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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十三年全文阅读

作者:响木     崇祯十三年txt下载     崇祯十三年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零四章 风暴肆虐(三)

    贺仇寇走近门槛,狐疑地看着一名身着警卫军服挽着发髻的小老头徒手站在世子寝院的大门口,军姿既不标准,身材也甚猥琐,长矛和短刀一样没有。www.uu234.net当贺仇寇踏入门槛时,那小老头给他敬了个蹩足的平胸军礼。

    贺仇寇一边按军规还礼,心里却冒出个奇怪的念头:世子为什么会让这样的人当警卫?

    当进入内院参拜之后,贺仇寇立即向朱平槿道,贾登联的中军杨维栋送了他两名家丁。既然他现在是世子亲兵,那这两名家丁也算是世子亲兵。

    “臣打算送给世子做警卫。他们都是打过仗、见过血的沙场好手!”贺仇寇坐在朱平槿身边的热板凳上道。

    “他们杀人是不少,但肯定没有门口那老头杀人多!知道那人是谁吗?”

    “臣实不知!”

    “逼反王刘维明!”揭开谜底,朱平槿大笑起来。

    “世子怎能用反贼做贴身侍卫!”贺仇寇顿时大惊失色,板凳一摇,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好了!”朱平槿制止了贺仇寇往下说。

    “贺将军,你的特遣支队到了哪里?冯如豹与他大哥一个德行,一家子都是闯祸惹事的种!元月二十三日早晨出发,现在是二十六日晚!出发了整整四天,销声匿迹,既不请示也不汇报!他眼里还有没有本世子!”

    虽然脸上挂着微笑,但世子语气明显不善。贺仇寇立即从板凳上蹦起来站直。

    “这事怪不到冯如豹!”

    贺仇寇帮冯老二承担了既不请示也不汇报的责任。“臣刚刚过江,听江先生说保宁城已经收复。臣料想王省吾、许守财和贺永年肯定发了兵,便令冯如豹转道蓬州到新政坝。新政坝存有大军粮草,臣担心有个闪失。占住了新政坝,随时可以渡江侧击王朝阳,又可防着土暴子趁火打劫……杨天波的连是前锋。他从岳池出发,比其他的连更近。臣估计杨天波今日便可赶到蓬州,明天可以到达新政坝外围!”

    朱平槿点头认可了贺仇寇的举措,嘱咐道:“土暴子正在围攻新政坝。你们的反击要迅猛!”

    贺仇寇连忙应了。这时,张维突然手拿军报出现在院子门口,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

    “世子爷,程先生急报!天大的好消息!王朝阳叛军受抚了!”

    “十天平叛!”朱平槿鼓掌大笑起来:“如此,剑门关、昭化和剑州都可兵不血刃了!立即传令梓潼大队,打出本世子之龙旗,直入广元县,占领广元城!本世子倒是要试试龙文光、甘良臣。这两位忝居川北道和川北总兵,其胆量敢不敢捋捋本世子的龙须!另外,急报廖抚,传令刘镇藩部,改道向渔溪场前进,以解张奏凯之围!”

    既然王朝阳已经就抚,如何处分便是应有之题。瞥见小太监风一般出去,贺仇寇连忙问道:“世子要如何处分王朝阳?”

    川北将门,牵连过深、羁绊太多。朱平槿心里微微叹气。凡事两分,既是好事,也是坏事。

    “王朝阳继续领兵是不成了。他的军队要整编。把那些愿打仗、能守法的将士留下来,其余的遣散回家种地。军官到松林山去培训,能毕业的重新分配。士兵打散与护**重编。至于王朝阳,本世子已经对他承诺,既往不咎。让他回昭化养老去吧!”

    “哎!”

    贺仇寇装腔作势地长叹道:“他才刚满四十,种地不会,经商也不会,除了会打仗,他还会什么呢?现在就要回家守着婆娘,臣估计他生不如死……”

    朱平槿突然冷下脸来。

    “原来贺将军到本世子这里来,又是为了给王朝阳求情!”

    “本世子原本要将王朝阳提交军法会审。后为川北大局着想,这才法外施恩、网开一面!难道贺将军以为,纵兵叛乱是小事吗?若领兵大将一时军需不到,便要领兵作乱,那这样的娇兵悍将本世子不要也罢!”

    朱平槿的凌厉眼神洞悉内心。贺仇寇踌躇片刻,终于选择了屈服。他将铁盔摘下,跪在了地上。

    “兵者,凶器也!既可杀敌,也可伤身。本世子之言,贺将军思之!慎之!”

    贺仇寇大汗淋漓。

    “臣纵然万死也不敢作乱!臣只是想着王朝阳以前也是有战功的,他这次兵变……”

    “好了。贺将军不必再说!”朱平槿指着那根小板凳让贺仇寇坐下,“你听说过断崖式降级吗?如贺将军真想让王朝阳有点事做,让他在王省吾部去当普通一兵!干得好,

    才能立功赎罪。不过,他将来的任何晋升,必须由王省吾奏报,本世子亲批!”

    “臣多谢世子开恩!”

    “好了,起来吧!一个将军跪来跪去成何体统?本世子召见你,是与你谈谈第五团之组建事宜。”

    ……

    崇祯十五年正月的最后几天,以巴州为中心的川北前线已经是烽烟四起,铳炮之声绵延数百里。

    土暴子敏锐地发现,蜀世子朱平槿和四川巡抚廖大亨的进剿策略,是将他们牢牢束缚在千里巴山之中,把他们困死、饿死、冻死。经过了数年的战乱,巴山中的村寨十不存一二,再也没有足够的粮源和人源供他们掠夺。他们自是不甘于灭亡的下场,所以,即便他们刚刚南出巴山就遭到了王府军的迎头痛击,他们依然调集最后的力量,鼓起最后的勇气,向布阵于嘉陵江左岸和乘虚进占巴州的官军和护**发起了猛烈的反击。

    这时,双方都像搏命的公牛一样,夹紧了尾巴,把全身的力气都灌注到了四蹄和那能致命一击的大牛角中。两牛以命相搏,在一瞬间,似乎僵持住了,彼此间位置没有什么大的变化。然而,细心的人能从公牛微微颤抖的四条腿上看出端倪:

    谁在这场生死搏斗中稍一泄劲,谁就永远丧失了机会!

    不过土暴子虽然反应机敏,行动果决,却显然漏算了一招:

    他们完全没有想到,保宁兵变竟然这么快就被蜀世子朱平槿平定了,一支千余人的精锐援军很快便要向战区开来。更要命的是,他们熟悉的官军,像变了一支军队,变得敢打敢拼敢消耗了。

    晨曦之中,肃杀的气氛笼罩着巴河南岸的巴州城。

    正月二十七日早晨辰时,隆隆的战鼓声打破了黎明前的寂静。

    不多时,巴州城面向巴河的大、小东门一起大开,约两千官军鱼贯走出了城门,然后一个右转,沿着江岸与城墙间的宽阔田地向南行进。即将到达东城与南城的交界处,官军开始在军官的指挥下止步列阵,最后组成了数个密集的方阵。

    方阵中,刀牌手在前,长枪兵在后;方阵之后,有两百余骑兵殿后,簇拥着“王”字红旗;在各方阵之前,又有数百弓箭手和火铳手列成数个横排。他们将发扬官军对土贼远距兵器的装备优势,力争将土暴子的阵势一举打散,或者重挫土暴子的战心。

    官军在一大早便出城交战,似乎大出乎于土暴子们的意料。当官军组成阵势并开始在旗鼓的指挥下向前推进时,他们才乱哄哄地从简易的营寨中跑出来在营前列阵。只见黑压压的人群到处乱挤乱窜,直到官军阵型已经推进到不足两百步,土暴子们才勉强排成了一个没棱没角的大方阵,然后在其首领的一声叫喊声中,凭借其人数优势向官军压来。

    巴州主将王祥并没有站在他的大旗之下。相反,他和吕年玉带着几个家丁已经来到弓箭手背后。当王祥站在马上看见土暴子乱哄哄的阵势后,他阴沉的脸上终于拉出一丝轻蔑的微笑。

    主将脸上的微妙变化,没有逃出副将吕年玉的观察。他向王祥一抱拳:“今日请将军殿后压阵,看末将前方破贼!”

    “贼人不过四五千,装备简陋、战阵不整。破贼易尔!”

    王祥并没有对吕年玉的豪情壮志加以鼓励,反而告诫道:“不过以贼兵区区之数,就敢于在旷野中下营,本将担心贼人有埋伏。”

    “管他有无埋伏,送上门的肉,先吃了再说!”吕年玉和他的战马已经跃跃欲试了。

    “好!但本将严禁你擅自越过南龛山一线!打到南龛山,你便要整队驻军,等待本将前来!听明白没有!”

    “末将得令!”

    当王祥拨马远去,一丝羞愤与不屑交织在一起的神情慢慢浮现在吕年玉平静的脸上。他狠狠拉了拉马缰,等战马吃痛不住发出长嘶,吕年玉对身旁的掌旗官大吼道:“打起本将大旗,跟随本将前进!”

    ……

    二十七日早晨,戎装已久的朱平槿脱下了简陋的护**服,换上了华贵的世子常服。他头戴翼善冠,外披猩红衬边狐毛大氅,内着靛(dian)青蟠龙蚕丝袍,在原寿王府承运殿的殿前平台上正式接见了贺有义的母亲贺孔氏、舅舅孔尚学、贺有义的妻子贺秦氏、贺有义的妹夫侯应起、妹妹贺凤仪夫妇,以及贺辅、贺永年、贺桐三爷孙。

    寿王府的承运殿平台相当破败,有些地方竟然长出了蓬蓬青草。承运大殿梁倒屋歪,更是不堪入目。但这次接见的规

    格并不低。除了蜀世子朱平槿之外,还有四川巡抚廖大亨,川北道葛奇祚等四川高官陪同。招抚事了连夜赶回的大秘程翔凤、幕友钱维翰、蜀王府良医正李谅德以及前来保宁前线采访的镇国将军、复兴报新任总编辑、内江王府的庶八子朱平榭和十几个新进的小太监则或坐或立,侍从两旁。

    那十几个小太监,是曹三保打发来加强侍从力量的。领队的便是为朱平槿送信到成都的小太监杨薛涛。

    至于良医正李谅德到保宁府,却不是因为及时得知了朱平槿蛋痛的消息而专程前来的。

    习惯了春季例行体检的罗姑娘,想着自己的老公在外奔波便觉不踏实,于是将李谅德这位最优秀的保健医生派来为朱平槿体检。

    除体检之外,李谅德还有一件任务。

    开春了,按时令是春瘟开始泛滥的季节。肥皂局为川北疫区赶制了几万斤特制的加药肥皂,于是罗雨虹便打发李谅德顺道带着这批物资过来。从成都到保宁来一趟不容易,夹在这些物资中的,还有若干套朱平槿换洗衣裳。

    李谅德昨夜子时到的保宁,听说世子身体有痒,卧床养病还在处理政务军务,立即揪住侍从太监张维痛骂一顿。他不顾张维的阻拦,冲进了朱平槿的寝院,逼着朱平槿将裤子扒了,认真拨弄了一番朱某人的羞处才肯罢手。

    李谅德的一番折腾,使朱平槿早早睡个懒觉的打算再次落空了。今朝朱平槿召见外臣,这李谅德又主动贴上来,几个眼色都赶不走。朱平槿无可奈何,只好任其自便,一起上了这破烂长草的寿王府承运殿平台。

    见礼毕,一番寒暄,朱平槿切入正题。

    “孔门北、南两宗不忠不义之陈年往事,尚要查得水落石出方可奏报朝廷。”针对孔氏派贺辅送来的举报信,朱平槿沉声答复道。

    见座中诸人闪出一丝失望,朱平槿又微笑道:“大明沉疴已久,廓清海内非一时一事所能为之。顺庆蓬州、广安两州,打跑了土暴子,百姓纷纷返家。正是百废待兴、百业待举!此时革故鼎新,便是最佳时机。”

    革故鼎新、最佳时机?世子的话有所暗示。

    贺孔氏与她的弟弟一对眼,都明白了:世子不是不管,是时机不对。

    刚才的话只是开头。朱平槿今日接见的主要目的,便要借着孔氏南北两宗之争与孔氏宗法传承的标准之争,向天下读书人传递一个清晰准确的价值取向和行为规范。

    “本世子提倡护国安民,天下太平。何谓护国?何谓安民?其实质便是内平乱贼,外御强虏!如今海内兵匪交替,正是窥探人心、查知忠义之时。若逆天意、违民心,古语说的好:多行不义必自毙!

    孔氏一门,至圣先师之嫡脉也。内修于心,外修于行,平贼御虏,孔门份内事也。如为之,便合了阳明先生之主张:知行合一、止于至善;如不为之,尚有何面目祭祀孔氏先祖乎?”

    朱平槿一席冠冕堂皇的官话,不知是否所有人都听懂了,反正有一个老头听懂了。

    孔尚学从绣墩上起身禀道:“世子,老夫忝为孔门嫡脉,若能为世子护国安民大业效犬马之劳,当不吝为之!”

    “甚好!保宁府阆苑仙葩之地,文脉深厚、文气所聚。本世子意在阆山锦屏书院,建一个护国安民儒学研究会,就请孔老先生为会长如何?”朱平槿亮明了自己的意图,就等有人接招。

    “老夫诚惶诚恐之至也!老夫不仅要把平身所学尽数献出,还要将孔门弟子召集起来,一起为护国安民大业摇旗呐喊!”

    这个老头厉害。一句“孔门弟子”,就把天下读书人都囊括了进去。

    “甚好!甚慰!”朱平槿达到了目的。

    有幸赐座于世子侧后的朱大记者,一支炭笔在采访本上沙沙作响。职业敏感性告诉他,南孔的重要表态这两天内一定要上头版头条。

    这时,朱平槿的关注重点已经转到了侯应起身上了。这是一位仪表堂堂的年轻将领,俊朗的脸庞有棱有角,十分英武。相比较而言,贺有义的妹妹贺凤仪倒是姿色平平。

    朱平槿露出和蔼的微笑,对这位招抚了王朝阳,立下了头等大功的侯氏将领以手相招,让他坐近些便于亲切交谈,传递蜀王府对川北将门的重视和关怀。

    “将门虎子,终得一见乎!”朱平槿对侯应起大声笑道。

    然而,率先带着绣墩跑上来的不是侯应起,而是比侯应起坐得更远的小朋友贺桐。

第四百零五章 风暴肆虐(四)

    王祥所部与土暴子在巴州城下会战,马乾、张奏凯所部在渔溪场苦苦支撑。www.uu234.net距离巴州以南约百里之遥的铜城寨地区,楚军贾登联部也与蜂拥而来的土暴子展开了混战。

    铜城寨地区是一个典型的巴山间的深丘低山起伏地形,距离东北的恩阳镇约三十五里,距离西北的渔溪场约五十里,距离西南的金城寨约八十里。铜城寨以南十余里有一条高耸的山梁,将铜城寨与仪陇县的三蛟镇隔开。山梁中的隘道被道边高地上的天堡寨控制。

    铜城寨以东数里外有数道南北横亘的平行山梁,名曰八门坎。从金城寨到巴州的官道从南面而来,过了天堡寨,越过恩阳河支流大坝河,经铜城寨与八门坎之间的平坝地穿过。官道两侧平坦,有近千亩浅丘耕地。

    蜂拥而来的土暴子占据了天堡寨、大坝河桥梁以及八门坎高地,切断了贾营与金城寨的联系,把官军团团包围在铜城寨地区。

    幸好周常忠提前一步见到贾登联,告知了王朝阳叛乱的消息。贾登联不退反进,主动将战兵、辅兵都收缩在了铜城寨地区,依托优势的地形和充裕的补给,摆出了一副死守待援的架势。

    ……

    铜城寨、香炉寨、岳王庙,三个据点都建在一条下长上短的“c”字型山梁上的山顶险要处。香炉寨在东北,铜城寨在西,岳王庙在南。而这个变形“c”字环型山梁所环围的底部中心,残存着十几户破败民居,便是贾登联的中军所在铜城寨村。

    “妈的个巴子!大清早这帮土暴子就沾上来了!不砍掉几十个脑袋,他们还以为老子是好欺负的!”

    满脸虬须的贾登联骂骂咧咧地撞开草庐的半截房门。他来不急喝口水润润喉咙,便一屁股坐上房中的那张歪歪扭扭的圈椅。圈椅在人体和铠甲双重份量的冲击下,无可奈何地发出嘎吱一声,依靠木件的变形,勉强承受住了上面的重压。

    “将爷威武!”

    紧随贾登联进入房子的中军杨维栋满脸堆笑,身上还带着人血的腥味。

    “贾将爷亲临战阵,土暴子望风披靡!”

    或许杨维栋觉得“望风披靡”四字是今早蹦出的神来之语,忍不住又说了一遍。

    贾登联一边享受部下的恭维,一边不好意思地制止了杨维栋:“好了!你问过周队长没有,王府大军什么时候上来?”

    杨维栋正自个从角落里搬出一根破板凳来坐着。听见主将发问,他连忙回答:“周队长跟我们一样,也被土暴子困住了,他哪能知道王府大军什么时候上来?不过,他是王省吾的副将,王省吾率军离开金城寨时,言之凿凿告诉他,世子绝不会坐视土暴子打穿嘉陵江防线,定会从广安、岳池一带抽调大军前来增援。只是增援的方向有几路,张奏凯、王祥、还有我们,世子先增援哪路,他也没底。”

    “该死的王朝阳!万一王府军不能很快解决王朝阳,就会把世子拖住!无论如何,世子总得先将保宁府夺回来!”贾登联说着,在圈椅扶手上狠狠一拍。圈椅受了人的怒气,不得不再次发出一声嘎吱。

    “将爷所言极是!”杨维栋赞道,“不过我们贾营在世子爷面前,好歹比张奏凯和王祥亲近些。再说了,周队长还在我们这儿,王府不可能将他丢了。好歹他也算是王府一员大将,享受副营级待遇!”

    说起待遇,贾登联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老鬼头,你说我们以后投入蜀王府,会享受个啥待遇?”

    “这可说不好,护**的军职授得可精贵!”

    杨维栋不敢空口白牙给自己的将爷乱开支票,不过精明的他很快便找到了给将爷宽心的说辞。

    “末将听说,护**出兵成都时,鲁印昌是从二品的四川都指挥同知,刚开始授了个副团,与陈有福与贺大哥一样。曹勋是标营坐营参将,刚开始只是营级。最近打下渠县后,王府军的将领都有升赏,他俩好像也升了正团和副团,不过实职仍是副团和正营。

    将爷是武三品的参将,品级与曹勋差不多,可能初授个副团。如果这次打得好,末将以为一个正团没问题!

    至于副旅,末将觉得有点悬。不过王省吾不是让周常忠给将爷带话吗?他们可以把广安的人头分点过来!我们是客军,一颗首级算两颗,如此……将爷,您想想,一个总兵投过去,这在蜀王府也是头一份!给将爷一个副旅并不高。戏文里道,这叫做千金市骨!”

    “一个旅四个团十六个营头,一营一年五万两,这一旅便是……”贾登联开始掰着指头算数。

    杨维栋算得更快:“一个旅整整八十万两!就算正旅喝油汤,副旅吃潲水,算一半,四十万,也比我们现在拿的高一倍!”

    两张笑脸对在一起,痛快的奸笑声终于迸发出来。

    拿了这么大的好处,贾登联决定为自己的手下加官进爵,起码一个封官许愿。

    “老鬼头,你立了大功!本将升了副旅,你一个正营总是跑不了的!”

    两人正在高兴地算账,外面铳炮之声突然再次大作,想必土暴子又攻上来了。

    杨维栋正要出门查看情况,一阵咄咄的脚步声传来。很快,一员身披铁甲、身材高大的中年汉子便出现在房门口。

    那中年汉子进屋便对着贾登联大声叫喊:“将爷,二狗子说土暴子又攻上来了,已经有十几个土暴子翻进了院墙!二狗子派人下来要增援!”

    “谭得胜,你慌什么?二狗子什么德行,你知道,本将也知道!他是能打,更能叫唤!岳王庙院墙高大,庙外是斜坡,还有岳爷爷天地正气压着,土暴子还能翻了天不成?”

    二狗子大名叫谭成,是贾营第一大将谭得胜的族侄,非常能打仗,但一打仗就喜欢叫唤,贾登联早对此习以为常。

    “将爷,这次可不一样!”

    谭德胜连忙为自己的族侄辩解:“土暴子一上来便是三千人,看脸上烧疤是顺虎混天星梁时政的人马!二狗子在庙里的人马只有六百……”

    “妈的个x!除了马超,梁时政也上来了?这是摆出架势要把老子这点兵全吃了!”

    “将爷,我们手下的兵可不能打光了!”谭得胜趁机劝道,“先前打了个把月,我们便死伤约千人,光送到金城寨养伤的弟兄就有四百多。最近三天,又死伤五百,照这个打法……”

    “这个打法好得很!”

    一直没有插话的杨维栋突然蹦了起来,对着谭德胜大声嚷道:“土暴子要和我们拼人命,我们就奉陪到底!养兵千日用在一时,现在就是拼命的时候!再说了,铜城寨距离巴州和恩阳最近,我们在这里大打,正好可以打给世子看看,谁才是真正卖命出力的!将来世子论功行赏,将爷不就是头一份?”

