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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响木     崇祯十三年txt下载     崇祯十三年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四十六章 天下之吭(九)

    顾绛点评:诸葛亮建议刘备夺取西川,跨有荆、益两州,从而使刘备确立政治上的优势,实现经济上的自给,获得军事上的依托,这种思路从表面上看正确无比。

    但是,福兮,祸所依。在这辉煌的正确下面,正隐藏着一个巨大的阴影。

    错误之一:一厢情愿,低估对手

    首先,低估了刘璋集团的抵抗决心。

    刘璋集团是以四川士绅豪族为主体的半松散型联盟。它以刘璋为共主,其中许多重要人物拥有个人利益和自主行动能力。但极少数人勾结刘备集团,如张松、法正等人,并没有影响到大多数人的选边。

    这些人清醒地认识到,刘璋引刘备为外援,那不过是引狼入室而已。一旦刘备入主益州,必然会使益州变成乱世中的一极,从而加重益州的负担,损害益州的根本利益。因此,即便有刘璋本人的干扰,刘璋集团仍然对刘备的军事进攻进行了坚决抵抗。

    在得知刘备损失惨重之后,诸葛亮为了实现他在《隆中对》中占领益州的基本规划,不得不亲自出马,以自己、张飞和赵云各领一只人马增援刘备。为此,他不得不向孙权重申“借荆州”的承诺,并大幅消弱荆州驻军,仅仅留下关羽守备荆州。

    即便两军合一,刘备和诸葛亮依然用了近三年的时间才拿下成都,逼得刘璋出降。

    曹操和孙权两方则利用这三年的时间,获得了休生养息重整军力的宝贵机会。

    三方再次见面,必然又是一场大战。所以,取益州,是一个三方各取所需的交换,并非仅为刘备单方面获利。

    其次,低估了曹操对刘备的必除之心。

    曹操以汉相的身份挟天子以令诸侯,至死不曾取代汉祚。刘备高调宣称汉室正宗,称呼曹操为汉贼。降刘璋、代刘表,刘备的所作所为自然让曹操咬牙其次,必欲除之而后快。

    同时,曹操曾与刘备同朝为官,对刘备这名出身寒微、起身草莽的的人的野心和能力知之甚深。他与刘备青梅煮酒论英雄,说“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耳”,既是试探,又何尝不是一句肺腑之言;刘备闻之大惊失箸(zhu),正是因为心中有鬼。

    刘备攻取西川,曹操立即正确判断出了刘备的战略意图以蜀为基,夺取关中,称帝长安。

    但那时曹军尚在修整补充,又有孙权掣肘,只能无可奈何看着。但三年后,当刘璋出降时,曹操便亲率大军攻占汉中,一举降伏张鲁。

    汉中为蜀地咽喉,曹操卡住了刘备的咽喉,刘备不得不争。

    就此开始,蜀汉与曹魏开始了长达数十年的汉中、陇右之争,形成了三国时期最激烈的主战场。诸葛亮“不与曹操争锋”的建策完全落空,变成了他个人的一厢情愿。

    再次,诸葛亮低估了孙权对荆州的必夺之心。

    荆州对于刘备而言,是个扩展实力的地方,是个攻打北方曹操的进攻出发地。然而荆州对于江东的孙权,那就如汉中之于益州一样,是个生死攸关的咽喉。

    为什么?

    因为荆州就是江东头上悬着的一盆水。不是冰水,就是开水。

    孙权可以在合肥与曹操反复争夺,因为合肥属于长江流域,吴军可以凭借舟楫水军的优势,利用合肥毗邻巢湖的地形特点,四面出击,灵活打击魏军,消耗魏国的实力。

    然而面对荆州以及更上游的益州,孙权没有时间和实力来做持久之战,必须一击致命。在蜀军增援翻越巫山出现在江汉平原之前,彻底消灭关羽的军队。

    孙权耐心等待着,等待着骄傲的关羽犯错。终于,关羽开始北伐了,在襄阳陷入旷日持久的攻城战,同时把后背暴露给了孙权。

    孙权没有错失时机,他突然出手,打了关羽个措手不及。最终,关羽在曹操和孙权的联合绞杀下,英雄末路,走了麦城。

    错误之二:逆势而为,有正无奇

    所谓“势”,天时、地利、人和也。然而不幸的是,数场大战,诸葛亮都不得不逆势而动。

    赤壁大战,以下游的江口水军对阵上游的赤壁曹军,是地利上的逆势;隆冬季节,西北风为顺势,东南风为逆势,是天时上的逆势。

    攻取四川,以下游伐上游,是地利上的逆势。

    七伐祁山,以低地攻高地,以山地攻高原,还是地利上的逆势。

    既是逆势而为,须得奇正相依,虚实结合,利速战而弃持久战。

    诸葛亮长于政略,短于军略,本不善以奇谋争胜。可他在《隆中对》中,偏偏制定了一个处处逆势而动的战略,以至于《隆中对》中的美好设想处处落空。

    他曾经满怀诗意地幻想:“将军身率益州之众出于秦川,百姓孰敢不箪食壶浆以迎将军者乎?”

    可当他率蜀军出四川经汉中攻祁山之时,“箪食壶浆”没见着,反而见着了魏军的坚壁清野。

    蜀军士卒补自蜀地,粮草运自汉中,遥遥两千里。经年征战,兵疲马乏,粮草不济。魏军即以城池要隘为凭,先是坚守不战,待到蜀军粮草匮绝,疲惫不堪,再行大举反击。是故七出祁山,有正无奇,皆是无功而返。

    而曹魏集团凭借关中有利的地势,以守代攻,以逸待劳,逐渐消耗着益州有限的人力物力。最后诸葛亮自己也不得不承认:“益州疲弊,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

    若《隆中对》仅有上述两处错误,蜀汉还不至于两世而亡。

    顾绛道,《隆中对》还暗藏着一个致命的错误。

    错误之三:兵分两处,主次颠倒

    粽子席上,顾绛放眼四顾,慷然陈词:

    “昭烈兵少而敢战,盖其多徐、淮旧人也;将寡而强悍,盖其皆一时之选也!

    少兵强将,当聚而用之,以众击寡,方可获胜。故切忌分兵!

    然孔明献策于昭烈,益州、荆州各引一军以向北,是谓兵分两处也!

    况且益、荆州之间,虽有长江水道相连,然其间有三峡之险,有巫山之阻,东西横亘千余里,实诚为两分之地,仓促间焉能合兵互援?

    荆襄四战之地,曹、孙两强交攻。刘备以蜀地为根本,以荆州为偏厢。主次颠倒,焉得不败?是故关羽之败,非关羽之过也。以关羽一人而领孤军,大意失荆州,不大意亦要失荆州;以孔明替换关羽,虽日夜防备,亦要失荆州!

    学生查阅史书得知:庞统、法正诸人曾献策于昭烈曰,关羽孤守荆州,危矣!不如撤之于益州,将荆州拱手让与孙权。既示好于孙权以合力抗曹,亦可使孙权不得不出兵与曹贼争锋。待曹孙两军疲敝,蜀军便可集全力以向秦川,一举重奠汉祚。

    然则孔明却斥之反之!

    顾绛窃以为,正因《隆中对》乃孔明本人所出,其欲固宠于昭烈,故而沮之!”

    讲到这里,顾绛目无旁人地翻着白眼仰天长叹道:

    “呜呼!天命灭蜀,关羽虽勇,岂能逆之!云长身死,翼德继之。火烧连营,昭烈再崩。桃园三结义,一夕间灰飞烟灭。蜀汉之兴也,赖之孔明;蜀汉之亡也,亦缘起孔明也!”

    ……

    太阳躲开高挑的庑殿,出现在头顶的中天上。

    粽叶胡乱残留在桌上,在刺眼的阳光下被烤干。

    顾绛一气讲完,筋疲力尽,大汗淋漓,颓然而坐,仿佛全身散架一般。

    众人面面相觑,平台上鸦雀无声。

    顾绛的分析事实充分逻辑严密,可是他千不该万不该在蜀地抹黑诸葛亮。蜀地,这里可是亮哥走红的地方,粉多黑少!

    首先发难的不是宋振宗,而是朱平槿的专业智囊、成都秀才、政研室的首席文案舒国明。他一开口便道:“顾先生谬矣!诸葛丞相勤政爱民,故川民多敬爱之……”

    眼见一场意气之争即将爆发。这时,那位半眯眼睛始终不曾开口,如老僧入定弥勒参禅的上位者及时说话了:

    “众位爱卿,子曰:食不言,寝不语。本世子于席间议论军机,倒是本世子有错在先。既如此,不如撤了席面,本世子与众卿正殿议事!”

    朱平槿一提醒,大家都清醒过来。这是在借三国议论军机呢,怎好在平台上口无遮拦?此处上上下下的太监宫女数十人,若是将军机偷听泄漏出去,岂不是天大的祸事一件?

    众人一起说好,各自漱口洗手方便,然后谨德殿正殿议事。

    众臣入殿,议事未启,正殿宝座上的朱平槿先道:“杜少陵曾有诗云: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明年祭祀汉昭烈与诸葛丞相,宜用帝礼。本世子领诸臣亲祭,行臣子之礼。”

    宜用帝礼!

    行臣子礼!

    群臣听闻,顿时哗然。世子此举,绝非单纯从道义上推崇刘备与诸葛亮。这是不打算承认曹魏与司马氏的晋朝为王朝正朔了!这是要彻底推翻二十五史的既有结论了!

    世子此举,背后必有深意。至于深意在哪儿,几名大臣已经开始腹中揣测。

    朱平槿没有制止下面的议论,只管接着道:“曹操名为汉相,实为汉贼。至于司马氏之心……”

    “路人皆知!”殿中大臣一齐大笑回答。

    朱平槿将谜团解开一半,剩下的让大臣们自己去用心琢磨:“若论主仁臣忠,天下君臣,无有如昭烈皇帝与诸葛丞相者;若论兄友弟恭,天下兄弟,无有如刘关张者!诸葛丞相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其一语:汉贼不两立!吾辈得无乎不肃然起敬哉!”

    当今之贼,无非闯献。汉贼不两立,这是世子在向天下昭告自己的志向啊!

    郑安民与宋振宗等人在大声喝彩的同时,立即进行了眼神交流。在对方的眼神中,两人都看见了自己梦寐以求的东西。

    以天子之礼祭祀刘备君臣,这是世子在向天下明示,蜀主为天下正朔!其余妄称正主者,皆是贼子!

    孙洪在大声喝彩的同时,一丝警觉猛地蹦了出来:宣传工作立即要跟上!报纸、戏文、书场、茶坊、民谚,乃至叫花子的要饭词……

    在兴奋的人群中间,唯一沉默不语的人是顾绛。

    难道世子彻底否定了我的策论?就因为我触及了蜀地君臣的敏感神经?

    顾绛偷偷望了望宝座上的那位世子,顿时心生疑惑:不对呀,行在奏对时,世子曾大声称赞,怎么转些日子便变了卦?殊知,君无戏言……

    “忠清!”

    一句轻声召唤让顾绛回过神来,原来是他的举荐人吴继善。

    “忠清不必沮丧,该干嘛干嘛。世子老成睿智,时有非常之举,非臣子所能轻易揣度……”

第五百四十七章 天下之吭(十)

    一场因为亮哥而引发的粉黑之争,被朱平槿一席吊胃口的话语成功化解。

    议论渐息,朱平槿直接点名,让舒国明接着把话说完。当前的目标和任务,依然是纯洁干部队伍,统一干部思想和行动,并据此制定下一步行动计划。

    “世子褒奖忠义,让乱臣贼子遗臭万年,臣感佩不已!”舒国明说着,拿眼神狠狠剜了顾绛一刀,“世子大明帝胄,仁慈布于川内,不类于汉昭烈乎?诸臣忠勤有节,起兵抗贼,不类于蜀汉诸臣乎?”

    “舒先生说的好!”宋振宗大声嚷道:“乱臣贼子,末将见一个锤一个,见两个打一双!”两个拳头飞舞,个个都对着顾某人方向。

    宋振宗的嚷嚷让大殿里笑声一片,只有上位者朱平槿和下立者顾绛没有笑。

    “顾先生策论,臣有合之者,亦有不合者!臣据实奏报,不当之处,还请顾先生指正!”明显得到众人支持的舒国明决定乘胜追击,一副挽起袖子打擂台的模样。

    顾绛傲气上来,跨前几步道:“请舒先生指教!”

    “顾先生有云:蜀地,天下之领,扼江水上游。然汉中,本益州之地。蜀地失之汉中,如士无盾,兵无甲,赤手相搏,得无恙乎?

    是故学生亦以为:汉中,我护**必取之!然必取之,并非现在取之,必待以天时地利人和!不知顾先生以为如何?”

    “然也!”

    顾绛犹豫片刻,肯定了舒国明的论断。不过他很快强调,荆襄的防务在他看来,因为有平贼大军在北,所以是暂时安全的。既然要用兵荆襄,又不能犯诸葛亮分兵两处的历史性错误,而那么最好在拿下汉中之后,再整兵东出荆襄。

    这下被舒国明攥住了机会。

    “去年初入蜀王府,学生也如顾先生这般迂阔,空泛而好为大言。”舒国明以自嘲贬损顾绛:“世子用兵,每战必胜。何也,世子敦敦教导我等:情报收集要精细入微,情报分析要鞭辟入里,计划制定要详尽周密,计划落实要一丝不苟。世子还说:空言大话要不得,误人误己误国家!”

    刷!

    顾绛顿时脸红脖粗,愣在了原地。

    ……

    舒国明是朱平槿豢养的专业高级情报分析师。职务之便,可以让他第一时间接触情报局以及各方面的情报。撇开个人素质不谈,单就信息素材的广度和丰度而言,他的视野是仅靠书本知识和眼睛观察获取信息的顾绛所无法比拟的。

    舒国明指出,汉中在秦岭以南,距秦远,与蜀近。对护**而言,既是守卫蜀地的第一道防线,也是争夺秦陇的前进基地,还是西连羌藏的通道,因此是必取之地。

    但是,凡行事都有个时机问题。

    自从土暴子被赶过巴山之后,越来越多的迹象表明,土暴子为了生存正在与汉中官军火并,争夺数量有限的粮食和人口。

    汉中官军的主力是总兵赵光远,总兵力约两万,能战之兵不足五千,精锐家丁不满四百。赵光远部在没有得到关中或陇右官军支援的情况下,很难完全守住汉中府一州九县。

    瑞王府护卫为京营抽编,也有千余敢战之兵。可他们既为瑞王府护卫,便不能离开汉中府出城野战。一旦汉中府的核心地区,如南郑、沔县、城固、洋县等地遭到贼寇袭击,瑞王和关南道陈?只能采取以下三种途径来解决自身安全问题:

    请求援兵、就地固守或者弃城出逃。

    舒国明认为,请求援兵一项,已经基本没有可能。

    中原大城开封危如累卵,新任秦督孙传庭正在集秦兵援汴。但秦军先后两败于项城和襄城,已经元气大伤。必须完成编练新军和征集粮饷两项艰苦的任务后,才有可能兵出潼关。

    据可靠消息称,由于朝廷连章催促孙传庭出关以解开封之围,孙传庭已经发下檄文,缴传贺人龙、左?穑?iang或rang)、牛成虎和郑家栋等大将到西安议事。左?鹗窃?俗鼙?蠊庀鹊亩?樱??て谠谏挛魅沃啊a黉??ao)总兵牛成虎和固原总兵郑家栋与贺人龙一样,也是洪承畴和孙传庭的老部下。

    所以在这个大战前夕的当口,形势还不那么紧急的汉中,只能就地固守,设法自保。

    然而汉中就地固守,同样并非易事。

    就地固守,就需要增兵添饷。可汉中正当贼道,自崇祯七年起,就不断遭到流贼的来往袭扰。崇祯十年,流贼在汉中城下虚晃一招,吓得瑞王拼命向朝廷喊援兵。有流贼,便有兵匪。贼匪已去,官兵又来,兼之旱蝗水雪灾害交替,汉中早已是满目疮痍,与川北州县不相上下,哪里还有多余的粮食以供增兵?

    瑞王就藩汉中,以汉中狭小之地养一皇叔,使得汉中百姓更加穷苦。

    近期有大量的汉中百姓包括一些士绅逃亡四川,可见朝廷在汉中已失民望,亦可见汉中百姓已经走投无路。官军少兵短饷,逃入汉中的土暴子却可以借机敛饥民为兵。时日一久,双方力量对比必然发生根本性变化。那时,汉中就会成为孤城,死守就会变成守死。

    舒国明的判断,有理有据。顾绛无从插嘴,大臣们也唯唯称是。舒国明直接否定了汉中征兵救援、就地固守的可能,那么弃城出逃变成了顺理成章的唯一选择。

    然而接下来舒国明的判断,既出乎于大家的意料,也出乎于已有证据的显示。

    “瑞王崇佛而不近女色,性贪财而好为施舍,体孱弱而守国之志甚坚。其逃也?不逃也!瑞王为皇上至亲,若其危在旦夕,朝廷必调兵保之。是故瑞王不逃,汉中官府大族士绅亦不会逃!”

