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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大苹果     大周王侯txt下载     大周王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三七五章 大战

    耶律宗元迫不及待的要发动攻城作战,但很快,他便被兜头浇了一瓢凉水。

    战前的决策会议上,一个巨大的难题被提了出来。那便是,虽然壕沟火圈被突破,兵马也能推进到城下之地。但是问题在于城外三道壕沟的大火并没有熄灭,五十万大军要全面进攻的话,将会铺满整个城下方圆五六里的距离。在烈火壕沟的分割之下,兵马将很难发动有效的冲锋进攻。

    那些壕沟挖掘的位置正在城外数里之地,最后一道壕沟距离城墙不到五百步。这让战场的空间极为逼仄。对方城头守军的弓箭射程便高达一百多步远,加之燃烧的壕沟左近四五十步内无法立足。所以实际上进攻兵马便只能在三百步左右的范围里列阵陈兵。这是绝对不成的。这么一条狭窄的区域,既要让投石车架设于于此,又要容纳大量的其他攻城器械和大量的攻城兵马,那将是怎样的局面。就算密密麻麻全是人挤在那里,也最多能容纳十余万而已。

    五十万大军攻城,结果只能用十万兵马去进攻,这岂非是自断双臂,自损战力么?

    当这些问题被大臣和将军们提出来之后,耶律宗元忽然意识到,原来之前的灭火行动都几乎做了无用功。原来对方挖掘的这些壕沟的作用不仅仅是起到阻断进攻的作用,更起到了改变地形,分割进攻兵马的阵型,破坏对方进攻兵马的布阵位置的作用。

    原本自己想的太过简单,却罔顾了这些细节因素。这可不是小股兵马的攻袭,只有数百步的空间便可随意腾挪。数十万兵马的攻守之战,需要的是广阔的战场空间。大军需要的是整个城下的方圆十几里的所有场地,才能让兵马人数占优的优势全部发挥出来。所以,在这种情形下,冒然攻城显然是不成的。最明智的作法其实还是要等待大火的彻底熄灭,然后将所有的壕沟填平或者是填出数百条通道,以供兵马毫无滞碍的调度转进才成。

    也就是说,其实前面忙活了几天都做了无用功,不但做了无用功,反而损毁了几十架珍贵的投石车。因为那些投石车都是缴获而来的,都非全新打造的投石车。每一架投石车都是有使用寿命的,大周的投石车在攻析津府时便没日没夜的轰击了好几天,其实很多投石车已经到了报废的边缘。这几天这么一折腾,很多投石车直接便散架了。现在看来,这一切毫无价值。

    耶律宗元心中的恼怒就别提了,但他冷静下来,做了一番仔细的权衡,终于做

    出了明智的决定,他要等待大火的熄灭。这个决定虽然让人沮丧,但却也是不得已的选择。虽然说进攻的时间压力很大,正如当地的民谣‘十月中,雪满天,最迟不过二十三’所说的那般,十月中旬,辽阳之地必有大雪。所以必须要在大雪之前攻下城池,但是自己也只能冒这个风险去等待大火的熄灭。耶律宗元相信,好事多磨,只要做好一切的准备,当大战开始时,自己或许只需用两三天,甚至一天的时间便可攻下辽阳府。这便叫磨刀不误砍柴工。

    十月初五,在燃烧了三天之后,第一道壕沟中的大火终于燃尽熄灭。辽军们冒着地面的炙热开始推土填埋壕沟,防止死灰复燃。同时也休整地形,让大军能够通行无阻。十月初八午后,第二三道壕沟中的大火也次第熄灭。辽军立刻推进,填平壕沟。当日傍晚,连营推进到城下里许之外,大军就地摆下了阵型。

    自十月初二开始到十月初八,花费了女真七万人用了近一个月时间挖掘的三道壕沟的实际左右便只是拖延了对方七天时间。这似乎很不划算,很不值得,但其实有些事的价值并不在表面的效果,而在于其后续带来的连锁反应。

    耶律宗元当然不能再等了,十月初九凌晨时分,号角长鸣,战鼓震天。在黎明的曙光之中,三十万辽军从西南北三个方向对辽阳城发动了猛攻。辽阳大战终于正式打响。

    辽军早已不是那只只会骑兵突袭的野战兵马,他们的进攻很有章法。二百五十步外,数百架投石车对城头进行了火力压制,铺天盖地的石块落在城头上,顿时城头笼罩在一片烟尘泥雾之中。这之后,数万骑兵弓箭手冲至护城河边缘,以长弓劲箭往城头射发,进一步对城头的敌军进行压制。形成火力的压制之后,大批工兵携带用大车推着木排廊桥等各种搭建浮桥的装置迅速抵达护城河边,开始在护城河上搭建进攻的通道。

    城头的守军一开始有些发蒙,毕竟女真人对于守城还并不擅长。面对对方天上地下的全方位的压制,一开始城头的守军有些手足无措,被石块砸的抱头鼠窜,死伤惨重。但很快,女真人的反击便开始了。在短时间内女真人做出了反应,城头的敌楼中的弓箭手开始反击,架设在城头的数百架床弩也开始发射。在完颜阿古大的带领下,城头的女真人也稳住阵脚,他们躲在一人高的城垛之下,冒着天空的落石开始往城下射箭反击。

    几乎没有任何的拖沓,这场攻城大战从一

    开始便似乎进入了**部分。天空中的箭矢和石块像是移动的乌云一般相互穿梭,遮蔽了黯淡的天光。城头上下,死伤的兵马数量直线上升,没有任何的适应的过程,战局便进入了火热的地步。

    双方火力的凶猛和密集程度都令人咂舌,辽军在城下配备了十三万骑兵弓箭手,对三面城墙进行射箭的压制。每一轮的射击,便有十三万只羽箭朝城头扑面而来。即便是仰射,即便有高大的城垛作为遮挡,这种威势也足以让人震颤。更遑论还有数百架投石车将无数的石块从天空中倾泄而下。那些都是海碗大小的大石头,从高空之中砸下来,砸到人身上,当初便会砸成一滩烂肉。即便没有砸中人身上,砸到城垛敌楼以及防御的设施上破坏性也可想而知。在战斗进行了不到一刻钟时间后,两座城头的敌楼便已经坍塌,城墙上方加高的城垛也开始塌陷。就像析津府之战一样,大周攻城兵马当初便是将析津府城头的一切夷为平地,变成了光秃秃的一片。足见投石车在攻城作战中的火力压制之力的强大。

    但女真人却也有反制的手段,每一面城墙上建造的二十多座敌楼之中都架设有一架三弓床子弩。这可是大周提供给女真人的武器装备图纸之中最为凶横的一种弓弩。顾名思义,那是以三张强弓打造的床弩,三弓之力射出一只弩箭,其威力可想而知。据说最为精良的三弓床弩可及七百步之远,尚可破石开山。不过女真人在这段时间仓促造出来的三弓床弩可没有这么大的威力,既粗糙而且威力也没那么强悍。但是实测距离达到三百五十步,居高临下可达四百步。完颜阿古大硬是造出了八十多张这种床弩,安置在敌楼之上。他的用意很明显,正是为了反制对方的投石车之用。

    当辽人投石车肆虐的时候,三弓床子弩也开始进行点对点的打击。虽然女真人的射箭技术不高,虽然他们造出的三弓床弩粗糙而且精度不佳,虽然他们不能和大周那般用纯铁制作的铁枪一般的弩箭增强其威力,但是当儿臂粗的硬木铁头的弩箭发射出去的时候,还是带着沉闷的隐隐若风雷之声的摄人之威。数十只弩箭只有不到半数命中投石车,但只要击中关键位置,投石车便立刻报废坍塌。那弩箭甚至可以将投石车上碗口粗的原木击断。

    辽人的投石车给城头女真人带来巨大的伤亡和破坏的时候,它们自身的数量也急遽的减少。每一辆投石车的坍塌,都意味着压制力的减小一分,都意味着城头女真人多了一分生存和作战的空间。

第一三七六章 大战(续)

    大战开始之后,双方的争夺焦点其实在于护城河的控制权。辽军的目的是要快速在护城河上搭建通道,以便兵马器械能攻到城墙之下。而女真人则要拼命的阻止或者延缓他们那么做。

    这几天等待大火熄灭的时间里,辽军上下的军事会议开了一场又一场。关于如何突破护城河的对策,上下人等也都出了不少的对策。最终经过众人的筛选,选择了两种方案。这两种方案其实都是比较传统的方案,只不过在行动上做了些创新。

    第一种方案便是搭建浮桥。由于女真人将护城河拓宽到了近四丈的宽度,所以,搭建传统浮空简易桥梁通道的想法只能被浮桥所替代。但因为护城河的水是流动的,传统的搭建浮桥的手段也需要创新。一名将领曾经在桑干河渡口见识到大周兵马在桑干河上搭建浮桥的作法,于是乎他便将此法提了出来,结果得到了耶律宗元君臣上下的一致认可。能在桑干河那种宽达数十丈,水流湍急咆哮的地形搭建浮桥的作法自然能在眼前这小小的护城河上奏效。

    于是乎,辽军工兵部队在那几天时间里做了许多准备。他们提前打造了大批的木排,在木排上安装勾连绞链之物,准备的妥妥当当的。攻城大战开始之后,数百辆大车将这些材料运送到护城河边,兵士们冒着城头的箭雨将这些木排推入水中,然后一一勾连起来,以铁链牢牢的捆绑在一起。以此类推,一道浮桥只需半个时辰不到便搭建完成。两头和河中打桩略加固定之后,便是一座宽达丈许的可供兵士畅通无阻的浮桥了。

    辽军在攻城开始后仅仅半个时辰之后,便在护城河上搭建了六十多条这样的浮桥,其实已经完全能满足大军渡过护城河攻到城下的需要了。当然,搭建浮桥的过程中的死伤兵马绝对不少,城头的火力重点便是对付这些搭建浮桥的兵马,箭如雨下的攻袭,让辽军兵士们也下饺子一般死伤惨重。搭建过程中,数千辽军士兵中箭落水,护城河上浮尸历历,每一座浮桥上都洒满了鲜血,颜色血红。

    但无论如何,浮桥的顺利搭建是攻城成功的一大进展。计划进行的如此顺利,让辽军上下人等也是心中松了一口气。然而,这并不能让正式攻城立刻开始,他们还需等候另外十几座特殊通道的搭建完成。那便是第二种搭桥的方案,也是为了保证让攻城的器械能够顺利过河抵达城下的唯一办法。辽军必须要在护城河上建起十几座可以供沉重的攻城器械渡过护城河的堤坝,否则,云霄车攻城冲车这些攻城利器便完全成为了摆设。

    简易的浮桥可供兵士通行,但云霄车冲城车这一类的重型器械都是极为笨重的,浮桥根本无法承受它们的重量。千里迢迢运抵此处的这些器械倘若不能派上用场,那么之前的等待便毫无意义,且攻城将未必成功。以普通云梯登城的方式攻城,这加高到三四丈高的辽阳府的城墙将会是辽军的噩梦。关键是就算不顾死伤兵马,也未必能攻上去。但如果将运抵的数十架云霄车抵近城墙之下,则多了数十条可以直接攻上城墙的通道,则辽阳城必破。这也是耶律宗元死活要等待攻城利器抵达这里的原因。

    但土石填埋堤坝的行动非常的不顺利,一则这护城河太深太宽,还是流动的河水。靠着兵士们背负泥包沙土搬运石块填埋的方式实在是收效甚微。一些泥石包投入水中,便好似泥牛入海一般消散,浮桥都搭建了几十条的时候,堤坝只进展不到丈许。为此被射杀的兵士倒有数千人之多。

    耶律宗元急的团团转,仅有浮桥是不成的,士兵们的攻城必须配合云霄车和冲城车,否则便是做无用功。数十辆云霄车已经推进到距离护城河不到八十步的地方,但它们不得不停止前行,因为它们根本没法抵达护城河对岸。好在它们也并非一无是处。近五丈高的云霄车最顶端的平台上,辽军的弓箭手倒是可以居高临下对城头放箭,倒也射杀了许多女真兵马。但云霄车若只当做箭塔来使用,未免暴殄天物,对攻城的益处也太小了。这便好比拿着千年人参这种可以活死人的灵药去治感冒,实在是糟蹋了好东西。

    “不成,不成,这么下去不是办法。照这种建造速度,起码得两个时辰才能建好堤坝,这绝对不成。在城下被动挨打两个时辰,我大军起码得伤亡数万。朕不能容忍,诸位快想个好办法出来。”耶律宗元搓着手,在后方观战平台之上来回踱步,焦躁不已。

    众官员将领也都眉头不展,却一时间并无对策。

    “皇上,要不,让兵马先攻城墙,一旦攻城,对方守城兵马便无暇应对筑坝的兵马,便可大大的加快进度。”一名将领沉声道。

    一些人闻言纷纷附和。此人的意思是,一旦开始攻城,则城头守军便必须要应付攻城兵马,给后方填埋土石建造堤坝的兵马创造了很好的条件,城头守军无暇对他们进行打击,则填埋速度会大大加快。

    “蠢材,这种办

    法跟饮鸩止渴有何区别?若无攻城器械相佐,直接攻城跟送死有什么区别?远离城墙只会受弓弩攻击,抵达城墙之下要遭到滚木石滚油开水的攻击,死的人会更多。亏你想得出这种馊主意。朕真是服了你,脑子给野狗吃了么?”耶律宗元怒骂道。

    提议的将领赶忙缩了脑袋不说话了,暗骂自己多嘴,就不该去出这个风头。

    “现在的问题是,兵士背负土石的速度太慢,石块也太小。左近又没有太多合用填埋之物,只能以泥包当做填埋之物。那护城河水是流动的,少量泥包都会被冲散。老臣觉得,既要加快填埋的速度,也要在填埋之物上想想办法。”韩延寿沉声思忖道。

    耶律宗元眉头跳了跳,沉声道:“集合所有大车,堆满泥包,用绳索紧紧捆住,用马匹直接连车掀翻河水之中,总该可以奏效吧。”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道:“对,这个办法绝对有效。皇上此法真是绝妙。”

    不过很快有人提出道:“全部的车驾都丢进去,却也不够啊。十几座三丈宽的堤坝,所需土石不再少数呢。咱们没那么多大车啊。”

    耶律宗元皱眉沉吟,他的目光落在了站在平台一侧的几名部落首领身上。他们倒是神态悠闲的很,部落联军绝大部分都是骑兵,他们的兵马目前只出动了五万余骑兵弓箭手在护城河边射箭压制,看起来他们似乎对眼前的难题有些事不关己的样子。

    “还不达旦九部、达迷里部、梅里急部、茶扎刺部、黑河部的几位大酋长?你们认为眼下的局面该怎么做?”耶律宗元沉声喝问道。

    几名酋长正低声说话,闻言都转过头来。

    梅里急部首领酋长忽鲁八咂嘴道:“皇上,打仗的事情我们可插不上嘴,这等谋略之事,我们这些人可是一点都没想法。正如有些官员形容我们的话来说,我等都是上京道的野人呢。”

    “可不是么?我等懂得什么打仗的谋略?只知道打起仗来策马冲杀便可。可惜这攻城之战,我们这些骑兵兵马无能为力。要不我们再派些弓箭手去城下往城头放箭?这倒是可以的。”茶扎刺部酋长秃骨撒摸着扎成小辫子的一蓬黄胡子阴阳怪气的附和道。

    其余几名部落酋长也都纷纷点头,包括黑河部落酋长萧正帮,达迷里部酋长猛撒哥等人。

    耶律宗元点头道:“不懂谋略便不能出力了么?那也未必。朕现在需要你们的骑兵出力了。”

    猛撒哥讶异道:“怎么,莫非皇上要我们骑兵去攻城?我们的马儿虽然强壮,但却也没长翅膀,飞不上城墙。难道往城墙上撞?用脑袋把城墙撞塌了不成?”

    “哈哈哈。”秃骨撒和忽鲁八等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几位酋长,攻城大战激烈,我大辽将士们正在浴血,你们却在这里放肆大笑,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你们还是我大辽之臣么?岂有此理。”一名官员被他们的态度激怒,厉声喝道。

    “正是,岂有此理。”一群官员们纷纷怒斥道。辽国朝中官员本就对这帮部落首领们看不起,这段时间,这帮家伙自以为救了析津府扭转了战局,更是嚣张跋扈的很,官员们都很恼怒。此刻纷纷指责他们的态度。

    忽鲁八等人还想辩驳,宰相韩延寿却厉声喝止道:“几位酋长自重,当此之时,关乎大辽存亡,怎可嬉皮笑脸,语带讽刺?皇上要你们出力,你们身为大辽之臣是应该的,应该谦逊以对,不得无礼。”

    韩延寿一说话,这些家伙们便老实了许多,当真犯了众怒,也不是他们想要的结果。

    “我等也没说什么啊,皇上要我们出力,我们自然不会拒绝。但我们的兵马都是骑兵,除了派出骑射手还能如何?这填土造坝之事,得步兵才成呢。”忽鲁八道。

    耶律宗元冷声道:“骑兵当然有用,填土造坝正用的着骑兵。朕现在命你们派出骑兵以马匹背负泥包土石,填充河道,以加快造坝速度。你们需立刻行动。”

    “什么?”忽鲁八秃骨撒等人惊愕叫道:“皇上要我们拿马儿当土石填护城河?”

    “朕要你们拿马儿背负泥包土石,一并填入河中。没听明白么?朕要这通道快速建造完成。”耶律宗元冷声道。

    “皇上,我部落骑兵难道只配填河么?”猛撒哥怒道。

    耶律宗元缓缓起身,森然道:“当此之时,战事正急。你们适才还说愿意为大辽尽力,此刻便要抗命?朕非要拿你们骑兵填河,而是不得已而为之。”

    猛撒哥叫道:“你怎不用朝廷骑兵填河?”

    耶律宗元厉声喝道:“朕的决定难道还要征求你们的意见么?你们是要抗旨么?”

