整个上层的坍塌,那也将意味着主殿之内的所有人都是没法活命的。留给众人的时间很短,绝大部分人已经认为没有活命的可能了。

    林觉当然不能放弃,他怎甘心被大火烧死在这里。他的第一个念头是,率众人冲出大殿,冲出四周的烈火,跟外边围困着的韩德遂等人决一死战。但其实除非是万不得已,否则这条路除了比烧死在这里更为英勇之外,也并没有太大的意义。冲出即便不被烧死,也将死在对方的手里。

    四周大火撩天,殿内烟雾蒸腾,越来越炙热。人和马很快便要支持不住了。马斌孙大勇白冰梁七等人已经将大殿和左右偏殿都飞快的搜寻了个遍,但他们发现,根本没有脱身之路。回到大殿中的时候,他们却看到林觉正在皱眉出神。

    “林兄弟,怎么办?干脆冲出去吧,跟他们拼了。总好过在这里烧死。”马斌大声叫道。

    众人都看着林觉等待他的决定。林觉摆手道:“不要慌,你们觉得这承天殿如此大的宫殿,主体又是木质结构,辽人难道不怕失火?”

    马斌咂嘴叫道:“我的林兄弟哎,什么时候了,你还操心这样的事?”

    孙大勇忽道:“大人的意思是,辽人应该会为大殿失火有所防备?”

    林觉点头道:“正是,我当年在我大周皇宫中当崇政殿说书这个闲职的时候,在宫中跟内侍们倒也混的熟悉。闲极无聊时跟他们也闲聊一些事情。我曾问过他们,宫中殿宇如此密集,一旦走水时该如何逃生?他们跟我说,这一点不用担心,因为宫中设有专门的水龙救火队,而且有专人日夜巡查隐患,防止火灾发生。而且在一些主要的殿宇,包括崇政殿紫宸殿以及皇上的寝殿更有专门的措施。我在想,这应急措施是什么?”

    众人正火急火燎之时,谁还有心思听林觉在这里唠叨这些事情,谁还能按捺下性子去想什么应急措施?

    “这座大殿是析津府皇宫中最大的殿宇,我早听说过辽人喜欢仿造我大周的建筑格局。如果他们真的是按照我大周宫殿的建造手段的话,那么这里也应该有同样的在火灾发生时的防御措施才是。”林觉兀自皱眉说道,像是跟众人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马斌已经无暇再去听这些话了,他大声下令道:

    “所有人准备往外冲,冲出去跟他们拼了,总好过烧死在这里。”

    众人纷纷开始准备,有的将头脸用布巾包住,有的用水囊往身上浇水,准备往外冲。林觉忽然起身大喝道:“所有人都不许动,谁也不许动一根手指头,都给我安静下来。”

    “林兄弟!”马斌叫道。

    “闭嘴!再鸹噪军法伺候!”林觉厉声喝道。

    马斌呆愣在原地惊愕无语,林觉还从未这么跟自己不客气过,他应该是真的急了。白冰忙低声道:“马大哥,听夫君的便是,夫君必有深意。”

    马斌点头道:“当然得听他的,他是指挥使。所有人听着,都不许走动,一动也不许动。”

    所有人都像是木雕泥塑一般静立在原地。外边火势蒸腾,红光满殿。炙热的空气已经让人难以呼吸,烟雾从大殿的长窗中钻进来,已经开始弥漫整个大殿。林觉瞪着眼睛盯着大殿内弥漫的烟雾,忽然间,他的目光落在殿北侧白玉栏杆围绕的红木高台上,那应该是专门设置宝座的地方。如果辽国皇帝驾临析津府,要在析津府皇宫议事的时候,只需在高台上设置宝座便可。大殿内唯一突出的地方便是此处。但吸引林觉的不是这宝座的位置,而是在那左近空气的扰动。

    林觉之前已经命人将大殿四周长窗关闭,便是阻止烟雾的快速透入,也是防止造成贯穿风引发对流加快火势蔓延的情形。虽然无法阻止烟雾的进入,但确实可以延缓一段时间。在这种情形下,大殿内的空气完全的禁止,进来的烟雾也以一种很规则的方式缓缓的从殿顶弥漫开来,慢慢的往下沉。烟是往上飘的,这是常识,除非烟雾灌入太满,空气扰动的厉害,否则烟雾都是以自上往下的速度弥漫整个空间。

    林觉之所以让众人禁止不动,便是防止众人乱走乱跑带来空气的扰动。当所有人都禁止不动的时候,理应烟雾也将回归缓慢自上而下弥漫的情形,不该有什么异样才是。然而,那红木高台的侧后方的空中,烟雾翻卷不定,似乎有气流正自下往上的吹动烟雾一般。林觉立刻意识到问题所在。

    “空穴来风,必有原因。那下边一定有古怪。移开那木座。”林觉蹦了起来,大声叫道。

    孙大勇闻言早已飞奔而去,手中长刀劈砍在那木台上,将木台后侧砍出一个裂缝。一股冷风从缝隙中吹来,孙大勇大喜叫道:“下边是空的。”

    众人闻言大喜,已经来不及多想,数十名亲卫上来七手八脚嘁哩喀嚓一顿乱砍,将坚固的木台砍的七零八落,踹的踹,扯的扯,很快便将木台夷为平地。但是,木台移动之后,地面上铺着一块满是灰尘的巨大毡布,孙大勇一把便将毡布掀开,灰尘四起之中,一块丈许大的嵌入地面上的木板出现在众人眼前,木板上沿安着两枚兽头铜门环。

    孙大勇双手拽住铜环用力一提,一股冷风从下边扑面而来,吹得人精神一振。一个黑洞洞的洞口出现在众人面前,侧首有石阶匍匐而下。

    林觉哈哈大笑道:“果不出我所料,当

    然是有逃生通道才是。就在这宝座之后,方便大人物立刻脱离危险。不仅是火灾,也可防备刺杀之类的事情。所有人准备离开,悄悄的走,不要喧哗。”

    众人激动的差点掉眼泪,绝处逢生的感觉无比美好,大叹老天保佑菩萨显灵。但同时,他们也对林大人钦佩不已。在这种时候,林大人能如此的冷静思索,判断出必有逃生通道这件事,并且能找到通道,这简直不可思议。哪有什么菩萨保佑,林大人才是活菩萨才是。一切都不是运气,而是冷静的分析。

    那通道长宽高都有丈许,连马匹通行都无阻碍。阶梯通向之处便是这座宫殿高高的地基之下,夯土青石之间预留的一条长长的通道,一直通向北边殿宇之后的一座伪装成花坛的角落之处。出口处并未封死,只是以草木掩盖,所以夜风北来,多少吹进去一些,造成了气流的贯通。大殿方向烈火烧的太猛,导致大殿内氧气消耗的厉害,更是加速了空气的流通。所以被林觉明眸慧眼发现了端倪。事实上出口就在木台上方,根本无需毁了木台。只是众人当时心中过于急切,才七手八脚的毁了那木台罢了。

    这样的密道其实知之者甚少,建造宫殿之时的设计者大多被封口,知道密道位置的只有最为亲近的内臣。年久之下,知道的人便更少了。那韩德遂虽然是知道大殿有密道的人之一,但其实他也不知道具体的位置,不知道出口通向何方。在他看来,林觉这伙人也绝对不可能知道密道入口,不可能从大火之中逃离。

    ……

    见到林觉等人安然无恙的到来,马青山和韩刚等人惊喜万分,马青山抹着眼泪快步迎上前去长鞠到地行礼,脸上挂着泪痕却笑的灿烂无比。

    “太好了,太好了。你们都还活着,在下以为林大人和诸位将士已遭不幸,正自责不已。老天保佑,林大人和诸位将士们平安,这可是天大之喜,天大之喜啊。”马青山激动的语无伦次的说道。

    林觉哈哈大笑着跳下马来,他看得出马青山是一片真情实意,心中也自感动。有人能真心关心你的生死,因为你的死而哭泣,因为你活着而欣喜,那么这个人一定是可以信任的人。因为在如今的乱世之中,自保不暇,自私自利,罔顾道义人伦,忘恩负义等等行为似乎已经成为普遍现象,社会的整体道德水平正在急遽下降。在这个时候谁还会关心其他人的生死。更别说为了一个交往不深的人之死而哭泣了。

    “托马兄弟的福,我们还活着。韩德遂想烧死我们,哪那么容易?不过这当中确实凶险,但好在老天爷站在我们一边,关键时候,却教我们化险为夷。”林觉大笑道。

    马青山连连点头笑道:“吉人自有天相,我也是蠢得很,林大人倘若这么容易死的话,之前所经历的那些大风大浪又是怎么过来的?能从数十万禁军守卫的京城脱身的人,岂会死在这区区小场面中?”