    舒国明的确定判断,不仅出乎于众臣的意料,也出乎于朱平槿的判断。

    朱平槿是穿越者,他对真实的历史脉络知道大概。在李自成攻占西安之后,瑞王仓促逃到重庆。

    孰知才出狼窝,又入虎口。瑞王到重庆不久,便被第四次入川的张献忠杀了。

    舒国明判断瑞王不会逃,与真实历史截然相反。为什么会产生这么大的差异?

    关于三条路线的争论,越是深入,越是让朱平槿感觉到现实情况的复杂。他现在关心的不是舒国明的判断,而是舒国明的判断是如何得出的。

    ……

    随着朱平槿对政研工作的高度重视和亲自指导,政研室的组织机构不断得到强化,工作机制不断得到完善。

    目前,政研室已经扩充为省内室、省外室和参事室。

    进行高级战略情报分析的省外室又按照地域划分为了南北直隶、十二布政司以及辽东、藏羌、蒙古、回回共计十八个小组。

    这十八个小组里的人员并非完全固定。既有交叉兼职,也有专题研究。

    如长江课题小组,由湖广、江西、南直、浙江四个小组的人员参加;海疆课题小组,由辽东、北直、山东、南直、浙江、福建、广东、广西、云南九个小组的人员参加。

    这些专业研究人员,曾经是大明朝科举体制下弃而不用的底层士人,如今却是蜀王府人才机制下不可或缺的精英阶层。

    他们既是思想产品的生产者,他们本身也是人才库中的储备品。经过各个岗位的锻炼,他们就有可能成为朱平槿统治天下的鹰犬走狗。

    正因为如此,朱平槿在自己动脑思考的同时,也将问题交给了政研室进行研究。看来,政研室已经得出了部分结论。

    “舒先生,何人所做结论?”朱平槿问道。

    朱平槿这个问题,已经打破了政研结论的使用惯例。

    定期或不定期上奏的政研简报是政研结论的主要载体,上面从来只有结论没有过程。政研结论即便通过舒国明之口之手说出来奏上来,也未必就是舒国明本人的个人意见。

    因为情报的具体来源和情报分析的具体过程,其密级往往比情报分析后得出的结论还高。

    军机处、三总部以及情报局、蜀安局等单位只是政研结论的用户,不允许知道结论的生产过程。每一份结论具体分发给哪些用户,每个用户的具体接触人员有哪些,完全由两个人来控制朱平槿本人和他的大秘兼办公厅主任程翔凤。

    而每一份结论的生产过程,则只有朱平槿本人有权知晓。比如朱平槿的老婆在股市上借势抛空,就是由一位新入职省内室经济组的唐姓研究员(注一)发现并通过舒国明秘密报告给朱平槿的。

    面对朱平槿突如其来的诘问,舒国明稍一犹豫,便给出了结论背后的真相:

    “是刘宇亮与吕大器的结论。刘宇亮在京师翰林院为官多年,与瑞王时有交往。天启七年瑞王就藩汉中,刘宇亮曾奉旨参与银两筹措,对瑞王秉性了解至深。近来世子让刘宇亮写些文章,刘宇亮便使人问臣写什么。臣正好接了世子旨意,便请刘宇亮写写瑞王……

    至于吕大器的结论,那是他儿子吕潜的无心之言。吕潜上月回到广元,听说今年秋闱与往年大不一样,连忙赶到成都打探实情。臣得知消息,便找了几个秀才请他喝酒聊天,顺便……”

    “本世子知道了。”朱平槿挥手打断了舒国明的陈述。如果不是因为事关重大,不是因为干部们的思想严重不统一,朱平槿不会让舒国明当众说出这么多的内情。

    “关于汉中、陇右,众卿不必再议。本世子已有腹案,过些日子再有旨意发出。倒是湖广,诸位爱卿可畅所欲言……”

    注一:卖个关子,请书友们猜猜是谁。

第五百四十八章 天下之吭(十一)

    攻略汉中,显然已成定案。www.uu234.cc

    世子虽然没有当众明说,但大臣们跟随他许久,大抵已经知道了怎么回事。

    那一定还是明的、暗中两手准备;政治、军事、经济、民生多管齐下。

    唯一的差别,是力度的大小,是时间的早晚,是方法的异同,是瑞王个人的生死。

    不过,拿下了汉中府、阶州等秦岭以南地区之后,若想继续北进,恐怕就不现实了。

    关中、三边(注一)是流贼的老巢,也是秦军的老巢。闯献与孙传庭都非可以随便揉捏的软桃子。流贼不与秦军拼个两败俱伤,精明的世子绝不会拿护**的这点有限的家底去硬碰硬。

    总之,北进是一个目标有限的方案,是个攻一下便守的短距出击方案。至于将来的主战区,多半是可以畅所欲言的荆襄……

    这时,大臣们都盯住了那个丑陋的凹凸曼,看他与舒国明之间在荆襄之地的论战,到底谁输谁赢。

    ……

    “顾先生策论所言,荆襄者,天下之吭。但以学生看,荆州固然重要,但襄阳却是死地……”舒国明率先亮明了自己与顾绛的分歧点。

    顾绛牙尖嘴利,很快反击上去。

    “何谓天下之吭?四战之地是也!是谓御者不可不守,攻方不可不夺!”

    “襄阳,扼汉水上游,进而可窥中原,退而可守江汉。若是贼人夺而据之,则江汉之粮、中原之民,尽为贼有!若贼久据,王气或聚矣!

    若有一二王猛(注一)之流献计于贼酋,或西入三秦,荡八百里平川;或北跨黄河,括表里山河;或东下江南,顺流扬帆。哎!山外青山楼外楼,金陵歌舞几时休……诚如是,天下危矣!”

    顾绛对流贼借襄阳之地利做大的担心非常有道理,可舒国明的立论点却放在了护**自己。

    他寸步不让争辩道:

    “襄阳,天下重镇,顾先生知,学生知,流贼知,左良玉亦知!

    去年献贼诈入襄阳,挟民拆城,便是毁城去险之举!如今襄阳已是残垣断壁一片。我护**即便攻而取之,又如何得守?

    况且流贼势大,浩浩荡荡数十万之众。若开封不守,流贼挟新胜之威,全军来攻,我护**岂非有一师尽没之忧?

    兵法云,避实击虚。顾先生以我弱军据强敌之所攻,岂为智者所为?”

    “适才舒先生所谓必取之,并非现在取之。学生能否借来一用?襄阳现有左军固守,何必急于取之?开封危若累卵,焉知左军不弃襄向汴?将来襄阳空虚,护**正可趁虚而入……”

    “难道吾等今日之论,谈的不是将来?不知顾先生的将来,乃是何日的将来?”

    两人在朱平槿面前你来我往,唇枪舌剑,杀的是难解难分,一如大学里的辩论比赛。不过这种辩论比赛,纯粹是辩术与口才的较量,并没有多少实际的意义。

    作为上位者的朱平槿静静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却没有立即出言制止。他一面想着事,一面看着人。

    舒国明一语捅破了护**战力这层窗户纸,引起了大臣们的众说纷纭。

    是的,护**在川内已是一家独大,但放到省外,面对错综复杂的局势,面对强大的各类敌人,面对陌生的地域环境,能否继续省内各战场的辉煌?

    朱平槿没底,他手下的将领同样没底。

    传言闯军五十万,左军二十万,护**一共十六个步兵团,四个骑兵团,总兵力不足六万。地方军装备简陋,缺乏野战能力,还要守备省内;汉中需要步骑炮兵两万,那么能够东出夔门的部队最多只剩三至四万人。

    这点兵力只能完成有限的目标。但若敌人不配合,一开始便把全部的力量压上来,那时怎么办?

    守点!朱平槿脑中火花一闪。

    去年进军川北,便只守了新政坝一点。能否在广沃的湖广大地上寻找可以持续坚守的要点,并以这个要点为支撑,控制周围的区域;以这个要点为基地,向周围更为广大的地区渗透!

    这个要点,对于护**,对于刚刚崛起的朱平槿,就是那个“天下之吭”!

    ……

    殿内的人们,已经杀作了一团。原本泾渭分明的界线,已经模糊成了一锅粥。

    总后勤部第一副部长吴泰认为,襄阳城除了城垣残破之外,还有两个后勤方面的因素不利于长期固守。

    一曰缺粮少饷。

    襄阳去年初被献贼攻破后,城内的粮食和财富被洗劫一空。此后左军与闯、献二贼在襄阳附近反复拉锯,官军拉兵征夫,流贼裹挟残杀,对襄阳农事的破坏极大。

    此前左军的粮秣主要依靠襄阳郧阳两府,后来湖广官府不愿协饷,左军便自行抢劫。两边把官司打到朝廷,朝廷支持了左良玉,此后左良玉便打着“奉旨抢劫”的名义,更加有恃无恐。

    目前左军拥兵二十万,月耗粮食十万石,豆饼干草无数,供给完全靠抢。他们如同蝗虫过境一般,郧阳抢光了抢襄阳,襄阳抢光了去抢南阳。湖广、河南两省官府和百姓对左军恨之入骨,送了左军一个外号,名曰“左蝗虫”。

    可现在连左蝗虫都抢不到粮食了。当地的供给情况可想而知。

    二曰逆水运粮,粮道易断。

    汉水乃是大江,故以“江淮河汉”并称。汉水从襄阳经承天府到汉口,绵延数百里。每遇夏秋洪水下泄,便要依赖人力拉纤上行。若是大战爆发,敌人以铁骑步队巡岸,以舟师铁链横江,人力拉纤便完全不可行。一旦汉江水道被截断,襄阳守军便面临断粮的危险。

    吴泰还提醒殿内众人,当年宋元襄樊大战,元军正是用了刘整之计,以榷城困城,以筑垒阻江,以回回炮摧城,最后逼得粮绝的吕文德出降。襄樊一失,不数年南宋灭亡。这个教训深刻,请大家千万别忘了。

    “军无粮则自散”,这个浅显的道理谁都懂。一条简简单单的缺粮,便足以否定其他任何理由,不管这些理由听起来多么美好。

    所以天下之吭,必是粮草不会断绝的地方。如荆州,既是大城,又在江边。只要控制了荆江江面,城里兵粮便可源源不断地得到补充。

    吴泰从后勤角度论证坚守襄阳的困难,总监军部的孙洪则补刀,从政治上论证了坚守襄阳的困难。

    孙洪道,襄阳府的百姓南逃荆州、夷陵,后来又逃入四川的百姓不少。想必襄阳那里,已经相当的不妙。至于如何的不妙法,情报局那里已经积累了相当多的详细资料……

    还必须说明的是,由于官军军纪败坏,杀良冒功,襄阳以及附近各府的百姓对官军之痛恨远胜于贼寇。如果护**贸然进驻襄阳,又不能迅速让当地百姓得到好处的话,百姓们不仅不会支持护**,反而会加入贼寇攻打护**。

    有了左军这个坏榜样,当地的官府和士绅也对外来官军十分排斥。要他们自愿出粮协饷,除非流贼把刀子架到他们脖子上……

    总之,由于没有“人和”这个要素,在襄阳府统战工作必将遇到许多困难,也需要更多的时间和创造更多的条件。

    兵力如何部署,是总参谋部的执掌。作为总参谋长,舒国平不仅反对驻守襄阳,也反对驻守荆州。

    舒国平道,襄阳城自古为天下重镇,这没错。但是再重要的城池,也需要军队来守才有价值。

    据可靠情报,襄阳城周十五里,共计四千五百步。按照一步一人的下营之法,再考虑对岸的樊城以及周边要隘,襄阳城至少需部署六千余人即两个步兵团才堪防守。

    既然守了襄阳,那么承天府守不守?若不守,一旦后勤补给线被敌截断,襄阳便成了一座孤城。

    既然守了承天府,那么按此逻辑,还应该守住夷陵、荆州、岳阳、武昌、汉阳五城。

    夷陵是四川门户,荆州是荆江中枢,岳阳是洞庭咽喉,而汉阳和武昌则控扼江汉,直抵江南。七座城一并守下来,所需兵力至少十个步兵团,三万五千人。

    以护**目前的兵力,既要守备蜀地,还要攻略汉中、阶州。如此一来,便是兵布三处,犯了处处分兵的大忌!

    因此,盲目前出到襄阳、承天一线,很可能招致闯献来自北、东两面的夹击,乃是欲速而不达的昏招。省外兵力部署,必须收缩兵力,驻守若干个易守难攻的要点。

    在舒国平看来,夷陵便是天下之吭。

    据守夷陵,不仅可以守住四川门户,而且可以北上房县、竹山、均州一线,与郧阳府保持紧密联系。一旦护**控制汉中,便能在汉中、兴安、江汉乃至长江以南的澧州、九溪卫之间形成一个完整的、兵力梯次配备、横亘于东西南北的弧形防线。

    护**依托这条弧形防线,以守为攻,积聚力量,耐心等待天下大变的战略,在保宁府已经得到了世子的首肯。按此设想,部分的军队已经出发,即将部署到位。

    荆州这座大城,也绝对不能作为屯兵屯粮的重地。

    惠王、废辽王封地皆在荆州。屯兵荆州,政治上非常不利。

    再者,荆江的水位比城池高。若遇汛期,江面甚至可能高于城墙。荆州乃至整个江汉平原的安全,全靠荆江大堤保护。

    如果贼人丧心病狂,掘开荆江大堤灌城,则又是个水淹七军式的悲剧。因此,荆州只能在冬季水枯季节保持少量驻军,维系一个长江北岸的前哨阵地。

    最后,舒国平特别向诸位同僚强调,护**无旨大规模出川,这就是公然挑战皇权。皇帝的反应,朝廷的反应和地方官民的反应,都很难预测。一旦皇帝震怒之下,宣布蜀藩除国或者世子逊位,在政治上都将是一场毁灭性的灾难。

    末了,舒国平长叹一声道:世子曾言,中原有六座大城。一旦丢失,便是“鹿失中原”。

    如今六已去四,唯有开封与徐州尚存。若是开封城陷,而救援开封的孙传庭的秦军与左良玉的楚军又失败的话,那么按照“失中原即失天下”的传统说法,恐怕当今朝廷真的气数已尽了。

    值得大家注意的,还有关外的鞑子。若是鞑子趁新胜之危,在今年秋冬入关来打草谷,恐怕京畿山东又是一片浩劫。

    那时,护**公然上书朝廷,请求出川剿贼,便是名正言顺,天下人望之事。

    吴泰的轻言细语,孙洪的和蔼亲切,舒国平的缜密论证以及背后深远的军事政治考量,如抡起的大锤一般,一次又一次地捶打着顾绛的胸口。

    然而,顾绛的煎熬远远还没有结束。

    世子办公厅主任程翔凤,给了顾绛致命一击。

    注一:王猛,前秦苻坚的重要谋士。

    顺便讲个真实的笑话:响木幼时上历史课,讲到淝水之战。历史老师生小孩由体育老师代课,体育老师便照本宣科,大声念“秦,王苻坚……”

    一直到下课,体育老师嘴里仍然是王苻坚。或许在他看来,姓王的概率当然应比姓苻大。

第五百四十九章 天下之吭(十二)

    舒国平的“以守为攻”的战略,与所谓的“北上”、“东进”或“南下”的三派主张都有所不同。

    这既与他在保宁府锦屏门城楼上“锁境保国,以待大变”的主张一脉相承,又与当前的形势适时结合。

    但舒国平所谓的“守”,绝非单纯的防守,而是进攻前的收缩,是一种以退为进的策略。只要巩固了秦岭南麓与鄂西山地,消除了来自于流贼的威胁。一旦政治条件成熟,这种在北方和东方的守势就会转化为攻势。

    常言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舒国平这番话,对于有些别有用心的人来说,只剩下了“天子气数已尽”六个字。同殿为臣的他们清楚,作为主管调兵的总参谋长,也作为世子傅舒文翼的嫡亲侄儿,舒国平曾经在碧峰峡提出“效忠天子”的口号,也曾经在锦屏门城楼宣布不反大明,不反天子。

    舒国平一向以来的所作所为,几乎就是某些试图攀龙附凤的政治投机者的对立面。当今朝廷对于他,从可以誓死效忠的标的物,已经变成了气数已尽的未亡人。

    这说明什么?

    说明蜀王府一系争夺天下,已经不是遮遮掩掩的私下暗示,而是堂而皇之的公然宣示!