    谭德胜向来不喜欢杨维栋这位喜欢耍嘴皮的中军将领。在他看来,只有实实在在能打仗才是本事,只有大群的兵马才是实力,只有一颗颗首级才是战功。可蜀王府是杨维栋联系上的,那一代代军粮和一头头肥猪也是杨维栋搞来的。这时节,别说自己,就连贾登联也不敢得罪杨维

    栋。

    杨维栋插话后,谭德胜只好无力反驳道:“那兄弟们打光了怎么办?难道将来投过去,让将爷当个光杆总兵?”

    “四条腿的战马少,两条腿的人多!我们不缺人,是缺银子和粮食!只要有了银子和粮食,重新拉起几千人还不是小半年的功夫?银子和粮食哪里来?只有蜀王府才能给!四川官府那里根本没辙!所以,我们第一要务,是把那位世子爷哄巴适了!若是粮饷不济,人再多也是王朝阳的下场,最后被逼反了事!”

    杨维栋的争辩,完美地解释了贾登联最担心的问题,顿时就得到了他的认可。

    “嗯,不错,世子所欲,便是我等所为。不过,我们拼命出力,还要世子清楚才行。”

    “这个好办!”杨维栋笑了,“请周队长亲临战阵,实地看看!”

    “好!只是要把周队长好好供起来,切莫伤着才是!”

    谭成负责防守山梁南端的岳王庙。土暴子若攻下岳王庙,就把贾登联部向南撤退的路给封死了,因此立即增援是必然的。只是老于战阵的贾登联并没有头痛医头、脚痛医脚。顺虎混天星梁时政在岳王庙投入了三千余人,就意味着把他的主力位置暴露了出来,他的中军位置也可以推测出来。

    “谭德胜,你即刻点上八百精兵向东出山口,见贼即攻,打到八门坎的山脚再往后撤。本将自率中军骑兵在你的左翼出击,我们在八门坎的山脚下会合!”

    “将爷,您这是要……”

    谭德胜和杨维栋对贾登联的反击策略都有些迷惑。土暴子是山贼不是马贼,攻寨必然沿着山梁运动,可不会在平地上傻等着官军骑兵冲杀。顺虎混天星梁时政是土暴子的掌盘子,再没脑子他也不会在平地上设立中军大帐。

    贾登联见部下不能理解自己的精妙设想,顿时开骂。

    “你们两个都是木瓜脑袋!既然是拼人命,那杀一个土暴子便少一个,管逑他在哪儿!把东面山口外的平地清理了,我们便少了一处威胁,而且行动自如,想打哪儿打哪儿,就算老子弃了铜城寨直出恩阳巴州,土暴子也只能干瞪眼……”

    “骑兵反击,总比步兵撅着屁股爬山好看!”

    杨维栋突然明白了主将的真实意图:“听说周队长以前只是仪陇县的班头,哪里见过这么壮观的景象?只见将爷旌旗所指,千骑卷平冈;一路所向披靡,贼寇望风而逃……”

    贾登联内心最隐秘的小心思被杨维栋用充满诗意的语言戳破,红黑多 毛的脸庞顿时有些发热。什么叫心腹?随时随地知道领导的所思所想才叫心腹!贾登联顿时暗想,要将杨维栋的待遇从正营提成副团。

    只是一旁的谭德胜并不关心这仗打得是否好看,他更关心他族侄谭成的安危,便在贾登联身旁念叨不停:

    “既然向东打,那将爷可得快些,二狗子可顶不住了……”

    杨维栋再次抓住时机进言。

    “将爷,村子外还有两千多运粮的辅兵坐着没事!如其让他们徒耗粮食,不如……末将早已打听清楚,王府兵根本没有啥劳什子辅兵!运粮的名曰辎重兵,一样的披甲上阵!”

    “好!”

    贾登联一挥粗大的手掌,把事情定了。

    “把多余的兵器发给那些没用的烂兵,让他们上山头守庙。退下来的都砍了!老鬼头你坐镇中军调度,三百烂兵编成一队,死一半再换下一队!土暴子给老子拼人命。正好,老人就死点人给世子爷看看!”

第四百零六章 风暴肆虐(五)

    午时未至,巴州城下的大战已经进入了尾声。

    不到三刻钟的时间里,进占巴州的官军与反攻巴州的土暴子之间的第一次大规模交战便虎头蛇尾地结束了。

    土暴子先被官军的弓箭和火铳攒射,继而又遭到官军长枪大戟的凶悍冲击,松散的阵型很快崩溃,丢下了百十具尸首一窝蜂地沿着嘉陵江岸边南逃而去。

    已经杀得性起的游击将军吕年玉,一面挥舞着长枪,兴奋地招呼士兵压上去,一面撇开大队,带着几个家丁纵马冲入了溃军中大砍大杀。贼兵被他们猛力一冲,无法稳住阵脚,只好撒开脚丫继续狂奔,在地上留下了更多的尸体。然而,南龛山与巴河之间的平地如同一个漏斗,越往南越窄,最后会收成一个不足十丈宽的窄口(注一)。大群土暴子向那里逃去,无疑是自寻死路。

    把几千土暴子赶进大江,无疑会在川军中一战成名。这样大好的机会就在眼前,吕年玉哪里舍得放弃?他已经忘记了王祥的吩咐,转瞬间便跃马横枪冲出了数百步。

    这时,前方一名骑着骡子、身着女人红衣的土暴子吸引了他的注意。那人不仅身材肥硕,而且还有数名护兵挟持,分明就是一个地位不低的头目。吕年玉心思转动,便要夹马上前,取红衣土暴子的首级。

    可就在他距离目标不足十丈时,一阵急促的鸣金声在身后响起来。

    鸣金收兵,不仅是信号,还是军法。

    “妈的 x!”气急败坏的吕年玉悻悻勒住马缰,忍不住骂出声来。

    “骂谁呢?”身旁一声冷森森的话语,让热血沸腾的吕年玉突然清醒了。

    这不是主将王祥吗?

    吕年玉不得不抱枪施礼。“将军,贼寇大败,为何这时鸣金收兵?”

    “忘了本将将令了吗?”王祥恨恨骂道:“如此贪功冒进,是为土贼断送我全军乎?”

    “土贼仓狂远遁,自蹈死地……”

    “远遁个屁!”王祥粗暴地打断了吕年玉的话,愠怒之色尽显。他拨转马头,横着脖子用冰冷的眼神扫了一眼吕年玉:“本将从军近二十载,从没见着三刻钟都没撑住的土贼!方战而遁,诈也(注二)!若土暴子伏兵于南龛山,待我军过了山口,伏兵一起,我军侧敌遭袭,必成江中鱼鳖!你若不信,睁眼看看南龛山上的动静!”

    南龛山茂密的森林中,树枝灌木摇晃不停,分明有大军在快速潜行。

    吕年玉亲眼所见,顿时冷汗湿背,喃喃不知所语。

    王祥没有继续责骂吕年玉,只是简单吩咐道:“把活的带回去好生审问。那些死的,土暴子不会替他们收尸的。只要牢牢守住巴州,首级一个都不会飞!”

    吕年玉得了一个终生难忘的教训。他避开王祥的眼神,赶忙吆喝手下:“动作快点!收拾完了撤进城里!囫囵的带回去审,半死不活的补刀!记着,把银子和可以吃的都搜出来!还有那匹死马,可是打牙祭的好东西,别给土暴子留下!”

    ……

    官军在巴州城下的胜利,只是巴山大战中的一个插曲。护**和官军在巴山大战中的困境,并没有因为这场胜利而缓解。相反,

    由于土暴子闯天虎袁可仪部对护**的趁火打劫,护**和官军的处境开始险象环生。

    从正月二十五日晚到二十七日黄昏,官军右路进攻线上的几个防御要点:新政坝、长平山、土门场和金城寨,都遭到了土暴子闯天虎袁可仪部的反复袭击。

    土门场在二十五日晚率先失守,守备土门场的朱老爹和仪陇县大队独立一中队百余人全部失踪,生死不知。

    临近土门场的长平山独立二中队兵力只有八十余人,自保有余、野战不足,没有能力阻止土暴子向新政坝和碑院寺方向运动,只好拼命燃放烟火向后方报警。

    重返新政坝的许守财在当晚击退了土暴子。第二日天亮后,他以南部县大队二连和警卫营二连两个排的兵力出城进行扫荡,不仅解了大东山、金鱼山等外围据点之围,而且开始向长平山运动,准备对土暴子发起反击,重夺土门场。

    然而,许守财部行出不远,就被追来的警卫营副营长蒋鲁制止了。蒋鲁传达了朱平槿的最新指示:退守新政坝,确保新政坝的绝对安全。等待援军到达,再进行反击。至于碑院寺,昨晚已有警卫二连的两个排前去增援。一个半连的守军加武装起来的几百盐工盐丁,足以守住仓屯。

    许守财接到旨意,只好令险要的大东山据点依原计划继续加强,其余部队退守城垣。

    新政坝的士绅们为了自保,也为了立功,在李家周家的带领下,把全城的百姓,包括老人、女人甚至孩子都赶到了城头。守城用的石头、砖块全部运上了城垣,每隔十几步便有一大堆。火炉、铁锅、竹枪等守城利器遍布于各处上城通道。为防止内奸里应外合,在城中放火,实在不能上城的所有老弱病残都被强制带到了城隍庙集中居住。

    当日三更半夜的时分,土暴子对新政坝的总攻再次以夜袭的方式开始了。不知是土暴子有意为之还是出了意外情况,昨夜提前点燃篝火报警的大东山据点这次动静全无,土暴子摸到城下时才被城上的一条黄狗发现。土暴子见意图暴露,径行撤去,并未强行攻城。第二日拂晓,城外金鱼山上的黄旗摇动,两千余土暴子随之暴喝一声,向新政坝的城墙扑来。

    新政坝的城墙,乃是古城遗留。虽经历年修补,仍不免露出其本来的面目。除四门以外,城墙皆无包砖。黄黑色的夯土城基和倾废的敌台,以及在其上临时垒砌的粮袋盐包,便是护**赖以守城的全部工事。

    好在护**进驻后,在城墙外清掏出了一条六尺宽的壕沟,既作为屏护城墙的护城河,也作为城市内外排除积水的河渠。壕沟内外,除了遍布的鹿砦,还插上了几千根削尖的竹签。

    在二十七日白天的守城战中,这条干涸的壕沟成了土暴子的梦魇。

    警卫二连一、二排的战士充当火铳兵,利用城垣的高度优势发扬火力。当土暴子冲到壕沟边时,不得不减速经过鹿砦竹签阵。这时,土暴子正好进入了火铳的最佳射程。一轮轰鸣,便有数十土暴子翻滚嚎叫。

    然而火铳虽利,但打放速度太慢,兼之数量有限,不能完全遏制土暴子的猛烈冲击。更有效的防御兵器是弓箭和投枪梭镖与石头。

    弓箭只有士

    绅家的家丁护院才用,投枪梭镖与石头却是人人可掷。尤其是穿透威力巨大的竹枪。只要土暴子在哪里冲过了壕沟,搭上了云梯,哪里很快就有数十支尾部拴着布条的竹枪从天而降,将那些身着烂缕破袍的土暴子扎得哇哇乱叫。

    于是在当日的守城战中,出乎意料地涌现出一支人人传颂的英雄团体:巾帼投枪队。

    巾帼投枪队的队长,便是周家的独女周淑英。这位新潮泼辣的女孩,一天之内便在城中召集了三百多名年轻健壮的妇女,组成了一支娘子军。娘子军的队员多是从金城寨撤下来的护**眷属,经历过金城寨被围和守城的残酷考验,清楚城破后女人们的下场,战斗意志远高于新政坝的本地居民。

    在娘子军叽叽喳喳的成军仪式上,有女人建议队长周淑英,既然不能在力气上占到土暴子里那些臭男人的上风,那不如以投枪作为兵器,依托城墙居高临下实施远程打击。新政坝作为护**在川北的后勤基地,存放着各地送来做矛杆的竹子成百上千捆,短时间内做成上万根投枪毫无问题。

    又有女人建议道,竹枪应是前重后轻,这样投掷出去才不会失稳。

    建议是好,可仓促间哪有铁枪头来加重前部?其他女人则道,不如在尾巴上拴几根布条,就像箭尾的羽毛一样。

    周淑英初为队长,立即采纳了同胞们来自实战的经验。女人们各自归家,把针线篓里的烂布头无偿捐出。最慷慨的捐献者当属周小姐本人,十余件她不喜欢穿的衣服立即以战争需要的名义粉身碎骨,变成了投枪屁股上拴的定风条。

    除了兵器创新,娘子军在战场上的实战表现更令男人们乍舌。

    周淑英仿照护**的编制将三百多女人编成三个小连,一连三排,南北东三面各放一个小连。为了保证杀伤效果,周淑英命令女人队一律听从连排长的口令集中投掷。

    这样的战术安排形成了这样一番战场情景:只要土暴子在某段壕沟上搭起了竹梯,片刻后便有一轮又一轮的竹枪劈头盖脸地掷来,每轮至少三四十根;继而又是弓箭、火铳、石头和砖块,最后是红甲护**的长枪刺杀。土暴子哪里见过这等恐怖的场面,数次进攻都无疾而终,最后不得不在下午停止了进攻。

    对于周淑英这位英姿飒爽的巾帼英雄,守卫新政坝的主将许守财和蒋鲁那是景仰万分。他们甚至强令一位警卫营的班长亲自负责保护周小姐的安全,并兼女人队投枪运输队的队长。

    那名警卫班长指挥着几百老弱妇孺为城上的女人队搬竹子,委屈得直掉眼泪。可是军令难违,不情愿也得干,这就是军队。

    战至二十七日的下午,攻城不下的土暴子面临一个重大的战略选择:

    是留下来,在晚上再做一番努力?还是当机立断,就此撤兵。

    后来战场形势的发展证明,土暴子们做了一个比上述两种选择更坏的决定:

    犹豫不决。

    至于原因,就是土暴子内部的扯皮。

    注一:此处地形特点今日依然未变。

    注二:“方战而遁,诈也!”。这是史料中王祥说的原话。

第四百零七章 毛遂自荐(一)

    崇祯十五年正月二十八日,川北前线已经打成了一锅滚粥,噗噜噗噜冒着热气。www.uu234.net

    因为各种客观原因,前线的消息并不能第一时间到达朱平槿所在的前敌指挥中心保宁府。因此朱平槿得到的所有信息,既是滞后的,也是零散的。朱平槿不能根据这些滞后的、零散的信息做出任何重要的决定。除了督促增援部队加快进军之外,他能做只有两件事:就现有的兵力进行合理调配和抓紧时间养蛋。

    王省吾带出来的仪陇县大队三个连与万吉富的小股起义部队合编,紧急编成护**第十八营。第十八营计划与刘镇藩部取得联系后,由侯应起的小股骑兵支援,经苍溪县向构溪河上游的千佛场进发,从后方支援陷入重围的马凯、张奏凯。

    保宁千户所百户陶永祚死守苍溪县,挡住了王朝阳叛军北上的道路,立下了大功,被任命为苍溪县大队大队长。苍溪知县许绍同样有功,兼任县大队监军。苍溪老孝廉文九如解私囊、集义兵,助官府保城,以守城功署阆中县。

    保宁同知项国瓒、阆中知县张昌向叛军叩头乞生,以失节之罪停职听勘。

    董卜第三骑兵营是护**唯一的重骑兵营,先前两场战斗已有近七十人的伤亡。朱平槿不愿轻易用之,便令其调往新政坝,作为右路的总预备队。至于王大牛的所部,留驻原地,执行对就抚叛军的甄别、监管和改编任务。

    由于王大牛文化程度不高,所部也没有配备监军,所以朱平槿思来想去,最终将钱维翰找来谈话。没想到钱维翰二话不说,立即将任务应承了下来。这让朱平槿大松了一口气,当即令其充任绵潼总队副监军,与王大牛这个淳朴的庄稼汉子搭班子。

    顺保总队的防区从广元延伸到大竹,管辖地域过宽,信息传递线过长,掌握兵力过少,组织不健全,因此在这次保宁兵变过程中,反应迟钝,行动无力,没有发挥出应有的指挥作用。再说土暴子土生土长,在山区的机动速度明显快于官军。面对土暴子的灵活进攻,官军总是以少打多,不得不在土暴子的进攻初期被迫进行艰苦的防御战。为完善巴山西、南周边区域协防,必须分拆顺保护庄总队,重建顺庆、保宁两个护庄总队,保证防区机动兵力实行保宁、蓬州、广安三基地配置。一旦有警,机动兵力可以就近抽调,及时增援或反击。

    有鉴于此,朱平槿昨晚已经下旨,任命贺仇寇为保宁护庄总队总队长兼护**第五团团长,贺永年仍为副总队长。第五团除下辖王省吾的第十八营之外,还将指挥部分由叛军改编的部队。等第三团的谭思贵将新编成的五个营带到,可能也会分一个营交由第五团指挥。

    目前第五团除了兵力兵器短缺之外,还存在缺少干部的问题,尤其是缺少一位大局观强、掌握政策、严明军纪的监军。贺仇寇顺庆总队长的遗职交第四团代理团长鲁印昌兼任,监军仍是罗景云兼任。顺庆总队并兼护**第四团。第一团完成现有任务后,与第三团同为重庆军区机动部队。

    ……

    “军队中的高级知识分子太少了!军队的高级政治干部不是识字班在短时间里能培养出来的,目前仍然要依赖社会存量。可是从哪里去找这样能文能武有政策水平又能无限忠诚于自己的高知呢?”

    朱平槿静静地斜躺于竹椅之上,思索着第五团监军的人选,慢慢陷入了神游。他头上的一片玉兰花被微风一吹,摇曳着缓缓飘落。粉白的花瓣旋转着,最后从朱平槿的视野中消失。它的命运,或是掉入了泥泞,或是坠入了凡尘。

    “花开花落,时光流转。”朱平槿诗兴大发,长吁短叹:“夏蝉不知冬雪,我们都是时间长河里的夏蝉。”

    “世子爷心痛花落吧!”

    张维及时体察道主子的悲天悯人,连忙劝慰:“院里两个炭炉一烧,这玉兰花感受了热气,以为春天到了,赶忙掉了花好长新叶,它是傻瓜呢!”

    “对。玉兰花是傻瓜,被我们骗了!”朱平槿笑道。

    “少年人,多学经义,少参佛道,以免移了心性,坏了国事!”角落里一个不阴不阳的声音道。

    一位道骨仙风的家伙,左手握书卷,右手捏茶盖,翘着二郎腿,侧迎着初春的暖阳,悠然自得地倚在小院角落里的太师椅中,顺便十二个时辰监视朱平槿。这老家伙还有一位新纳的老徒弟可供随时听用使唤,这徒弟便是那位南部县的老中医。

    “你娘的!”朱平槿心里骂道。有事没事翻弄别人的私 处,朱平槿可以原谅,毕竟那是人家的工作职责。但是焚琴煮鹤煞风景的事情,你娘的还真的干得出来!

    “不对!”

    朱平槿突然想到了一种危险的可能,并由这种可能延伸到更大的危险。

    “李谅德是什么时候被老婆收买的?如此说来,那个在半夜给自己安排女人的杨薛涛也是老婆安插的眼线了?”

    “还好,鄙人洁身自好,再一次经受住了组织的考验!”

    想着自己那日在广安的英明举动,朱平槿不由得长出了一口气。

    这口气一出,便觉喉咙有些干。

    “茶。”朱平槿哼哼。

    没有响应。

    “茶!”

    朱平槿加大音量,可还是没反应。

    角落里的声音道:“世子,张公公出去了,好像程先生带人来求见。”

    “什么人呐?也不让本世子安生安生!”朱平槿仰天大发牢骚。

    “世子欲见何人,老臣如何知道?老臣一王府医士尔。治病救人方是所长。至于国政,无一裨益也。”

    乘人之危翻弄了本世子的私 处,顿觉身价倍增是不是?还傲上了!朱平槿想着,不由对李谅德大恨。

    朱平槿正在心里吊打李谅德,张维出现在了内院门口。

    “世子爷,达州举人李长祥求见。世子见是不见?”

    朱平槿正想摆脱李谅德,连忙说见。

    “世子爷是否要更衣?”张维在问朱平槿,眼睛却盯着角落里。

    李谅德果然发话了。

    “世子患处刚刚敷上药膏,如何更衣?世子就在这里见客!”

    ……

    来者是一位中年书生,身材高大,神采奕奕。头戴云纹逍遥巾,身穿阔带大袖锦缎直身,玉绦钩一侧的腰间,坠着价值不菲的翠玉牌饰。走起路来两脚撇开,一摇一摆间甚是儒雅俊秀、倜傥风流。论其相貌穿着,必定家世丰厚。朱平槿暗想,此人必然极有女人缘。如果不幸死掉,定然会引来万艳同悲。

    朱平槿的小心眼,书生自然不知。他按规矩拜见后,自称达州举人李长祥(注一),字研斋,今年三十三岁,八年前中举。祖父李壁,做过永昌府(治所于今之云南省保山市)通判;父亲李为梅,秀才。他本来准备今年进京,参加明年的癸(gui)未科春闱。但因冯将军所荐,所以前来觐见世子。

    达州的冯将军,自然就是让朱平槿耿耿于怀念念不忘的左护卫亲兵副千户冯如虎。李长祥详细的自我介绍,让朱平槿想到了人才市场中的求职面试。

    若是程翔凤与冯如虎共同引见,程翔凤不会不现身。既然程翔凤不现身,那就不是他引见的。

    毛遂自荐!好,本世子正缺人手,来者不拒!不过,本世子用人,要量才适用。才非才,本世子要问过才知道!