    猛撒哥脸色铁青欲待抗辩,忽鲁八却拉住了他的胳膊,低声在他耳边道:“莫惹众怒。他现在是借着此刻战事之急如此,那些官员都站在他一边。且暂时忍让便是,

    回头咱们再找他算账。”

    耶律宗元厉声喝道:“还嘀咕什么?还不快命人去准备?误了军机,朕可不饶人。”

    “哼!”猛撒哥冷哼一声,咬牙道:“臣等自然遵命,皇上这主意可真的妙。”

    耶律宗元冷笑道:“朕知道自己的主意妙,倒也不用你来夸。”

    韩延寿在旁愁眉苦脸,长叹一声,心道:“皇上这是故意为之啊,拿骑兵战马填河,这法子倒是不错,不过拿部落骑兵的战马来这么干,似有故意之嫌。哎,皇上还是太刚硬了些,此刻这么做,对大局可没好处。”

    虽然满腔怒火,但部落酋长们还没到和耶律宗元撕破脸皮的地步。所费的不过是一些马匹罢了。公平来说,拿战马背负土石填河虽然极端,但却也不失为一个当机立断的应变之法。战场之上,慢说是战马填河,便是拿人填河都不为过。为了战斗的胜利,这些都不算什么。

    数千匹战马身上背了十几袋泥包沙袋开始往护城河列队冲锋。冲到河岸边时,马儿自然不肯往河里跳,辽军士兵不得不一刀捅入它们的心脏,于是战马连同十几袋泥包便轰然倒毙入水中。沉入水底当了拦水之物。除了马儿,数百辆大车都装满泥包推来,整体掀翻入河。几千匹战马前仆后继落入水中,以血肉堆积起一道屏障,装满泥包的大车在其上方掀翻入水,正好起到了压制填充之用。而士兵们飞速的在两侧打下木桩固定,数万蝼蚁一般的士兵将一包包泥包填充在这框架之中,很快便形成了堤坝的雏形。

    这种极端的填河的方式很快便展示出效果来。护城河虽深,却也深不过丈许,再宽也宽不过四丈,之所以筑坝缓慢,则是因为流水对散碎泥包和砂土的冲蚀之故。一旦有可附着堆积之处,便会好的多。而那些战马和车辆便起到了为堤坝当拦水框架的作用。有了这些框架,事情便好办多了。这其中更有很多兵士的尸体流淌而来成为堤坝的一部分,更有扛着泥包的兵士中了城头的箭然后连人带泥包落入水中,将他们自己的身躯也成为了了堤坝的一部分。

    总之,半个时辰后,十几座混合了几千匹战马,数千具尸体以及几百辆大车和数万只砂石泥包的大坝终于成型。兵士们在上方铺上原木木排,以泥土塞满缝隙,平整之后,终于完成了打通护城河通道的任务。

    战事至此,已经进行了一个多时辰。双方兵马的死伤数字都已经非常的庞大。辽军方面死伤人数超过两万,且六百多架投石车剩下不到一半。有一百多架是被城头的三弓床弩射的报废,剩下的都是因为到了使用上限自行报废。少了一半的投石车,对于城头的女真兵马其实已经不够了。为了确保火力的压制,辽军不得已将所有投石车集中到西城下,这也是将西城城墙作为主攻方向。

    女真士兵的死伤也有七八千人。绝大多数都是被投石车抛下的巨石砸死砸伤。也有的是因为对方强大的弓箭压制而造成的伤亡。辽人虽然地形不利,他们的弓箭手只能仰射,有了城垛的保护,威胁似乎不大。但是辽人弓箭手准头极佳,很多被射杀的女真人都是在城垛旁探头射箭时被射中。只那么小小的面积,辽人都能命中,足见他们箭术之精湛。而当投石车毁坏了很多处城垛之后,投石车自己的数量也锐减之后,反而城下射上来的箭成为了杀伤守军的主要手段。毕竟少了高大的城垛的保护,城头守军便少了屏障,露出的部位更多,对辽人而言则更容易射杀了。

    无论如何,战事至此,第一阶段基本结束。护城河的突破其实在双方的预料之中。只是看付出的代价大小的问题。守城方对对方造成了三倍以上的杀伤,且破坏了对方许多投石车。进攻方虽然死伤了数万人,但战略目标达到了。数十座浮桥和十多座拦河堤坝的成功搭建,便破了对方最后一道城外防线,也是可以接受的结果。双方似乎都对此结果感到满意。

    号角声再次响起,这一次,密密麻麻的城下辽军兵马却呼啦啦如潮水一般的退到了距离城池五百步之外。除了几十辆云霄车上的辽军弓箭手依旧对着城头放箭,以及城头的床弩对着云霄车进行还击,不断的将粗大的弩箭射穿云霄车外围铁皮嵌在上面之外,战场忽然安静了下来。

    但所有人都明白,这不是战斗的结束,只是第一阶段结束之后的短暂的休整。辽军要组织阵型准备第二阶段的攻城,那才是攻城大战最激烈和血腥的部分。城头守军也显然明白这一点,他们也利用这短暂的时间清理城头杂物,搬走尸体,从城下搬运守城物资和器械上城墙,在城墙破损的垛口处重新堆上沙包作为掩体,搬来长叉长枪长索等物。忙里偷空的喝几口水,准备迎接更为凶残的作战。

    终于,一炷香时间后,急促的号角再次响彻四野。昏黄的日光照耀之下,辽军士兵如潮水一般涌向城下,喊杀之声响彻云霄,脚步震得大地都似乎在抖动。

第一三七七章 胜利在望

    辽军如潮奔涌而来,瞬间铺满城下战场。放眼望去,满地都是蝼蚁一般的士兵,他们看似毫无章法,但其实不然。

    辽军此次攻城作战准备充分,在攻城兵马的配置上也仿效了大周兵马攻城的配置。基本上便是:每百名士兵拥有两架云梯,并有持盾步兵五十名,他们身上的盔甲也最为齐整。因为这三十名士兵是要爬上云梯攻城的,配备有套在臂膀上的橡木圆盾护身,并配备全套盔甲。其余的有三十名双手盾兵以及二十名扶梯手。三十名持双手大盾的士兵负责保护二十名扶梯手的安全。所谓扶梯手,便是攻城之时负责架设云梯并且抵住扶梯不让城头守军将扶梯推翻的士兵。必要时,他们也作为主攻士兵的替补,成为攻城的一员。

    从这种小的配置上,便可看出耶律宗元想要赢得此战的决心。

    这样的百人队有一千二百队,共十二万人。另有三十六队千人队负责跟随四十六架云霄车攻城。这四万六千人更是配备最为精良的盔甲和最为锋利的制式弯刀,他们才是此次攻城最精锐的主力。他们负责攻上城头打开缺口站稳脚跟,只要坚持片刻,其余攻城兵马便将源源不断的登城。

    除此之外,还有十五队冲城车的队伍,各由三百名大力士组成。他们的任务是轰击西北南三面城门。每座城门将有五辆冲车一千五百名大力士进行进攻。除了操纵一千斤的铁头锤撞击城门之外,其中一千人还携带长铁钎和大锤,将对城门洞两侧进行强力破拆。一旦城门被封死或者是铁栓顶住,则通过破拆的方式打开门轴外侧的城墙,将里边的障碍物搬运清空。

    总之,辽军在战前这段时间学习了大周各种攻城之法,甚至自创了一些攻城之策。为攻城做好了全面的准备。若非辽阳城护城河太深,让他们的挖掘地道入城的计划难以实施的话,他们更要多一种攻城的手段。

    兵马潮涌而至,城头上女真人弓箭手万箭齐发,开始射杀抵近之地。密集的箭雨对辽军造成巨大的杀伤,所有的床弩和三弓床弩也都将目标对准城下的兵马,因为这是最后一次能够不必付出太多代价便可射杀对方有生力量的机会。也是弓箭和床弩最后发挥其威力的时候。当对方冲到城下时,便再没有机会让它们发挥效用了,因为攻城是一场肉搏战。

    八十步外,云霄车终于在数十匹战马的拉拽之下开始缓缓往前移动。丈许高的巨轮在地面上缓缓滚动,发出刺耳的吱嘎吱嘎的响声,高大的云霄车摇摇晃晃,像一个巨人慢慢的向前挪动脚步,在它身后的地面,留下数道深深的车辙。千人队紧紧的跟随在云霄车侧后的位置,躲避着城头射来的密集箭雨。而前方拉车的战马则死了一批又一批,每前进十几步,便被城头弓箭优先射杀。因为城头的女真人当然也知道,一旦这些庞然大物抵达城下,便将是守城者的噩梦。

    但他们很快便无暇再顾忌这些云霄车的靠近了,因为大批的攻城士兵已经

    从浮桥和堤坝上冲到了城下。空旷的护城河和城墙之间的不到三十步距离的空间里,几乎在眨眼之间便被无数辽军士兵所填满。两千多架云梯开始竖起在空中,好像突然间城墙边长出了一片树林一般。这些原木打造的云梯沉重之极,又长达三四丈之高,竖起来颇不容易,但一旦搭到城墙上,却也很难被推开或者砍断。光是自身的重量便很难被专门用来推开云梯的长叉推开,更何况云梯顶端的雪亮的铁钩将会潜入城墙边缘抓牢,下方还有数十名士兵用绳索拴住云梯上端位置,死命的在下方紧紧拽住,以保证云梯的稳定。

    城头上,滚木石如雨而下,女真人在城墙侧后拓宽的平台上堆满了守城物资,此刻更是派上了用场。沉重的滚木石从数丈高的高度砸下来,下边人谁能顶得住?即便有大盾顶在头顶,但那也只能防城头的箭支和重量轻的石块。檑木滚石落下之时,大盾就算不被砸的裂开来,下边的兵士也会被砸爬下。

    只片刻时间,便有数千人死在城头的滚木石之下。攻城辽兵哭爹喊娘,叫成一片。但领军者对此不为所动,这种局面本就是预料之中的事情,这种规模的攻城,死个几千人根本算不得什么。

    “稳住!稳住!攻城!他娘的,稳住云梯攻城。”各小队队正大声喝骂着。

    辽军士兵稳住阵脚,将云梯勾上城墙边缘。两千架云梯虽然只有半数成功搭到城墙边缘,但这对于攻城兵马而言已经足够。左手套着橡木小圆盾的辽军敢死队开始鱼贯往云梯上爬。他们保持着怪异的姿势,头缩在左臂臂弯里,缩着脖子尽量将身体缩在圆盾之下,希望能减少城上守城兵马的伤害,但这么做其实只是自欺欺人。城头守军用巨石檑木朝着他们头顶乱砸,有时候只一根巨木便可将整个云梯上的敌人串葫芦一般一撸到底。摔下的去士兵七荤八素,惨叫连天。

    这还算是运气好的,女真城头守军有一部分人手中拿着的是巨型狼牙棒。满是尖刺的大棒子兜头砸下,便连盾牌带脑瓜子砸的稀烂。被滚木石砸中还有活命的可能,但被这狼牙棒砸中,那可连脑袋都碎的稀烂,哪里还能活命?

    当然,攻城的辽兵也不是没有反制手段。辽兵携带有长柄钩镰枪,爬到云梯上方时,便几个人单手抓着钩镰枪柄直上直下的在城头乱勾。一旦被巨型镰刀勾住身体,便会硬生生被勾下城头摔下来,不被钩镰割掉脑袋和身体,也会活活摔死在城下。

    战事到了这个阶段,只能用血腥二字来形容。城上城下简直就是地狱恶鬼相博一般,空中飘洒着血腥的血雾,气味中人欲呕。城头守军下饺子一般的摔下城来,云梯上的辽军也如撸串一般的骨碌碌往下滚。无数的石块石夹杂着滚油开水瓢泼而下,城墙下边残肢断臂,血肉横飞,死尸翻滚,鲜血汇成小溪流入护城河中,护城河靠近河岸一段已经染成血红之色。

    “云霄车!云霄车!为何还不渡河?”后方观战

    平台上,耶律宗元像个笼子里的狮子一般快速来回踱步,高声大吼道。

    云霄车并非没有移动,只是移动的速度过于缓慢。一共只有十几条通道,四十多辆云霄车也只能鱼贯而行。此刻十几辆云霄车已经抵达堤坝之上,正在马匹的牵引之下缓缓驶上堤坝通道上。巨大的车轮压在铺设的原木之上,沉重的重量压得原木噼里啪啦的作响,车轮碾过之后,原木被硬生生的压入土石之中。

    在云霄车的整体驶上堤坝之后,一个令人恐怖的景象出现在众人面前。因为云霄车的重量太过庞大,整个堤坝在重量之下被压缩下沉了近半尺,堤坝两侧汩汩的冒出大量血红的液体,将两侧的河水染成黑红之状。不断冒出的气泡将腥臭的让人难以忍受的气味送到河面上,那种恶臭之味是所有人平生闻所未闻的气味,让人五脏内腑都翻江倒海。更恐怖的是,堤坝被压得下沉的时候,整个堤坝居然发出怪异的嘶吼声,像是寒夜里北风在枝头的呼啸声,又像是地狱之中恶鬼的叹息。

    这一切当然不是什么灵异事件发生,只是因为堤坝下方被掩埋在泥石之中的大量人和马匹的尸体在云霄车沉重的压力之下被压缩所致。尸体被泥石挤压,身体里的血液和水分像是榨油一般的被压榨而出,渗透泥石流入河水之中。血肉以及肠胃之中的污物混合产生的气味可想而知。躯体和泥石之间的空隙被压缩之际自然发出怪异的声响来。倒让人觉得这些堤坝都是活物一般,是埋在泥石之中的冤魂在嘶吼一般。

    但无论如何,云霄车即将抵达城下,这对于辽军而言是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云霄车对于攻城的助力是决定性的,只要云霄车抵近城墙搭建起通道来,城墙被攻破便只是时间问题了。而对于云霄车,女真人应该是没有什么办法能反制的。自始至终,女真人对云霄车的攻击便没有间断过,床弩连续不断的对着车体进行轰击,云霄车正面的铁皮外壳早已千疮百孔,但是床弩之力终究不能破坏云霄车的结构。大周建造的云霄车是最为顶级的攻城器械,建造设计之时,便考虑到对方的多种破坏的手段,包括床弩的轰击,火油的焚烧等等方面。外部是双层铁皮外壳,内部的木料更是用最为坚固的坚硬木料打造而成,涂了厚厚的生漆以阻燃。那岂是轻易便能损毁之物。

    得知云霄车已经快要过河的消息,耶律宗元和辽国群臣们脸上的神情才缓和下来。好消息也接踵而至。位于南城门的攻城冲车轰塌了城门边缘的墙壁,将城门洞旁边的城墙轰开了一个大洞。城门洞内堵塞了大量的土石,虽然一时半会儿无法进入,但大力士们已经开始拓宽洞口,不久后便可用人力搬运出这些堵塞的泥石之物,疏通整条城门洞。也就是说,城门的攻破只是时间问题了。

    虽然己方死伤惨重,城头女真人的反击极为猛烈,但看起来这场攻城大战比想象的进展要快。耶律宗元等辽国上下人等似乎已经嗅到了胜利的味道了。

第一三七八章 对策

    西城城楼上,完颜阿古大面色冷冽的站在高处,手中一柄劲弓不断朝城下施射。每一箭都贯穿一名辽兵的身体,箭无虚发。他的身旁,容貌秀丽的完颜明月身着紫红色的盔甲,手持一柄檀木弓弩也朝着城下发射弩箭。兄妹二人联手已经射杀了三十多名辽兵了。

    “妹子,你下城歇息去吧,你身子不舒服,便不要在城头作战了。这里有哥哥在呢。”完颜阿古大射杀一名辽兵之后转过头来,对对完颜明月关切的说道。

    完颜明月的脸色确实有些苍白,攻城开始后这段时间,她已经呕吐数次了。但是她却不肯下城去歇息,只说自己并无大碍。完颜阿古大心里也觉得奇怪,妹子最近经常无缘无故的呕吐,却又不肯让郎中治疗,甚是奇怪。而且妹子也似乎并无什么大碍,除了偶尔呕吐之外,便再无什么异样了。这段时间忙于守城准备之事,完颜阿古大也忙的焦头烂额,却也无暇多顾及此事。

    “哥哥放心,我只是有些反胃罢了。眼前这场面太过惨烈,所以如此。哥哥不用管我。瞧,他们的云霄车已然快到过河了,哥哥,时机差不多了,该动手了。待它们过了河反而不好,正要它们卡在那河道上才时机最佳。”完颜明月看也没看完颜阿古大一眼,只蹙着秀眉看着城下的战场,沉声说道。

    完颜阿古大呵呵笑道:“放心,我心里有数,再等他们近些。哎,这一次若不是妹子聪慧过人,给哥哥献计,哥哥都不知道怎么对付这些云霄车呢。倘若计策有效的话,首功便得记在妹子头上,谁也没话说。得多谢妹子了。”

    完颜明月淡淡道:“我并不为功劳,我只是为我女真部落出力。同时……也是履行我的诺言。当初我答应了你要助你征战的,妹子自然不会食言。”

    完颜阿古大愣了愣,皱眉道:“妹子,还在生哥哥的气么?事情都已经过去了,莫要生气了。妹子啊,你莫要以为哥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问过白云儿,她说你最近老是呕吐,这是怀孕之像。告诉哥哥,这是不是林觉那小子的种?”

    完颜明月一愣,惨白的脸上泛起红晕来,咬牙道:“哥哥,你问这些作甚?白云儿怎可胡乱猜测?我不过是身子有些不适罢了,莫要胡乱猜测。”

    完颜阿古大叹息一声道:“妹子,哥哥知道你对我不满,但你放心,就算这是林觉的孩儿,我还能不疼他么?那可也是你的孩子。只可惜……那个混账小子不肯留在我女真部落之中,辜负了我的一番好意,对你也始乱终弃,你又何必对他念念不忘?其实这个孩儿最好是不要为好,那林觉不会再来见你,你何苦帮他生个孩儿?莫如我可让族中巫医帮你,打了这个孩儿便是。我不想你多个累赘在身边。对你也有好处。”

    完颜明月闻言柳眉倒竖,冷声斥道:“哥哥,你说什么?你若是敢对我的孩儿动一根手指头,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林郎没有对我始乱终弃,倒是哥哥你对他忘恩负义才是,若不是大敌当前,我根本不会跟你多说一句话。我警告你,即便你是我的哥哥,即便你是我女真大首领,但是谁要敢动我的孩儿,便是我完颜明月的敌人。”

    完颜阿古大忙摆手道:“罢了罢了,当哥哥没说,你莫要动怒。我不说了便是,何必那么激动?瞧瞧?又要呕吐了不是么?来人,扶公主下城歇息去。”

    完颜明月确实又吐了,伏在垛口上干呕,几名女卫忙上前来搀扶她。但却被完颜明月喝止。

    “我不下城,我还要杀敌呢。不为他人,为了我女真族人,为了我和我肚子里的孩儿能活着。哥哥,你自行事,大敌当前,你该集中精力作战,再不要跟我说这些废话。”完颜明月冷声喝道。

    完颜阿古大无可奈何,即便他是叱咤风云的女真大首领,即便他一瞪眼整个女真族人都会吓破胆,但面对自己这个妹妹,他却毫无办法。

    城下,十几辆云霄车虽然行动缓慢,但也已经在护城河中的堤坝上行程过了半。再行两丈,便将上岸,便可快速抵达城下了。那堤坝实在太过难行,云霄车的六只沉重的轮子都深陷下去,不得不拿原木不停的垫在轮子下边防止其彻底陷入松软的堤坝之中。为此耽搁了太多的时间。骡马在前方拉拽的也极为吃力,围着云霄车周围上百人都合力往前推,这才让云霄车一寸寸的往前挪动着。

    不过随着距离越来越近,云霄车顶端的弓箭手造成的威胁也越大。他们居高临下,用劲箭朝城头乱射,城头守军被上方射来的箭支射的无处藏身,死伤惨重。云霄车甚至还没有发挥其攻城的主要作用,便已经展现了它的巨大威胁。

    完颜阿古大认为时机到了。

    “胡鲁何在?”完颜阿古大喝道。

    浑身大汗,胳膊上还插着一只羽箭的胡鲁从侧首城墙上飞奔而来,大声道:“大首领,末将在。”

    完颜阿古大看了他一眼道:“你没事吧,伤势严重么?”

    胡鲁满不在乎的道:“放心便是,中了一箭而已,暂且不去管它,回头再医治便是。大首领,咱们该动手了吧。”

    完颜阿古大点头喝道:“传令,即刻行动,让他们的云霄车全趴在堤坝上,绝对不能允许他们攻到城下。”

    胡鲁大声应诺,回身朝外跑的时候还不忘看一眼完颜明月,却被完颜明月冷冽的目光吓了一个激灵,赶忙扭头便去。

    西城城楼顶端的旗杆上,一面雄鹰展翅的旗帜高高升起。城头敌楼之中,几架三弓床

    弩的操作手将一只只带着巨大倒钩的粗大弩箭放入了床弩凹槽内。一声令下,床弩嗡然,弩箭带着风雷之声射出。弩箭从不同的方向发射,其目标都是距离他们最近的正在护城河上挪动的云霄车笨重的高大身体。让人讶异的是,这些小臂粗的弩箭后方都挂着粗粗的绳索,随着弩箭的飞行,绳索在空中延展开来。当弩箭穿透铁皮外壳,牢牢的卡在云霄车的外壳上之后,在城墙和云霄车之间便多了数条绳索之桥。特制的弩箭倒钩勾住了云霄车坚固的内层硬木,牢牢的嵌在了里边。

    所有辽军攻城士兵都愣了愣,他们有些纳闷。

    有人诧异叫道:“莫非……莫非辽人要沿着索道爬到云霄车上来么?”

    不过这个想法很快便湮灭了,因为这绝对不可能。且不说沿着绳索能否爬过来,这需要极好的本事。就算他们能爬过来,又能如何?他们只能抵达云霄车的外壳上去,根本无法造成任何的破坏。难道他们还打洞钻进去不成?没等他们得手,便被弓箭全部射杀了。

    然则,他们这么做到底是干什么?