    是故舒国平话音刚落,就有人捏住拳头虎视眈眈地盯住顾绛,看他有什么异常的反应。好在顾绛依然丑得那么专注,丑得那么讨打。

    “当年高皇帝定都金陵,枫林先生(朱升)曾献策曰: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高皇帝许之,以为立国之基,遂得天下!”

    按耐不住的程翔凤终于跳了出来。既然有舒国平带头,他便更近一步,**裸地向朱平槿提出了帝王之策。

    “夔门、秦岭,是谓高墙;

    垦荒、征购,是谓广粮;

    守国门而不远出,是谓缓王。

    愿世子效仿高皇帝,再行枫林先生之策,弃襄阳而专守夷陵!

    一旦天下大变,我护**便以陆师北出宛,洛,以水师东下金陵。

    金陵,虎踞龙盘,高皇帝所以鼎定天下之都。世子之得金陵,便可正位大宝,号令天下。承祖宗之基业,开万世之太平……

    钟山,紫云萦绕,帝王之宅,焉得让之于外姓?钟山,高皇帝陵寝所在,焉得陷之于流贼东虏?世子天纵英才,深渥蜀人拥戴,又有罗姑娘从旁襄助……”

    程翔凤是世子办主任,身边人的角色可以让他接触朱平槿甚至罗雨虹最核心的秘密。他连吹带捧,一面公开将朱平槿和他的老婆捧上了天,一面把他以及蜀地宗室比如内江王、石泉老王等人最根本的诉求悄悄镶嵌在肉麻的吹捧之中:

    占据南京,取得政治上正统地位!

    那时称不称帝,主动权完全掌握在朱平槿的手中;

    划江而治,掌握天下的财富之地!

    那时北不北伐,完全看朱平槿的心情好坏!

    在程翔凤的建策中,蜀地宗室与蜀地士绅的最大利益诉求完美结合在了一起:

    只要朱平槿成功晋级,他们便能水涨船高,或为一国藩主,或为开国勋贵;只要占据南京这个合法的首都,这个朱元璋起家的老巢,朱平槿便可强势摆脱“疏藩”这个不利的身份,取得对其他觊觎者无与伦比的政治优势!

    不仅如此,程翔凤的建策还有深刻的经济目的。

    他与洪其惠一样,都是雅州干部的代言人,也是蜀地新兴工商阶级的代言人。

    随着蜀地经济版图的整合,经济藩篱的拆除,蜀地新兴工商阶级要求扩大生产,拓展市场的呼声日趋高涨。护**兵锋所至,就是他们的生意所在。沿长江这条黄金水道,把生意做到江南富庶之地,是他们梦迷以求的理想。

    如单就一套粗陋的打谷机和吹风机,便以重金从机器局买下二手创意的民营企业雅州雨城农机公司,在不到半年的时间内,就把生产基地由雅州一地扩展到了叙州、顺庆、重庆四地。雨城农机还打算在澧州开建第五个工厂,将“雨农牌”打谷机、吹风机的总生产能力,由千余台套的级别整整提升一个数量级。

    据朱至瀚奏报,雨城农机甚至还派人到南京,准备开设一个所谓的“四鹅死”店!

    由此可见,逐渐壮大起来的蜀地资本,其力量虽只是初露峥嵘,但已经不可轻易忽视。政治和军事决策甩开经济因素自娱自乐自嗨的时代,已经不可逆转地结束了。朱平槿选择出川路线,必须要考虑资本的流向!

    ……

    君臣粉墨登场,共谋登天大计,没有人想到这一刻会来得这么快、这么突然。

    群臣们抓住这千载难逢永载史册的历史性机遇,轮流发言,将自己的不知酝酿了多久的大阴谋小算盘和盘托出。

    什么枫林青田,什么卧龙凤雏,统统被他们抛之脑后。

    他们的建策,既有前后承接,逐次深化;又有左右碰撞,纠偏改正。

    而那位端坐上头,年轻的脸庞下留了半寸黑胡子的世子爷,既像一尊菩萨,又像一座雕像,用端庄的神色,睿智的眼神,以及迷一般的思维,来迎接他臣子们的肺腑忠心。

    在这个时刻,没有人注意到顾绛。他仿佛已经被人遗忘,被群臣们成功挤到了上位者看不见的角落。当然,他并没有蒸发,依然有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那人便是他自己。

    顾绛已经完全被这场大讨论吸引进去了。

    他专心致志地倾听着众臣们的意见,同时也关注着宝台上那位年轻世子的反应。

    身份的尴尬,群臣的敌意,都不能使他片刻分心。

    他求知好学的大脑像一块无所不吸的大海绵,聪明异常的思维像一部疯狂运转的超级计算机。

    他一面接收来自眼耳口鼻多通道的信息流,一面调动着数据库中存储的海量数据。各种各样的数据同时闯入他的大脑计算机,进行着加工,进行着汇总,进行着复杂异常的多线程运算。不知过了多久,好似当机的思维机器终于在显示终端上有了反应。

    有了!

    沉默许久的顾绛终于大吼一声:我明白了!

    随着这声大喊,大殿里顿时鸦雀无声。众人齐齐将目光盯向了那根蟠龙金柱的背后,似刀、似剑、似毒蛇吐信。

    “顾先生明白了什么,说出来大家听听。”宝台上的菩萨说话了。

    “学生明白了!”顾绛大喊着从柱子后蹦出来,漏出了滑稽的形象:“那荆襄万万守不得!”

    哈哈哈!

    群臣哄堂大笑。

    一个刻薄的声音挪喻道:吾等皆可说荆襄守不得,唯独顾先生说不得。

    何也?

    因为正是您顾先生建策世子,说那荆襄乃四战之地、天下之吭!

    如今顾先生突然变卦,又说守不得,那岂不是把吾蜀地君臣当作峨眉山的猴耍?

    若是一般人,遇到这般嘲笑,恐怕便要羞愤难当,以头触柱血溅五步了。

    可惜,顾绛何许人也?

    嘲笑、讽刺,在他的生命历程中,就是一道提振战斗精神的开胃小菜。他的脸皮像城墙倒拐一样厚,把所有的嘲笑与讽刺纷纷弹落。

    只见顾绛大部向前数步,朝朱平槿深深一躬:

    “世子,学生明白了。世子以学生之策付诸朝堂群议,正是因此策既有真知灼见,又有不识时务,故而以群臣之议为学生之策斧正!”

    说完,顾绛便转过身来,向着群臣团团一躬,以示谢意。

    “忠清不必多礼!”待到顾绛躬到他的推荐人吴继善面前时,吴继善一面还礼,一面大声提醒他:“世子日理万机,端午佳节亦要操劳国事。忠清既有所悟,还不速速奏上,也让吾等学习一番!”

    哦!顾绛一拍脑门,顿时醒悟过来。世子在上面端坐这许久,定然已是憋不住了!

    于是顾绛迅捷转身,对着坐北朝南的朱平槿深深一躬:

    “学生敬送世子出恭!”

    哈哈哈!

    欢乐的笑声再次回荡在宽大的殿宇中。

    群臣们在鄙视与憎恶之余,终于发现了顾绛的一个好处。

    不久,顾绛在古怪之外又得了一个新的外号:

    欢喜豆。

    ……

    欢乐的插曲终于过去,顾绛终于为朱平槿和群臣们讲述了他的明白。

    顾绛说,先前献贼诈取襄阳,却并不死守。在全取金帛财物之后,便毁城遁去。斯时,他还不明白献贼的用意,以为那便是流贼惯常的作风。如今他终于明白献贼毁城的意图了。

    襄阳为什么不能守?

    不仅因为襄阳无粮易困,更因为襄阳是引火烧身之处。

    襄阳地处南阳盆地南缘,控制着汉水中下游,是连接南阳盆地和江汉平原的通道大门。此城若被敌方占领,对北至南阳、洛阳,西至郧阳、汉中,东至德安(今湖北安陆)、安徽,南至承天、荆州及整个四川、湖广都有重大威胁。

    因此,任何在襄阳附近的势力,都必须攻取襄阳,才能立住脚跟。

    献贼在襄阳,左良玉必然引军来攻;

    左良玉在襄阳,闯贼必然引军来攻;

    闯贼在襄阳,护**早晚去攻。

    总之,襄阳所谓的四战之地,既是四面出击之地,也是四面受敌之地。

    占了襄阳,就是端起了一盆滚烫的油汤,既松不得,也紧不得。松了,汤盆落地,汤没了;紧了,手烫得慌,燎起泡。所以,在自己军力未迨(dai)的时候,最好不要去碰襄阳。

    此外,襄阳是左良玉的大后方,如果护**占了襄阳,就像当年刘备、诸葛亮让周瑜顶缸,周瑜又让关羽顶缸一样,白白给左良玉或湖广官府做了嫁衣裳。

    以此类推,承天府和汉阳府也是不可守之地。要守,江北只能固守夷陵、荆州两城;江南可守岳阳、武昌两点。

    四点全占,满盘皆活。

    为什么?

    因为完全控制了长江这条横贯东西的大通道!

第五百五十章 天下之吭(十三)

    众人拾柴火焰高。www.uu234.cc

    一锅水,已经咕噜噜冒热气。再添几根柴火,或许就能沸腾。

    顾绛回归状态,朱平槿也不再装聋作哑打哑谜。他径行将第一根柴火扔进了红艳艳的炉膛。

    那根柴火,便是他自己没想明白的重大问题之一。

    “前方军报:闯贼在攻占归德府之后,于四月与小袁营袁时中合营。上月中,闯贼又打下了杞(qi)县。

    如此一来,开封周围屏障尽撤,已经危在旦夕!以闯贼流窜迹象,必意在三攻开封。

    开封,周藩封国,省垣所在。开封一失,中州不保,大明朝南北断绝,京师亦危矣。是故开封告急,朝廷定会派兵解围。

    秦军襄城新败,正在休养生息,短期很难出兵;左良玉拥重兵二十万,自然是援兵主力……”

    朱平槿将自己对中原战局的一些重大判断倾囊而出。说到此处,他沉默半响才接了下去:

    “本世子料定,左良玉不过为丁启睿驱使,本身并无战心。他若佯装兵败撤往襄阳,朝廷或有处分。那时,护**便可以金牌令箭为符,以钱粮功名为饵,吞而并之……顾先生自金陵而来,熟知国朝内情,不知以为如何?”

    原来世子以顾绛之策引出襄阳,并非要论及什么天下之吭,打的只是杀将并军的主意!

    探知真相的这一瞬间,殿外骄阳似火,而殿内的空气却冰冷得似乎凝固了。

    “万万不可!”还是顾绛及时出言,打破了坚冰。

    当顾绛明白道出反对的理由,几乎所有的将领,甚至包括朱平槿自己,都将吞并左良玉的想法暂时摈弃了。

    顾绛道,由于左良玉愿交好于东林,是故左军情形江南士林较为了解。

    早年左良玉专办河南剿贼事宜时,兵额只有三千。后来升为平贼将军,兵额也只有两万五。然而左良玉十分善于招降纳叛,名声大了,许多贼人便来投他,所以左良玉的军队就越来越多,以至于目前竟有二十万之众。

    区别过去的经历和现在的职位,左军将领可大致分为三类人。

    第一类是左良玉的亲兵家将,共有五大营,人称“前五营”。其中主力为六七千铁甲骑兵,主要的人物有卢光祖、李国英等人。左良玉是辽东人,生在山东,所以他的亲信家将几乎全是辽东山东籍。这些人除了左良玉和他唯一所剩的儿子左梦庚,旁人根本拉不走。

    第二类是原来杨嗣昌与熊文灿的督标余部,以及部分受左良玉指挥的楚军旁系将领。他们在左军中是实力最弱的,手下除了少量本部的兵马,往往掺杂了大量的小股山贼流寇。其代表人物是原四川总兵方国安、总兵张应元、监纪副将卢鼎等人。这些人与其他楚军将领一样,只要有大义的名分,是相对容易指挥和争取的。

    第三类是就抚的流贼。左良玉长年追剿流贼,秦贼所降者多入左军。如混十万马进忠、铁骑王王允成、一斗粟金声桓(注一)、混天星惠登相以及李成五人,并称为“外五营”大校。

    这些将领除王允成等少数人以外,本就是流贼出身,并无朝廷与忠义的意识,有奶便是娘。加之左军兵多额少,这些人便借机肆意抢掠。左军军纪之坏,甚于他军;而外五营军纪之坏,又冠于左军。护**代天吊民伐罪,岂能收编这帮顶着官军帽子的流贼草寇!

    况且,天下能战之军,如今不过秦军、左军与关宁军三支耳,朝廷大臣即便要处分左良玉,皇帝也未必会同意!

    “既是仓促间左军难以收编,若其为闯献所逼迫,弃守襄阳。以先生之见,左军将迁往何处?”朱平槿问出了他没想明白的重大问题之二。

    “学生正要说到武昌,世子便来发问。”

    似乎对朱平槿的打断有所不满,顾绛大声道:“武昌,楚王藩封,亦湖广三司所在。左军顺汉水南撤,必定经过汉阳、武昌!不过,”说到这里,顾绛脸上露出了鬼魅的笑容,让那张丑脸丑上加丑,“湖广本省兵马,一定会弃守武昌!死守……”

    大嗓门宋振宗按耐不住,怒吼一声:“弃武昌,守承天。谁人不知皇帝老儿的祖坟在那儿!先生最好少吐酸文,要不然我等便出恭去了!”

    群臣再度大笑,可顾绛非但不笑,反而更加严肃:

    “天下皆知湖广巡抚宋一鹤必欲死守承天,难道左良玉会不知?他若撤至承天,与我护**困守襄阳何异?

    是故学生断定,左良玉会在襄阳打造船只。一旦闯贼来攻,便会顺汉水东下,先抢了楚中第一繁盛的汉口,尔后渡江到武昌。到了武昌,左良玉便可入城,再抢一回,然后找楚王讨些银子,凭大江之险,整军与追及之闯军决战……”

    讲到关键的地方,却被顾绛一语略过。朱平槿不得不再次打断顾绛:“左军军败坏,湖广人人皆知。武昌既为楚王藩封,又岂会允许左军进城?”

    “这可难说!”顾绛强硬反驳道:“流贼兵锋之下,楚王要钱还是要命?要命,就只能让左军进城!”

    哈哈哈!朱平槿大笑起来:“朱华奎那个老抠,不会让左军进城的,顾先生不妨拭目以待!”

    “既然左军不能入武昌补给,便只能继续顺江东下,占据九江。九江府占鄱阳湖口之利,提领江西全省,湖滨良田不计其数,正是补给军食之地。是故学生以为……”

    顾绛话到这里,朱平槿第三次打断了他:

    “左军离开武昌,西可入黄州、九江,东可入岳阳、洞庭。顾先生何以认为左良玉必西走九江?”

    “顺江迅捷此其一,远避贼锋此其二。至于其三其四嘛,其实很简单……”

    顾绛说着,鬼魅般的笑容更加浓艳。

    “九江与湖口一东一西,正当鄱阳湖要冲。占据九江,沿鄱阳湖与赣江游走,江西一省尽可去的。

    江西诸王,淮王(注一)藩饶州(今鄱阳县),益王藩建昌(今南城县),皆为偏厢之地。自宁王除国南昌之后,谁可当江西水陆要冲?

    若将来朝廷追究左良玉败战丧土之罪,左良玉便索性不走江西,而是顺江而下,继续东移。千里之外便是南京……

    嘿嘿,即便皇上有心问罪,圣旨出京也要快马追回……

    岳阳则正好相反。吉王占住长沙,荣王占住常德,桂王占住衡州(今衡阳),岷王占住武冈,四面要害皆是藩王……

    尤其那桂王,乃是皇上亲叔,左良玉胆子再大,也不敢虎口拔须……”

    顾绛尚在自个得意,群臣却见世子眉毛一扬,手掌在御案上重重一拍,啪!

    “本世子明白了!”朱平槿向大家郑重宣布。

    世子明白了什么?

    群臣面面相觑,摸不者头脑。这时又听见世子发问道:谁知道本世子明白了什么?

    您的神仙脑袋里想什么,我们这些凡人脑袋能明白什么呀?

    群臣被问傻了,开始嗡嗡嗡交头接耳。

    这时,只见朱平槿手指一点,指向了群臣班末:

    “王省吾,舒先生道你军政双优,罗监军赞你聪明非常,陈有福称你勇武敢战,连王朝阳亦在请罪折子上叹你模范官军。你今日听了这么久,不知可明白本世子所想?”

