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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十三年全文阅读

作者:响木     崇祯十三年txt下载     崇祯十三年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三十六章 蜀国长子(四)

    世子礼遇老人王嘉,使台下那些忐忑不安的人暂时稳住了心神。

    郑安民终于有了安静的环境,可以把朱平槿布置给他的宣讲任务完成。讲完之后,郑安民也学着朱平槿的模样,态度谦逊地询问台下的人有什么不明白的,他可以请尹将军和四川机器局的常务副局长杨能现场解答。

    不出预料,尹家麟负责的军事部分遭到了冷遇。询问最多的问题集中在两块,一个是四川机器局的招工条件和薪水;二个还是那五亩土地。

    既然机器局如此火爆,台下前排就坐的杨能自然先上台。

    左护卫世袭千户兼四川机器局的常务副局长杨能一上台,立即成为全场焦点。他要同时接听五个问题,并回答其中三个问题。现场乱哄哄的,提问声此起彼伏。他顾得了这头顾不了那头,急得连脑门上都生出了汗水。

    “杨副总!”世子不满的声音从他身后传出,“具体的东西你可在以后写个招工简章,张贴出来。现在你先把四川机器局的发展蓝图给卫里将士讲一讲!”

    啥叫蓝图,杨能不明白。但他作为生意人,立即就明白了世子的用意。杨能压压双手,让卫里的老少爷们安静下来,然后开始开始讲述四川机器局这段时间的成绩和将来的远景。

    ……

    四川机器局的主要投资人不是蜀王府,而是汇通钱庄。正式开业时间与汇通钱庄同日,但筹建时间则早于汇通钱庄。

    身为四川机器局的股东、局长兼总工程师,喻汝桢的工作重心放在新产品研发上,很少参与具体的经营管理,经营重担全部压在了杨能这位职业经理人的头上。

    四川机器局成立之日,杨能将他的小客栈改成了四川机器局办公楼,挂了个牌子便开始营业。他代表四川机器局与蜀王府签订协议,购买了一套打谷机和离心风车的设计。又与火器局签订长期合同,解决了轴承的供应。

    为了尽快实现盈利最大化,杨能按照朱平槿的建议,在第一套打谷机和离心风机试制成功之后立即冻结了设计,然后以标准件订货模式向成都各家木匠作坊招标。机器局则在成都北门外找了个大院子进行规模化组装。

    杨能并不发愁销量,反倒发愁产量。

    刘之勃随世子到崇义庄调研后,向抚台和藩司盛赞这套机器的神通。按台大人都说好,抚台大人与藩司参政大人自然也说好。于是抚按二台与四川藩司非常罕见地联合发文,向四川各府州县正式推荐打谷机和离心风机。不多久,订单就像雪片一样向四川机器局飞来,有意销售的商家更是挤破了头。

    王庄首批订货便超过六百台,加上各地订货超过一千台。按照现有产能,这些订单足够四川机器局干上一整年。如果再有新产品推出,那么机器局的小摊子根本就承受不了。所以杨能现在一心想做的,就是招人,尤其是木匠和铁匠,然后找个大些的场地,建个大些的组装厂房,迅速扩大产量。

    企业急剧扩张,最大的障碍是缺钱。但四川机器局最不缺的便是钱。

    四川机器局原始资本金仅有汇通钱庄五万两银子,但其资本结构设定可以支撑它迅速扩张。

    四川机器局的股本结构是开放式的,不设上限。一期股本募集结束,又可接着进行第二期募集。也就是说,只要机器局有资金需求,想入股的人都可以来投钱。很快,几家郡王府进来了,然后嗅觉灵敏的文武官员们也进来了。只是这回领头的不是四川最高军政长官巡抚廖大亨,而是一向清介如水的按台刘大人。

    刘大人为了支持四川百姓的民生,一咬牙拿出了整整十两银子的股本!

    可惜刘大人搞投资实在是外行。他不知道投资可以匿名,于是派了他非常信任的守门官老肖头亲自前来,老肖头受刘大人重托,不敢丝毫闪失,在股东名册上留下了刘大人的真实姓名以及联系地址:刘之勃和四川按台衙门。

    按台大人不在乎自己声名,杨能何必为其保密?复兴报财经专刊立即就此刊发专题文章。文章带有典型的标题党风格:他投资收益十倍,却是四川第一廉官!

    专题引发了社会热议,在官员群体中更是引起轰动。官员、士绅、商家,及普通市民蜂拥而至,扑向那道敞开的金色之门。

    机器局收钱的场面之热烈,不亚于汇通钱庄开业。机器局为了应付如此之多的投资者,从汇通钱庄借了账房,从蜀王府借了太监,从青联会借了书生,成立了投资部门,专门负责收钱。街面流传言之凿凿:投资机器局,十倍是起步,百倍不稀奇!

    股本结构的开放并不意味着控制权的开放,但这些热情的投资者根本不可能看见在官府备案的机器局章程:原始股东汇通钱庄,不仅固定享受机器局百分之十的纯利,而且拥有机器局股东会和董事会百分之五十一的投票权。新来的股东,只能按照股本比例对剩下的九成利润分红,每半年一次,根本资格没有对机器局指手画脚。

    ……

    回到安置政策宣讲现场。

    “护商队不要的我都要!”

    杨能红润的脸泛着激奋的亮光,叉着腰对台下的人们大声吼道:

    “女人要!老人也要!只要能干活的人都要!本官不敢说有多少要多少,但年底前招千人没问题!木匠铁匠有手艺的本官最喜欢!临时过来打工的本官也欢迎!世子已经准了,只等播种完夏粮,机器局便在东门外建个大厂房,专门生产各式机器。嘿!那些机器你们没见过……”

    一老汉终于挤到了台下,正待说话,却被杨能止住:

    “孙麻子,别开口!你的心思我知晓,不就是你庄上伍孙两姓的小子吗?大的可以来,先试用半年,看你能不能干活!但本官先说清,小孩不能要!世子说,以后送小孩去卫里子弟学校读书!嘿,孙麻子,你那老大真能干!东西卖得好,还顺手把人家黄花闺女拐跑了……”

    孙麻子的老大因为老爹的反对,没有如愿当上护商队,于是进了机器局当销售。他到崇义庄做产品演示,被杨大爷的闺女扬大妹看上了。杨大爷本人对这桩婚姻没意见,只是他老婆坚决反对。

    他老婆刚刚脱贫,这回不是嫌孙家穷,而是嫌孙家是军户,怕将来子子孙孙都是军籍,脱不了军皮。

    两个热恋中的年轻人熬不住相思之苦,便在某夜私奔了。杨大爷的老婆带着几十名崇义庄的后生浩浩荡荡杀到机器局门口,让孙家老大把女儿交出来。最后还是杨能亲自出面来摆平:

    先预支了孙家老大一年的薪水做彩礼,又预支了一年的薪水办婚礼。

    当然,杨能用钱摆平事情,也是有前提的:谷子都下种了,大家看着办呗!

    ……

    除了机器局,可供分流的地方还很多。先前成立的肥皂局,新近成立的顺风镖局和四川道路局都要人。

    顺风镖局和四川道路局的设立皆由魏干和李用敬一份奏折引发。

    辎重营把物资押运到顺庆府,魏干和李用敬立即上奏朱平槿。他们认为,把辎重营单纯用于物资的远程运输是浪费,因为养一个兵比用一个民夫成本

    高得多。从成都府往保宁府运输,运输线长达千里,没有兵站更不行。

    两人用实例证明自己的观点。辎重营行进途中,在顺庆某地遇到暴雨,道路泥泞难行,只好到临近寺庙避雨。谁知阴雨绵绵,一连五天,路上积水深达两尺。辎重营吃光了随行干粮,只好动用了车上的物资。所以他们建议,从成都府到顺庆府建一条比较好走的石头路,连接涪江和嘉陵江两处码头,然后以一天的脚程沿途设立兵站。兵站可为过往部队和运输队提供食宿,并能起到物资中转站和军事据点的作用。

    设立兵站的建议被朱平槿驳回了。

    专门的后勤部队,价值在于支持没有王庄依托的长途远距作战。在朱平槿的设想中,兵站等后勤军务都应依托川内的王庄来进行。王庄本身就是个军民合一的组织,承担路过军队的后勤任务,如此可以极大地降低成本。单独设立兵站,会在功能上重复,带来冗官和冗员。

    王庄不仅承担军队后勤,而且还承担情报收集和信件传递。刘名升打了两次报告,要求在一些地方单独设立情报站,都被朱平槿驳了回去。并非刘名升报告离谱,而是朱平槿要求他压缩压缩再压缩、精简精简再精简!

    兵站的事情没有批,并不意味着朱平槿没有任何动作。

    朱平槿接到魏干和李用敬的奏折后,第一时间找到老婆要求成立镖局和道路局。她老婆很痛快地同意了,并且亲自为镖局起了一个很大气很响亮很熟悉的名字。在让程翔凤下文时,朱平槿悄悄将名字的后两字改了,重新使用了镖局这个大明朝喜闻乐见约定俗成的行业名称。

    道路局由成都后卫指挥何猪头牵头筹建,而顺风镖局镖局的老底子则是杨能那个不死不活的小镖局。领头总镖头换成了在仁寿立下大功的老镖头吕三。

    朱平槿给吕三的任务,除了在民用市场上竞争厮杀,做大做强,还要承担人员物资押运。必要之时,护商队主力部队也可换穿镖局衣服,遂行特种任务。顺风镖局成立后接的第一个大单,便是向泸州押运数万人员,以及他们的农具、口粮、种子和牲畜。李崇文急件奏报,泸州和纳溪一州一县,至少有四十万亩耕地正荒着!

    ……

    听到有很多大有前途的行业可供选择,待遇随行就市,起码比在土里刨食强些,左护卫的参会人员逐渐少了喧哗和噪音,开始私下比较起几个局的优劣来。只有那崔成儒领着几人,不依不饶要求分地。

    这时朱平槿站了起来。他先宣布,只要加入护商队,家属愿意种田,军官也可以分地。如果种不了,王府可以根据本人申请收回土地或代佃,本人不得擅自转佃分佃。

    家人梦寐以求的土地就这么到手了?崔成儒笑逐颜开。见着世子向他招手,崔成儒立即跑到台下。这时,他听见世子轻声道:

    “献贼年前破了泸州,屠了全城。如今泸州荒田甚多,人口甚少。王府正从金堂、简州两个渡口,把成都府和潼川州的各处流民 运往泸州。嘉定和雅州护商队的家属,王竞也在船运泸州。”

    崔成儒不明白为什么世子会亲自给他透露军机,可接下来世子的话把他惊呆了:

    “崔百户,你们几家可在金堂县上船。你持本世子手令,到达泸州后即刻向谭思贵营长报到,接受训练。你们这几家丁口多,到了泸州,按人头分田,人人有份,连你也有!水田一人五亩,旱田还可多些。崔百户,泸州军器齐备。东门丽春院那两只烂火铳就不要带去了。交回卫中,重新打造!”

第二百三十七章 相见恨晚(一)

    金堂怀口镇外,贺仇寇巧遇生死兄弟杨维栋。通过杨维栋,罗景云代表蜀王府与楚军贾登联部达成了初步合作意向。

    楚军贾营停止抢掠,年底前将州城以南就食的军队全部撤回州城和州城附近的中江和盐亭两县。潼川其余五县:射洪、遂宁、蓬溪、乐至和安岳,防务全部移交给护商队。在移交前,楚军要出兵协助蜀王府在潼川州圈占无主耕地和荒地,在各县建立王庄。为表楚军诚意,杨维栋将盘踞在乐至、安岳两县的贾营部将潘一鸿的人头卖给了护商队,让护商队用来在潼川州立威。

    护商队付出的对价,则是贾营急需的粮草。在朝廷正式军饷赏银之外,蜀王府按照贾营三千人的兵额,以每人每月三斗粮的标准,即大约每月九百石的标准补助贾营。年底另有一笔犒赏。当然,这些补助依旧以王府助饷官军的名义,通过巡抚衙门行文来正式确认,以免产生政治非议。此外,只要贾营提供协助和支援,护商队在保宁府的斩首功也送给贾营。

    初步合作意向虽然达成,但与所有的政治协议一样,也是有前提条件和限制因素的。首先贾营仍在四川打仗,没有回到楚地;其次贾营要剿匪剿贼,不得扰民,更不得抢劫王庄;再次贾营要自行到蜀王府指定的地方领取粮食,两个月领一次。

    当然,还有个更要紧的条件大家心照不宣:贾营必须与蜀王府保持良好的协同关系,把土地圈占的事情办好了。假如蜀王府不满意,立即停了助饷,你楚军又当如何?难道为此而造反?

    这个初步的合作意向达成后,双方各自送回去报批。没等王府消息回来,贾营那边率先做出了积极的回应。贾登联与射洪知县李允义从射洪县城(明代射洪县治应在今之金华镇,而非太和镇)向南出发,迎出了百余里地,直到了蓬溪县境内,这才在涪江边一个名叫回马的小镇截住了护商队。

    双方见面,贾登联和射洪知县竟以下官之礼跪拜罗景云和陈有福,并献上了他们带来的射洪名产十大坛子射酒。贾登联见到久闻大名的护商队,如杨维栋一样立即被护商队的豪华装备惊呆了。

    人人披甲!这在官军中是不可想象的。铠甲的价格比刀枪更贵,官军中有甲的一般是军官和精锐家丁,即便号称装备最好的京营和关宁铁骑也大多如此。

    只是既然人人披甲,为什么护商队不装备长枪和大刀?听说蜀王府有多余战马出售,为什么不多给军队配备呢?

    许多问题让久经战阵的贾登联想不明白。他想问又不好问,想从护商队手里买些皮甲和马匹,又不好意思开口。最后,表达进一步合作意向的任务依然落在了匆匆返回的贾营中军杨维栋头上。

    杨维栋很快带回了罗监军的答复:护商队现在也很缺乏皮甲和马匹。士兵身上的甲胄,那是世子强行从王府左护卫身上扒下来的。贾营要是想买,起码得等上三个月。至于战马,很快就会运回一批藏马,王府可以分出部分卖给贾营,价格可按成都市价九折来算。届时,贾营可以派人亲自到成都府的马市里去挑选。

    暂时买不到甲胄和战马,对贾登联来说并不是什么坏消息。贾营新抓的壮丁,在三个月以内绝对不可能出战。贾登联关心的是能不能买到,价格多少,以及这些信息背后隐藏的意味。

    战马和甲胄都是重要军资。军资可

    出售,则意味着蜀王府将贾营视为了盟友;马匹可打九折,那甲胄也可少一成。价格少一成,则意味着贾营与蜀王府的关系更近了一成!

    杨维栋带回的消息,让贾登联又惊又喜,立即在心里给杨维栋报了个斩将夺旗的奇功,同时更加坚定了把他留在自己身边。

    杨维栋这老鬼与世子小舅子和王府大将的关系那么铁实,若是放了单飞,那以后王府的好处不是全归了他吗?

    自己这个将主还能分到多少?

    ……

    护商队三营大队在涪江边的回马小镇耽搁了两天。能找到的渡船不多,只能一点点地把部队渡过江去。

    道路破烂,辎重营征集了沿途百姓帮助推车,依然远远落在大队之后。

    贺永年派来的骑兵已经联络上了,运输船队就停在顺庆府以南二十五里的嘉陵江 青居渡口。三营从那里上船,沿水势平缓、河道弯曲的嘉陵江中游溯江而上,经过蓬州城,就到了行军终点新政坝。而辎重营需将货物转运到船上,才算完成了任务。他们将立即返回松林山基地,准备下一次任务。

    罗景云和李用敬离开回马镇的时间比陈有福率领的大队还晚了三天。

    其一要等待世子对合作意向的回复,这几天那贾登联已盼得眼睛发肿了;其二要与射洪知县恳谈一番,转达蜀王府对封藩百姓的关爱,讲明护商队北上抗贼的伟大意义,申明护商队铁的军纪,争取粮道上的这位父母官鼎力支持。礼尚往来 ,收了人家十坛酒,也要回赠王府的礼物,比如烟卷、银钞纪念册等;其三要待邱大管事到来,然后将他介绍给贾登联和射洪知县。在世子委任的潼川州王庄总管到任之前,邱大管事代表王府,先把楚军驻防各县的荒田圈占下来。

    罗景云很确信,他姐夫一定会批准与贾登联达成的合作意向。果然,邱大管事的到来,也带来了护商队第一营第四连以及世子的回信。

    在回信中,世子肯定了罗景云的临机处置。建立了与楚军的统一战线,极大地扩张了王府在川中的势力,为川北和川东的抗贼大计奠定了坚实基础。但是,潼川中江县正处于潼川、绵州与汉州德阳县的中心位置,彼此相距不远,且控制着中江(凯江)这条涪江的重要支流,地理位置非常重要。世子建议云哥儿与贾登联继续协商,争取楚军让出中江县。作为补偿,王府可以适当增加贾营的助饷数量。

    在回信中,世子强调接到云哥儿的信后,他第一时间便命令护商队一营四连紧急动员,连夜急行军赶赴射洪县。楚军把潘一鸿当作礼物送来,那么一定要收下,而且收得干净漂亮,提升王府在川中官绅和百姓心目中的正面声望。

    世子指示,在贺、刘、林没有稳定潼川局势之前,一营四连暂归罗、陈指挥。如果贺、刘、林大胜,三营二连则作为种子扩编,作为潼川州的地方机动作战部队;如果打成对峙,罗、陈可根据情况将一营四连增援上去;若不幸败了,可让一营四连掩护贺、刘、林撤下来。此外,蜀王府还会在各部队抽调军官和老兵派到潼川,作为各县护庄大队的骨干力量。

    世子在信中还道,他已经决定将李崇文先生从仁寿县调往潼川州负总责。但目前李崇文正在泸州考察农业,还要回到仁寿县交代公务,估计要等上一月才能到任。在李先生到任之前,与潼川、顺庆、保宁三州

    府的地方和驻军交涉,均由罗景云负总责,陈有福、贺仇寇、李用敬和邱瑞光协助。宣传队、情通局等单位随即将会派出小分队进驻川中地区。

    在信的末尾,世子还专门提到了一人:刘之勃的嗣子刘文郁。世子强调,刘文郁作为三营作战参谋,应当随同营部军事主官一起行动。通过考验、锻炼和培养,将他打造成护商队合格的优秀军官。

    何谓合格?何谓优秀?又如何对一名活生生的人进行考验、锻炼和培养?

    刘文郁随同三营主力,渡过涪江向顺庆府、保宁府开进。三营的高级军官对刘文郁的身份心知肚明。而且不知从哪个渠道泄了密,三营几乎所有的基层军官和士兵都知道了刘文郁的身份。

    作为刘之勃塞进护商队的耳目,对刘文郁的敌意和防范是不可避免的。三营长陈有福更是利用职权,不是让他写文章,就是喊他画地图;不是让他规划行军路线,就是设定作战预案,总之就是让他任何时候都忙着,根本没有时间去看去听,甚至去想!

    ……

    收到世子回信不久,土地垭口之战的捷报不失时机到来了。

    护商队以区区两百人的兵力,仅付出了一死三伤的代价,便全歼了潘一鸿部,阵斩潘一鸿,俘虏解救人数超过两千!这个惊人的战绩,让罗景云与贾登联、李允义的三方会谈变得很轻松。

    王府与贾营很快达成了正式的协议:

    王府对贾营的助饷增加到每月一千一百石,此外还有三头一百五十斤以上的猪;

    贾营将中江、射洪、遂宁、蓬溪、乐至和安岳六县的防务让给护商队,全部兵力集中在潼川州城和盐亭两县。楚军之所以保留盐亭县,是因为盐亭距离新政坝不到三百里。贾登联拍着胸脯向罗景云保证,假如护商队在新政坝被土暴子围攻,他将亲率骑兵星夜驰援。

    射洪知县李允义稍微麻烦。他对王府在县域屯垦荒田没有异议,但王府任意收受百姓投献,他便不乐意。去年全川大旱,他治下百姓逃籍很多,否则荒田哪有如此之多?王府收了投献,给他交税的百姓就更少了。

    眼见谈判陷入僵局。人老成精的邱大管事立即给罗景云献计一策,让事情有了转机。邱大管事道,这李允义年不过四十,又是两榜进士出身,正是功名心最重那类。他在射洪县任官两载,欠了一屁股赋税。眼见三年一考即将到来,他必定担心乌纱不保。若能给他提供一个合适位置,让他脱离射洪县这个苦海,他一定会感恩戴德,为王府所用!