    “李先生弱冠登第,定有韬略在胸。今日一唔,必可有教于本世子。”朱平槿非常客气地在躺椅上直起身来,将身旁那根坐过很多屁股的小板凳指给李长祥,“本世子身体有痒,无法全礼于先生,还请先生海涵!”

    “无妨!”

    李长祥大度地笑了笑,一掀袍子便坐了下去。

    “学生问镇守达州的韩将军,世子待士人如何?韩将军道,世子知书达理,最喜与有才有识之士人交往,常呼先生而不名。今日得见,果真如此……”

    镇守达州的韩将军?

    朱平槿耳朵里听着李长祥的侃侃之语,脑袋里却开动了搜索引擎。想了半天,他终于在张维提示的眼神中反应了过来。

    什么韩将军,原来是左护卫的老总旗韩大树!

    想起了韩大树,朱平槿又想起了韩大树对朱平槿特使张维的诉苦。于是,朱平槿对李长祥问道:“黄鹞子景可勤占了达州,不知李先生可受苦了?”

    说起达州这两三个月的贼占期,李长祥的话更多了。

    他先绘声绘色地介绍了莫崇文部如何置达州官府士绅于不顾,突然弃防达州东进。

    城破之时,他正在达州城东北的凤凰山老宅里闭门攻书,家中老仆如何突然冲进房间告诉了他这个惊天噩耗。城破家乡危,他如何扔下书本,带着族人、乡里依山筑寨自保。讲到护**收复达州,他是如何的欢欣鼓舞,解

    囊襄助。最后讲到城中缺粮少人,他如何通过自己的影响力,与士绅们一起发动百姓守城。他代表达州士绅,感谢世子,感谢廖抚、感谢冯将军和一众将士,还感谢那些救了命的粮食。

    “原来李先生便是协助韩将军守住达州的功臣!”

    朱平槿顿时肃然起敬。

    “若天下儒生都如先生一般忠义,山河锦绣之大明何以危急如是!护国安民之大业何愁不成!”

    面对朱平槿的赞许,这位李长祥只是淡淡一笑:“世子过誉了。学生比之世子,如井底之蛙,不过坐井观天而已。世子举全川之力,聚一省之兵,以江河平坝为锁链,困土贼于万重大山之中。掌全川形势,如俯瞰眼底。世子心胸之广博、眼界之宽广,学生钦佩之至也!”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你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得意洋洋的朱平槿暗想:“不过以一地方乡绅而能了然本世子的宏大战略,这人还是有些真本事的!说吧,来意如何,所求何职?本世子有钱没闲,一上午的休闲时光可是很宝贵的!”

    李长祥极为健谈。他流畅地向朱平槿讲起了达州的风土人情、耕地出产、山川河流、城池险隘,甚至是婚丧嫁娶、走亲访友的习俗。可就是避而不谈自己的来意。

    “读书人都是好脸面的。”朱平槿暗想,“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他这是待价而沽!”

    朱平槿只好自己开口:“听先生一番高论,想来先生于国事多有高见,不知可否与闻?”

    朱平槿的意思当然就是催促李长祥快把自己的长项抖落干净,朱平槿也好量才使用。可这个李长祥却大咧咧地反问朱平槿:

    “国事何其多也!不知世子想听何处?”

    “想不到你还是个万金油!”朱平槿心里好笑。

    不过他还是认真想了想,这才出了个题目:“前年献贼入川,便经过了达州,以先生看……”

    “献贼易与尔!”李长祥飞快地回答:“崇祯十三年……”

    朱平槿的眼皮狠狠一跳,难道又是一个狂生?

    “献贼易于?如献贼易于,鄙人也不至于蛋痛了!”

    毛遂自荐的狂生朱平槿见过不少。狂生们的通病,就是知古不知今,知书不知人,空言大话,与时事无一用也!

    李长祥不知道世子朱平槿已经把他划到了不能重用的狂生一类,上下嘴皮依然翻飞:

    “……崇祯十三年秋九月,献贼入寇达州城。学生不才,勉受官府、乡老之托,聚乡兵三千以守城,与献贼打了五天六夜!

    尤其是九月十七、十八两日,献贼奋力攻城,城池几乎不保。达州城长七百三十五丈六尺六寸。周约五里,高仅一丈七尺。贼势漫城,四门告警,学生领数百精壮来往驰援,血透衣襟。

    献贼攻城不果,只好使出一招拖刀计。详作不敌流窜,东犯大昌、大宁,总兵方国安果然上当,驱众急追。谁知献贼生性狡诈,侦知官兵过了州河,立即返身格斗。方镇不备,招致大败,军士葬身鱼腹中不知凡几!

    好在献贼并未重围达州,而是驱逐方国安之后,迅速渡过州河,西向巴州而去。继而又在巴州打败了张奏凯,直扑剑州……以学生看,献贼不过狡诈多黠(xia)而已;献贼之兵,不过剽悍不畏死而已……”

    朱平槿的眼皮又狠狠一跳。他手下的书生不少,但是以前打过大仗的,尤其是与张献忠打过仗并且打赢的,一个也没有。

    “自献贼入川,巴州、昭化、梓潼、剑州、绵州、汉州、金堂、泸州、仁寿……

    蜀地大州名城,陷落者无数!

    想不到先生以书生之躯,乡兵之伍,竟能独抗献贼全军!

    哎呀呀!本世子至是方知,有了先生相助,以冯如虎、丁显爵之才,亦能横扫土贼如卷席!

    失敬失敬!见笑见笑!张维,本世子要更衣见客,请先生正房上座!

    上茶!上好茶!上本世子御用之好茶!”

    注一:响木查阅崇祯十六年癸末科进士碑,李长祥名列三甲第八十二名。该科状元是杨廷鉴,江苏武进人,与“我大清”第一位辫子状元吕宫为连襟。

    查阅中响木偶然发现,二甲中有一人名曰:李赝品。正在哈哈大笑,再定睛一看,赝字上头有一小点。原来是李膺(yin)品。

第四百零八章 毛遂自荐(二)

    崇祯十三年张献忠入川,给四川军民留下了很深的心里阴影。www.uu234.net

    短短的几个月时间内,张献忠如飓风登陆一般,横扫川东、川北、川南、川西各地。贺人龙、左良玉、猛如虎、李国奇、方国安五大镇均被张献忠先后击破。无论是秦、楚、豫、川诸军,均是一再败绩。至黄侯城大败,在川官军主客各部均无再战之力了。至此,各地官府百姓对张献忠已经恐惧到了极点,甚至说出张献忠的名字便能起到婴儿止啼的效果。

    机敏的张献忠当然很高兴地发现了这一点。在真实历史中,张献忠于崇祯十七年正月莫名其妙地弃楚入川,与此有很大的关系。

    因为张献忠相信:只要他入川的消息一传入蜀地,四川的官府便会望风而逃,而四川的百姓也会见旗而降。用不着付出多大的代价,他就可以占领蜀地这块王业之基,像刘汉对抗曹魏一样,与北方的李自成、东方的南明一起,重演一段魏、蜀、吴的三国故事。

    事实证明,张献忠的想法成功了一半。他想到了开头,但没有想到结局。

    在张献忠占领四川省府成都之前,可谓势如破竹;在张献忠占领四川省府成都之后,蜀地汉夷军民反而看清了他的真面目,出乎意料地进行了顽强抵抗,彻底打乱张献忠经营四川、依托四川的战略构想。李自成在京畿的迅速失败和清军经陕西的迅速南下,更是在一瞬间粉碎了张献忠长期割据四川的迷梦,并且让他死无葬身之地。而他残存的军队,只好弃川入滇,开启了大西军历史上最后的辉煌。

    朱平槿对张献忠的高度重视,正是因为朱平槿两口子自身对张献忠怀着很深的恐惧。除此以外,朱平槿手下与张献忠交过手的大将,无一不是张献忠的手下败将,包括最近风头正劲的廖大亨。现在,在朱平槿面前突然出现一位与张献忠交过手,打过仗,并且占了点小便宜的高级知识分子。以朱平槿一贯的务实作风,他岂能漠然待之?

    ……

    内院的正房中,朱平槿与李长祥摆开了君臣奏对的架势。阴魂不散的良医正李谅德一声不响地溜进来坐到了朱平槿侧后,朱平槿不得不向来客说明这怪人是谁。

    “……献贼,狡悍之徒也,有利则争,无利则去。其士卒多马,惯于流徙;来去无定,疾行如风,是谓流贼。与此等贼战,总宜以静制动,最忌轻兵浪战。

    官府大军守住州县名城、山川要隘,团练乡兵聚民筑堡寨以自保,强将领数千精兵游弋于城镇堡寨之间,趁敌不备,骤而击之,焉能不胜?兵不乏食而贼乏食;兵据城守而贼攻城;兵有耳目而贼聋瞎。如是,贼势蹇(jian)矣!待强弱互换,大军以强击弱,焉能不胜?如是者,献贼必亡也!”

    “以先生之意,是众团练、筑碉楼,轻兵不可远袭也?”

    李长祥的结论让朱平槿有些疑惑。

    土匪是周期性饥馑的产物,用暴力恐怖手段求生存的武装团体,因此以饱治饥,以暴平暴,总能收到实效。

    但张献忠并非单纯的土匪。

    张献忠有明确的政治口号,有鲜明的斗争对象,有发动群众的能力。像朱平槿这样的大明宗室,落在他的手中一个也活不了。他以骡马为足,运动速度极快,缺马的官军只能一般远缀其后,根本跟不上他们的步伐。

    所以,用堡寨来自保可以,用堡寨来限制他的机动则绝不可能。关宁军在辽东筑垒,耗费了大量金钱,依然不能限制鞑子骑兵的四处游弋,依然不能避免洪承畴的失败。

    再说大建堡寨成本极高。不要说

    中国的大江南北了,就是在四川巴山周围建立一条竹篱笆长墙来围死困死土暴子,消耗人力物力也是惊人的。在四川人民普遍饿肚皮的时候去搞什么堡寨,还不如搞点民生工程来得实惠。

    面对朱平槿的疑惑,李长祥的对答无半点迟滞。

    “非也。水无常形、兵无常势,岂能一成不变乎?大军利慎战,轻兵利速战。只要士绅百姓与官府同心同德,如此贼踪难匿,贼食难寻。前有江河坚城,后有大军紧摄,内有百姓乡丁死守堡寨,流贼难流,焉得不败?”

    “先生说的好!流贼难流,关键就是这个‘流’字!而限制流贼之‘流’,要义是百姓!”

    朱平槿不由鼓掌称赞。

    “世子过誉!”

    李长祥大度地摆摆手,主动将话题转回到土暴子。

    “献贼是流贼,土暴子可不是流贼。对付土暴子,关键便是一个‘挤’字。巴山,土暴子之栖身老巢,东至秦陇、西至巫山,至于北界,则远至关中矣。”

    说到这里,这位玉树临风的书生首次长叹了一声:“可惜巴山不为我蜀地所独有,川军非朝旨不得入陕、楚两省,土暴子于秦、楚、蜀三省间来去自如。官军数次大胜,土暴子总能死灰复燃,至是形势愈坏。秦人入川,为饥馑所迫,从贼者甚多……”

    “天命在我大明,民心亦在我大明!形势崩坏,皆在朝纲不振、奸臣充盈!天下皆为大明之土,三省交界又如何?是故朝事不谐,皆在人事而不在天地!”

    朱平槿这话,既是在阐明自己的立场,更是在提醒李长祥:并非大明天命已绝,而是奸臣盈朝,坏了朝纲!

    “世子说得极是!学生失言了!”

    李长祥猛然醒悟,正要起身长揖,却听朱平槿在上笑道:“再说了,四川官军,主客皆有;秦楚两地,哪里去不得?如此土暴子何处可逃?先生不必管他秦地、楚地和川地,倒不如与本世子细细说说,如何挤压土暴子!”

    挤压土暴子,李长祥的建议是联村并乡,大办团练;巩固里甲,严肃黄册。简而言之,便是巩固基层组织,完善地方军事体系。

    李长祥的办法并不新鲜,朱平槿的护庄队体系就是一种地方军事体系。

    这种地方军事体系,已由王府扩展到州县;由中队、大队扩展到总队和建制团;由依托王庄扩展到与地方官府的深度结合。

    如昨日拆分新建的保宁护庄总队兼第五团,便与保宁府与保宁王庄三位一体。顺庆护庄总队兼第四团,便与顺庆府与顺庆王庄三位一体。

    两地的护庄队,既是绥靖治安地方的武力,也是巩固基层政权组织的武力。在大的敌人面前,即便地方军事力量溃败,三位一体的安排,就意味着顺庆、保宁两府各县大队,都可以得到第四团或第五团常驻机动兵力的及时支援。

    这种地方军事体系,层级分明、组织严密、训练有素,比县里官绅联办的团练武装战斗力强大许多。朱平槿曾经自信地认为,凭借他亲手缔造的这种地方军事体系,足以应付大规模战争的需要。然而土门镇朱老爹一个乡兵中队的全军覆没,还是给朱平槿敲了个警钟。

    农村县以下的基层建设不仅必须加快,还要提升到战略高度!

    然而李长祥开出的药方,却带着朱平槿熟悉的味道:用里甲黄册制度来适应当前的剿匪斗争形势,这分明就是他前世的户口制度嘛!

    “我大明自太祖高皇帝始,城中曰坊、近城曰厢、乡都曰里。一百一十户为一里。一里之中推丁粮多者十人为长,余百户为

    十甲。每里编一黄册,户分民、军、匠三大类。黄册十年大造一次,各户各给户贴。”

    朱平槿嘴里说着他老祖宗的玩法,心里却对应着户口本、居委会等名词。

    “只是如今川西工商大兴,民、军、匠户多有弃祖业而事工商者。是故黄册、户贴之制,亦要完善。”

    李长祥没有详细询问朱平槿如何完善法,只是笑道:“学生久闻世子聪慧,心中必有定策。只是学生这里还有一策献上。”

    “先生请讲!”

    “巴山横跨数府,西接米仓、秦陇;东扼夔门、窥江汉;北与秦岭一水相隔。大山千里,村寨零星。道路崎岖,民风剽悍,自古乃盗匪猖獗之地。

    自成化年始,无数荆襄流民逃籍涌入巴山,或耕或种,或匪或盗。朝廷虽设郧阳巡抚以提调秦、楚、豫、川各路兵马,推行王化,然府治湖广郧阳府,于四川、陕西各处贼寇终鞭长莫及。秦陕贼乱之后,又有大量秦人涌入,或成流民、或成土贼。

    学生以为,秦人入川,则为我川民。编入里甲,载明黄册。余省流民,亦该如是。

    学生还以为,朝廷以民之多寡设郡置县多有不妥。自古以来,有土即有斯民,有土即设朝官。官既治民,亦当守土,岂能光治民而不守土哉?

    古来设县,以百里为度。是故县令又称百里侯。可如川陕交界处的太平县,县域或至数万顷。县下各乡里之民,毕生未曾入县城者比比皆是。

    山川险峻,道路远狭,以命官区区三人,辅之以一二巡检司,何以守土?何以治民?又何以荡寇缉贼?

    故学生以为,此地宜分设一县。设县之地,可选太平县之明通巡检司。此地有州河支流之便,有明通盐场之利……”

    ……

    李长祥所描绘的是个大格局,是如何在巴山地区实现长治久安。

    巴山之地山多土少,人口稀疏。朝廷于巴山地区虽设州县管理,但管理区域过大。除了完善县域设置,完善基层政权组织恐怕更为重要。

    太祖朱元璋设计的政府管理层级,只有中央、省(道)、府(直隶州)、州、县四级,没有朱平槿前世的乡镇一级。朱元璋的设想,是尽量减少政府官员对基层百姓的骚扰,同时精简政府机构,降低行政开销,因此他推行了一种乡绅自治制度。为了保证这种制度的实施,他不仅提高了乡绅们的政治待遇、经济待遇,甚至还硬性规定,地方的县令不得无事下乡,否则扒了官衣治罪。

    然而,朱元璋的初衷虽然良好,但与他设计的其他制度,比如卫所世兵制度一样,在三百年的运行时间里早已变形退化,成为了大明朝灭亡的重要原因。

    地方的乡绅凭借政治经济地位,上挟官府,下凌黎民。朝廷的各项政策,到了乡镇一级,立即丧失了其起码的执行力。比如税收一项,田骞就不得不多次动员军队,下乡去搞他的“一刀切”。如果他不把那些抗税的士绅杀上几个、枷上一批,朱平槿的税收政策便要完全落空。

    倒是地方上兼着士绅身份的吏员,执行力比朝廷委派的官员强得多。比如新政坝的李氏父子,一道命令贴在城门洞上,立即就有士绅家领着佃户担着粮担来完税。护**以新政坝为巴山西翼防线的基地,除了地利,人和更是主因。

    李长祥关于新县设置的理由和想法滔滔不绝。可他话未说完,朱平槿已经从沉思中惊醒。

    只见朱平槿一拍扶手站了起来,“先生所言甚是!张维,请程先生进来!”

第四百零九章 毛遂自荐(三)

    除了较大较重要的事情,现在世子已经很少让程翔凤来亲自记录了。顶 点 X 23 U S毕竟他作为世子办公厅的首席文案,政务军务都要汇集到他那里,职责颇重。自从苍溪返回,他就与洪其信他们合用外院厢房,距离很近。小太监一叫,程翔凤十几步便走了过来。

    未跨门槛,程翔凤已经看见李长祥坐在下首,脸上还带着十分有趣的观望神情。只是没等拜见,他迎头便听到世子吩咐道:

    “程先生,为本世子拟个密旨。于四川设立以下新县:

    于太平县明通巡检司设城口县;于平利县镇坪巡检司设镇坪县;于巴州江口镇设平昌县;于巴州恩阳镇设恩阳县;于百丈关设旺苍县(注一);于广元县元坝设元坝县;于广元县朝天关设朝天县;于自流井、贡井区域设自贡县;于叙永军粮厅设叙永县;于叙永军粮厅之古蔺场设古蔺县……以上诸县除镇坪属陕西另寻名义,其余四川各处均以各州县之分州分县名义暂署。待朝廷文书一下,即刻改名。各官一经委任,即刻到任视事,不得借口拖延。至于县域、县吏、分隶、奏折诸事,请先生先与廖抚商量。不过重要的不是名分,重要的是军事与民政!”

    程翔凤一一记下,收起炭笔笑道:“臣遵旨!既在偏远之处设立新县,定是垦荒、驻兵、粮饷,王化诸事。不过兹事体大,舒先生、孙先生和吴先生他们大约要明天方能赶到保宁,不如世子请稍等两日,吾等臣子商议后再具折奏报。”

    “准。先生可先与廖抚及诸先生商议。”

    朱平槿言简意赅,同意了程翔凤的请求,转而开说第二条旨意。

    “我大明地方官制,(三)司、府、州、县、乡(镇、厢)、里六级,各州依廓设州不设县,各县乡镇不设官。这不妥。如潼川州,方圆数百里,除州城外,另辖七县。州官自领着州城,还要管着七个县,这岂不是要把州官累死?

    乡镇不设官亦不妥。川北诸县,地广人不稀,如今还匪患流行!李先生刚才说得好,县官数人,何以守土?何以治民?又何以荡寇?

    如今正推行税收“一刀切”,各处荒地也在登记丈量,没有官,光靠吏,可行否?可靠否?

    此外,保宁、顺庆、夔州三府,地域过大,如达州、巴州、广元各地,身当要隘,孤悬一处。如有警讯,消息层层传递,多有贻误军机。故本世子之意,除了恢复州城各县,还要分府为州、设官乡镇!以上诸事亦请程先生与廖抚及各位先生一并商议后奏报。”

    身为世子大秘,世子之意程翔凤明白。

    按世子的想法,是理顺大明的行政管理层级。除了成都、重庆两府,四川的二级行政单位都要变成州,直接向成都和重庆两个政治和军事中心报告。必要的时候,再在川北的保宁和川南的泸州或者叙州设两个军事指挥中心。这样,行政和军事指挥的效率可以更高。至于县级以下设立乡镇官府,实际上王庄已经在做了,中庄一级便对应乡镇。

    “臣遵旨!”程翔凤微笑着瞟了一眼李长祥。

    李长祥的见解契合了世子的观点,看来,世子对这个自己推荐的人才是认可了。

    这次推荐李长祥,程翔凤并非心血来潮。张维从达州回来,他就详细地了解了达州的情况。

    程翔凤敏锐地发现,肩负达州守卫重任的韩大树是个颇有心计的老总旗。他和他的儿子虽然没有文化,但他十分乐于结交那些读书人,更愿意将读书人收编在他的队伍中。他的火铳连,被冯如虎拆得只剩下五杆火铳,但其军官和士兵几乎全是大竹、邻水和达州招来的年轻书生,精神面貌

    与其他部队迥然不同,所以张维戏称这个火铳连为“书生连”。

    韩大树一个文盲,为何能招到这样多的书生?程翔凤好奇了。再一了解,原来韩大树对达州举人、著名的才子、士绅领袖李长祥倾心结交。李长祥一开口,那些团练中的书生几乎都涌到了韩大树的连。

    这段时间,程翔凤代管着王府营以上干部。有一天,他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自己和洪其惠都是雅州出来的,刘道贞听说世子以后也要大用。这样一来,雅州光是副旅级便有两人,营以上的干部更多。联想到朝廷中的齐党、楚党、浙党、阉党、东林党、复社等与地方和学校有关的朋党案例,程翔凤立即警醒过来:自己要给世子留下非党非派的印象,一定要保举一名非雅州的士绅名人!