    王省吾,这名出身豪族仆僮,先后参加江口之战、长平山血战、平定保宁兵变以及川北剿贼诸战屡立战功的新任副总参谋长,在谨德殿中被世子直接点名。

    这颗冉冉升起的政治新星,迎着众臣注视的目光,大步上前,以君臣奏对的高难度方式,完成了他在朝堂上的第一次高调亮相。

    ……

    王省吾恭恭敬敬奏道,听到顾先生分析左军动向,世子便称自己“明白了”,那么世子的“明白了”,自然与左军有关。

    那世子为什么特别关注左军呢?

    是因为左军乃是湖广境内最大的一支友军!左军的动向,直接关系到护**在湖广的布阵,关系到护**能否在省外立足,甚至关系到“护国安民、天下太平”的伟大事业能否在长江中下游广大地区的全面铺开!

    随后,王省吾进一步阐释道,战场上之军,大致可分为敌、我、友三类。

    季节气候风雨雷电等天时、山川险阻城池道路等地利,都是将领决策须考量的因素。但将领更重要分清辨明敌、我、友三方之势。这正是世子经常教导要搞清的一个基本问题,即“谁是我们的朋友,谁是我们的敌人”。

    敌、我、友三方之势是动态的,随时都在变化。

    以川北战场为例,土暴子是敌,但刘维明招安后,就变成了我;川北镇是友,但王朝阳兵变后,就变成了敌。

    是故敌、我、友并非永远固定不变,而是在一定条件下可以相互转化。川北战场如此,将来的湖广战场也是如此,这就是世子所谓分析一切问题的方法 论“辩证法”。

    以辩证法来分析左良玉和左军,会得出些什么结论呢?

    左良玉是友军,但正如顾先生所言,其组成繁杂无章,良莠不齐。

    目前左良玉以朝廷的大义、官府的粮饷以及个人的威望将手下那帮杂碎般的将领拢在一起。一旦这些条件中的某一个重要条件丧失,左军便可能分崩离析,变成一大群游兵散勇。

    一些将领可能会加入护**,一些将领可能会继续听从朝廷指挥,还有一些将领可能会重新变成流贼。

    所以王省吾认为,既然左军这么重要,那就应把左良玉和左军将领纳入统战对象,向左军派出联络员,争取他倾向于护**,甚至是在必要的时候直接加入护**。联络员还兼具收集军事情报的职能,详细了解左营各部的动态,以便为世子决策提供依据。

    除了左良玉所部,湖广、南直战场上的友军还很多,同样值得去统战。

    如南直的总兵黄得功、牟文绶、副将刘良佐,承天的总兵钱中选、川军总兵温如珍,湖南岳阳的总兵孔稀贵,长沙的副将尹先民,武昌的参将崔文荣等人,都是值得注意的人物。王省吾希望世子能够派人与他们接触,了解他们的思想动态。一旦能够争取其中部分人加入护**,那么对护**在湖广的立足和展开将有莫大的帮助。

    但是……

    正是这个“但是”,让朱平槿和在场众臣们看到了王省吾高超的问题分析能力。

    注一:淮王朱常清(1616-1649),史称东武帝。1648年春成为稀缺资源,在南澳岛由郑成功拥立为监国,第二年取消。

    益王朱慈炱(tai)(1636-1646),因为积极主张抗战,也曾被当地士绅拥立为监国,不过为时极短。由此可见,朱慈炱本人的心智尚不成熟,他身边人的政治素质和政治视野均不敢恭维。后来,朱慈炱死于广州,年仅十岁。

第五百五十一章 天下之吭(十四)

    王省吾道,世子之所谓的“明白了”,明白的绝不仅仅是一个左军。www.uu234.cc为什么呢,因为世子在与顾先生的对话中,详细推演了左军放弃襄阳之后的行动。在得到了左军会向九江方向行动的确切结论后,世子才道他“明白了”。

    所以,醉翁之意不在酒。世子真正在意的,不是某个人、某支军队,而是某座城、某个地区。而这座城、这个地区,便是今日朝议的主题“天下之吭”!

    而这座城、这个地区,据他冒昧推测,应该就是华阳郡王的藩封澧州和澧州所在的澧阳平原。

    为什么世子会选定澧州和澧阳平原作为屯兵重地,作为护**出川作战的基地呢?

    是此地山高路险,城坚濠深吗?显然不是。

    澧州南临澧水,城小破烂,城墙甚至数度被洪水泡垮冲毁。

    澧州所辖安乡、石门、慈利三县,也非什么名城重镇。

    同时,澧阳平原面积不大,北面以一片低山丘陵与荆江南岸的洞庭湖平原相接。除了松滋河、虎渡河等荆江分流河道有军事地障的作用之外,几乎是一马平川、无险可守。

    那么为什么还要选择澧州?他冒昧揣测有五个理由:

    其一,澧州为蜀藩支系华阳郡国的藩封,师出有名。

    护**以护亲之名屯兵澧州,垦田开荒,不仅名正言顺,政治上的风险较低,而且还可以博得天下宗室和士绅的好感。

    保护宗室安全,也是地方官府的首要职责。华阳王有了护卫,保证了宗室安全,也顺带保证了地方的稳定,还省了地方官府的银子,当地官府何乐而不为?近来李明史和贺桓以华阳郡王府的名义在澧州城大肆招兵练兵,当地官府装聋作哑,便是明证。

    其二,澧州的匪患相对较轻,后方稳定。

    崇祯年来,湖南虽时有大贼,如临、蓝寇与山贼萧相宇等,但贼势没有大规模蔓延,总的来说相对平静。地方没有大的战事,朝廷就不会过多的关注,经济上就不会遭到毁灭性摧残。护**进驻澧州,可以在没有打搅的情况下得到较为轻松的休整和训练,可以在无后顾之忧的情况下,集中力量应对闯献流贼。

    其三,澧州虽是平原,也无坚城,但却易守难攻。

    澧州北有长江,东有洞庭,南有澧水与沅江,西边则是武陵山脉和各家土司,三面是水,一面靠山,中间还有几条大河阻隔,从整体上来看,反倒是个绝好的防守地域。

    常言道:北人善骑,南人善舟。闯献流贼多为秦人,进攻澧州,是以己之短攻护**之长!若护**以江湖为城,以水面为路,以舟楫为车马,便可四面机动,以较少兵力驰援各个要紧的方向,控制以澧州为中心的长江以南大片地区。如果流贼胆敢孤注一掷,渡江来攻,那便是兵法大忌中的背水列阵。一旦失败,就会葬身鱼腹、万劫不复!

    其四,澧州自古以来便是鱼米之乡,是屯田养兵的上好之地。

    护**大规模出省作战,保证充分的粮食供给是最大的难题。

    蜀湘两地千里之遥,中有三峡天险。完全依赖蜀地船运补给,不仅不可靠,而且路途损耗极大,绝对不可行,因此必须依靠当地解决大部分的补给,实行“因粮于敌”。

    澧州一州三县,有水田、垸田和可肯荒田荒山至少两万顷,养活人口五十万。若能将蜀地“十税一”的税率和余粮强制征购的办法在澧州全面推开,则可年征粮食五十到一百万石,增兵正规军六千、守备军一万五。所余的粮食,既可作为周围数省百姓流民的荒年储备,也可作为出川护**的军粮储备。如果四川和澧州两地均有一定数量的军粮储备,那么军队出川则无需携带大量的粮食,机动性会大大增强。

    更加值得注意的是,澧州还毗邻广沃的洞庭湖平原(注一),包括岳州、长沙、常德三府和荆州府长江以南地区。这些地区土壤肥沃,雨水充沛,是传统的稻米产地。

    如宗室朱至瀚在给蜀王府的报告中所称,湖南产米而不产银,而朝廷征银而不征本色,因此湘阴米市银贵米贱,夏秋两季石米低至一两五钱。南直商船在湘江码头满载谷粟而归,这才能使苏松浙江安庆徽州等地灾区渡过荒年。

    除了产米,湖南还有个好处,那就是境内湖泊众多,面积广大,甚至到了“湖多田少”的地步。湖多鱼便多,所以渔业较为发达,渔业税赋有很大潜力。

    在湖广的田籍税赋资料中,湖广的江南半省共计九府两州在封了五位藩王的情况下,夏秋两税依然高达一百四十万石(注二),超过四川全省近一半!

    如果护**能将控制区域从澧州一隅扩展到湖广的江南半省,凭借其丰富的粮食产出,定鼎天下绝非空言大话!

    其五,是澧州境内已有十万流民,为护**提供了最坚实的人心基础。

    对此,王省吾以他自身的经历做了详细说明。

    王省吾回忆道,去年初春在仁寿县,他作为一名饿得发疯的叫花子第一次见到世子,第一次感受到组织的关怀和家的温暖。

    那时护**有多少人呢?仅有一营六个连约千人,外加天全土司营数百!

    一年多过去,护**的仗越打越大。从牛角寨到巴山,从乱民山寇到土暴子和叛军,敌人是越来越多,越来越强,面对的情况也越来越复杂。可是,护**不旦没有削弱,反而在世子的率领下迅速成长壮大。从两个营变成了野战军步骑二十个团,此外还有守备营近百个。

    将来出川作战,护**面临的是闯献流贼的数十万贼寇,是官军数十万兵匪,还可能是满万无敌的东虏鞑子。但是他依然相信,有了世子殿下的统帅,护**依然会信心十足地横扫对手,为天下百姓打下一个太平的的江山。

    是什么东西让世子创建的护**越打越强,越战越勇?

    是人心,是民意;

    是“护国安民,天下太平”的理想;

    是求温饱,追小康的梦想;

    是世子仁义天下的胸怀,是与士民共天下的胸襟!

    士兵们大都明白,他们奋勇作战,是为了他们自己、家人和国家未来。为了保卫胜利果实,他们别无退路!

    是故天下之吭,不在路远城坚,不在粮多兵利,而在于人心民意。

    天下之吭,就在百姓的心中!

    有了百姓的支持,任何地方都不可攻克;有了百姓的支持,任何军队都不可战胜!

    澧州已经安置了来自河南、南直、湖广等地的流民约十万人。这些人有了地,有了口粮,有了种子和农具,有了相对安定的生活,还有了对未来生活的希望。他们被王庄统一组织起来,健妇丁男老人孩子都成为劳力。他们有了战斗的勇气,更有了战斗的动力。只要把他们编练为行伍,告诉他们为“保卫胜利果实”而战,他们就是最好的战士!

    最后,王省吾提醒朱平槿,澧州一带水网密布,水军的作用很大。目前护**仅有蜈蚣战船四艘,这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满足未来作战需求的。他希望世子能早日定下水军编制,迅速扩大水军规模。

    ……

    王省吾建议以澧州作为护**出川的主战场,并不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但王省吾一个延伸,将澧州从一城一地扩展到了一个朱平槿异常敏感和关注的地方:湖南。

    王省吾所谓的湖南,与朱平槿前世所熟悉的湖南省有所出入,是指湖广一省在长江以南的府州,包括黄州府、武昌府、岳州府、长沙府、常德府、衡州府、辰州府、宝庆府、永州府、靖州、郴(chen)州共计九府两州、荆州府的江南部分以及湖广都司所辖的施州卫,容美、永顺和保靖三个宣慰司。

    大致了解历史走向的朱平槿知道,张献忠曾经闪电般地攻占了湖南和江西的大部分地区,其最远的前锋到达了广东韶关,吓死了一名大明朝的地方官员。

    可是张献忠并没有就此在湖南驻扎下来。他出乎意料地放弃了湖南和江西所有的占领区,把分配在地方工作的义军干部全部丢给反攻倒算的还乡团扒皮抽筋。随后,张献忠开始了向四川进军的步伐。在付出巨大代价后,张献忠终于如愿以偿地从夔门进入四川,开始了他魔鬼一生中的最后疯狂。

    在敌人面前,湖南似乎是不堪一击的。

    残存的历史知识告诉朱平槿,这个结论错了。

    在北京失陷后,面对湖广只剩武昌一破城的局面,面对平贼将军左良玉的骄横跋扈,湖广巡抚何腾蛟在湖南誓约旧部,收集散兵游勇,逐渐组织起一支抗清的军队。

    这支军队收降了李自成的余部,抚定了地方叛乱,为大明这个注定行将灭亡的王朝带来了一丝片刻的喘息时间。

    湖南失,则湘粤俱失。没有湖南在最危急时刻的挺身而出,南明永历帝不可能苟延残喘十余年。

    清晰的历史记忆也告诉朱平槿,这个结论错了。

    一九三八年底,在抗战正式开始仅仅一年多之后,日本人就占领武昌重镇,兵锋逼近湖南。在撤出岳阳之后,中**队退守至长沙以北的新墙河边构筑了简易的堑壕,以期挡住兵锋正锐的日军。

    没有人想到,这条临时修筑的土石防线竟然坚如磐石!

    没有人想到,这条土石防线能够坚守六年,期间经历了整整四次长沙保卫战。

    在这六年的时间里,一条决定中华民族命运的国防线逐渐成形:

    从华北与西北交界处的黄河经潼关南下,经豫西和鄂西山地到达宜昌,然后开始转弯向东,经常德、长沙一直延伸到皖南、浙东山地,形成了北至草原、南至大海绵延万里的“l”型战线。

    日军在这条“l”型战线上,既与身后的抗日游击队交战,又与防线上的**拉锯,兵力使用始终处于不敷配备的窘境。

    最后,濒临失败的日本人狗急跳墙,终于动用了他最后的战略预备队关 东军,在一九四四年突破湖南防线,攻占了长沙。但直到衡阳保卫战失败,纵贯湖南全省的湘江才被日本人打通,完成了其所谓构建从陆到海的“大陆交通线”的战役目标。

    这条“l”型防线的拐角,这个战略防线开合的枢轴,就在湖南。

    注一:洞庭湖平原今天的总面积约为一万五千平方公里,明朝的面积应该小些,因为明朝的洞庭湖比今天的洞庭湖大得多。

    注二:《明朝小史》记载,崇祯时湖广江南各府粮额为:武昌府16.03万石,黄州府25.2万石,荆州府19.4万石,岳州府17万石,长沙府9.8万石,宝庆府5.5万石,衡州府22.47万石,辰州府9.33万石,永州府6.8万石,缺靖州、郴州两直隶州。

第五百五十二章 天下之吭(十五)

    世子的脸上,渐渐露出了赞许的微笑。

    王省吾知道,他猜对了世子的“明白了”;谨德殿里的众臣们也知道,王省吾今日之应对甚合圣心。这位被世子简拔于行伍的仆僮,有战功有能力,将来定会是他们仕途上的有力竞争者。

    然而,未等殿中诸人品尝出个中的五味杂陈来,嗡嗡的议论声突然停止了。

    只见得宝台上身影一晃,小太监左通从宝台后的屏风边闪出,轻手轻脚走到世子身边。数句耳语之后,就见到世子匆匆起身离座,大步向殿门走去。

    大殿中门大开,刺眼的阳光猛扎着人们的双眼。世子挺身跨入这阳光中,不多时,便手牵一位面容雍雅、体态富贵的朱袍官员走进来。

    能让世子亲自出殿相迎的人是谁,原来是四川巡抚廖大亨!

    可廖大亨不是前几日便领着军机大臣、四川兵备副使马乾,携三印于一身的上川南分巡道胡恒等一干官员到眉州前线视察去了吗,怎么这么快就赶回成都了。难道又有什么紧急军务?

    若说廖大亨没有急事,那是假话。但若说事情紧急到要闯殿奏事,也没那么严重。

    实际上,廖大亨是嫉妒了,或者说是醋坛子又打翻了。

    当廖大亨从挡驾的太监左通口中得知,世子今日宴请众臣,并商议所谓的“天下之吭”,老狐狸立即猜出了朱平槿的心思:这是要用兵川外的节奏呀!

    用兵川外,即便是提前布局,亦或是小打小闹,也是争夺天下的前奏曲。

    这么重大的事情,自己作为钦命四川巡抚、蜀王府首席军机大臣,世子竟然没有提前征求自己的意见,真是孰可忍孰不可忍!