    答案很快揭晓。粗大的绳索很快便绷的笔直,几根长长的绳索的另一头已经抛到了城墙内侧的地面上。上百匹马儿早已在城内长街上等待着,绳索绑死之后,城下女真士兵挥动鞭子开始驱赶马匹,将绳索迅速的拉直,猛力的拉拽起来。

    因为云霄车高度高出城墙近两丈,绳索绷直之后横跨过城墙毫无阻碍。城内上百匹马儿齐齐拉拽之力甚至可以将一座大树连根拉起来,更何况这些本就无根的云霄车?云霄车的设计自然考虑到了重心的稳固,但是在推进之时,下方的重物是要被清空的,否则会很难行进。只有到了指定的位置,才会将重物压在地盘之上,并且钉下木桩固定住地盘。到那时便无可撼动了。但此刻,云霄车正在河上的堤坝之上。堤坝本就松软,云霄车重心也不太稳固,只能维持不会倾覆的状况。然而一旦被百马拉拽,则再难保持重心。

    上百匹健马在长鞭的挥打之下嘶吼着往前拉拽绳索,云霄车晃动起来,终于在让人胆寒的喀拉拉的碎裂声中,整个云霄车开始倾斜。辽军士兵们惊惶大叫,炸了锅一般的跳开来,他们对此完全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庞然大物朝着城头方向轰然倒塌下去。

    轰隆隆,哗啦啦,嘁哩喀嚓。一阵杂乱的噪音过后,尘土四起,血水四溅。高达六丈多高的云霄车重重的砸在地面上,下半部分激起护城河中的血水,上半部分直接将前方地面来不及躲避的数十名辽军士兵砸成了肉酱。

    在盏茶时间里,西南北三处城墙之外,十二条护城河堤坝通道上的十二辆云霄攻城车全部被女真人拉拽倒塌。

第一三七九章 溃败

    (二合一)

    辽军上下目瞪口呆,谁能想到女真人居然想出了这样的法子来?而且居然让他们得手了。云霄车毁了十二座固然让人心疼,但更麻烦的是,这些庞然大物倒在了堤坝之上,完全堵住了通道,后续的云霄车再也无法往城下挺进,原本计划好的以云霄车主要攻城手段的方案就此搁浅。

    本来以为胜利在望,但随着一辆辆云霄车的轰然倒塌,一切都化为了泡影。后方观战平台上,耶律宗元震惊之余,大骂连声。

    这对付云霄车的妙计正是完颜明月向完颜阿古大提出来的。完颜阿古大对于辽人的攻城其实挺有信心的,直到他看到了大批攻城器械抵达城下,他的信心顿时便消失的干干净净。投石车倒也罢了,攻城冲车倒也罢了,他最怕的便是云霄车。这玩意第一次亮相是在两年前大周平息青教之乱,当时还是淮王的郭旭率领兵马攻击应天府之时。当时虽然没能通过云霄车攻破应天府,而是最终因为南城门被马斌等内应攻破而导致城破。然而,这云霄车在当日的表现已经极为惊艳和霸道了。

    对于大周的兵备,辽人一向是极为瞩目的。云霄车的亮相随后便被辽国细作禀报回大辽。而完颜阿古大显然也是有心之人,对于大周和大辽的兵备的变化也是时常留心的,他也从辽国内部得知了云霄车这种攻城利器。只不过,对于完颜阿古大而言,这件事跟他的关系不大,当时他正疲于跟耶律宗元的平叛大军作战,也无暇去多想此事。真正了解到云霄车的威力,还是在数月前的析津府之战中。这一次,和大周联手对辽人作战,完颜阿古大算是彻底的明白了攻城器械的强大对于战局的影响。而且大周很实诚的将一批攻城器械的图纸送给了女真人,也让完颜阿古大能够真实的了解到这些东西的精巧和妙用之处。

    无论是从析津府之战中战场细作们送回的关于云霄车的实战表现禀报,还是从图纸上看到的云霄车的各种结构和运作的方式,都让完颜阿古大彻底的改变了以往那种只认为女真人的作战方式最为先进的想法。越是理解的透彻,他便越是感到敬畏和钦佩,大周果然是中原上国,虽然很多东西都是浮华奢侈毫无用处,毫无意义,但他们终归有用在正道上的东西。这些重型的实用大气的攻城器械,这些威力巨大的床弩,都让人不得不佩服。当然,完颜阿古大也有些疑惑,拥有如此强大武器的大周,不知为何却似乎孱弱的很,他们居然肯近百年跟辽国修好,且每年进贡岁币岁帛,这简直不可思议。

    对于完颜阿古大这样的人,他自然不会去考虑到大周礼仪之邦,本就爱好和平,以德服人这种境界的东西。在他的心目中,武力便是一切。拥有如此强大的实力和装备却不去吞并别人,这是在很难让他理解。

    原本,辽人的大举来攻并不让人意外。无论是正面野战,还是守城作战,完颜阿古大都认为自己是有胜算的。只是因为了解辽人的攻城手段匮乏,而正面交战伤亡太大,所以从一开始完颜阿古大便决定了要据守辽阳府。

    但是,当十天前大批的攻城器械运抵城下,巨大的云霄车组装起来矗立在阵前的时候,完颜阿古大的信心顿时消失无踪。终于,他不得不面对来自大周的这种极为先进却有效的攻城器械了,这一次再也不是事不关己了。为此,完颜阿古大绞尽脑汁去思索如何应付这种局面。倘若只是常规攻城,自己绝对有信心坚守到大雪来袭之时,到那时辽军会不战而自退。但有了云霄车和那么多的攻城器械,怕是连两三天也未必能坚持得了吧。

    女真人内部想了很多的对策。有人建议主动出兵袭营,将那些攻城器械全部焚毁砸烂。有的说得想办法制作更为强力的弩.弓,打造精铁弩箭,利用强力床弩和锋利的弩箭摧毁云霄车。等等这些提议倒是提了不少,但却没有一个办法让完颜阿古大满意。

    袭营破坏?谈何容易?对方五十万大军巴不得自己出城交战,袭营岂非是送死?一个月来,对方营地里每日灯火通明,戒备森严,在城头上都看的清清楚楚。根本没有偷袭的可能。

    打造强力的弓弩更不是一时之功。大周给的图纸上确实有能射七百步的强力三弓床子弩的图纸,也确实提到精铁弩.弓箭头的穿透力可裂石穿墙,但自己军中制造出来的床弩却也只能射出三四百步而已,所用的弩箭也只能是硬木铁头弩箭,威力和射程都差强人意。不是自己不想制造出大周那些设计图纸上的完美的床弩,而是自己女真人根本没有那些材料。女真族可没有锻造精铁的能力,更没有制作力道巨大的强弓的材料。大周的图纸上说,要制造及远七百步的床弩,所用的三支弓箭的弓弦都必须是西域牦牛的筋条。牛筋九暴九晒之后要撕扯成细如发丝的筋丝,再以秘药鞣制,最后搓成细索,编织成弓弦。这种弓弦才最为强力且具有弹性。与之

    相对应弓身弓背的材料都需要的是最好的木材。然而那些木材辽阳之地可没有,大多在极南的原始森林之中。所以根本就是空谈。

    在这种情形下,完颜明月献出了一策,便是思路最简单的针对云霄车本身的一种袭击对策。为此完颜明月根据大周的图纸制作了模型,模拟的云霄车攻城的情形,从而确定了当云霄车抵近之后,用马拉绳索的方式将其拉倒的可行性。这个办法看似愚笨,但其实正中要害。将其拉倒在地,云霄车还能有什么用处?这思路首先便是正确的思路。再加上实行之时的可行性,女真人的三弓床弩虽然力道并非最为强劲,但在三十多步的距离内是以锋利的铁头弩箭绝对可以射穿云霄车的外层铁皮。虽然无法破坏其结构,但只要能钉在上面,以回勾勾住云霄车便可。这显然是能够实现的。

    此策一提出,完颜阿古大大喜过望,连连称赞。自己的妹子果然是长生天派下来的仙女,这办法可比其他任何人提出来的办法更为实用有效了。完颜明月在此次守城作战中只提了两个建议,其一便是以黑油燃烧阻敌之策,虽然不能阻挡对方攻城,但也成功的拖延了五六天时间。其二便是这对付云霄车的办法.而此策则或许成为了此刻挽救辽阳城,挽救战局的关键。

    完颜明月展现出了极高的军事才能,这一点她自己也觉得惊讶。对完颜阿古大而言,自己能有这么一个妹妹,可真是大幸运之事了。

    ……

    云霄攻城车倒塌之后,攻城辽军一片大乱。失去了云霄车攻城的手段,纯以最为原始的攻城方式攻城,则这高大坚固的辽阳城则会成为他们的噩梦。辽军士兵垂头丧气,反观女真人则是士气高涨。让人最担心的云霄车趴在护城河中,对方最大的攻城威胁警报解除,自然是群情振奋。

    完颜阿古大在城楼上大声狂笑,朝着完颜明月连挑大指连连称赞。完颜明月也松了口气,此策一旦奏效,局面便在女真兵马的掌控之中了,她也可以放心的下城去了。

    之前心中的烦恶之感一直没有消除,她知道那是怀孕之后的反应,她早就偷偷让人来把脉诊断过了。正是那日和林觉在山谷之中那甜蜜之夜,自己便怀上了林觉的孩儿,对于完颜明月而言,这是天赐的礼物。林觉虽然离去,自己虽然不能跟他双宿双飞,但自己永远是他的妻子,也绝对不可能再嫁给别人,今生今世也不会喜欢上别人了。倘若自己和林觉永远都不能团聚,那么这个孩儿便是自己唯一的念想,也是和林觉之间唯一的纽带了。所以,她是坚决不会拿掉这个孩儿的。此刻既然计策奏效,自己也无需留在城头了,得下城歇息去,保护自己腹中的孩儿可比杀几名辽兵要重要的多。

    完颜明月离开之后,完颜阿古大立刻下达了对辽军进行猛烈打击的命令。辽军到现在还死活不肯退,必须再给他们毁灭性的打击方可。

    “给我往下浇黑油。烧死这帮辽狗。”完颜阿古大厉声下令。

    一桶桶的石油被从内城墙下方吊上城墙来,然后被一桶桶的浇下城墙。虽然有盾牌护住头顶,但是刺鼻腥臭且粘滞的石油还是从缝隙之中流到兵士们身上。挨挨挤挤之中,弄得众兵士身上到处是油渍。有人很快便意识到了危险。

    “这是石中油,便是前几天在壕沟里燃烧的那种黑油。他们……他们怕是要放火。”有人高声叫道。

    辽兵们闻言惊愕,脑子聪明点的已经开始往城墙外侧拉开,避免拥挤在一起。脑子不够活泛的还没反应过来,城头无数点燃的火把已经丢了下来。火把沾着黑油立刻燃烧起来,不少辽军士兵是被黑油从头淋到脚的,瞬间便成了火人。他们惊恐的拍打着身上的火苗,想要扑灭火势,但哪里能扑的灭?不但如此,火势开始迅速的在拥挤的辽兵身上蔓延。只要身上沾了黑油,便会很快便引火烧身,躲都躲不及。那些身上着火的士兵又开始慌乱的蹦跳叫喊,往人群里乱钻想寻求帮助,但此举又会引燃更多的火头。如此不到盏茶时间,城下辽兵便一片混乱。

    其实真正倾倒下去的黑油也没有多少,只倾倒了数百桶黑油,城下辽兵便已经意识到城头女真人要放火,所以女真人不得不提前点火。所以,其实着火的士兵其实也没多少人,三面城墙外加起来也不过千余人而已。但这样的场面带给人心里的打击是巨大的,特别是在刚刚经受了云霄车倾覆的场面之后,本就脆弱的士气已然到了崩溃的边缘。

    那些着了火的辽军士兵的惨状更是让人胆寒,看着他们在眼前活活的被烧死,惨叫连天满地打滚的样子,可比被箭支射杀,被滚木石砸死要更令人恐怖。而空气中弥漫的烧焦皮肉的气味,黑油燃烧的刺鼻气味,更是让人忍不住想呕吐。弥漫的黑烟更是让人难以呼吸。这种情形之下,能还坚持的怕只有无知无识的木头人了。任何有血有肉有

    感觉的人,都无法承受这样的冲击。

    “逃命吧,不然大伙儿都得死在这里了。”有人哭丧着脸惊恐叫道。

    下一刻,辽军士兵顿作鸟兽散,发一声喊之后纷纷掉头便跑。城下拥挤着**万攻城兵马,此刻数十条浮桥通道已经不能满足他们的需求,他们拥挤在浮桥上,相互踩踏推搡,不断有人落入护城河中。更有人直接便跳入护城河中往对岸游,所有人都恨不得肋生双翅,恨爹娘没给自己多生两条腿。辽军不受约束的大败而撤。

    城头守军乘势用弓箭床弩追杀,待辽兵逃出射程之外时,丢下了数千具尸体。护城河中随着流水漂着的全是被射杀的辽军尸体。护城河中的河水也彻底被染成了赤红之色,真正成为了一条血河。

    攻城大战从凌晨开始,到此刻已是傍晚时分,终于以辽兵的溃败告一段落。

    夕阳西下,阳光透过战场的上空的烟尘迷雾照下来,显得惨淡冷清,毫无热度。偌大的战场一片狼藉,到处是残肢断臂,到处是血迹斑斑的尸体,到处时毁坏的车辆器械,到处是插在地面的箭支和兵刃。越是靠近城墙,景象便越是惨烈。特别是护城河两侧,城墙下方的范围内,尸体交叠,血流成溪,地面上箭支像是茂密的草原一般。几乎每一具死尸身上都不止一处致命的伤势,要么便是插满了箭支,要么便是既有箭伤又头碎骨裂,甚至缺胳膊少腿。由此可见,之前那一战之惨烈。

    护城河上到处是漂浮着的尸体,特别是浮桥和堤坝两侧,尸首积聚在一起,像是一群拥挤在水面上的死鱼,随着水波荡漾着。河水被堤坝阻拦之后,血水无法流走,所以整个护城河都是一片血红之色。

    城墙根下的区域更惨,尸体层层叠叠,血肉破碎横溢。这些都是被城头砸下的滚木石砸的不成人形的尸首。更有浑身漆黑如木炭一般,尚且冒着青烟的被活活烧死的死尸,身体扭曲着还保持着死前的痛苦的挣扎。张开的大口仿佛还在发出无声的痛苦的叫喊声。这一切,更是让人毛骨损然,让人根本无法面对。

    战争就是这么残酷。一场不过六七个时辰的攻城大战之后,近六万鲜活的生命消逝在此。而这些人成长到今日花费了十几二十年,甚至数十年的光阴。然后在此刻全部变得毫无意义。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恐怕都没有意识到他们为什么而战,为什么而死。正所谓生的糊里糊涂,死的不明不白,当真是一种悲哀。

    唯一兴高采烈的怕是那些秃鹫了。从战事开始时,它们便盘旋在空中。因为它们嗅到了死亡的气息,嗅到了**的尸肉的味道。对它们而言,战场上的人类为了什么争夺无关紧要,它们在乎的是地上的尸体,那些都是美味的食物。它们中的很多秃鹫尝过人肉的滋味,那是很美味的食物。所以,当战事结束之后,它们便黑压压的一群群的扑下来,疯狂的吞噬着地上的血肉,一直吃到它们撑的都飞不起来了也不肯停止。它们打斗着,嘎嘎嘎的鸹噪说,像是相互的争吵,又像是满意的大笑。

    ……

    天很快黑了下来,冷嗖嗖的北风刮了起来。风将战场上的血腥和恶臭以及死亡的气息吹向辽军大营之中。整个大营里弥漫着一种凝固了的死寂。在之前的一个多月时间里,辽军大营从未这么寂静过,每天晚上这里都是篝火通明,人声鼎沸。每天都在令人烦躁的嘈杂声中渡过。但今日,整座大营虽然依旧灯火通明,却像是一座巨大的坟墓一般的死寂。

    耶律宗元华丽的大帐之中也是灯火通明,上百名将领和官员被召集于此,他们按照官职大小从帐内一直排列到帐外的空地上。所有人都紧皱眉头面色严肃,帐外的冷风嗖嗖,但他们的身上却在冒汗。因为,他们的皇上,大军的总统帅正在大帐之中大发雷霆之怒。

    “……没想到啊,没想到啊。居然是这种局面。四十万大军攻城,居然惨败而归,简直让人不可思议。你们谁告诉朕,这到底是为什么?我大辽兵将不够勇武?我大辽兵器不够锋利?我大辽的攻城器械不够威猛?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谁能告诉朕?嗯?”耶律宗元在条案之后激动的挥舞着手脚,大声的吼叫着,唾沫星子溅得站的最近的几名官员和将领一脸。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回应他的愤怒,因为没法回答他的问题。皇上亲眼目睹了战事的进展,一切也是他全权制定的计划,战事的失利也应该是他自己来承担。他此刻暴跳如雷,其实并无道理。因为其他人只是执行了他的作战方案罢了。平心而论,皇上的作战方案是没问题的,只是女真人比想象中的更厉害,他们拥有强大的守城器械,更有早就准备好的对付辽军的计谋。他们做好了一切的准备,而大辽兵马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们掌握之中,被其针对和破解。这才是失败的原因。皇上的恼怒可以理解,但是可没有人愿意为此担负责任。

第一三八零章 大风起兮

    (二合一)

    众人越是不出声,耶律宗元便越是愤怒。正所谓希望多大,失望便有多大,他本以为今日这一战将攻破辽阳府,但是横生突变的情形让他有些失去了理智。

    “不成,朕倾举国之力,竟然奈何不了区区女真叛贼?我大辽何时孱弱了如此地步?你们必是没有出全力,你们当中有人跟女真人,跟完颜阿古大有默契,是要毁我大辽,是要毁了朕。朕警告你们,若是被朕查出这当中的勾连,朕灭他全族!”耶律宗元愤怒的拍着桌案叫道。

    文武官员的脸色都变了,有的面色惊愕,被皇上的话所震惊。有的则面露讥讽之色,认为皇上这个时候说这种疯话,简直不可理喻。

    宰相韩延寿实在是不能沉默了,他眉头紧皱,神情严肃之极。在这种时候,皇上说这些话明显是不利于作战的,会让上下人等的心中慌乱,人人自危。会让军心动摇。根本起不到激励促进的作用。这些言辞是有欠考虑的。

    “皇上请息雷霆之怒,听老臣一言。”韩延寿道。

    耶律宗元气呼呼的哼了一声,沉声道:“宰相有何话说?说便是。”

    韩延寿躬身道谢,苍老的声音虽然低沉,但却言辞清晰的说道:“今日之战未能建功,皇上的愤怒是可以理解的。然胜败乃兵家常事。虽则我军折损四万余,攻城计划受阻,但此刻却未到胜负之时。胜负尚是未知之数。皇上不可责怪今日攻城将士们。今日老臣观战,我大辽勇士们依然全力进攻,少见有懈怠作战之人。当此之时,皇上绝不可捕风捉影,责怪将士们。当下要做的是重整旗鼓,收拾信心,从今日失利之中走出来。继续进攻,取得胜利才是。”

    耶律宗元脸色有些难看,韩延寿其实是直接的批评他言辞不当,这让他更为愤怒。然而,韩延寿是他极为倚重之人,耶律宗元可以谁的话都不听,但必须要听韩延寿的。韩延寿是他能够安心当皇帝的最大保证,他是自己和一群不满自己夺位的臣子贵族们之间的沟通者。有他在,大辽才能起码维持表面上的团结,自己皇上的位置才能被广泛的承认。

    耶律宗元吁了口气,沉声道:“朕或许确实有些急躁,但朕是真的痛心不已。我们准备的如此充分,却最终功亏一篑,朕怎能不愤怒?”

    韩延寿点头道:“皇上的心思老臣是理解的,但这一战明显女真人准备的更充分。咱们的手段被对方所克制。实际上每一步都在他们的算计之中,所以才造成现在的结果。但老臣说了,这算不得什么。咱们损失了四万多人,他们也损失了不少。老臣估算,他们起码也得死伤两万左右。以二换一,咱们换的起,因为咱们的兵马是他们的两倍还多。以此发展下去,他们的人死光了,咱们却还有十万大军。所以,他们其实比我们更痛。这一战其实也不能算是败仗。”

    韩延寿的分析角度清奇,倒是赢得了不少官员的认可。但脑子清楚的人都知道,这不过是韩延寿的诡辩之词罢了。己方伤亡是对方的里两倍多,这还不是败仗,那是什么?老宰相这张嘴能把死的说成活的,几乎要被他说成是一场胜利了,可真能吹。不过,这倒也可以让众人的心情好受些。倘若这话术能让将士们从垂头丧气之中走出来,倒也不失为一种激励之策。也许宰相正是要以此激励众人。

    果然,耶律宗元的神色变得缓和了许多。照韩延寿的计算,大辽五十万攻城兵马有足够的资本跟女真人进行兑换。哪怕是以二换一,消灭女真二十万兵马需要搭进去大辽四十万大军的性命,但只要能将女真人全部消灭,那也是值得的。只要能达到消灭女真人的目的,死多少人都是可以的。

    “老臣并非说这一战我们可以庆贺胜利,我军未能攻克城池,且死伤人数是女真的两倍,这确实让人沮丧。但是从大局着想,其实未必是坏事。老臣知道皇上和众将军心中着急,想要一举拿下辽阳府,将女真人歼灭于此。然岂不闻欲速则不达,越急其实便越是慌乱。这个错误,几个月前大周枢密使杨俊刚刚犯了,正因为他急于攻下析津府,所以一路上被南院大王韩大人消灭了不少精锐兵马,削弱了实力。到攻析津府时,他也是没日没夜的连续进攻,表现的身为急躁。最终,他让他的精兵疲惫之极,在最后的决战中一败涂地。试想,如果他稳扎稳打,不那么急着攻城,采用围城消耗之策,我想析津府之战将会是另一番局面。前车之鉴,岂能重蹈?”