    于是程翔凤立即写信,邀请李长祥到保宁府一唔。两人见面,李长祥的样貌、谈吐和学识,让程翔凤明白:此人之才,远在自己之上!

    即便犹豫了片刻,但程翔凤还是推荐给了朱平槿。只是他在推荐时多了一个心眼:介绍给世子身边的张维时,只说是李长祥自己请见。

    当然,李长祥自己也没有在意是否有程翔凤陪同,大大咧咧地就自个进去了。

    ……

    程翔凤的一点小心思,朱平槿并没有察觉。他还在继续兴致勃勃地布置工作:

    “……此外,李先生方才言及团练,本世子多有所悟。县有县大队,可据县城而守。可乡镇虽有中队,但无城池可守。一旦贼来,保命要紧,只得上山困守山寨。田地、庄稼、粮食和房子都带不走,只能忍痛留给土暴子。如此一来,土暴子所过之处,到处残破……本世子想,能不能在平野中造碉楼?既可以住人,囤积粮食,又方便耕作放牧,还能作为一座坚固城池,抵挡土暴子之进攻?想来一座碉楼,也不会靡费太过……”

    朱平槿的想法让程翔凤兴奋起来。程翔凤对世子时不时的神来之笔早已习惯,难道世子今日又要显露神迹?可他却未料到,李长祥已经拜答道:

    “世子,学生曾听说,福建南平府山高林密,一如巴山之险。正德之后,此地屡有贼寇。于是当地士绅大姓聚族而居,于山野田地中筑寨而居。此寨以土为墙,或圆或方。居室倚墙而起,窗开于寨中,而于寨墙上,只留铳口箭孔。贼寇前来,百姓据寨而守;贼寇遁去,百姓出寨耕种。臣还听说,此土寨甚为坚固,一寨足挡三千人围攻……”

    福建土楼!

    朱平槿心里笑笑。他和老婆都买过门票,亲眼见过、亲手摸过、亲脚踩过。只是朱平槿急着招工,所以他还是装出很有兴趣的样子问李长祥:

    “李先生是从哪里听说过土寨的?”

    “学生幼时,多次听家翁(爷爷)说起过。家翁与嘉靖时四川提学张邦奇(注三)相善。宗师大人告诉他,他的浙江同乡虞守愚(注四)巡抚福建,见到过很多高大的土寨。”

    “李先生博闻强记,见识广博,真乃人才也!”朱平槿由衷赞叹道。

    不过朱平槿并不是只说不动手,他一边听,一边要过程翔凤手里的炭笔和本子,将福建土楼的样式画了出来

    程翔凤凑近了观看,只见朱平槿的指尖移动,寥寥数十笔,一座栩栩如生的四方型堡垒便出现在他的眼前。

    想不到世子还精通丹青之法!

    程翔凤真的很吃惊。他将朱平槿的大作接过,侧身借着门口投来的阳光细看。李长祥见程翔凤的神色,更为好奇,便向朱平槿告了罪,溜到程翔凤身边。

    只见这座土楼四面合围,外有壕沟,正中天井。顶层有窗

    ,四角有棱堡。从图上还可以清晰看出来,土楼有三层,二、三两层都有回廊,回廊一边则是居室,居室的开门全部向内。天井内有水井、厨房、厕所和一座祭堂。

    “这是立体绘图,采用了透明技法。”朱平槿得意地笑道。

    “画得好!画得好!”李长祥连声高叫道,“今日总算开了眼!韩将军曾向学生夸赞,世子能书善画,诗词歌赋无一不精,还会那个什么琴,好听极了!”

    “西夷和尚称为钢琴。”程翔凤连忙亲口证实,“世子曾在府内演奏。臣斯时侍奉世子左右,有幸亲耳聆听,天籁!真乃天籁之音也!子曰:余音绕梁,三日不绝。诚如是也!”

    羞愧的朱平槿总算谦虚了一回。

    “韩大树乃本世子亲兵,自然帮着主子说大话!不过人无完人,若论烂柯手谈,本世子就不敢与程先生过招。程先生一句金角银边草肚皮,由棋入兵,真乃神来之笔!”

    君臣之间的表扬与自我表扬,如同一壶冷水,已经快要烧沸,咕噜噜冒着气泡。

    程翔凤正待要加把柴禾,使沸水**,却听见李长祥拿着图样“咦”了一声:“世子,这里不对!”

    “世子御笔,怎地不对?”程翔凤冷下脸来问道。

    李长祥并没有注意到程翔凤脸色的变化。

    “怎地没有屋顶?没有屋顶,下雨该如何?”

    原来是这样!

    以为自己当众丢丑的朱平槿缓过气来:“本世子设计的屋顶,不是坡屋顶,而是平屋顶,顶上用新式防水涂料涂抹。这样,屋顶平如城台,也可为战守之用!”

    “原来如此!”李长祥恍然大悟。不过少顷,他又是咦的一声。

    “怎地没有晒场?没有晒场,晒粮该如何?难道要晒到屋顶上?”

    “依先生所见,应该如何?”当着下属被外人啪啪打脸,朱平槿也有点不高兴了。

    李长祥丝毫没有注意到朱平槿脸色与语气的我变化。他捧着画,盯着画,自顾自地说。

    “学生以为,应在南墙外流出一块晒场。四周围上六尺土墙,墙下建畜棚。如此,人畜不涉,秽气不沾。晒场既可用于晒粮,亦可用于士卒操练。若战时,还可在此隐蔽集结兵力,于贼人疲惫之时开门反击。如敌攻入晒场,则易被土寨上之火铳压制。一面高墙,三面有濠,易进难出,如入瓮尔……”

    “先生真高才也!”

    明白过来的朱平槿终于主动发出了招揽的信号:“本世子得先生,如汉高之得子房是也!”

    听见蜀君这样高的评价,李长祥两股激动的热泪终于夺眶而出。

    “学生今日亦得见明君!”

    然而,当着朱平槿热切的面庞,他长叹道:“可惜春闱在即,学生进京赴考,不能侍奉世子左右。今日就此拜别,望世子多加珍重!”

    一千度的热脸贴上了绝对零度的冰屁股。

    注一:百丈关位于旺苍坝,旺苍县故而得名。

    注二:历史中,李长祥在明亡之时,多有建策,可惜大厦将倾,一切无可挽回。后来他与张煌言一同起兵抗清。兵败后在牢房里与一女才子卿卿我我,并趁机脱狱溜走。余生写书作诗。真奇人也!

    注三:张邦奇,字常甫,浙江人。弘治十八年进士,与王守仁相善,但学说不合。嘉靖中,掌翰林院,进礼部尚书,掌南京吏部及兵部。嘉靖初,曾提学四川,

    注四:虞守愚,字惟明,浙江人,嘉靖二年进士。明朝名臣,曾长期在福建任官,多有惠政于民。

第四百一十章 五尖特急(一)

    一千度的热脸贴上了绝对零度的冰屁股。www.uu234.net

    一厢情愿的朱平槿和他自作聪明的大秘书顿时尴尬地窘在原地。面积虽不大,但精巧雅致的正屋里,一时陷入令人尴尬的寂静。

    一丝恶毒的念头闪过朱平槿的脑海:春闱在明年初,李自成进京是后年初。无论李长祥是否考上,他这一去,必定难归!老子用不成,崇祯这个吊死鬼也甭想用成!

    就在朱平槿苦思如何绑架李长祥,又不会留下后遗症的好法子时,通信局局长段仁轩快步走进小院,手上拿着一份信函。

    “世子,罗姑娘五尖特急!”

    哦?

    朱平槿的屁股瞬间弹了起来。

    出大事了!

    ……

    程翔凤主管的朱办下面,已经成立了机要科,专管机要文件处理和密码翻译。但即便是机要员们,依然不敢触碰朱平槿与他老婆之间的往来信件。

    这些最高等级的绝密信件由通信局指定专人经情书通信线直接传递到朱平槿手中,然后由朱平槿亲自破译,阅后即焚,谁也不知道里面说了些啥。驿卒们说里面是情书,那当然只是个玩笑。

    蜀王府的老人们都知道一件事,那就是世子与罗姑娘之间的一封信,曾经宠幸无比的小太监王四忠便断送了性命。而且老人们还知道,世子与罗姑娘之间的通信,一般都标四个尖。至于标注为五个尖的,包括通信局长段仁轩在内的所有人,仅仅见识过一回:就是那封要了王四忠小命的信。

    “至明年春闱尚有一年,不如就请李先生在保宁城里住上些时日,本世子也好时时讨教。”

    朱平槿将信件纳入袖中,尽量掩饰住自己焦急的心情。难道成都府政变了,老婆被软禁了,又或是邛眉两州暴乱了?各种不好的预感一个个从他的脑中蹦出来,根本无法抑制。

    “常言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学生还想到借此机会到南直游历一番,恐难领受世子好意……”

    “无妨,届时本世子自会备齐官船盘缠以送先生。”

    “世子,这如何使得?”

    “那就一言为定!张维,先安排先生住下!”朱平槿已经急不可耐地站了起来。

    “学生告辞!”李长祥也从世子的神态中看出了些苗头。他想,五尖特急,定是发生了什么十万火急的军国大事。

    ……

    躲进内房,朱平槿急不可耐地拆开老婆的信。可他刚拆开一半就骂了声娘希匹。因为这封信很长,长得让朱平槿一眼就能看出老婆标五a是因为手滑。

    大凡事态紧急,说话做事都是言简意赅,哪有时间来磨磨蹭蹭写长信?

    不过,面对老婆漂亮优雅的英文花体,朱平槿还是耐心地将汉语拼音一个个拼了出来。这几乎花掉了他上午的剩余时间。

    信件前头说的,依然是老婆最喜欢干的事挣钱,挣更多的钱,挣永远花不完的钱。

    罗雨虹不紧不慢告诉朱平槿:

    春耕准备就绪,夏粮长势良好;川西市面繁荣,物价稳中有升;工商业全面

    繁荣,金融市场井喷式发展。以四川机器局为代表的制造业和叙府铁厂为代表的矿冶业一枝独秀。

    投资市场的火爆,更让她始料未及。上周她壮着胆子让叙府铁厂公开发行股票,溢价两倍的股票一上市就遭到爆炒,半天就涨到了三倍。机器局宣布了他们去年的盈利状况和今年的投资计划,同样股价大涨,目前已经翻番,到了二点八倍。

    龙王庙后街已经形成了自发的股票交易场所。她乔装打扮亲自进行了一番实地查访,所见所闻让她大吃一惊:只见狭窄拥挤的巷子里人头攒动,人人激情燃烧,个个亢奋难已。巷边一排小桌,两种正股票和七八种没听说过的野股票都在这里疯狂交易。

    她认为,既然百姓有投资热情,又有投资能力,那么这种资产荒的局面不能持续下去,应该立即将四川织造局、皮革局、道路局、顺风镖局等一系列的大型王有企业集团陆续上市。但上市必须经过正规的平台,那就是他们俩以前讨论过的股票交易所。她已经指定汇通钱庄的一位年轻掌柜秘密研究股票交易所的章程,准备在朱平槿回成都后就立即推出。

    说了股票,老婆说的还是钱,只是这次变成了走私。

    她道,通过吴继善和沉云祚不懈的努力,蚕崖关巡检终于换上了自己人。灌县知县赵嘉炜心灰意冷,闹着辞职返乡。

    茂州和威州很快就要兴办两个榷场。龙安府知府、福建永定人(今福建龙岩市永定区)詹天颜和驻守松潘的副将朱化龙最近亲率高规格代表团到蜀王府来求见,领头便是詹天颜和朱化龙本人,团员中还有几个藏胞。他们要求蜀王府给官员和军队发工资发粮食,并且在平武和松潘两地兴建榷场。

    建榷场没问题,工资粮食借几千两几千石应急也没有问题。但郑安民建议她趁机将龙安府和松潘驻军纳入护**体系。她对政府和军队事务都不熟悉,不知道里面的深浅,所以建议这个代表团到阆中来见朱平槿和廖大亨。

    借着走私的话题,老婆又谈到了政务司的人事大调整。

    外贸系统的规模急剧扩大,她需要一个得力助手来统管,因此曹三泰必须从雅州调回成都,担任工商部的副职,专管外贸。这样可以把洪其惠解放出来,让他把精力集中在财政、金融、税收和盐业改革上。

    李崇文很负责,但他陷在了顺庆。分管的农业和水利两块不得不由郑安民、曹三保和丁原等人顶上。丁原虽然年轻,但为人踏实肯干,这次都江堰岁修政绩突出,建议委任他为建设部副部长,专管水利建设。以后再将水利和交通两块独立出来,成立两个部。

    曹三保对王庄是熟手,可他还要兼管蜀王府内务,建议让他兼任政务司副总理,协管农业。

    刘红婷是官宦之女,从小在太仓这个经济发达地区长大,为人机灵,见多识广,放在四川织造局有点大材小用,不如让她兼任罗办主任,谭芳副之。

    王工正作为蜀王府的首席大匠,手艺确实不赖,而且只管做,从不问为什么。他这段时间做了很多有用的好东西,比如造了个简易的木头缝纫机,缝军服缝到手肿的宫

    女们都喜欢得很,只是经常故障。

    石泉王那老东西自从得了套软沙发,瞒着蜀王府与汶川王朱奉镅、南川王朱至湘、庆符王朱宣墩等一干闲散宗室搞了个沙发作坊。听说他们正在悄悄打王工正的主意,想把他挖到沙发作坊去当掌柜。既然王工正人才难得,而且价值得到了市场认可,那应该将他的待遇提高,让他负责一个机构,专门在蜀王府为朱平槿、罗雨虹两口子制作那些超越时代的物件。

    安文思也不错,他被机器局研究院聘为特邀顾问,望远镜已经造出了两具,还做了一具标准齿轮排,只是他最近老是找理由去看谭芳,莫不是忘了自己是和尚?利类思被朱平槿修理后,痛定思痛,最近在鼓捣一架木锤钢琴,准备借此重新赢得世子的芳心。

    老婆声明,曹三泰回了王府,雅州的干部,请朱平槿自行配备。是王国臣还是傅元修,她都没意见。舒师傅当了教育部长,借蜀考到处招学生,目前绵潼、简资、顺庆、雅嘉等地通过蜀考的人数已经超过八百人。这些考生如何安排?总不能让他们光拿钱不做事吧!舒师傅还想把没收的富顺王府改作学宫,而这所郡王府她本打算开一个四川乃至全国都没有的大型百货商场。

    右长史郑安民却对两人的计划大喊叫停,因为他要将这座美轮美奂的建筑留下来,当作朱平槿的庶二弟朱平的郡王府。否则几年后新建一座,又要花掉许多银钱……

    ……

    老婆论人论事,总逃不出一股浓烈的八卦味道。

    朱平槿透过信纸,已经看到了许多东西:老婆与刘红婷黏黏糊糊勾搭在一起,一个又一个花花点子冒出来,加上一个谭芳,三个女人正好一台戏;王工正一脸谄媚,正换着花样讨好这堆女人;舒老儿冷着脸斥责老婆: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安文思身穿教袍,手捧玫瑰,站在清纯美丽的谭芳面前,嘴里冒出他仅会的几句四川中文:雷好!

    不,谭芳是个老实本分的好姑娘,只是被老婆淫威扭曲了善良淳朴的本性!

    朱平槿摇摇头,把脑袋里的脏东西摇了出去。

    老婆人事安排的着眼点仅限于王府层面,没有顾全到全川军令、政令统一的政治大局。这种政治大局,要求四川的宗室和士绅百姓联合,王府官和朝廷外官联合,士绅和百姓联合,汉人与少数民族联合,护**与朝廷经制之军及地方团练联合,工商业、手工业与农业联合,文化人与文盲半文盲联合,四川与省外各种势力联合。

    要形成大联合、大团结的政治局面,做出适当的政治让步是必然的。那就是要让渡部分官位、让渡部分权利让别人分享。参、监、后三大军事部门已经准备做出这样的人事调整,那么民政一块早晚也要如此。现在仓促将蜀王府政务司各部门一步调整到位,看似很爽,实际上便丧失了将来调整的空间,增加了将来调整的难度。

    廖大亨出任护**最总军事幕僚之后,多少人会跌碎眼镜?刘之勃和陈其赤这些四川高官又会何去何从?

    朱平槿心里偷笑着,把信纸上的拉丁字母逐字逐句变成了方块字。

第四百一十一章 五尖特急(二)

    老婆在第二页信纸的开头,讲的是军队的事情,留守成都的将领个个有名。m.www.uu234.net故事很多很杂很八卦。

    老婆讲,年底宋振嗣、徐汉卿和刘连鹏、坚参尼达借着拜年的机会当面向她递交请战书。

    宋振嗣建议,护**各部应轮换到川北参战,并且扩大护**中骑兵的编制。言下之意,他还是想把第二团带到川北前线去打仗。听小红说,宋振嗣最近大醉了一场,原因是情场失意。宋振嗣原有个相好,是蜀王妃宫里一个管事的尚宫。后来这个尚宫嫌宋氏兄弟太穷,也不会有什么前途,于是把宋振嗣给蹬了,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心理创伤。

    可最近这个尚宫见宋振嗣的官越做越大,便托人从青城山给宋振嗣捎信递帕子,希望重续前缘。宋振嗣气得在办公室摔了杯子,大骂那尚宫是不要脸的婊子。老婆建议朱平槿,像宋振嗣这样的大将要用可靠的女人笼络住,省得他因为婚姻问题栽跟斗。

    徐汉卿知道他族侄徐荫桓统领的杂谷营在三汇镇立功,便用自己的军饷、赏钱以及做走私生意赚来的钱从西边大山里买来三百号娃子献给世子两口子。据说这些娃子哪个部落的都有,只是一样的穷苦悲惨。

    老婆猜测,徐汉卿除了结好蜀王府之外,还有一个说不出口的想法:壮大他的徐家军,最终借助蜀王府脱离高、杨两家自立。

    但高、杨两家两家也不是省油的灯。高家的老奶奶春节期间亲自来蜀王府拜见,还送给老婆一套小小的据说是她亲手缝制虎头帽、虎头鞋,希望她与世子早生贵子。作为回赠,她教会了高奶奶养生太极拳。高奶奶一边念叨“一个大西瓜,分成两半”,一边颤巍巍地跟着老婆用拳掌画圈圈。

    杨家的掌门人杨之明亲率一个四百人的骑兵营已到雅州,另一个骑兵营据说等二月初便能到位。他和高跻泰还各派出了一员大将到成都向老婆报道,顺便打听天全团组建的事情和杨家的待遇。这两员大将一名叫高君锡、一名叫姜奇峰。

    ……

    身处乱世之中,军队就是朱平槿的命。军队的事情,朱平槿大都能及时掌握。只有老婆在信中提及的一件事,他还真的不知道。

    黎州(今汉源县)安抚司马京率黎州兵一千在正月上旬到达荥经县。黎州兵到了荥经城下,知县黄儒并未得到巡抚衙门和知州衙门的公文,也没有收到建昌兵备佥事刘士斗的通知,见土蛮大军齐聚城下,吓得魂不附体,连忙关了城门,急信雅州知州王国臣告变。王国臣对黎州蛮兵出动也是一无所知,只好急转蜀王府和抚、按、都司三衙门,请求援兵。

    巡按刘之勃刚刚得知廖大亨用王命旗牌调动四川行都司五卫八所汉、土军两万平叛川北的事情,没料到立即就有黎州兵出现在荥经城下,完全摸不到头脑,只好责令四川都司罗大爵调查核实。

    罗大爵向他解释,衙门设在成都的四川都司与衙门设在建昌的四川行都司实际上是平级单位,互不统辖。黎州一地,有黎州守御军民千户所,万历二十四年前称为黎州安抚司,又有黎州土千户所。两千户所都隶属于四川都司,而不属于建昌的四川行都司。廖大亨的调兵令,只涉及行都司,并没有涉及四川都司,当然也不包括黎州兵。因此他和刘按台的怀疑一样,那就是马京谋反!

    既然是土司谋反,那事情就大了。

    成都的卫所兵所剩无几,连看城门守衙门的兵都不够,唯一能够依靠的武力,只有蜀王府在雅嘉成都的护庄队。于是两人夤夜扣府,求见老婆。孰料老婆还未起床,刘之勃又收到了荥经知县黄儒的第二封呈文原来是虚惊一场。

    年近八旬的黎州所千户李华宇只身吊入荥经城,向知县黄儒解释:这次黎州兵无令出动,既是受了刘士斗的鼓动,也

    有马京个人的原因。

    黎州安抚使马京年不满十五,正是热血沸腾的年纪。刘士斗赴任建昌,经过黎州时曾与马京一夕长谈。第二日,马京便向黎州姜、黄、李、赖、蔡、包、张等七姓汉藩土司发令,令其每家出丁壮百人,随其出征川北,护国安民、建功立业。当李华宇得知此事并出面拦阻时,木已成舟。所以他只好点了一百人随行,免得这个有亲缘关系的曾孙辈闯出祸端。为了赔罪,李华宇还奉上一百石黎州的特产贡椒(花椒),作为敬献蜀王府的礼物。

    朱平槿译到这里,终于抚信微笑起来:“好呀!自古英雄出少年,气可鼓不可泄!既然到了荥经,就让他们在雅州整编,编入护**序列,并给他们全部重新装备。本世子倒要看看,这些黎州兵能不能打硬仗!这次刘士斗干得好!调虎离山,就看行都司那里他能调出来多少了!”