    于是乎,气鼓鼓的廖大亨便挽起袖子在谨德殿外嚷嚷了两句,唬得小太监赶忙奏报。世子大开中门,出殿相迎,还给了执手进殿的殊荣,刚才还满腹怨气的廖大亨有了天大的面子,瞬间就变成了吃上热屎的狗,满足得一脸幸福的微笑。

    ……

    廖大亨带着大批蜀地官员去眉州观战,有几个目的。

    一是让手下那些出身科举、喜欢张开嘴巴胡说八道却不做实事的庸官懒官亲眼瞧一瞧,什么是战争,什么是流血。借机敲打他们,让他们迅速转变思想,投入到到护国安民的伟大事业中来。

    二是现身于城下,表明四川官府的对眉州叛乱的态度,分化动摇眉州官绅百姓军队的抵抗决心。

    至于最后嘛,是代表朱平槿与参与围城战的几名需着重关注的人物谈话交流,试探他们的态度。

    朱平槿和廖大亨着重关注的第一人,是护**川北军区副司令、第十三团团长、正旅级待遇的王祥。

    王祥在成功守住巴州,赢得川北之战首功之后,所部改编为护**第十三团团部和第四十九、第五十营。因为兵力不足,所以五十一和五十二两营番号暂时缺编。王祥和游击将军、第十三团副团长吕年玉分别兼任第四十九、第五十营的营长。

    正当王祥部在恩阳镇休整,而贺仇寇在孟家山血战袁韬之际,朱平槿收到了吕年玉一封言辞恳切、证据模糊的告状信。

    吕年玉在信中揭发道:王祥早年出身寒苦,委身为王应熊的苍头(注一),后来立功升官,这才脱了奴籍。

    王翔能从一名寂寂无闻的小兵升迁到朝廷大将,王应熊暗中助力不少。可以推测,王祥一定是国之大贼王应熊的军中爪牙。

    更让王祥充满嫌疑的是,在世子查处王应熊的同时,王祥收到了王应熊的一封私信,信中具体内容不得而知。

    吕年玉还在揭发信中历数王祥盗卖军械、私售战马、克扣粮饷、抢掠百姓的罪行;从不宣扬世子、只讲效忠朝廷的劣迹,恳请朱平槿对王祥保持警惕,甚至建议对王祥采取断然措施,以防王朝阳之变再度发生。

    朱平槿拿到这封信,踌躇半响。

    盗卖军械战马、克扣官兵粮饷,那是官军的一贯德行,只能慢慢校正;但若王祥是王应熊的家臣,那问题就大了。

    朱平槿对吕年玉的揭发半信半疑,廖大亨的意见则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预先防范的措施必须跟进。既然王祥有不臣之心的嫌疑,又与吕年玉不和,不如乘势将第十三团拆散掺沙子。

    两人想法不谋而合,于是准了王祥的请战书,将他和第十三团团部及四十九营调到了眉州前线。王祥前脚刚走,吕年玉和第五十营后脚便被调去了重庆府。

    势分则力弱,况且两营相隔数百里,王祥即便谋反,掀起惊涛骇浪的可能性也不大了。

    朱平槿和廖大亨着重关注的第二人,则是主动响应朱平槿的号召,自备武器参战的黎州土司马京。

    马京为世袭土千户,今年刚满十六,年龄比朱平槿还小。随马京参战的,有他年仅十四岁的亲弟弟马亭,年近八旬的黎州千户所千户李华宇,以及姜、黄、李、赖、蔡、包、张等七姓汉藩土司兵共计千余人。

    黎州即朱平槿前世的汉源县,以出产花椒闻名。此地在荥经县以南,毗邻四川行都司,汉夷杂处、地瘠民贫、人口稀少,出兵千人还自带装备,这可是拿出了他们全部的家底。

    朱平槿对马京这位热血少年很感兴趣,对他所率的黎州兵更感兴趣,便在廖大亨行前专门嘱咐他要去黎州营看看。若是马氏兄弟和黎州兵可堪大用,朱平槿打算在眉州之战结束后,将其一部整编为自己的警卫部队。

    ……

    “廖公匆匆归来,想必是眉州有了好消息,不过廖公可缓些再奏。”

    君臣落座,朱平槿率先悠悠开了口:“今日端午佳节,本世子闲来无事,便延请了各位爱卿一起吃粽聊天。吴大人举荐了一位从昆山来蜀地的生员,姓顾名绛。顾先生才气横溢,有策论一篇,名曰《形势论》,其中论及天下之吭,众臣多有见解。本世子便廷辩于此,以明是非……廖公此来,本世子正好讨教:我护**出川,以何处为宜?”

    一位相貌丑陋的生员在班末施礼,廖大亨微微点头,轻哼一声,算是回了礼。

    献策邀宠,对于廖大亨来说,那是他玩剩下的。

    当年奢安之乱,廖大亨正是依靠一篇策论,成功地使自己的名字进入了皇帝的视线。然而仅靠一篇策论便能飞黄腾达,即便是在崇祯这位自以为是的糊涂皇帝手下也不可能的。

    官场如战场。位置只有那么几个,想坐上去的人却可以站满皇极殿广场。

    张居正的考成法提供了一个官场倾轧的合法工具,用考成法这把尺子一量,那些企图幸进的人早早便被朝臣们群起而攻之,哪里还到得了皇帝跟前?到了阁部这最上面一级,还有廷推的说法。皇帝不满意廷推人选,有时候也得捏着鼻子认了否则会被文臣们认为违反祖宗成法,从而招致更猛烈的反击。

    世子考校的小心思,廖大亨清清楚楚。他微微一笑,不疾不徐反问道:

    “不知顾先生之策,建议何处为宜?”

    “顾先生建议步兵于汉中与长江各处城池。”朱平槿轻轻避过词锋,稍稍带了狡猾,“不过群臣似各有主张,本世子有点拿不定注意。”

    “汉中为蜀地之屏障,自然要早早拿下。瑞王一逃,汉中空虚。我护**不去,难道白白留给土暴子?至于沿江各处城池……”

    “廖公,政研室有奏报,言瑞王不会弃国。瑞王乃今上亲叔,一旦告急,朝廷必定派兵解困……”朱平槿提醒廖大亨道。

    “皇上的江山社稷比他的亲叔更重要!”

    廖大亨不由分说,打断了世子的提醒。

    “朝廷严令孙传庭出关,已经派出御史监军督促。这回孙白谷恐怕是跑不掉了,邵捷春的下场(注二)……

    哎,孙传庭被皇上逼得没法,只好请了贺疯子等一干大将议事……

    川人西安副将王根子刚刚给老夫送来私信:

    本月初一,秦督孙传庭大会诸将于西安。正在议事间,孙传庭突然宣读圣旨,拿下了贺人龙,责以连丧二督之罪,当即绑出去砍了。贺人龙一死,诸将战栗,三军震慑……

    老臣急着赶回成都,便是要将此事奏明世子知道。皇上以贺人龙的人头立威,必定意在河南……”

    “威震秦巴的贺疯子就这么窝囊地死掉了?”众臣大吃一惊。

    贺人龙虽无秦军大帅之名,但有秦军大帅之实。他与陕贼交战十余年,虽互有胜负,但没有吃大亏。杨嗣昌死后,贺人龙自恃手下亲兵亲将甚多,越发跋扈,傅宗龙和汪乔年都被他坑死。如今皇帝借孙传庭之手枭了贺人龙的首级,那他手下的那一两万精兵悍将怎么办?

    “孙传庭亦是人才!这等雷霆手段,也只有他才敢做!”知道贺人龙命运的朱平槿不禁抚掌赞道。

    “贺人龙手下的老将周国卿投贼被杀,高汝利、贺勇、贺国贤、董学礼等旧将都官居原职。如今是副将高杰领军……

    老臣以为,贺家诸将不过畏于形势,这才暂时选择了委曲求全。高杰虽与闯贼为死敌,然其不过一降贼尔,焉能统领那许多娇兵悍将!

    短时间孙传庭是用不上贺家军了,这就少了一支强军!若是要等贺家军调整完成,必定在八月之后……

    以老臣之见,秦军出关,必在秋冬之际……

    开封之援,秦军必然赶不上了,只剩了左平贼单打独斗……

    在这要命的当口儿,孙传庭哪有余兵来援汉中?若是土暴子兵临南郑(注三)城下,瑞王愿不愿逃,又有何用?老臣若是陈?和赵光远,就算冒着以下犯上之罪,也要将瑞王绑到四川来!”

    一个“绑”字,点醒了谨德殿内的所有人。

    原来如此!

    大明朝官员的责任追究制度,逼得地方官员宁可弃城而逃,也不敢冒险把尊贵的宗室藩王留在危险之地。即便朝廷将来追究他们不战而逃的罪责,他们也可以拉上藩王来作证:我们可都是护驾有功!

    妈的x!哪头蠢猪搞出来的白痴制度!

    这个制度的受益者之一朱平槿在心里恨恨骂道。

    注一:苍头,俗语,意即仆僮。

    在真实的历史中,王祥早年极可能是王应熊一家的仆僮,这在很多史料中都有记载。南明时期,王应熊督师遵义,王祥所部确为王应熊的基本武力。后来王祥能够独占遵义,并且与贵州的皮熊、嘉定的杨展相抗衡,王应熊的公开扶持是很重要的因素。

    注二:邵捷春与孙传庭同为万历四十七年进士。

    注三:汉中府依廓南郑县。

第五百五十三章 天下之吭(十六)

    既然孙传庭不可能在三、四个月后出关救援开封,必然会带来两个严重的后果:

    一是朝廷南北夹击的宏大战略构想,变成了痴人说梦;

    二是左良玉失去秦军协同,只得孤军北进。www.uu234.cc那时,他能不能自保都是难题,何况救援开封!

    开封完了!

    这个念头一旦生成,便像毒蛇一般撕咬着谨德殿内众人的心。

    开封无粮无兵,岂可久撑?一旦中州失守,下一个地方要么是湖广,要么是汉中,要么就是闯贼的老巢陕西了。

    世子这节庆不休息,召集我等群议所谓“天下之吭”,定是已经料到了什么!

    众人暗暗感叹之余,再次对朱平槿未卦先知的神通敬畏三分。不过他们来不急感叹,便很快被世子与廖抚的下一段麻辣对话给撂倒了。

    世子问曰:“中州天下腹心。若开封不守,闯贼何处去也?”

    廖抚对曰:“或言闯贼五十万,人马俱行,横宽二十余里,举目无边。

    河南千里无粮之地,这许多人马岂可久留?

    山东、北直、陕西、山西亦是无粮缺粮之地,闯贼必不会去。

    献贼与革左五营正在安徽流窜。上月舒城守将孔廷训叛,献贼改舒城为得胜州,设伪官令乡人充值。若是闯贼去安徽,诸贼间必起纷争。

    是故老臣以为,闯贼所去者,必是湖广!

    湖广天下谷仓,闯贼得之数载,天下危殆!”

    世子再问曰:“闯贼既去湖广,那湖广可守何处?长江两岸,夷陵、荆州、岳州、武昌、黄州五城,皆是天下闻名的大城,可守乎?”

    “夷陵领夔门之险,长江之要,自然当守。不过湖广之兵,尽聚于承天府。荆州、岳州、武昌、黄州四城皆无兵少兵,可守则守,不能守则弃之!不过,世子漏了一城……”

    “郧阳为汉中门户,不可不守!”

    “正是!湖广巡按高斗枢正驻郧阳。此人为崇祯元年进士,以知兵善守闻名。其曾侍从经宴,迁长沙兵备,擢湖广右参政,曾以五百弱兵守住长沙。此人在陨,兴安门户无优矣!”

    “荆州、岳州、武昌、黄州四城皆可弃之,那湖广可守何处?”

    “世子天纵英才,用兵神鬼莫测。老臣肉眼凡胎,难窥天机。不敢欺瞒世子,老臣思之再三,这才有一二心得!”

    “廖公不妨讲来听听!”

    “老臣遵旨!

    老臣先说练兵。

    雅州之前,世子练草标于碧峰峡,旬日而得强兵一营。何以选择碧峰峡?此处地僻山险,于雅州者可谓边缘,此其一也!

    回归成都后,世子练护卫逃军于松林山,又得精兵三营。何以选择松林山?此处同样地僻山险,于成都者可谓边缘,此其二也!

    长平山之战后,世子练庄户于川内各王庄,再得精兵上万。何以选择各王庄?庄户平时为民,战时为兵,虽与省垣近在咫尺,却大隐于市,于朝政者可谓边缘,此其三也!

    再说用兵。

    新政坝既非州县,亦非关隘,世子驻兵于此,一举截杀姚玉川与杨秉胤于长平山、大仪山。消息传来,本抚愕然。何也,长平山与大仪山本是名不见经传之穷乡僻壤,较之保宁顺庆两府各府州县城寨关隘,籍籍无名,可谓边缘也!

    又看岁末之战。世子屯兵顺庆,并未直攻营山、渠县、岳池、广安,反而坐镇合州、定远,控扼嘉陵、渠江,驱土暴子于广安与岳池两地,聚而歼之。合州、定远,较之岳池、广安,可谓边缘。

    再看川北之战。王朝阳兵变于保宁,土暴子围攻于巴州、渔溪与铜城。巴州为中枢,渔溪、铜城两地为两翼,三地缺一不可。世子却撇开土暴子,径行用兵于保宁。王朝阳就抚,我护**与官军各部用兵自由,于是铜城、渔溪、保宁诸地逐一解围,土暴子大败委去,遂有川北之胜!

    综上种种,不胜枚举。是故老臣借用世子常言之‘战略’一词,将世子用兵之道归称为‘边缘战略’!

    “廖公谬赞了,程先生曾言:金角银边草肚皮!廖抚所谓‘边缘战略’,不妨叫做‘角边战略’。

    不过呢,还是枫林先生说得透彻: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太祖高皇帝用之,遂得天下。”

    “世子用兵,深得太祖神韵!老臣以为,世子用兵,必于湖广寻一处偏远之地,屯田养军。无碍于朝廷规制,侧避于流贼兵锋……若流贼大举进兵湖广,护**便可公然打出旗号,与流贼作逐鹿之争!”

    “还请廖公明示!”

    “能侧避于流贼兵锋者,江南湖西之地也!能屯田养军者,洞庭鱼米之乡也!能无碍于朝廷规制之地,华阳藩封之国也!世子聪慧绝伦,心中早有定见,何必苦苦相戏于老臣!”

    “嘻嘻……本世子与廖公,还有各位爱卿……真乃英雄所见略同!”

    殿内君臣,笑意盈盈;堂上主宾,欢语宴宴。

    老狐狸廖大亨揭开了谜底,朱平槿也不再与大臣们捉迷藏。他当场宣布,为了大规模进军湖南而必须采取的组织措施、军事部署和后勤安排:

    第一,限期贺有义完成叛苗清剿任务。以第六团一部吸收当地义民,组建护**遵义守备团,接掌遵义地区的防务。第六团余部调至澧州,贺有义担任澧州军区司令兼监军,统一指挥澧州地区的全部护**。

    第二,设立护**夷陵保安自治总队,陈有福任代理司令,罗景云代理监军。近期他们的任务,依旧是以保安队的名义,组织和护送流民入川。

    第三,鲁印昌的第四团,贺仇寇的第五团也要限期完成巴州守备团的组建任务,然后撤至重庆府,等待出川命令。在权家寨作战的贾登联第十四团撤至重庆府整补,准备按原计划出川。谭思贵第三团损失巨大,撤至保宁府整补,并兼保宁守备团。至于贺曾柄和徐汉卿的第一、第七团,继续执行护送流民入川的任务,

    第四,楚军张奏凯部在孟家山一战中表现突出,撤回到顺庆府重新整编为护**第十六团。张奏凯兼任团长,程卫国为副团长代理团长,杨天波为副团长,姚丞国为副监军代理监军。第二十营和特遣营以及仪陇守备营一部补充兵力,整编为第二十营、第六十一营、第六十二营和第六十三营,程卫国、杨天波、姚丞国和史永孝四人交叉兼任四个营的营长和监军。

    第四,在攻取眉州之后,刘镇藩的第十一团进驻松林山基地进行全面整编。刘镇藩的保宁军区司令由副司令兼第五团团长贺仇寇代理。川北镇官军改编的十二、十三、十五团以及骑兵第四、第五团,以后视战况逐渐整编。

    第五,根据战场经验,重新调整各团、营的编成,在确保政治可靠、指挥顺畅、装备充足的前提下,优化各团、营的骑、炮、工、辎、侦查、通信等兵种编成,努力使其成为诸兵种合成的现代化陆战基本单位。在松林山基地新建直属于军机处的重炮兵第一团、工程兵第一团、舟桥兵第一营和骡马辎重第一团。

    第六,在成都、保宁、重庆、泸州、夷陵和澧州新建六个兵站基地,每个基地配备一个营级规模的水陆运输营。直属于水军总部的水军辎重团纳入水军的整编方案。

    第七,贺桂的水军尽快返回江口,与各地征集而来的水手新丁合练,熟悉新式的蜈蚣三型战船。待曾英等人到达成都后,决定下一步整编方案。

    第八,新设军情局湖广分局,以吕三为军情局湖广分局局长。军情局行动队升级为团级总队和十个连级规模的行动队。这十个行动队将组成四川、陕南和湖广三个大队,受当地军情分局和行动总队的双重指挥,以各种身份遂行特种作战任务。

    第九,将警卫营大幅扩编为警卫一、二团。警卫一团承担要人随扈和要地守卫任务,警卫二团则是一个野战近卫团,在朱平槿御驾亲征时担任贴身随扈与战斗任务。舒国平、魏辰分别担任警卫一、二团的团长,郑安民和张维分任监军。

    第十,在崇祯十七年元月之前,分三批筹建一百二十个架子营。首批二十个,第二批四十个,第三批六十个。每个架子营配备半数以上的军官和监军,每个架子排至少应有两名政治可靠,具有作战经验的老兵。架子营的新任军官士兵在扩充为正式的作战营之前,待遇级别一律在新任职务上降半级,但不低于现有级别。

    第十一,将警察制度迅速推广到四川全省,做到省有警厅,府州县有警局,乡镇有警铺。以后,夷陵、澧州以及将来护**收复之地,都要在第一时间建立警察机构,依靠他们对收复地区的官绅百姓进行甄别和镇反。

    第十二,参监后装四总部依据以上要点拟定计划,并秘密下发相关单位。

    密令启动代号:“三哥”。

    ……

    世子语速飞快,十一条措施铿锵有力。后来,这十一条措施又被称为“端午十一条”或者“蜀十一条”。

    廖大亨和其他大臣对朱平槿先行集思广益然后乾纲独断的工作方法大都有所了解,或是默默记下,或是不住点头。

    初来乍到的顾绛就没有这份涵养了。他几次跃跃欲试想要举手发言,都被时刻关注他的吴继善给拽了回去。

    不过末了,当世子询问众大臣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顾绛反而沉默了。或许他已经知道,作为一名尚未正式出仕蜀王府的南直生员,他有意或无意间全程见证了一场关于如何夺取天下重大谋划的出 台过程。

    这对顾绛来说,到底是幸运呢还是一场灾难?