    林觉仰头大笑,马青山也大笑起来。两人笑的甚是欢畅,感染了周围众人。马斌孙大勇等人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第一三七零章 道不同

    众人正自大笑,忽听得大殿处“轰隆”一声巨响,犹如天崩地裂一般。众人惊骇看去,但见烈火熊熊的承天殿主体在大火之中整体坍塌。一时间烟尘冲天,火苗四散飞溢,仿佛如火山爆发一般,场面着实骇人。方圆百步之内,一片烟火混乱。坍塌之后的大殿已经整体全部起火,下方的主殿也全部被烈火吞没。倘若此刻林觉等人还在里边没有脱身的话,现在应该已经成了焦炭了吧。其实在此之前,应该都已经被烤成人干了。想想都让人后怕。

    众人连忙后撤,以免遭受池鱼之殃。飞溅的火星已经将周围的一些草木点燃,也许很快便要波及其他殿宇。所以林觉立刻下令让所有人退出皇宫之外。同时命令人手砍伐周边树木,扑灭小股火头,以免造成整座皇宫的焚毁。虽然这些殿宇就算烧毁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这毕竟凝结着大量百姓的血汗和膏脂,花了大量人力物力建造的,能留着自然最好。

    忙乱了一番,朝阳已经上到三竿。林觉马斌孙大勇马长青韩刚等人才得以在一座城中的大宅里坐下来安稳的说话。直到此刻,韩刚才有了跟林觉交流的机会。

    “韩大人,之前你满腹的疑问,现在到了兄弟给你解答的时候了。实际上也无需兄弟多言了吧,你应该已经明白了这所有的一切。没错,一切都是林大人的计划,从霸州出兵的时候,林大人便已经跟我商议了整个计划了。攻涿州时,林大人带着落雁军的兄弟们加入了我们。攻析津府的计划,也是林大人全面谋划的计谋。我们能连克涿州和析津府,全是林大人之谋。只是因为……怕韩大人心中误会,所以没有禀报大人,希望韩大人不要生气。”马青山率先给韩刚行礼并表达了歉意。

    韩刚确实心中颇为不快,从头到尾他都被马青山和林觉蒙在鼓里,就像是个局外之人,他心中当然不开心。而且,他觉得一切都似乎被林觉操纵了一般。从出兵开始,似乎中了林觉的圈套。有一种被人玩弄的感觉。不过理智告诉他,林觉做的确实完美,他做梦也没想到这次出兵居然能达到这样的结果,他本抱着战死沙场之心出兵,但事实上,现在他不但好好的活着,而且还攻下了析津府。光是这个成就,便足以夸耀一辈子了。

    但是,韩刚有自己的想法,他似乎也猜到了林觉的意图,他必须表明态度。在知道林觉在幕后操纵了这一切的时候,韩刚便几乎已经明白林觉想要干什么了。他自己其实也有了自己的想法。

    “原来如此,我说呢,马兄弟用兵如神指挥若定,我还以为马兄弟最近得了什么宝藏兵书,一下子谋略高涨了。却原来是林大人在背后的谋划,那便不足为奇了。林大人是何等样人?自然是手到擒来了。不过,本人有些好奇,林大人怎地忽然跑来帮我们呢?我们是大周朝廷的兵马,林大人似乎跟我们立场不同呢。”

    韩刚的话显得有些阴阳怪气,但林觉并不在意。笑着拱手道:“韩将

    军,林某必须做出一些解释。我此来是因为得知了一些消息,关于杨枢密被杀的消息,以及朝廷里有人想借机杀害忠良,控制军队。而且朝廷和辽人签订了羞辱的条约,明显中了辽人分化之计,我岂能坐视。故而来此的目的一则是破坏辽人的企图,二则是为了挽救我大周忠良之将。我的立场和你们其实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我是为大周好,你们也是如此之心。”

    韩刚脸上挂着冷笑道:“既如此,却又为何瞒着我呢?是否是担心你策反马将军的企图被我察觉呢?你怕是心里明白,只有说服马大人,方才能通过他来说服我。你也算是煞费苦心了。”

    林觉呵呵笑道:“韩将军,我瞒着你只是想让事情进行的更顺利罢了,因为我知道韩将军对我是有偏见的。数月前我和韩大人有过一次长谈,我知道韩将军是忠勇耿直之人,不肯轻易改变立场。所以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困扰,我才和马兄弟商议了,暂不告知你实情。不过,马兄弟劝你的那些话可没有一句是假话。你们接到去京城的圣旨,其实便是有人要将你们这些杨俊的亲信一网打尽。辽人和大周朝廷订立的和议内容中有猫腻,有人借刀杀人,跟辽人勾结要了杨俊的命。辽人和议的企图不是为了和平,而是为了能稳住大周,腾出手来剿灭女真人,行各个击破的计策。这些事,可没有一件是骗你的。韩将军之所以同意和马将军一起出兵铤而走险,不也是看出了这些猫腻么?”

    韩刚沉声道:“确实,马青山跟我分析的这些事我都认同,但你林大人加入其中,这便让人疑惑了。我怀疑你另有目的。”

    林觉微笑道:“我能有什么目的?”

    韩刚道:“你是不是想要拉拢我们加入你们落雁军?所以怂恿我们出兵,又帮我们攻下涿州和析津府,便是要我们感恩戴德是么?由此便可劝说我们加入你们落雁军是么?”

    林觉笑道:“韩将军,既然你挑明了此事,那我也不否认。我落雁军欢迎韩将军和马将军以及众弟兄的加入,今后我们并肩作战,保家卫国。韩将军以为如何?”

    韩刚哈哈大笑道:“果然被我猜中了。礼下于人,必有所图。林大人倒也是实诚人,居然也不避讳。你当初便有拉拢我韩刚之意,这次自然以为我一定会加入你们是么?”

    林觉微笑道:“韩将军,大周已然到了风雨飘摇之时,这个时候,必须要站出来做些事情了。我落雁军是大周的兵马,自然不能袖手。但我落雁军实力欠缺,确实需要广纳贤才。韩将军这样的领军之将,是我们最欠缺的。我确实有爱才之意,若韩将军肯加入我们,必能对大事有所裨益。韩将军也不想我大周沦为辽人或者其他外地的蹂躏之下,也不希望我大周衰亡,百姓涂炭吧。所以,我想韩将军一定不会拒绝。”

    韩刚呵呵而笑道:“林大人的口才确实是不错的,但是,这件事怕是要让你失望了。我并没有打算加入落雁

    军,相反,我倒要劝林大人和落雁军众兄弟在国家危难之际摒弃前嫌,跟朝廷携手。以林大人的本事,当可力挽狂澜,建立不世功勋。今日夺下析津府,朝廷必欣喜嘉奖,此刻正是林大人和你的落雁军重新为朝廷效力的最好契机。韩某可向朝廷上奏,言明此战是你林觉和落雁军众兄弟之功,朝廷必然宽宥林大人之前的作为。林大人认为如何?”