    老油条碰上了小精灵,那是半斤对八两。

    罗景云眼珠一转,立即就明白了邱大管事的无耻想法:他是想把李允义调到老窝金堂当知县。

    原金堂知县程大典调去署理汉州,金堂县正堂的位置一直空着。邱瑞光与县里官吏不睦,没有得到官府支持,投献一直没有多大起色。如今他虽借楚军之力,歪打正着在怀口镇拿下几万亩地,但这些田土与灌区的膏腴差别很大。李允义若能调往金堂,肯定会全力支持王庄。邱瑞光凭借先前的功劳,进一步那是肯定的。若是再拿下金堂西部灌区田土,再上一步也有可能。

    只是这个射洪知县的位置又由谁来接任呢?罗景云思索再三,采纳了邱大管事的建议,同时请李用敬修书一封,飞呈朱平槿。

第二百三十八章 相见恨晚(二)

    沱江边的回马镇,天空铅云密布,淅沥沥的小雨把千年的古镇笼罩在水雾之中,一切都看不真切。顶 点 X 23 U S

    江岸码头上,美髯长衫的射洪知县李大人依依不舍地惜别罗景云一行。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知县大人面颊上湿漉漉的。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泣下!”知县大人紧紧抓住罗景云的双手,吟诵着射洪县最有名的宰相诗人陈子昂留下的千古名句,来作为他临别的赠诗。

    “吾弟西去,为兄不知何时再能见也!”知县大人说着,两眼又涌出一股清水,“吾弟慷慨挥洒间,飞斩贼首无数。上报君恩,下慰黎民。护国安民,成就伟业。为兄腐儒一人,官衣在身。奉圣谨守百里百姓,愧不能相从也!”

    知县戏称百里侯。李允义这时候说这话,言下之意便是伸手要官嘛。

    昨晚一顿嗨酒,两个年岁相差甚大的人关系再近一步,彼此间已经兄弟相称。罗景云诚恳道:“兄长乃一县百姓父母,有用之身,岂可轻掷?小弟旌旗西归之时,定要到兄长府上拜访!只是兄长衙门气相威严,届时莫要拦了小弟才好!”

    县里破旧衙门已经垮了半边,哪有什么威严气相?听到世子小舅子暗示升官,李大人忍不住露出了喜色。可他转念想到在送别,还是表现悲伤一点才应景,于是再次泣声道:

    “天下纷然不宁,可怜我大明百姓,辗转流离,衣食无着,苦之甚也!幸我蜀地贤王辈出,举朝共知,世子仁孝无双,首倡‘护国安民、天下太平’。只是如今贼寇势大,这世子之言……”

    在细的雨天里淋着,这不知好歹的知县又喋喋不休,非要拿到准信的架势,李用敬有些恼了。

    “君无戏言也!”李用敬大声插话道。

    有了君无戏言的承诺,知县大人也就心满意足了。

    一行人再拜而别。大江之上,几叶扁舟随波逐流,向对岸缓缓驶去。轻舟越来越小,渐渐隐没在雨雾中,那射洪知县不肯离去,还站在码头上挥手告别。

    “挥手自辞去,萧萧班马鸣!”

    罗景云看不见了那知县,便一屁股坐回船舱,揉了揉挥痛的臂膀,一脸坏笑:“可惜这里没有萧萧鸣叫的班马,只有嘎吱乱响的船帮!”

    李用敬坐在船头,眼睛望着远方。听到罗景云的玩笑话,他头也不回,冷冷答道:

    “云哥儿使得好手段,一顶半旧乌纱,便换来百里之国!这等庸官奸臣,真是无耻之极!我料定,若是闯献打了过来,他第一个便会献城出降!若是再赏一顶官帽,他还会双手将爹娘儿女奉上!云哥儿,你与世子有姻亲之好,年纪又相仿。你说话,世子会听得进去。你要找机会劝谏世子,这等奸贼用不得!”

    见李用敬有些情绪,罗景云笑了笑。他不好当着李用敬评论姐夫,便道:“谢李先生教诲!学生知道,世子也知道。我姐曾说,有些人干了坏事,以为没人知道,就算知道了也没人敢动他。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天道昭昭,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全部都报!”

    就在李大人挥

    泪送别罗景云之时,心急火燎的贾登联已经带着邱瑞光快马奔回了他的老巢射洪县。一进城门,贾登联顾不得回府换上件干爽的衣袍,直接带兵去了县衙。

    杨维栋麾众包围了衙门,而贾登联则直接登堂入室,全身滴水地坐进了大堂之上的交椅。等到惊愕万分的县丞和主簿被士兵揪出来,贾登联先将知县大人的公文和书信扔给他们观看,然后将佩刀解下,一声拍在案几上,大喝一声:

    “速将县里所有土地文书搬来,本将现在便要查阅!”

    ……

    崇祯十四年秋八月,蜀地仿佛提前进入了秋雨季节。在田里粮食收割晾晒的关键时间段,老天开始了连绵的阴雨。

    前往顺庆府的大道上,积满了土浆泥泞。装满了数石粮食和物资的鸡公车只要陷进去,三五人都拉不出来。正在向顺庆府青居渡口前进的陈有福和魏干无法,只好令三营主力和辎重营在大道旁的一个寺庙宿营,等待天晴路干之后再走。这一等,便是五天。军队携带的锅盔和牛肉干吃完了,只好拆了一些粮袋,将谷子倒出来舂了。

    第五天后,天放晴了,大队重新上路。这时,三营一连长林言率一排和炮排人马赶上了大队。仗打的漂亮,参战士兵自然都有升赏。热烈的情绪传到了所有的将士,欢声笑语重新回到这个被风雨困了五天的集体。

    林言骑在一匹棕色的高大战马上,走在三营和辎重营的营部军官中间,战马上挂着他的个人装备:火铳和腰刀。

    这匹战马本是潘一鸿的坐骑。官军通过土地垭口,林言立即封锁了垭口。为挡住突围的官军大量涌来,他下令砍了许多树丫摆放在路上。树枝摆成一线,枝丫的尖头对准敌人突围的方向,便迅速构成了临时的防御工事鹿砦(zai)。

    潘一鸿单骑脱逃,跑到鹿砦前战马不跑了。那马儿也是有生命有灵性的动物,它可不会傻乎乎地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去撞击危险的路障。就在潘一鸿跟他的战马较劲时,火铳射术最精的林言在一颗大树后开了火。潘一鸿当即摔在地上毙命,人头和战马都成了林言上缴的战利品。

    打扫完战场,贺仇寇本着谁缴获谁得的原则,将战马奖给了林言,却被林言婉言拒绝了。拒绝的理由很简单,他是副连级军官,没有配备战马的资格。可后来当世子点名要林言率三营一连一排和炮排归队,林言却主动找到贺仇寇,要求把这匹棕色战马带走。

    林言的前后态度为什么来了一个三百六十度大转弯?

    很简单,因为经过这次一百五十里山路的急行军,炮排发现虎蹲炮加装座钣后导致重量大增,一匹驮马根本不够用。拿下大乘寺,炮排那匹驮马便有些脱力,只好另换两匹来驮。潘军的马匹本来不多,被虎蹲炮无差别一轰,除了死的伤的被吃的,完好无损的只缴获了三匹,而其中两匹,还要承担拉大车后送伤员回成都的任务。

    炮排四门虎蹲炮。没有这匹大棕马,三营的炮兵火力就要折损四分之一,这是林言不愿意的。好在贺仇寇通情达理,不仅让他带走马匹,还大方地分给他一名向导,杨维栋送他的两名家丁之一。

    ……

    进入了顺庆府境内,已经没有了敌情。陈有福在行军队列前留了三连的一个排保持戒备,其余的都解散了,去帮辎重营推车。路面还是潮的。虽然车子走起来阻力大些,但也有好处:没有尘土飞扬。士兵们闹哄哄的,荤素笑话或者山歌小曲时不时在队列中响起。

    魏干才不管身后的兔崽子们如何闹腾,只要他们不把宝贵的粮食撒在地上就行。他笑着与林言搭话:“林连长,你们从遂宁县过涪江,没有遇到麻烦?”

    “怎么不麻烦?”林言一脸愤懑,“我们到了遂宁西门,准备穿城过江(注一)。百姓见着我们都跑了,连找个吃饭喝水的地方都难!那姓任的知县更绝,直接便把城门关了,还让城头的人放箭,不准我们靠近。”

    陈有福听到林言说得有趣,难得与他开起了玩笑:“你们不是驮着炮吗?咋不给他们一炮?”

    谁知林言立即摇摇头道:“不能放炮!这违反了统一战线!官府百姓只是对护商队不了解,以为我们是潘一鸿那样无恶不作的叛军。末将这一开炮,那就更说不清了!”

    听到林言回答,陈有福非常郁闷:“林连长比我强!见着那些朝廷的官,我就忍不住黑脸。为这事景云已经批过我几次了,可我还是忍不住!”

    陈有福不仅挨过批,还在北上先遣支队军政委员会上做了检查。只是魏干不会在别人面前说这些。

    “那你们只好饿着肚子绕城而走?” 魏干笑问。

    “没有。我跑到城门前对着他们喊话,那知县立即就把城门打开了。”

    咦?啥话这么灵光?一喊城门就开了?两个营部的几个军官都被这个话题吸引过来,连刘文郁也竖起了耳朵。

    “末将冲到城下,对城上那狗官喊。”林言笑嘻嘻的,全然没有平日沉默寡言的样子,“末将喊,狗官!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老子穿的啥!”

    “皮甲皮盔呗!”刘文郁忍不住插嘴。他一身书生打扮,就是没有皮甲皮盔。

    刘文郁的答案显而易见没有沾边,所以没人理他。

    “我猜到了!”一名又小又瘦的小孩大声道。这小孩也没有皮夹皮盔。不是军需不发给他,而是他身材太瘦小,所有的盔甲都不合身。

    “史允孝,说说看!”两名营主官都催促鼓励他。

    “林连长冲到城下,大吼一声。”史允孝根本不需要别人鼓励,他模仿着林言的动作和声音:“朱漆描金,睁开你们的狗眼看看,老子是天家亲兵!你们想造反吗?你们想灭九族吗?”

    队伍在欢快中飞快前进。据贺永年的联络骑兵介绍,前面大路约莫五里处有分叉。直行不远便是顺庆府的府城南充县,往右拐便是青居渡口。这时前头的探马来报,一大群顺庆府的官员士绅正在分叉路口处等候。

    “妈的x!”陈有福忍不住开骂,“我想躲这些官,这才避开了州城码头。可他们就像苍蝇见到屎一样,非要凑过来!”

    注一:遂宁、蓬溪分治,涪江以西为遂宁;以东为蓬溪。

第二百三十九章 相见恨晚(三)

    苍蝇占据了关键的要点,不管屎乐不乐意,都只好与苍蝇见面。顶 点 X 23 U S

    领头的苍蝇姓杜,是名六十岁上下的白胡子老头。他拱手自报家门,他姓杜,是大明朝廷委到顺庆府的郡守。

    “末将陈有福,忝为护商队营官。”林言闷闷不乐地上前施礼,“惊动知府大人,末将罪该万死!”

    “哎呀呀!原来本府面前的便是威震川西的护商队陈营官!想不到陈营官如此年轻英俊!”杜知府惊讶万分,连忙快前几步扶起林言,“陈营官乃是世子亲兵,跪了本府,岂不是要本府折寿?”

    ……

    川北连接陕西汉中的出口,是女皇故里广元。从广元经保宁、顺庆再到重庆,几乎是一条南北贯通的直线。而嘉陵江,就围绕着这条直线来回绕行。四座城市之间的水上交通极为发达。除了嘉陵江的干流,嘉陵江的重要支流渠江也串联了很多城市,如保宁府的巴州、顺庆府的广安、夔州府的达州和重庆府的合州。

    顺庆府古称果州,下辖两直辖县、两散州和六个州辖县。两直辖县是南充县和西充县,南充县依廓;蓬州领仪陇和营山两县;广安州领岳池、渠县、大竹、邻水四县。顺庆府地处四川盆地的中央,北接保宁府,南接重庆府,西与潼川州相邻,东跨华蓥山,与夔州府相连。控制着嘉陵江水道,乃是个四战之地。

    除了地理位置重要,顺庆府还是一个大府。所谓大府,就是三多:人多、地多、粮多。

    因为农业开发较早,顺庆府人口数量仅次于成都府和重庆府。由于境内大江大河众多,虽有丘陵密布,但沿江沿河两岸冲沟坳谷平坦宽畅,形成许多互不相连的平坝,成为非常好的水稻种植地。相对优越的地理环境,让朝廷在顺庆府征收了更多的税收。同样是两州八县,顺庆府的粮额竟然是保宁府的三倍半还多!

    因此,选择嘉陵江边的新政坝作为护商队在川北的铁钉子,蜀世子朱平槿并不是光盯着保宁一府。他是看中了新政坝正好地处保宁、顺庆两府的交界处,也是看中了新政坝沿嘉陵江上下进而辐射整个嘉陵江流域的能力。

    高层战略如何规划,林言这样的中下级军官知之甚少。他只是隐约感觉到,顺庆知府这般屈尊出迎,定然不会平白无故。要么有事相求于护商队,要么献媚讨好于世子。可他已经代营长出了场,亮了相,这护商队营官角色只好继续演下去。

    顺庆府府衙之侧,有一座临江依丘而起的五层酒楼,名曰都尉楼。从楼顶望去,东边宽阔的嘉陵江,好似一副银色的地毯,铺贴在蜿蜒的城墙之外。江上的渔船和商船星星点点,北来南去。转头望去,西山草木繁盛,满目青翠,好像一座巨大的锦屏,插立在城市的身后。一条大河(西河),悄无声息地从西山脚下溜出来,在城市的南面注入嘉陵江。江河交汇之处,正是个熙熙攘攘的大码头。

    “好一幅江山胜境,如此美不胜收!”林言登楼临风,忍不住凭栏感叹。

    杜知府与身旁文士交换了兴奋的眼神,笑叹道:“想不

    到陈营官一介武将,也有如此雅致!本府倒是眼拙了!可见世子慧眼识人也!”。

    杜知府“想不到”一句,把林言提醒了。他暗暗吐舌,差点穿帮。自己在冒充陈有福,而陈有福只是东门草标出身。虽然营长每天晚上都跟着大头兵一起上学习班,但是这种吟风弄月的雅事天生便与他无缘。

    林言定定心神,默想着陈有福在这种场合应当说什么话。正想着,突然他发现楼下那一大堆官员乡绅都不见了。空荡荡的雅室之中,只剩下了面前这两位。除了须发皆白的正主杜知府,还有一位文士聊充陪客。这位文士比杜知府年纪略小,相貌堂堂,气宇不凡。但奇怪的是,此人印堂发黑,脸色发暗,仿佛最近遇到了大灾大难。

    “难道他们要与我商讨机宜?”林言暗暗自付,并悄悄告诫自己镇定。

    见林言注意到自己,那文士微微一笑,拱手作揖:“鄙人江鼎镇(注一),罪官一名尔!”

    “江大人那是耿介忠直之臣!”

    杜知府一边给林言让座,一边愤愤不平向林言介绍江鼎镇。

    “江大人乃天启五年二甲第十三名进士出身!才高八斗有余,更有锦绣文章满腹!去岁江大人从福建左参政转任川东道守,因厉行防饷督察,得罪了重庆府士绅大族。王应熊之弟王应熙便纠结一伙官绅,污蔑江大人贪污亏节!故而江大人落官回了原籍南充县。”

    杜知府缓缓在正中位置坐了,犹自长叹一声:“哎!如今之世,奸人盈朝,正人远谪!可怜这大明的花花江山,危矣!”

    官场上的勾心斗角与打打杀杀,林言既不懂也没有兴趣。他只是想听听这神神秘秘的两人到底要说什么,然后找个借口脱身去追赶大部队。

    听到杜知府为乡人打抱不平,林言于是笑着敷衍:“士绅就是这德行!平日忠君报国,喊得比谁都响。真的让他们捐银捐饷,为国分忧,一个个都当了缩头乌龟!世子曾道:等献贼把刀子搁在他们颈项上,他们才会明白:我大明朝才是他们的天堂!只可惜,那时已经太晚了!”

    陈营官随口便是世子如何,可见深得世子器重,得以经常随侍左右;世子说大明朝是士绅的天堂,似乎更是别有深意。

    杜、江两人对林言的话进行了各自解读,不经意间再次交换了兴奋的眼神。

    “世子所言,振聋发聩!”杜知府拍拍桌子,痛心疾首道:“实乃警世恒言也!可恨那些士绅,只知花天酒地,胡作非为,却不知大限将至矣!”

    江鼎镇更是怒发冲冠:“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那些士绅,以为换了新朝,灭的只是天家,苦的只是百姓,与他们毫无干涉。他们呢,还是人上之人!呸!做梦!古语云,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如那重庆府的王应熊、王应熙兄弟,一手拽着乌纱,一手托着银秤,川东主客两军之军需粮饷,无一不包,无一不揽;江上千帆,岸上万顷,家财堪比王府,威福更胜帝王……”

    林言尚不知他已经被两个老奸巨猾的官场

    老贼套了话去,见杜知府如此忧国忧民,不由产生了几分亲近感;而江大人为了大明朝的江山社稷,仗义执言、抛官舍业,更是打心眼里钦佩。只是在这种高规格场合,他的口才也好不到哪里去,只好频频点头。

    杜知府和江鼎镇骂了几句士绅,见林言的思路没有及时跟进,便悄悄把话题转到了陈营官的身世上。林言在学习班听过几次陈有福声泪俱下的控诉,便按自己所知有一句没一句小心应答着。

    “想不到陈营官身世竟如此坎坷!”杜知府摇头叹息,“想不到那些土暴子竟如此残暴!世子之恩,于陈营官可谓天高海深也!”

    杜知府顺着自己的话头,又将题目扯到了世子身上。

    “末将这次带兵去保宁府,就是抱着护国安民之心去的!”林言思前想后,觉得自己要说的没什么不妥,这才开口道:“末将临行前,世子与廖抚和刘按在省城东门外校阅。世子下了令旨,对于那些戕害百姓、死不改悔的土暴子,斩尽杀绝,绝不姑息!要让川东川北的百姓都知道,大明朝没有忘记他们,蜀王府没有忘记他们!”

    “校阅诸军……世子下令……二台接旨”

    “蜀王府没有忘记川人!”

    两个官场老贼迅速从林言的话中提炼出要点。二人心有灵犀一点通,都觉得该切入正题了。

    杜知府对着门口轻拍双手,一大桌各式菜肴很快摆上了桌子。

    杜知府双手捧起酒杯:“陈将军,请!”

    ……

    酒过三巡,大家又说笑一回。林言有了些醉意,防备也渐渐放松下来。这时,那江鼎镇好像突然想到什么,先向林言敬酒一杯,然后问道:“罪官于川东,曾听得江上客商道,世子准田主投献于王府,可是真的?”