    如对面那名虎视眈眈名叫宋振宗的将军,先前提起的拳头就没有放下。只等他顾绛在殿内叫出一声“宁为玉碎,不可瓦全”,就会趁机过来将他锤扁!

    ……

    旨意发出,朱平槿用眼神威严地扫过群臣,看有谁敢在这个时候跳出来反对,尤其是顾绛。他现在只是客人,不是臣子。

    然而顾绛恭顺的表现让朱平槿很满意。他深躬拜首,一副臣子的模样,完全没有狂生或者怪物的影子。

    在中国,任何地方任何时候任何团体,都需要一名权威,即所谓的“核心”。权威可能会很开明、很和谐,但他仍然是权威。

    没有权威,事情就要无休止的争论、扯皮、拖后腿、打肚皮官司。任何一名不是权威的人,如果他敢于公然反对权威,那么他就只有两种结局:要么成为新的权威,要么死无葬身之地。

    如此,顾绛便可用矣!朱平槿大喜,可转眼又发了愁:此人情商偏低,该如何使用呢?

    “禀世子,臣有军机奏明!”就在朱平槿思考的时候,只听舒国平大声道。

    “舒先生是军机大臣、总参谋长。事涉军机,舒先生尽管讲来!”朱平槿淡淡应道。

    “世子曾经告诫臣等:君不密失其国,臣不密失其身。可这里有一人,非君非臣,臣不知当如何处置!不如,将他扣住三年……”

    “不必了。”朱平槿大大松了一口气,大声回答:“为君有臣(注二)!”

    “臣遵旨!”

    顾绛一言既出,叩头便拜。

    这个一心成为伟人的人,终于在朱平槿的百般诱惑下,决心不当伟人了。中国传统读书人“学而优则仕”的传统,顾绛本人对国家前途的参与意识,再加上一点内心对世俗功名的渴求,让他心甘情愿地拜倒在王权的威严和功名利禄的诱惑下,变成了朱平槿的喽??桶镄住?/p>

    从此,中国少了一个伟人,多了一位名臣。是祸是福,是赚是亏,当事人恐怕永远厘不清。

    顾绛叩首称臣,可大臣们来不急缓一口气,便见太监张维撅着屁股拿着个红本子跑了进来,向世子奏报了他一直期待的消息:

    五月一日,闯贼李自成、曹贼罗汝才等人率军三攻开封。流贼五十万,号称七十万;同日,督师丁启睿和保定总督杨文岳率平贼将军左良玉、总兵虎大威、杨德政、方国安等名将奉旨率军北上救援。官军十八万,号称四十万。

    五十万对十八万,朱平槿和殿内诸人都知道,一场决定大明命运的会战已经拉开序幕。但他们不可能提前料道,这场会战将在那么短的时间内以那么滑稽的结局草草收尾!

    “廖公,张大人弹劾你的奏章已经发往京师。你的自辩折子要尽快发出!”

    “老臣遵旨!只是老臣有些为难……”

    “无妨!皇帝喜欢听的,你尽可以写上。百万银子买一顶督师的乌纱帽,划得来!”

    “臣有本奏!”

    不待廖大亨谢恩领旨,郑安民突然出列,长拜于地:

    “廖公当亲自入京面圣。其一乃自辩于朝堂;其二……乃为世子与罗姑娘请婚!”

    夕阳西下,洒下万点金光。

    站在殿前高高的平台上放眼望去,殿宇、红墙、树木、人物,眼底所有的一切,都笼罩在金灿灿明晃晃的世界里。

    看着众臣远去的背影,一种孤独感和恐惧感突然袭上朱平槿的心头。他踌躇片刻,轻声吩咐张维道:“靠诉谭姑娘,本世子今晚没有时间听她奏报政务了。传旨曹伴伴,随侍本世子去见罗姑娘!”

    注一:顾诚先生考证,李自成三攻开封的时间为崇祯十五年五月二日。

    注二:出自《东周列国志》:有其君者,必有其臣;有其臣者,必有其君。

第五百五十四章 二马同槽(一)

    有一个地方,杜甫曾经喝过茶;

    有一个地方,李白曾经搓过麻。www.uu234.cc

    这个地方,就是遍布成都府大街小巷河畔街边的露天茶园。

    摸底河畔,一辆简朴的布蓬马车悄然驶进了某个河边小院。

    这院子夏天卖稀饭,冬天售煨汤;吃饭时是餐馆,不吃饭时便是茶园。这里毗邻河岸,视野开阔,绿波带来阵阵清风,桐叶遮出大片清凉,正好是消夏避暑的好地方。朱平槿和罗雨虹去岁夏天在这里偷偷喝过一次茶,共同感觉不错,于是朱平槿赶到福仁堂接上老婆来到了这里,算是故地重游。

    园子早已清场,饭菜也是准备妥当。两口子下车坐定,熟门熟路的曹三保便开始吆喝老板上菜。

    “哎呦!老身今日不知怎么撞了大运,竟然见着了世子爷和罗姑娘!”

    一名脸上抹着绯红胭脂的老太婆欢笑着扑将过来,被警卫们迅速拦住,她便透过警卫的腿 缝趴着向这边磕头。

    “你是冯婆婆吧!”

    “哎呀,世子爷果然是神仙,一猜便准!老身夫家姓冯,娘家姓李!”

    罗雨虹示意老公,朱平槿便抬抬手,让她起来说话。

    “孙先生以前不是租过你的房子吗?怎么了,他还欠着你的房租?”

    “哎呀,世子爷和罗姑娘那是菩萨座前的金童玉女,孙先生现在跟着世子爷和罗姑娘,怎么着也是个天上的文曲星了,怎会欠老身的房租?啧啧,青娘真的是好福气,嫁了这样一位知冷知热还有大本事的先生!”

    冯婆子还想说点凑趣的话,朱平槿却问起了另一件事:“孙先生一大家人,还住着你的房子吗?”

    “可不是!”

    说到孙家租房子这事,冯婆子高兴了,因为她正想以此来拉近与世子爷和罗姑娘的关系呢。

    “他们孙家人多,共有五房。孙先生是长房独子,可他堂叔伯一大家人,几间祖上的老房子怎么够住?哎呀,都是几辈子的街坊邻居了,当年老身看着他家人挤人,挤得实在难受,就便宜租了几间房子给他们,也没收几个铜子……”

    “孙先生那些堂兄弟呢?都做些什么事?”

    “哎呀,孙先生那些兄弟们可没有孙先生的本事!进过学的有两个,可都没有功名!

    听说二房家的老大要参加今年的蜀考,瞧他那书呆子样,估计又是名落孙山的背时命!

    三房家的老二倒是从小聪明伶俐,可惜不务正业,跑到了那啥肥料公司当个经理。老身原本以为那经理好歹是个正经职业,谁知有天在街口看见他指挥个粪车满地转悠,敲锣打鼓扯着嗓子喊啥粪尿分离……我呸,结果是个收粪水的屎尿官!

    倒不如四房家的那个崽子有出息。那崽子跟着商号去了一趟藏地,回来的路上不知怎地,竟然勾搭上了灌口的一位乡君(注一)。虽说是入赘进去,好歹也是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了!

    只有五房那两个最小的,听说到了泸州王庄做事,也不是啥大官。老身听五嫂子说,今年春节都没有回来,只是让人捎了几样东西和一封信回来……五嫂子气得翻白眼,直说要去找孙先生说道说道,那些年孙先生一家人没少在她家蹭饭……

    哎呦,瞧老身这张臭嘴,给世子爷和罗姑娘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干啥!”

    “那院门口的牌匾‘二马同槽’,可是孙先生的手笔?”

    “可不是嘛!”

    说起那个牌匾,冯婆子的一张胭脂粉脸几乎要笑烂了。

    “二马同槽可不是一个冯字?难怪世子爷会瞧上孙先生,孙先生那肚子里的学问果真大得很!好些书生瞧着这个牌匾就笑,现在这院子平日里的主顾就书生最多……

    他们都想沾沾孙先生的文气,可他们哪一个比得上孙先生!人说呀,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人家青娘的眼光就是跟我们不一样,如花似玉的大闺女,一眼就盯上了孙先生!

    那时呀,孙先生可穷得叮当响,考了**年也没有功名!吃了上顿没下顿,就指着书坊卖文得百十个铜子。如今孙先生可是大方得很,写了牌匾,老身想着好歹孝敬个什么润笔费。结果孙先生脸一沉,半个铜子没拿便走了……”

    ……

    赶走了饶舌的冯婆子,世界立即清净了。

    河水不急不徐缓缓流淌,将浸泡在水中的枝枝柳条拽得笔直,也把带着水腥味的阵阵凉风引来。

    光滑油亮的青石桌上只有四样小菜:土豆丝、醋黄瓜、蘸茄子、腌辣椒。

    朱平槿和罗雨虹没有说话,各自喝粥夹菜。性急的罗雨虹憋不住了,率先开了口。

    “你是来请我吃饭,还是来深入基层考察干部?”

    “两者兼顾。”

    朱平槿已经喝完粥,放下了碗回答:

    “刚刚得到的准确消息,左良玉的军队从郾城和汝宁府,也就是漯河和驻马店附近出发,向开封去了。按照历史的走向,毫无疑问左良玉败了,而且败得很惨。

    除了护**,目前大明朝只剩下三个有战斗力的军事集团:左军、秦军和关宁军。

    关宁军被四阿哥钉死在山海关动弹不得,秦军在项城和襄城两败大伤元气,孙传庭还在整顿补充,短期不能出关作战。所以左良玉一败,李自成面前就敞开了。他会水淹开封,然后南下湖北,一直打过长江,最后在襄阳称王。”

    “你们开了一整日的会,就是讨论这个?小红在我耳边嘀咕了一天,说宋大个会不会变心,好容易过一个端午节,也没个音信……”

    朱平槿知道老婆是想替小红打听宋振宗申请结婚的事,甚至宋振宗申请与小红结婚也可能是老婆怂恿的。可这事还在研究,没有定论,所以他按照自己的惯常作风,没有轻易接招。

    朱平槿继续沿着刚才的话题道: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湖北湖南被李自成张献忠占了!我要在那里占住一个根据地,然后给他一个深刻的教训,免得把好容易恢复起来的四川重新打烂!

    那里缺一个牵头的监军,我准备把孙洪派过去。在我的大臣中,孙洪的政治敏锐性无人能比,文化斗争能力无出其右,是个主管意识形态的好手,可以在这方面带一带云哥儿。但孙洪有个很明显的缺点:为人胆小怕事,因为老婆受辱才杀了一回人。我要在战场上锻炼他一番,让他不要只当好人……”

    “小云还那么小,就被你……”罗雨虹听着老公说孙洪,不满地咕哝着。突然她眼睛一眨问道:“你不放心孙洪?”

    “孙洪现在管着营级干部的升迁,以后军机处的地位提升,他这个总监军便相当于降级降职了……

    现在军队的规模越来越大,营级干部的任免权势必会下放。他到战区司令部当总监军,权利只会更大不会更小。

    营级,那是个关键的级别。干部上了营级,部队一扩编,就成了团级、旅级……

    他管下面,我们管他,这就是干部的层级管理逻辑。这与信任与否没有关系。越是信任,越要重用,越是要亲自考察。

    孙洪自己的生活很简朴,从不伸手。他的一妻一妾也老实,但是他的家人……我担心可能是他的软肋,所以我要亲自来了解。

    朝廷那些外派的大员,比如督师、总督、巡抚、巡按,大都带着都察院的官衔,最起码都是中纪委常委、委员的级别……哼,该拿要拿,不该拿一样拿,为了拿多拿少还要党争打架。这样**透顶的王朝,不亡不灭天理难容!”

    “正是这样,才给了我们机会!”罗雨虹盯着朱平槿,“你是一国之主,这时候千万不能妇人之仁!”

    “我不会手软的。权家寨之后,我脆弱的神经已经逐渐坚强了。说来也怪,死人见多了,也就不觉得恐怖了。”

    说到这儿,朱平槿轻轻叹了口气:“最迟九、十月秋收结束后,我就要秘密出发到达湖南澧州,在华阳王府开设行在,就近指挥川外大军作战。把孙洪和贺有义先派过去,也有让他们替我打前站的意思……到时候,家里这一块,还是只能辛苦你了。”

    “夫妻这么久,终于知道你老婆的好了!”罗雨虹扭着身子白了老公一眼,转眼便在脸上堆出了笑容。

    “重庆的最后报告出来了,知道王应熊那个老贪污犯藏了多少赃款吗?”

    “刘之勃、郑安民不是说……”

    “他们毕竟是做官的,在钱财上不如李茂权这个师爷敏感。前些日子李茂权在审计账簿时发现,这次重庆抄家,许多人窖藏金银比例都偏大,甚至有接近一比一的。他分析原因,一是大宗生意黄金比白银更方便;二是四川本来就出产金子。天长日久,这些金子就沉淀到了那些个大贪官、大奸商手里(注二)……”

    “一旦局势大变,金子比银子更好跑路!荆王在蕲州,留下的浮财基本上是金子!”

    “你说得对!王应熊家抄出来的大都是银子,金子呢?所以李茂权以审计局的名义要求重庆方面再审。江鼎镇公报私仇,趁机对王应熙和王阳禧动了大刑。

    结果叔叔没有侄儿硬气,王应熙先招了……

    整整五万两黄金,全部铸成了一块块的大金砖,就砌在王家宅子后院的砖墙上!

    江鼎镇道,砌进去的时间应该很久了,砖头压得很紧,表面灰浆上和砖头缝隙里全部长满了青苔。如果王应熙不招,士兵不可能发现!

    这些人要钱不要命,当真是动了番歪脑筋……

    我看这次是你对了,不当他们的抢劫犯,简直对不起自己的天地良心!我已经下令江鼎镇,对所有涉案人员重新审问,重点就是挖出窖藏的金子!”

    “他们留着钱财,是想有朝一日用钱财打翻天印!所以这次大镇反,除了抓人,还要抄家!杀了他们的人,只是要了他们的命;收了他们的钱,就是断了他们的根!斩草不除根,那是自留后患!”

    “你以前说张献忠最后抢了一亿五千万两银子,我觉得是天方夜谭痴人说梦。现在我明白了,那很有可能是真的!大明朝真的很富,也真的很穷!就看你是谁了。朝廷、官府和百姓穷;官员、士绅和商人富。我估计,大明朝的基尼悉数肯定不会低于零点九!”

    “张献忠与李自成不同。

    李自成更看重军马,一遇危险,就撒银逃命。李自成更看重民心,一遇难民,就撒银招揽。

    张献忠是军马要,女人要,银子也要。杀人是本能,撒银是策略。襄阳城破,张献忠便用襄王的银子和粮食大做人情,直到现在襄阳百姓还在悄悄供奉他。如果我们贸然进驻,就等于进了敌占区……

    有些人以为都是流贼,便张冠李戴胡说八道(注三)。

    由此想见,那就是张献忠比李自成更残暴,李自成的理想比张献忠更远大。我可能不得不调整优先等级,先从更危险的李自成开刀,顺便收拾左良玉……”

    罗雨虹添油加醋说了这么多,朱平槿还是在说他的政治军事斗争。罗雨虹终于忍不住了,她瞪了朱平槿一眼,嗔怪道:“你平时不是挺聪明的吗?今天怎么不明白我说话的意思!”