    在一大堆军队的八卦中,老婆还几笔带过一件事。

    她讲,年初火器局每天雷打不动地生产二十支火铳,她对此极为不满,在办公室里随口骂了几句。没想到负责经办的秘书吴素琪缺乏工作经验,将她原话传达到火器局,差一点惹祸。

    近来,她加大了对火器局的绩效考核和奖惩力度,管理人员、技术人员和工人的生产热情都有所上升;普通的零件通过机器局分包到了民间作坊,变相加大了产能;困扰产量的铜铁等原料也通过停铸铜钱和铜铁捐献运动暂时缓解了。

    于是,火铳日产量已经迅速提升到了三十支,而且有望继续增加。战场急需的虎蹲炮,因为生产工艺简单,又有了上次七斤大炮的铸造经验,这回用新式钢模一次性铸造了百余门。这批虎蹲炮全部用铜,技术上有创新,性能上有提高,基本解决了铸铁炮过热炸膛的危险。但因铜在高温下易于发软变形,过高强度的使用依然不行。

    现在这批铜质虎蹲炮正在光膛,很快就能发往前线。至于改进型人头炮,目前正处于测试修改阶段,等设计定型,便可开模铸造。

    王昆山每搁十天就有一份生产简报发来,所以火器局的情况朱平槿清楚得很。

    虎蹲炮的生产有争议。虎蹲炮能提供前线部队急需的火力,但部队对虎蹲炮的射程太短和难用于进攻又十分不满。

    朱平槿还清楚,因为老婆威胁火器局的干部完不成任务要“脱了裤子打屁股”,深感委屈的王昆山跑到了郑安民办公室哭诉:“朝廷廷杖大臣也不脱裤子!”、“士可杀不可辱!”。郑安民则用师徒关系提醒王昆山:“师傅如父母,爱之愈深、责之愈切!”。

    王昆山转头一想,确是这个理。君臣不好脱裤子打屁股,师徒就没这个讲究了,这样才好歹收住了哭闹。不过作为火器局的兼职主官,郑安民感觉自己也难以脱责,于是两人便到老婆办公室外免冠长跪,差点让嘴巴漏风的老婆下不了台。

    老婆闯了祸,便暗示朱某人为她擦屁股。信里的那点小心思,朱平槿一读就懂。但老婆认为制约火器局产能的主要因素是绩效考核没到位,她大错特错。

    主要的原因,一是朱平槿为他们制定的严格保密制度,否则零件分包这件低智商的事他们早干了。比如穿缀铁甲用的铁片,因为不需要保密,所以大量分包出去。只要坩埚钢这种原料充足,火器局的供应就非常充足。

    二是朱平槿对于火器局,除了要求他们的产量、质量,还要求他们在现有条件下进行技术创新。因此创新工作分散了相当一部分产能。蜀考后分配到火器局的一伙读书人,最近在李立、冯氏兄弟和木匠沈贵的支持帮助下,设计了一台人力锻造机。

    王昆山在生产简报中对此描述道:……铁砧半埋于地下中央,一个两人多高的大型木框架将三百斤重的四方

    铁锤约束在竖直的四根木制导轨上,铁锤通过架顶的定滑轮,依靠人力拉绳使铁锤上下运动进行锻造锤打。

    王昆山表功道,这种大型的人力锤锻机比两名铁匠挥汗如雨地甩动两斤重的翻山榔头(注一)效率高得多,而且拉绳可以充分利用火器局的苦力,减少工匠等技术工人的力气活。

    现在,这台人力锤锻机除了用于普通甲片的生产,还用于锻制长钢片,俗称钢带。这些长短基本一致的钢带便是生产铳管的初级产品。

    为了继续提高铳管的制造速度,火器局还准备以这台人力锻造机为蓝本进行改进,制造一台铳管锤合机。大体的想法是,先利用半圆形的锤口将烧红的钢带在砧板半圆形的凹槽里锤压成u字型,取下钢带后夹入钢骨,人工锤打至开口o字型,洒上焊粉锤焊,最后用螺旋拉力机拔出钢骨,形成一根完整的铳管毛胚。再经过矫直、内外管修径、内管光膛、尾端封口、引火孔钻孔等工序,便得到一根完整的铳管。

    火器局大力开展科技创新,朱平槿当然予以了嘉奖,包括精神上的表扬和物质上的奖励。同时,朱平槿还提出了更多的希望和建议,让他们大胆的去试。此外王昆山还奏报,整体钻制的铳管已经制成了十根,是否制成火铳,等待世子的旨意。然而朱平槿只是简单地命令王昆山,以油封存,留待他回成都再加工。

    “火器局要把生产和科研适度分开,像机器局一样,成立一个研究院。另外还要成立重型机器局,生产特种钢和大型加工设备。只是这个重机局,是军民两用,是上市成为公众公司好呢还是继续延续保密单位?”

    想到这里,朱平槿有点犹豫了。除此以外,还有个与此相关的事情让他伤神。泸州贺有义那边昨天来了一份奏折。

    贺有义气冲冲奏报道,他们为火器局扩建产能而做的前期工作已经完成了大半,厂房都搭好了。为什么世子突然叫停?泸州是世子亲自确定的“先南后北,南占北打”战略的基石,没有适度的工业生产能力,这个基石作用如何发挥?泸州承担着向遵义府、叙州府和贵州甚至广东出兵的重任,世子过去曾向他道,他的使命是要“向大海进军”。难道最近川北的土暴子一闹,世子就忘了自己说过的话了吗?

    并非只有贺有义认识到了大工业的巨大好处。田骞和邱瑞光一样在争,而且邱瑞光动作更快。

    邱瑞光在绵州以北的重华镇建起了一个大型火药厂,利用西边大山里的天然硝土和王庄里的集硝池生产护**急需的大量火药。他报告,新火药厂的产能是官府成都火药局的两倍以上,而且还有扩大的空间。

    田骞的动作虽然慢点,但他的工业计划更庞大。这些计划一方面与自贡的盐业有关,另一方面还与甘蔗种植业的大发展有关。他还上报了一个修路计划,要求整修龙泉驿经简州、内江到重庆的驿道。这条驿道修建于洪武年间,从成都一直延伸到重庆,俗称“东大路”。东大路作为国家干线公路,其规格是洪武年定下的,路基宽达整整三丈。为了论证自己修路计划的合理性和必要性,田骞还破天荒地引用了一句朱平槿不知什么时候说过的名言:要想富、先修路。

    有限一点资源,四面伸手来抢。捉襟见肘,怎么办?

    朱平槿的头大起来。

    战略规划必须与资源总量平衡。资源越有限,越要集约优化,突出整体、确保紧急,不能一哄而上。

    看来,政务司有必要成立一个新部门计划发展部。这个部门,由总理郑安民亲自抓,任务就是优化资源利用。

    注一:将榔头高举过头,主要利用锤头自身重力进行锤打的方法。各地叫法可能不同,但玩法差不多。

第四百一十二章 五尖特急(三)

    一个在夫妻关系中习惯强势的女人,当她有一肚子八卦要倾诉时,你必须让她把话说完,否则她会与你没完没了。顶 点 X 23 U S这就是夫妻关系中的铁律。

    朱平槿耐着性子边译边看,安慰着自己。看完了老婆所有的八卦,朱平槿终于看到了自己感兴趣的东西。

    刘之勃、陈其赤领衔筹建的四川垦荒局,第一项工作成就便是拟出了垦荒条例。然而该条例初稿甫一出 台,便在毫无心理准备的藩司和臬司等几个衙门里引起了轩然大波。

    赞成者大声叫好,仁主明君的帽子纷至沓来;反对者公然叫嚣,这与闯献拷掠何异?老成持重者更看重战争的实际需求,要求双方各让一步。都司的态度很微妙,既不支持,也不反对,对各卫各所名下的军田根本不表态。

    吵闹了一个月,刘之勃、陈其赤终于拿出了一个初步的章程。这个章程的核心就是一条,无论官民军田,闲土一律强制耕种。

    具体的原则措施也有不少:在各府、州、县、卫、土司建立土地垦荒管理机构;任何人、商号和单位都可以成为垦荒申请主体;明确全川之地田骨和田皮一律分离;对可耕荒地田皮的强制征收与市价补偿;允许官、民、军田骨的自由售卖等等。最后还附上了官府强力推行某一项政策所惯有的做法:垦荒结果的考核,直接与当地官员的政绩和帽子挂钩。

    田皮收储垦荒有两个关键的环节,一个是田皮从哪儿来;另一个如何吸引流民开荒。条例草案规定,对地主先协商。地主自己雇人开荒最好,但是今年三月底还没有种上庄稼的,或者是协商不成的,或者是地主在今年三月底以前不到县衙登记的,田皮一律由官府强制收储。一旦被强制收储,地主只能按照田皮市价分三年获取银钞补偿。

    如果土地没有地主,或者没有官方文书证明是地主,则一律视为无主荒地,实行田骨的“官有原则”和田皮的“先占原则”,即无主荒地都是官地,谁开垦谁就拥有田皮。

    吸引更多的人开荒垦荒,官府借鉴了蜀王府“两免三减半”的优惠政策,即两年免租免税,三年半租半税。五年之后,租税齐全,但税只有一成,租不超过四成,垦荒者依然可以获得一半的收成。

    朱平槿的老婆道,刘、陈二人具体做法的实质,就是以垦荒的名义,以官府为主体,将四川所有闲置的土地,包括荒田、荒地、荒坝、荒山、荒滩,简称“五荒”的田皮统一收储起来,完成对四川全省主要土地资源使用权的合法占有。一部分荒地当然会分配给申请垦荒的人耕种,但一部分土地则可能以各种名义经营开发。

    然而,尽管刘、陈二人小心避开了最大雷区,收储并不触动土地的所有权,即田骨,却依然遭到官绅地主的强烈反对。

    有些士绅已经放出怪话来,一些人说他们的地要连夜插上麦子,一亩只插一株。一株不多,一株不少,看官府拿他们怎么办?

    还有些人说,既然田皮是按亩市价补偿,那好得很。某某便是县里的师爷,让他们随便量。至于市价,老子开口便是市价,周边十里谁敢比老子卖得更便宜!

    行动队的魏申甚至从前方秘密基地发回消息,邛眉两州的士绅和官府正在积极商议对策,官绅合谋将两州所有的土地骨皮一并

    瓜分,让省里一点机会都没有!

    刘、陈二人知道朱平槿和廖大亨的底线,就是田皮要,后方稳定也要。面对激烈的反对,他们不得不反复出面解释,最后还以个人名义对其中的一项重大政策做了承诺,即田皮强制收储仅以“戡乱”期间为限。天下太平之后三年内,田皮允许原主凭收储文书原价赎回。

    这样一来,反对的声音果然小了许多。但若说这项政策便能顺利推行,尚为时过早。

    ……

    朱平槿的老婆评价道,这个政策,对解决当前的粮食生产十分有利,对饥饿中的流民更有强大的吸引力。按照朱平槿的话说,是“政治、经济上意义极大”。但是,这个政策没有解决农民拥有一块土地的根本愿望,就连她曾希望写上去的“五五”普遍强制减租也没有提及,因此最多算个治标不资本。

    同时,这个政策对如何加快垦荒进度没有更多更有效的措施,摆出了一副甩手掌柜的模样。比如流民在垦荒期间的口粮、农具、耕牛以及农业贷款等等,丝毫没有触及。流民不可能空着双手、饿着肚子垦荒,然后再饿上半年等着田里长出可以吃的庄稼。当然,以目前四川官府的现状,他们连田皮收储的银子都眼巴巴地看着蜀王府,更不可能拿得出流民的口粮、农具和耕牛。

    朱平槿的老婆还补充道,垦荒条例的初稿形成后,刘之勃、陈其赤亲自拜见了她,请她提意见。当时她并没有表态,只是答应看看。等刘、陈二人一走,她立即组织郑安民、洪其惠、曹三保、刘红婷、宋振嗣等在家的文武大臣对这个政策进行了深入研究。

    他们对这个垦荒条例总体评价也不高,认为只是王府垦荒政策的初级版本。

    刘红婷直截了当地判断,根据南直江浙的经验,没有土地清丈为基础,田皮市价补偿完全就没有可操作性;

    洪其惠则说,农民垦荒千辛万苦,好处只有“两免三减半”,优惠力度明显不够。要么降低租税额度,要么加长减免期限,甚至把田皮让与垦荒者。

    宋振嗣提醒道,王庄要做好士绅叛乱的军事准备。一旦有事,要能够迅速镇压,防止叛乱蔓延。

    郑安民对卫所的情况更担心。他认为那些卫所的世袭军官都是大地主,如果这次强制收了他们的地,他们叛乱的能量将远大于普通的地方士绅。对于土司,郑安民更担心。他道,那些地方的土地根本就没有鱼鳞图册,现在官府一下把手伸过去,难免有点饥不择食的感觉。

    最后,老婆告诉朱平槿,她决定只加入用银钞补偿这一条款,其余的她建议暂时不做调整,保留原状。因为她已经敏锐地发现了垦荒条例出 台给蜀王府带来的商机。

    老婆向朱平槿解释道,垦荒条例草案虽然问题多多,但是它最大的价值,就在于官方确认了皮、骨分离制度,这样就为土地的流转做好了制度上的准备。同时,它支持了王府圈占荒地的的合法性和合理性,为王府大规模的有组织的垦荒扫清了法律障碍。这样一来,在垦荒中获得最大好处的不是士绅和流民,而是王府。既然实行“先占原则”,那谁能占得过手里有兵的朱平槿?

    老婆还解释道,原来田皮缺乏法律支撑,只是民间约定俗成。严格意义上说,属于黑市范畴,所以售价波动极大。

    决定田皮价格的因素很多,但大致与战争形势呈正相关关系,与社会稳定程度呈负相关关系。朱平槿这边一打胜,田皮售价立涨。成都周边上等水田的田皮价格,去年初“除五蠹”暴乱之后,迅速下跌到二、三两,然后开始了一个缓慢的上升过程。去年底土暴子攻破广安之后,又曾经历了一个短暂的暴跌。但当朱平槿宣布御驾亲征之后,又重拾升势,目前已经上涨到了六、七两。

    相较田皮价格的暴涨暴跌,田骨价格更稳定,但与税收呈负相关关系。税收水平越高,田骨价格越低。

    四川的土地市场还有个特点:重田轻土;重水田而轻旱地;重田骨轻田皮;重平坝轻丘陵。

    目前,都江堰灌区的上田一般稳定在每亩十两至十五两之间;中田一般在七两左右;下田四、五两甚至二两的都有。至于抛荒地与山林地的皮骨,价格比耕地便宜许多。比如山区的山林地,因为没有丈量依据,契约上只能大致写明这条小河到山那边的另一条小河之间的某山某地,售价几何。具体到单位售价,价格往往低廉到令人发指,而且没有三十年、五十年和七十年的使用期限!

    既然是个大举入货的历史机遇期,闻着钱味就会扑去的老婆岂会坐等?

    她抢在刘之勃、陈其赤的方案上报正式朱平槿之前,已经密令各地王庄大肆收购处于价格低谷的荒地、荒山、荒滩,皮、骨不论,多多益善。银子不妨多给地主一点,至少比市面谣传的垦荒局补偿标准高两成,这可以保证收购数量,又可以为朱平槿的政治形象加分。但要争取用银钞,而且要分期付账,如五年、十年。

    用银钞收购皮骨,成本可以完全为零。只需将那多印的一百五十万两银钞投放下去就行。这些银钞中的一部分,必然会通过土地交易市场,分期进入资本市场,这样既可增加货币对资产数量的渴求,确保王有企业集团的顺利上市,又避免了对资本市场和货币信用短期内的急剧冲击,可谓一举数得的赚钱法子。

    此外,她还要求各地王庄充分利用当前的战争形势,紧跟护**的前进步伐,尽量圈占无主土地,就算是荒山野岭也不要放过。因为谁也不知道这些荒山野岭中,地上是否长有奇花异草,地下是否埋有金银矿藏。

    写到这里,利欲熏心的老婆终于忍不住得意洋洋地向朱平槿夸耀:朱平槿抢钱快,但她印钱更快!

    读到这里,充满正义感的朱平槿终于忍不住怒火中烧,拍案而起:

    这是利用自己的职权,通过内幕消息赚取不当利益的违法行为!

    这是**裸的公然掠夺!

    现今的社会,是私天下,不是公天下,更不是什么人民共和。夺取了天下,天下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家的,还拿钱干什么!这一点,连刘季都知道!

    然而,当蛋痛手更痛的朱平槿重新跌回椅子时,他又疑惑了。既然是私天下,那当今的崇祯皇帝为什么拿不出钱来养兵打仗?又或许老婆根本就是正确的,因为她一眼看穿了虚伪的人性与复杂的社会?

    结婚,分明就是对男人耐心的煎熬,而且找不到地方发泄!

    朱平槿长叹一声,他精疲力竭地将译完的一页揭起,数了数信纸的剩下页数:还有整整两页!

第四百一十三章 五尖特急(四)

    屋外一阵轻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过来,一听声音,朱平槿便知道那是廖大亨。www.uu234.net他的脚步无论快慢,一定会整个脚掌着地,绝不会像年轻人一样脚跟与脚掌交替翻飞。脚步声到了房门口,戛然而止,然后是一阵几不可闻的窃窃私语,然后那脚步声又重新响了一遍,只是这次是远去的声音。

    朱平槿知道,是门口的小太监挡了廖大亨的驾。

    他从桌上的烟盒中摸起一支烟,放在烛火上点燃了。一口烟雾从嘴鼻喷出,呛人的烟气立即就在密闭的室内弥漫开来。

    廖大亨是不是拿来了最新的战报?

    对了,如果一切如作战计划,今早特遣支队的先头部队第十营二连就会与围攻新政坝的土暴子交上手,战况中午就会传到保宁府。此外,刘镇藩部也应该联系上了,或许还有其他部队传回了消息。

    朱平槿轻轻叹口气,自从他来到这个世界,每一天都累得象条狗。而外面世界,每一天都在厮杀,每一秒钟都在死人。可与自己一同来到这个世界的老婆,却沉醉在自己个人的世界里。

    她或许还没有意识到,朱某人与她的不同,绝不仅是性别和身份的差异,更重要的还有奋斗目标的差异!

    朱平槿知道,老婆前世就瞧不起体制内混的人,所以用自己挣来的大堆金钱来刺激朱副处长。朱副处长挣着死工资,人穷志短,在朋友圈里以囊中羞涩著称,所以家庭地位也高不起来。可是现在,朱某人已经翻身奴隶把歌唱,他老婆依然用过去那一套收拾他,甚至是挖他的墙角!

    朱平槿想着他老婆,不由得黯然愤恨起来。面前几张涂满字迹的信纸,看起来也是那么的可恶。他恨不得抓起来一把揉了,又或是推开窗户,向窗外的春光大喊一声:

    “看,这就是与我一起重生的老婆!”

    然而,作为政治人的朱平槿,冷静理性永远是他最大的长处。

    消息组曾经秘密报告,田骞在离开成都就职潼川之前,向他的学生们写信,内容之一是对朱平槿的评价:

    安徐而静,柔节先定,善而与不争,虚心平志,待物以正(注一)。

    意思是朱平槿举止安详稳健,沉着冷静。柔和有节,成竹在胸。善于施恩布德,不与民争利,虚心而不自满,志平而不偏狭,用公正的态度来待人接物。

    最后田骞的结论是:朱平槿乃“国之正主也。”

    这个“国”,当然不是明面上的“蜀国”,而是暗指“天下”。朱平槿知道这个评价有些言不符实,但他依然自得于这个评价,并决心从此认真践行天下之主的风范。

    既为天下主,岂能为此两张小纸片所难倒?

    朱平槿抖擞精神,为全身上下注入真气,重新开始拼音文字的翻译工作。

    ……

    小太监左通送走了蜀抚廖大亨,依旧毕恭毕敬地躬身站在世子卧房的外面,屏声静气感受屋内的动静。

    上次五尖特急世子杀了人,而且杀的是身边的太监,这次会不会又杀人?左通心里忐忑不安。刚才世子拍桌子的时候,他已经全身颤抖起来。然而,世子发作之后,屋内再也没有一丝声音传来。难道今日真能逢凶化吉?

    这时,一股淡淡的烟味从房间里隐隐飘了出来。

    世子在偷着抽烟!

    廖抚从养生的角度,明确奉劝世子戒烟;

    而院子里的李良医,更是坚决反对世子抽烟的。

    他将抽烟视为自戕身体,等同于不孝;将抽烟视为自甘堕落,等同于滥赌嫖 娼,因此一闻到世子身上的烟味便要勃然大怒,说不定还会上奏朝廷!若是李良医闻到了,必然会……

    左通想了想,一个好主意冒出来。

    小太监左通的邪恶心思,关在屋里的朱平槿自然不知道。这时的他,正手夹烟卷,深伏在桌上,将最后两页信纸翻来覆去细读。

    不经意间,他额上的一滴汗水坠落,浸湿了信纸的中央。

    难怪老婆要画五个尖!

    那一点点背叛老婆的小小念头,早已被他抛到了爪哇国。这个瓜婆娘!朱平槿心里怒骂道,最重要的事情说前面!说前面!说前面!

    ……

    砰砰砰!

    良医正李谅德怒火中烧,伸长手臂锤响了朱平槿的屋门。他一面手上动作,一面扇动着鼻翕,奋力地将空气中的烟臭味赶走。

    “启奏世子!老臣有忠言进谏!”