    这当然是真的。林言从碧峰峡训练出来,就先从在名山县护庄队干起,对此一清二楚。而且现在王府收受投献,越来越公开,越来越大张旗鼓,越来越无所顾忌,听说连刘之勃这位巡按御史也是无可奈何。林言想想,便点了点头。

    “王府收了投献,那皇粮国税怎么办?”杜知府好像挺着急。

    怎么办?林言也不知道怎么办。他只知道军队怎么办。

    “收了投献,便要设王庄!王庄!两位大人知道吗?”林言舌头打结,见杜知府和江鼎镇频繁点头,便嘟噜道:“设了王庄,我们便派庄丁守卫!王庄多的地方,我们还要驻兵县城、州城!”

    “对!对!驻兵!驻兵!”杜知府和江鼎镇连声附和,希望林言赶快将关键的东西说出来,越多越好,越细越好。

    “驻兵!”林言道,“那不是省了官府好多钱?”

    注一:史称江鼎镇先降土暴子,后又在夔州向张献忠投降,大西军建国后短暂出任礼部尚书,最后结局与其他降臣一样被扒皮抽筋。但他肯定没在崇祯十四年就加入土暴子。

    江鼎镇是南充人,不是西充人。这有他的学籍档案为证,部分史料记载有误。

第二百四十章 相见恨晚(四)

    与所有宦途征程上艰难跋涉的人一样,杜知府和江鼎镇想从林言那里打听的消息,无非与两件要紧的东西相关:帽子和银子。www.uu234.net

    有了帽子,就有了银子。没了帽子,银子揣进荷包也会飞走。所以帽子才是核心,帽子才是本源。

    省府二台藩司为保证今年秋粮的足额征收,向四川各州府县下达了严厉指示。完不成税收,很可能被撸掉官位。杜知府情急之下,连忙找来罢官归乡的江鼎镇商量对策。江鼎镇给他出的主意,便是与蜀王府搭上线。

    为什么建议搭上蜀王府?江鼎镇理由充分。

    重庆府是四川最大的水旱码头。作为四川各条水路汇集的终点,重庆府一头连着四川,一头连着荆襄和江南,来自天南地北的商人都聚集在这里。

    江鼎镇任官川东道时,有条件接触各地的商人,获得了很多有用的消息。从这些信息中他惊奇地发现,在四川长江沿线各州府中,日子过得最轻松的地方竟然是雅州!

    雅州本来应该是四川各州府中最难的。二月间,雅州城被乱民占了,人口损失数万,连州衙都烧成了一片白地,户籍和田亩书册随之荡然无存,完全丧失了征税的依据。

    可面对这样一个烂摊子,知州王国臣依旧活得好好的。据说他每日红光满面,小日子过得悠哉游哉。

    不仅如此,江鼎镇一位商人朋友曾经透露,王国臣一次酒后失言:雅州秋粮只是个小数!他想完成便能完成,不想完成他便完不成!

    当时江鼎镇回川任官不久,对故乡政局还不太了解。这位商人朋友之言给了他极大震动。大明朝局艰难,因为夏税秋粮没完成而被罚俸,被降级,甚至丢掉乌纱的官员比比皆是。王国臣何德何能,能在一州乱城征到这么多的赋税?

    江鼎镇精于宦途,立即便开始对王国臣的所作所为进行了秘密调查。很快他便有了新的发现:王国臣的银子,不是来自田土,而是来自蜀王府。王府通过雅州与天全高家大搞茶马走私,王府、雅州和高家三方都获利极多,一点秋粮的确不是问题。

    有了这个发现,江鼎镇顺藤摸瓜,随即发现了一个巨大的利益链条。这个利益链条的一端是蜀王府和世子朱平槿,另一端是四川各地的官员:雅州知州王国臣、泸州判官高登泰以及成都府周边一些县令。有了这根利益链条,那么这根利益链条上的人有困难,王府就会拿出银子来保住他们!

    在四川,轻易决定一位州府级官员的去留,大明朝三百年里除了第一任蜀王朱椿,没有哪一任蜀王在政治上的影响力有如此之大。蜀王府为天下藩王之最富者不假,可银子并非万能的。蜀王府的钱虽多,天下藩王中富甲一省者亦比比皆是,可哪位藩王能有蜀王府的政治能量?藩王干政,本身就是大忌,藩王们守着银子,连与外官说一句话都小心翼翼,谁还敢干政呢?

    江鼎镇琢磨了许久,终于把眼睛盯住了四川的实际掌权者,巡抚廖大亨和巡按刘之勃。很快,他就通过对泸州事件的持续观察,发现了王府与二台之间关系的秘密。

    高登泰一到泸州,便利用他天全和王

    府的兵,对泸州和纳溪县的官员和士绅来了一次大屠杀。除了世子傅舒氏一族,逃出生天的泸州世家大族寥寥无几。可令人奇怪的是,四川抚按二台反而为高登泰的所作所为齐声叫好,称马应试是叛将贼将,当地士绅助纣为虐,甚至还勾结献贼,都应当诛灭。高登泰不仅杀人无错,而且杀得好,杀得有功!

    江鼎镇的仕途就断在重庆士绅手中。他知道士绅的力量有多大。如此大规模地对当地士绅进行血腥的清洗,这是他在重庆府想做但不可能做的。他在心中快意的同时,逐渐明白了一个道理:自己已经得罪了周延儒和王应熊一党,要想东山再起,只有借助蜀王府的力量。

    但是,作为一名考过全国第十六名成绩的读书尖子和当过参议和道台的从四品高官,江鼎镇的政治视野很宽。他并非只见一点,不及其余。

    王府的政治能量的确很大,又有勾结二台的可能,但川内反对他们的人也不少。反对声浪最响的便是省城周边的两个直隶州:邛州和眉州。

    王府的奴仆杀了眉州士子,而眉州的士绅又通过王应熊联名上告王府,这件事闹得全川沸沸扬扬。只因王应熊在等他的老上级周延儒起复重回首辅宝座,而周延儒一天未能正位,王应熊便一天不能复出。在这个决定政治命运的节骨眼上,王应熊很可能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暂时没将眉州士绅的联名控告呈交上去。

    邛州的反对声浪比眉州还响。因为他们不需要通过王应熊这条线,他们自己便有一个有足够影响力的政治大佬:原吏部文选司郎中,杨伸杨天官。杨天官纠结当地士绅,一边拼命保住他们在官场中的代言人知州徐孔徒,一边挽起袖子亲自上阵,到处向京师的老关系写信,争取来一次对蜀王府的集体弹劾。如果这个弹劾得到了即将正位的首辅周延儒的暗中支持,那么这次士绅掀起的风浪有多大,破坏力有多强,谁又能准确预知?

    十年寒窗苦,一夕成白身。

    弹劾丢官的经历,让江鼎镇痛彻心扉。虽然还有些心有余悸,但他已然决定,一定要东山再起!

    假如等到那一天,他会像泸州的高登泰一样,毫不犹豫地向那些骄傲狂妄的士绅举起屠刀,将自己与他们的恩仇来个彻底了断!而在此之前,他要做的,就是想方设法地与王府搭上关系!

    正巧,护商队要经过顺庆府,给他提供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而杜知府的相请,则让他有了一试应手的契机。

    ……

    “驻兵,对啊!”杜知府似懂非懂,眨眨眼睛。

    陈营官是带兵的大将,又是世子一手简拔的亲信,怎会三杯两盏就醉得不省人事,张开嘴就说胡话呢?驻兵,陈营官说了三遍的驻兵,一定就是地方官搭上王府的先决条件!雅州王国臣、泸州高登泰,不是都让王府的那个护商队进驻了吗?

    只是驻兵的协饷怎么给,还要讨个底细!

    保宁府驻军副将张奏凯原有兵力五千,去年十月献贼入川时经过巴州,张奏凯被杨嗣昌逼得没法,只好硬着头皮上去打了一仗。献贼全身而过,而张奏凯则向杨嗣昌报告他与献贼血战一场,损失若干

    ,要求至少补充多少;今年巴州失陷,张奏凯又大叫大嚷,要求四川官府给他补充。保宁府就在顺庆府的北面,保宁不宁,顺庆不靖。张奏凯要补充,顺庆府也得被迫协饷。

    协饷,协饷,无穷无尽的协饷,弄得顺庆府库空空如也!王府驻兵顺庆府,地方有了安稳,又有了借口拒绝协饷保宁府,这倒是个天大的好事!可如果王府也像张奏凯一样拼命要钱,这驻兵……

    林言不知道杜知府和江鼎镇心里弯弯绕绕的盘算,他只管抓紧时间吃饭吃菜。

    “不能再喝了,再喝要现原形!”林言脑袋里晕乎乎的,他用残存的理智告诉自己。

    杜知府和江鼎镇又一连提了几个问题,都被他用含混不清的舌音给蒙混了过去。最后他实在没法了,只好明白告诉两位政治投机者,世子有交代,他是带兵官,不得过问地方之事。如果杜知府和江大人有什么事情要呈报王府,可以直接派人到成都去。

    “本府倒真有几件棘手之事要奏明世子,只是朝廷蕃禁,地方官员与王府……这……”杜知府搓着手,一副十分为难的样子。

    或许这位杜知府真有要事禀报世子。如果自己擅自代世子推辞,误了要事,世子难免会怪罪下来!

    林言想到这儿,便道:“无妨。既然两位大人有要事,可具文送给罗监军。罗监军本名罗景云,乃罗姑娘之幼弟。罗监军收了二位大人书信,自会将其送到成都。罗姑娘收到了信,不就等于……”

    “哎呀呀!”杜知府恍然大悟,“怎么漏算了声名遐迩的罗姑娘呢!罗姑娘尚未与世子成婚,书信交给了罗家,也算不得勾搭王府!”

    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了与蜀王府搭上关系的路径!

    杜知府与江鼎镇的心情好极了。时候到了,两人对眼一眨。江鼎镇很夸张地抚掌笑道:“饰牲举兽,载歌且舞,既舍伊(tu),致精灵府(注一)。吾等既有酒肉,岂能没有歌舞?”

    “哎呀!倒是老夫疏忽了!怠慢了陈营官!”杜知府很懊恼的样子,用手掌拍拍自己的脑门。他对着门口挥挥手,门口立即闪出个小厮。

    林言正要拒绝,杜知府已经不容分辩开了口:“请涂氏来为陈营官助兴!”

    不多时,一位素衣女子便怀抱琵琶出现在雅室门口。这女子年方二八、凤目樱口,朱粉轻匀、闲花淡香,双眉暗蹙、美目顾盼。行若柳枝扶风,笑使沉鱼落雁(注二)。

    好一位倾国倾城的美女!单身狗林言眼睛都看直了。

    陶先圣的老婆林氏是林言的族妹,号称左护卫的卫花,可姿色不如这女子十分之一!

    “姑舅在上,侄媳有礼了!”那绝世美女娉娉婷婷走过来,先给杜知府道了一个万福。

    “这位是江大人,你的长辈。”

    杜知府然后转过身来,笑意盈盈地将不知所措的林言介绍给美女,“至于这一位,就是我四川威名赫赫的护商队陈营官!”

    注一:出自《乐府诗集》

    注一:有史料特别记载了这位涂氏女,可见其美。

第二百四十一章 青居古渡

    顺庆府城南二十余里的青居渡口。www.uu234.net

    林言在都尉楼上饱览声色,而有艳无福的陈有福正站在渡口对面烟山一段荒废的石砌城墙上,迎着呼呼而来的秋日江风。他兴奋地眺望周边的山势地形,一面与前来迎接的贺永年攀谈。

    贺永年是个高大俊朗的中年人,比护商队第一高度陈有福也矮不了多少。

    贺永年的经历与他三位义兄贺曾柄、贺仇寇、贺庭大并不相同。他不是贺老爷在军中收的家丁,而是贺家的家生奴仆。贺永年从他的祖爷爷一辈起便是贺家的奴仆。他生于贺家庄,长于贺家庄,贺家庄就是他的家。

    贺老爷战死在百顷坝后,贺家家丁死伤殆尽,剩下的退回了贺家庄。

    贺曾柄等人是打仗的好手,但不善种田搞经营,于是贺永年转而协助少爷贺有义做起了酱园生意,聊补生计。贺有义不甘心老死于庄园,总想做一番大事业,于是跑到成都来读书见市面,又是贺永年亦工亦农支撑着少爷的费用和花销。

    靠着贺有义的监生身份,靠着贺家在当地的影响和声望,更靠着贺永年的精明和能干,这些年贺家庄是愈发兴旺了。

    贺有义年初举家投献王府,贺永年立即打起王府的旗帜,在保宁府的江对岸大收投献。大半年过去,贺家庄已经有了田地三千多亩,山林水塘还要扩大十倍。庄中人口激增到四千人,能战庄丁三百五。这次出来迎接陈有福,贺有义便带了庄丁百余随船而行。

    陈有福指着眼前蜿蜒的嘉陵江水道:

    “贺大哥你看:江水到我们脚下,便来了个大曲流,几乎围着我们转了一圈,就像道天然的护城河!再看脚下的山头,地势高耸,江岸陡峭,俯瞰两边。山顶地势平缓,又有泥土和池塘,可以种粮,山脚下也有平坝水田,这些都是长期坚守的条件。这里还有内外三圈城墙,墙高一丈多。我刚才上来时看了,连城门都是现成的,只要修修补补便能继续使用!”

    “陈营长,我小时跟着爹来过这里。此地名叫青居城,听老人们说,蒙元入侵四川之时,当时宋朝官府择险地修了八座城池,号为‘八柱’,这青居城便是其中之一。阆中上头的苍溪县,其县东有个大获城。沿江下去,合州有个钓鱼城。听说这青居、钓鱼两城本是一对,后来青居有个守将叛了,那蒙古大汗便占据青居攻打钓鱼城。但钓鱼城确实险要,守军一直坚守了三十几年。宋朝皇帝跳海了,钓鱼城也没被元鞑子打下来。后来听说赵家皇帝绝嗣,钓鱼城这才出降……”

    “此山地形不错,是个可以长期坚守的地方!”陈有福重重一点头道:

    “这么险要的地方,我看不能轻易丢了,得留点兵占下来!以后大获城、钓鱼城,我们都要占下来。

    此行前,总参正式命令上说,三营是护商队北上川北护国安民的先遣队。啥叫先遣队?我不明白,就去问世子。世子道,先遣队便是大军的先锋。逢山开道、遇水架桥、占领要点、挫敌锐气!

    世子还道,嘉陵江是四川东西的分界线,东边山多,西边田多。西边过了龙泉山,

    便是富饶的川西平原。因此,嘉陵江防线是四川的最后一道防线,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将土暴子挡在嘉陵江东岸。若是这条防线上任何一个要点丢了,我们必须立即反击,将它夺回来!如果让土暴子轻轻松松过去,川西平原被他们一糟蹋,就算我们最后将他们剿灭,我们自己也会饿死。

    将来献贼还会入川,我们也要用这个办法,把他们挡在嘉陵江东边。只要他们敢来,我们定要从他们身上撕下一块肉来,绝不能让他们轻轻松松到处乱窜,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贺永年这大半年来连少爷都没见过,只有书信往来。世子说了些什么,他更是一无所知。他只知道按照少爷信中要求,无条件配合陈营长和罗监军。

    听陈有福说世子要防守整条嘉陵江防线,他难免有些疑惑:“那我们要占的地方可就太多了。北边的广元、昭化、苍溪、阆中、南部;南边的合州、巴县(重庆府倚郭),南北千多里地,十几座城池,那得要多少的兵来守?”

    陈有福转头看着贺永年:“我就是经保宁府逃到省城的,这条路走过。一路上走走停停,边走边要饭,差不多走了三个月!“

    说着,陈有福笑起来:“我问世子,如果土暴子或者献贼从我们防线上钻过去呢怎么办?他们马匹多,跑得快,不带粮饷,走到哪就抢到哪。”

    “对呀!世子怎么说?”贺永年急切地问道。

    “世子道,其实很简单。所谓防线,并不是单薄一层。防线前面占据要点,要点派出斥候跟踪敌人,掌握敌人的动向;要点之间有水军步军沿江机动,遇敌则战。如敌只有三五千人,他们可以在一晚上渡江;若有十万人,他们三个晚上也过不完!水军正好在江里等着,来多少杀多少!最重要还在防线之后。我们可以驻扎几支骑兵强军,贼人钻过来,我们便迎头痛击,将他们全部赶到江里喂鱼!”

    “世子所说有理!我们以逸待劳,半渡而击,必定大获全胜!”

    贺永年也是久经战阵的老将了,他一听便知道这个办法好。

    去年十月初张献忠先在达州击败四川总兵浙江诸暨人方国安,邵捷春督师来援,又被打败。邵捷春退守绵州,张献忠跟在他后面,在巴州甩开毫无战心的副将张奏凯,从最北端的广元县渡过了嘉陵江,立即便与奔命追来的方国安部在上真铺、亢香铺等地交战。

    川军士卒长途跋涉、骡马倒损,早已是疲军一支。两军甫一接触,方国安部立即兵败如山倒。

    后来增援上来的秦军、楚军李国奇、贺勇、张应元等收容川军,又与献贼在梓潼城下交战。献贼先诈败,等官军上来捡东西,随后迅速反击,再次大败官军。结果官军非但没有遏制住献贼进军的步伐,反而连重要的城池梓潼县也丢了。

    地处阆中城外的贺家庄,密切注视着这场战事。贺家人认为,除了官军本身的素质太低之外,文官胡乱地瞎指挥也是重要原因。如果当时官军扼守险要的梓潼县,进而牵制献贼,掩护主力进行三天以上的集结修整,不仅主客两军可以合兵一处,而且可让士卒好生休息,恢复

    体力。可那些文官,除了夸夸其谈之外,对兵学之要一窍不通。让他们来指挥打仗,就是让士兵送死!

    “只是……”贺永年沉思片刻,这才说出了他的另一个担心。

    “如今中原大乱,流贼四处攻城拔寨。听说流贼中有不少官军,他们都会用大炮和火药。陈营长你听说没有,中原的城池比我们四川的城池还高还厚,结果大都被流贼轻易攻破。我们四川的城池中,号称铁打的泸州一样守不住。若是贼子以火器攻城,我怕……防线上的要点一丢,那便门户大开。到时我们反击上去,敌人据城而守,这伤亡就太大了……”

    “世子传了个法子,名叫:守险不守陴(pi)!”

    贺永年摇摇头,表示自己不懂。

    “我开始也不懂。世子就教我,说这陴,便是城墙;这险,便是险要之地!”

    “懂了!我们脚下青居城就是险!”

    陈有福肯定道:“对!要逼得贼子攻城先破险。若是不得不退守城墙,便要在城墙上想想办法。总之一句话,就算贼子把城墙炸开,他要进城,也得先死一半!”

    “明白了。我把庄丁留下来五十人,协助你守住青居。现在贺家庄人多地少,狗日的张继孟就是不准王庄收受投献!”

    陈有福对这些官场上的事情知道得不多。他没有接话,慎重地对贺永年道:“贺大哥,这青居城占下来还有个好处!”

    “好处当然不少!这里山青水美,江岸两边良田数千亩。在这里竖起王府的旗帜,收受投献,立即就是个王庄。这里距离顺庆府如此之近,若是城里的狗官敢对王府有贰心,最多两个时辰,我们便可以兵临城下……”

    陈有福本想告诉贺永年,土暴子来了,这里可以成为顺庆一府百姓的避难之所。贺永年滔滔不绝地讲着他的长远规划,陈有福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陈有福想了想,又问了嘉陵江水流的情况。

    贺永年在江边长大,对这条大江如数家珍:“洪水季节与枯水季节,嘉陵江流速相差极大!枯水时流速缓慢,一息间只有一两尺;洪水时可就吓人了,转瞬间便是一两丈……夏秋涨水时,千石粮船可以至上广元县。只是江流湍急,一定要使人拉纤才行!到了冬季,保宁府架了一座浮桥,船过不去。只能先在码头上倒货上小船,然后才能继续溯江上行!”