    众人纷纷点头在,宰相的话发人深省。老宰相虽然年已古稀,但看事情还是犀利的。他的忠告,岂能不听?

    耶律宗元也沉思了起来,但他很快便摇头道:“宰相之言虽然甚有道理,但此刻情形跟大周攻我析津府时有所不同。今日已然是十月初九,辽东十月中便将天降大雪。我大军的补给要从中京道而来,一旦大雪阻隔补给通道,粮草物资发生困难,则后果不堪设想。你要朕稳扎稳打围困消耗,朕怎么能

    稳得住?若不能在数日内攻克辽阳府,其后果应该不用朕多言了吧。宰相和诸位都应该明白这一点。”

    “皇上既然知道时间紧迫,为何硬是在这里等待了二十天时间按兵不动?我等将领多次请求出战,皇上都否决了请求,现在的局面,可不是我们造成的。”一个粗豪的声音响起,众人闻言看起,说话是站在桌案侧首的达里迷部落酋长猛撒哥。他的话中带着明显的不敬之意,这是要翻旧账了。

    耶律宗元冷声道:“朕是要等攻城器械的到达才好攻城,猛撒哥,你莫非是怪朕贻误战机不成?”

    猛撒哥慌着满头的小黄辫子咂嘴道:“我可不敢指责皇上的不是,但事实证明,那些攻城器械可没什么鸟用。忙活了半天,还不是成了一堆破烂么?叫我说,一个月前便该猛攻城池,要什么攻城器械?直接干就是了。我大辽兵马何时仰仗过那些歪门邪道的东西?事实证明那些东西鸟用没有。”

    耶律宗元怒目而视,正要出言训斥猛撒哥的无知和挑衅,韩延寿抢先开口喝道:“猛撒哥酋长,你这话实在太蠢,老夫可不许你说这样的话。当今天下,再不是骑兵横行无忌的天下。岂不见连女真人都学会了守城了,便是因为器械的强大之故。这一点老臣绝对支持皇上。谁说攻城器械无用?投石车摧毁了城头大量工事,轰塌了多少敌楼?冲城车差点轰开了他们的城门,若不是他们提前堵塞了城门,城便破了。倘无这些器械建功,今日之战岂止四万兵马的损失,怕是八万十万也未可知。谁要是说这些蠢话,说明他根本不配领军。”

    猛撒哥面色涨红,张了张口却没说出话来。一方面箫正帮忽鲁八秃骨撒等部落酋长都向他用眼神示意不要多言,另一方面,猛撒哥自己也知道适才之言有些问题。攻城器械的作用是明显的,自己想乘机把责任往耶律宗元身上引,看来并不能奏效。宰相韩延寿都表明了态度,自己应该立刻停止这种企图,否则便要成为众矢之的。

    “宰相教训的是,是我愚蠢,是我孤陋寡闻。我给皇上道歉便是,皇上,我猛撒哥是个蠢人,还请皇上恕罪。”猛撒哥能屈能伸,立刻选择道歉。

    耶律宗元自然也不会抓住不放,要收拾这些家伙,此刻却也不是时候。只冷哼一声道:“知道自己愚笨,便不要随便说话。知道的才明白你见识短,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借题发挥,别有用心。之后说话小心些。”

    韩延寿抚须道:“皇上宽宏大量,猛撒哥酋长却也无恶意,都是为了攻城之事着急,都是为了我大辽。然则……适才皇上说天气所迫不得不抓紧进攻这件事,皇上的担忧老臣心里也是明白的。但老臣认为,不能因为天气之故便仓促进攻,倘若仓促进攻而导致不好的结果,那和天降大雪导致的后果又有什么区别?要老臣说,今日之战恰恰给了我们很好的提醒。其一,女真人是准备充分的,切不可轻敌暴躁,想着一下子吃掉对手怕是不现实的,而需要做好长期攻战的准备。其二,眼下尚有可为,无论是攻城还是为长期攻城做准备,都是有可为的。我们只损失了四万人马而已,不过九牛一毛罢了。那云霄车也不过损毁了十几架罢了,尚有三十余架及时撤离,保存完好,它们依旧是攻城的利器。老臣适才也跟几名将军探讨过反破解对方以绳索拉拽的办法,其实很简单,配备长柄镰刀,让云霄车顶端的人手以此割断对方的绳索便可破解。女真人那办法可一不可二,下一次进攻,他们便将无法再用那种办法了。”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耶律宗元也微微点头。对方那方法的破解倒是不难,自己其实也没必要暴跳如雷。只是自己被女真人这段时间的手段弄得心烦意乱,期待中的摧枯拉朽的胜利没有实现,所以心生暴躁罢了。但其实,若不是因为时间拖延不起,大雪将至的压力导致自己急躁的话,今日之败其实根本算不得什么。

    “宰相说的对,是朕太心急了。今日攻不下,明日再攻便是。朕有些心浮气躁,此乃大忌。不过,朕还是担心天气的问题。朕怕功亏一篑啊。”耶律宗元点头道。

    韩延寿也微微点头道:“皇上的担心是必要的,所以老臣要额外提出建议。请皇上下一道旨意,让驻守析津府的韩德遂加快敦促运送粮草之事。要增加人手,准备雪橇车。一旦大雪下来,阻断道路。届时就算是用人推着雪橇车也要保证粮食物资的供应。而且南边赔偿的粮食物资运送的速度太慢,皇上也必须要让韩德遂去催促大周朝廷尽快兑现。同时,咱们这里也要做好防止大雪到来后天气严寒的准备。营地要筑墙防风雪,帐篷要加固。同时要分出部分人手去就地砍伐柴薪做好御寒的准备。总之,做好各方面的准备之事,免得大雪来袭手忙脚乱。大雪下来之后,一切必然更为艰难,但我们困住此城,女真人的日子也不好过。小小一座辽阳城,能有多少粮食物资?能有多少柴薪取暖?咱们不好过,他们难道便好过?道理其实是一样的

    ,就看谁能坚持的住。显然我们优势更大,我们阵亡了兵马还可以补充,粮草物资有大周人替我们供应,他们却不成,死一个少一个,吃一石少一石。就算是长期作战,优势也在我们这一边。”

    韩延寿一番话说的所有人心中释然,关键时候老宰相看事情还是很清楚的,对策也是明晰的。到底姜还是老的辣,宰相这番安排,确实合情合理,安稳人心。

    ……

    三更之后,天气突变。北风明显增强,天气也变得极为寒冷。到了四更时分,辽军营地里乱做一团。很多帐篷被大风吹的飞走,营地中的堆积物资之处,以及数十座高高的望木塔也被吹的断裂。搞得一片狼藉,鸡飞狗跳。

    天色微明时,耶律宗元便起床了。出了大帐来到外边,发现天光阴暗无比,天空中阴云翻滚。营地里尘土飞扬,凌冽的北风在营地中肆虐。整个营地乱七八糟。很多士兵没了帐篷,只能缩在一些还算坚固的帐篷之侧抱团躲风。

    耶律宗元 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跟天上的阴云一般的阴沉,心情也变得跟天色一样沉郁。所有的一切都预示着一件事,大雪将至,时间无多了。原本自己还以为起码还有个五六天到十天的空隙,但显然,老天爷不给脸,今日才十月初十,便已经变天了。虽然昨晚自己已经下达了圣旨,让韩德遂敦促大周加快运粮的速度,让韩德遂也亲自押运粮草,保证即便大雪落下,也要能有粮食物资的保障。但那显然需要时间准备。这老天一变。一切便似乎已经来不及了。

    耶律宗元率领群臣踏上观战台的时候,差点被大风刮得一个趔趄,幸好身边将领扶了他一把,才没有摔下台阶去。耶律宗元脸色阴沉着,口中喃喃咒骂。虽然风大寒冷,吹得他浑身冰冷,整张脸都生疼,但耶律宗元此刻一点也不希望这大风停下来。因为他知道,一旦北风停息下来,便预示着大雪将至。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常识。

    时间紧迫,即便是这样的天气,按照计划,耶律宗元还是决定继续进攻。在悠长的号角声中,冻得鼻涕眼泪乱流,身上冰凉的辽军兵马还是列队准备。鼓声响起后,大军呐喊着朝城下涌来,第二天的攻城战再次拉开序幕。

    耶律宗元依旧按照之前的套路,他还是计划以投石车压制城头,掩护兵马攻到城下。先以马匹将横在通道上的十几架报废的云霄车挪开,让后续的云霄车可以前进。这一次,云霄车顶部平台上配备了长镰手,专门应付女真人的钩索。一旦对方再故技重施,则长镰手便可将绳索割断,保护云霄车的安全。

    但进攻开始之后,辽军上下很快便感觉到了大风所带来的影响。投石车不得不再进三十步,抵达二百二十步范围内才可将石块投掷上城头,因为风的阻力很大。而对方城头的床弩和羽箭的射程因为是顺风之故,射程都有所增加,且更为凌厉迅猛。己方云霄车原本前行便很困难,现在则更加的艰难缓慢了。且因为风的缘故,云霄车移动的时候吱吱呀呀的晃动,似乎随时有倒下的可能。辽军士兵们不得不在下方增加了些配重,保持重心,增加稳定。但这么一来,也让行进变得更加的缓慢。

    但无论如何,即便是顶着强烈的北风,攻城也还是要进行下去。十几万步兵顶着狂风以及狂风骤雨一般的箭支的射击,还是在投石车的掩护下突破道城墙下方。云梯架起来,兵士开始攻城。云霄车也缓慢的靠近河岸。在铺设了大量的原木作为基座之后,云霄车今日的推进比昨天还顺利许多。一些都上了正轨。虽然伤亡依旧巨大,但是进展并不算艰难。

    大风给城头的守军也带来了麻烦,城头上居然有很多女真士兵往下投掷重物的时候用力过猛,加之被风在后面一吹,连人带东西摔落到城下。越是高处,风力越强,女真人有身子瘦小,一阵猛烈的风吹来,城头的女真人都要紧紧抓着城墙才不会被吹飞。这并不是夸张,辽东大风是出名的,有民间歌谣曰:辽东十月天,碎石飞满天,房舍无瓦面,大树连根盘。不用考功名,也能上青天。这民谣虽有些调侃和夸张的语气,却也描述了十月里入冬之时辽东一带北风凛冽凶猛的情形。

    而且城头那些被投石车砸的摇摇欲倒的敌楼也经不住大风的狂吹,泼拉拉的倒了数座,砸死了不少女真兵马。女真人的另外一种泼洒石中油放火拒敌的手段也在大风天根本没法用。因为木桶运往城头时半空中便会被风吹的倾覆。火油泼洒的到处都是。倘若对方一旦以火箭袭击,或者己方不小心点起了火的话,后果不堪设想。城头平台上的滚木若是沾染了黑油被点燃,那整个城头还能站人么?大风天起火,也根本无法施救。这个极为有效的守城手段的缺失,让守城方的守城也变得极为艰难。他们唯一可以安慰的是,大风一停,便将大雪纷纷,那是辽人最怕的局面。严寒和补给的困难会逼迫他们退兵。然而,前提是,在此之前,辽阳府不会被他们攻破。

第一三八一章 雪落

    大风天让双方的作战都遇到了困难,但战斗还是不可避免的达到了白热化的阶段。攻守双方拼劲全力,战场上的每个人都成了没有人性的禽兽,也把对方当成了禽兽一般,丝毫没有怜悯和犹豫的杀戮着对方。

    经过昨天那场大战之后,所有人都进入了一种麻木的状态,已经不再去考虑生死之事。惨烈的场景在他们眼中也都已经变得稀松平常。因为已经看得太多了,心已麻木,感官上的刺激已经不能让他们生出任何的情绪了。

    这种情形是很可怕的,人一旦没有了恐惧之心,战斗的双方便进入不死不休的纠缠之中,便再无任何的敬畏和胆怯。这不是勇武,而是一种机械的行为。真正的勇武者虽不畏死,但对死亡是有敬畏之心的,他们也不会去主动送死。而眼前这攻守双方的兵马当中的很多人看上去像是行尸走肉一般,他们甚至对羽箭对滚木石,对能威胁自己生命的手段没有任何的规避的动作。从某种程度上而言,他们已经自暴自弃,甚至希望自己能死去,以结束这噩梦般的战斗。

    战斗进行到一个多时辰之后,辽军的伤亡已经超过万人。辽军仗着人数的优势数番冲上了城头。但仅仅是少量兵马踏足城头,便立刻被绞杀殆尽。然而这也说明了女真人的防守露出了破绽,辽人只是用原始的攻城方式便取得了一些进展。而此刻,十几辆云霄车也已经再一次接近了城下。

    女真人果然故伎重演,床弩射出的倒钩弩箭再一次勾中云霄车,绳索在大风中绷直,马匹迎着冷风嘶吼着猛力拉拽着,试图将云霄车拉倒。然而,云霄车顶端的辽兵清除了数丈长的巨大长镰,几人合力勾住弩箭尾部的绳索,来回数下,便将粗大的缆绳割断。绳索断裂之后,城内街道上拉拽的马匹骤然负担减轻,拉拽着长绳另一端在街道上狂奔。崩断的粗绳回抽之时扫倒了一片城头上的女真士兵。有几人被卷住腿脚直接被拉下城墙,摔在城内坚硬冰冷的地面上摔成肉泥。尸体依旧被马匹拖拽出数百步,留下一条染血的痕迹。

    女真人的应对云霄车的对策终于无法奏效,半个时辰之后,随着轰然一声吊桥落下的声音,位于西城城门北侧八十步处位置上,开战以来第一座云霄车终于抵达城墙之下,并且将城上城下连通成一条通道。

    云霄车吊桥落下之后,第一批数十名装备精良的辽兵怒吼着冲上城墙。虽然他们很快便被两侧的女真人斩杀殆尽,但是通道已开,辽人可以源源不断的从通道冲向城头,这意味着城墙的失守其实已经是时间的问题。

    一辆辆云霄车摇晃着,咯吱咯吱的在风中抖动着,最终落位在城墙外侧。大量沙袋压住地盘,木桩钉在地上稳固住云霄车之后,除非云霄车散架,否则怕是任何力量也无法让他倾覆了。十几辆云霄车打开了十几条通道,源源不断的辽军冲上城头

    ,开始女真人还能迅速的将他们消灭。但是只要有一小批人站稳脚跟,后续便是源源不断的大量的辽兵涌上城墙。局面很快演变为城墙上局部范围的肉搏混战。此刻还不能说辽人已经能够攻陷城墙,因为论肉搏,女真人显然比辽兵更加的凶狠和在行,毕竟是在山林中跟狮虎豹子野猪搏斗的女真人,虽然身体瘦小,但是行动敏捷,下手狠辣之极。而辽人其实并不善于肉搏作战,他们善于的是马上骑射的传统,虽然也是彪悍之族,但和女真人比起来要差的太远。

    但是,只要随着时间的推移,辽人是必然要占据上风的。因为随着云霄车一辆辆的推进到位,越来越多的通道会让大量的如潮涌一般的辽军涌上城头来,其速度是女真人根本无法清理干净的。辽人的兵马数量本就是女真人的两倍多,当城头辽兵的数量超过女真人的话,凭借着兵马数量的优势,他们也可以迅速占领整座城墙。

    留给女真人的时间不多了。

    完颜阿古大已经亲自率领一只最为精锐的千人队开始沿着城墙冲杀,清理城头的辽兵。这一只千人队都是完颜阿古大亲自挑选出来的勇士,虽然并非人人虎背熊腰,但却个个是顶级的搏斗好手,都是孤身能猎虎豹的高手。他们手中拿着的兵器也不是女真人正常使用的弯月刀,而是一柄柄狼牙棒。这些长达五尺的狼牙棒光是棒头便有一尺八,黑圆滚滚的棒端上全是菱形尖刺,刺长只有三寸,但却是最令人恐怖的近战武器。

    这是完颜阿古大最近专门为了对付辽人的盔甲而制作的一批狼牙棒,弯月刀对于有盔甲保护的敌人杀伤力会打折扣。特别是辽人精锐士兵身上的盔甲,以女真人简陋的铸铁弯月刀是无法起到斩杀效果的,除非是能命中脖子和其他要害之处。砍到对方身上也不能一下子将对方砍死。但狼牙棒便不同了,一棒当头,便可将对方的头盔连同头颅砸的稀烂,砸到身上,更是可以砸的他们盔甲下的身体满是血洞,骨头也会被砸的稀巴烂。所以狼牙棒是完颜阿古大正在推广的制式兵器。只是尚未来得及全部换成狼牙棒,战事便开始了。

    这一千多人跟随完颜阿古大在城头一路冲杀,狼牙棒砸的城墙上血肉横飞,绝大多数辽兵都被砸碎头颅,砸的血肉横飞而死。那些盔甲下的头颅在狼牙棒下就像是一个个西瓜一般,一棒子下去便开瓢出瓤,这应该是最凶狠,最残忍的杀人的方法了。

    靠着完颜阿古大的救场,最为危机的西城城墙上的局面勉强可以维持住不会被全部占领。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局面已经到了极为危急的时刻。城下密密麻麻的无数的辽兵正在源源不断的通过云霄车通道攻上城墙,女真人已经有了顶不住的迹象了。这个局面其实只要稍微一松懈,城墙便告失守,一切便告结束。

    不知从何时起,风已经停了,铅灰色的阴云

    布满了天空。阴云之下,本来冷冽的天气忽然似乎有些燥热之感。在不经意之间,微小的雪花从苍穹阴云之中缓缓飘落。

    一开始,那是细小如粉尘一般的雪雾,数十万正在酣战之中的兵马根本没注意到这一点。但很快,粉尘变成了柳絮漫天,再接下来成为漫天鹅毛。今冬辽东的第一场大雪竟然提前数日来临。

    纷纷扬扬的大雪笼罩了苍穹大地之间,整个战场陷入了白茫茫的迷雾之间。辽阳城中的女真百姓们惊喜的欢呼起来,他们知道,一场大雪意味着什么。这正是他们所期盼的大雪。这或许是能救他们一命的大雪。他们欣喜的向长生天合掌祈祷,感谢长生天给予他们庇佑,提前降下大雪。

    辽阳府行宫内偌大的院落里,一袭裘衣完颜明月站在大雪之中静静而立,长廊中传来女卫们的惊喜的笑声,她们也在为大雪落下而高兴,她们也知道这正是扭转战局的大雪。

    “公主,下大雪了,下大雪了。辽人怕是应该很快便要撤兵了。太好了,太好了。公主……你怎么好像不太高兴?公主不是天天盼望着早点下雪么?”几名女卫跑来,欣喜的对完颜明月说话,但她们却发现金花公主的脸上并没有笑容,而是眉头紧皱。

    完颜明月轻轻叹了口气,目光投向喊杀之声震天的三处城墙方向,没有说话。她不想让身边这些人扫兴,她很想告诉她们,这大雪似乎还是来得迟了。

    城头上浴血拼杀的完颜阿古大在大雪落下之后只高兴了片刻便收敛了笑容。下雪是好事,但是在此刻这种情形下,怕是这场大雪也未必能够阻挡辽人破城的决心了吧。城墙的攻破已经是时间问题。自己就算拼死坚持,怕也坚持不到天黑了吧。若不是心中不甘心的话,他已然要下令兵马撤退了。他不想将所有的实力都毁在这场辽阳之战中,虽然辽阳府对女真人是何等的重要。这座城池只要在,自己便拥有整个辽东之地。这里丢了,整个辽东便不保了。女真人便要回到深山老林之中去当野人。自己所奋斗得到的一切便会立刻打回原形。完颜阿古大当然不甘心如此。但是目前这种情形,就算是顶着这场大雪,耶律宗元怕也要拿下辽阳了吧,因为胜利距离他那么接近,他自然不肯此刻放弃。这场大雪带来的或许是他们更为猛烈的进攻吧。