    “世子爷,奴婢们拦不

    住李良医……”李谅德面前的三个小太监一起喊。

    “滚开!世子身体有痒,就是你们这些贱奴怂恿的!本官要奏明圣上,将你们灭了九族!”

    细弱的门栓终于承受不住几个人的力量,啪嚓一声断掉了。房门大开,几个人收不住脚步,又被门槛一绊,都摔在了地上。李谅德下面有三个小太监垫背,倒是摔得不重。他率先爬起来,将乌纱扶正,然后向朱平槿深深一拜:

    世子身体即是国本。如今有痒,岂能不惜国本哉!臣请世子谨遵医嘱,不再抽烟!

    三个小太监也爬了起来,个个帽歪衣斜,好不狼狈。他们偷瞥一眼世子,发现世子微笑着,将手中剩下的烟卷在桌上的一个瓷缸里摁熄。一股纸张燃烧后的灰烬味道正从那瓷缸里浓烈地散发出来。

    院里的动静惊动了门口的警卫,其中还有正充任卫士的刘维明。他们冲了进来,片刻之后,就弄清了情况,手中刀枪毫不犹豫地指向了李谅德这个外来户。

    眼见形势于己有利,三个小太监一对眼,领班张维上前一步跪倒:

    “奴婢参劾李良医无旨擅闯世子寝宫,且出言无状,殊无人臣之礼!”

    “李良医在蜀王府一十八载,侍奉先王与母妃,一贯忠心耿耿,尽心尽力。今日之事,情有可原,本世子不罪之。”

    朱平槿笑着对李谅德道。然而他脸上的笑容一闪而过,犀利的眼神盯住了三个小太监:

    你们先出去,请廖抚和程先生即刻过来!

    ……

    “立即拟出三道旨意!”

    朱平槿背着手站在窗前,院中的光线透过厚厚的窗户纸,给不知所措的廖大亨留下一道侧身的剪影。

    “第一道给官府王府王庄王店及护**全体上下,尤其是合州军医院的王翰、顺庆、保宁、绵潼、资简、泸州各处道路、水路,如发现有三名单身女孩结伴而行,问清姓名后立即送到本世子这里来!如遇反抗,就地……槛送!”

    谁家的女孩让世子如此大动干戈?

    正在记录的程翔凤自是疑惑,连廖大亨也好奇了起来。好在世子随后便做了解释:

    “罗姑娘急信告诉本世子,太平县主携二仆离家出走,很可能要到合州军医院报名当护士。可怜四叔有子女九人,可嫡出者只此一女!听闻太平县主离奇失踪,四婶已经哭昏了数次!哎!”

    “世子,可不好大张旗鼓!老夫担心贼人知道了,以为奇货可居……”廖大亨连忙提醒道。

    “廖公想得周到。哎,就按廖抚所言办吧!”

    朱平槿叹了一口气,又发布了第二道旨意:“第二道旨意,八百里加急。七日后,即二月五日,在保宁府召开特别高干会议。以下宗室和大臣必须准时与会,内江王、廖大亨、刘之勃、陈其赤、方尧相、罗大爵、吴继善、郑安民、洪其惠、李崇文、程翔凤、宋振宗、……”

    “臣记下了。”程翔凤沉声答道。四川一省的宗室、高官和王府重臣全部齐聚于保宁府,不用问都知道,一定有天大的事情发生。

    “第三道旨意,”窗前的朱平槿沉默良久,终于用手指敲敲书桌,缓缓开了口,“令护**和护庄队全体部队,立即秘密动员,保持一级战备状态!一旦有叛乱发生,即刻坚决镇压,绝不可姑息养奸!”

    廖大亨正待说话,世子却用手势制止了他。

    “另令泸州之护**第七营并指挥第六营一个连,泸州、合江、纳溪三地护庄队各一连、九姓土司连,合编为护**第六团。团长兼监军贺有义。第六团立即前出永宁厅古蔺场,并相机占领赤水河下游之仁怀县和中游之土城(注二),控制赤水河道,监视遵义府方向。一旦发现苗夷叛乱,立即攻击,无需另行上报!雅嘉护庄总队抽调各县护庄队组成一个参战营到泸州,列入护**第六团建制。该营营长和监军人选由雅嘉总队推荐暂署,总监军部事后考察确认……”

    世子这么大的动作,廖大亨终于憋不住了。

    “世子,究竟有何大事发生?”

    “春耕在即,罗姑娘派人到各地购买耕牛。一个商队走到遵义军民府,打听到遵义府有土司阴谋叛乱。”

    廖大亨疑惑未减。

    “遵义府,偏远之地也。一二土司谋叛,预警当地官府驻军即可,何至于再次全军动员?”

    “本世子之母舅邱子贡,运王府长存米发卖于江南。行至安徽,见难民数十万于风雪中号泣,心中不忍,便将他们买了

    回来,运往四川垦荒。书信至夔州,夔州总庄魏辰得知,便以飞鸽传书到成都。适才本世子收到罗姑娘急信,无奈之下,只好如此。”

    “王府买几个人倒是小事,只是世子方才说买了多少人?老臣耳背,能否请世子再说一遍……”

    “数十万!”朱平槿冷冷回道。

    “天呐!”廖大亨和一直没有插话的程翔凤都惊呆了。

    数十万人,一年要吃掉多少粮食!

    “臣要拜折参劾皖抚郑二阳!”廖大亨怒气冲冲地叫喊道:“他南直富庶半天下尚且养不活,我四川西陲蛮荒之地,岂能养活?”

    “廖公,恐怕还不止数十万!”

    朱平槿的语调冷得像块冰,沉得像座山。

    “南直难民沿长江西入夔门,湖广江西两省难民跟随从之,还有河南、山东……宗室朱至瀚已至夷陵。据他目视揣测,入川难民不会少于一两百万!夔州王庄奏报,首批湖广难民已行至巫山。魏辰亲自盘问得知,那些人大都从襄阳府逃难过来的,少数人还是南阳人氏!”

    若要养活两百万难民,四川三年的税赋都不够!

    廖大亨已经快站不稳了。可当程翔凤前去搀扶他时,他一把甩开了程翔凤,咆哮道:“老夫要参劾丁启睿、宋一鹤和陈睿谟!湖广江西之流民,他们岂能驱往四川!”

    “廖抚,如今之急务,乃是如何安顿百姓!”程翔凤也有点上火了,“奏章来往半年,人岂能饿上半年?皇帝就算准了参劾,也无济于补!再说了,只要这些难民安顿好了,丁壮皆可募之为兵!”

    廖大亨不笨,他早已想到了这一层。只是二月底便是秋粮大限,他若抗旨不缴,皇帝很可能首先拿他这个四川巡抚开刀。

    “世子,那该如何是好?”廖大亨瞪着眼睛问朱平槿。

    “去年秋粮么,只好用廖抚这身官衣抵挡一阵。只要挨过今年,明年我四川可为朝廷交银五百万两,加上今年欠税,八百万,一两都不少!”

    朱平槿说着,忍不住对着廖大亨微笑起来。他的办法,还是所谓的“忽悠”。只要把这阵忽悠过去,就赢得了时间。而时间,会给朱平槿带来四川的稳定,带来强大的军队,带来经济的繁荣,带来朱平槿想要的许多东西!

    朝廷诸公可不是好骗的!廖大亨依然愁眉苦脸。突然他眼睛一亮:“干脆就说我四川在天全以西发现了一个大银坑!正派出许多人手去挖。朝廷若有疑问,那便请皇上派出钦差,亲眼去看看。这般一来一回,一年时间又过了!”

    廖大亨的办法虽然无耻低级,但要赢得一年时间,说不定真的有效。

    程翔凤更关心另一件事:“世子,王庄与护庄队再次动员,春播在即,农忙时节……”

    “请在川重臣来保宁开会,便是商议如何安置难民。”朱平槿平静地说“难民必须安置,安置必要垦荒,垦荒需有荒地。如今荒地遍野,一二劣绅却故意捂地不种。此等国贼,与土暴子何异?”

    初春时节,乍暖还寒。

    一股冷风从烂掉的房门吹了进来,让衣貂服裘的四川巡抚打了个寒颤。国贼,等同于土暴子,这是世子大开杀戒的前奏曲吗?

    然而,廖大亨的心情刚刚跌下冰窟,朱平槿立即伸来援手,并顺手递来一个暖心暖肺的火盆。

    “但百万流民入川,绝非只是安置问题!程先生已然说了,这流民要吃饭,也可垛集为军!可四川官军营兵不能打,卫所不能守,养之何用?不如尽裁之,取能战之兵编为护**……”

    “世子!老夫以为,首要之事,便是军令政令归集于蜀王府!”廖大亨打断了朱平槿的话,“重中之重,乃是整军!有了兵,什么事都好做……”

    “廖抚果真老成谋国!”

    朱平槿满意地点点头,然后补充道:“全面发展,整体推进,这是必要的嘛!蜀地新政,这次保宁会议便可定下基调!只是总揽其事之人,本世子还未……”

    “臣忝为川抚,当仁不让!”廖大亨躬身便拜。

    注一:节自《六韬国务》

    注二:明代仁怀县,今之赤水市,属真安州(今正安县)下辖县;

    土城镇,元代称武都城。红军长征时朱老总亲自上阵的战场,控制着由黔入泸的要隘;

    仁怀堡,今赤水市复兴镇。今天的仁怀市,是清代雍正年间移仁怀县治于生界亭子坝后形成的,两者不可混淆。

第四百一十四章 午夜奇袭(一)

    拿下了岳池,护**第一团很快召开了战后总结会。顶 点 X 23 U S

    会上,团长贺曾柄高度评价了重后建的第十营第二连在城墙上的坚决突击,认为他们及时封闭了北门这个岳池土暴子的主要逃生通道,从心理上摧毁了敌人的抵抗决心,建立了岳池之战的头功。更重要的是,第二连的战功,挽回了第十营甚至是第一团广门铺战斗失利造成的恶劣影响,对第十营重新成为护**主力营挣回了机会。因此,第十营将优先获得补充。

    有了团长的承诺,第十营第二连和整个营一起,迅速得到了人员和装备补充。从崇祯十四年腊月二十八到十五年正月二十三,在近一个月的时间里,第十营重新变得齐装满员、生机勃勃。新来的补充兵,既有赵 荣贵部的官兵、也有来自合州的团练,更多的则是岳池本地被土暴子裹挟的丁壮。

    这些丁壮穿上护**的军服后,强烈要求将他们额上或脸上的烧疤去除,但是总监军部下了一个命令,指出目前去除烧疤,在医学上、时间上和政治上都不可行。只有等将来全川平定,有了充裕的修整时间,才能大规模地为土暴子曾经裹挟的百姓去除痕迹。目前更重要的事情,是强化练兵,准备迎接新的大规模战斗,向土暴子复仇。

    除了士兵的补充,第二连还得到了大量干部的加强。

    刚从总监军部调来一名据说是打过仗的小干事,名叫姚丞国,担任了第二连监军。这位精力充沛的年轻监军一到连队,就宣布他的小名叫姚二娃。士兵叫他大名、小名和职务都可以,他都不在意。但如果士兵贪生怕死、劫掠百姓、违反军纪,他就非常在意了。

    很快,第二连的士兵就知道姚监军没有给他们说笑。正月初七,几天前还是赵部哨总的一名副班长在北门外的城厢买东西,顺手拿了一个蒸馍。老板不依,这副班长两个大耳刮子打过去,于是事态升级。姚丞国立即采取了行动,他向营部写了报告,请求组织军法会审。护**副总监军兼第一团监军李存良认为此事对严肃军纪很有教育意义,便决定公开审判。

    三日后,军事法庭在岳池县北门城楼上隆重开审,第一团建制下的各营连均派代表参见旁听。岳池士绅百姓,尤其是来自北门城厢的老少爷们把城墙上站得满满的,连城楼下也全是人,许多人甚至爬上了房顶和树梢望。

    军事法庭由七人组成。团营连三级单位派出军官士兵各一人担任法官,护**副总监军兼第一团监军李存良亲自担任主审。姚丞国作为被告所在单位的监军,自然充当检控官。

    庭审中,姚丞国指控这名副班长的行为,已经违反了三大军纪中的第三条:“不得奸 淫掳掠百姓”,按军法当斩。

    如此严厉的指控,却并未让那犯事的副班长慌神。他辩解道,他并不是有意白拿百姓的吃食,他只是为民除害。这个老板一贯缺斤短两,证据便是他摊子上的蒸馍比其他商家的都要小!

    其他商家的证词和老板本人的说词也似乎证明了被告的辩解:这老板从外地买来了一些包谷舂成粉,与米粉掺在一起。岳池产米,包谷并不常见,因此廉价的包谷粉比米粉还卖得贵。这个老板靠着这一手,不仅赚了钱,还挤兑了周边小吃店的生意。

    就在李存良担心一个连监军的水平能否对付这样的官军老兵痞时,姚丞国显出了他的真本事。

    姚丞国大声指出,军纪中所谓“掳掠”,就是抢劫;所谓“百姓”,就是守法良民。这个卖蒸馍的老板明码标价、依法经营,靠劳动和智慧赚钱,那便是守法良民;而这位副班长拿了老板的吃食不给钱,那就是抢劫。如果真有所谓“为民除害”的必要,那么这位副班长应该听从他的上级排长、副排长或班长的命令再行动,否则他就违反了军纪第一条“一切行动听从军令”,按军法一样问斩。

    姚丞国的辩论术并不复杂,可是那位老兵痞却一下傻在了原地,不

    知如何回答。

    姚丞国乘胜追击,将连上一名叫牛满仓的士兵传来作证。牛满仓脸上留着大块烧疤,一上来便向军事法庭和旁听的百姓举报:那副班长一贯仗着手中刀枪欺男霸女。三日前,副班长曾胁迫一名年轻女人交 欢,只因为那女人的男人跟着土暴子跑了。副班长在干那事时,还强令他在附近望风。

    事后,那副班长威胁他,如果敢于说出去,就让他在战场上先死。他从过贼,脸上有疤,自觉低人一等,所以未能及时举报。后经姚监军开导,明白了护**的职责,也明白了护**对参加过土暴子的士兵并不歧视,所以他今天勇敢地站出来,要为护**除了此害。

    真相大白。

    那副班长当即被判了斩首,立即执行,姚丞国也在士兵中建立起了威信。可没等第二连的新兵完成全部训练科目,第二连就接到了出征的号令。

    ……

    崇祯十五年正月二十二日半夜,第十营二连得到号令,编入世子亲率的特遣支队,立即向保宁府出动,平定王朝阳兵变。

    经过紧张的准备,第二日一早,十营二连一百八十名官兵在清冷的晨曦中踏上了出征之路。

    因为是秘密行动,他们没有来得及与全营将士告别,只有营长尹家麟、营监军朱平和第三连连长方鼎铉三人前来送行。

    营里的小道消息说,三人都升了官。尹家麟本来级别就是正团,这次的新职务是顺保护庄总队副总队长,兼任广安大队大队长;而朱平则升为副团,出任重庆护庄总队副监军,给他爹当副职。方鼎铉升为副营长、代营长,接替尹家麟掌管第十营。

    尹家麟和朱平对杨天波在岳池之战中恢复了第十营的名誉极为感激。他们俩一合计,做出了任内最后一项重大决定:将新配发给第十营的一门虎蹲炮,连同炮组一并配属给第二连。方鼎铉虽然舍不得,但是他有一个左护卫的好友在火器局,因此他知道,新式的火炮很快就要发下来。于是,在左护卫里素以铁公鸡出名的方鼎铉很大度地支持了尹老大的决定。

    崇祯十五年正月二十四日晚上,连续行军两天的十营二连顺利到达了顺庆府江对岸。按照命令,第二连将渡过嘉陵江,在顺庆府修整,一面巩固顺庆城防,一面等待后继部队。

    然而,就在船队即将离岸之际,原三连副连长、现在特遣支队指挥冯如豹的一封手令出现在两位连主官面前。

    行军路线发生了变化。十营二连不过嘉陵江,而是转向新政坝、土门场和金城镇;

    作战对象也发生了变化。不再是王朝阳叛军,而是他们的老对手:土暴子;

    任务更发生了变化:作为特遣支队的先锋,进军金城寨,解巴州之围!

    杨天波和姚丞国搞不清怎么回事,不过他们还是依照冯如豹的命令迅速为士兵们做了动员,然后转道向蓬州进发。

    正月二十六日,十营二连到达蓬州,并为本连和后继部队都找好了向导。第二天一早,十营二连再次踏上了漫漫征程。

    出了蓬州,很长一段路都是沿着嘉陵江的左岸在走。

    连长杨天波跟着向导走在全连前面,兴致勃勃地眺望着两岸的景色。听说去年陈有福罗景云第三营北上新政坝,走的便是此道,他便向向导打听。

    向导是个头缠白布,身体很壮实中年汉子。看他一身古铜色的肌肉,便知道长年在江上跑生活。

    那向导像是个锯嘴葫芦,一路上半句话都不说。熬不住杨天波连续追问,这会儿终于吞吞吐吐,冒出一句话来。

    “听我妹子说,你们护商队改成护**了。那些官军也要改成护**,你们和官军……”

    杨天波挥挥手,毫不迟疑地回答。

    “护**就是护商队!那是换汤不换药!官军不能打,又没有粮饷,只好让蜀王府收编。依我看,以后四川就没有官军了,只有一支

    军队:护**,都归我们世子统率!”杨天波说着,一脸的自豪。

    “那官军以后就听世子爷吩咐了?”那向导再次确认。

    走上来加入对话的连监军姚丞国明白了向导的心思。

    “那当然!官军由蜀王府发饷。不过那是有条件的:他们若是不听调遣、不守军纪,便依我们蜀王府的军纪严惩!”

    听到是官军并入了护**,那向导顿时连声不迭。

    “那感情好!那感情好!”

    “我们监军是出了名的黑脸包公,若有士兵犯了军纪,你只管找他!”杨天波指着姚丞国对向导笑道。

    “我们连长是世子亲自培养的战斗英雄!”姚丞国也不示弱,“马上能放铳,又能使长枪。靠着一柄刺刀,便能把七个土暴子赶下城墙摔断狗腿!”

    杨天波与姚丞国互相吹捧,倒让向导使劲点头。

    “你们都是好汉,护商队的官兵个个不是孬种!我爹去年九月给护商队拉纤,结果没想到坐船的与拉纤的一起当苦力。我爹身旁那个拉纤的大高个的兵,后来才知道便是陈营长!在长平山大败土暴子的陈营长!”

    “喔,原来你爹认识陈营长!”姚丞国笑了起来,露出一排洁白光亮的牙齿,“只是陈营长现在是陈团长了!他以后还会是旅长、师长!”

    “世子爷选的人,都是张三爷那样的天兵天将!”

    川北的百姓大都崇拜猛将张飞,向导也不例外。

    “可惜山里的土暴子太多了,你们这点兵怎么也杀不完呐!”

    “谁说的?”他们身后一个三角眼吊眉毛的军官叫了一声,“世子爷教育我们,只要军民齐上阵,天下一定会太平!”

    “黄三星,你也追求进步了!都会背诵世子语录了!”杨天波大笑起来。

    杨天波口中的黄三星,便是在岳池城墙上献上丢鞋惊敌之计的那个街痞,大名黄金刚,成都街面上浑名黄三星。因为脑袋滑溜,作战有功,他被士兵们推选为副排长。不过,也有人对他不服气。比如另一个士兵在推选会上揭发他,说他某年某月某日,曾经偷看女人洗澡。女人告到卫里,他被百户老爷吊打了三天。

    杨天波当然知道他的部下原来是群什么样的货色,觉得黄三星也算是人渣中的精品,于是力排众议,让他当了一个兵头将尾。

    黄三星没有在意连长的讽刺,反而很得意地回答:“那是!世子语录背得好,三天一小步,三月一大步!为啥?世子爷的话,一句顶一万句!”

    “你爹呢?”姚丞国不想与黄三星搭话,便问向导。

    “我爹……”

    被问到爹,向导的脸立即垮了下来,一股泪水突然涌出。

    “我爹……去年腊月十三,狗日的土暴子突然冲进我们史家村。我爹没跑脱,被土暴子活埋了!我和娘在山上采桑,这才躲过一劫!”

    “是吗?你家里的其他人呢?村里人怎样?”杨天波关心地问。

    “我家除了我爹,都没事。三个妹子去年进了织造局,在蓬州的织造坊里上工;两个弟弟在蓬州护庄队,听说开到了渠县啥地方打土暴子。我老娘腿脚不便,我是老大,只好留在家里,闲时拉纤,忙时种田和养蚕。可怜村里的乡亲,一下就死伤几十个!现在我们史村,丁壮只剩了我一个!”说着,向导捏起了拳头。那拳头晃动着,仿佛有巨大的力量却无处着力。

    “我们护**会为你爹和乡亲们报仇的!”杨天波咬着牙齿道。

    “对,血债血偿!”姚丞国也恨恨道。

    军队沿着弯弯曲曲的山路前进。很快道路下方的江岸边出现一个大镇。向导称那是斜溪镇(今蓬安县金溪镇),以出产贡酒著称。只是他也好久没来过,不知道镇里还有人没有。

    杨天波下令全连就地休息,让黄三星带上一个组前去侦查。

第四百一十五章 午夜奇袭(二)

    黄三星比杨天波的预料回来得更早,镇子的情况也比预料的情况更糟。顶 点 X 23 U S

    当十营第二连经过镇子里的时候,许多士兵亲眼看到了这样一幅幅连续惨绝人寰的画面:

    三个全身**的女人被倒吊在镇中一颗槐树下,**被齐胸挖掉,留下两个血洞;大腿上和小腿上的肉都没有了,只剩下缠着麻绳的光脚掌连着根根白森森的骨头。镇子中的那个石碾上,残留着灰白色的脑浆,一个小孩模样的尸体扔在石碾一旁的地上,头开颅裂。镇子西头一片过火的废墟里,残留着若干具蜷曲的焦黑尸体,脑袋烧得只剩下柚子大小。

    “这三个女人被土暴子吃了。但是这股土暴子并不缺粮!”