    “既然江流凶险无常,那我们就先把此处占下来。既可以占住要点,还可充作粮食转运仓库!”陈有福最终下了决心,“我留下一个班,和你的庄丁一起守城。再从周边村镇招些人手来修城。回头罗监军到了新政坝,我们一同上奏世子!”

    “你不等罗监军了?林连长还在城里冒充你呢!”

    陈有福摇摇头,“时间不等人。粮食入仓,土暴子便要下山!罗监军有土司排护送,你在这儿留两条船就行。至于林连长,他有马,又有楚军向导带路,可以直接走陆路到新政坝。走,我们坐一条船,路上你给我再细细讲讲,这新政坝之险在哪儿……”

第二百四十二章 丰收之忧(一)

    朱平槿亲自开启了左护卫改革的大幕,随后赶回蜀王府,批准了舒师傅呈交的蜀考第三场四十五人名单。www.uu234.net

    只是朱平槿在名单后加了一个人蔡绍。对此舒老儿脸红勃粗地提出抗议,可朱平槿轻飘飘一句话就让他闭了嘴,并且还得放下世子师傅的尊严,老老实实以臣子的身份,承认自己思虑不周九五四五。九五之尊,岂非授人以柄?

    朱平槿打了舒老儿一巴掌,又赏给了他一颗糖送了一幅亲笔题字给他,感动得老同志热泪盈眶。

    八月末,朱平槿像往常一样,迎着晨曦锻炼后便回到他的蜘蛛网中心呆着,感受四面八方传来的细微震动,评估近期的得失,安排下一阶段的工作。

    朝廷那边没有什么新消息。通过官方渠道到达朱平槿这里,新消息一般也是两月前的旧消息了。

    秦督傅宗龙与李自成开打没有?蓟辽总督洪承畴与黄台吉生死拉锯怎么样?所有朱平槿关心的问题,无论是邸报还是四川官府都没有一丝讯息。

    身处信息真空的感觉很不好。就像在浓雾中飙车一样,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猛烈追尾。

    省里的大形势还是稳定的。

    首先是今年秋粮丰收了,粮价大跌,今明两年饿死的川人应该不会多。饿死的人少了,揭竿而起的陈胜吴广也会少很多。

    从各地传回来的消息都表明,由于年初民乱被迅速平定,“除五蠹”这一波及全川的重大事件对今年农业生产影响不大。

    对农业生产起决定作用的还是老天爷,今年风调雨顺,去年大旱的情况没有出现,这才是丰收的主要原因。

    其次是陈士奇倒了,刘之勃也转移了工作重点,把盯住朱平槿的眼睛移到了那些贪官身上。他把盐道衙门的账目清完,立即向朝廷弹劾了几个属官。没等朝廷下旨,他便将弹劾官员的家给抄了。据官场传闻,他还秘密派了监纪同知方尧相到贡井和自流井去查访。

    廖大亨赢得了与陈士奇的政治争斗,声望大涨,难免有些得意忘形。他派李师爷暗示灌县知县浙江人赵嘉炜(注一)弹劾蚕崖关巡司官员贪赃。谁知那个赵嘉炜虽是举贡(监生)出身,却是一个强项令。赵嘉炜态度强硬地把游说他的李师爷赶出了县衙,然后当着满街的百姓痛骂了李师爷一顿,甚至语涉抚台。

    李师爷阴沟里翻船,灰头土脸之下,为免牵连东翁,只好辞了巡抚衙门差事。他不待出城,立即便前往蜀王府遵义门投了一封求职信。很快,李师爷就被朱平槿分派到了泸州,即将成为浩浩荡荡南下移民大军中的一员。

    除了这些狗屁倒灶的烂事,官府那边真正让朱平槿牵挂的,是都指挥同知鲁印昌和四川总镇坐营参将曹勋在成都北校场新近编练的官军。

    鲁印昌在民户中募了一千五,又要从成都五卫军士中挑选一千,勉强凑齐官军编制的一个营。可成都五卫的军士太不给上官面子了。听到抽兵消息,那些可能被抽到的精壮瞬间便跑了个七七八八。不出几天,左护卫地盘上便多出了三千多人。除了数百军士外,还有他们的家属亲人。

    成都五卫的将主们无可奈何,便跑到左护卫去找管事的尹家麟叫喊。他们拿够了王府的补偿银子,又跑到城外去抓人顶数。

    秋收季节的流民本来就少,而且最近城外的流民多被王府组织到了金堂县、双流县、新津县和彭山县等

    靠近岷江和沱江的渡口城市,等待船运泸州。这样一来,连东门人市里也变得空空荡荡。这些将主不敢到王府和士绅的庄田里去撒野,只好回来向都司衙门叫苦,报了个“军士逃籍、查无踪迹”就算了事。

    卫所士卒不足为虑。但没有什么安全感的朱平槿两口子仍然采取了极为谨慎的应对手段。情通局在成都东北角的昭忠祠附近设了一个永久观察点,从此处可以全程监控北较场的练兵调动情况。朱平槿还决定,一旦下批护商队士兵练成,立即再往王府悄悄调动几百人。

    ……

    外部形势总体可控,内部形势更是一片大好。真正值得大书特书的好消息仍然是农业丰收。

    以前预估,今年蜀王府的秋粮收成约为一百五十万石。但等罗雨虹送来初步汇总表,朱平槿大吃一惊。因为各地王庄报上来的数字总和,竟然比他预估数高了整整三成,已经达到了二百万石(注一)!

    各地王庄报的数字,最后都要变成实实在在的粮食交上来,所以这个数字只会低不会高。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难道统计出了问题?他老婆一语道破玄机。原因三样:

    原有土地面积登记不实;

    通过开荒扩大了耕地面积;

    旱作高产作物的逐渐推广。

    他老婆举仁寿为例,给他讲了今秋农业大幅增产的缘由。

    土地面积登记不实,实际上就是隐田(注二)。隐匿田土逃税,是隐田的主要原因。但地瘠折亩,以种子数折亩,或者估产数折亩,也会因为折算偏差而产生隐田。仁寿县官方登记了二十八万亩田地,但隐田到底有多少?没有精确测量谁也不知道,但肯定存在大量的隐田。

    如李崇文的同学郭世喻家在龙泉山西边有田九百一十六亩水田。王府代他耕种,皮六骨四,即变相投献。最近郭家庄收了谷子,发现单产偏高,便拿弓尺对田地面积进行了测量。一测才发现,郭家的田土实有一千三百二十七亩,比官府登记的面积多了三分之一强!像郭家这种隐匿田土逃匿税收的做法,在大明很普遍。按田亩数征税可以隐田漏税,但按实物征收立刻原形毕露。

    开荒方面,也是仁寿县最早搞,效果最好。到目前,仁寿一县估计已经开了十万亩。

    荒地实际上有两种,一种是熟地,一种是生地,两者开垦的成本和难度相差很大。熟地俗称抛荒地。以前种过庄稼,后来人走了,隔几年地便抛荒了。这种地因为平整过,沟渠池塘等基础设施还在,只要将地面的灌木杂草除去,再翻整一遍,便可以下种耕作。

    生地不一样,一切都要从头来。仁寿县的浅丘深丘存在大量未开发的生地。因为远离河流,也没有池塘水窖等储存雨水的基础设施,这些宝贵的土地荒废了不知多少年。此外,生地开荒还要砍树、挖蔸、清石、整地、保坎,工作量非常大。一旦遭遇野兽袭击,开荒的人还有生命危险。

    仁寿开荒的经验表明,开荒难度很大,但仍大有可为。关键有两点,一是政策,二是组织。

    要通过政策,让农民开荒有利可图。李崇文原定开荒地两年免租的政策。罗雨虹第二次到仁寿,在此基础上又增加了开荒地三年只收一半租子的规定,即所谓的“两免三减半”。新政实施后,庄户们开荒热情再度空前高涨。到处都可见农民在砍树烧荒,天空烟焰弥漫,好像一场森林大火。

    此外,罗雨虹

    还推广了仁寿集中流民战俘连片开荒和大搞水利设施建设的经验。她甚至给了那些战俘一个政策,如在劳动改造期间表现良好,允许他们三年后享受庄户待遇,可以分田分地。

    旱作庄稼首推玉米的大面积推广和红薯的试种成功。

    玉米在蜀地叫做“苞谷”,喜湿喜肥喜高温,生长期较短,可以在深丘薄土沙地上种植。玉米也是春播秋收,与水稻的生长期基本重合,但因可以种在较陡的山坡上,所以并不与水稻这种主产农作物抢地,最适合在西南山区种植。在仁寿县,大部分新开垦的深丘土地上都种上了冬麦和苞谷。夏割冬麦,秋掰苞谷,产量十分惊人山坡的瘠田上也能出产一石五!

    然而比起红薯,玉米的产量完全是小巫见大巫。红薯在四川叫“红苕”。仁寿县以前没有红苕的种植历史,农民对红苕的喜好一无所知。李崇文拿了本从刘红婷她爹书房里搜来的《农政全书》,依样画葫芦,在县城周边试种了几亩。

    几日前新任仁寿总庄主小太监丁原给朱平槿奏告,还捎来根拴着红绳的红苕,称这东西产量极高,估计亩产可达七石!他请求在仁寿县大面积推广红苕种植。朱平槿嚼着削了皮的生红苕,向身边小太监口述了他的重要指示:一亩七石,殊为少也!待尔长成,卅(sa)亦寻常!准种五千,地分各处。内江建庄,种它五万!

    红苕就是一坨淀粉。淀粉的化学成份就是一种多糖,糖吃多了胃里自然会返酸。据说人连吃四五天红苕后,见着红苕就想吐。朱平槿前世的爹是内江籍,三分天灾、七分**时尚在当地小学读书。后来他爹跳出龙门进了城,也许是过去经历太惨痛,他爹从来不准在自己家里吃红苕,连红苕稀饭也不准煮。朱平槿想吃的时候,只能偷偷在街角上买一根烤红苕,吃完了才敢回家。

    如今大明朝风雨飘摇,最大的问题是吃饱而不是吃好。因此朱平槿只得被迫放弃个人喜好,违心地种起红苕来。红苕最大的好处就是产量惊人,稍肥点的田,一亩四千斤没有多大的问题。丁原没有见识过红苕产量,几百斤便大喊大叫。

    红苕食用也很方便。切片蒸熟后晒干水分,便成了即食食品红苕干。大概四斤可以晒出一斤,如此亩产也有千斤出头。这比起种植水稻,一亩等于两亩半。

    红苕也有缺点。不仅喜肥,而且招虫。虫害严重时,会导致大面积绝收。朱平槿不准丁原把红苕田连成一片,分开各处去种,就是为此。

    至于为什么要在内江县大量种红苕?因为那里的丘陵和山地,是中国最适合种植红苕和甘蔗的地方。别人不知道,可朱平槿就是知道,不要问为什么。

    所有这些措施的效果如何?朱平槿的老婆谈及她对仁寿人民的伟大贡献,便不无夸耀地在朱平槿面前哼唱:

    “崇祯十四年,那是一个春天!”

    注一:这个数字看着挺大,实际上仅相当于现在四川一个农业大县平均年产量的五分之一或更少。

    注二:隐田现象不仅明朝有,今天卫星上天一样有。山区比丘陵区严重;丘陵区比平坝区严重。比如重庆市的部分山区,耕地数字就有两个。一个上报交税,一个是自己知道。以至于在颁给农民的土地证上的数字后面,还要再打个括号(出自近期重庆市某区国土部门的公开报告)。

第二百四十三章 丰收之忧(二)

    包谷磨成细粒,舔入面粉,可以蒸馒头烤锅盔,一样可以吃饱肚子;一人一袋红苕干,士兵可以边行军边吃,连生火做饭的时间都省了,这就是农作物多样化种植的好处。当然最大的好处,是用同样多的田养活更多的人。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民心的向背,意味着天下的归属!

    蜀王府,大明天下的众多藩王之一。地处西南边陲,治下汉夷杂处。仅仅秋粮一季,王庄粮食收入便高达二百万石,接近大明中央财政正常年收入的一半。

    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

    如果是太平盛世,作为蜀藩世子的朱平槿,一定是个花天酒地、到处炫富的富n代,可惜在国家民族、还有他自己和老婆生死存亡的王朝末世,他不是嫌粮食多了,而是嫌太少。因为粮食收得多,去得也快,四面八方都在张嘴伸手要饭吃!

    ……

    粮食第一消耗大户,是泸州移民。

    从奢安之乱起算,泸州已经历了二十几年的战乱。编户齐民逃散严重,急需新的人口补充。王府完全控制着泸州的一州一县,合江和江安两县正在着手拿下。

    前去考察的李崇文与高登泰联名奏报,因为人少地多,泸州现有大量的荒地,尤其在与川南土司的交界处,地域广大而且荒蛮,丘陵山谷间和江河两岸边未开垦的生地相当多,农业发展潜力十足。这些荒地中,还有正经的朝廷税田、卫所军田与马应试、任之才等泸州官绅被没收的土地,共计大约四十万亩左右。这些所谓的荒地都是熟地,很多土地上还有庄稼,只等人前去收割而已,这与年初仁寿的情况极为相似。

    朱平槿目前不缺人,缺的是地。李崇文的报告让朱平槿立即做出了“四川填泸州”的重大战略决策。

    “四川填泸州”,就是组织四川各地流民和无地贫苦农民移民到泸州,用充足的物资保障使这些新移民留下来安心扎根,用优惠的租税政策使这些新移民迸发出生产积极性,用严密的组织体系使这些新移民成为兵民一体的屯垦大军。

    朱平槿的旨意一发出,王府各单位顿时行动起来,招徕(lai)移民、调拨物资、征用船只、配备干部,各项事务井井有条。

    移民工作最重要的对象当然还是可移之民。这次泸州移民的主体是川中、川北躲避战乱苛税而背井离乡的流民。这些人断粮日久,身体虚弱,路途中不能太久耽搁,所以他们被列为第一批出发,运输方式采用的也是最快最省力的水运。

    龙泉山脉以西的流民主要在汉州和金堂县、德阳县上船,经过沱江上游的干流和几条支流直达泸州。龙泉山脉以东的流民主要在金堂县、简州、资阳县、资县(今资中市)等沱江两岸的城市或渡口上船,这里距离泸州并不远。

    除了各地的流民,成都、嘉定、邛州、眉州等地无地少地的贫苦农民也不少。他们在王庄公开或秘密的动员组织下,在长江、岷江、青衣江、大渡河等江河渡口附近的王庄聚集,等待后继船只把他们运走。因为这些贫苦农民大多是士绅家的长年或者家奴,这些人的大规模逃亡,立即就在当地士绅中激发起强烈反应,而尤以邛州、眉州为剧。

    浑水才能摸鱼。朱平槿不怕士绅反应,就怕他们不反应,再说这点反应距离朱平槿的希望值还有很大距离。朱平槿对士绅们的暗潮涌动视而不见,连发数旨督促人员和粮食尽快到位,把泸州田里剩下的粮食收了,然后赶快组织下种,争取夏粮能收获一些,减少口粮和种子粮的运输和消耗量。

    “四川填泸州”,听起来

    十分壮丽,但计划的始作俑者朱平槿和罗雨虹两口子才知道,这实际上是对蜀王府资源动员能力的一次大考。他们算过,到达泸州的移民人数最终可能会达到十万至十五万。那么这些人需要多少粮食呢?

    以十万人计,加上运输途中的损耗,每年至少需要口粮三十五万石。按一石四亩或五亩的下种量,需要种子粮十万石,两者相加就是四十五万石!

    此外,大规模的移民还需要大量的农具和耕牛。耕牛可不像农具,可以加班加点生产出来。现有王庄的耕牛存栏量远远不够,必须要到市场上购买,还不一定买得到,这些都是银子。根据仁寿县的经验,这十万人种四十万亩熟地,再开垦二十至三十万亩生地,至少两年以后才能把前期投入的粮食和银子赚回来。也就是说,在两年之内,无论是粮食还是银子,蜀王府都需要进行持续的投入。

    相对而言,运输和干部问题的解决反而轻松许多。沱江沿线被张献忠洗劫,船少人多货少,主要运人;岷江、长江、青衣江和大渡河沿线,船多人少货多,主要运货。

    陶先圣和邱大管事提前在沱江上游征集了两三百条船只,沱江上游的船只为之一空。船只顺江而下,速度很快。先运人,后运货,采用最大装载量,一次便是上万人。这些流民去了泸州,先吃马应试等官绅留下的粮仓和田里成熟的庄稼,然后等到王府的粮船从长江上过来。

    至于干部配备,李崇文在仁寿县的副手尤喜贵担任了泸州王庄的大庄头,他管过流民,分过田地,懂农事,资格老,还带着百姓逃过命,李崇文对他的评价不错,所以让他扶正。

    纳溪的大庄头由署印知县舒国信兼任,全权处理纳溪之事。纳溪县是长江与发源于川滇边境的纳溪水(永宁河)交汇处,连通叙永,商业发达,山货尤多,但已开发田土较少,农业并不发达。中庄的庄头以及其他庄里的下吏,刚刚录用的蜀考学子和王府的一些小太监正好送去锻炼。

    粮食的第二消耗大户,是军队与脱产半脱产人员。

    护商队四个营和正在训练的学兵部队,加上成都和泸州天全土司兵,兵力已经超过六千人。粮食年消耗三万五千石。

    护庄队兵力增加更快,成都护庄总队增加了一个金堂县护庄大队,总兵力约三千五。邛眉护庄总队正在组建简州两县和资县的护庄队,总兵力大约一千五。雅嘉护庄总队增加较多,总兵力已经达到两千人,但部分正在调往泸州。泸州护庄总队和新成立的潼川护庄总队合起来约有千人。不脱、半脱与全脱加起来,总兵力共有一万三。粮食年消耗又是三万五千石。

    朱平槿一直小心翼翼增加自己的军队实力,总是训练好一批再招一批,避免像贪吃蛇一样消化不了最后涨死。军队表面上消耗不大,一年也就七万石粮食便打发了。可如果将朱平槿手下的文武官员、王庄王店中的脱产干部、火器局、织造局、肥皂局等的工程技术人员和工人、茶庄茶农、蜀王府规模惊人的太监宫女,以及那一万多也要吃饭的俘虏统统加起来,粮食消耗要增加十倍!

    粮食的第三消耗大户,便是蜀王府今年实行的农业无息贷款制度。

    最后还要加上一个消耗大户,那就是朱平槿的亲戚们。

    ……

    罗雨虹快步走进朱平槿的办公室,正好看见老公趴在桌上出神。她莞尔一笑,刚要说话,突然发现他头上有个大扇子在扇风,旁边两太监正一松一拉拽绳子。

    咦?罗雨虹顿时好奇心发作。她挥手让太监离开。那绳子松了劲,扇子立即耷拉下来。

    两个太监一声不响地关门出去了。世子和罗姑娘在一起时,他俩说话任何人不得偷听,否则……总之下场比较悲惨,这是朱平槿下过的死命令。好在世子与罗姑娘在一起,从来不要身边人在旁侍候,这就避免了许多悲剧的发生。

    “太好玩了!”罗雨虹拽拽绳子,扇子立即摇动起来,送出一股热风。

    “光顾自己享受了,也不知道心痛你老婆!”罗雨虹**裸地宣泄不满。

    “昨晚才装好的实验品,也不知道安不安全。这么大把扇子,万一掉下来怎么办?作为第一个吃螃蟹的先行者,我甘愿为夫人的舒适幸福牺牲自己!”

    “哼!说的比唱的好听!”他老婆冷笑一声,坐到了他对面,“发什么呆?又想美女了?”