    此言一出,众人惊愕的目瞪口呆。马斌忍不住骂道:“说的什么狗屁话?叫我们为郭旭和吕中天卖命?你疯了么?”

    梁七也骂道:“韩刚,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我家大人给你脸,让你加入我落雁军。你却来说这些话。我家大人好歹也是你的救命恩人,这次来也是来救你们,给你指了一条明路。你是蠢还是傻?”

    马青山也眉头紧皱,在一旁一言不发。他没想到韩刚居然倔强如此,这时候还说出这样的话来。说到底,韩刚是从内心里不认同落雁军的,还是将林觉等人视为是叛徒。这可太不应该了。

    林觉摆手制止众人多言,只微笑道:“韩大人,我并不会逼你加入我落雁军。我落雁军兄弟都是志同道合之人,从未有强迫之说。我们确实需要韩将军这样的领军之才,但却也并非不可或缺。合则同行,不合则去,并无强迫的想法。韩将军也不要因为我救过你便勉强自己。不过,话我必须跟你说清楚,朝廷已然容不下韩将军了,杨俊一死,朝廷军政财大权已经被吕中天一人独揽。吕中天极有可能是杨俊被杀的幕后推手,他很可能跟辽人有所勾结。而你韩将军也率军铤而走险违抗了朝廷的命令,实际上已经形同反抗了。韩将军此刻想回头,怕是已经晚了。”

    韩刚沉声道:“那是我的事,我本就不惧一死。我出兵便没打算活着回去。”

    马青山忍不住道:“韩大人,你何必如此倔强?你还看不出来,林大人和落雁军才是我大周的希望么?朝廷已然大厦将倾了,何必死忠不放?你我出兵固然是不惧身死,但倘若能以有用之身挽回局面难道不是更好么?”

    韩刚皱眉道:“马兄弟,你的话我都明白。但我想,我们拿下了析津府之后,朝廷或许会改变想法。这正是朝廷转变的契机,你我应该尽力促成朝廷的转变。攻下涿州和析津府之后局势大变,我将上奏朝廷说明原委,请求朝廷出兵伐辽。此刻辽人门户大开,这正是趁机北征的最好机会,你难道不这么想么?”

    林觉闻听此言瞬间便明白了韩刚的心思。原来韩刚之所以坚决不肯加入落雁军的原因是他以为他看到了希望。他认为攻下涿州和析津府之后,朝廷会因为事实上的和辽人之间的和议被破坏,又攻下了析津府这北上的拦路虎而会将计就计改变作法,会索性下令北征。而他韩刚会因为攻下了析津府而将功补过,不会被朝廷责罚。搞了半天,韩刚是抱着这样的希望。这可实在是太天真了。

第一三七一章 分道扬镳

    林觉之所以协助马青山和韩刚攻下涿州和析津府的原因固然是为了从事实上破坏大周和辽人的和议。另一方面,其实也是让韩刚和马青山没有退路。因为林觉知道,朝廷绝对不会因为攻下了析津府和涿州而欣喜,相反,在目前的局面下,他们会更加的愤怒。好不容易达成的协议被破坏了,朝廷必然追究责任。那郭旭和吕中天想要的只是妥协的和平而已。他们只会拼命的向辽人解释道歉,而绝不会因为韩刚的举动而欣喜鼓舞。韩刚太天真,同时也太耿直,太想做事。对自己落雁军也成见太深。他和自己对朝廷的判断完全相反。自己是要逼着他没有退路的举动,他反而当成了一种转机。

    “韩将军,虽然你我交情不深,但以我对你的了解,我知道你是想做一番事情的。而且你也并无劣迹。我查访过你的事迹,你任安肃军指挥使的数年时间里正直廉洁,为当地做了不少好事情。而且你为了对付辽人的铁骑,还训练出了钩镰枪阵,为大周各军所推广,可谓是颇有建树和想法的官员。正因为如此,我才会来这里帮你一把。本人不敢说我的到来起到了多大的作用,但我敢说,没有我的谋划,你们或许能攻下涿州,但却绝对无法站在这析津府城头。这是我林某人的自信。你可以认为我是自吹自擂之言,我并不会跟你辩论这些,因为我来帮你是为了救你,因为你值得我来救你。因为你是大周为数不多的值得我来救的人,我不能让你们不明不白的死去。”

    林觉注视着韩刚的双目缓缓说道,眼神诚恳真挚。确实,玄衣卫查过韩刚的底子,此人贫寒出身,跟随杨俊在西夏建功,之后驻守保州。此人在当地口碑良好,为百姓做了不少好事。并且发明处了九转钩镰连环阵这种对付辽人骑兵的战法,为大周军中所推广,确实是个有想法的将领。虽然有时候行事有些鲁莽,缺少了些深思熟虑,行事有些冒进。但总体而言,此人是个将才,也是个没有污点之人。所以林觉并不希望放弃韩刚,还是想劝说他回心转意。

    “多谢林大人的器重。韩刚不敢自夸,但自问此生所为对得起天地良心。”韩刚沉声道。

    林觉点头道:“韩大人,我说这样的话绝非是奉承你,也绝非是为了让你加入我落雁军而说出的违心之言。事实上,我落雁军中人才济济,倒也没到了缺了谁便无法做大事的地步。我必须要真心的提醒你一句,你不要太天真了。朝廷不会因为你攻下析津府便改变态度的,你倘若这么想,你便大错特错了。你会栽在此事上面的。”

    韩刚看着林觉,缓缓抱拳拱手道:“林大人,韩某对你充满感激钦佩之心。韩某相信你的这番话出自肺腑。然而韩某这次还是愿意坚持自己的看法。我也知道林大人并非出于私心才和朝廷作对,我也知道林大人是想大破大立重建大周的,马青山之前跟我已经说得很透彻了,我知道那都是你林大人叫他跟我说的。你或许可以说服马大人,可我韩刚和林大人的看法不同。林大人想要将大周这座破宅子一把火烧了,但我韩刚的想法却不是如此。韩某深受朝廷恩惠,受杨大人栽培,才从一个贫寒少年有了今日。韩某不能愧对皇恩,愧对提携之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我的想法便是完成杨大人未尽北征事业,为朝廷贡献最大的力量,回报朝廷和杨大人的恩惠。再说了,身为大周之臣,大厦将倾,人人都逃走,何来中流砥柱?这样的事韩某是做不出来的。所以,恕韩某不能如大人所愿了。你是我韩刚的救命恩人,于私,我感激不尽。但于公,韩刚不能苟同你的想法。我不能因私废公。还望林大人海涵。”

    林觉皱眉看着韩刚,他已经不知道用怎样的言辞去说服这个人了。韩刚的想法已经进入了一个死胡同,他似乎根本不愿回头,只自顾一条道走到黑。自己的劝说反而成了驱使他死命奔向胡同死角里的鞭子,让他更加的义无反顾。遇到这种情况,林觉也感无力。

    马青山试图再劝劝韩刚,拱手道:“韩大人,你再好好的想想,不要轻易下决断好么?林大人的话是很有道理的。你不要往歪处想。”

    韩刚瞪着马青山道:“青山兄弟,我最后再叫你一声兄弟。如果你愿意跟着我韩某人一起为朝廷大事出力,你今后还是我的兄弟,你我携手做些事情。倘若你再劝我加入落雁军,你便不是我的兄弟了。你已经瞒着我做了些事情,这些我可以不追究,但你再得不到我的信任了。”

    马青山愕然无语,看向林觉叹息。林觉微笑道:“马兄弟,你永远叫不醒装睡的人,你我已然尽力了。韩将军想怎样便怎样吧,除非你马将军也跟他想的一样。”

    马青山苦笑道:“我是不会相信朝廷的,我早说过,我马青山决定加入落雁军,开辟新局面,绝不会在为这个要倒下的腐朽的

    大厦而卖命。我相信林大人会带着我们重建大周的。”

    林觉呵呵笑道:“就说嘛,马兄弟这般有智慧之人,自然不会那么糊涂,当看出局面的关窍之处。”

    韩刚冷笑着看着林觉和马青山两人说话,在他心中,将林觉和马青山这番对话已经当做是作戏给他看了,根本没有半点触动。

    林觉转向韩刚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再多劝韩将军了。我们今晚便率军离开析津府。马兄弟自然跟我走。我希望韩将军不要阻拦愿意加入落雁军的兄弟,不要干涉他们的选择。我们顺其自然,尊重将士们的选择,谁也不要去影响他们。你看如何?”