    “什么也不要多想,靠什么都不如靠自己。拼尽全力,不留遗憾。我完颜阿古大不想回到长白山的山林之中,不想去当野人。我的志向远不止于此。雄鹰要一飞冲天,则必须抖落翅膀上的冰雪,必须穿过风暴。眼下便是劫数,过去了,将没有人能打败我完颜阿古大。过不去,我便死在这里,因为我不配成为拥有天下之人。”

    完颜阿古大心中想着,伸出舌头舔了舔手腕上混着血液和雪花的冰冷的液体,高举手中狼牙棒朝着城墙上的辽兵冲去。

第一三八二 全力猛攻

    辽军阵前观战平台上,大战开始之后耶律宗元便处在兴奋之中。虽然寒风凌冽,吹得人喘不过气来。虽然尘土飞扬,不时有烟尘迷眼。虽然大风将战场上的血腥和臭味吹来,让人几欲作呕。但这一切在战斗的节节进展之中都不算什么。

    几个时辰的激烈交战之后,当云霄车庞大的身躯靠上城墙,当源源不断的己方兵马涌上城头时,耶律宗元大声狂笑了起来。昨日还因为攻城失败而懊恼发怒,今日便柳暗花明了。云霄车抵达城墙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辽阳府要破了。原来攻破辽阳府只需两日而已,第一日是苦,第二日是甜,这才叫苦尽甜来。

    文武官员也都松了一口气,看来胜利在望,终于可以解决了女真这个心腹之患,皇上也不会发怒了吧。如果攻不下辽阳府的话,不知道会是怎样的结局,皇上也许会大发雷霆之怒,所有人怕都没有好日子过吧。耶律宗元登基以来这几天,大辽都没消停过,文武官员也都没安生过,灭了女真之后,皇上应该会让大辽上下休养生息,过过安稳日子了吧。

    当然,所有人也都明白,城墙被突破并不意味着已经可以拿下城池。女真人正在拼死抵抗,他们是一群彪悍不怕死的野人,想要夺下城池怕只有将他们全部杀光才成。但这应该只是时间问题,只要保持攻势,以己方的人数优势碾压对手,攻下辽阳不是问题。因为此刻其实已经等同于正面的交战,所有的云霄车都靠上城墙之后,双方其实已经等同于野战。只不过战场是在狭窄的城墙之上罢了。

    云霄车终于建功,很多大臣开始向耶律宗元大拍马屁,赞颂他之前执意要等攻城器械运抵才发动进攻的决策是多么的英明。这其实也不能算是奉承,因为经过昨日的攻城之后,所有人都看到了女真人防守体系的强大和作战的勇猛,如果没有投石车的压制,没能摧毁对方城头的防御大量防御措施,后果不堪设想。今日如果不是云霄车搭建了最为快捷的上城墙的通道,此刻怕是还在城下苦苦的挣扎。只有几名部落首领们面色有些尴尬,比如昨晚会议上指责耶律宗元延误进攻时间的猛撒哥,此刻便躲得远远的,不肯让耶律宗元的目光扫到自己。

    不知从何时起,耶律宗元注意到风突然停了,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大风突然停息,这正是落雪的征兆,他很不愿意看到此刻下雪。然而天不遂人愿,在他喃喃的咒骂声中,雪落下来了,而且很快便变成了鹅毛大雪。战场上的情形已经根本看不见了,但显然城还没破,这时候下雪实在是太不是时候了。这样的大雪只需下到天黑,地面便将积雪,道路便将难行。大军现在的粮草供应几乎是一天一空,完全靠运粮车马的补充,大雪一下,影响立竿见影。倘若今晚不能在辽阳城中过夜,明日全军便有可能在城下饥寒交迫了。

    “完了完了,下大雪了,这可如何是好?今日的粮车还未至,明日军中可

    能要断粮了。皇上,这城还攻么?看起来一时半会儿攻不下啊。”一名官员看着漫天的大雪惶然进言道。

    “是啊,皇上,此刻撤兵还是来得及的,大军在积雪让车马不能行走之前可以撤到乾州驻扎。乾州虽小,但起码可以让兵马不必受饥寒。补给也更容易些。”有官员忧心忡忡的附和道。

    耶律宗元厉声喝道:“撤军?这个时候你们叫朕撤军?疯了么?朕眼看就要拿下辽阳府了,此刻当全力进攻,拿下辽阳府才是。辽阳府近在咫尺,你们却要回头去乾州?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可是父皇……短时间内怕是难以拿下辽阳府啊,女真人抵抗的凶狠。计算突破城墙之后,怕是他们也不肯退出城去,怕城中还要有一番激战。这仗怕是到明天后天也未必能结束啊。”站在一旁的耶律春小声嘀咕道。

    “你说什么?蠢货!这个时候你居然跟朕说这样的话?废物!”耶律宗元怒骂着抬手便给耶律春一个大嘴巴,打的耶律春眼冒金花,连忙跪地告罪。

    耶律宗元大声喝道:“传令,所有兵马都压上去,所有将领也都要跟朕一起去攻城。天黑之前,必须攻下辽阳。他们要是想打巷战,我们便一寸一寸街巷的血洗过去。这个时候,岂能退兵。”

    耶律宗元甩脱身上的锦缎罩袍,露出全身光闪闪的盔甲来,伸手抽出腰间弯刀,横眉怒目,威严之极。

    “这时候确实需要一鼓作气,此刻放弃确实可惜。不过皇上不必请自去攻城,让将军们带着兵马去攻便是。”韩延寿忙沉声劝阻道。

    耶律宗元冷声道:“不成,朕若不是亲自督战,怕是不得进展。朕要让将士们都知道,朕跟他们在一起。朕跟他们同生死。”

    号角长鸣声中,耶律宗元率领着军中剩余的十万兵马在风雪之中冲向战场。这十万兵马大多数是骑兵,之所以留着他们在后方,正是为了防止对方会派出骑兵偷袭后方。而且这十万兵马本就大部分是耶律宗元的嫡系精锐,耶律宗元可不愿意让他们去当炮灰。但此时此刻,却到了不顾一切的时候了。

    耶律宗元来到攻城前线,似乎确实对士气有了些鼓舞的作用。辽军士兵们得知皇上亲自攻城,似乎更加卖力了些。但其实他们之素所以看上去受到了鼓舞的主要原因还是多了十万生力军。那十万兵马加入战场,顿时让整个战场的局面有了较大的改观。女真人在城头跟疯了死的不怕死的阻击,他们不但一个个善于肉搏,而且还会用兵刃齐齐丢出,取人性命。明明是肉搏战,他们却在近身之前便可杀人。到了近身肉搏的时候,他们跟猴子似的攀附在身材高大的辽军士兵身上,像野兽一般的用牙咬用肘击,用尖刀抹脖子。原本城墙便是狭窄的所在,被他们纠缠上极为麻烦。有时候你一刀砍去,却连自己的兄弟一同砍杀了,实在是让人不胜其烦。

    攻上城头的辽军的

    数量其实已经超过女真人的数量了,但是肉搏战的损失一点也不比在攻城墙时损失的少。虽然女真兵马的数量也在迅速的减少,但是却一直被压缩在数十段城墙的方位,无法彻底的占领城墙。而女真人更是连城墙内侧所有的阶梯都毁了,他们之前上城是通过打造的可移动的巨大木阶梯上下通行,保证物资的供应的。但现在,这些木阶梯都远离城墙,倾覆在城墙内侧的地面上。那完颜阿古大似乎是以这种方式断了自己兵马的后路,让所有的女真兵马都没有退路,从而让他们只有全力厮杀这一条路可走。想想都觉得可怕。

    这种情形下,所以才造成辽军虽然突破了城墙,但却迟迟不能攻入城内。因为他们只有全部占领了城墙,占领了三座城楼之后,才能从城楼两侧保留的阶梯进城,才能占领城门洞,让人将城门洞中堵塞的严严实实的沙包石块拒马等物搬走,打开入城通道。在此之前他们必须被迫要在城墙上跟女真人厮杀到你死我活。

    十万兵马的加入给女真人极大的压力。他们是生力军,且装备精良,对于女真人杀伤力极大。西城北侧的一大段城墙很快便被耶律材和黑水部落酋长萧正帮率领的四千生力军清空。两面夹击之下,一千多女真士兵被全部斩杀在城墙上。两处兵马合兵之后,又有北边的一股辽军加入,耶律材和萧正帮一合计,决定猛攻西城门的城楼。拿下城楼才能彻底破城,城外大批的辽军才能不受地形限制的进入城中,发挥兵力的巨大优势,扫荡全城。

    城下数百步外,耶律宗元骑在高头大马上紧张的看着城池方向。虽然说要亲自作战,但他可并没有真的和士兵们并肩作战,他只在城下数百步外便停下了。眼前的辽阳城只有一点点的轮廓,白茫茫的大雪落下,能见度极差。偌大侧城池就在眼前,却只能看到一点点影子。大雪之中激烈的喊杀之声震耳欲聋,而在耶律宗元所在的位置,却什么也看不见。仿佛被人用白布蒙了眼睛,成了个睁眼瞎。

    “皇上,大皇子和萧酋长已经向城楼发起猛攻。大皇子说只有夺取城楼方可全面破城。大皇子命小人前来禀报皇上。”一名士兵从大雪之中飞奔而来,朝着耶律宗元禀报道。

    耶律宗元欣喜点头道:“好,告诉耶律材,朕去给他助阵,朕要在城下看着他攻下城门。他若攻下城门,朕给他记大功。”

    那兵士高声应诺,飞奔而去。前方城头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喊杀之声,那声音正是大辽兵士的喊杀声,耶律宗元实在心痒难耐,他决定靠近西城门到能看到城头战斗进展的位置,他要亲眼看着城楼被破的时刻。于是他策马冲前,不顾身边众人的劝解,朝前方驰去。在距离城门三百步的时候,耶律宗元勒马站定。虽然还是看的很不清楚,但已经够了,耶律宗元可不想进入战场的核心,他得为自己的安全考虑。他才不会蠢到真的去身先士卒呢。

第一三八三章 雪中人

    西城城楼之上,搏杀无比的激烈。开战之初,完颜阿古大便下令将城墙内侧的上下台阶全部摧毁,改用木质上下斜梯。原因倒也不是有什么特别的原因,仅仅是因为城墙加高加宽之后,原本上下城的数十处石阶已经被垒砌起来。若是再建造石头阶梯的话,费工又费时。所以完颜阿古大便命人用木头打造了整体的木阶梯,这种木阶梯在下方装了木轮之后还便于移动,可以同时满足一处城墙大量物资的搬运和人员的上下,反而更为的方便。

    不久前,当大雪落下之时,完颜阿古大知道对方不但不会撤退,反而会因为天降大雪而更加疯狂的攻城。为了死守城墙,完颜阿古大命人将所有的阶梯全部撤走,断了下城的退路。这么做的目的自然是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之意。当无退路可退的时候,便只能拼死而战,完颜阿古大要将自己和手下的兄弟逼入绝境,从而激发出更大的战斗力。

    每个人都有潜力,特别是在已经毫无退路的生死攸关之时。当年,完颜阿古大和几名部落的兄弟去长白山深谷之中打猎时,曾经被五六十只恶狼围困在雪谷之中。部落中的猎人都知道,山中的猛虎花豹黑熊野猪这些野兽固然可怕,但论最可怕的便是山谷中的野狼群。因为他们一群群的出现,从不落单。攻击的时候也是围困猎物从暗处出击,凶残之极。女真族不少好猎手都是葬身于野狼之腹。

    那一次,完颜阿古大和手下的兄弟都以为要完蛋了,野狼数量太多,只凭他们几人怕是难以逃脱。但是,最终,他们却成功的杀死了十几头恶狼,剩下的恶狼也因为无法得手而全部逃走。事后完颜阿古大总结了能够活着回来的原因,那便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他们选择的是逃往谷中断崖之策,利用身后的断崖无路可退,狼群也无法合围的局面来减少被从背后袭击的危险。选择正面和狼群对垒,一只一只的杀死恶狼。硬生生在断崖上坚持了十三天,杀死了十几只野狼。他们当着狼群的面茹毛饮血,分食野狼的血肉,他们表现的比野狼还要凶残。终于让野狼意识到面前这几个人类比他们还要可怕,最终选择了放弃逃走。

    从那以后,完颜阿古大便明白了一个道理。有的时候,便是要将自己逼到绝境。只有在绝境之中,才能爆发出平时没有的力量。倘若不是无论可退,他们绝对熬不过那十三天。因为饥饿,他们甚至还要主动去攻击恶狼,拿它们当做食物。不是因为逼到那样的地步的话,倘若有任何逃走的可能的话,他们当中一定有人选择逃走,而那正是狼群最希望看到的,它们可以一直追到人类精疲力竭,一直赶着人类往崎岖难行的道路上走,最后会在人类疲惫不堪时一拥而上,大快朵颐。

    后来,完颜阿古大将自己所悟道的这些道理用在了作战上,他起兵之初,只有可怜的千余骑兵,面对的是辽国官府大量的兵马的围剿。数次都陷入绝境之中,但最终还是顽强的挺了过来。今日之战,同样如此。完颜阿

    古大撤走了木阶,便是告诉所有女真士兵,守城之战不成功便成仁,绝无退路可言。

    因为这样的举动,女真士兵确实一度占据了城头搏杀的上风。但随着十万生力军冲上来之后,女真人才又遭重创。此时此刻,西城城墙上的近三万女真士兵被分割成二十多处,被辽军围困包围。而完颜阿古大自己和四千多女真兵马也被迫退守城楼,被左右两侧七千多辽军包围。

    城楼是绝对要死守的,城楼两侧便有通道。加固城墙时城门处是无法加宽加高的,因为无法进行大规模的配套的改造。所以除了在城楼上增高了垛口的位置之外,几乎没有做什么改变。正因为如此,城楼两处的下城石阶也保留了下来。完颜阿古大下了死命令,哪怕是战死剩下最后一人,也绝不能放弃城楼。

    双方在城楼两侧的城墙上展开了血腥的搏杀。辽军一**的攻击宛如巨浪,朝城楼猛冲。女真兵士利用城墙的宽度只可容数十人并排冲击的优势和辽军周旋。双方战死的人数飞速飙升,辽军因为知道城下又皇上亲自督战而进攻的格外凶狠,女真兵马因为有完颜阿古大和他尚存的八百多名狼牙棒亲卫勇士的存在也是拼死作战,不落下风。战事演变为双方完全是靠兑换彼此的生命取得一丁点的优势,两侧的辽军死伤超过对方三倍,一寸寸的踏着浴血的城墙往城楼推进。毫不夸张的说,每前进一步,都需要数十条性命来交换。

    终城楼中的女真守军死伤太多,得不到兵马的补充。完颜阿古大身边只剩下了不到六百人,而两侧城墙上的辽军反而越来越多。因为有源源不断的增援。

    完颜阿古大意识到大势已去了,他手中的狼牙棒都快成了光秃秃的金瓜锤了。因为在太多人的头盔上砸过,上面的铁齿都被锤平了。整个狼牙棒也弯曲的不成样子,那都是猛力砸人脑袋导致的结果。完颜阿古大自己也是浑身没有什么气力了。能让天赋异禀臂有神力的完颜阿古大手臂酸软,可见这一个多时辰里的战斗该有多么的激烈。

    “兄弟们,咱们得撤了。”完颜阿古大喘着粗气对着身边浑身浴血的女真将士们说道。

    “大首领,不是说不能撤么?咱们不怕死,誓死也要守住城楼。”众人吼叫着道。

    完颜阿古大摆摆手道:“我不是诓你们,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咱们全部死在这里又有什么用?咱们得活。咱们还得跟他们干。只不过是暂时的撤退罢了。”

    众人沉默不语,确实,他们虽然不怕死,但眼下的情形,就算死在这里,怕是也没什么意义。

    “辽狗怎么跟打了鸡血一般,一个个跟疯狗一般。适才在城墙上他们可没这么勇猛,怎地刚刚这一个时辰这般凶狠,个个跟不要命似的。”一名亲卫头目忍不住说道。

    “是啊,确实奇怪的很。跟我们遭遇过的他们似乎确实不同,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完颜阿古大也皱眉说道。

    他叹

    息一声,目光转向城楼外漫天的大雪,心中想着:终究这大雪没能帮到自己的忙,终究自己还是要撤离此城了。虽然不甘心,但总好过将命丢在这里,趁着还有天光,此刻是最后的时机了。

    突然间,完颜阿古大的目光牢牢地锁定在了城下风雪之中的晦暗的迷茫之中。那里有一个金黄色的身影隐隐而现。那是一个骑在马上的魁梧的穿着金黄色盔甲的人形。在这样的晦暗的光线中,在这迷茫的大雪之中,那金黄色的盔甲便宛如一盏黑夜中的明灯一般的显眼刺目。完颜阿古大揉揉眼睛再次细看,这一次他看到了更多。有红色伞盖的轮廓,有大量策马而立在那人身旁的骑兵护卫。一瞬间,完颜阿古大立刻心如明镜。

    “站在那里的是……什么人?”有兵士顺着完颜阿古大的目光看到了大雪中朦胧的金黄色的人影。

    完颜阿古大冷笑道:“还能是谁?辽皇耶律宗元亲自督战,这便是辽兵如此疯狂的原因。耶律宗元这身盔甲我可是见过的,三年前我在中京觐见过他,他带我去和龙山中狩猎,穿的便是这一套盔甲。用黄金和白银镶嵌的护心甲。这狗贼是要亲眼看着我们落败呢。”

    众人恍然,原来是辽皇亲自督战,难怪辽军的进攻如此疯狂。在皇帝的眼皮底下,他们岂敢不卖力。众人纷纷咒骂不休,极尽恶毒粗鄙之能。

    完颜阿古大皱着眉头深思片刻,突然伸手制止了众人的咒骂声,沉声问道:“这距离有多远?”

    众人愣了愣,不知道大首领这没头没脑的问话是何用意。不过还是有人目测了距离,回答道:“咱们能看到他,又是在这大雪天气里,距离不会太远,大概三百步左右吧。”

    完颜阿古大微微点头道:“三百步,那不是我们的三弓床弩的射程之内么?咱们城楼上是不是有三弓床弩装备?”

    女真士兵们愣了愣,旋即明白了完颜阿古大的意思。有人高声道:“有,咱们有架三弓床弩装备于此呢。只是好像弩箭告罄了……”

    完颜阿古大冷声喝道:“抬过来。”

    士兵们七手八脚将那架三弓床弩抬到垛口旁,不待吩咐,便架设完毕。但三柄强弓被机轴拉开之后,弩箭发射槽中却空空如也,众人到处找寻,也找不到一只弩箭。

    完颜阿古大.抽出腰间弯月刀,一刀见将自己手中的狼牙棒的手臂粗的长柄砍断,又迅速砍削,将一头削尖。试了试长度,再快速的砍削了片刻,将那跟硬木棒柄放入槽口之中,竟然严丝合缝,正好合适。女真人在山林中打猎,经常自己制作箭支。虽然这是床弩的弩箭,但是只要重心相称,粗细合宜,即便不是完美的弩箭,但射出去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耶律宗元,今日教你尝尝老子狼牙棒的滋味。就算射不中你,也得吓得你尿裤子。”完颜阿古大大笑着怒骂几声,亲自操刀,调整角度,将弩箭对准城下那个金黄色的人影,扣动了机关。

第一三八四章 一箭乾坤

    漫天大雪之中,一只弩箭穿透清冷的空气,破开密集的雪花的织就的天网,带着隐隐的风雷之声从城头射出。严格的说,这不是一只弩箭,而是一根硬木棒。只不过,稍微削尖了头部而已。棒身上也不太光滑,还带着刀削之后的一条条斑驳的痕迹和微微翘起的木屑。可见制作这支弩箭的人当时是多么的仓促。

    它的飞行也不够完美,完美的弩箭在飞行中是光滑的稳定的,像是在水中的游鱼一般毫无滞碍,姿态优美。它飞过的轨迹也是平滑的,带着优美的弧度。而这一根弩箭,因为制作的粗糙,重心的偏移,所以飞行之中它不但在旋转,而且在摇摆。它的头和尾部不在一个振动的频率,这让它像在空中像是受惊的鱼儿一般在水中跳跃一般向前飞行。粗糙的身体带来了阻力,让它的飞行带来了更大的阻力,激荡起周遭的雪花,带的雪花明显的扰乱,从而也在漫天大雪之中留下了一道乱流的痕迹,就像是划出了一道轨迹一般。

    但即便如此,在强力的三道弓弦的推动之下,它还是如一枚炮弹一般,生猛的野蛮的穿透三百步的空间,只用了数息时间,便抵达了它所要抵达的位置。

    耶律宗元正在和身旁众人对着城楼指指点点。虽然看不清具体的战况,但是大体的进展耶律宗元等人却是看清楚的。城楼两侧的城墙上的越来越多的进攻的人流还是看的一清二楚的,加之不断有消息禀报而来,他知道西城城楼即将攻克。所以耶律宗元的心情很好。今晚是一定能在辽阳府中过夜的,在最后一刻,自己攻克了这里。这意味着女真人将像丧家之犬而逃,这意味着接下来大军将势如破竹收复辽东之地,最终将他们赶进冰天雪地的长白山的深山老林之中。这之后,自己便要将目光投向南方,那个孱弱的肥羊正等待自己去宰杀。南方,那片富庶繁华的土地正等着自己去征服。那个充斥着财富美女的富庶之地,将是自己帝王生涯成就的高峰。

    “嗡嗡嗡!”宛如风雷一般的沉闷的破空之声震动了所有人的耳鼓。在耶律宗元身旁的卫士们立刻便听出这是弩箭的破空之声,他们迅速的做出了反应。然而,大雪弥漫了他们的目光,他们没能在远处便看到那支凶狠的弩箭的到来,直到那枚弩箭破开雪雾出现在数丈之外的空中时,耶律宗元身旁的护卫们才发现了它的踪迹。

    “皇上小心!”