    “正因为我明白,所以我不想接招!”

    朱平槿重重叹了口气道:“你弯来拐去说这么多,就是王应熊家都有黄金五万两,号称富甲天下的蜀王府怎么只有我爹别院里的那七千两?这不合情理嘛!对不对?不过呢,我问过曹三保,陈恩那里也曾严刑逼供过,家里的确没有藏着黄金,你恐怕要失望了……”

    “我拿黄金,也不是用来自个穿戴。不管前世今生,自从嫁了你朱平槿,凡是贵重的首饰我就没让你买过!”

    罗雨虹抖抖腕上的金钏,摸摸颈上的金链,摇摇头上的金凤,晃晃耳边的金坠,振振有词理直气壮地对朱平槿说:

    “我打算在银钞的准备金中加入黄金的权重,金银比价一对十六。这样一来,我们的银钞就会更加坚挺,我们就可以发行更多的钞票,为接下来的工业革命……”

    朱平槿冷笑着打断了他老婆的唠叨道:“你和我说话总是喜欢玩层层递进环环相扣!要我猜测,这批黄货可能就藏在青城山的大别墅里。不如这样吧,你悄悄写封密信给你老爸,让他有空在别墅里搜一搜。记住,千万不要明目张胆,千万不要大张旗鼓!一定要选在夜深人静或者飞沙走石之时,蒙了脸穿了夜行衣……”

    “我呸!你当我们全家都是贼!”

    注一:明代皇族成员中的女性,帝女为公主、王女为郡主,郡王女为县主,再次为郡君、县君、乡君。

    注二:明亡时藩王、高官和士绅富豪窖藏的金银比例偏大,这是有历史依据的。比如张献忠洗劫楚王府,史载得“金银各五十万”。一些史家读望天书,直接下了“得银百万两”的结论。

    注三:写到这儿,响木实在是忍不住了,胡乱吐槽几句。

    1、过去几十年,个别历史学家,无视一切史料,断章取义,任意发明历史。

    以明史研究为例,最典型的有两人:一是郭东风。十处打锣,九处有他。可他的东西样样都经不起细致推敲,所作所为完全是严谨治学的反面。具体的例子就不一一列举了,书友们可以自行评判;二是姚某某。在他的UU小说,李自成就是某位当代革命伟人的明末版。所有关于李自成张献忠屠城、杀戮和拷掠的历史记载,统统被他踩在脚下,或者是找一万个理由为他辩解开脱。历史人物,往往是很复杂的,既不能脱离时代背景,也不能脱离他们自身的经历。李自成是如此,张献忠也是如此,脸谱化要不得。

    2、最近关于彭山江口沉银的事件闹得沸沸扬扬(朱平槿之所以选在江口与牛角寨土匪决战,原因之一便是如此。猜到原因之二的书友请留言!)。江口沉银这件事根本不是秘密,老成都人祖祖辈辈都知道。除了江口沉银,还有九眼桥沉银,还有沉银数量的“万万五”。

    可笑之极的是,几十年来历史学家打死不信,但农民信了。结果农民赢了,历史学家输了。

    为什么?

    因为历史学家(包括个别考古专家)把探雷器(金属探测器)架在铁船上来回扫河床。找了好几年,历史学家的芊芊素手都没湿过(这是文学式夸张)。

    可农民没有探雷器。为了捞银子,农民们不仅在一夜间学会了游泳,而且在一夜间学会了潜水。请注意,是夜间在岷江主航道带着大号的铁锄头潜水(这不是文学式夸张)!。

    3、在中国的传统文化中,历史学向来是显学,文史本是一家嘛。结果几十年后,历史学被你抄我,我抄你,大家一起互相抄的历史学家们弄成了末等学科。听说在中学废除历史科的呼声已经甚嚣尘上,既然高考不考,毕业也很难找工作,那学来有个屁用!

    响木衷心感谢港独台 独,感谢摸金校尉,他们的所作所为等于是现身说法,向全社会和全民族展示了一个恐怖的可能:如果任意漠视历史、肆意歪曲历史,我们的社会将来到底会发生些什么!

    再次感谢港独台 独和摸金校尉们。没有他们,可能历史学真的要被废了。

第五百五十五章 二马同槽(二)

    面对朱平槿**裸的讽刺,罗雨虹能够忍住不发作,朱平槿知道这背后原因。UU小说

    其一嘛,如果邱王妃留了一手,这显然是对朱平槿和罗雨虹这对不安分的儿子媳妇还不太放心。这时候她蹦将出来,等于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其二更是关键。因为朱平槿是蜀王府的法定继承人,或早或晚,蜀王府的金银最后总会留给自己,也就是留给见着金银就睁不开眼睛的老婆。

    朱平槿很想对他老婆说,金银钱财乃身外之物,人不是为钱活着,钱是为人而存在。但是朱平槿又知道,自己说了等于放屁,不如不说,只管蒙头做事就好。

    既然两人都有各自的想法,而这些想法说出来就会碰出火花,于是两人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也就是进入了冷战状态。

    可是,这种冷战状态又不是两人所希望看到的。所以夫妻吵架,那个率先开口打破沉默的人很重要。这个角色,今天当仁不让是朱平槿涵养不够的老婆。

    “你们讨论了一天,得出了什么具体的结论没有。粮食、火药、被服和其他军需物资有没有具体清单?”罗雨虹问道。

    “省外基地选在澧州,也就是华阳王的藩封。这样在政治上有说辞、军事上有地利,经济上有空间。

    哼,廖大亨不愧为老狐狸!他的答案,是今天所有大臣中唯一接近于真相的人。他给我的选择取了个极具后现代色彩的名字,名叫边缘战略。

    廖大亨猜得不错。我现在是以下犯上,力不如人,只能像下围棋一样来个金角银边草肚皮,先在边边角角偷偷做活一块再说。

    我已经下令组建十个连级编制的行动队,几十人到百余人不等,以各种名义放在边缘地带等待时机。如湖南的武冈、沅陵、永州,江西的吉安、赣州,广东的韶关、潮汕,南直的徽州、浙江的金华,云南的东昌等等。先以边缘守,再从边缘攻。以点带面,用边缘挤压中心并逐渐控制中心。我们d当年,就是用农村包围城市嘛。这不就是一种边缘战略……

    开封为天下之中,李自成占了开封,那就是占了天元。我要用边缘包围中心的办法,一步步把他赶到陕西和北京……

    但边缘战略不是万能的。

    湖南预计是主战场,在那里打仗,一开始就要全力集结兵力,实行狠打猛追,把李自成彻底打痛打醒,免得他继续找我们的麻烦。

    我大致估算,出川的护**兵力至少为八个满编步兵团,两至三个骑兵团,加上支援部队和地方部队,也就是五六万人,物资准备要按十万人一年计算,因为打仗肯定会产生难民。李自成吃了大亏,这样就会退回江北……”

    “这样他不得不回头去找崇祯的麻烦!”

    “对。所以这次出兵,不管什么战略,都不能再犯巴山之战逐次增兵的错误!

    不过,料敌为先这句话,说来容易做起来难。克劳塞维茨说,战场有迷雾,睁眼看不穿。我们一厢情愿意义不大。李自成又不是我们家养的宠物,他如何想如何干我如何知道?”

    朱平槿尚在说,罗雨虹已经在心算。

    物质保障和运输保障,这是出川作战必须解决好的两个后勤问题。

    粮食和被服可以在当地解决一部分,但是重要的军资,如火铳、火药和甲胄、兵器都要从四川这边运过去。

    最困难的依旧是粮食储备。

    藩司的陈其赤用尽力气一刀切,再加上残酷的余粮强制收购,截至三月底夏粮征收结束,全省依然只收了不到三百万石粮食。

    各地王庄倒是捷报频传。但垦荒地有“两免三减半,十年打八折”的优惠政策,已垦地增产的粮食不仅暂时无法入仓,而且还要通过无息农业贷款继续为那些新垦地倒贴大量的种子粮。百多万流民入川,也至少需要五百万石以上的种子粮和口粮。所以川北两番大战之后,粮食储备非但没有好转,缺口反而继续扩大。

    没有罗雨虹高效率且强有力的一系列应对措施,没有朱至瀚持续地从湖广搞来的粮食垫底,没有夏收这一茬收获做过渡, “湖广填四川”的宏大计划早就变成了一场宏大灾难。

    朱平槿知道老婆在想些什么,于是安慰她道:

    “别发愁,澧州那边产粮,九月秋收就能收上五十万石以上的粮食,再从当地买上一些,十万人的需求便绰绰有余了。只要省内粮食不出川或者少出川,那么今年咬咬牙坚持到九月底,明年就是我们的丰收季节。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澧州的垸田大堤,若是洪水泡垮了,今年出兵湖广的计划就完了。”

    “你要让总后尽快把后勤计划提交政务司,各种风险一定要估计充分!”

    “我知道。具体的后勤计划,要根据总参的出兵计划制定,这是三总部工作中一连串的标准流程……

    装备有点拖后腿,火铳生产量不足是老问题。击发火铳不能尽快定型,就无法安排大规模生产,新装备的战术训练也很难开展。碧峰峡侯栋那里还要加大投入……

    我思来想去,装备体制还是有问题。装备这块与后勤混在一起,一打仗便分散了他们的精力。我准备把装备这块剥离出来,成立总装备部,让王昆山和李立分任正副部长。总后吴泰扶正,刘文郁调过去协助吴泰工作。

    刘文郁参加了长平山之战,受了伤,有些资格了。他的性格有些琐碎,也适合搞后勤工作。

    但水军这块特别不好办。蜈蚣三型船刚刚定型,大规模生产可能来不及;贺桂是贺家的晚辈,当司令资历浅了,曾英我又不放心,只好暂时搁置……”

    “兵,你说了算,我没意见。”罗雨虹假装很不在意道。

    宋振宗担任重庆军区司令,没了仗打。他一直希望朱平槿设立汉中军区,他来当司令,以后有机会打回秦州老家。

    宋振宗撺掇小红来找罗雨虹探口风,却被罗雨虹好一通教训。朱平槿对手下大将的拉帮结派十分在意。如果罗雨虹贸然为宋振宗说项,很可能引起朱平槿的猜忌,结果反给宋振宗帮了倒忙,罗景云被调往夷陵就是教训。

    “那好,这事就定了。今晚拟旨,明天宣布。”那边朱平槿已经拍了板。

    老公的事情有了结果,自己的事情却没有头绪,这让向来好强的罗雨虹有些不甘。她想了想措辞,才开口说起了今天她的遭遇。

    “给你说件有趣的事。知道吗,今天上午你师傅来找我了。那么老皮老脸的人,说起事情来竟然还会扭捏,还会脸红,像小朋友犯了错一样,真是好笑得很!”

    说完这话,为了充分体现舒师傅好笑的程度,罗雨虹便在朱平槿面前夸张地呵呵笑起来。

    老婆在笑,朱平槿也不能紧绷着脸。不过一说话,还是在老婆面前暴露了他刻薄尖酸的本性:

    “舒老大爷趁着你出门来找你而不是找我,那一定是他开口求人,而且与钱财有关!”

    “你好厉害?剑≌舛寄芩愠隼矗 崩掀偶绦?湔诺卦谥炱介让媲氨硌莸馈?/p>

    “那是!中国的传统是精英政治,搞政治的大都是精英,即便那些贪污犯也是。不要因为干部工资低挣钱少,就低估了他们的智商和能力。”

    穿越前的屁事还记得这样清楚,说明朱平槿的本性在尖酸刻薄之外,还需要加上小肚鸡肠。

    这个男人,谁得罪了他都没个好!

    偏偏他还极度地善于伪装,让人觉得他可以信赖,可以推心置腹!然而本姑娘就是瞎了眼,嫁给了这样一个渣男!

    罗雨虹在心里狠狠鄙视一番朱平槿,还是说起了舒师傅。

    “……舒师傅向我推荐了他的一名学生,名叫郭世喻。郭世喻与李崇文是好友,家里很有钱。仁寿县难民耕种的一千亩好地,便是郭家的。郭世喻提出一个环城轨道马车计划……

    我便把郭世喻找来当面细问,看来他们已经做了很多的准备,融资计划很细致,技术也基本可行,线路与规划基本吻合。我觉得这个计划基本可行。不过垄断经营会带来很多问题,我希望这个项目采用3p模式,为解决城市公共服务领域的问题探索一条路子……”

    “既然你觉得可行,那你就批吧。这些事情,我没有时间来研究。”

    朱平槿随口便应了,完全出乎于罗雨虹的意料,这反而让她有了点情绪。

    她问道:“你就一点不问问我们要付出什么?”

    “土地,铁路周围会大幅升值的土地。当然了,还有蜀王府的金字招牌和本世子的权力。告诉他们,不能用蜀王府的名义去搞强拆。要先修好过渡房,把人搬走了,工作安顿了,然后再来搞拆迁。否则,哼……”

    “看来,你对我的城南新城计划还是有抵触。”罗雨虹无奈地用手托住了下巴,看着几乎没有表情的朱平槿:“说真的,我不怕其他任何人反对,因为我总是有办法收拾他们。我就是害怕你反对,因为你的理由和花样实在是太多了。”

    老婆坦承她吃了瘪,让朱平槿笑了起来。

    “我们的分歧主要在理念和目标,部分原因是个人秉性。再说你城会玩的那一套我也会,所以在我这儿没用。行了,别用我的反对作为你房地产计划失败的借口。明说吧,你的计划遇到了什么难题?”

    罗雨虹难得在老公面前当一回小女人。

    “辛辛苦苦做出来的计划还没开始便要失败了。你今天必须安慰我。”

    “你的房地产计划明显属于时机选择不当!

    当前我们的主要任务是什么?是战争!是不惜一切地去赢得战争!战争胜利后,你搞四个经济特区加浦东新区加杨浦开发区再加几十个几百个国家级省级市级县级乡镇级村组级的高新技术开发区我都没意见!

    可当前的经济建设,必须紧密围绕战争这个主题,绝不能跑题偏题,为了搞钱而搞钱!

    再说我早就提醒过你,经济建设必须统筹推进,否则就会造成经济结构失衡,造成一哄而上大拆大建,造成超前建设大规模浪费。你算过没有,造一座你心目中完美的城南新城,要多少水泥,多少砖瓦,多少耕地,多少人工……”

    “都不是啦,是没人来住!”罗雨虹终于忍不住扯开嗓子吼了一句。

    远远站在梧桐树下的曹三保和区巴,以及厨房里耳朵伸到最长却什么都听不到的冯婆子,都被罗雨虹这一尖声大吼吓了一大跳。

第五百五十六章 二马同槽(三)

    罗雨虹的城南新城项目,是这段时间她投入精力最多的事情。www.uu234.cc但因为朱平槿对此不以为然,所以她做规划并没有公开。

    端午节她避开朱平槿回到福仁堂,就是想在不受干扰的情况下当面听取她手下四大天王的意见:主管工商业的副总理洪其惠、火器局的总办王昆山、机器局的常务副总经理杨能和四川建工局的法人代表何猪头。

    孰料四大天王一听这规模宏大的计划,几乎都被吓住了。他们异口同声表示了反对。

    反对的理由很多,但主要的有两条:一是财政预算紧张;二是城市人口稀少。

    财政预算紧张可以迂回解决,因为罗雨虹投入的只有土地,建设资金都来源于炒地皮的商家。但城市人口的稀少则大出她的意外。

    在她的印象中,中国缺各种资源,但就是不缺人。即便身处于明末乱世,就她目力所及,人口也是不少。

    成都几千年来始终是中国人口第一大省四川的省会,按照她前世春节逛庙会不负责任的说法,是人多得“恨不得用机枪扫射十五分钟”。这样拥挤的一座城市,怎么会缺人呢?况且,这与她的日常感受也不符合呀。

    面对罗姑娘作而不发的愠怒,洪其惠知道如何解决。

    他不慌不忙举出成都府成都、华阳两县警局的黄白两卡登记数字告诉罗雨虹,随着川陕流民和部分卫所士卒进城打工,城里和城周的人口确实大幅增加了。

    但是必须看到,这种增加是两附郭县在城市和农村两个地区的同步增加。世子朱平槿去年征召护庄队,很多庄户庄丁都被编入了护**,到现在都未能回来,留下了很大的劳力空缺。按照两县王庄招募的流民务农的数量,农村人口的增加甚至超过城市。

    一旦减去成都、华阳两县农村的人口,再减去火器局、机器局、建工局等名义上登记在成都府的工人,城市人口的绝对数量并没有增加多少,远远未到要建一座新城来容纳的地步,更何况这座新城要沿着成都的环形城墙和成都的南北中轴线绵延两个二十里!