    韩刚点头道:“当然,道不同不相为谋,但毕竟是并肩作战的兄弟,也不至于反目成仇。他们愿意跟着你们走,我自也不会阻拦。人各有志,不能强求。”

    林觉拱手道:“韩将军果然还是率直之人,那便是了。稍后我们公布此事,任将士们自行抉择。哎,我心中其实很矛盾,有很多话想要说,但是我知道韩将军一定听不进去。但我最后还想给韩将军一个忠告,万不可轻信朝廷,万万保有戒心,一旦觉察不对,便要立刻做出决断。我落雁军的大门随时向你敞开,只要你想来,随时我们都会接受你。”

    韩刚呵呵而笑道:“那便多谢了。”

    林觉听他言语中毫无真意,知道他是敷衍而已,但也不必再多言了。韩刚也不想久留,不久后团团拱手,也自告辞离开。

    韩刚离开后,马斌梁七等人一顿好骂。马斌低声道:“林兄弟,此人如此不识抬举,干脆咱们动手拿了他,夺了指挥权便是。”

    马青山脸色微变。林觉摆手道:“决计不可,韩将军是友非敌,我们岂能这么做?再者我落雁军是仁义之师,岂能做这样的事情。这么做,会让人诟病,会让将士们寒心。”

    马斌咂嘴道:“好吧,当我没说,我也只是气话,这事儿确实不能做。”

    马青山脸色恢复平静,从此刻起,他对林觉终于百分之百的心悦诚服了。如果林觉要是决定那么做的话,他马青山会第一个不同意。他和韩刚虽然做出了不同的选择,但他绝不可能对同意对韩刚动手,那是毫无道义的举动。林大人显然也是这么想的,这让马青山更加坚定了自己的选择。

    “只可惜……韩将军之后怕是有麻烦了。”林觉叹息道。

    孙大勇问道:“大人认为这韩刚接下来会怎么做?”

    林觉缓缓道:“他应该会上奏朝廷,借此契机要朝廷再一次北征。”

    “蠢不可及,朝廷怎么会答应他?这人脑子是不是进水了?”孙大勇嗤之以鼻。

    林觉摇头道:“不,朝廷一定会答应他。”

    “什么?朝廷会答应他?那是为何?”众人愕然问道。

    “因为他手中还会有不少兵马,朝廷一定不想跟他火拼。朝廷会答应他,骗他相信,然后杀了他,拿他的首级去献给辽人,求得辽人的谅解。”林觉沉声道。

    众人惊愕无言,马青山惊愕道:“林大人既然知道会是这个结果,怎么不告诉他?”

    林觉苦笑道:“马兄弟以为他会信么?我还不够苦口婆心么?你越是劝他,他越是怀疑我是想拉他入伙。正所谓良言难劝该死鬼,我却是无能为力了。他能否醒悟过来,只能看他自己了。各位,我们也该准备离开了。这里不是久留之地,我猜很快就有兵马赶来了。”

    “大人是说,辽人会反攻?”孙大勇道。

    林觉冷笑道:“要是辽人,那倒好了。恐怕这回来的不是辽人,而是大周的兵马呢。时间紧迫,抓紧准备。马大人去召集愿意跟我们走的人,我们得抓紧离开。”

    沉浸在胜利喜悦之中的将士们忽然被浇了一瓢冷水,领军的两位将军忽然宣布要分道扬镳了。一个要留在析津府,一个要投奔落雁军,众将士不得不做出抉择。事实证明,韩刚在军中的威望远比马青山要大的多,又或许是很多人觉得落雁军是朝廷叛军,跟着落雁军未必会有好下场,而韩刚将军是要回归朝廷的,这也合乎很多的人的心意。所以,大部分人选择了跟对韩刚留下。近两万六千人之中,只有五千多人选择跟随马青山投奔落雁军。

    对这个结果,林觉并不意外。马青山毕竟在大周军中资历不高,他的崛起也不过是几个月的事情,手下并无真正的心腹将官支持,在士兵之中威望也不高。和韩刚相比,他的威望显然不够。事实上能够有五千多人愿意跟随马青山投奔落雁军,这已经出乎林觉的意料了。林觉原本以为有个一两千人便已经很不错了,事实证明马青山这几个月来还是得到了不少人的认可的。愿意跟着马青山的基本上都是因为马青山的才能和见识

    ,相信他的选择不会错。

    看起来林觉此行收获不大,如果能将这两万多人全部纳入落雁军的编制之中的话,落雁军的实力将大增,将会达到近九万人的规模。那已经是一只能够干大事,打大仗的军队了。可惜好事多磨,韩刚的固执让林觉的愿望落了空。

    不过,林觉并没有太失望。虽然看起来主要的目的都没有达成,但辽人和大周之间的和议已经遭受了打击,即便大周朝廷会卑躬屈膝的进行解释,但怕是双方之间的信任再也不能完全的修复了。只要能牵制住辽人的精力南顾,让他们不能心无旁骛的对女真人围剿,对大局便有好处。

    更不用说这次连下两城,歼灭了辽人兵马四万多人,给了辽人当头一击。而且此战的意义远不止于此,此次攻下析津府和涿州的战斗会在大周军中产生作用,北征失败之后大周军队士气低落,畏辽如虎。这一战之后,他们会恢复信心,这对于将来抵抗辽人的进攻是有潜在的好处的。这些东西虽然不是实实在在的能看得见的东西,但却是极为重要的影响战斗力的因素,是不能忽视的。

    但是此行也不能算是圆满,特别是未能说服韩刚这件事,林觉心中颇为遗憾。而韩刚如果坚持己见的话,怕是下场不会好,他手下这两万多人马怕也落不到好下场,这是林觉不愿意看到的。然而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韩刚既然做出了这样的选择,自然要承受接下来所带来的后果。

    林觉深知抉择的重要性,特别是在这种关乎命运的抉择上,一个错误的选择会毁了一切,会抱憾终身。林觉能做的只能是为韩刚的错误选择而感到遗憾。他也决不能做出如马斌等人建议的强行拿下韩刚夺取整支兵马的领导权的手段。那绝对不是好的办法,那也不是林觉行事的方式。那么做只会激化矛盾,甚至有可能会引发忠于韩刚的大部分将领和兵马的哗变,闹得不可收拾。

    总而言之,此次北上有得有失。救了马青山等人的性命,一定程度上毁了大周和辽国的和议,给了辽人当头一击。还得了马青山和五千多兵马,收获也自不小。林觉本就是个乐观之人,他知道事情永远不可能都是一帆风顺,人生中本就充满遗憾,自己要做的便是直面它,不退缩,找到相对的完美的解决之道便可。

    ……

    夕阳西下。在深秋的傍晚,阳光已经没有太多的热度。傍晚的秋风已然甚为寒冷,寒鸦归巢,四野暮色渐起之时,景色颇为凄清萧瑟。

    就在这样的时候,林觉等人率数千兵马从析津府西城门开拔离开。韩刚亲自送到了西城门外,在城外护城河边和林觉等人拱手作别。

    “林大人,我本想留你们在城中过夜,明日再走。但又怕你们多心。你我交往虽然不深,但韩某知道你林大人是个谦谦君子,也是个极有能力极有本事的人。林大人可说是我韩刚的救命恩人,我韩刚不是忘恩负义之人,自然心中是铭记感怀的。只是,韩某不能违背自己的心意去做违心之事,所以才没能答应你。这一点,林大人应该会理解并且原谅我的吧。”韩刚凝视林觉,轻声说道。