    “有冷箭!”

    危机之时,几名护卫还是做出了反应,其中两人策马冲前,欲以盾牌遮挡,两外几人挥动弯刀欲磕开那

    只弩箭。然而,他们的动作太慢了,或者说是留给他们反应的时间太短了。弯刀从弩箭的尾部划过,斩断了一大片雪花,而盾牌尚未抵达位置,那支摇摆的弩箭便从盾牌上沿擦过,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蓬!”一声沉闷的声音响过。像是有人狠狠的用大铁锤在耶律宗元的胸口砸了一下,耶律宗元胸前的金黄色的盔甲明显的凹陷了进去,高大的身子从马背上朝后摔落。身子尚未落地时,一口热血便已经喷到空中,染红了成千上万片雪花。

    与其说是被弩箭刺入身体之中,倒不如说是被那根弩箭在耶律宗元的胸口大力的抽打了一下。削尖的硬木其实没能穿透耶律宗元的黄金盔甲。那不过是镶嵌了黄金的外表而已,内里是却是真正的护心甲。木箭头是无法穿透的,更何况是摇摆成一朵花一般的射来,穿透力更加大打折扣。所以,在箭头被盔甲阻挡的时候,弩箭的箭身和尾部旋转打横,从左上到右下的胸口位置结结实实的抽打了一下。所有的动能传递到了耶律宗元的身体上,虽经过三百步距离的释放,但最后这一下还是将耶律宗元庞大的身躯抽打的倒飞出去。

    耶律宗元在身子飞起的那一刹那,便已经觉得自己无法呼吸了,觉得五脏内腑都在翻腾剧痛,觉得胸口已经毫无感觉。觉得一股腥热压制不住,于是仰天喷血,摔落马下。

    “皇上中箭了,皇上中箭了。”所有辽军护卫和随行官员都惊慌大叫,侍卫们纷纷下马奔向耶律宗元。他们很快发现,耶律宗元已经面如金纸,昏迷不醒了。

    ……

    城楼上,当那个金黄色的身影在空中飞起落地的时候,完颜阿古大等女真众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一箭不过是要撤离之前的赠礼,完颜阿古大根本没有能射中耶律宗元的期待,他只是想哪怕是能射到耶律宗元周遭,让耶律宗元受到惊吓便已经达到目的了。连正轨的弩箭都没有,怎么指望能真的命中耶律宗元。

    但事实却是,正是那根自己临时拿狼牙棒的硬木柄制作的简单的弩箭却击中了耶律宗元。就算那是一根不能称之为弩箭的棍棒,在三弓床弩的加持之下,射中血肉之躯也会造成巨大的伤害的。完颜阿古大兴奋的大脑里冒出一个念头来,自己不会一箭将耶律宗元射杀了吧。就算他不死,怕也要重伤了。

    完颜阿古大忽然大笑起来,抓起半截狼牙棒大声吼道:“儿郎们,跟我杀!辽国狗皇帝死了,辽狗们蹦不起来了,都跟我杀。”

    众女真战士群情激奋,

    高举狼牙棒大声嘶吼嚎叫,野兽一般的朝两侧城墙冲杀而去。城墙上的辽兵听到了他们的呐喊,懂女真土语的兵士立刻将他们喊话的内容禀报给了耶律材等人,耶律材将信将疑,转头朝城下看去,发现立足城下数百步外观战的父皇的身影确实不在了,大批的随从人员也正迅速撤走,顿时心中惊惶。

    “耶律宗元死了,辽国狗皇帝被我女真大首领以弩箭射杀了,辽狗的末日到了。杀啊。”女真人疯狂大吼大叫,消息很快传遍整个战场。

    辽人狐疑,女真人群情激奋。本来局面已经到了崩塌之时,二十万女真人已经剩下不到八万人,已经落了绝对的下风。人人都以为今日必败,今日要死在这里的时候,这个消息传来简直大振士气。大首领没有让他们失望,在这种时候,大首领居然击杀了辽国皇帝,这简直是一针强心剂,他们开始疯狂的反击。而反观辽兵这方,消息传来虽然令人狐疑,但很快便传来了大皇子耶律材率兵退下城池回大营的消息,这基本上已经算是证实了此事并非空穴来风。

    约莫一炷香之后,城下传来鸣金之声,那正是退兵的命令。很快辽兵们便接到了立刻撤兵停止攻城的命令。这也是正式的证实了皇上被射杀的消息。辽兵即刻停止攻城,败退而回,连大批的攻城器械也丢弃不要了,潮水般的退去。

    完颜阿古大等人也没有追杀的心思,他们其实也已经精疲力竭了。剩下的近八万女真兵马立足大雪弥漫的城头之上,浑身的汗液开始慢慢的变冷,恍如作了一场噩梦一般。遍地的尸体让他们真真切切感受到他们的幸运,尸山血海中他们爬了出来,他们还活着,辽阳府也还在。他们做到了本不可能做到的事情,所有人知道,辽人今日这一退将再无染指辽阳府的机会了。

    完颜阿古大叉着腿面向城下辽军大营的方向,他的胸膛挺得高高的,他的双拳攥的紧紧的。他的心中满是兴奋和豪情。虽然二十万人手死伤一半多,但这不算什么。他知道,从今日起,他完颜阿古大已经可以不靠任何人的力量便可和辽国抗衡了,从今日起,他完颜阿古大眼前的路将更加的辉煌和平坦。

    “啊赫赫赫赫赫赫!”完颜阿古大忽然双手围嘴边,朝着空旷的白茫茫的大地大声呼吼起来。那是女真人围猎成功,满载而归的喜悦之时喜欢发出的呼叫声。

    “啊赫赫赫赫赫赫!”所有的女真人,包括城中的女真百姓们也都跟随着呼喝起来,那声音穿透无穷无尽的大雪,响彻大地,直上云霄之中。

第一三八五章 群龙无首

    辽军大营之中乱成一片,耶律宗元昏迷不醒,被抬回大营之后气若游丝。随行太医快速的做了诊断之后,告知宰相韩延寿等大臣一个让他们呆若木鸡的消息。

    “皇上的两侧胸骨断了九根,而且是寸断。但这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皇上的内腑因为受到巨大的打击而受了重伤,尚不知具体伤到何种程度,但以皇上不断吐血的情形来看,怕是已然破碎。皇上他……恐怕撑不了多久了。”

    闻听此言,韩延寿等一干臣子脑子都要炸了,在这关键的时候,皇上居然受了如此严重的伤势,这让本来已经一片大好的局面立刻变得支离破碎。在这种情形下,韩延寿和群臣商议了之后,决定立刻召回两位皇子和众领军将领商议对策。耶律材和也耶律春被人告知情形赶回大营之后不久,辽国大军也鸣金收兵回营,因为在这种情形之下,是无法再进行攻城了。

    在韩延寿的主持之下,文武官员和耶律材耶律春两位皇子集合在中军大帐之内商议对策。韩延寿没有隐瞒皇上的伤势,在他将皇上的伤势通报给众人之后,大帐内一片死寂。

    “两位皇子,诸位大人,各位部落酋长。情形便是如此,皇上的伤势极重,太医说,随时可能……随时可能殡天。这等事也不必忌讳。该怎样便怎样。只是目前的局面是散沙一片,皇上受了这样的重伤,性命攸关之时,偏偏我们正在攻打辽阳城的紧要关头。而且皇上事前也没有任何的交代。倘若皇上一旦有不测,该如何善后。老夫是大周国的宰相,理当要出来将这些事说清楚,理出个头绪来。如今老夫认为,亟需解决的是两件事。第一件事是,这辽阳城还攻不攻?咱们还能不能攻下辽阳府了?老夫知道这是皇上心心念念之事,所以不敢不征询诸位大人和将军以及两位皇子的意见。第二件事便是……嗯……老夫虽然知道现在说这件事早了些,但是根据皇上的伤势来看……随时有可能有性命之忧。倘若皇上有所不测,我大辽国将由谁来继任皇位。皇上之前并没有关于此事的任何只言片语可以参考,也没有任何下达任何的诏书说明国本所属,这才是老夫要跟诸位一起商议此事的原因。老夫绝非是在皇上尚在时行大逆不道之事,而只是未雨绸缪,免得到时候发生混乱而已。”

    韩延寿沉闷苍老的声音在大帐内回荡着。他是老成持重之人,行事考虑周全。在此刻他提及此事正是为了大局的稳定。为避免发生不可控制之事,他必须要立刻决定一些事情,免得届时仓促之间无法控制。他是考虑的很周全的。

    “韩宰相,目前的局面,怕是只有撤兵一途了。今日本可攻克辽阳府的,但皇上这么一伤,我们这么一撤,已然前功尽弃了。大雪落下来,再无攻城的可能。如今之际,只有退兵一途,以后在图剿灭女真人。若不当机立断,我大军将会被困在此处,后果不堪设想。所以,即刻这攻城之事

    ,必须立刻停止才是。”说话的是北枢密院副使韩章,他是韩延寿的侄儿,也是一名领军的猛将,统领着耶律宗元身边最精锐的十万骑兵,是耶律宗元的亲信将领之一,他的话说出来既有份量。

    但凡有些见识的将领,都明白他说的是实在之情。今日这么一撤,攻城器械都丢在城下了,往后还怎么攻城?再说大军伤亡惨重,阵亡兵马不计其数,伤兵满营,已经失去了攻城的资本。加之大雪落下,补给很快便将成为难题。皇上重伤的消息全军都知晓了,士气已然衰落到了极致。此时不撤,更待何时?

    韩延寿见众人纷纷附和韩章之言,缓缓点头,他其实也是决定要撤兵的,种种情形之下,退兵是唯一的选择了。

    “二位皇子,你们觉得如何?两位皇子一位是北院枢密使,一位是北院枢密副使,可说是军中统帅。两位皇子得有个态度才是。”韩延寿看着呆坐在桌案两侧的耶律材和耶律春沉声问道。

    耶律材眼眶红肿,他已经去看过耶律宗元的伤势了,掀开被褥看到耶律宗元凹陷下去的胸骨的那一刹那,他便知道父皇这一次怕是难过这一关了。他伏在病榻旁哀哀痛哭了许久,以至于眼睛的哭肿了。此刻,他的神情依旧甚是哀伤。

    “韩宰相,诸位将军,你们说的都有道理,这个时候,只有退兵一途了。我同意这么做。”耶律材轻声道。

    耶律材话音刚落,耶律春便大声道:“我却不同意,你们怎么能轻易提出撤兵的想法呢?我父皇为谁所伤?是女真人动的手。女真人反叛朝廷,搅乱我大辽。现在又伤了父皇,于我而言,那是国仇加家恨。我父皇心心念念便要剿灭女真人,还我大辽清平之世,他老人家现在重伤在床,你们便要违背他的心愿么?不成,我们要攻下辽阳府,拿了完颜阿古大的人头来给我父皇报仇。”

    众人无语的看着慷慨激昂的耶律春,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话虽说的冠冕,但现在的局面已经失去了攻城和战胜对手的实力和时机,这时候说这些话,其实是够愚蠢的。偏偏耶律春的话站在道德制高点,却也无法反驳。

    “二皇子说的好,这时候退兵,是违背皇上的心意的,会沦为天下笑柄。二皇子,我猛撒哥支持你的意见。”猛撒哥大声说道。

    “正是,正是。我们也支持二皇子的意见。这时候怎能撤兵?开什么玩笑?此刻撤兵,我大辽将彻底失去辽阳府,彻底失去辽东之地。完颜阿古大这反贼将气焰更甚,不可遏制。”忽鲁八秃骨撒等部落首领在此刻纷纷跳了出来,附和猛哥撒之言。

    “你们几名酋长此刻说这些话用意何在?你们明明知道局势已然不容我们再攻辽阳,怎地还说出这样的话来?二皇子也许历练浅薄,你们难道也看不明白?”有将领忍不住出声反驳道。

    “呦呵,这位将军的意思是二皇子根本不懂局势了

    ?你叫什么名字?你是什么官职?你这是指谪二皇子,犯上无礼么?”萧正帮巧舌如簧,出口反驳道。

    “你……你们这些部落酋长没安好心,唯恐天下不乱。”那将军怒声抗辩道。

    “好大的胆子,敢这么说我们。今日把话说清楚。否则咱们没玩?你这是拿牛粪往我们脸上糊,是对我们的污蔑。今日若是不给个说法,绝对过不去。”几名部落酋长口沫横飞的跳了起来。

    一群大辽将领看不过眼,帮着解释,结果被认为是拉偏架,猛撒哥等人叫的更凶,大帐内顿时乱做一团。

    “都给我住口!住口!”韩延寿大声呵斥了起来,手中的拐杖在火盆上敲打出当当当的声音,敲的火盆中火星四溅。

    “都给我住口,谁要是再敢在此刻无理取闹,老夫比较他后悔终生。”韩延寿冷声喝道。

    韩延寿的威望高隆,即便是羁傲不逊的猛撒哥等人,也不敢在韩延寿发话之后无视他的警告。于是纷纷悻悻住口,目光中却满是凶恶之意。

    “都给我听好了,包括二皇子和诸位部落酋长们。老夫也不是逼着你们同意,此刻皇上不能下决定,我们便共同决定。在座的有一个算一个,同意退兵的和不同意退兵的都表个态。咱们以人数多的一方决定为主,这算是公平了吧。老夫先来,老夫同意退兵,因为此刻不撤兵,我大周全部兵马都将覆灭于此。还有谁同意老夫的意见?”韩延寿沉声道。

    “下官同意。”

    “末将同意。”

    “同意……同意……”

    “……”

    帐内官员接连表态,绝大多数人都表示了同意撤兵的意愿。韩延寿沉声道:“二皇子,几位酋长都看到了吧。这是大多数人的决定。若是如二皇子所言,此举是违背皇上的初衷的话,那么这个罪名老夫担着便是。今后一一切后果老夫承担便是。这件事便就这么定了,明日一早,便拔营后撤,绝不拖延。”

    耶律春道:“你们人多,自然说什么是什么,总之我保留我的想法。”

    猛撒哥嘿嘿笑道:“二皇子,现在知道什么叫人多势众了吧。”

    韩延寿瞠目欲呵斥,猛撒哥忙道:“得了得了,韩宰相也不要迅驰我们了,我们同意便是。”

    韩延寿冷哼一声,沉声道:“然则,第二件事,咱们也要定下。国不可一日无主,此刻皇上伤势危重,咱们得定下一个主事之人。万一发生不测,不至于大辽无主。我知道你们有些人心里肯定以为老夫此举甚为不妥,毕竟皇上尚在,这么做是不忠之举。老夫也不多解释,老夫只为我大辽此刻时局考虑,避免大辽生乱,故而未雨绸缪。二位皇子之中选出一个主事,避免生出混乱,这也是我身为大辽宰相该做的事情。还是那句话,将来如果因此而生出什么事端责任来,老夫也担着这罪名便是。”

第一三八六章 不欢而散

    韩延寿提及的这件事是个极为严肃的话题,众人一时间都沉默不言,不敢轻易的去表态。这件事若是表错态,将来可没好果子吃,所以每个人都表现的极为慎重。

    韩延寿等了一会,见众人不肯表述自己的意见,于是开口道:“老夫知道这件事很是敏感,你们态度慎重也是应该的。那么老夫便来当这个出头鸟。老夫先声明一点,老夫的提议是站在大辽朝廷的角度上,绝非出于个人私利。两位皇子其实都很好,也都可以主事。但是主事之人只能有一个。老夫倾向于大皇子主事,大皇子是皇上的嫡长子,立长是我大辽的规矩,让大皇子主事,也是符合我大辽祖制的……”

    韩延寿话音刚落,耶律春便大叫了起来道:“凭什么?凭什么便要立长?我大辽何时有这样的规矩了?韩宰相,你偏心大皇子便罢了,何必拿这个理由搪塞?我大辽可从来没有什么狗屁立长的规矩,莫以为我不知道。我也是父皇的儿子,凭什么大皇子可以主事,我便不可以?真是笑话。”

    韩延寿皱眉喝道:“二皇子,我大辽自天圣帝之后便代代立长为储,这早有规制。你若对此不知,便不要乱说话。”

    耶律春冷笑道:“之前的事我不知,但我知道我父皇即位可不是什么立长的。我父皇可不是先皇的儿子,而是他的弟弟,而且只是先皇的四弟。不也当了大辽皇帝么?还谈什么立长的规矩?就算有这个规矩,在我父皇手中却也是废了这规矩了。宰相还拿此事说话,岂非是惹人笑话。”

    所有人表情古怪的看着耶律春,心中皆想:这二皇子莫非是疯了,居然此刻揭皇上的伤疤?皇上的皇位是夺来的,先皇是传位于他的大皇子的,当今皇上只是皇叔罢了。他起兵夺了皇位而已。这件事本就敏感的很,朝中上下忌讳之极,没人敢公然说出来。他倒好,拿此事来举例反驳,莫不是疯了。

    “耶律春!你说什么?混账东西!父皇的所为岂是你能指手画脚的?还不住口!”耶律材沉声喝斥道。

    耶律春冷笑道:“大皇子,莫要假惺惺了。休拿父皇来压我。现在韩宰相要保你为储,你自然是乐开了花了。什么立长?不过是借口罢了。大皇子,你有什么资格继承父皇的皇位?论文治,你不比我高多少,我们两个都写不出一篇好文章来,倒也不用多说了。论领军的才能,你更是远远不及我。还记得在兴中府城外一战么?我就想不通你带着十几万骑兵怎么就中了女真人的埋伏的?那可是一片旷野之地,根本没有藏身之所呢。这样你都能被人家给埋伏了,莫不是眼睛瞎了。若不是你被他们伏击,十多万骑兵只剩下两三万人的话,那本是我们打败女真人最好的机会。我的十三万骑兵加上你的十二万骑兵一共二十五万,完全可以在兴中府城下便将辽人十七万骑兵

    全部歼灭。若是那时得手,岂有今日之战?怎么会死这么多人?花这么大的代价?父皇又怎么会在辽阳府城下被弩箭射中性命垂危?这一切都是你愚蠢造成的结果,父皇如果此次有个三长两短,那也是你的错。你还有什么脸去继承皇位?我若是你,怕是早羞愧死了。”

    耶律材目瞪口呆,指着耶律春道:“你……你……你胡说八道。这怎会是我的责任?你……你……血口喷人。”

    耶律材口才没有耶律春好,一时间找不到言辞反驳,也只能说说什么胡说八道血口喷人之类的话来反驳了。但这反驳显然无力。

    耶律春得意洋洋,他觉得,他的这番话说出来,怕是所有人都会倾向于自己了。大皇子就是个废物,他来主事,岂非是个笑话。

    “二皇子,胜败乃兵家常事,大皇子兴中府一战中了埋伏战败,却也不是指责他的理由。在座的领军之将谁没打过败仗?岂非个个都是无能之辈了?你怎可将皇上受伤的罪责也归咎于大皇子之身?更不要说你那皇上继位的事来否定我朝祖制。皇上继位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颁布诏书昭告天下一切规制照旧,你难道不知?就算不已长幼立储,也应该平和商议而决,而非你这般怒气指责,甚至不惜血口攻讦。再不济,大皇子是你的兄长,长幼之序你还是要遵守的吧?你对你的兄长如此无礼,这便是失德。光是这一点,你便不够格。”韩延寿面色冷冽的沉声说道。耶律材也许言辞无力反驳他,但韩延寿却轻易便抓到了他的把柄,这一番连消带打,迅速控制了局面。

    耶律春怒道:“说到底你韩延寿不就是想好了要立大皇子么?那还假惺惺的商议什么?直接说便是。把大伙儿当猴耍么?”