    行军队伍的中间,姚丞国捂着口鼻,冷静地向杨天波介绍他的分析。“我在总监军部看到过一些材料,也跟着刘局长审问过一些土暴子。说前年大旱,许多土暴子饿得开始吃人。先吃女人和小孩,然后是老人。久而久之,一些土暴子便吃人上了瘾,久不吃人就浑身发痒。这几个女人身上的肉没被剃完,只取了最好的几块,说明土暴子只是吃人解馋。”

    “天诛地灭的土暴子!”

    杨天波恨得眼睛通红,可他还记着自己的职责:“往前往后传:全体带上口罩,继续前进,不准停留!镇里的所有东西,不准触碰,更不准喝这里的水!”

    命令传下去,立即便有嗡嗡声。姚丞国连忙离开队首,站在路边大声向士兵们解释:

    “我们连有任务,不能耽搁!等打跑了土暴子,我们再来为这里的百姓收尸送葬!军医院通报,尸体最易传播瘟疫。如果没有防护,在疫区停留时间过长,就会染上瘟疫!”

    斜溪惨状,就是最好的动员令。

    二十七日傍晚,当闯天虎袁可仪在新政坝的城濠外受挫时,杀气腾腾的第十营二连已经隐蔽集结在小东山之南的杂树从中,与袁可仪的大本营金鱼山就隔着条一里宽的山间通道。

    抢劫了蓬州、营山两地外围的贼酋袁可仪,恐怕做梦也没有想到,在王朝阳兵变占领保宁府城的大背景下,护**的反击依然来得如此之快。

    ……

    正月二十七日夜,在新政坝城下激战一天的土暴子个个疲惫不堪,三个一伙、五个一堆围着篝火睡着了。对于这些每日里在刀口上舔血的土暴子来说,又活过了一天,那便是天大的胜利。他们也不去想明天去打哪儿,反正明天有口吃的便行。

    金鱼山脚下,正对小东山之间的狭窄通道,是篝火最零星的区域。新政坝通往金城寨、长平山和营山县的大道便通过这个隘口,向东而去。新政坝里有多少守军,土暴子在白天的战斗中已经一览无余。连女人都上了城头,城里怎么也不会有潜藏未动的王府军了,所以自持兵力优势的土暴子们并没有设置坚固的营寨,只是把大部队集中到了金鱼山,并在山下留下了稀疏的警戒线。这条警戒线一面监视着城里的王府军,一面封锁着大东山守军下山的山路。

    初春的巴山之夜,山风夹着丝丝腥味刮过低山浅丘间的隘道,将地面上的篝火吹得东倒西歪。一个身材单薄的少年被冷风一刮,忍不住醒了。他浑浑噩噩爬起来,缩着脖子抱着膀子往火堆边凑了凑。身上暖和了,他这才抬头张望四周。放哨的早已没了影,偌大一片地面,就他一个坐着,映出一个左右乱晃的黑影。少年呆坐了片刻,然后躺下继续睡,可是下腹涌出的尿意,又让他站起来。他撞撞跌跌往外走,想找个空旷点的地方放水,可是没走几步,便迎头撞上了几个带刀的汉子。一个汉子劈手

    将少年的衣襟揪住,问他为何深夜乱闯。那少年一见汉子脸上的黑疤,知道自己撞上了一个老匪,连忙解释,自己想拉尿。

    “拉尿?依老子看,你八成是想溜号!”那黑疤汉子从怀里摸出一把尖刀来,在少年的胸前晃动。

    刀尖上闪烁的火星,让少年顿时睡意全无。“大爷,我可不敢哩!”少年哀求道,“我爹、我哥都在前头人堆里。掌盘子的说,一人跑了死全家。我可不会丢了家人自己跑呢!”

    “照你的意思,感情是要带着全家一起跑?”那黑疤汉子狞笑着用刀尖在少年的脖子上滑动。冰凉的刀锋让少年哆嗦着跪下了。

    “哪里入伙的?以前干啥的?怎地脸上光身的?”那黑疤汉子身后一个声音问道。

    “蓬州斜溪镇赵家村。我家以前种田的,农闲就帮着东家酿酒!去年底义军一来,我们全家就入了伙!掌盘子说以后有空了再烧疤……”

    “吃过人没有?”那声音又问道。

    “我胆小……”

    “老牛,他还小,留他一命。我们正事要紧!”那声音又响了。

    “嗯!今天饶你一条狗命!”黑疤汉子悻悻收了刀,问少年掌盘子住哪儿。少年一听活命有望,连忙扭身往身后的山丘顶上一指:“掌盘子的就住那山顶帐篷里!大爷你不知道,我们一伙就当家的两兄弟有帐篷!”

    听完少年的话,那老匪也没多说,只是闷哼一声便把他推开,顺手还用刀尖在他的脸上比划一下。少年一个激灵,便双手抱头磕在了地上。谁知那老匪并未理他,转身就走,后面还沙沙的仿佛跟着许多双脚。等少年壮胆扭头斜窥,那一伙人已经走得很远了。他连忙爬起身来,飞快地跑回自己所在的人堆。

    “爹!”他摇醒了一个酣睡中的庄稼汉。

    那庄稼汉一听幺儿的惊险故事,立即小声问道:“他们果真不知道掌盘子的住帐篷?”

    “真的,爹!”

    “那他脸上怎么会有烧疤?其他人又为什么只说话不露脸?不对!”少年的爹在巴山边生活了几十年,毕竟见多识广。他敏锐地感觉到了危险,“那个烧疤不是我们一伙的!他不是投了官军,就是带着其他队伍来火并我们!正事,什么正事要夜半三更来找掌盘子?快!快!把他们都摇醒,别他妈的睡了!”

    “爹,你要……”少年迟疑着。

    “别出声!先找个地方避避!快点!大娃!二娃!六娃,快醒醒!”少年的爹边说边动作,手脚并用把身边的几个青年都弄醒了。

    爹大难临头的样子终于让少年着急了。他飞快跑到另一堆篝火旁,把几个熟睡的少年摇醒。

    “水娃!石头!栓子!棒槌!我爹让你们避避,快点,快点,叫醒村里其他人!”

    ……

    少年的爹感觉是对的。就在那些被土暴子裹挟的百姓开始本能地躲避时,一场杀戮即将开始。

    十营二连到达新政坝附近,首先跃入官兵眼帘的,便是大东山山顶的点点篝火和光亮中那高高飘扬的王府军护庄队“蜀”字大旗。杨天波和姚丞国迅速做出决定:离开官道,向大东山急行。夜幕降临时,山上山下两只部队的主官在小东山脚下见了面。但不久,两个刚见面的主官便因为作战思路的不同发生了激烈的争执。

    南部县大队四中队的队长建议,二连远途而来,行军疲惫,最好在小东山脚下隐蔽休息一晚。待他与城里取得联系,明日拂晓全线反击,争取将敌一举全歼于新政坝城下。

    这个建议的立足点是稳妥,因为城外的土暴子至少有

    两千,而即便新政坝、大东山的三个半连和十营二连加在一起,也不过八百出头,兵力对比二比五。如果考虑到城里还要留下部分守军,双方兵力对比将更加悬殊。拂晓出击,敌人大梦方醒,精神不振,战斗力下降。而我军火器的威力可以充分发挥。一旦交战获胜,我军便可以在白天追击,防止敌人利用夜暗逃脱。

    要坐等到第二日天亮,杨天波本能地提出了反对。

    他的理由是,正因为兵力对比悬殊,所以更不能打堂堂之阵。世子提倡兵贵神速,就是要以快打慢,以有备打无备。如今敌人对援军的到来一无所知,从兵力布防上看也是漏洞百出。他们以为堵住了大东山下的山路,便可以将守军堵在山上。殊不知大小东山有山梁连接,守军进出无碍。

    因此杨天波的计划是午夜奇袭:十营二连从小东山的西麓山脚下,向着新政坝的南门开始反击。打到南门,与新政坝的守军取得联系后,一个右转,继续向新政坝的东边的金鱼山攻击前进;防守大东山的南部县大队四中队,沿着山梁秘密运动到小东山,然后通过山下大道,以三个小队的兵力直扑金鱼山。

    最后,二连、四中队和新政坝出击部队在金鱼山顶汇合。夜幕中,三支部队向一个方向合击,必然使敌人惊慌失措,搞不清护**的真实兵力。如此一来,胜利是有把握的。

    南部县大队四中队主官承认杨天波的分析缜密。但他认为,如此胜利虽有把握,但是全歼敌人则无可能。被击溃的敌人很可能趁暗夜逃脱,增加以后剿灭的困难。这样一来,不仅战果会小很多,闯天虎袁可仪这个贼酋也可能跑掉。

    杨天波则迅速反驳道,如今巴山战局的重点,是金城寨和巴州,而不是新政坝。眼前的袁可仪,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大贼酋。因此,击溃当面之敌即可,不要浪费时间来取首级。

    双方各执己见,谁也不能说服谁。

    姚丞国作为监军,对军事指挥本没有发言权,但他冷眼旁观,发现事情没那么简单。

    南部县护庄大队的老底子是许守财一营四连和部分贺家庄丁,参加过长平山大战。他们过去是护**中绝对的主力,现在依然还是护**中的头等主力。因此那中队长说话,完全是牛逼哄哄的主力样子,根本没有身为乡兵的自觉;

    而十营虽是护**的正规番号,却是由左护卫和成都各卫官兵的老底子改编的。广门铺战斗失利后,总参、总监两部专门就此向各部队发出简报。总参总结了军事部署和训练中的问题;而总监则严厉批评第十营的个别军官和士兵贪生怕死,指出他们之所以在战场上临阵脱逃、抛弃战友,就是因为心中没有为国而战、为民而死的精神,没有誓死效忠世子的无限忠诚。所以当南部县大队与十营的两部在一起时,南部县大队的军官恐怕在潜意识里,理所应当地认为应由他们主导、由他们指挥。

    不能这样争论下去了,否则要影响部队之间的团结。而世子,反复强调的就是大联合、大团结。姚丞国这位年轻的监军在心里做出了决定。他笑着走上前去,把自己的水葫芦递给杨天波。趁着杨天波喝水,他几句话就说服了四中队的队长。

    “眼前这个闯天虎,打仗最是滑头。去年底,他打蓬州和营山,陈有福和贺仇寇两位团长想把他全歼,结果他一转身就跑进了巴山没了影。如今他就在我们面前,我们不抓紧进攻,让他半夜跑了怎么办?”

    杨天波的建议被通过。但计划增加了一条:派出一支小分队化妆袭击袁可仪的中军。这次的建议,来自于监军姚丞国。

第四百一十六章 午夜奇袭(三)

    吵架是非常影响人心情的,尤其是晚上入睡之前。www.uu234.net

    今晚闯天虎袁可仪久久不能入睡,其原因不是白天攻城受挫,而是与他的亲兄弟袁可太吵了架。

    胜败乃兵家常事,一个小小的失败司空见惯。再说老兄弟死伤不大,死的大部分都是蓬州、营山附近裹来的新丁。新丁就算死光了也没有多大的关系,只要老兄弟还在,队伍不会伤筋动骨。所以袁可仪与袁可太吵架,并非因为暂时的胜负,而是因为队伍的下一步行动方向。

    袁可太认为,既然新政坝有所防备,那么就没有必要在此地与王府军磨叽,应迅速转兵其他有油水的地方抢一把就跑。闯天虎从一个山间小道打黑棍的棒老二,成长为一名赫赫有名的土暴子首领,有利起早无利早跑的道理他岂不懂?

    问题的关键之处,在于哪个地方有油水,而且还好抢?袁可太不知道,他袁可仪也不知道!

    袁可仪躺在床上,眯着眼睛,在脑中将可以去抢的地方由远及近又过了一遍。

    如今巴山以南的蓬州、广安两州,到处都是增援上来的王府军。摇三代已经完了,刘维明降了,王高、王光兴生死不知,现在谁还敢去送死?

    巴山以西也不敢去。春潮将起,过了嘉陵江,很可能回不来。况且巴山往西,是争天王和黄鹞子的地盘。凭自己的实力,往西去火并,那无疑是送死。

    那往北呢?

    想起往北,袁可仪就在温暖的被窝里哆嗦一下。巴山以北崇山峻岭,山越走越高,路越走越深,哪儿还有可吃东西!

    那附近呢?碑院寺不能去,那里庄丁、盐丁好几百,还有王府兵两百人,杨秉胤的兵就是丢在那里。水观场、楠木场,能抢的东西不多,而且距离嘉陵江太近了。

    两个地方不能抢:这儿不能抢,那儿不能抢!

    冥思苦想中,袁可仪的脑细胞被累死了几万个。他烦躁地掀开铺盖,跳下床去。

    “要死了!衣服也不穿!”

    一个容貌艳治的女人从被里翻出一条白生生的手臂来,对着袁可仪开骂,“大半夜的,要死哪去?”

    袁可仪趁着他女人说话,已经笨拙地为下身罩上了一条红色裤子。只是上衣胡乱地与裤子纠缠在一起,让他很费了点功夫理顺。

    袁可仪凑到火塘边,终于穿好了内衣,遮住了肥硕的肚皮。

    “去找老二说话。下一步到哪儿,我想来想去想不明白!”

    “这时辰点了,二叔还不睡下?”女人露出了暧昧戏谑的笑容,“我看啊,你们兄弟天生就是一对,他是秤杆,你是秤砣!”

    “那是!”袁可仪自豪地拍拍自己富有弹性的肚皮,“老二瘦猴子一样,当然只能当秤杆!”

    女人侧身看着袁可仪,把一片光背也露了出来。

    “我也奇怪了,老二长得麻杆一样,风一吹就倒,你这大哥咋就镇不住哩?”

    “我是让着老二!”

    袁可仪解释道,顺手将最后一件皮袍披在自己身上:“爹妈饿死时,让我处处让着他。妈说,是我吸干了父母精血,老二在胎里受了穷,这才长得那么瘦!”

    女人噗嗤一声笑出来,“难怪,打娘胎里你就多吃多占……”

    帐篷里的男女正在调笑,就听见帐篷外一声大喝:“站住!什么人?”

    “小的外出巡逻,抓住了一个王府兵,献给掌盘子!”

    “这时辰,掌盘子还不早睡下了!你们明日……”

    抓住了王府兵?袁可仪顿时大喜。

    正说找不着地方下手,如今把人一审,掏出了王府军的底细,不就知道哪处可以下手了吗?他也没有多想,连忙在帐内吼了声:“谁说老子睡了?快点押进来!”

    帘门一掀,一个身着灰色棉袍的年轻王府兵被推了进来。他被反剪双手,缩着身体,稚嫩的脸庞透着恐惧。另一个脸上黑疤的汉子跟着进来了,他对王府兵的迟疑挡道极为不满,于是狠狠在身后一推。或许黑疤汉子推得太狠,那王府兵一个踉跄便栽倒在袁可仪的跟前。

    ……

    大东山的山顶最高处,五丈高的望楼上,两个年轻的士兵正在忙活。一人将几只火把固定在矛杆周围,另一个则忙着用草绳子转圈绑牢。

    “妈的x,两头笨猪!你们不晓得捆好了再带上去?老子还要拿着火把再递上来!”望楼下一个胡子拉碴的军官仰着头骂道,他手中的火把正在噼啪作响。

    与大东山相隔数里远的新政坝东门城楼上,一名负责望的士兵突然手指东南方向大喊起来:“大东山,火把圆圈!”

    远远一个闪烁的光点,正在缓慢而清晰地转动。

    “快去,报告许大队和蒋营长!”城上执勤的军官也兴奋起来,“援军到了!”

    ……

    为了加快攻击速度,十营二连并未展开成护**喜欢的多列横排,而是以班排为单位,横向展开成多路纵队。

    杨天波要求,全连官兵一直向前,不到金鱼山不准停留。打散的土暴子游兵散勇一律不管,任其自生自灭。总之一句话,速度第一,歼敌第二;要击溃战,不要歼灭战。

    没有高亢的动员,没有锣鼓声助威,只听得连长一声令下,十营二连就在一片黑暗中,按照急行军速度向前挺近。土暴子星星点点散布在冬季荒野中的篝火,为护**的前进提供了极好的目标。不多时,护**就在新政坝南门外的荒野中撞上了头片篝火区。

    当第一声惨叫声在夜幕中响起时,许多土暴子还在酣睡中梦周公。

    没有言语,只有矛头的狠狠扎下;没有俘虏,只有遍地的各形尸体。

    土暴子完全没有预料到护**从南面开始反击。他们有限的警戒兵力把注意力完全放到了新政坝的几个城门上。十营二连的反击正好打在土暴子的背后,一瞬间就把土暴子的脊梁给打断了。当终于清醒过来的土暴子发觉形势不妙时,他们几乎都蜂拥着向金鱼山逃去。在他们的潜意识里,既然掌盘子的住在金鱼山,那么金鱼山一定最安全。

    “解散队形,跟我冲啊!”

    杨天波手持一杆带刺刀的火铳冲在头里,火铳龙头上夹持的火绳发出隐隐的红光。这杆火铳正是世子朱平槿在岳池之战后的特别奖励。十营二连的士兵们紧紧跟在他们的连长之后,用矛尖来招呼那些挡路的土暴子。

    二连开始冲击,南部县大队四中队的三个小队几乎同时也在右翼发动了。他们中的许多人与土暴子有血海深仇,复仇的愿望让他们更加凶狠。加之冲击出发点是坡上,与金鱼山之间仅隔的一里宽隘道,冲击的距离更短,因此他们的锋面迅速超越二连,直抵金鱼山脚下。

    南部县大队大队长许守财带着几名军官匆匆赶上城头,听见震天的喊杀声,看见一片黑影像旋风一样刮过荒野,急得把棉袍的袖子挽得老高:

    “妈的,你们还费什么劲集什么合!打开东门,跟老子冲出去!”

    可许守财立即被身后的蒋鲁一把抓住,“许大队!世子命令你守城!你们,跟着我出城!目标,金鱼山上的那杆黄旗!”

    ……

    一把带血的尖刀被姚丞国捏在手中。

    鲜红的血液顺着光滑的刀面往下流,从颤抖的刀尖上跌落地面。巨大的痛苦,让闯天虎袁可仪的满脸肥肉拧在了一起。他从喉咙的深处发出沉闷的低吼,蹒跚着作势向姚丞国扑来。

    潘一鸿的首级便是姚丞国割的,因为贺仇寇要刻意锻炼这个富家少年的胆量。但是,姚丞国平身还是第一次拿刀子捅活人。当袁可仪扑来时,姚丞国已经有些慌了。

    “补刀!”脸上有黑疤的新兵牛满仓对姚丞国大吼道。

    “啊!”床上女人用被角捂住双眼,声嘶力竭地叫喊着,生怕杀人者不知道她在床上。

    怒从心头起,恶从胆边生。

    姚丞国迎着袁可仪肥硕的身体撞上去,手中的尖刀一下又一下猛烈前递,在那装满肥油的肚子上一连捅了十几刀。帐篷外已经想起了怦怦的刀剑交汇声,牛满仓不等袁可仪倒下,上前一步,大刀狠狠挥下,将袁可仪肥嘟嘟的大脑袋枭了,拧将起来钻出帐篷。

    姚丞国一身鲜血,活似地狱里钻出来的阎罗王。他用尖刀指着床上那胸脯外露的半裸女人吼道:“滚吧!老子不杀女人!”

    ……

    袁可仪的中军帐外,夜风带着啸音挂过。

    “我们是黑虎混天星的人马,已将袁可仪火并了!”牛满仓将袁可仪的脑袋高高举起,让那些围攻帐篷的土暴子们看清楚,“我们掌盘子道,只要归顺我们,吃金屙银!”

    “呸!骗谁呢!”刚刚赶到的瘦猴子袁可太跳出来,一头散发,衣裳胡乱挂在骨头架子上:“谁不知你们黑虎混天星已经在岳池县被王府军灭了!弟兄们,我大哥待你们不薄,只要……”

    “灭了?谁他们妈的造谣!”

    牛满仓对围上来的土暴子哈哈大笑道:“金犍为、银岳池,我们掌盘子发了大财,正在招兵买马!黄三星,把你在岳池分的银子给这群土暴子开开眼!”

    “你……”

    黄三星的三角眼恨恨瞪了一眼牛满仓。他心不甘情不愿地从怀中摸出来一个银裸子扔在了地上。火光照在银裸子上,一闪闪窜出亮光。

    “二十五两的官银!见过没有!”

    黄三星愤怒地指着袁可太大吼一声:“想跟着老子挣银裸子的,把这条瘦狗给绑了!”

    ……

    等蒋鲁领着护**出城时,城外的形势大局已定。一些老贼发现上了护**奸细的当,可已经太晚了。他们不可能在一片混乱中组织反击,当即丢下部属,四散而逃。一千多土暴子被四面涌来的护**团团围住,只好跪地求饶。

    杨天波将自己在斜溪镇的所见所闻向老长官蒋鲁讲了,请求道:

    “这伙土暴子作恶多端,千万不要轻易放了!“

    “还是要甄别,有个俘虏政策。”

    蒋鲁沉吟片刻,吩咐道:“先把他们圈在江岸边,明早报世子得知!”