    林觉微笑点头道:“韩将军不必解释,我理解你的难处。人这一辈子最难的便是违背内心做事,虽然我很想让韩将军加入我落雁军,但违背韩将军内心的事情,强迫你的意志的事情,我是不做的。正所谓志同道合方可共谋大事。志不同,道不同,也就无法共谋大事了。这些你不必放在心上。虽然此刻我不宜对韩将军之后的行动指指点点,但我还是想给韩将军一个忠告,那便是,朝廷不可信,韩将军一定要长个心眼。”

    韩刚微笑点头道:“多谢大人理解。韩某自有自己的行事方式,不过还是多谢大人的忠告。林大人,马将军,诸位落雁军的将军,希望你们一路顺风,将来若有机缘,我们再见。”

    众人齐齐拱手还礼,林觉笑道:“韩将军珍重,后会有期。我们走。”

    说罢,林觉拨转马头,在战马的嘶鸣声中扬鞭而去。众人也纷纷拨转马头扬鞭策马,紧紧跟在林觉身后飞驰而去。

    马青山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策马上前一步试图最后一次劝说:“韩大人,你还是三思……”

    韩刚打断他的话拱手笑道:“马将军,天色不早了,咱们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马青山长叹一声,哑声道:“韩大人多珍重。”

    说罢,一咬牙,拉缰转身,策马扬鞭而去。韩刚坐在马上保持着拱手的姿势,看着林觉和马青山等人渐行渐远,脸上露出落寞的表情来。

    夕阳如血,秋风萧索。天空变得肃穆高远,一行南下的大雁排成人字缓缓飞过天际,那应该是今年最后一批南归的大雁。

    冬天就要来了。

第一三七二章 辽阳城下

    大辽东京辽阳府下,秋风让万物变得萧瑟而阴暗。原本生机勃勃草木茂盛的旷野,在此时此刻已经变成了一片灰暗之色,更显得大地宽广无边,山野无边无际。寂寥霜天,万物都正在走向凋零和死亡,草木如此,人能免乎?

    五十万辽国大军自一个月前便从中京道陆续集结于辽阳府城外的旷野。耶律宗元几乎倾尽了辽国所有能调动的兵马,将他们集结于此。这一次他的目标是彻底收拾这个心腹之患,这个让他即位之后便寝食难安的女真部落。这个让他差一点便陷于覆灭境地的女真部落。他要活捉了那个女真部落的首领完颜阿古大,要将这个差点将自己逼入绝境的逆贼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为了能确保胜利,耶律宗元并没有急于进攻,他知道完颜阿古大的能力,他知道女真人的战斗力,虽然对方只有不到二十万的兵马,但耶律宗元并没有生出轻视之心。耶律宗元知道,他只有这么一次机会,大辽经不起一次大败,一旦如此倾巢而出的剿灭之战失败,他耶律宗元将彻底丧失一切。莫看现在大辽上下似乎同仇敌忾,似乎让南方的大周俯首臣服之后显得心气甚高,斗志昂扬。但其实耶律宗元自己心里明白,这表象之下是潜流暗涌,是暗礁险滩,是极为凶险的局面。

    那些部落首领揪着自己掘坝泄洪阻敌的作法喋喋不休,他们背地里表达的不满耶律宗元都知道。而且甚至连宰相韩延寿在件事上也不站在自己这一边,当面对自己表达了不满。部落二十万骑兵联军又是现在自己手头的主力兵马,这一切的凶险耶律宗元怎会不知?耶律宗元只能向他们妥协,在目前的情形下只能不断的许诺,答应他们无理的要求以哄得他们跟自己同仇敌忾。耶律宗元不但要战胜女真人,而且要利用这一战重挫部落联军,削弱他们的力量。剿灭女真之后,他要马不停蹄的对大周开战,他是绝对不会给这些对自己兴怀不满的家伙发难的机会的,要耗干他们的兵马,让他们无力反抗。局面稳定之后,便是他一个个收拾这些家伙的时候了。

    当然,所有的前提是建立在胜利的基础上的,既要胜利,又要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这足以让耶律宗元绞尽脑汁,穷尽心力了。

    五十万大军在九月初便陆续集结完毕,辽阳府郊外,五十万大军组成的连营绵延二十余里,沿着辽河两岸的旷野之地展开一个半圆形的包围圈。方圆二十余里的旷野之中,密密麻麻全是营帐,旌旗遮天蔽日,篝火通宵达旦,人马的扬尘甚嚣尘上,大片的天空都变得灰蒙蒙的。

    每一天,光是这么多兵马消耗的粮食物资清水柴薪,便足以让一只三千辆大车和两千匹驮马的后勤兵马昼夜不停的穿梭在营地之间供应给大军。每日光是消耗物资所费银两便高达二十五万两之巨。打仗便是打银子,这句话一点也不错。

    就是在这样的情形下,为了保证能够一举拿下辽阳府,耶律宗元依旧没有仓促宣布攻城。他依旧咬着牙等候了二十天的时间,他在等候从南京析津府之战中缴获的大量投石车云霄车等重型攻城器械的到来。缴获的这些攻城器械因为距离遥远,必须从

    析津府通过车马运输过来。这一路山高水远,这些器械又沉重榔之极,实在是一件极为不易的事情。耶律宗元恨不得它们能在几天时间便运抵,但那是绝不可能的事情。耶律宗元也是第一次觉得自己大辽的国土实在太辽阔了些,辽阔到自己都嫌弃的地步。

    有人建议应该就地制造这些攻城器械,省的大老远从析津府运来。耶律宗元也不是没有尝试过。然而,就算有了模子在眼前,想要仿造这些攻城器械也不是嘴上说说的。这可不是削一根形状相同的木棒那么简单,这些东西是要能在攻城之时派上用场的。以结构较为简单的投石车来说,光是让这些投石车能投掷石块,并且能及数百步之远,便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大周的投石车的核心部件都是铁制,这样才能承受住抛射之时巨大的冲击力。用木轴凑合是不成的,粗制滥造的结果不但不能让制作出来的投石车达到攻城的目的,反而徒耗人力物力。

    投石车尚且如此,更不用说那些制作精良,不惧弓箭和火箭袭击的云霄登城车了。这些东西不是简单的用木料敲敲打打便能造出来的,军中仿造了两架,耗费了上千人两天的时间。然而造出的东西不伦不类,推进十几丈便因为重心不稳而轰然倒地。而且很显然,没有铁皮外壳防护,能否完整的推到辽阳城城墙下都是个问题。鉴于此,耶律宗元很快便决定放弃这种愚蠢的尝试,这些东西自然是要造出来,但绝非此刻短时间便可摸索出来的,以后慢慢的造才是正经,而此刻,只能用笨办法,将远在析津府缴获的大量攻城器械慢慢的运来。

    耶律宗元之所以如此小心谨慎的做准备,原因自然是他不想折戟于此。大臣和将领们都抱着极为乐观的态度,他们认为五十万人攻城,一拥而上,城池便将告破。哪里还需要什么攻城器械。但耶律宗元是知道女真人的能力的。女真人不满百,满百不可敌。这话是近来在辽国流传的民间童谣,这些话之所以出现,正是这几年自己率军剿灭女真人的时候不断的失利,女真人处处胜利,最终才有这样的童谣出现。而去年的辽阳府一战时,女真人凭借不到五万兵马便攻破了自己二十万兵马防守的辽阳府,逼得自己放弃了辽阳府。至今为止,耶律宗元对女真人的战斗力的恐怖依然记忆犹新。