    “这么大个美女活色生香,我会那么低级趣味?我是cp,是特殊材料制成的,是坚不可摧的……”

    “好了,又开始废话逃避重点!想什么呢?”

    朱平槿自己测算的粮食消耗表推给老婆,一脸无奈:“粮店申请卖粮,我想少卖一点,为明年储备五十万石粮食。可是怎么也凑不够,最多四十五万。李崇文要在潼川圈地招人开荒,这还得耗费粮食。哎呀,怎么办哟!”

    罗雨虹才开了会,对粮食情况很熟悉。她把朱平槿的测算表推了回去,:“我们粮食收得多,但是手下的人也多,这样消耗降不下来。”

    “又是减员增效?”朱平槿询问道。可他的眼神分明不同意。

    “这些人不能减。”罗雨虹说明自己的意见,“你看我们手下这些人,不是打仗的,就是搞科研的,还有是产业工人的前身。这些人不能砍,要砍就砍你的亲戚。”

    蜀王一支从洪武年到现在,已经又一个人发展到万人规模的特殊群体,加上侍候他们的太监宫女,人数还要膨胀三倍。朱平槿在他爹死了以后,利用富顺王和德阳王两大事件,对小宗郡王们又打又拉,终于获得了王庄的统管之权。按照与郡王们的协议,朱平槿获得了郡王们大约一百万亩土地的管理权,除去庄户们和投献户们的分成,剩下的租子由蜀王府和郡王府对半分,大约五十万石左右。作为补偿,朱平槿要补发三年的宗禄,十年还清。可粮食都收了,朱平槿却迟迟没有分租子发宗禄。他的亲戚们已经急了。

    “亲戚不能砍,起码现在不能砍!”朱平槿直接否决了他老婆的玩笑,“他们在政治经济上都有用。我们不能一叶障目,急功近利!租子我想分给他们二十万石,剩下的用市场价收购,这样可以节省三十万石粮食。一人平均两石,不够吃自己拿银子去市场买。为此我们要支付四十五万两银子。宗禄也用银子支付,还是一石一两五的比例,今年先付个十五万两。人均十五两,养活他们自己和家人应该够了。”

    “这实际是用银子买粮,我看可以。农民的五成不能动,一人种五亩地产十石粮,他们只能分到五石,这是最低水平生活保障,也是饥寒界限(注一)。要买粮就找地主,强制收购。你有个舅家的王庄管事不是提出了强制收购的建议吗?你怎么迟迟不批?”罗雨虹把球踢到了朱平槿这边。

    “我倒是想批!”朱平槿对老婆翻了一个白眼,“这不是五百两的问题,而是六十万两!全面强制收购,还要花多少银子?你手头的银子够不够,我怎么知道?别忘了,蜀考一过,又有几百人要发饷!”

    注一:近现代史家公认:古代耕地与人口比例为四比一,即人均耕地数为四亩,又称“温饱常数”。

第二百四十四章 金融之惑(一)

    朱平槿口中的五百两,那是相当有出处的。m.www.uu234.net

    身为蜀藩的世子,却管不了自家的银子,这是朱平槿心中的隐痛,也是他手下文武大臣的笑点。舒师傅有次与他闲谈,趁机含沙射影提醒他要学习某赳赳武夫:“一展雄风!”

    对于老婆的暴 政,朱平槿当然反抗过。但他老婆一句杀伤力颇大的语言:“男人有钱就变坏!”,宛如核爆冲击波,瞬间横扫了一切。最近几个月下来,朱平槿不仅完全丧失了王府财政的管理权,就连他自己想花点银子,也要受制于他老婆。

    朱平槿口中的五百两,正是由此而来。

    两个月前,因为物价飞涨,朱平槿为了解决郑安民等王府官们的衣食温饱,也为了笼络官心,特地对他们按新规矩发饷。这事他老婆当然心知肚明。

    不久以后两人在一次闲谈中,罗雨虹偶然问起朱平槿身为藩王世子,官品几何,俸禄多少。

    朱平槿当时不在状态,对他老婆的居心叵测没有足够的警惕,便随口回答他爹亲王是一品,他叔叔郡王们是二品,那他这位世子就是从一品,副国级。但作为宗室,他的俸禄比同品级的官员高得多。他爹是正一品,但俸禄年入万石,是朝廷一品官员俸禄的近十倍。他作为世子,俸禄与已封郡王相同,都是二千石。

    朱平槿刚说完,悲剧便发生了。

    他老婆立即拍了大腿决定,既然你的俸禄比官员高这么多,根本花不完,以后你的零花钱就参照新标准来发放。二千石是年薪,折银三千两。但作为应该养家养老婆的工资男人,工资只能发六分之一,即五百两作为朱平槿的零花钱!

    可怜啊!朱平槿万万没有想到,好容易穿越一趟,他每个月的零花钱只有区区四十两银子!

    四十两银子在成都顶级高端消费圈子里是个什么样的水平呢?

    他族兄内江王府的老八朱平榭最近转任《复兴报》娱乐版总编辑兼头号狗仔队,在上面发了个署名专刊,纪念在东门踩踏事件中不幸香消玉殒的天香楼头牌芜蘅姑娘。专刊里有篇对老鸨的采访。老鸨披露了芜蘅姑娘过去的身价:要与她共度良宵一宿,起槛便是三十两!

    朱平槿被老婆管住了钱包。好在他十岁封世子,在找到女朋友之前,当了五年领高薪的单身狗。作为蜀藩的世子和王府的嫡长子,他不仅没有什么花销,还经常在他妈邱王妃那里打秋风。这些存下的银子都由当时的世子府大太监曹三保看管,足足有上万两,它们自然就沦为了朱平槿个人的私房钱。

    罗雨虹听到风声提审朱平槿,可是朱平槿坚定而沉着地回答:不要说还没结婚。就算结婚了,那也是婚前个人财产!

    ……

    “到处缺粮食,也不知道缺不缺银子!”朱平槿哀叹一声,先来个引蛇出洞。

    女人的心思远比男人更细腻,更不用说他老婆对朱平槿的花花肠子早就看穿了一切。

    “缺!怎么不缺,你以为你朱家真有仙术,能炼出真金白银?”

    “还缺多少?军费和工农业预算能不能保证?”朱平槿仍然贼心不死,“打仗的事情万万不能耽误,那是要死人的!”

    “这我知道。银子吗……”他老婆的

    长指甲在她白皙的手背上勒出了一根细线.

    “不要紧,有困难我们大家克服嘛!”朱平槿很大度地表示。可他没有表演完,他老婆扑哧一声笑了,“我进你办公室干啥你都不知道,还和我一起克服!”

    计划又完了,这女人就是我的克星!

    朱平槿悄悄瞟了一眼压在一叠文件下面的最新版《复兴报》,那里露出来了一个报角,他的族兄很用心地在这里配上了一个线描美女。印画只能用雕版,用一次就丢了成本太高,所以《复兴报》的印制中,在角落留了个尺寸一致的豆腐块,专门用来印画打广告。每次更换,只需这换掉一小块雕版就行。

    ……

    罗雨虹这位商界女强人到他老公的办公室,肯定不会是因为**高涨,打情骂俏一番退退火。她来一定有她的目的。

    罗雨虹问道:“上次田骞不是建议你包揽政府税收,然后用粮食到江浙换银子,再用银子抵税吗?”

    “对呀!有什么问题?”

    “我要顺道把汇通钱庄开到南京。北京太危险了,若是李自成张献忠或者其他土匪把我们的银库抢了……”

    “行了,这件事你自己拿主意。钱庄金库我也没进去,就站在铁栏外看了眼,里面真有多少银子我也不知道。”

    或许刚才说话伤了老公脸面,他说话明显有些情绪。可是罗雨虹不是一个轻易退缩的人,她假装没有听出来,反而笑道:“我想了个好主意,一举数得,立即解决我们的银子问题!”

    朱平槿果然被吸引了过来,露出了专注的神情。罗雨虹心里笑了笑,这才是自己熟悉的男人。

    “田骞的办法很好。”罗雨虹在讲出自己的办法之前,先下了结论,“我是从财政金融管理的角度认可的。为什么呢?因为我们通过实物税收,获得了粮食、控制了粮食。而粮食,正如你先前所说,现在是一种战略资源。战略资源本身是不能用货币计价的。有了粮食,遇到荒年粮价高时,我们可以抛售,既赚钱,又稳定市场。”

    “对!粮荒时根本有价无市!荒年里守着金子饿死的大有人在。”

    “我们的目的就是要获得和控制更多的粮食。现在你用粮店去收购粮食,本质上就是用银子换粮食。对不对?”

    “对。”

    “市场购买的想法很好,可你会遇到困难!因为那些士绅并不是傻瓜!人家会在秋粮丰收、粮价低谷之时卖给你?”

    “你的意思是说,包揽政府税收,相当于强制征购。”朱平槿道,“这个道理我明白。可是现在朝廷税收这么高,我怕包揽税收我们会赔本。”

    “实际上不高!我初步测算了,朝廷收的正税很低,多的是地方的杂役和摊派等等乌七八糟的科目。我们只要按照一成收,也就是大约一亩两斗,我们不会亏。”

    “你对我们大明的税收知之不深,测算误差太大!这样,廖大亨的李师爷应该还没有出发,我让他立即到你这里报到,就说你念其有才,特喻留用。你要用他,这份人情就留给你。但暂时不要让他公开露面。他的名声臭大街了,廖大亨正在与他切割。”

    “知道了!”罗雨虹鄙夷地撇撇嘴。

    官员就这德行,有用时

    把你捧到天上,出事了立即翻脸。她抛开这些不愉快的东西,继续讲她的想法:“包揽税收,等于强制征购。我们得了粮食,但是失去了银子。银子流失过多,就会影响银钞的发行量。因为银钞的发行量与银子是按1比1.2发行的,银子越少,纸币发行量就越少……”

    朱平槿沿着他老婆的逻辑分析推理:“这样就会产生连锁反应,导致金融危机。货币供应不足,物价暴跌,货物尤其是粮食向省外高物价的地区流失。资金减少,还会使我们的工业投资计划受阻!因此田骞提出包揽税收时,我立即反问他如何回流银子,他的答案是贩粮到江南……”

    “他的计划太小了,杯水车薪,还有投机取巧的嫌疑!”罗雨虹打断老公的话,“四川一省正赋和三饷,加起来几百万。你现在连十万石外销粮都凑不出来,能换回多少银子?就算你凑出十万石卖到江南,一石四两的天价,不算运费和人工,也只能卖出四十万两银子!”

    “只有一个零头。”朱平槿大方承认这点,但他立即反驳道:“包揽了税收,那我们手里的粮食不就多了吗?”

    “你收了粮,江南也收了粮。等你花两个月的时间把粮食运到,说不定江南粮价已经降了,到时你才真的亏本!”

    朱平槿认真想了想,觉得老婆的话很有道理。现在没有粮食期货,没有互联网、没有电话电报等,所有的快捷通信手段都没有,如何解决适时的信息传递?

    各地关隘重重,税卡林立,更阻碍着商品自由流动。一个府遭灾,粮价涨到四两甚至十几两。八百里之外另一个府丰收,粮价却跌到二两甚至七八钱。这种情况完全有可能。

    “所以我想了一个办法,既可以减少粮食流出,又使我们手里的银子增多!”罗雨虹终于得意地昂起下巴,用纤细的手指撩了撩耳发。

    “你发明了无线电报?”朱平槿惊喜地站起来。

    罗雨虹有点尴尬。她飞去一个不屑,终结了老公的惊喜,“除了玩技术,你就没有一点智慧方面的提升?”

    “我还准备马上用于军事通信……”朱平槿咕哝着坐下来,听她说大智慧的想法。

    “我要在南京开银行……”

    “你刚才已经说过了!同一件事说两遍,你不烦我还烦呢……‘

    “我还要在长江沿线布点,武汉、南昌、九江、安庆、芜湖、镇江、扬州、苏州等大城市……”

    “等等!你有没预算?这要花多少钱!全面预算管理是我们俩一致通过的!”

    “暂时没有预算。我只有一个初步想法,这不是先来和你沟通吗。”

    “那快沟通吧!”朱平槿双手托住了下巴,等待老婆说完走人。

    “你不是曾经说过,以后那些长江边的城市都会被李自成、张献忠和辫子兵占领吗?我就在想,那些城市的有钱人以后怎么办?”罗雨虹的眼睛放出了光亮,“他们肯定想跑!可拖家带口的,路上又乱,他们能随身携带多少财物?别忘了,三千两银子重二百斤!丢了银子逃命,他们路上没钱吃什么?逃到了地方没钱怎么建房子?”

    “说重点!”朱平槿大概猜到了老婆的想法,他变得呼吸急促。

第二百四十五章 金融之惑(二)

    罗雨虹把他老公伸出的魔爪打了回去。顶 点 X 23 U S他老公着急,她反而不着急了。

    她开始慢悠悠地说起另一件往事:

    “你还记得我五月底刚从雅安回成都,我们开了一个常委会吗?会上你说,目前四川的矛盾,就是粮食产量严重不足与人口增长之间的矛盾。要解决这个矛盾,就要大力发展农业生产。”

    “你说的有动态局部解决的可能,这我知道。”

    除此之外,朱平槿还知道,老婆这只猫不把他这只耗子玩够盘软,是不会吃他的。无奈之下,他的下巴已经搁在了桌上。

    “对呀!你没有老年痴呆。”罗雨虹笑颜如花,让朱平槿根本没有发飙的可能,“当时你还判断,四川人口有两千万到三千万,所以……”

    “我那是把川南川西的土司人口算了进去。”

    “土司不交税,你算他们干什么!”罗雨虹反驳道。

    老婆又不讲道理了。朱平槿知道这时辩驳,只会让主题越跑越远。他索性一言不发,就此表明自己的态度。

    “川中、川北和川东的人口密度远不如川西人口密度大!我们呆在成都,用自己的眼睛看,得出了四川人口很多的结论,很可能是错误的!”

    罗雨虹问朱平槿:“你们d内这叫做什么错误?”

    “经验主义的错误。”

    “既然你都承认经验主义的错误了,那我们把四川人口调到一千万!”

    “随便你!再消灭五百万我也没意见!”

    老公服软了,罗雨虹也谈出了她的想法。

    “我那天问了你的郑宰相,中国历史上有没有从四川走向全国的例子?他说没有。我问他为什么?他说四川地少人稀,四周高山。进来就被陷住,走出去不容易。”

    “这么有难度的问题,你问郑安民,还不如问你老公!”

    朱平槿抬起头,又充满了战斗精神:“他不知道几百年之后的事情,当然答案错误!八年抗战,蒋种菜是从哪里走出去的?”

    “重庆是陪都。”罗雨虹想了想道,“不是有部电视剧叫什么‘雾锁陪都’吗,我记不清了。反正我的意思是,四川人口太少,你将来想登基大宝,君临天下;我呢,想母仪天下,一扫六宫……”

    “是**不是六宫!”朱平槿提醒道,“上班时间说正事,不要开火车!”

    “反正有难度。”罗雨虹的思维回归正常,“人口与粮食是一个矛盾。我们所谓的解决矛盾,就是在两者间寻求一个平衡。这个平衡,不是僵硬的互相匹配,而是在动态中不断平衡。”

    “想不到,你竟会偷看我青干班的教材!那是d内材料,有密级的,你犯罪了,还会连累我!”

    这次,罗雨虹没被老公干扰:“粮食增加了,人口也要增加。人口增加了,你才有兵源。一千万总人口你能让多少人上战场?”

    “人口动员率顶天半成!也就是百分之五!这时代生产效率如此之低,估计再抽半成,都会对生产造成灾难性影响!”

    “就是嘛!才五十万人你就想打天下?被别人打还差不多!”朱平槿的老婆下了结论,“听说李自成在河南就有五十万!你们d当年打天下有多少人?”

    “最多的时候七十个军。加上地方部队,五六百万总有的。蒋种菜八百万军队,钟山风雨照样起苍黄!”

    “就是嘛!四川人口太少了,还要增加些!”

    “人口现在不能增加!一个四川填泸州都弄得捉襟见肘!将来移民人口,最好是丁壮,进来就可以打仗。”朱

    平槿亮明了自己的观点。

    他说着,突然觉着不对。刚才老婆还在说开银行捞银子,怎么转眼就跳到了人口数量的增加上?

    罗雨虹不愧老公的红颜知己。见朱平槿眼珠乱转,她立即猜到了他的心思。

    “外省人口流入,你不能用绑架,不能用组织,甚至不能用你招兵买人的老办法。否则在政治上你就有麻烦。你只能利用外部的大形势吸引他们,让他们自觉不自觉地向着伊甸园……”

    朱平槿终于恍然大悟拍了桌子。

    “我明白了!你的逻辑是,通过包揽税收和强制征购获取粮食,让我们的粮食越多越好。粮食多了,银子少了怎么办?争取外部流入。在吸引外部流入银子的同时,吸引这些存银子的人口入川。具体来说,就是用银行来挖坑,利用李自成和张献忠等流贼来恐吓士绅,等他们自己跳进来。让那些士绅在逃难前将银子和所有的财产存进我们的银行,然后他们为了取钱,只有到我们四川来,这样,银子也有了,人也有了,一举两得!这个办法,叫做‘危机转嫁’!”

    “孺子可教也!”他老婆表扬朱平槿,“银行表面上为他们提供一个避险的工具,但实际上给了他们一个利益捆绑的绳索。是他们自己把自己捆起来,怪不得我们。你原来说过一句话很有道理,叫做‘用了我们的钞票,就是我们的人’。现在我把这句话放大,叫做‘存了我们的银行,也是我们的人’!”

    “来来来!坐你老公身边来!”朱平槿亲热地向桌子对面的老婆伸出手。

    朱平槿的椅子是新做的。样式不复杂,纹样也不繁复,突出一个“简”字;但是比起原来那把椅子,宽大许多,两边扶手要两手撑开才能抓住,同时坐三个人都不挤,又突出了一个“尊”字。

    罗雨虹坐上去,双脚悬空。

    “比照承运殿那把椅子做的吧?这就是你所谓的‘四不靠’:手不靠,脚不靠,背不靠,头不靠!”

    “你果然偷偷溜进了承运殿!我爹躺在里面,你个女孩就不怕?”

    “怕什么,死人又不会自己蹦出来!”罗雨虹不屑道:“你个无神论者,还给我讲这些!回答我的问题先!”

    “规格比承运殿那把小一寸。作为一名领导干部,违法犯罪的事我绝不干。但是……”朱平槿迅疾来了个转折,“必要的规格还是要的。这符合我的级别,也抬高了你的身份!”

    ……

    口角中,两人很快进入正题,商量起税收包揽、银行布点等具体事务来。朱平槿道:

    “我们是王府,是天家,包揽地方税收实际上有n多种玩法,为什么要与官府签订协议?

    雅州没问题,实际上已经在搞了。雅州耕地较少,主要集中在州城青衣江畔。我们要田,占了州城就行。名山产茶,荥经产矿。坚参尼达带人回芦山去炫富,我让他再给我招一个营回来!刘道贞和他一起去芦山县,具体主管投献和王庄建设。我要看看刘道贞能把芦山做成哪样!

    泸州州城和纳溪县已经拿到手里,我们想怎么干就怎么干。今年对上面争取免税或者减税,对下面立即开始包揽。

    高登泰正在逼迫合江知县谈判,将该县纳入王府体系。合江知县是个彻头彻尾的软蛋,问题不大。有问题,土司兵再去吓一吓。江安知县不懂事,是头犟牛,想法让他动一动。要让江安、合江学习泸州和纳溪的做法,让县里把田籍改了,全县土地集体登记在王府名下,王府直接以租代税,合法又合理。将来两县换了官员,等于卵用,还不是王庄说了算!