    ……

    二十八日中午,已经从廖大亨口中得知袁可仪一伙土暴子覆灭的蜀世子朱平槿,对前来报告情报的刘名升道:“张光培干得好,这下他有粮有银有兵,就成了真的摇天动!至于他请示的下一步行动,你的建议很好,让他尽快北移,向汉中、兴安两府活动!”

    “是!只是臣担心,他走远了,以后臣不好联络。”

    “无妨!给他行动自主权,让他在陕南闹大点,尽快逼得瑞王南下!有了瑞王做人质,朝廷对本世子使出下三赖伎俩,就得三思而后行!”

第四百一十七章 烈火金刚(一)

    崇祯十五年正月二十九日清晨,合衣睡在几包粮袋上的史永孝被一只落在脸上的小鸟挠醒。顶 点 X 23 U S他睁开眼睛一看,原来粮袋边角有处开线,撒了几粒粮食出来。鸟儿知道靠近人类危险,但饥饿依然迫使它们不顾一切地前来啄食。

    若从正月二十五晚遭袭起算,到现在已经坚守了三天四晚!

    史永孝一边细细盘算,一边将结果用小刀刻在自己的短矛柄上。

    还要坚守多久,这是士兵们最担心的问题,也是史永孝最担心的问题。只是史永孝明白,他决不能在士兵们的面前流露出来。他最多也就是把自己的担心,轻轻刻在这杆矛柄上。

    史永孝刻完,便从粮袋上跳起身来,向远方眺望。

    阴沉的天空下,三三两两的土暴子依然围在六角碉四周,没有丝毫撤退的意思。六角碉通往金城寨南寨门的山道脚下,土暴子建的土垒还在长高变大。经过这几日观察,土垒里的土暴子至少一百五。金城寨里只有兵力三个排,大约一百三。

    即便城里还有护城队两百余。但现在敌情不明,谁也无法判断土暴子还会不会向金城寨增兵,因此金城寨的弟兄不可能冒险出击来营救他们。

    “糟了,被困死了!”史永孝心中下沉。

    虽然他早有这个思想准备,但这一天真的到来时,他依然不觉有些沮丧。不过,生性乐观的他踩了踩脚下的粮袋,立即又充满了信心。只要能守住脚下的六角碉,多少时间也能挺过去。可是水源短缺,却是个大问题。

    粮袋堆下的周标从远方收回目光,对高高在上的史永孝道:“副连长,土暴子昨夜悉悉索索地不知干啥!我觉得呀,今日还有一场大战!”

    “来的好!我就担心他们不来!”史永孝叫道:“你看清没?土暴子还剩多少人?今早吃饭没有?”

    “这几天土暴子伤亡很大。可除了土垒之敌,外面两百人还是有的。不过,他们的粮食可能不多了。今天早晨还没吃饭。”

    两人正说着,就看见一个土暴子颤着饭桶挑子爬上坡来。土暴子们顿时炸了锅,一窝蜂向饭桶跑去。一个小匪大约跑得太快,跑到了老贼前头,结果被老贼一脚踢翻,又补上了几拳。风送哭声,在六角碉顶上也能隐约听见小匪的哭喊求饶声。

    土暴子吃饭,护**也吃饭。

    史永孝盘腿坐在粮袋上,拿着个玉米饼使劲咬了一口。蒸熟加盐的玉米饼在冬天虽不会发霉,但放久了会变得像石头一样硬。

    史永孝耐心地将口中的玉米渣咬碎,仰着脖子喝了一口水,润了润嗓子。现在粮食充足,就是没有水源。所以史永孝与所有士兵一样,几天都没有漱口洗脸。至于洗澡,那更是奢望。

    哎,这六角碉好处不少,但坏处更多!

    比如驻兵太少。一个排四十号人,已经将碉内塞得满满当当。如果这碉堡放大些,驻军兵力增加到一个连,自己就可以趁敌自乱时,来一次短促出击,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还比如没有水源,没有茅坑。如果不想高空轰炸,就只能冒着危险趁着夜暗溜出去拉远点。

    应该给世子和虹姐写封奏折,请他们设计更大型的堡垒!史永孝心里盘算着,可转眼间他又犹豫了:建造大型的碉堡,又不知道要花多少银子!

    史永孝正在胡思乱想,周标已经在提醒他:“副连长,土暴子吃完了饭,正在忙活。估计他们要开始进攻了!”

    “发出战斗警报。老规

    矩,你带一个班守住一层。待敌疲惫,纵兵出击。哼,让他们来多少,死多少!”

    ……

    今天早晨土暴子的进攻,从一开始就显得与前几日大不一样。

    在进攻开始前,土暴子的首领先将手下集中起来,先是挥着刀大吼了一阵。然后一名小匪被押了出来,跪在地上。那首领一声断喝,刀起刀落,一个人头滚了老远。从小匪颈部喷出的鲜红血线,在百步外也能看见。

    “这是杀人祭旗!”

    周标沉着脸道:“杀了人祭了旗,土暴子就要拼命!副连长,我带二班下去了!”

    史永孝重重拍拍比周标的肩膀:“他们要拼命,我们也拼命!机灵点,别贸然出击!”

    “是!”

    随着领头的一声暴喝,两百多土暴子全部嚎叫着冲了上来。他们每个人都抱着或背着一捆东西,等他们冲进五十步,史永孝才看清楚,那是一捆柴禾或者枯草。

    土暴子要放火烧楼!

    史永孝大吼下令:“抬枪,放!”

    早就做好准备的大抬枪、两声,喷出两股白烟。一名土暴子明显一怔,腿慢慢软了下来,面无表情的跪在了地上。另一个土暴子大约中了枪子,哭喊着往后跑。可是转眼间,他就被压阵的匪首斩了首级。

    随着土暴子越冲约近,碉楼第三层的三眼铳也打响了。可是这件东西,射程近,没准头,只能聊胜于无。

    “准备火药罐!”

    眼见土暴子冲到六角碉下,史永孝大喊着将他们准备的大杀器扔下去。火药罐不是无穷无尽的,扔一个则少一个,一定要等敌人猬集于碉下时,才能发挥最大的杀伤效能。

    可是晚了。

    两百多土暴子只是将怀中或背上的柴草往碉下一扔,立即撒丫子往后逃。转眼间,六角碉下就堆满了枯枝荒草,整整一人多高。

    糟了!

    史永孝大惊失色。

    就在这时,一根燃烧着的火把翻滚着,向六角碉飞来。从它身上冒出的火焰,在守碉将士们的眼中,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了熊熊烈火。

    ……

    王省吾与副大队长周常忠离开金城寨,根据王省吾临行前的指示,大队副监军、仪陇开明士绅邓问行成了金城寨的最高指挥官,协助他指挥的人,是四中队的中队长盛英。

    盛英是彭山人,三十多岁,读过几年私塾,在城里开了一个香蜡钱纸的小买卖。“除五蠹”运动爆发时,他正好在双流县出货。双流知县李甲及时关闭了城门,挡住了城外乱民,也把盛英关在了城里。等到戒严解除,他回到彭山一看,家已经烧光了,啥也没剩下,家人也不知所踪,一怒之下便投了护**。

    他先是在第一连服役,在松林山分到了三营三连。在长平山大战中,盛英表现得极为英勇。因三连伤亡惨重,战后盛英即从副班长直接提拔为排长。三连在金城寨扩编,他又顺理成章成了中队长。

    土暴子袭击金城寨,开始是偷袭县城,对南门城下的那个碉楼并未在意。然而当碉楼鸣铳示警后,土暴子这才意识到,不拿下六角碉,他们不可能对山高崖陡的金城寨形成任何威胁,也不可能完成对金城寨守军的牵制,所以土暴子对金城寨的攻势,最后就演变成了对山脚下那座碉楼的死磕。而本来应该成为攻防大战主角的盛英,倒沦为了站在城门观风景的看客。

    高高伫立在山顶的南寨门并没有城门楼。即便站在低矮的城堞后,依然可以

    清晰看到上山的弯曲山路和山脚下那座孤零零的碉楼。

    陪在邓问行身边的盛英,脸色像天空一样阴沉。

    “邓先生!”盛英对邓问行道:“全连将士都看不下去了,他们都希望邓先生能准许他们出城迎敌!”

    “也包括盛连长?”

    邓问行一反问,盛英立即就明白了:全连将士这个理由在邓问行这里没有用。他按压住心中怒火,嘴里又换了个说辞。

    “邓先生,史副连长可是世子点名嘉奖过的少年干部!长平山大战时,史允孝还是个新进参谋,陈团长和罗监军采纳了他绕敌背后奇袭之计,这才有了长平山的最后胜利。后来史允孝大度推功,把功劳让给了刘公子,所以刘公子才被调去了总参。我问过史允孝为什么推功?他说拜别师门时,田先生叮嘱他们,务要脚踏实地,从实事做起……”

    盛英是在用史允孝的身世背景威胁邓问行:史允孝虽然只是个当兵不久的少年,但他与罗监军一样,都是田骞教出来的学生,也就是说,他是后党的大将,是世子看重的俊才,将来的前途不可限量。如果将史允孝的命丢在了金城寨,你小心将来的清算!

    同时,盛英也是在提醒邓问行:若论军龄、资历,你连史允孝都不如。莫要拿了王大队的令箭,就真当自己是个什么人物!想当初老子们开进仪陇城,你们这些士绅饿得要死,个个可怜兮兮的……

    虽然盛英说了重话,可邓问行素白发青的脸上依然古井无波。他背着手,望着山下的碉楼,轻轻摇头:

    “孙子兵法云: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敌则能战之,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你现在手里只有三个排一百二十人,出击兵力不足。我们守住金城寨,就是守住了贾登联部的后路,就是守住了护国大军北上的粮仓!如今东边七星寨的摇天动一直没有动静,一旦我等出城不胜,摇天动又突然杀出,那金城寨可就危险了!所以王大队临走前反复叮嘱本监军,绝不可轻易出城浪战!”

    盛英的出兵请求再三被邓问行拒绝,心中怒火难平,说话已经没有轻重:“那护城队两百多人不是兵?他们只能吃白饭?如此坐视袍泽生死不顾,这不是我们护商队的作风!”

    “难道挟持监军、违抗命令,便是护商队的那个作风?”

    邓问行瞬间转过身来,一双眼睛逼住了盛英。

    “护城队都是城中饥民中挑剩的人,不是老弱便是病残,让他们坐守城墙扔石头尚可,如何能够出城野战?六角碉中,除了史允孝,有周常忠之族人周标,有鄙人之族侄邓恩大,鄙人之妻弟李晟。守碉将士,哪一位没有亲戚朋友在城里?你说本人坐视袍泽生死不顾,是何道理?鄙人虽未参加长平山之战,但也上过战阵,扔过砖石!鄙人既为监军,必定要恪尽职守,不负世子厚望!王大队走时,明确授权本监军指挥守城,本监军也曾荐了你来指挥,可是王大队不准!这些事情你都知道!”

    邓问行单薄的身体,似乎蕴藏着无限的能量,向着盛英喷发出来。

    盛英也有点后悔了,毕竟邓问行是营副监军,也是他的上司。

    不过,没等他将辩解的话说出来,城上的士兵们已经发出了惊呼:

    快看,六角碉起火了!

    熊熊燃烧的烈火,已经吞没了那座不屈的碉楼。在邓问行、盛英和城上士兵们的眼中,只剩下一根冲上云霄的烟柱。

第四百一十八章 烈火金刚(二)

    生死存亡之际,每一刻都是生与死的界限。www.uu234.net

    金城寨上的人们为是否救援碉楼争论,史允孝可没时间瞎想。烟焰一起,他立即传令,用葫芦里的水将口罩打湿,戴在口鼻处。

    “烟子上来了!”

    转瞬间,士兵们便惊恐地看着楼梯口和木地板缝隙中冒出了黑烟。求生的本能,让士兵拼命往高处逃逸。一眨眼,狭窄的碉顶上就站满了人,连先前出击受伤的两人也裹着绷带逃上了顶层。

    “排长和二班还没上来!”有士兵大叫。

    “记住将水淋在身上!有多余的口罩也戴上!”史允孝大吼着提醒士兵。然后他扒开乱跑挡路的士兵,连滑带跑顺着木梯噌噌下到了二层。

    二层中已经满是浓烟,熏得史允孝睁不开眼睛。他用袖子拭了拭脸,大喊了几声周标,没有得到回应。他心里一沉,在黑烟中乱窜乱摸,终于摸到了楼梯扶手。

    一层的形势已经濒临失控。

    弥漫的黑烟中,通红的火苗正在吞噬碉楼的木门。火焰越来越大,很快就会舔舐到头顶的木地板。一旦木地板着火,细高的碉楼就会变成个燃烧的烟囱。

    周标和二班的士兵显然意识到了危险,一个个黑影晃动着,徒劳地用手中的棉袄去扑灭木门上的火。

    史允孝冲过去,一把拦住了脱得精光的一排长,“周标!把三楼的沙袋搬下来,封死碉门!”

    周标不同意副连长的处置意见:“那我们就会困死在碉楼里!”

    “妈的,先活下来再说!”史允孝怒吼道,“执行命令!”

    “是!”

    ……

    沉重的沙袋里,装的全是泥土,一个至少百余斤重。副连长下了命令,又用瘦弱矮小的身体身先士卒,终于让惊慌的士兵们镇定下来。

    士兵们一起动手,趁着木门尚未烧毁,先用沙袋垒成了一道厚厚的防火墙,然后戳开几个多余的袋子,用湿泥巴糊住了漏烟的缝隙。

    火头挡住了,大门的危机暂时解除,二、三、四层的铳眼又成了问题。浓烟带着越来越高的温度从铳眼中漫入,将几名脱下棉袄去堵的士兵熏得全身漆黑。堵住铳口的棉袄也在外墙高温的炙烤下,慢慢变焦燃烧了起来。士兵们只好用短矛将这些燃烧的棉袄捅落,用二层里存放的砖头糊上蘸湿的泥巴封堵,好容易才止住了黑烟的侵入。

    碉楼顶层的露天平台上,七八床蘸湿的棉被铺在了木头地板上,围成了一个环形,中间留出的部分便是史允孝为自己的指挥搭建的三层粮袋平台。四面的木头栏杆已经烤得焦黄,随时有可能冒出火苗。木头栏杆上外挂的两层草垫早已不知踪迹,它们或许早已落进了楼下的火堆,变成了一草灰。

    史允孝与周标并肩躺在棉被上,隔着口罩大口呼吸着来之不易的新鲜空气。他们全身上下就剩了一条护**制式短裤,不过短裤与皮肤一样,都变成了烟灰色。汗水渗出皮肤,淌落地板,将皮肤上的烟灰色冲刷成一道道的细纹。热气夹着黑烟从楼底腾起,被碉楼外墙阻挡,又在碉楼上方汇合,把他们头顶上阴沉的蓝天扯得不断扭曲、变形。

    “暂时活下来了!”史允孝兴奋地锤了一下地板。

    “没想到土暴子会用这一手!”周标沮丧道,“这下我们完了。若是土暴子继续加柴,我们早晚被熏成腊肉!”

    “妈的!要反击!死也要拉几个垫背的!”史允孝翻过身来,朝碉外空荡荡的世界吐出一口漆黑的口水。五十步外,两百多土暴子正围成一个圆圈,兴奋地欣赏着被烟火隐没的碉楼。正是这座形状怪异的碉楼,几日来让他们付出了近百条生命。

    “抬枪准备,装填!”见着火势渐小,史允孝光着身子弹起来,跳上了他的专用指挥平台,“目标:土暴子!其余的人,都滚到楼下去,守住各个战位,别挡住抬枪当铳靶!周标,你还是领一个班守住一、二层!”

    ……

    当红的火、黑的烟将碉楼吞没,金城南寨门上的许多士兵都哭了出来。那里有他们的亲戚、朋友、街坊、同学,更有与他们曾经生死与共的战友。

    两行泪水从邓问行的脸上无声地淌下来。他想到了自己惨死在烈火中的老娘和妹妹,想到了因饥饿和疾病死在城里的许多熟悉的面孔。他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更痛恨将自己生在这个乱世的老天爷。

    盛英注意到了邓问行的痛苦,他大方地承认自己的冒失:“邓先生,对不起!接下来就轮到了我们!”

    “让土暴子再得意几天!”邓问行的脸因为极度的仇恨而扭曲着,“等我们的援军上来,对这伙土暴子要一个不留!”

    “好!我就等监军你这句话……”盛英没有说完,山下传来砰砰两声。

    “副连长他们没死!他们还在战斗!”士兵们叫喊起来。他们欢呼着,把头上的帽盔和手中的刀枪举起挥动,向山下的勇士致意。

    城头上闹翻了天。这时,一位中年女人领着个身穿鸳鸯战袍的中年军官快步上了城。她在人丛中踮脚一望,便看见了站在城门上的邓问行,连忙挤了过去。

    “老爷,许千户要见你。”女人看见邓问行身边的身影,便落落大方地向盛英一福,“盛队长,你也在。”

    “嫂夫人好!”盛英连忙对邓问行的夫人邓李氏拱手。邓李氏是留在金城寨里的唯一女性,据说出嫁前是蓬州的一位士绅家的小姐。如今,她不仅要照看四百多贾营后送的伤兵,还要抽空为士兵们洗衣裳,丝毫没有一点小姐家的做派,所以深得士兵们的敬重,年轻的士兵都叫她“邓大姐”。

    那中年军官见了邓问行,立即前趋几步,单膝跪下抱拳道:“我们蒙护**救治,邓夫人更是待弟兄们如亲兄弟。大恩大德,粉身难报!弟兄们不愿坐看史队长他们孤军苦战,听说出击兵力不足,便公推我来见邓先生。我们愿意加入护**,为世子打仗!”

    “好呀!”盛英几乎叫出声来,“我正愁出击兵力不足!”

    “可是……”邓问行犹豫着摇摇头,“可是许千户战伤未愈,怎能出战?”

    “已经好得差不多了!”那名姓许的千户把鸳鸯战袍扯开,露出右胸上的一个创口。那创口上裹着干净的绷带,定是今早刚刚换过。许千户给邓问行看过创口,又大幅度挥动了

    几下右手,来证明自己可以挥刀上阵。

    “可是,你们贾将爷乃是我们护**的友军。你们加入了护**,贾将爷会不会误会?不行,”邓问行在盛英万般期待的眼神中摇了摇头,“此事万万不可!”

    “邓先生多虑了!”许千户爽朗地大笑起来,“等护**打到铜城寨,我们贾将爷也会成了护**!”

    ……

    满心欢喜的土暴子站在碉楼外看大戏,冷不丁地又挨了抬枪两铳。五十步正是抬枪的最佳有效射程,当即就有数个土暴子倒地嚎叫。土暴子见熊熊大火竟然没把那些顽强的王府兵烧死,只好四散开来重新收集柴草。在付出了十余条人命的代价后,碉楼下已经转弱的火焰重新旺了起来。

    两组士兵在轮流打放,楼下的士兵在继续封堵大门和铳口,防止黑烟从变干收缩的泥土缝隙中钻进来。可是,楼体外墙经过长时间的烘烤,已经烫得不能接触,砌在墙体里的木方更是散发出烤焦的臭味。碉楼再被这样围着烧下去,楼板垮塌,甚至燃烧,那是迟早的事情。

    “要反击,先要止住火势,否则根本没法出门!”

    近乎**的史允孝站在高高的粮袋堆上挥斥方遒。周围笼罩的热空气,几乎要把他的皮肤烤干撕裂。

    “止住了火势,我们这点人也没法与两百多土暴子硬碰硬,必须要求增援!”

    想到了求援,史允孝又踌躇了。他觉得自己当时大意了,如果在碉楼周围挖上一条壕沟,那就不会造成今天的被动。自己作为守碉的指挥官,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史头,楼下烫得没法站人了!”从楼梯口探出一个焦黑的脑袋,连两排牙齿都是黑的,“求援吧!”

    “好!”**认真地点点头,说完便叉着腰哈哈笑出声来。

    “都要烤成腊肉了,你还有心思发笑!”周标十分不满地嘟噜着。

    “周标,最困难的情况下,依然要讲个斗争策略!”史允孝咚一声跳在地板上,对着脚下那颗焦黑的脑袋道:“你如此这般……”

    土暴子们又高兴又担心。

    高兴的是碉楼下的火又旺了起来。领哨老大说了,只要不停加柴,这样慢慢烘烤下去,碉楼里的人早晚要变成肉干;担心的是碉楼顶上插上了一根矛杆,矛杆上套着一面红旗。不用多么聪明的脑袋也能猜到,碉楼里的王府兵一定在给金城寨发信号,多半都是求援。于是土暴子的首领没有犹豫,留下百人继续捡柴烧火,其余的人跟他到土垒防守援军。

    没有人说话,碉楼顶上顿时清净了许多。除了两杆抬枪在继续装样子打放,其余的士兵都在碉顶的边缘待命。他们的眼睛盯着粮袋上的史允孝,手里却紧紧抱着各式各样的坛坛罐罐。

    史允孝却盯着飞快远去的土暴子大队。金城寨方向按照约定的计划,向六角碉的战友回了一通大鼓,这下土暴子跑得更快了。

    “计策奏效!”史允孝欣喜的声音爆发出来,但漆黑的脑袋,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看见最后一名土暴子消失在土垒里,史允孝不失时机地下达了命令。

    “抛!”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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