    而眼前辽阳府中有二十万女真守军,如此庞大数量的女真兵马,如不重视他们,便等于是自寻死路。不仅如此,眼前的辽阳府早已不是自己认识的辽阳府了,当自己第一次策马在城外土坡上观察辽阳府时,便惊愕的差点闭不上嘴巴。女真人从中京道快速撤回辽阳府之后,他们便开始了对辽阳府的改造和加固。一个月的时间,整个辽阳府已经成了一座张牙舞爪的野兽一般的城池,已经被女真人彻底的从头到尾的改造过了。

    且不说辽阳府本身城池的加固和防御体系,单论城池外围,便已经看的出在这段时间里女真人做出的多大的努力。辽阳府周边本是一片地平野阔之地,但现在,平白无故环绕辽阳府周围多出了三道宽达两丈余的沟渠。辽阳府就像多了三道护城河一般,被包括本身城下的护城河在内的四条壕渠所包裹

    ,形成一个同心圆的保护圈。

    辽阳府虽然规模比不过析津府和大定府,但也是长宽六七里的大城池。作为大辽东京,它存在的意义不仅是作为大辽东部的一座行政治所的存在,更是作为一个辽国对东部女真等部落的强化统治的堡垒而存在。通过辽阳府以极其周边城池所辐射的力量,可以有效洞察和压制东部部族的异动,通过辽阳府所驻扎的兵马和行政力量,可以随时对辽东一带所辖之境进行有效的掌控,必要时作为镇压反叛的基地存在。正因为如此,辽阳府是辽东一带最大的城池,城池的规模自然也不小。

    如此规模的城池,女真人居然挖出了三条外护城河,其代价可想而知。看起来,女真人是铁了心要守住辽阳府了。

    但其实,光是外围挖掘的这三道护城沟渠的话,倒也对攻城的影响似乎不大。这一点,大辽内部也做了讨论。这些护城沟渠毕竟在城墙火力的支援之外,花费大气力挖掘这三道沟渠明显有些不明智。一旦发起进攻,大辽兵马会很快在这些沟渠上架设好进攻的通道,最多只是耗费点时间罢了。女真人难道还敢凭借这些沟渠拒守不成?总之,他们这么做似乎有些意义不明。这一点耶律宗元也很是疑惑。

    不过相对于外围的三道两丈左右宽的沟渠而言,城池本身的加固和改造才是耶律宗元真正担心的所在。

    眼前的辽阳府早已不是耶律宗元熟悉的那个辽阳府了。去年耶律宗元率领二十万大军驻扎在辽阳府和完颜阿古大作战的时候,对于辽阳府的格局再清楚不过了。虽然城坚墙高,但规模却也有限。然而现在的辽阳府已经面目全非,耶律宗元第一眼看到城池的轮廓时几乎都认不出来了。

    但是城外原本三丈宽的护城河现在便已经拓宽到了四丈之宽,那可引辽河支流之水作为护城河的,现在这条支流都快要赶上辽河本身的宽度了。且因为是活水,所以水是流动的,不似其他城池的护城河水是静止不动的。攻城时,这会带来不小的麻烦。一般的手段怕是难以奏效。既然拓宽了,怕也挖深了不少,这绝对是攻城时的一个大麻烦。

    这还罢了,整个城池的城墙都似乎比之前加高了丈许。城墙垛口也加高到了一人多高。城墙上每隔数十步便有一座高耸的敌楼,更有许多突出城墙之外的增设的平台。这等于是将整座城墙的防御体系变得更为立体。平台让城墙起到了拓宽的作用,可以有更多的空间让守城兵马驻守和轮转调动,可以对方更多的守城物资。而修建的这些敌楼,无疑是可以更加让女真人的弓箭手肆无忌惮的进行打击,而不必担心城下攻城方的强大压制力的威胁。

    总之,在从千里镜中观察到辽阳府城池内外的情形时,耶律宗元便再无一丝一毫的懈怠之心了。他知道,完颜阿古大已经做好了死守的准备。辽阳府这一战,自己必须要慎重又慎重,绝对不能轻敌。虽然自己拥有五十万大军,是对手的一倍还多。但是,若说自己率领的是五十万头恶狼的话,对方便是二十万只猛虎,而非二十万只羔羊。稍有不慎,便将是万劫不复的结局。

第一三七三章 阻敌之策

    辽阳府中,气氛紧张到几乎凝固。

    自从数月前完颜阿古大在大周北征大军溃败于析津府城下之后明智的选择率大军退回辽阳府之后,完颜阿古大便知道,辽国大军迟早会席卷而来。于是,在退回辽阳府之后,完颜阿古大立刻做出了全面加强城池防守,准备迎接大战的决定。

    去年,当女真大军攻克辽阳之后,其实辽阳府的城池加固计划便已经开始实施。当然,并非是因为能预见到今天的局面,而只是单纯的因为辽阳府是女真部落从山野走向城市的重要据点,是女真族所占据的第一座像样的城池。今后女真族一切的重心都将从山野荒漠的部落转移到这座城池之中,所以必须要加强其城池的建设和规模。这一点,当完颜明月提出来的时候,完颜阿古大立刻便表示了赞同。所以,实际上,从去年攻克辽阳府的时候开始,对于城池的加固和建设便已经开始了。

    现在,即将面临必然到来的辽军的进攻,在原有的基础之上,自然更要加强城池的防御体系。所以,在完颜阿古大的带领之下,从女真各部急速调集增援而来,加上原有的十五万兵马在内的二十多万女真战士暂时放下刀枪化身为民夫,对城池进行了大幅度的改造和加固。原来的防御体系其实不堪一击,但现在,完颜阿古大心里还是有些底气的。

    和大周联盟虽然没有得到真正的战局上的帮助,大周兵马的不堪一击让完颜阿古大气的怒骂他们无能。但起码他们从和大周的联盟中得到了一样好处,便是他们得到了大周送给他们的大批工匠和攻城守城器械的制造图纸。这让他们原本只是从山林之中走出来的一只近乎蛮野作战的兵马一下子进化到了具有攻城守城的作战手段的兵马。这一点终于在此刻展现出了比金子还宝贵的价值所在。

    所有的人手在这一个月里都在不断的挖掘建造搬运之中渡过,一个月的时间里,城墙加高了丈许,守城的器械建造了几百架,箭塔敌楼建造了几百座,城外沟渠挖掘了三道,护城河拓宽了一丈。这近乎奇迹般的创举都在短短的一个月中完成。二十多万女真人在巨大的生存的压力之下,完成了一个近乎奇迹一般的创举。

    一个月的时间,二十多万女真人都累得脱了层皮,胖子变瘦子,瘦子变的更加的精干。但看着防御体系的成型,看着一架架床弩安装在城头上,一座座敌楼矗立而起,一条条沟壑蜿蜒围绕起来的时候,所有人心里都有一种安心的感觉,都认为这般辛苦是值得的。整座城池已经像是武装到牙齿的一头怪兽,辽人应该是望而兴叹了。

    然而,当辽军开始在城下集结,战云慢慢的笼罩在城头之时,这种安心的感觉却又一点点的慢慢的丧失。第一批辽人的二十万大军抵达城下的时候,女真战士们没放在心上,。陆陆续续又来了十万兵马,达到三十万人的时候,女真人有些担心了。对方攻城兵马的人数比己方多了十万人,这已经有些压力了。但因为有所准备,这种担心却又并不是恐慌。当最后一批辽人的二十万部落骑兵黑压压的从天际边缘抵达城下战场的时候,整个辽阳城中的女真将士们突然便沉默了。

    即便是平日散漫之极,在最为恶劣的

    环境中都能笑着生存下去的女真人,在面对五十万大军兵临城下之时,他们也笑不出来了。那可是五十万大军啊,每一个从城头上眺望城下,看到对方连营数十里,旌旗遮天蔽日,人马如大海汪洋的情景的女真人,都会心里发凉,都会腿肚子发软。五十万对二十万,这场战事的结果似乎已经决定了。在如此巨大的兵马差距面前,所有的努力似乎都是徒劳的,很多人在内心里便已经心灰意冷,失去了斗志了。