    嘉定与邛

    眉一样,士绅抵抗很激烈。但嘉定知州周仪与邛州知州徐孔徒、眉州知州李传弟不一样。他是根墙头草,两边倒。现在朝廷没人替他撑腰,所以他除了没有主动投靠,其他事情倒很配合。我暂时不动嘉定,以后与邛眉等地一起解决。

    成都这边,仁寿县没有官,彭山有官等于没官,还征什么税?无税怎么包?灌区十一县,双流、新繁、彭县等地已经突破,最硬的骨头当属灌县令赵嘉炜。此人

    崇庆一州一县,知州王励精是陕西蒲城人,倒还有些骨气,他虽不与王府亲近,但对邛眉崇州的士绅也不假颜色。在邛眉两州没有彻底解决之前,我暂时不想刺激他。

    简州是个新亮点。舒国志是简州举人,他一带头,许多士绅的田土都投到了王府名下。舒国志年纪虽然偏大,但能力很强,在当地也有些名望。我准备马上派他回到简州,把简州的王庄搞起来。

    潼川那边一州七县,楚军让给我们六县。安岳和乐至两县我交给了田骞。安岳已经定了,乐至乃至遂宁要他去谈。中江、射洪和蓬溪三县,现在等着李崇文到任。

    叙州卫所兵力较强,后面又连接四川行都司五卫八所,我暂时不准备进入。行都司五卫八所可不是内地军卫空架子。他们真有兵的,好几万兵的编制。我现在不想去惹他们。我们眼前最大一块肉是顺庆府,那里消息很快就能传回来……”

    朱平槿向老婆通报近期与地方官府的互动。他老婆则对朱平槿道,汇通钱庄正以每周两三家的速度在四川各地陆续开张,原则上一县一点,先从王府控制的各府州县开建。省里官员在钱庄入了股,这消息传得很快。许多地方官员不仅热情欢迎钱庄入驻县城、州城和府城,还变着法地打听自己能否入股。钱庄统一对外的口径是可以,但是要等到第二批、第三批增资扩股才行。到时,再发行几百万股,争取按一定比例溢价发行。

    听到股份溢价,朱平槿立即想到了前世的资本一级市场。他立即道:

    “川内溢价可以少些,川外溢价则要高!我们要借此形成地域性和人身性的利益层级!川西地区和王府员工是核心层、四川其他地方是紧密层、省外是松散层。与我们越近,利益越大;越远,利益越少!这样,我们的统治核心才能稳如磐石!这个道理自古皆然。要不然,南水北调走了几千里,花了几千亿,首都人民凭啥平价喝水?”

    老公从政治角度说明,罗雨虹立即从经济角度补充:“溢价多少,要根据供求关系来定。原始股,那是一种稀缺资源,不是每人都可以轻易买到的。能买到的都是利益输送!既然要输送,那就要产生最大价值!你看四川机器局,外来者买的都是优先股,没有任何表决权,但社会投资热度依然不减。杨能已经开始溢价了,1比1.2甚至1.3!他说他不溢价,外面黑市照样溢价!”

    罗雨虹还建议干脆开个股票交易所,一进一出赚交易费,还可以开征千分之一的印花税!包赚不赔!

    “会的,但现在还不是时候。在场外炒炒野股再说!打仗须众志成城,万众一心,不能有分神的东西存在!” 朱平槿皱着眉头回答。

    只要公开向社会发行股份,场外炒作必然随之而生。与其无序的场外炒作肆意泛滥,不如趁早规范起来。老公不愿就此深谈,罗雨虹知道,他一定是还有更要紧的事情没明白,不敢下决心。

    果然,朱平槿沉默片刻,便问道:“省外士绅存了银子,到四川后又取出来,除了汇水和几个月的短期存款,我们一无所获。你怎么解决?”

第二百四十七章 人头大炮

    秋粮的丰收、战事的平歇,让蜀地官府和百姓都看到了重回太平生活的希望。顶 点 X 23 U S

    左护卫的全面改革以及护商队向川南、川中和川北的顺利开进,则让蜀世子朱平槿和他老婆妻罗雨虹看到了一线曙光。

    罗雨虹的性格与朱平槿迥然不同。朱平槿的风格是慎思而后行,而她是雷厉风行、说干就干。

    她和朱平槿为金融业定下大政方针之后,她立即于次日召集办公厅、汇通钱庄的负责人开了一个高级别的小会,决定由程翔凤执笔,形成一个王府关于经济工作的秘密指示,下发各经济单位部门执行。这份文件谈论的主要东西就两样:一是粮、二是银。负责天全榷场交易的曹三泰也接到了罗姑娘的亲笔信,详细阐明了她关于今秋茶马贸易以及肉、奶、酒、皮革、丝绸、布匹、金银兑换等诸项贸易品种的具体构思和要求。

    朱平槿无银可管,便把重心放在政治和军事上。

    第二天一早,他和老婆分道扬镳,坐船去了双流县收租院火器局。

    火铳铳管钻出来两根,质量很好,但代价是报废了八根钻头。主要问题不在铳管钢料,也不在车床,而是钻头。

    钻削铳管,属于深孔钻。深孔钻很容易钻偏,所以钻杆上在刀刃部分之后有个圆柱体的定心部。但这个定心部带了新问题钻削工作时既无法排屑,也无法用油或肥皂水冷却刀刃。

    为了降温,工匠们只好降低工作强度。钻一会儿便拉出钻头来用细竹管吹油排屑,甚至是用嘴吸屑。此外,钻头刃口钢火还是不行。刃口很快磨钝卷刃,只好重新打磨。

    解决前一个问题的办法,就是在使用空心钻杆,刃口相当于焊接在一根钢管上,注入机油冷却排屑。朱平槿讲了解决办法,但不知道这些工匠们能否在工程上实现。

    第二个问题只能在刃具的材质和热处理上下功夫,一点点地去摸索,一点点地去积累。淬火是水好、油好、尿好,还是猪血好,工匠们自己去试验。

    可是在钻管上痛苦不堪的工匠们已经没有耐心了。比起钻管来说,提高火铳的产量更为急迫。

    他们向朱平槿建议,可以先试制短管大口径的火铳。这样火铳,一次可装入四钱的小铁子四枚或两钱的八枚,近距离威力大,命中率高,对付那些一拥而上且身无寸缕的土暴子效果更好。装入独弹头,又可进行远距离射杀。

    更关键的是技术和成本原因:这样的铳管无需深孔钻削。可以直接用钢板卷制焊接成管后镗光,生产速度快,成本反而更低!

    一两六钱的总射弹重量,接近六十克,大于十号猎枪(注一)。后坐力虽很强,但可以承受。用独弹头近距离轰击,可以一铳打死野猪。

    朱平槿认真倾听了工匠们的理由,又征求了随行的跛子英雄何承峻的意见,立即爽快地批准了这项计划。但他强调,不能因为一时的困难便绕道而行。

    钻管这个工艺是铳管制造的难点,一定要想法突破。资源不够就加大投入,效率不高就进行管理改良,形成一种各专业既有分工和又有协作的格局。如将生产车床的与操作车床的人分开,成立单独的车床作和铳管作;生产包括钻头和各类量具、工具的工匠成立单独的刃具作等等。

    此外,朱平槿再次强调了学

    习班的重要性,要求工匠们必须每晚识字读书。有了知识,就可以将以前的经验和教训记录下来,防止重复犯错。

    朱平槿告诉王昆山和李立,他这次来火器局,专门带来了几十名读书人。这些读书人都是经过了一两轮蜀考的穷苦读书人,通过了严格政审,祖上三代清白,本人自愿到火器局为工。他们有文化底子,能够读书写字,学习能力强,以前也吃过苦。既要让他们下基层锻炼,不能搞特殊化,又要发挥他们的长项,使他们能够带动工匠的文化水平提高。

    “是,师傅!徒儿一定牢记师傅教导,搞好‘三结合’!”年纪比朱平槿大一倍多的王昆山佝腰佞笑道。

    王昆山人品不怎样,但朱平槿是用其长。朱平槿还自信,自己能够完全控制住这个出卖老子投靠儿子的举人。

    “走吧!去靶场,看看你们新铸的大炮!”朱平槿说完摆摆手,脚步轻快地向靶场走去。

    所谓靶场,就是在收租院外不远处一片低洼的农田。农田后有个自然隆起的土堆,经过人工加高后,可以挡住炮弹,也以挡住声音。

    在一块清除了稻梗和灌木的平地上,一门犹如黄金铸造的大炮摆在正中。

    这是一门黄铜炮。炮身前细后粗,没有官军炮身上常见的一圈圈炮箍,显得异常整洁光滑。但相对炮身,外观的主要区别在炮架。新炮摒弃了常见的四轮炮车,改用了方便调整方向射角的两轮炮架。

    不等朱平槿开口发问,李立便说起大炮的生产过程。亲自干的人看别人干的人就是不一样,他张口便细细道来:

    “徒儿备料,足足用了五百贯崇祯通宝,私钱一个都没用!可朝廷的制钱同样不堪,大小不等,铜铅比不均。北地的老钱一钱三分,新钱只有一钱。南地的钱只有八分,川地的钱只有六分。徒儿融了制钱,又往里面加了许多紫铜精料和锌、锡精料,这样才能勉强达到师傅提出的成分配比。徒儿算过,这次备的料,至少可铸大炮十五门!”

    “性能诸元和试射情况?”

    李立娴熟地向朱平槿介绍:“徒儿按照师傅画的图样制作,炮尾有尾珠,两侧有耳轴,另有可拆卸托运的车架和炮架。炮膛用专用车床镗过,非常光滑精准。炮身重约两百二十斤,炮身长三尺,炮膛内径三寸二分(注二),长径比接近九。加上炮架,全炮重约四百斤。

    球形大炮子以铁铸造,重约七斤半。试炮之时,装药十两,以掏空松木为弹托,最远可至一百五十丈。如射距只在六十丈以内,便会在地上形成跳弹。大炮子威力极大。人遇着即死、擦着便伤。碗口粗的木头栅栏,一炮就打散。火砖墙更差,一尺多宽的窟窿,碎砖四处乱飞。因大炮子与首级同重,射手们都唤做人头炮!”

    大明官军以首级记功。首级,常俗称七斤半,正与炮子重量巧合。以人头炮为名,倒为这门金灿灿的大炮平添了一份煞气。

    李立还介绍,由于铜炮炮膛易于加工,又以掏空松木为弹托,使人头炮的闭气效果远好于虎蹲炮。在使用容易漏气的霰弹时,差别更加明显。目前人头炮使用的霰弹都是一两的小铁子。装十斤,百步内可打穿皮甲;装十五斤,可射九十步,对无甲敌兵效果最好。至于水军用的大霰弹,火器局还在实验。

    “双倍装药试过没有?”

    “试过,完全没有问题!”

    人头炮是朱平槿亲自设计的一种轻型短管榴弹炮。它的作战特点与虎蹲炮相似,近距离威力很大。炮身轻便,长距离用骡马驮载,短距离机动或战场紧急情况也可人背肩扛,非常适合四川的多山地形。

    朱平槿很满意地点头,问趴在炮身上抚摸的何承峻,如果他来指挥此炮,如何编成,如何使用。

    “此炮炮身轻,可以两人扛、一马驮,正适合山地作战!”何承峻撅着屁股立正回答,“长途行军,两匹马换着驮炮,一匹马驮车架,再用一些马来驮炮弹和工具。炮身装好便可开火,短距也可人工拖行。打仗极为方便实用!

    只是此炮弹药沉重。要保证三十发的弹药,十发一匹,至少要三匹马。马多了,管马的人也多。末将以为,这一门炮,至少需要十五人来操作!”

    “先给你六十人,组成一个四门炮连,你来当连长!”朱平槿道,“目前这门炮,就是炮连的训练炮。以后火器局还会再铸造更多的铜炮,一些给你们炮兵,一些给水军。记住:炮是用钱做的,精贵,可别丢了!”

    “末将会用命护着这炮!”何承峻再一次立正回答。

    “炮精贵,但你的命比炮更精贵。用命换炮是折本生意,不划算!”朱平槿走过去拍了拍何承峻的肩膀,“你就在这里住下,先把腿伤养好。要不然,每天撅个屁股到处乱走,连个媳妇也找不到!”

    ……

    朱平槿看了火炮的试射,原本准备像以往一样,在这里住上几天,挨个查看各个作坊,用自己掌握的未来知识来点醒那些还在科研道路上求索的工匠们。然后继续乘船前往彭山县江口基地,视察那里的水军,了解眉州士绅的动向。

    目前江口水军有四条新造的划子船,一门固定在船头的虎蹲炮,编成了一个连。贺曾柄的儿子贺桂下到嘉定州任护庄队任副大队长。他到乐山没多久,不知怎的便申请主动降级,当这个新建的水军连长。朱平槿知道贺桂在嘉陵江边长大,水性很好。再说水军确实缺少一名大将,于是批准了他的报告,并安排雅州老兵王祖义当了他的副职。

    水军连常驻江口镇,除日常训练外,还配合江口税关向眉州士绅收税。就在不久前,贺桂紧急报告眉州士绅武装冲击税卡,他不得已给了对方一炮。

    朱平槿的眼睛一面盯着北方的朝廷和闯献,一面盯着身后的邛眉。身后出事了,他需要现地了解情况,制定应对策略。

    可就在当日下午,总长贺有义和情通局长刘名升亲自赶到了收租院,向朱平槿报告了一个紧急情况,终止了朱平槿这次短暂的南巡。

    注一:据说美国的十号猎枪装填的独弹头质量在六十克以上,可以猎虎;而四号猎枪发射的百克独头弹,可以把野牛打个对穿。响木没有玩过十号猎枪,以上数据也没有具体考证过。

    注二:明代七斤半约为4.447kg,正好是英制10磅。经计算,铁质球形炮子的口径约为102mm。

    英制9磅炮,如球体正圆,直径约为100 mm。然而英制9磅炮的口径为4.2英寸(107mm),装填间隙足足有7毫米。早期铸造火炮和铸造炮弹的品质控制可见一斑。

第三卷川北号角 第二百四十八章 天使将至

    朱平槿把自己的心思放在了即将开始的川北角力上,但是有些人有些事总要来搅乱他的心神,让他不得安生。顶 点 X 23 U S

    在老婆曾经居住过的小院里,朱平槿有些疑惑地开口询问贺有义:

    “天使快到了?”

    蜀王朱至澍被害,从五月到现在,已经整整三个半月。按理说,从成都到京师便要走两个月。朝廷从决策到派人出发,起码是两个月。从京师成都,又是两月。到按此算来,半年的时间不算长。可天使八月底便赶到成都,可见朝廷对此事的极度重视。

    看出了朱平槿的疑惑,贺有义连忙禀报:“天使一路上没有打钦差旗号,只有数辆马车,其余都是骑快马而来。钦差是谁,臣等也不知道。天使进了保宁府,张继孟率人出迎,贺家庄的人这才发现。报信之人路遇张奏凯烂兵,差点把马抢去,耽误了些时辰。臣等估算了时间,天使会在后天下午或者大后天到达成都。”

    刘名升也补充道:“坐车的应该就是钦差和文官。微臣以为,为钦差打前站的人明天便会赶至成都!钦差是谁,那时便清楚了。”

    朱平槿听两人说着,突然有了警觉,“骑马的有多少?”

    “庄上报告,京卫官军约有百人,都骑马。还有十余人身着龙袍,也是骑的快马。”

    贺有义也有信口雌黄的时候,朱平槿忍不住笑了:“那不是龙袍!是飞鱼服或者斗牛服,顶天不过蟒袍!这些年朝廷的服制乱了套。一个把总也敢穿狮子补!锦衣卫的飞鱼服、斗牛服更走样,有爪有角,稍远点看,还以为是龙袍或者蟒袍!贺先生,锦衣卫来川,事前你们可有耳闻?”

    “没有半点消息!”刘名升上前一步,代替贺有义回答,“程先生得到消息,立即拜访了巡抚衙门,可廖大人也不知道。程先生道,廖大亨很紧张,派亲信赵师爷到王府来了,等着世子回去!”

    “那好!”朱平槿下了决心,“本世子即刻返城,准备迎接钦差。贺先生,锦衣卫来了,我们不能没有一点防备!”

    “钦差从北而来,必定从北门入城。可让贺曾柄换穿便服,集结于在北门王庄,冒充庄户……”

    “可以!”朱平槿点了头,“同时通知左护卫和松林山宋氏兄弟,让他们做好出动的准备!天全土司镇守北门。高先生要拿出地主架势,摆出土司威风来!”

    “臣遵旨!” 贺有义、刘名升答得很干脆。

    朱平槿站了起来,在屋里走了两圈,突然轻笑起来,对两人道:“告诉高先生一句话,‘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

    廖大亨得到程翔凤的报信,尤其是得知钦差有锦衣卫的人随行,顿时坐卧不安。他的便宜舅子还在邛州打理生意,身边没个诉说心事的人,只好独自躲在后衙书房喝茶静心。

    刘先生说的对,真正害怕厂卫的人,不是藩王、不是武将,反倒是他们这些位高权重的文官!

    文官们打着“士大夫与天子共治天下”的幌子,高唱着“礼义廉耻”,对君王强调“垂拱而治”,对百姓宣传“安分守己”,而自己却干着猪狗不如的丑事。党争攻讦、贪污受贿、忽悠叛卖,为了自己和小团体的利益可以出卖一切,包括自己的良心。

    文官们也知道,他们可以糊弄君王,可以糊弄百姓,可以糊弄全天下,但他们终究只是一群书生。若是没个强有力的武装做靠山,老百姓杀他们比杀猪狗还容易,所以他们只能永远处于依附的地

    位。

    “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文官们或依附于皇权,或依附于军阀,或依附于流贼,甚至依附于他们最不屑的关外鞑子,但就是不愿意依附生他们养他们的百姓。因为他们所依附的对象,只能是天下的所有者,或是潜在的天下争夺者,正所谓“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可一旦被依附的人发现被这群王八蛋忽悠了,醒悟过来,愤而转身对他们举起屠刀,他们唯有伸颈就戮的下场。因为天下虽大,他们依然无处可逃!

    作为文官集团中的重要成员,廖大亨对这些朝廷大臣们的所作所为一清二楚。这么多年来,他未尝不想改变,可是整个大明官场的风气岂是他一人所能撼动的?无可奈何之下,他也只有随波逐流而已。况且,他自己也不是那么干净的。

    廖大亨双手捧着茶盏,端坐在官帽椅上,闭着眼睛,把自己上任以来干的事情重新在脑中过了一遍:

    逼税逼出了全川民乱。

    为了自保与开始藩王勾结。

    设计陷害陈士奇,导致新场镇大败。

    蜀王死后与世子狼狈为奸。为了收拾杨天官,把邛州精锐抽调一空。

    与世子联手斗跨陈士奇、傅崇奇,逼得刘之勃退让,逼得张继孟的爹自杀。

    凡此种种,无一条不是祸乱纲纪、有伤天和之事!那一条被朝廷耳目探了去,都是剥皮实草、千刀万剐的大罪!

    廖大亨低头冥想,一滴汗水从额头滑落,挂在眼角。他没有急于擦拭,只是微微睁开双眼,眯缝的目光中全是身上绯衣的红色。

    “学而优则仕”。十年寒窗,十年宦途,终于换来今天一袭绯衣。

    为的什么?还不是升官发财、光宗耀祖、名留青史!

    好容易才坐上了一省巡抚的宝座。上马管军,下马管民,好不威风。如今钦差绨骑一来,四处一察访,再把死牢里几个快死的人提出来一审。那些人为了自保,还不把什么事都抖落出来?自己的所作所为极有可能大白于天下,逮入京师、赭衣面壁、待罪于诏狱!