    韩延寿冷笑道:“你要这么说,老夫也不反驳。老夫只知道一些从为大辽好的角度出发,个人没有什么私心。老夫问心无愧。”

    耶律春冷笑着抬脚便往外走,摆手道:“你说什么都是对的,现在我父皇重伤在身,你们便来欺负我。总之我耶律春不认你们所谓商议的结果。我只听父皇的旨意。父皇若是下旨说传位于大皇子,我耶律春半句反对的话都不会说,也会全心辅佐大皇子。但若有人越俎代庖,趁我父皇危重之时私心立储,耶律春绝不答应。”

    猛撒哥秃骨撒萧正帮等几名酋长也纷纷起身往外走,猛撒哥叫道:“二皇子这话我们赞成,皇上现在昏迷不信,这时候立储非皇上的心意,我们都不赞成。你们要立谁我们不管,反正我们不认。除非皇上下旨。”

    另有十几名官员和将领是耶律春一方的,也都纷纷起身随着他们离席而去。

    韩延寿面色铁青,皱眉不语。二皇子和几名酋长这么一闹腾,让事情变得很尴尬。韩延寿有心不管他们直接定下大皇子主事的决

    定,但又恐怕因此会产生分裂,造成不好的后果,所以犹豫不决。

    耶律材轻声道:“韩宰相,诸位大人,要不此事暂且不要议了吧。父皇尚在危重之中,我也觉得此刻说这些事不太好。再说二弟那脾气……我也不想伤了和气。”

    韩延寿呆呆的看着耶律材,心中叹息。这个时候耶律材还说这种话,可见他也许真的不适合继承大辽皇位。此刻他应该当仁不让,当机立断,做到态度果决,方可收拾人心,控制局面。他反倒说这些话,则说明此人确实没什么能力和手段,用废物形容也差不多。或许自己应该改变想法,耶律春这个人虽然蛮横,但也许他才是此刻最合适的人选。

    一旦有了这样的想法,韩延寿想强行决定此事的心也动摇了。于是沉声道:“也罢,那便稍后再决定便是,暂不决议此事,免得横生枝节。”

    ……

    耶律春怒气冲冲的从大帐之中出来,带着手下卫士径自回到自己位于南城的营寨之中。回到帐幕之中时,帐幕内又黑又冷,连个火盆都没生起来,顿时大怒。将伺候的仆役叫来差点一刀剁了他,后来才知道不是仆役偷懒,而是没有木炭生火了。

    今日午后本来要抵达的物资粮食都没抵达,此刻营中已经断了炭火,只能靠用砍伐的柴火湿树来生火了。仆役其实生了火,但是湿漉漉的柴禾烟雾太大,二皇子又是个龇牙的,满帐的烟雾二皇子一定会打人,所以便给灭了。正想办法到处找干柴呢,没想到二皇子这时候便回来了。

    好不容易找到了干柴升起了火,帐篷里也暖和了些。耶律春的怒火才慢慢的平息了些。但依旧心中不忿,坐在火堆旁发呆出神想事情。此时外边传来了脚步声,帘幕掀开,却是猛撒哥秃骨撒忽鲁八等七八名部落酋长进来了。

    “几位酋长怎么来了?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回营歇息?”耶律春有些意外,他和几位酋长其实并没有什么交情,这几个家伙处处跟自己的父皇作对,其实耶律春对他们还都有些意见。不过今日他们都帮着自己说话,耶律春顿时对他们生出好感来。

    “二皇子今日在大帐受了气,我等来瞧瞧二皇子安慰安慰你。这不,我们特地回营帐取了些酒肉来。这可是我们部落兵马自己的储备之物,也只剩的不多。但既来见二皇子,我们怎好空着手来?那可失礼的很。咱们一起喝些酒,吃点肉食,心情也会好些。”

    秃骨撒笑着拿出了带来的两大坛酒,其余几名酋长也都取出了几块牛羊肉食来。这些东西在此刻可是好东西,耶律春也是好饮之人,见了酒便走不动路的那种,顿时喉头生津,肚子咕咕叫了起来。

    “这怎么好意思?”耶律春嘴上客气,却已经示意仆役拿来铁锅吊在火上,将肉食放入锅中熬煮了起来。

第一三八七章 闹剧

    (二合一)

    牛羊肉在滚水之中沉浮,香气也弥漫开来。在这样的大雪之夜,历经激烈战事之后,无论精神还是身体都极度疲乏之时,能围在篝火之旁,能有这么一锅肉食和两大坛烈酒消受,当然是极为惬意放松之事。

    耶律春暂时忘记了今晚的不快,和秃骨撒猛撒哥忽鲁八等几人吃喝起来。不一会,已经吃了三块肉,喝了两大碗酒。滚烫的肉食和烈酒下肚,耶律春神情松快了不少,话也多了起来。

    “感谢几位酋长今日替我仗义执言,危难见人心,此刻方知几位是我大辽忠臣。今我父皇尚在,那些人便开始商议要立大皇子了,他们都是奸臣,我父皇倘若知道他们的所为,必将他们碎尸万段。好在还有你们在,教人心中稍慰。来,我借花献佛,敬你们一碗。”耶律春举起酒碗道。

    几位酋长举起酒碗来笑着跟耶律春对饮一碗。耶律春伸手抓了一块热腾腾的牛肉撕扯起来。猛撒哥和秃骨撒忽鲁八等人放下酒碗,互相递了眼色微微点头,神态甚是诡异。

    “二皇子,朝廷上下都说我们几人不愿听朝廷号令,不愿接受朝廷约束。还说我们在国难之时跟皇上讨价还价什么的,极尽诋毁之事。但其实我们才是最为大辽着想的。二皇子想必今日也看明白了。我们倘若不是忠心于大辽,怎么可能尽数族之兵来打仗?析津府一战,若不是我们的兵马,我大辽现在成了什么样子?我们立下这么大的功劳,结果却遭人攻讦,被人误会,我们实在是心中难平啊。但我们并没有抱怨,这一次我们二十万部落骑兵参与攻城,死伤了近十万人。我们的付出才是巨大的。可这些话又跟谁说去?”猛撒哥叹息着开口道。

    耶律春吞下一口牛肉,点头道:“你们确实付出了很多,朝廷不会忘记你们的功劳的。你们所做的一切,我也看在眼里,我会为你们仗义执言的。”

    猛撒哥一笑道:“我们倒也不是图什么,只是受不了这些窝囊气。倘有人明白我们的付出,为我们正名,我们自然感激不尽。二皇子是明理之人,能理解我们的付出,我们几个自然很是欣慰的。只可惜……哎!”

    耶律春皱眉道:“猛撒哥酋长为何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猛撒哥咂嘴道:“有些话不好说出来。”

    耶律春道:“有什么不好说的?都是堂堂汉子,有话直说便是。”

    猛撒哥咂咂嘴,伸手抚了抚乱蓬蓬的胡子点头道:“也罢,既然二皇子垂询,在二皇子面前我们自然不能隐瞒什么。有话便也直说了。我们几个其实为二皇子挺不直的。二皇子论文治武功都比大皇子要强,但眼下,却无法被推举为储。这实在是让人愤慨。二皇子虽明理,虽对我们的付出是知晓的,但是二皇子现在自身难保,将来又怎么为我们说话?我们其实觉得惋惜的是这个。”

    耶律春一愣,沉声道:“你这话是何意?什么叫我自身难保?”

    忽鲁八在旁冷笑道:“二皇子不至于这么迟钝吧?今晚上的事情,你还看不明白么?韩宰相执意要在皇上尚在时便立储君,且完全偏向大皇子,二皇子难道看不出来么?”

    耶律春道:“我怎么看不出来?我不是据理力争了么?你们不也跟我一起离开了么?我听说韩延寿不是终止了议定此事了么?尘埃未定,怎么说我自身难保?”

    忽鲁八哈哈大笑,秃骨撒猛撒哥也在旁狂笑不已。

    “哎呀,二皇子啊,你可太天真了。你以为他们今晚不议定此事,你便有了机会了么?你一点机会都没了。现在皇上在他们手里,韩延寿铁了心要立大皇子,为什么?因为大皇子是个蠢材,韩延寿是要控制大辽呢。你看得出来什么?他今晚是以退为进,避免强行立大皇子招致官员和将领们的怀疑罢了。适才我们得到消息,他留在大帐之中跟大皇子单独商议事情呢,那正是要劝说大皇子答应呢。二皇子啊,你可天真的很。呵呵呵。”忽鲁八大笑道。

    耶律春皱眉道:“就算大皇子被立为主事之人,但也不能保证便是储君,便能即位呢。我父皇尚在,虽然伤势严重,但总不至于一点清醒的时候都没有。我父皇一旦清醒了,必然是有旨意的。到那时,让大皇子还是让我即皇帝之位还是未知之数。据我所知,父皇对我还是器重的。”

    “呵呵呵,原来二皇子是想着这些呢,真是天真的如一汪清水呢。二皇子,自顾帝位之争,诡计阴谋叠出,各凭手段。皇上的伤势我们都去见过了,那是九死一生的伤势呢。几乎可以说,皇上已经没有痊愈的可能了,半条命已经踏到了长生天身边了。且莫说皇上能不能醒来拟诏传位,就算皇上真的能清醒过来,你以为拟的诏书上会是你的名字么?皇上的大帐现在大皇子在那里,韩宰相的侄儿韩章领着兵马保护着呢,你现在怕是连见皇上都见不到了,皇上到底会有怎样的旨意你会知晓?就算有旨意,你知道那旨意是真是假?醒醒吧,二皇子,可别天真了。你就像是草原上的小羊羔一样,不知危险。狼都到你身边要下口了,你还咩咩叫呢。”秃骨撒的语气带着一丝轻蔑和不屑的调侃之意。

    “可不是么?二皇子可真是逗。这时候还在想皇上下诏传位。想想你自己的脑袋保得住保不住吧。你今日公然要和大皇子争位,大皇子一旦成为大辽之主,你可怎么办?大皇子会容忍你么?韩宰相会容忍你么?你怕是他们第一个要除掉的人呢。好好想想吧。”忽鲁八也是一副不屑的面孔摇头说道。

    耶律春手中的牛肉瞬间变得难以下咽,他呆呆的瞪着面前几人,脑子里一片混沌。

    “他们敢伪造诏书么?他们敢动我么?我父皇说过,今后无论谁即位,严禁兄弟相残,否则人人得而诛之,天下共伐之。大皇子敢对我动手?”耶律春冷声道。

    “为了皇位,什么不敢?那可是皇位呢。说句二皇子不爱听的话,皇上之所以下那样的诏书,是因为皇上自己做了不好的表率。咱们也无须讳言,皇上的皇位怎么来的我们都清楚的很。皇上便是不希望你们学他。可这是能够禁止的事么?换做你,如果大皇子跟你争夺皇位势若水火,你登基之后会放过这个对皇位有所觊觎之人么?”猛撒哥冷声喝道。

    耶律春脊梁后开始冒汗,眉头拧成一个大疙瘩,目光也变得呆滞了起来。

    “帝王之家,为了皇位争夺残杀,自古都有,没什么稀奇的。无非是胜利的当皇帝,坐拥天下,失败的沦为阶下之囚,绝大部分丢了脑袋罢了。没人可怜那些失败者,人们只会记得当上皇帝的胜利者。现在谁还会记得被你父皇夺位的天祚帝?人人都记得是你父皇是大辽皇帝,至于那个失败者,谁会费心记得他?死了也就死了,仅此而已。现实就是这么的残酷呢。”猛撒哥低声说道。

    忽鲁八叹道:“可不是么?从来如此,就是这么残酷。罢了,不说这些了,我们喝酒,喝酒,一醉方休。二皇子,喝酒了。”

    几名酋长举起了酒碗,然而耶律春此时此刻那还有半点喝酒的心思?他已经被几名酋长说的话吓得浑身冒汗,惊的魂飞魄散了。

    “我……我该怎么办?我没办法啊。倘若真如你们所言的那般,我岂非是等死么?”耶律春颤声道。

    忽鲁八猛撒哥几人对视一眼,嘴角荡出笑意来。

    “办法倒是有,但是得先干了这一碗酒之后,我们再告诉二皇子。”猛撒哥轻声说道。

    ……

    夜已深,大雪无声飘落,整个大军营地中已经被大雪覆盖。营地之中鸦雀无声。经过一天如噩梦般的鏖战之后,能活下来的辽军士兵尚来不及庆幸自己的幸运便不得不面临雪夜的寒冷。他们缩在一起,围着并不能给他们带来多少暖意的篝火沉沉入睡。不时有人被冻醒过来,大声咒骂。远处,更有伤兵营中的哀嚎和哭泣声穿过大雪的帘幕回荡在营地之中。

    大帐之中还亮着灯火,散会之后,韩延寿特意留了下来,跟大皇子耶律材进行私下里的密谈。韩延寿的想法自然是要鼓励耶律材勇于担责,这时候必须要站出来,不能唯唯诺诺。韩延寿深知,大辽国到了关键的时候,他这个当宰相的必须要稳住局面,此刻绝对不能有丝毫的掉以轻心。他之所以倾向于举荐耶律材主事,倒也不是他对耶律材有多么的赏识。若论皇上的三个儿子当中,死去的耶律石是最佳的继位人选,这一点当初耶律宗元私下里也跟韩延寿透露过心迹。只可惜耶律石在析津府城下被大周枢密使杨俊给杀害了。剩下的这两位,便只能矮子里选高个,也是无奈之举。

    耶律材和耶律春比起来,不仅仅是因为大皇子的身份符合大辽国之前的继位祖制,更因为耶律材相较于耶律春而言人要平和一些,行事要稳重谦逊一些。那耶律春有过不少劣迹,在朝廷里名望不高。更重要的是,耶律宗元在此前言语之中也似倾向于耶律材。对韩延寿而言,耶律材也显然更好沟通些,之后的合作也会更顺畅些,对大辽国事也更为有利。综合诸多原因,所以韩延寿决定奉耶律材为主。但耶律材自己的态度让韩延寿有些郁闷,所以他必须将一些道理跟耶律材说清楚,让耶律材明白目前大辽所处的局面,让他明白他不能推卸这个责任。

    两人促膝长谈了两个时辰,韩延寿嘴巴都说干了,苦口婆心的翻来覆去说了一大堆,耶律材这才勉强同意明日一早按照韩延寿的想法向群臣和众将宣布临时主事。如果耶律宗元能痊愈则罢了,若耶律宗元有不测,则接替皇位。

    韩延寿也是松了口气,他也比较疲倦了。已然三更过半了,他本就身子衰老,不宜操劳熬夜,于是起身告辞。

    耶律材起身相送,两人刚起身时,便听到外边有杂沓的脚步声和说话声。

    “什么人!这是中军大帐,即刻留步。”那是帐外的守夜侍卫的声音。

    “混账,我是耶律春,我来大帐见父皇。”有人喝道。

    “原来是二皇子,二皇子稍候,容卑职去禀报。”侍卫忙道。

    韩延寿皱眉和耶律材对视一眼,心中都有些迷惑。二皇子这么晚来大帐作甚?

    “我去见父还用禀报?一边去。”耶律春的呵斥声传来,片刻后大帐门口帘幕掀开,随着袭人的寒气,耶律春和七八个人快步而入。韩延寿和耶律材见到那几个人的面容后,都有些吃惊。跟随耶律春的几人正是几名部落酋长。他们跟着耶律春来此,似乎有些不同寻常。

    “吆喝,韩老宰相还没睡呢?这是跟大皇子促膝长谈为国事操劳是么?失礼失礼。”耶律春看到了韩延寿之后阴阳怪气的呵呵笑着说道。

    耶律材沉声道:“二弟,几位酋长,你们来此作甚?”

    耶律春冷笑道:“大皇子,你这话问的,我们怎么不能来了?这大帐是父皇的大帐,你能在这里呆着,我怎么不能?兄弟我担心父皇的伤势,实在睡不着,所以想来探望父皇。几位酋长也是心忧皇上的伤情,所以跟我一起来探望,怎么?不成么?”

    耶律材皱眉道:“这么晚了,探望什么?父皇尚在昏迷之中,后帐有太医和内侍伺候着,太医说最好不要去惊扰。我到现在都没去探视呢。”

    耶律春冷笑道:“这是什么话?我关心父皇的伤势,怎么就是惊扰了?我们去探视伤情难道不允许么?是谁的规定?是大皇子你,还是韩宰相的命令?儿子探视父皇天经地义,谁剥夺了我探望父皇的权利?”

    耶律材还待解释,韩延寿拉了拉他的衣袖,沉声道:“二皇子一片拳拳孝心,便一起去瞧瞧皇上吧。老臣也想瞧瞧皇上去。不知伤势可有好

    转。”

    耶律材想了想点头道:“罢了,那便去吧。不过几位酋长留步,人不可嘈杂,免得惊扰了父皇。”

    秃骨撒猛撒哥等干笑道:“我们不去惊扰便是。二皇子,你自己去瞧瞧皇上吧,我等在此等候。请带去我们对皇上的祝福。”

    耶律春点点头,于是跟随韩延寿和耶律材往后帐而来。进了后帐之后,顿时嗅到一股血腥味和草药的味道。掀开帘幕之后,便有几名内侍和太医正在忙碌。几名太医正围在一起小声的讨论着什么,几名内侍正在角落里的小泥炉上熬着草药。见到韩延寿和两位皇子进来,几名太医忙上前低声行礼,内侍也起身侍立。

    “你们自忙你们的。”耶律材摆摆手对几名内侍说道,转头来对面前一名太医轻声问道:“卢太医,父皇的伤势如何了?可有好转?”

    那卢太医皱眉缓缓摇头,低声道:“两位皇子,宰相大人,我等无能,皇上尚在昏迷之中。适才又吐了血。伤势实在太重了。我等……哎,我等必竭尽全力便是。不过……照目前的情形,怕是只有华佗在世才能机会了。目前我们熬制的药物,只能帮皇上调理内腑的伤势,勉强续命。但这并非长久之计啊。”

    耶律材呆呆无语,眼眶又有些红了。

    耶律春皱眉道:“你们干什么吃的?成天吹嘘医术精通,这时候便束手无策了?真是废物。”

    “是是是,臣等都是废物,二皇子教训的是,臣等无能,臣等有罪。”卢太医和其余几名太医忙跪地磕头告罪。

    韩延寿眉头紧皱,沉声道:“二皇子,医者仁心,他们是想要救人的,但医者也只医可医治之人。皇上的伤势太重了,不能怪他们。”

    耶律春哼了一声道:“我们去瞧瞧皇上。”

    卢太医本想说‘最好不要惊扰’,但耶律春已经走上前去,撩开了隔离的帐幕进入后帐内间。一张大床上,耶律宗元高大的身躯直挺挺的躺在上面,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原本相貌威武整洁的耶律宗元此刻已经完全没有平时的样子,他的头发胡子乱糟糟的,原本红润饱满的脸也变得苍白凹陷,脸色白中带着青色,着实有些恐怖。他双目紧闭,嘴巴微张,嘴角两侧全是污血。整个人直直的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若不是鼻息微微有声,几乎以为他已经是个死人了。

    “父皇!”耶律材的眼泪掉了下来。

    耶律春快步走上前去,卢太医忙道:“二皇子莫要乱动。”

    耶律春没有搭理他,伸手掀开了被子。露出了耶律宗元**的上身来。胸口处一片青紫,像是一只紫茄子被人硬生生的压进耶律宗元的胸膛上,嵌在里边一般。和周围的皮肤一对照,简直怵目惊心。仔细细看,那青紫之处是凹陷进去的,胸骨断裂之后,整个胸膛都似乎塌陷了下去,让人看的头皮发麻。

    耶律春仔细的查看了一番,缓缓直起身来,吁了口气。父皇这伤势是真的好不了了。若不是父皇身子强健,一般人像这样的伤势怕是早已见了阎王。也就是父皇身子还能扛得住。但是,怕是支撑不了多久了。这样的伤势,明日启程撤兵,路上的颠簸父皇是绝对承受不住的。事实上,父皇能否坚持到清晨,都是未知之数。

    “父皇,父皇。你醒一醒。你英雄一世,怎么能倒在女真人的手里?就算你撒手而去,也该有所交代才是。”耶律春忽然大声叫道。

    众人都吓了一跳,卢太医叫道:“二皇子万万不可惊扰皇上,皇上伤势会加重的。”

    耶律春根本不搭理他,竟然伸手去推了耶律宗元一把。耶律材叫道:“二弟,不可乱来。”

    耶律春忽然大叫道:“啊,父皇你醒了?你有话说?好好,儿子听到了。”

    耶律春俯身将耳朵贴在耶律宗元的脸上,不待耶律材和韩延寿反应过来,便连连点头道:“好好好,父皇的话儿子记住了,儿子定不辜负父皇期盼,儿子定给您报仇,定好好守住我大辽江山。多谢父皇信任。”

    耶律材和韩延寿惊愕上前,耶律春却已经直起身来,跪在地上连连叩谢起来。

    “二皇子,你搞什么鬼?”韩延寿冷声喝道。

    耶律春缓缓站起身来,转头微笑道:“韩宰相,你没听到么?父皇传位于我了,父皇适才醒了,他亲口传位了。你们没听到么?”