    完颜阿古大自然能感受到军中的这种紧张窒息的气氛。他不能任由这种气氛的蔓延。他召集了全军六百多队正以上的将领举行了一次鼓舞士气的大会,他告诉这些人,不要被眼前的局面所吓倒,辽人的战斗力远远不如己方,二十万女真勇士足可战胜百万辽军,因为女真战士可以一敌十。他告诉这些人,当初他只率五千部落勇士,便和耶律宗元的二十万大军周旋,到最后耶律宗元不但没有吃掉自己,反而拱手将辽东相送。足见耶律宗元是多么的愚蠢,辽兵有多么的废材。他告诉女真将领们,莫看对方的兵马多,但都是七拼八凑的兵马,他们自己内部都不团结,只要有一点风水草动,他们便会自行崩溃。

    最后,完颜阿古大还告诉他手下的将领们,女真人原本就一无所有,今日这个局面本就是从辽人手中抢夺而来的。即便退一万步而言,此战失利了,那又如何?大不了再退回长白山的深山老林之中过活,辽人敢进大山么?辽人敢入戈壁荒滩么?他们根本不敢。大不了从头再来,大不了一切重新归零,女真人没有失去什么,机会来时,东山再起,那又怕什么?

    前面的那些话的说服力有限,反倒是最后的话让众将士们释然了。是啊,他们本就一无所有,大不了再回归一无所有的以前,回到长白山的深山老林之中打猎为生。辽人想要灭了女真全族,那不过是痴心妄想。原本便有些得过且过,生活的豁达的女真族人们一旦想明白了这一点,压力便得到释放,心态也平稳了许多。

    而对于完颜阿古大而言,他可绝不想回到原点。他有自己的算盘,他之所以耗费如此大的气力在辽阳府的城池防御体系上做文章,他是要利用一切的可能拖延对方攻克辽阳府的时间。因为冬天就要来了。并非是因为辽人不耐严寒,而是因为只要下一场大雪,辽人便得自行溃败,因为他们的补给将会断,他们的补给仰赖的是从中京道运抵此处。严寒会让大灵河封冻,冰雪会让道路阻断,只要坚持到那时候,辽阳府之危便自解。而到了明年春暖花开之时,局面也许会有另外的变化。耶律宗元能否再调动这么多的兵马再来进攻,都是未知之数。

    ……

    九月末,在翘首期盼之中,大批的投石车这云霄车终于从千里之外辗转而至。看着黑压压的抵达军营之中的这些攻城器械,耶律宗元心情大好。从现在起,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攻城即将开始了。

    十月初二,在一个阳光普照的寒冷的早晨,响亮的号角打破了黎明的寂静。紧接着战鼓号角震天而起,响彻云霄。辽军的攻城战终于打响了。

    首先出动的是五万辽军步卒,他们并非肩负作战之责,他们的责任是在外围的壕

    沟上开辟出通道来。他们要做的是背负砂石泥包填充出至少十几条通道,让女真人挖掘出的壕沟失去阻隔的效果。

    看起来女真人似乎根本无法阻止他们的行动,因为他们根本不敢出城来阻止。然而事实很快便让辽军上下惊愕不已。在步卒们背负泥石沙包冲到壕沟边缘时,莫名的大火突然沿着壕沟燃起,浓烟滚滚,烈焰蒸腾,迅速蔓延了整条壕沟。让整条外围壕沟都变成了一道烈焰和黑烟之墙。那些火焰虽然看上去并不高,但是烟雾特别大,浓厚的烟尘刺鼻之极。冒起的黑烟飘落下来之后居然是一丝丝的黑色的棉絮一般的东西。

    耶律宗元和手下臣子将领们在营地前方高筑的观战台上看到这副情景,一个个都傻了眼。

    “怎么回事?那是怎么做到的?壕沟里是柴火么?”耶律宗元惊讶问道。

    很快便有消息传来,前方回报,那些壕沟里并非是柴草,而是一种黑乎乎的油脂。不知何时,那些壕沟里灌了半沟的黑油。燃烧的便是此物。

    耶律宗元傻眼了,他看向周围众人,问道:“那是什么东西?”

    “难道是石中油么?辽阳府北阳山出石中之油,可燃,烟尘可制墨。老臣看着燃烧的架势,莫非是石中油灌入壕沟之中点火了?”韩延寿沉吟道。

    “可是……哪来这么多的石中之油?朕也知道辽阳府境内出这种东西,但只是燃烧做烟墨而已,要灌满壕沟当燃烧之物,从哪里得这么多?”耶律宗元惊愕问道。

    “……”

    没有人能回答他的问题,因为没有人知道。辽阳府出石中油的事情并不稀奇。北阳山山坳里便有一片黑油沼泽,黑乎乎的冒这种石中油。但这东西虽然能燃烧,却浓烟太多,气味太重,根本没法当做燃料。有聪明人收集起烟尘黑灰做成墨去卖,倒是能物尽其用。但石中油的数量有限,也没人将这东西当回事,只当做是一种异象罢了。谁能想到对方居然将这种东西注入壕沟之中,也不知他们在哪里弄到了这么多的石中油的。

    城头上,看着黑烟滚滚燃烧起来的外围壕沟,完颜阿古大放声大笑,对着身旁的完颜明月笑道:“妹子,你可立了大功呢。你这办法绝对有效,这烈火浓烟,足可阻挡他们的进攻。妹子,你可太聪明了。”

    完颜明月笑道:“那也是长生天保佑,春天的时候我去北阳山,原本打算带着百姓将那片黑泥之地清理干净,因为有很多牛羊牲畜陷足于其中而死,我想为族人做些事情的,没成想一挖那些黑泥,居然冒出黑泉来。我在大周读过一本叫《梦溪笔谈》的书,里边说大周有个地方盛产石中油,可燃烧制墨。我便知道这里的也是那种叫石中油的东西了。这回咱们要守城,挖壕沟灌满此物,必可阻挡。这是长生天在保佑我们呢。”

    完颜阿古大呵呵大笑道:“是啊,妹子便是长生天派下来保佑我女真族人的,妹子是天上的仙子呢。”

    完颜明月莞尔一笑,突然捂着嘴巴伏在城垛上干呕了起来。完颜阿古大忙问:“怎么了?怎么了?不舒服么?”

    完颜明月摆手道:“没事,只是吸了那烟尘罢了,我下城歇息便好。”

第一三七四章 妙计

    壕沟燃起的大火阻挡了辽军的进攻,浓烟和烈火让人无法靠近,稍微吸入一些燃烧的黑烟便教人咳嗽不止。黑色的烟絮顺着北风飘到大军阵前,飘飘洒洒落下,仿佛天空下了一场黑雪一般。虽然落在人的身上和皮肤上并没有什么异样,但是伸手摩擦之际,士兵们的脸上顿时像是被人用毛笔胡乱画了几笔一般,丑陋的像是恶鬼一般,着实有损军容。

    五万工兵被迫后撤,等待命令。

    耶律宗元不甘进攻伊始便遭遇无可逾越的险阻,亲自来到阵前和众将领商议对策。有辽军将领有人建议以水灭火,耶律宗元觉得可以一试。如果奏效,可以一段段的灭了火势,在火墙之间搭建进攻通道。

    于是乎,十几辆满载清水的水车驶向壕沟,他们忍着剧烈的灼热将水车推到了距离大火二十余步的距离,这也是水车上配备的水龙可以及远的距离。忍受着炙烤的士兵合力将十几只水龙推动,十几股水柱灌入烟火之中,浇在火焰上。耶律宗元本以为即便灭不了火,起码火势也会减小一些。然而,让他意外的一幕发生了。那些水珠一接触壕沟中燃烧的黑油,顿时整片壕沟喷起数丈高的火焰,而且火焰朝四处爆裂,发出巨大的轰鸣和爆炸声。