    又一滴汗水从额头滑落。

    廖大亨终于失去了冷静。他狠狠地用袖子来回擦拭额头,端起茶盏来一口喝干。

    这时,仿佛一声惊雷在平地炸响,他脑中蹦出一个恶毒的想法:现在与朱平槿翻脸行不行?今晚连夜出城,半路截住钦差告变,与朱平槿切割干净!

    不可能!

    廖大亨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现在太晚了!

    自己眼睛一眨,朱平槿就像变魔术一样变出了万余大军。而这支大军就在成都城内,就在东边二十里外的左护卫和成都府周边十余县。一旦有变,不是朝发夕至,而是令未出而乱兵已至矣!

    如今那小子已经完全放开了手脚,拳打泸州、脚踢保宁,中间坐着潼川顺庆,眼睛盯着邛州、眉州、嘉定州,一副志在全川的架势。左护卫有精兵数千,雅州、泸州有精兵上千,陈有福北上打土暴子,与楚军贾登联部眉来眼去、勾勾搭搭,兵马走一路留一路。把朱平槿逼急了,莫说省城不保,川西、川中、川南、川北四地必定烽烟四起!

    只要朱平槿一反,不管最终结局如何,他廖大亨都是身首异处的下场!因为自己的职责,就是“抚定地方”!

    地方不靖,巡抚必死!这是大明朝的铁律。燕王靖难,工部侍郎兼北平布政使张(bing,古通“炳”)、都指挥谢贵、张信不屈,同死。宁王乱南昌,巡抚孙燧不降,死之。总之,只要宗蕃一反,地方

    大员唯有两条路可走:要么同反,要么殉节!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廖大亨长叹一声。

    为了保住自己头上的乌纱,更为了保住这颗带着乌纱的人头,在犯罪的道路上越滑越深。

    如今只有一不做二不休了。廖大亨轻轻锤锤桌子,算是下了决心。

    “速请赵师爷前来议事!”廖大亨对着门外仆僮喊道:“如他借口推迟,就说本抚已经知错了!”

    ……

    朱平槿一行赶回省城,天色已经发黑。

    铁蹄隆隆,朱平槿等人打马冲过万里桥,冲进南门瓮城,让正准备关闭城门的官兵们留下一脸惊诧。

    朱平槿进入端礼门,早有迎候的李四贤报告,赵师爷已经在遵义门内候了两个时辰。

    “请赵先生在长史司外候见!”跑出一身臭汗的朱平槿勒住焦躁不安的马头,大声喝令。

    “世子这是何意?”李四贤一旁的程翔凤不解发问,“赵先生可是廖抚乡人也!”

    程翔凤是在责怪朱平槿的接待礼节过于随意。朱平槿是蜀藩世子,接见外臣,理应在世子府或者承运殿平台。这样才能显示王府的尊严和对来客的重视。长史司是王府长史的办事衙门,怎能用于世子接见之所呢?

    朱平槿笑笑解释道:“赵先生身为廖抚幕僚,若有公务求见,当入长史司奏事。本世子身为宗蕃,当不违祖制也!”

    程翔凤这才明白,原来世子不愿留下勾结地方的政治把柄,连同伙廖大亨也不行。世子小小年纪,思虑竟如此周到细致,这使他非常佩服。他深深躬身一拜,转身去了。

    长史司就在谨德殿对面。朱平槿换了身干爽衣服,这才不紧不慢来到长史司后衙一个僻静的房间坐着。他也没叫宣,只是让李四贤将赵师爷悄悄带进来。

    “学生赵长贵叩见世子!世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赵师爷年纪不小了,须发半白,样貌看着比廖大亨还老些。

    朱平槿赐座,然后笑道:“本世子久闻赵先生大名,可惜一直无缘得见!平日钱先生来蜀王府走动多些。不知赵先生今日前来,有何见教?”

    世子开口便是语气不善,让赵师爷心里咯噔一下。

    赵长贵知道,定是年初廖大亨召集幕府商议与王府合作之事,他的反对意见被钱维翰泄露给了世子,这才让世子对他有了成见。

    好在他对此早有准备,心里已经想好了怎么回话。

    “钱先生才思敏捷,胆识过人,深得廖抚信重,故抚台衙门有军国大事,都由钱先生主理。学生才疏学浅,在老爷出仕前,学生只是老爷乡里一名教书秀才,靠教着几个童生糊口,上不得台面,让世子见笑了!”

    钱师爷叫廖大亨东翁,赵师爷叫老爷;钱师爷是山西举人,而赵师爷是廖大亨云南家乡人。赵师爷借着朱平槿的问话,把自己和钱师爷对比一番,立即凸显了自己的真正优势:上司心腹。这让朱平槿不禁在心里称赞,廖大亨能做到一省巡抚,除了他自己有能力有机遇,他手下人也是有才干的。

    可称赞归称赞,朱平槿依然要再试试这赵师爷的胆色。廖大亨派他前来,必定不会是递交一封亲笔信那样简单。没有胆色的人,即便是心腹,也没有资格承办这样机密的事情。

    “本世子曾耳闻,赵先生对本世子颇有微词。”朱平槿沉下脸,盯着赵长贵的眼睛,缓缓道来:“不知可是真的?”

第二百四十九章 天使将至(二)

    该来的还是会来。www.uu234.net赵师爷在心里把钱李两师爷的十八代祖宗挨个问候了一遍,但神色并未慌乱。他反而微笑向朱平槿拱手道:“学生不敢有所微词!只是世子身为宗蕃,世爵世禄;老爷乃是文官,天子之臣。老爷代天巡抚地方,如违了朝廷律法,老爷乌纱固然不保,学生更恐连累王府,损了天家亲亲之谊,故而出言劝阻!”

    辩才了得,胆色也可以。只是这世界,依旧是要用实力说话的。朱平槿微笑起来,让两人间即将开始的秘密会谈有了些许轻松的气氛。

    ……

    “老爷本亲自前来拜见世子,无奈陈其赤大人找上门来,讨教泸州今年秋粮之征缴事宜。老爷不得空闲,只好命学生前来。”

    陈其赤是崇仁(今江西崇仁县)进士,藩司参政,兼着守西道(注一),相当于左右布政使的第一副手,从三品的高官。因为两位藩司大人年老体弱多病,藩司钱粮之事多半由陈其赤这个少壮派打理。赵师爷故意提到陈其赤,说明廖大亨最近的关注重点依然在秋粮;故意提到泸州,既可以理解为示好,也可理解为威胁。

    朱平槿不动声色,等着赵师爷把话说完。

    “学生此来,先为这江安知县一事。老爷道,高判官到泸州,除兵匪,兴农耕,瑕不掩瑜,功莫大焉。只是那江安知县梅某与高判官不睦,接连呈文省里,对高判官与天全土司兵多有指责。老爷担心,这长此以往,必定损害川南大局,故而想将那知县调走……”

    这是要用江安知县的位置来交换些东西了。

    朱平槿想,多半与秋粮有关。高登泰故意让土司兵在江安县横冲直撞。江安夹在纳溪和南溪之间,跑不掉走不脱,早晚都是王府碗里的肉,廖大亨抛出这样一个轻飘飘的礼物,不知道指望从朱平槿这里换回些什么?

    朱平槿静静地听着,等着老狐狸把尾巴露出来。

    “……听说罗公子授业师便是田先生。前些日子田先生向乐至县提出包揽全县税收,那乐至县不知是罗公子意思,还是田先生擅作主张,左右为难之际,只好写了私信呈到州里。潼川州也是为难,这便快马报与老爷。老爷心想,田先生既然出自王府……”

    赵师爷弯弯绕绕,终于讲到了实际问题。朱平槿所料不差,果然是地方赋税包揽的事情。

    “赵师爷既为廖公心腹,那廖公之意如何?”朱平槿突然用尖利的语言打断了赵师爷的滔滔不绝,直奔主题。

    “田先生包揽一县税收,官府坐享其成,自然是愿意的。”赵师爷仓促之下,只得跟着朱平槿的节奏走,转眼便泄露了谈判的底牌,“只是不知世子……”

    “蜀地百姓苦也!”

    朱平槿的脸上突然出现了悲悯的神色,言语中也带了些悲愤。赵师爷不知道世子的情绪是真是假,不过看着朱平槿认真的样子,倒像是真的。

    “正赋杂役三饷,百姓竭民力而供之!官府年年欠征,唯有年年催逼,而百姓饥寒交迫,妻离子散,唯有铤而走险,入山为盗贼!蜀地,蜀王府之封藩也;蜀民,蜀王府之赤子也,官府奈何相逼如是!本世子包揽赋税,便是为蜀民请命,更是为蜀地留一份元气!不知廖公和诸位庙堂之上的大人们,可知道本世子的心意否?”

    朱平槿伸手要好评,赵师爷只好顺着朱平槿的意思给他脸上涂金粉:“世子贤王嫡脉,仁义宽厚,蜀地有口皆碑!只是老爷和省里诸位大人也难啊!朝廷催征行文那是一道接着一道,皇上更是……”

    “皇上圣明!”朱平槿及时打断了赵师爷可能冒出的大不敬语言,“本世子听说皇上走路从来不快,只因怕露出衣袍下摆的补丁,损了天子的颜面!可恨当朝诸公,不能体谅天子苦衷,还在厚颜无耻地向皇上之内承库伸手!”

    “皇上自然是圣明的,误国之人都是把持朝政的东林一党!”赵师爷连忙顺着朱平槿的意思,不忘顺便拉黑东林

    “包揽蜀地赋税,我王府便要承担风险,一个可能亏本,一个还要得罪士绅,这正是本世子犹豫不决之事。”朱平槿突然又把话题拉回了包揽一事,弄得赵长贵应接不暇,“赵先生可有好法子教我?”

    “只要衙门与王府之间定下死数,一年税银若干,这亏本之可能就少了许多;至于得罪,包揽人都是以官府名义征税,士绅何敢抗税!若是得罪,也是官府去得罪,与王府何干?老爷说了,今年秋粮丰收,只要下面办事之人用心,税银征齐应该还是可以的。”

    廖大亨肯定同意税收包揽,这是朱平槿事前就已经料定的。只要遮住了脸面,他翘着脚拿钱,不干才怪!四川与全国各地一样,都是历年拖欠,年初“除五蠹”,便是廖大亨带征预征欠税引发的。要是这些欠税累积到包揽数额中,朱平槿肯定吃不消。他于是向赵师爷说了自己的担心。

    “老爷道,这事请世子放心。就按朝廷的粮额定下死数,多了自然归王府。”朱平槿把话说开,赵师爷也不用云遮雾绕了。他笑道:“历年拖欠,无需世子操心,老爷今年就可以还上一笔!”

    廖大亨的还钱法子,打的主意竟然是利用朱平槿死去的爹。

    原来朱平槿的爹死了,丧葬费用依法应由朝廷出钱操办。朱平槿前几个月上折子,称为君分忧,蜀王府自己愿出一部分。其余的费用缺口怎么办?朝廷直接出钱不可能,肯定是指示四川藩司先行垫付,并在随后上缴的税银额度中扣除。丧葬费用的大头是起坟造陵,可是蜀王府早已经造好了。廖大亨的如意算盘就是报假帐,少花多报,甚至是不花照报,趁机将这笔银子吃了,用来填补税款拖欠的亏空。这件事,廖大亨又得利又得名,只是朝廷能不能批,还是未知数。

    “廖公好谋划!”朱平槿冷笑一声,“我蜀王府出了真金白银,廖公却得了好名声!难道廖公以为本世子年幼可欺吗?”

    “非也!仁义之名,王府得之!世子得之!”见少年世子有发怒的迹象,赵师爷只好站起来作揖解释道:“蜀地藩库空空如也,人尽皆知。王府收了藩库的银子,再把这笔银子交还藩库,藩库还是空空如也,而川人之历年欠税则少了一大截,川人何不对世子和蜀王府感恩戴德!”

    什么藩库出银子,收银子,这实际上就是笔一来一往的虚帐嘛!只要廖大亨配合,经过复兴报适当宣传,确实可以为朱平槿挣回不少的好人点数,只是这样一来,朱平槿就必须与廖大亨一起弄虚作假报假帐。

    “找一件事情把我和廖大亨拴在一起,难道这就是廖大亨派赵师爷前来的真实意图?”朱平槿立即警惕起来,“为什么他急于与我捆绑?他有什么事情担心害怕?是流贼还是乱民,是东林还是宦官,是钦差还是锦衣卫?”

    赵师爷见朱平槿不说话,便开始喋喋不休地忽悠朱平槿,让他最好把四川一省的赋税都承揽下来。

    “赵先生,”朱平槿耐着性子听了一刻钟,终于开了口。他终于想明白了,廖大亨真正害怕的是什么。

    “赵先生是读书人,可知青田先生否?”

    青田先生,那是神仙一般的人物,一个大明朝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角色。他就是神机妙算、运筹帷幄著称的大明朝开国元勋诚意伯刘基刘伯温。因为刘基籍贯在浙江 青田县(今文成县),所以人称青田先生。

    幽暗昏黄的房间里,只有一盏烛光在一明一暗地闪烁。世子提到刘青田,那赵师爷陡然间从眼睛里放出光彩来。

    朱平槿一字一句道:“方今天下大乱,仿佛我大明肇建之初。如满朝文武再不奋起,我大明恐有亡国灭种之虞也!廖公通晓兵事,长于行伍,又有抚定四川之功,正是大有为之时。他日朝廷论功行赏,当不失青田先生之位也!福延子孙,泽被后世,配享宗庙,汗青留名!”

    ……

    朱平槿从长史司出

    来时,正好碰见在外等候的罗雨虹。罗雨虹听说有钦差前来,估计是朝廷派员来主办丧事,顺便为朱平槿正位。她知道嫁给朱平槿的事情不会一蹴而就,但还是忍不住溜出来找朱平槿打听。结果朱平槿刚回来,就进了这长史司,说是接待重要客人,她只好在回廊的殿庑下等待。

    “你不是有重要客人吗,怎么客人没出来自己先出来了?”罗雨虹拉着老公袖子问道。

    朱平槿借着前头引路的灯笼余光,下了房前的台阶,穿过中间的庭院,跨过二门的台阶,向谨德殿方向走去。

    “怎么不说话?脸色还很难看?谈得不顺利?”罗雨虹摇摇朱平槿的手。

    “很顺利。”朱平槿轻身说道,“里面是廖大亨的特使,赵师爷。他奉命来谈税收包揽的事情。”

    “那不是好事吗?我们想睡觉,就有人递枕头。”罗雨虹不解地看着老公的脸,“还有其他不顺心的事情?”

    “廖大亨开始怕我了。他怕钦差和锦衣卫一来,闻着点风声一查,我就把他卖了。我姓朱,皇帝不会拿我怎么样。就算皇帝想办我也没法,因为我有兵,可以造反。靖难、清君侧、狸猫换太子,什么理由都行。无论我赢了还是输了,大明朝还是大明朝。他不行,他跑不掉。皇帝拿他当替罪羊,那是轻而易举。”

    “你怎么会出卖他?我一直以为你们是一伙的。”

    “大难临头各自飞,这就是政治圈子里的游戏规则。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

    “你们这些玩政治的人,都不是东……”

    罗雨虹及时刹车,把没说的话咽了回去。

    “如今之策,要竭力稳住廖大亨。只要他再巡抚四川两年,干满一个任期,到崇祯十六年底,那时我们的势力就已经不可动摇。所以,我要给他一点甜头稳住他,换来两年时间。”

    “什么甜头?”

    “一个承诺。承诺给他一个世袭罔替的爵位,这就是他最关心最想要的。爵位不仅是一张廖氏子孙的长期饭票,还是他本人身前的政治地位,身后的历史地位。”

    “哼!”

    罗雨虹用鼻孔说话,表明了她对此事的看法。不过她的兴趣很快转向了更现实的东西。

    “他给你什么好处?”

    “具体的合作细节程翔凤还在里面谈。我估计,雅州、泸州、仁寿、彭山,外加潼川五县,都没有问题。若是谈得好,简州、嘉定和顺庆也能拿下来。只要我想要,四川全省他都可以给我,我倒是担心吃不下会噎着。你猜猜,廖大亨还送了一个什么礼物给我们?”

    “猜不出来!”

    “一个江安知县,一个泸州卫。”

    “两个小地方,还是些空壳而已。”罗雨虹撇撇嘴,“全是顺水人情!”

    “地方不小,也不是空壳!”朱平槿摇摇头,“相反,内容很丰富,尤其是泸州卫。泸州卫是边卫,是实土边卫,既管军又管民,还有一座不大的卫城。卫城在泸州南边,靠近永宁和贵州。那里还有一个土司,与天全高杨两家一样,汉族的土司老大,九个大姓,姓任,姓……(注二)”

    朱平槿本来要好好给他老婆上一课,让她充分掌握川南的政治军事经济的形势。可惜他老婆的心思又转移了。

    她眨巴着含水的大眼睛傻乎乎地看着朱平槿问道:“这次钦差来,除了给你正位以外,会不会宣布你可以结婚了……”

    “小心!”朱平槿大喊一声,反手抓住了老婆的手腕,“门槛!”

    注一:有史料称陈其赤为按察司分司川西,理由是某清代史料中如此记载。但四川已经出土了许多铸有陈其赤名字的银元宝,足以证明陈其赤是藩司的官,而不是臬司,因此《荒书》记载是准确的。

    注二:九姓长官司,现宜宾市兴文县附近。

第二百五十章 初到新政(一)

    朱平槿与廖大亨两人眉来眼去几个月,终于在那一晚捅破了窗户纸,勾搭成奸。顶 点 X 23 U S随即,蜀王府和巡抚衙门按照商量好的办法,各自行动,准备好生接待京师来的贵客。当然,那些知道朱平槿和廖大亨底细的人,比如富顺王父子、刘尽忠、陈士奇、傅崇奇等人的命运,在那一晚也就此注定了。

    第二天一早,朱平槿便召集在成都的王府官员在谨德殿开会,随即发出了一系列人事调整命令:

    解除了贺有义总参谋长职务,遗职由舒国平接任。孙洪升任第一副总监军,并兼任干部局长、宣传局长和护商队第一团监军。李四贤升任第二副总监军(副团级),并兼任兵役局长。军法局长则改为郑安民和孙洪兼任。

    解除了宋振宗护商队第一团团长职务,遗职由贺曾柄接任。贺曾柄仍兼一营长。第二团同时解除对谭思贵第四营的指挥。

    贺有义将以飞仙关巡检副使从九品的官职,署理江安县务;宋振宗则以秦军千户的正式武职,升任泸州卫指挥同知,署理卫事。除了官面上的职务,两人还将与泸州判官高登泰、署理纳溪县事的舒国信和护商队第四营营长谭思贵一起,组成临时的泸州军政委员会,由贺有义负总责。

    泸州军政委员会的主要任务,就是凭借掌握的军政大权,将泸州板块打造成蜀王府在万里长江上的第一个基地。

    随着朱平槿旨意的连续发出,蜀王府对泸州的巩固和开发的节奏再次加快。

    接到任命后的第三天下午,宋、贺两人便率领一支紧急挑选出来的干部队伍,包括从护商队、护庄队和左护卫中抽调的军事干部,从王府长史司和承奉司抽调的文官、书办和太监、宫女,从各王庄、王店抽调的管庄、掌柜,从情报局抽调的细作,以及新近通过蜀考进入王府做事的书生,一共两三百人组成了一个所谓的“南下干部团”,在成都府的东门渡口上船,经岷江水道向泸州驶去。

    随着发往雅州、仁寿、彭山的人事和部队调令,那些地方也会抽调精兵强将,南下支援泸州。

    ……

    朱平槿夫妇的眼睛暂时放在川南的泸州。而在此时,一支不足千人的小部队正在艰难地向川北前进。

    五月至九月正是川江的夏、秋两汛。每到这个季节,四川西边绵延数千公里的雪山,就会在阳光的炙烤下,通过高山峡谷间那些弯弯曲曲的水道,向下游的平原和丘陵倾泻大量的高山融雪。

    这个季节,还是四川的雨季,从南面飘来的富含水汽的云朵,翻不过北边的秦岭山脉,也越不过西边的青藏高原,只好停留在秦岭南麓或者横断山系的东麓附近,把自己携带的水珠源源不断地抖落下来。丰沛的降雨,小部分浸润了土地和森林的根系,更多的则沿山势滑落山涧,成为注入川江水系的一条条奔腾的支流。

    由护商队一团三营为主体的北进支队在陈有福的率领下,在距离顺庆府不远的青居渡口上了船,然后沿着蜿蜒的嘉陵江逆流而上,向他们这次行军的终点保宁府所辖的南部县新政坝驶去。

    这条水道并不太远,如果顺江而下,也就是大半天的时间。可逆流而上,而且是在汛期时节,行船的速度就很慢了。每到江面狭窄,水流较急的地方,就不能单靠划桨撑蒿,而必须用纤夫拉过去。每当此时,护商队那些穷苦出身的年轻士兵便在军官们的带领下,纷纷跳下船来帮着拉纤。

    人多力量大,这句话说的好。大家一起使劲,空载的船队很快接近了新政坝。

    陈有福的身体向前倾斜着,左手拉住纤绳,右手拽着套在右肩上的绳套,把全身力气落在蹬在江边乱石上的后脚上。他四周都是帮着拉纤的士兵,侧前方还有一位缠着白裹头(注一)的老年纤夫。那纤夫的裹头吸收了太多的汗水,沾

    上了太多的灰尘,已经从白色变成了黄褐色,如同两岸峭壁的颜色。

    一只白棕色肚皮的飞禽闪电般地掠过陈有福耳旁,在天地间留下长串啸音。陈有福望着那飞逝的掠影,笑着问道:“大爷,这乱飞的鸟叫啥名字?天上怎么这么多?”