    “……”内间内几人目瞪口呆。

    韩延寿冷声道:“二皇子,你不要胡闹了,此刻不是你胡闹的时候。皇上根本没有醒来,何曾传位于你?你这举动也太可笑了。”

    耶律春冷声道:“韩宰相,皇上亲口传位于我,你竟敢不认?你是要抗旨么?大皇子,你也要抗旨么?皇上适才的话你听到了么?我无意跟你争夺皇位,但父皇有了旨意,我也只能遵旨了。大皇子,莫要告诉我你也想要抗旨。”

    耶律材瞪着一动不动的耶律宗元的身体,皱眉道:“可是父皇没醒过来啊,我也没有听到任何父皇的说话啊。”

    耶律春点头道:“那就是说你也打算抗旨了。哎,我就知道会这样。父皇,你看到了么?听到了么?他们都想违抗你的旨意呢。”

    韩延寿皱眉看着这场闹剧,终于忍无可忍,沉声道:“二皇子,老夫可没时间陪你胡闹了。你若再胡闹,老夫可不依了。”

    耶律春皱眉道:“父皇,你听到么?他们威胁我呢。威胁我这个大辽的未来之主呢。父皇,他们抗旨不遵,您说怎么处置?看来只能如此了。”

    耶律春话音落下,猛地伸手,沧浪一声,拔出寒光闪闪的弯刀来,几个箭步冲到耶律材身旁,寒光一闪,手起刀落。耶律材连一丁点的反应时间都没做出,便被一刀砍中脖颈,头几乎被砍的掉落下去。尸身轰然倒地。

第一三八八章 执迷不悟

    变故陡生,韩延寿惊的差点昏倒。待反应过来时,耶律春的滴血的长刀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卢太医和另外两名太医的尸体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

    韩延寿这一生经历过无数的凶险,见识过无数的大场面,但此刻他却是惊的浑身冒汗,不知如何是好。他万万没想到,耶律春居然胆大包天,居然在耶律宗元的病榻之前便动手杀人,肆无忌惮。这是韩延寿绝对没有心理准备的。

    “韩宰相,嘿嘿。你个老匹夫。莫动,我这刀子可锋利的很,稍有不慎,你可要掉脑袋的。哈哈哈,韩宰相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也怕死么?古稀之年也惜命么?”耶律春冷笑着语带调侃之意。

    韩延寿强自冷静,快速的思索对策,瞬间权衡了局面,心中也安定了下来。

    “耶律春,你好大的胆子,你居然敢杀了大皇子,而且当着皇上的面。简直禽兽不如。”韩延寿厉声喝道。

    “住口,老匹夫!我有什么不敢的?这都是你们逼的。你个老匹夫非要保大皇子当皇上,那我算什么?啊?我跟你也没什么冤仇,是了,是不是我跟你侄儿韩章起过争执,打过韩章,你个老匹夫便对我心怀不满?我便杀了大皇子又如何?父皇?父皇躺在那里就是个活死人,他能熬得过今晚么?你和大皇子在此密谋,父皇一死你们怕是便要让大皇子继位了吧。我怎能让你们得逞。”耶律春口沫横飞的说道。

    韩延寿冷冷道:“你以为杀了大皇子便可继位么?你这种举动会遭到百官和将领们的反对。你不但当不上皇上,反而会死无葬身之地。莫忘了,大军可不在你的手里,你的行径没人会支持的。大皇子有子嗣在中京,群臣大可推举世子即位。”

    耶律春哈哈大笑道:“我早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吓唬我是么?你不就是想说,你侄儿韩章手中还有六七万精锐马军么?你想威胁我不要对你造次,因为你那韩章侄儿会要我的命是么?哈哈哈,老匹夫,可你忘了,可不止你侄儿手中有兵马。也不怕实话告诉你,我之所以敢如此果决,正是因为得到了部落酋长们的支持,他们手里也攥着**万兵马呢。而且,他们已经做好了进攻的准备。你那侄儿现在怕还在军营中呼呼大睡呢,他怎知道部落兵马已经包围了他们的军营,就待我一声令下了。”

    耶律春得意的说着这些话,韩延寿的脸色由愤怒变得惊讶,最终露出恍然之色。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帮狗东西,到底还是乘乱反了。老夫本就担心他们乘机闹事,没想到他们找上了你。呵呵呵,二皇子啊,你可真是蠢的很,你以为他们真心辅佐你么?你父皇如此勇武大略之人

    都按捺不住他们,收服不了他们。他们出兵是为了能够享有更多的利益,想要成为大辽的国中之国。你父皇被迫答应了他们苛刻的条件,他们才肯出兵的。这些都是吃人不吐渣的恶狼,你居然相信他们会助你?他们只是怂恿你干蠢事,之后便将你紧紧的抓在手里玩弄,想要你死便要你死,想要你活你便活。二皇子,你好好想想吧。”韩延寿叹息不已笑容苦涩之极。

    耶律春皱眉想了想,甩甩头道:“胡说八道什么?你现在自然死命的诬陷他们了,我可不信。就算他们心怀不轨又当如何?我也是利用他们罢了,咱们本就相互利用。我已经答应了他们,将上京道以西三百里外的所有草原荒漠都划给他们平分,让他们当诸侯王,行自治之权。这本就是我愿意付出的代价。确实代价不小,但那又如何?总比我在大皇子继位之后,被你们杀了的好。我得了大辽皇帝之位,这已经是天大的回报了。我才不在乎他们想自治呢。你休想花言巧语的挑拨离间。我只问你,你肯不肯支持我继位为大辽皇帝?倘若你要是愿意助我的话,我可以饶你性命,让你依旧当宰相。你只需叫你的侄儿来,命他交出兵权便可。咱们一切好说。否则的话……休怪我不客气了。”

    韩延寿怔怔的看着耶律春,半晌后发出苍老的叹息声。

    “二皇子啊,你昏了头了啊。我大辽已经到了如此的境地,你却还要祸起萧墙么?看看你躺在那里的父皇,他已经被女真之乱弄的即将丢了性命了,而你真的能够担负起大辽的重任么?老夫之所以选择大皇子,很大的原因是大皇子比你忠厚,他能听得进去臣子的意见,或许能够团结群臣,共担国难之责。而你是不成的,你太暴躁,太冲动,太随性。你当大辽皇帝,不但于祖制不合,更不能扭转时局。你若当大辽皇帝,我大辽便完了。老夫全心全意为大辽好,才会这么做。不错,老夫并非忠贞之臣,你父皇夺位之后,老夫拥戴了他,愧对先皇。然而,老夫对大辽是没有愧疚的,因为你父皇是能够让大辽强大起来的,他是大辽皇帝的适合的人选。所以老夫便拥戴了他。老夫行事,只为大局,而不拘于小节小义。这是老夫认为的大忠。忠于大辽江山社稷,让我大辽能够国祚绵延。老夫的心思,你懂么?你叫我支持你即位,老夫其实一点都没有心理上的不适,但前提是你是最佳的人选。可是你不是啊。你此时这番行事,便说明你是个糊里糊涂的人,你将大辽江山社稷已经置于险境了。你只顾着你自己当皇帝,但你这皇帝又能当的舒坦么?你太愚蠢了。”

    耶律春怒道:“住口!我为什么便不能让大辽强大起来?凭你一言便说我不适合?你算什么

    东西?”

    “老夫自然不算什么,但老夫有老夫的原则。老夫辅佐过三代辽皇,老夫自然知道,当大辽皇帝需要什么样的条件。绝非是你这样的人。二皇子,老夫劝你悬崖勒马。你杀大皇子的事情,老夫可以替你保密。那几名酋长包藏祸心,你若能助我将他们引诱入局,全部击杀了,大皇子之死的罪过可以落在他们身上。之后推举大皇子的世子耶律平山即位,他虽然只有十四岁,但老夫认为他会是个好皇帝。二皇子,你已经铸成大错了,老夫愿意为你包庇此错,和你一起去化解危机。但你千万不可一错再错了。”韩延寿沉声说道。

    耶律春冷冷的看着韩延寿道:“搞了半天,你就是不肯辅佐我当皇帝是么?你不肯叫你的侄儿交出兵权是么?你就是看不上我是么?我甚至都不如耶律平山那个乳臭未干的少年是么?”

    韩延寿轻声道:“二皇子,每个人都有他的长处,二皇子的长处不在于治国。”

    “哈哈哈,老匹夫,你不怕死?”耶律春大笑道。

    “老夫已经活到了古稀之年,比很多人活的都长了。你以为老夫会怕死么?二皇子,你想杀了老夫么?你要考虑后果。老夫这条命可不是随便拿的。”韩延寿冷声道。

    “又来吓唬我是么?教你瞧瞧我的胆量。”耶律春一把揪着韩延寿拖拽他来到耶律宗元的病榻前,咬牙道:“这皇帝我当定了,父皇,你现在很痛苦,儿子为了你好,消除你的苦痛。”

    耶律春说罢,抬脚在耶律宗元胸口凹陷的青紫处猛力一踏,在韩延寿惊惶的呼喊声中,耶律宗元胸口本已经断裂的胸骨发出喀拉拉的声音。根根擂骨扎入心脏和肺腑之中。本已经昏迷的耶律宗元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呼,口中鲜血狂喷而出,挣扎片刻,就此气绝。

    耶律春脸上露出残忍的笑容来,喘息着道:“瞧见没?我本就没打算给自己留后路。韩延寿,你现在知道我的决心了吧。”

    韩延寿看着死去的耶律宗元,长眉抖动,脸上肌肉颤抖着。皇上虽然已经快死了,但最后是他的儿子杀了他,这怕是最令他不甘的结果吧。一瞬间,韩延寿心中冷如死灰,他知道,大局已经无法扭转,大辽未来将一片迷茫。

    “最后再问你一句,可愿意助我?”耶律春冷声喝道。

    韩延寿冷笑连声,看也没看耶律春一眼,只俯身去为耶律宗元去抹上圆睁的未闭上的双目。

    噗的一声响,一柄弯刀从韩延寿的胸前透出,鲜血滴滴答答顺着刀尖滴落。韩延寿身子僵硬,颤抖着叫道:“皇上啊,我大辽……完了。”

    说罢,尸身轰然倒地。

第一三**章 乱成一团

    辽军大营中从半夜开始突然爆发出喊杀之声,辽阳府城头的女真兵马听到了喊杀声还以为是他们居然又要乘着半夜里攻城。于是数万女真兵马纷纷上了城墙准备迎战,连完颜阿古大都赶到了城墙上。结果,等了半个时辰,也没见一名辽军攻到城下。

    疑惑不解的完颜阿古大派出人手出城探查,不久后消息传来,说是辽军大营内部发生了火拼,私有两支兵马正在拼杀。

    完颜阿古大等人满脑子雾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辽军内部怎么自己杀了起来?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战败之后一个个得了失心疯了么?但既然不是攻城,便也不用担心了。

    完颜阿古大否决的手下人建议出兵去趁乱袭营的想法。

    “这帮辽人自相残杀,我们去浑水作甚?什么叫坐山观虎斗?这就是。他们越是打的厉害,对我们越是有利。明日一早,咱们再去收拾残局便是。嘿嘿,我估摸着是攻城失利让辽人内部分裂了。那耶律宗元估摸是真死了,否则有他在,怎么会乱成这样?辽人完蛋了,这回他们是真的完蛋了。”完颜阿古大满意的大笑着下城回家睡觉去,只命人密切注意敌情便可。

    辽军军营中确实发生了火拼。耶律春得手之后,想诱骗韩章来大帐将其斩杀,便可免于和韩章所率的兵马火拼。然而,派去以韩延寿的名义请韩章前来的那名韩延寿的亲随在见到韩章之后因为过于紧张而露出了马脚。韩章本就是精细之人,亲随的神态和语气令人生疑,于是在他威逼喝问之下道出了实情。

    韩章闻言大惊不已,他万万没想到居然出了这样的变故。伯父被杀了,大皇子和皇上也死了。二皇子伙同部落酋长们控制了局面。自己的大营外边也被他们团团围困。对方的兵马人数多于己方,韩章不想硬拼,于是决定突围。但在他调兵遣将的时候,围困在外的部落兵马已然察觉,秃骨撒猛撒哥等人知道事情败露,当即发起了进攻。一场火拼便就这么上演了。

    双方的实力其实差不多,部落兵马的人数要多个两三万人,但韩章所率的马军装备和战力要稍高一些,若不是被突然袭击,倒也可以打一打。但韩章其实并不想在这里火拼至死,他的想法是带兵突围,赶去跟南院大王韩德遂汇合,禀报这二皇子夺位之事。黎明时分,韩章率三万骑兵终于成功杀出包围圈,往西而走。逃离了部落兵马的追杀。近七万马军死伤上万,剩下的也都全部投降了部落骑兵。

    清晨时分,完颜阿古大率领五万兵马出城迎敌,他要去辽军大营去捡便宜。但当他们抵达辽军大营之外时,眼前的情形让他们惊愕不已。整座大营空空落落,一片死寂。地面上狼藉杂沓,雪地上血迹殷红,像是一片片盛开的红梅。无数尸体倒毙在雪地里,那是不久前的火拼被杀的尸体。在一些歪斜的

    漏风的帐篷里,更见到了更为凄惨和恐怖的情景。一窝窝的辽军伤兵被活活冻死在帐篷里,保持着死前痛苦的情状。

    完颜阿古大带着一队兵马走遍了方圆十几里的整个辽军大营,发现整个大营没有一个活人,冻死的人不计其数。多是昨日作战的伤兵。辽国兵马已经全部在天亮前撤的干干净净。

    完颜阿古大站在一座营中的高台上,俯瞰整个营地,心中颇为感慨。数十日之前,辽人气势汹汹,五十万大军抵达此处的时候,何其的让人心寒胆战。谁能想到,他们最终会连辽阳城都攻不下,灰溜溜的逃走。辽人的五十万兵马怕是只剩下不到二十万了吧,战死的冻死的火拼而死的人堆积在这城下的旷野里,明年车城下的草木一定很茂盛吧,因为有了这么多养分的滋润。

    但明年滋长的可不仅仅是草木,看似强大的庞大的辽国居然如此的不堪一击。此战之后,辽人气数已尽。明年春草勃发之时,也是自己率女真大军横扫辽人之时了。从起兵至今,完颜阿古大这是第一次真正的感受到自己想要的那个结果是能够实现的,是触手可及的。五十万大军倾巢而来的时候,完颜阿古大的内心其实已经绝望了。但结果却和自己预料的恰恰相反。自己在城头射出的那一只弩箭或许改变了战事的成败,但完颜阿古大并没有将其归于自己,他认为,这是冥冥之中长生天的指引,让他灵机一动做出了那样看似毫无意义的举动。看起来似乎是无心之举,看起来似乎是运气,但其实这便是所谓的‘得天之佑’。

    “二郎们,打扫战场,收拾兵器盔甲回城。那些尸体……挖几个大坑全部埋了吧。辽人无情,不管他们死去的士兵,这等事我女真人可做不出。另外,胡鲁兄弟,辽人昨夜因何火拼,耶律宗元到底死没死,这些事情便交给你去打探了。十天之内,我要知道辽国内部到底发生了什么。”完颜阿古大叉着腰,对着茫茫大雪覆盖的雪原大声下令道。

    ……

    十月初八,就在辽国大军发动对辽阳府的全面进攻的时候,析津府城中驻扎的韩刚得到了一只大周兵马从保州进入辽境的消息。一天后,他便接到了统领那支兵马的将领安信军指挥使石志远送来的信。

    那信上说,朝廷已经接到了韩刚快马送达京城的奏折,朝廷得知韩刚攻下析津府后甚是欣喜,朝廷上下一片振奋。故而下旨命自己率安信军马步兵八万大军赶往析津府,协助韩将军驻守析津府,并商讨下一步对辽作战事宜。皇上另有恩旨,待抵达后亲自宣旨。

    接到这封信的时候,韩刚激动的差点落泪。朝廷终于醒悟了,自己冒险抗旨攻下析津府的行为终于让朝廷意识到辽人并不可怕,朝廷应该是明白了过来,不能跟辽人妥协。这一次石志远率八万兵马到来,那么便将有十万大军了。有了

    这十万大军,便可北上或者西进,攻下西京或者进逼临潢府都是可以的。以析津府作为跳板,辽国南方的大门已经被打开,接下来便可以一雪前耻了。杨枢密未完成的事情,自己终于能替他完成了。韩刚高兴之余,也为马青山感到惋惜,马青山选择了跟林觉走,这着实让他失望。人各有志,自己也不能强求。将来自己北征成功的时候,马青山怕是要后悔死了。但也没法子,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马青山自己选择了跟林觉走,他自己便要承担责任了。

    两天后,石志远率八万兵马抵达了析津府城下。韩刚大开城门迎接石志远,但石志远却以天色将晚为由在城外扎下了营盘。韩刚有些纳闷,但却也不以为意。石志远这个人虽然名声有些不好,在边军之中口碑不佳,但此番他率军前来,朝廷必是有任命的。将来或许要在一起合作共事,所以得相互尊重才是。

    为了表示尊重,韩刚带着百余名亲卫在黄昏时分主动策马出了南城,抵达石志远的大营。两人寒暄已毕,在大营营帐之中坐下。

    “石指挥使,可把你们盼来了。得知朝廷终于肯出兵之后,我是高兴的睡不着觉。朝廷能够出兵,那就对了。辽人并不可怕,析津府已然是我大周的城池了。你一来,我们便大有作为了。我依然拟定了一个计划,先攻下西京大同,然后集中兵力北上进逼上京临潢府。这样,辽人整片南方的土地都是我大周的了。石将军,你觉得我这个计划如何?”

    韩刚落座之后,便迫不及待的开始说起他的打算来。

    石志远一双小眼睛总是回避着韩刚热烈的目光,双手也紧张的搓着,似乎满腹心思。终于,在韩刚一番慷慨之言后,石志远咽了口吐沫咬咬牙开口说话。

    “韩将军,计划的事情咱们以后再说。韩将军,你可知道,你们攻下析津府的消息在我大周军中生出多大的振动么?我大周才大败之后,士气正在低谷。朝廷跟辽人议和,我大周备受屈辱,人人脸上无光。说到底,朝廷的屈辱也是我边军无能之故。韩将军于此事横空而出,一声霹雳震惊天地,军中将士尽皆振奋不已啊。我石志远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请接收石某个人对你的敬意,受我一礼。”石志远拱手行礼,恭恭敬敬之极。

    韩刚笑道:“不要这样,你这话我可担不起,我只是做了我认为应该做的事。事实上我是没有禀报朝廷的擅自行动,我还担心朝廷会怪罪我呢,我可没敢想太多。朝廷不是有旨意么?石将军怎么不宣旨?”

    石志远咂嘴看着韩刚道:“看来韩将军心里也是明白的,你此次出兵是擅自出兵的举动。哎,韩将军,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罢了,什么也不说了,我本来想明日或者拖延几日再请你来宣旨的,你既急着要听旨意,那么……这旨意便也宣了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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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落魄,此生可追。我来了,我已非前世之我。我已修得琉璃之眼,明澈之身,坚韧之躯,无畏之胆,虎狼之心。此番重来,必将踏破荆棘大道,逆转乾道昆仑,坐拥花团锦簇,达济天下苍生。大周王侯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周王侯,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周王侯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