    火焰朝四周爆裂,在方圆数十步的距离里落下了一场火雨。近百名操作水龙的辽军士兵躲闪不及,顿时身上着火。关键是这样的火落在身上难以扑灭,黑的的油污劈头盖脸的浇在他们身上,黏在他们身上,火焰便也附着在他们身上。他们浑身冒火满地打滚,最后狼狈逃回三十余人,剩下七十多人都在全军的目睹之下活活烧死在那里。

    “真是蠢啊。那是石中油啊。以水灭油?不好似火上浇油么?蠢不可及。”后方目睹此状的韩延寿摇头骂道。他因为行动有些不便,所以没跟随耶律宗元去阵前,所以没法阻止。气的乱骂不止。

    耶律宗元惊愕万分,再也不敢胡乱尝试,自己也灰头土脸的回来。心中郁闷之极。

    韩延寿毫不客气的数落了一番耶律宗元,之后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皇上想要灭这样的火,可不能用水浇。油料起火,得用沙土覆盖才成。要么咱们便耐着性子等火熄灭,照这种烧法,壕沟中的油料最多三天便燃尽。如果皇上等不得,便得想办法用沙土灭火才是。”

    耶律宗元咂嘴道:“宰相所言极是。朕算是看出来了,女真人这是要以这种方式拖延我们的进攻时间。天气越来越冷了,已然是十月了,隆冬已至,第一次大雪很快就要来了。留给我们攻城的时间 其实只有十几天而已。十月中必降大雪,这是辽东一直以来的天象。咱们不能等了,后面还有两道壕沟,怕不是要等八

    九日?到那时大雪下来,我们的粮食物资的供应或将大受影响。绝对不能等。”

    韩延寿点头道:“说的也是,确实等不得。大雪下来,便有大麻烦了。但除此又有什么办法呢?沙土可灭,但这大火让人无法接近,烟尘和灼热都会要人命,这可如何是好?”

    耶律宗元眉头紧皱,他一时间也不知如何是好。就在此时,有人在旁道:“父皇,儿臣有一策,或可奏效。”

    耶律宗元扭头看去,发现说话的是自己的大儿子耶律材。耶律材自在大灵河南岸中了女真人的埋伏,十多万骑兵被歼灭大半,带着仅仅不到两万残兵败走逃命之后,便一直不受耶律宗元待见。耶律宗元好几次骂他朽木难雕,领军无方。怎么可能在平原旷野上中了女真的埋伏,这简直太愚蠢了。耶律材自己也无话可说,这段时间一直保持低调,不敢出头。今日敢出来说话倒是第一次主动冒头。

    “你能有什么好主意?莫不是又有什么馊主意。”耶律宗元一点也不信他这个大儿子,冷声呵斥道。

    耶律材并不气馁,沉声道:“宰相说灭此火要用沙土,父皇无非是担心兵士不能背负沙土靠近壕沟灭火么?儿臣有一个办法,可以无需靠近便可以沙土覆盖灭火。”

    耶律宗元喝道:“什么办法?卖什么关子,还不快说。”

    耶律材连忙上前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众人闻听之后,惊喜不已,一个个挑指大赞。耶律材这个办法简直太好了,绝妙之极。耶律宗元本来没抱着耶律材有什么好主意的想法,但听了耶律材的建议后也是喜笑颜开,连连称赞耶律材有长进,想出了这样的绝妙对策。耶律材扬眉吐气,弯了几个月的腰杆子,第一次挺直了起来。

    经过半个时辰的准备,四百多辆投石车缓缓从营中赶到战场前沿,按照指定的位置停在距离壕沟大火两百步到两百五十步不等的位置上,呈四排弧形排列。

    紧接着,数万工兵开始为这些投石车准备特殊的弹药。那不是石块,而是一袋袋松散的砂土和散泥。这正是耶律材所献的灭火之策,既然人不能靠近壕沟以砂土灭火,那么便用投石车将砂土泥包给投掷过去。几百辆投石车集中往一处投掷砂土泥包,其效果一定会奏效。不得不说,耶律材这个主意确实不错。灵机一动解决了眼前最棘手的难题,难怪耶律宗元喜笑颜开夸赞不已了。现在要看的便是实际的效果了。

    一声令下,几百两投石车开始投掷砂土泥包,目标是一段四十步左右的壕沟方位。当第一轮砂土泥包呼啸着落入壕沟中的时候,砸的壕沟中燃烧的黑油四处飞溅,仿佛天火降临一般,场面着实有些恐怖。飞溅出的黑油依旧是在燃烧的,

    那壕沟左近方圆数十步内几乎在那一瞬间全部起了火,地面上全是黑油燃烧的火头。看起来仿佛不但没效果,反而加剧了火势一般。

    但很快,当一包包砂土泥包落在方圆四十步左右的地面上和壕沟里迸裂,砂土泥巴开始一层层的将地面和壕沟中的黑油覆盖的时候,火势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还是减弱。壕沟两侧喷溅出的火势已经完全的熄灭,壕沟内的火势几乎已经不见,只冒着黑色的烟雾。偶尔会有火头窜起,但很快变被砂土覆盖住。

    一个多时辰里,四百多辆投石车投掷了二十几轮,上万只装满砂土泥巴的草包被投入指定的位置,目标壕沟所在的位置的大火已经完全被熄灭。虽然整个壕沟的其他地方依旧是烈火熊熊,浓烟滚滚。但是此刻已经不再是完整的火圈,而是有了个四十步距离的缺口。这也预示着火墙的封锁已然失效,很快这个缺口便会扩大。

    后方辽国君臣心情愉悦,不但灭了火,而且还顺带填平了部分壕沟,以这个方式来搭建壕沟通道倒也不错,士兵们似乎都不用去冒险了。

    耶律宗元立刻下令投石车继续投掷,扩大灭火缺口的范围。四十步距离的缺口明显是不够的,要扩大缺口的距离并且要在西北南三个方向都要打开缺口,因为兵马将会全面发动进攻,必须保证进攻不受阻碍。

    更多的投石车加入了灭火的行动,军中所有的投石车全部投入了灭火的行动之中。七百多辆投石车分为三队,分别在三个方向进行灭火操作。很快在午后时分,便在三个方向打开了数百步距离的三个大缺口。城中守军不得已点燃了第二道和第三道壕沟的大火,但其实这么做已经并不能对辽军造成太大的震撼和困扰了。他们如法炮制,用投石车一路推进,一路进行灭火操作便可,只不过是花些时间罢了。

    连续轮流的灭火行动进行到了第二天的午后,三道壕沟已经完全被突破了进来。三道熊熊大火燃烧的火圈被硬生生切成三块,大火之间开辟出了三条百步宽的通道,在空中俯瞰而下,场面倒像是八卦图形,又像是巫术的火阵一般,颇为壮观震撼。

    三道火圈全部点燃之后,也让整个战场笼罩上了一层末日将至的氛围。因为,整个天空都似乎变得灰蒙蒙的,虽然这两天其实是大晴天,但整个天空都变得晦暗而阴沉,那是因为燃烧的这些石中油所产生的浓烈的烟雾所致,它们遮蔽了日光,屏蔽了光线。更为可怕的是,整片区域的空中,无数的黑色的棉絮一般的东西纷扬而下,宛如漫天大雪一般飘落。场面诡异而恐怖,让人心中惊恐,总觉得似乎要天翻地覆,山崩地裂,末日就要到来了,地狱中的恶魔就要现身于此了一般。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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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落魄,此生可追。我来了,我已非前世之我。我已修得琉璃之眼,明澈之身,坚韧之躯,无畏之胆,虎狼之心。此番重来,必将踏破荆棘大道,逆转乾道昆仑,坐拥花团锦簇,达济天下苍生。大周王侯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周王侯,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周王侯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