    “这是鹞子!比鹰小,可飞得比鹰还快!”大爷爽朗地回答。他光着上身。长年纤夫的生活,纤绳已经在他的肩背处留下了深深的印记。

    “官爷你抬头看,这里就是新政坝有名的鹞子岩!两面绝壁,高有六七十丈,长有一里多。鹞子呢,就在岩壁的大洞里筑巢。它们最喜欢贴着水面飞来飞去,抓那些贪嘴的水鸟。”

    “原来我们闯进了鹞子窝!这里离新政坝还有多远?”

    “十多里。出了鹞子岩,前面江西边是离堆(注二),江东边是一座大寺,名叫给孤寺。过了给孤寺就可以看见新政坝。官爷,过了鹞子岩这江面便宽了,水流也缓了。到时你们上船歇着,有我们这群苦哈哈就行!哪有你们出钱坐船,还要你们帮忙拉纤的道理?”

    “不妨事!坐久了腰酸腿疼,还不如下来活动活动。出一身汗,全身都清爽!再说拉纤的人多,没人坐船,这绳子拉着也轻。”

    “官爷,小民说句冒犯的话。小民活了五十,还没见过你们这样的官兵呢!”

    “我们是护商队!不是官兵!”这时大爷身前的士兵发声了,“护商队!大爷你知道吧?”

    “不知道。”

    “蜀王府你知道吧?”

    “那咋能不知道!”大爷大声道,“这儿便是蜀地!那是我蜀地的正主哩!”

    “我们就是蜀王府的亲兵!”那士兵终于骄傲地揭开谜底,“跟你说话的,就是我们的陈营长!”

    哎呀呀!那大爷脚步一软,几乎转身就要跪下去。可多年的职业经验告诉他,江流湍急之时,纤绳千万不能松劲。若是船只被急流冲着往下行,那用多大的劲也拉不回来。

    大爷跪也不是,不跪也不是,左右为难,只好用语言来表达歉意:

    “小民真是有眼无珠!还把陈官爷你们当作天杀的兵匪。难怪,难怪!听说蜀王府有个世子爷,才十几岁的年纪,就能为父报仇,抓了那狼心狗肺的杀父仇人!还听说世子爷是个大慈大悲的活菩萨,最是可怜我们这些小百姓!给王府当庄户,只交一半租子,官府不敢来征粮,官兵也不敢进庄抢掠。庄户白天下田劳苦,晚上吗就可以抱着媳妇美美睡上一觉。哎!可惜呀!这儿穷乡僻壤,离成都府太远了!也不知道世子爷会不会在我们这儿设个王庄。要是设了,我一家子也投到王庄去!”

    听大爷说得有趣,他前后左右的官兵都笑了。

    情绪是会传染的。欢笑像一长串中间点燃的鞭炮,迅速向两头传递。不多时,绵延一里多的拉纤大军都充满了生气。

    陈有福安慰大爷:“大爷,你们别担心这里远,世子心里装得下天地!你看,我们这不就是来了吗。世子这次派护商队来,就是要在新政坝设个王庄!临行前,世子让我替他带个话,告诉这地面上的所有百姓,说他没有忘记你们!要是有官府欺压你们,有土暴子来抢你们,世子就让我们这些亲兵替他打回去!”

    陈有福话一出,旁边亲耳听见朱平槿校阅讲话的士兵们连忙你一句我一句地向大爷证实,说得是活灵活现,有鼻子有眼。

    “哎呀,那感情好!那感情好!老天开眼,老汉苦了一辈子,今儿总算见到活菩萨了!”大爷激动得语无伦次,褶皱的眼眶里全是泪花,“城里的老爷和书生都说天家怎么怎么坏,穿的是金线锦缎,睡的是白玉大床,三宫六院玩不尽的女人,连茅房里的马桶也是黄金的。呸!我老汉就不信!这天下都是皇帝的,他还会把自

    家的田荒了?瞧瞧你们这些菩萨兵,就知道定是那些官老爷和书生们乱传圣旨,冒着皇帝的名头来欺压百姓!”

    “皇帝我没见过,不知道啥样的。”陈有福道。说话时他脑中飞过了许多的时光片段,脸色也严肃起来:

    “但世子我见过!我就是世子救出来的流民,也是世子练出来的兵。我和世子一起吃过饭,世子吃的,和我们没两样。两碗干饭,几块咸菜。有肉了,世子先分给我们吃!世子穿的,也是我们一样的布袍!没有板凳,还会和我们一起坐田坎!大爷你说的对!这国家,就是被那些官老爷和书生们弄坏了!他们自己搜刮百姓,却把罪责都推到天家身上!现如今,世子亲自派我们过来,就是要解放川北的穷苦百姓,打跑土暴子,管住官老爷,让百姓吃饱穿暖,重享太平生活!”

    “吃饱穿暖,重享太平!那感情好!那感情好咧!”大爷激动地将身上的纤绳狠狠绷紧,又有些担心地问:“陈官爷,不知道新政坝的王庄会不会收留我们这些跑江的纤夫?我们一家可是在蓬州哩!一分田没有,只有这把子力气。老爹老娘老婆都在,下面还有三个饭桶和三个赔钱货!”

    饭桶是指儿子,赔钱货是指女儿。

    陈有福和士兵们大笑起来。陈有福安慰道:“跑江的怎么了?我以前还是沿街要饭的叫花子呢!没田没钱都没关系,只要你们做事就行!以后王府的田多了,王府还会分田给你们种,一人五亩地,只交一半租子。加入我们护商队的,一个人每月补助两斗粮!我有个老娘,还有个妹子,都在王庄里,帮着王府织造局纺纱织布。前些日子她们捎来口信,说她们吃得饱穿得暖,日子过得像神仙!”

    “哎呀!我家原来就是种桑养蚕缫丝的!后来土暴子来抢,官府来征,又遇到丝价大跌,我这才带着仨儿子出来在江上挣苦钱!要是我们替王府种桑养蚕,王府那个织造局要不要?”

    一路上,贺永年给陈有福说了多次,顺庆府和保宁府山多田少,很多农户都是依山种桑养蚕。尤其是顺庆府,古来便是丝绸之乡。种桑养蚕在太平时节比种稻更挣钱,可如今战乱饥荒,丝绸锦缎这些精贵的东西销得少,自然价格暴跌,两府许多桑农都破产转行了。

    “刘参谋!往下传,让刘参谋立即跑步来见我!” 陈有福转头大喊。

    刘文郁也在与士兵们一起拉纤。他对体力活一点都不陌生。刘家以前并不富裕,他小时候也得跟着大人下田干活,美其名曰“耕读“。后来嗣父高中进士,进京当了官,他这才放下了锄头,来到京师专心读书。营长带着军官士兵下来帮着拉纤,他二话没说,带头挽了纤绳上肩。那些有戒备心理的官兵们,对这个没有斯文架子的年轻参谋也渐渐生出一点亲近感。

    “刘参谋!营长在前头叫你!”一个士兵回头对刘文郁喊道。

    “知道了,我马上去!”刘文郁将纤绳圈套从肩上取下,交给了后面拉绳的士兵。他踏着大大小小的鹅卵石,一蹦一跳地向前头跑去。

    “营长!你叫我?”

    “刘参谋!你帮我给世子拟封奏折!”陈有福稍一思考便道:“顺庆保宁两府,桑田甚多;如今粮贵丝贱,桑农甚苦。先照这个意思准备。等我们到了新政坝,再将所见所闻一并写上,请监军到了看过,联名奏请世子示下!”

    “是!”

    注一:四川乡下有白布缠头的习惯,据说是怀念诸葛亮(缠法与冀中平原大相径庭,与江西老表类似。)。直到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四川一些偏远地区仍然保留了这个古老的习俗。响木下乡,多次目睹。

    注二:新政离堆,又称鲜于氏离堆,四川的四大离堆之一。书友欲知详情,请自行百度。

第二百五十一章 初到新政(二)

    新政坝位于嘉陵江的河道弯曲部,与川中川北很多传统农耕区一样,是个典型的江岸弯曲部冲击小平原。www.uu234.net嘉陵江水在这里被南边的离堆阻挡,被迫向西拐了个大弯,同时流速减缓,便在这块河湾处留下了万余亩良田。坝子沿江流展开,南北长约二十里,东西宽约十里。南北东三面是山,西面临江。

    新政坝是个历史悠久的古城。在唐宋两朝,新政坝是新政县的县治。至元明时行政区划调整,这才撤县划归到南部县。到了朱平槿的前世,新政坝又从南部县划出,成为了仪陇县的新县治。因为毗邻水路,又是巴州、仪陇县到潼川州和顺庆府的陆路捷径,新政坝商贾林立,贸易发达,是不亚于南部县的区域商业中心。

    船队溯嘉陵江而上,终于接近了新政坝。

    纤夫大爷手指远方给陈有福介绍:“瞧!陈官爷,那就是新政坝的西门码头。码头两岸便是河街。河街卖吃食的最多,江水一涨立即撤了。”

    陈有福张目望去,河滩上有一长排简陋的竹木棚屋,江岸边还停靠着数十条大小不等的船只。

    陈有福的心思不在卖吃食的河街上。江岸越来越近,那道斜挂在江岸上的石梯吸引了他的目光。石梯一丈多宽、数十步高,连接码头与城门。只是城门明显歪斜,城垣更是城砖尽落,露出了里面黄黑色的夯土(注一)。

    在此时,陈有福的信心坚定无比。

    “只要有道城垣,那土暴子人再多,也休想打进来!”

    ……

    新政坝西门高高的石梯之下,一行衣着鲜亮的士绅立在码头上。迎着缓缓而来的船队,摆好了欢迎的架势。

    欢迎队伍的前头几步,并排站着三人。

    中间领头的人物,乃是一名身着吏员青色盘领衫,腰缠黑色丝绦(tao),足蹬(通皂)靴,头戴双短翅吏巾的老者。他须发皆白,慈眉善目,杵着一根虬藤杖。他身旁还有两位老者,一位容貌相仿,身着锦袍,头戴凌云巾;另一位五短身材,心宽体胖,也是身着锦袍,却带了一顶可以遮阳的烟墩帽。

    在他们仨人身后队伍里,一位十四五岁的劲装少年不停地把头探出队伍,急不可耐地盼望着的船队到来。

    终于,纤夫们拉着第一艘大船靠上了码头。

    青衫吏巾的老者轻跺拐杖。

    这一跺可非同凡响。唢呐、铜钹、大鼓立即开始吹吹打打,码头如同红白喜事一般地动山响。

    一名高大精壮的年轻纤夫在另一位老年纤夫的指点下,将首船上抛下的缆绳牢牢系在了石缝里留出的铁环中。

    见着欢迎的队伍,那高大纤夫便迎了过去。可刚走了十几步,他突然发现自己上身**,顿觉不妥,又转身跑回去,翻过船舷,跳进了船仓。

    此时,又有几条大船靠上了码头。跳板刚刚搭好,便有红甲黑盔的士兵拿着短矛火铳涌上甲板,鱼贯从跳板上通过,然后迅速在码头上集合。尖锐的竹哨声和军官的口令声,士兵的脚步声和应答声响作一团,既是那么嘈杂,又是那么井然有序。唢呐大鼓的吹打声,与军队的气氛相比,显得是么不和谐。

    眼见那高个纤夫走过来却跑回去,转眼间又是一大片黑盔红甲的兵士

    整整齐齐在码头上列队。这等场面让见惯了大世面的三位老者有些忐忑不安了。

    “贺家小九!”中间的老者拄着拐杖,头不斜身不转地喊道。

    “李世伯!”那名十四五岁的少年立即应声,从密集的欢迎队伍中挤出来。

    “这就是你爹常说的王府亲兵?”

    “可能是吧!”少年隔着红色头巾抠抠后脑勺,“我也只是听少爷和爹说过,还没亲眼见过……”

    “你爹该在船上吧?”老者终于转头看了少年一眼,“罗监军、陈营官,带兵主将我等皆不认识。总得有个人相互介绍,以后大家好说话!”

    “我爹在不在船上我不知道。不过听说我三叔也要回来!三叔回来,我几个哥哥……”

    这回答等于没有回答。

    三位老者不想听小孩呱噪,便缓步迎上去。一位高大的年轻军官同样黑盔红甲,快步向他们三位走来。

    “护商队营官陈有福!”军官向三位老者敬了一个奇怪的帽檐礼,“奉世子和抚台大人之命,卑职率护商队全营将士前来新政坝驻军。罗监军另有要务在身,可能晚到一两天。本军之来,是为着护国安民、天下太平……”

    拄着拐杖的老者擦擦眼睛:“老朽双眼浑浊,将军恕罪!方才拉纤之人,可是将军?”

    还是被人认出来了,陈有福有点不好意思。他嘿嘿笑了笑,算是默认了。

    “想不到!想不到!”老者跺跺拐杖,“天家亲兵,一军主将,竟能放下体面,与士卒同甘共苦,难怪王府亲军所向披靡!”

    他感叹着。转头问向左右两位老者:“可知何故?”

    “请大哥(姻兄)指教!”

    “仁者,无敌也!”

    ……

    拄着拐杖的老者名叫李俊英,年龄已至耳顺,并且直奔古稀而去。李俊英是新政坝李氏一族的族长,又是南部县衙常驻新政坝一地管事收税的前任典吏(注二)。他身旁的老者,样貌相若的是他的四弟李俊成,五短身材的矮胖子则是他的妻弟周文正。

    李氏一族是章怀太子李贤的后人。据说当年章怀太子李贤被他千古名妈武则天废为庶人,发配在新政坝附近的山上读书思过。有静有动,动静结合,有益身体健康。李贤在读书思过之余做运动,便留下了新政坝李氏血脉。也许他动静太大,李贤终究难逃亲妈毒手,被赐死于黔中。世人感叹于武则天之毒,毒过蛇蝎;又伤怀于章怀太子之惨,惨过窦娥,于是在他留下动静的山上建了一座简陋的亭子做纪念。

    自从那山上有了亭子,李氏一族便在新政坝繁荣昌盛起来。如今,李氏一族已是新政坝土豪大族,李俊英便是新政坝最大的盐店、粮店的东家。

    介绍人贺永年迟迟不出现,是因为他不幸留在了尾船上。李俊英向陈有福自报了家门,又把欢迎队伍中有头有脸的人物一一介绍认识。

    虽然李俊英自称南部县衙的一名老吏,可一看他待人接物的气势,就知道他不是普通的小吏。

    李俊英,陈有福将面前的老者与贺永年对新政坝地理人物的介绍联系在一起。他知道,前面这些人都是新政坝的地头蛇,属于世子强调的“统战对象”。要实现世子在保

    宁府“扎钉子,树形象”的任务,这些人是要全力争取的。于是他便学着罗景云的模样,略微夸张地向他们拱手致意。

    “护商队千里而来,舟船劳顿。新政百姓有感世子恩德,略备薄礼,请将军笑纳!”李俊英稍一点头,立即身后就有管家大喊道:“将礼物抬上来!”

    唢呐和大鼓重新吹打起来。几头洗的白净肥猪捆着红绸,几只角上拴着红绳的山羊,几十石粮食和盐,络绎不绝从城门里抬了出来。送礼的队伍从陈有福身边经过,又停在护商队的队列前。

    “这里还有一份礼物要赠与陈营官!”李俊英笑眯眯地牵住陈有福的手。

    管家将一个不大的檀木盒子抱了出来,李俊英指着盒子对陈有福说道:“这里是黄金二十两、白银二百两,翠玉带饰一双。请陈营官笑纳!”

    “这可使不得!”

    虽然陈有福拒绝了,但李俊英并不气馁。他笑道:“世子心怀黎民,派来精兵劲旅,那可是我新政坝百姓天大的福气!这些金银,都是新政满城百姓自发筹献之助饷,陈营官可不能寒了百姓的心啊!”

    李俊英说的情真意切,让陈有福颇有些踌躇。按照他的性子,立即就要推辞。可如果真是百姓助饷,推辞了会不会违反 “统战政策”?犹豫间,陈有福想起了他的搭档罗景云。不知怎地,监军还不回来!

    陈有福犹豫再三,终于做出了决定。他态度亲切但不失坚决,“新政百姓的心我领了,我护商队的全体将士也领了!护商队有铁的军纪:护商队上下人等,不得奸 淫掳掠百姓,不得擅取百姓财物!如今护商队远道而来,正缺军需粮草。百姓送的吃食我们收下了,但要照价付账!至于这些金银财宝,不能吃不能穿,陈有福只好却之不恭!”

    陈有福坚辞不受,让李俊英有些意外,又有些感动。可他老脸被落,又有些愠怒。不断变换的神色,隐隐浮现在他的脸上。

    大船不断靠岸,士兵陆续集结。陈有福再向李俊英一个军礼:

    “卑职坐船经过蓬州之时,听说已经有些零星的土暴子在蓬州、营山一带骚扰。我们来到川北,就不能任由土暴子横行无忌!李公,军情如火,我要立即带队入城布防,请李公派人领路!”

    “喔!好好!”李俊英惊醒过来,正要点人。那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已经蹦了出来,“陈叔叔,我叫,是我爹的儿子!我带你们去吧!我在这里住了一个多月,到处都玩过了,带路没问题!”

    陈有福已经猜到了这个少年的身份,可他仍然马着脸问道:“你爹是谁!”

    “我爹就是贺永年呐!贺桂、贺桓是我哥,我排行老九。对了陈叔,我爹我三叔呢?不是说都要回来吗?”

    “你三叔在潼川与匪兵打了一仗,就留在了那里!至于你爹,”陈有福对贺桐挤挤眼睛,“不知正躲在哪个船舱里偷看呢!”

    注一:明代新政坝残存不完整的土质城垣,这有史书记载。

    注二:明代,衙门里有官、吏、胥(xu)三类人。吏员,为“庶民在官也”。吏,是固定的职务,而胥,则是服役的内容。所以百姓服役,只是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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