    对于罗雨虹这样二十一世纪思维模式的商业女强人,数字所代表的理性总是比情绪所代表的感性更有说服力。

    罗雨虹亲自带着小红核算了一遍数字后,不得不承认洪其惠的分析是正确的。但是从感情上她并不愿意认输。她觉得一定有某种她未能认知的原因阻止了她伟大的天才的计划。她觉得一定有某个万能的解决方案能够克服目前的障碍。

    这时,她想到了他的老公朱平槿,那个曾经反对她计划的同路人。

    ……

    “什么原因,很简单!”

    朱平槿兴致勃勃地看着他萎顿成一支小猫咪的老婆,感觉塑立自己高大全男人形象的机会终于来了。

    “马尔萨斯你知道么?”

    “马尔萨斯是回族人?我只知道马克思、马腾讯和马淘宝。”

    “据说马尔萨斯是个英国牧师。马牧师提出一个人口理论,又称马尔萨斯陷阱。这个理论说,人口增长是几何级数,即x的y次方;粮食增长只是算数级数……”

    “不要在我面前卖弄数学,直接说重点。”

    “简而言之,就是粮食增长不如人口增长快,所以一旦人口数量碰上了粮食产量这个天花板,就会有各种各样的灾难来消灭那些多余的人口,比如饥荒、瘟疫和战争。你看,我们身处的崇祯十五年,气候明显比我们前世的气候更冷……”

    “这些年冬天都会下雪,去年腊月地上的雪起码有一寸后……不,起码两寸!郑安民说,连他的老家广东也下雪了!哎呀,以前冬天我们都是到海南去潜水的,好想再去一次了!”

    “小声点!”朱平槿飞快弹出一个巨大的巴掌,像块狗皮膏药一样狠狠按在了她老婆大张的嘴上。

    “你是趁机占我便宜是不是?”

    罗雨虹叉着腰唬着脸要站起来,却被朱平槿的另一支大手牢牢按在了石凳上。

    “请保持淑女形象!我是世子,你是未来的世子妃。在蜀国,你我都是君,他们都是臣,你我是彻头彻尾的公众人物。知道戴安娜是怎么死的吗?是狗仔队,是长炮筒……”

    “就知道用这点来要挟我!”罗雨虹恨恨理了理裙子,低头重新坐了回去。

    一丝狡黠的微笑悄悄隐藏在她额头披下的刘海中。

    “既然你占了我的便宜,就必须做点事补偿我……就罚你为我想出个办法,找个理由重新启动我的城南新城计划!”

    “你又不打算讲理了?不要忘了,你我都是受过高等教育崇尚理性的文明人!”

    “呸!现在是文明时代嘛?”

    “怎么不是?中国是十大文明古国,有五千年文明史……”

    “那李自成、张献忠是文明人吗?他们是不是文明人堆里蹦出来的野蛮人?”

    “他们好像是革命家。”

    “那土暴子也是革命家喽?你在阆中江边砍了一堆革命家的脑袋,那你是神马东西?”

    “……你到底让不让我把话说完?”朱平槿恼羞成怒,脸已经涨红了。

    “哟,和自己老婆说话也要脸红,难道你这个弟子比舒师傅还要害羞?那我们以后结婚,怎么重温夫妻生活?”

    ……

    马尔萨斯人口陷阱理论,可以有效地解释中国为什么总是三百年一治一乱。

    因为新王朝诞生带来的生活安定、政治清明和资源充足,就会促使人口的大量增长。人口的大量增长,就会需要大量的粮食和物资,人们就会想尽办法垦荒垄田利用资源。

    但一旦有限的耕地资源被耗尽,那么粮食物资的数量增长就停滞了。可人口会继续惯性增长,这时就会出现饥饿与贫穷,就会出现掠夺与战争。

    大明朝官方有十一亿到六七亿不等的耕地统计数字,而人口统计数字毫无意义,所以朱平槿按照四亩一人的温饱常数估算,大明在万历朝最多有两亿到两亿五千万的人口。

    然而这时,灾难性的小冰期到来了。气候大幅度降温,干旱与寒冷接踵而至,饥荒、瘟疫和战争与农业减产如影随形。在大明王朝进入濒死边缘的时候,陕北农民造反无非是补了最后一刀。

    但是,马尔萨斯人口陷阱理论可以解释人口数量问题,却无法解释一个谜团:

    为什么中国在鸦 片战争之前,始终无法像西方一样,从传统农业社会逐渐进步到工业社会?

    其实,在化肥以及新型高产作物大面积推广以前,无论在地球的任何一个地方,即便在最早发生工业革命的英国,也很难说完全进入了工业社会。但英国用大航海时代特有的掠夺、征服和殖民,克服了国土面积狭小,本土粮食产量的限制,跳出了所谓的“马尔萨斯陷阱”。

    但在世界上大多数相对封闭的国家和地区,包括中国,农业经济这个效率很低的经济体系,依然牢牢地将大部分的人口束缚在土地上。

    一个以农业经济为基础的国家或者地区,城市化水平必然很低。就算是城市人口的增加了,也只是总人口数量增加的结果,而非城市人口数量在总人口之中占比的增加。

    原因很简单:效率并没有提升。

    原来一个人可以养活三个人,现在依然是一个人养活三个人,几乎毫无变化,或者是量变尚不足以触发质变。

    所以说,城市人口占比的提升取决于农业效率的提升,城市人口数的增加取决于总人口数量的增加和城市人口的占比,而城市人口的占比又决定着城市化水平或者国家和地区的工业化水平。

    封闭体系下的农业效率低下。这就是中国从秦汉到近代两千多年始终无法从传统农业社会进步到工业社会的根本原因,儒家不能背这个锅。

    ……

    “你的意思是,没有农民工进城,就没有我的房地产大开发计划?”

    老婆眯缝闪烁的双眼,既有对朱平槿歪理的迷惑,也有对朱平槿甩锅的不满。

    朱平槿只好用标准政治术语予以回答:“农业生产效率的提升,是加大城市化的前提;城市化水平的提升,是发展房地产业的必要前提。”

    “那你的办法呢?你是穿越人士耶!”

    “你也是穿越人士耶,而且是化学本科毕业在化肥厂实习过的。你有办法,我就有办法;你都没办法,凭什么让我一个文科生想办法?”

    面对一脸癞皮的朱平槿,罗雨虹终于火了。

    “你是大男人!我是小女人!你是现成的蜀世子,我是未来不确定的世子妃!”

    “好好,我来开动脑筋!”朱平槿害怕两人的谈话被人偷听去,只好在脑门上画起了圆圈。

    “我有了!”朱平槿向老婆宣布。

    “我也有了!”罗雨虹同时反应,“你是大男人,说你的办法先!”

    “m主席教导我们,自力更生,艰苦奋斗。我的办法么,就是m主席的办法:保持高积累率不放松,全国人民勒紧裤腰带,为全面进入工业化时代创造条件!”

    “什么是积累率?我怎么没有听说过?”

    “你不读薛暮桥的书,当然不知道什么是积累率。西方经济学就没有这个词。说白了,这个积累率就是……这个积累率就是一家人存钱与挣钱之间的比例。只挣钱,不花钱,甚至不吃不喝,比如外地人在北京四环内买房子的状态,积累率就是百分之百;那些月光族败家娘们,只知道买买买,积累率就是零,甚至是负数。懂了没?”

    “呸!我买股票那是投资,而且是赚了钱的!”

    “我说的是那些,你自然不算!”朱平槿轻松脱身,然后看着老婆,等她拿出解决方案。

    “单纯的高积累率并不能解决根本问题。没有相应的技术突破,不可能提高农业效率。我的办法,来自于一部电视连续剧……不准笑!”

第五百五十七章 二马同槽(四)

    罗雨虹的思路,或者说灵感,确实来自于一部言情戏。UU小说

    但是这部言情戏,主角既不是风流倜傥眼角含情的四阿哥,也不是飞来飞去指尖放电的小神仙。它是罗雨虹看过并难得留下印象的一部带有丰富时代背景的外国古装、言情戏。

    故事梗概是:美丽动人的女主出生于贫困的爱尔兰天主教家庭,因为穷,只好到城里的英国老爷家打工。

    帅得舔屏的男主,即英国老爷的大少爷,与女主之间发生了霸道少总裁与女秘书之间的那点事。

    就在女主含恨逃回娘家并生产后几年,一场可怕的灾难席卷了背景国家爱尔兰。

    土豆,即马铃薯绝收,人人都吃不饱肚子,只好搭船逃离故土,趁着强劲的西风向诗和远方开去。

    这时男主突然转性,良心发现,决定弥补他的罪孽,但死活找不到女主,只找到了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和一封冷冰冰但让人撕心裂肺的信。

    若干年后,一位美艳不可方物的美国女人简称美女来到了伦敦,掀起了英国上流社会对时尚的重新解读。

    一位差点被自己帅死的年轻英**官受到了美女母亲般的关爱,而这位年轻英**官显然会错了意,竟然无可救药地爱上了美女……

    总之,这就是一部彻头彻尾的狗血剧,大狗血里面还套着更多的小狗血,全是男欢女爱的狗血,国家、民族、时代和宗教冲突的悲剧全部被浓缩进了男主女主帅锅靓女爱情动作的荷尔蒙载体里……

    就这样一部长达数季的英国现代古装电视连续剧,被苦苦思索提高农业生产效率的罗雨虹适时想起了。

    “土豆!”

    罗雨虹高声尖叫着,生怕周围的人听不见。

    “适合在高海拔和严寒地区生长的土豆,能让人口大量增加的土豆!一英亩(注一)六吨产量,足以养活六个牛高马大的爱尔兰人!”

    朱平槿对此嗤之以鼻。

    “别忘了,本人曾经是巴中市某某县某某乡某某村某某组扶贫帮困工作队办公室副主任的联络员!

    本人当年的任务,就是在高寒山区帮农民伯伯种土豆,用土豆来让他们脱贫,用土豆来让他们致富!

    亩田一吨半到三吨,整整三千到六千斤啊!就算大明朝人人是饭桶,也可以轻松养活三五个人!这样农业可以节约多少劳力,护**又可以增加多少兵力!

    可惜啊可恨,现在种薯无法脱毒。一旦发生感染,不仅整块田今年绝产,而且明年、后年、大后年都要绝收……”

    “自然状态下,谁来给土豆洗药水澡?难道土豆染了毒就变成了濒危物种?我看你变成书呆子了!你去给农民伯伯扶贫帮困,那一定是越扶越贫,越帮越困!”

    “土豆脱毒不是泡澡,在二十一世纪也是高精尖的农业科技,难度可与水稻杂交相当……

    好吧,我承认你不讲理的逻辑有道理,当年的种薯脱毒率也不高,你喊破嗓子那些愚昧的村民都不配合……但我还是不准备大张旗鼓推广土豆!”

    朱平槿的脑门被老婆摸了一下。

    “你今天发烧了?尽说胡话!”

    “我相当清醒。”

    朱平槿打开老婆不规不矩的手道:

    “我们原来那个时空,土豆适合于海拔六百米以上的高寒地区种植。当年四川的马铃薯主产区,是甘阿凉三个自治州一千八百米以上的高海拔地区,尤其是凉山州……

    一般一年种一季。一年一季已经非常不得了(注二)。你知道甘阿凉三个州的面积有多大吗?现在是小冰期,四川很多浅丘低山区也适合种植……

    但是,你知道中国最适合种植土豆的地区在哪儿吗?”

    “西北、东北还是华北?”

    “被你不幸言中:西北。

    陕西人和山西人称土豆为山药蛋,都是最穷人的食物。中学我们学过一位作家的大作,此人名叫赵树理,人称山药蛋派的代表,因为他UU小说的人物都是山沟沟里吃土豆长大的穷人。

    大明朝的西北,都属于陕西。对了,就是李自成和张献忠的老巢。

    你想一想,一旦西北遍地种上土豆,西北人民和流贼山寇都不愁吃不愁喝,那么大明朝的政治军事形势将发生根本性逆转……我们对未来的预判能力将彻底丧失。罗大姑娘,我亲爱的老婆,你我的结局难料呀!”

    原来如此!

    罗雨虹看着老公神秘莫测的微笑,嘴里可以塞进整颗土豆。

    “刚刚打下通南巴,高登泰就想在南江和通江的山区补种土豆,并且将种植地扩展到他的老窝天全芦山等地。

    我毫不犹豫地下令他住手,并且密旨他把收集的土豆一个不剩地上缴行在!他还不高兴,说本世子罔顾生灵……”

    “难怪我在阆中听说他干得并不如意……也是,现在土豆并未普及,一点薯种可是很珍贵的,别人收集起来一定费了很多功夫!”

    罗雨虹喃喃说道:“可是你这样做……是不是太残忍?我有些于心不忍……为了我们俩的私利……就眼睁睁看着成千上万人被饿死……”

    “刚才你是怎么教育本人的?你是一国之主,这时候千万不能妇人之仁!哼,本人的所作所为,正是为了拯救更多受苦受难忍饥挨饿的人!暂时饿死几个蟊贼……那是阵痛!记着,那是一个伟大时代降临前不可避免的阵痛!”

    “你们这些政治人物信不得!”罗雨虹沉重地摇摇头,“个个杀人不见血!”

    朱平槿立即反驳回去。

    “你们这些商人一样信不得!马x说,他最没兴趣的就是钱;刘x说,他对漂亮不敏感;王x说,先实现个小目标!再说你准备给李自成张献忠送点吃的?让他们吃饱了来扒你的皮抽我的筋?知道圣母婊是怎么死的吗?”

    “不准人身攻击,否则我跟你朱平槿翻脸!”罗雨虹警告道。

    可不一会儿她便犹豫不绝地问朱平槿,能不能在某个合适的地方种植土豆,但是又能让李自成张献忠不知道。

    “不可能!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是人干的就有人知道,唯一的差别就是时间长短。”

    朱平槿斩钉截铁否定道:“再说了,李自成张献忠之后还有四阿哥。以后还要打多久的仗,我们根本不知道。我要让蜀地长期保持粮食和人口的绝对优势,就要千方百计地消弱对手!粮食,就是我最厉害的武器!”

    “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失望之极的罗雨虹抓起筷子,用筷头狠狠戳着空荡荡的盘子。突然,盘中那根残存的土豆丝让她眼睛一亮。

    “看看,这是什么?”罗雨虹指指那根土豆丝,又用筷尖戳戳朱平槿的鼻子,“土豆我们刚刚才吃过!哪有你说的那么神秘?”

    “那大明的百姓为什么不种土豆呢?难道他们天天种地,口口相传,也不知道有一种植物号称饿不死吗?”朱平槿反驳道。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古人!”

    “哼!这里遍地都是古人,鼻子下面就是嘴!”

    “冯婆!”朱平槿的老婆高声叫唤起来。

    不等太监和卫士应声,换了身簇新春绿色围裙的冯婆已经闪电般从厨房里冲了出来。

    “冯婆婆,你这土豆是哪里来的?”罗雨虹问道。

    一听这话,冯婆子的脸就白了。她喏喏不能答,看看朱平槿的脸色,又瞧瞧罗雨虹的脸色,觉着两人的脸色还好,这才小心回答是西门菜市上买的。

    “市面上卖土豆的人多吗?卖价几何?”罗雨虹再问。

    估摸着两位贵人并没有问罪的意思,冯婆子的胆子也大了,说话也利索了:

    “土豆种的人不多,买的人也少。这东西和厚皮菜(注三)一样,寻常人家都不吃,能卖几个钱呀?一斤二十文都不值。

    我说呀,世子爷和罗姑娘这么精贵的人儿,又难得出门一趟,要吃就吃那些王府里吃不上的山珍海味,怎么就点上了这叫花子啃剩下的……”

    朱平槿的脸一沉,正要发作,罗雨虹已经叫了起来:“厚皮菜我知道,那是喂猪的!”

    “可不是吗!不喂猪,谁会种厚皮菜?”冯婆子连忙迎合罗姑娘的话头,“这土豆呀比厚皮菜更贱,连猪都不吃!”

    “为什么猪不吃?”罗雨虹启发着冯婆子的思维。

    罗姑娘好容易愿意和自己说话,冯婆子怎么会扫了罗姑娘的兴头?

    “那猪儿看着头大腰粗尾巴短,一副蠢笨憨厚的模样,其实是个鬼精灵!罗姑娘,您不知道吧,那猪儿最厉害的地方,就是长长的猪鼻子,闻味道灵着呢……”

    “对,流着鼻涕到处拱烂泥的长拱嘴!”罗雨虹得意地对着朱平槿笑笑,“烟熏、卤煮、烧烤,吃着都香!”

    “哎呀,老身这店里的猪拱嘴是先熏后卤再烤,香的很!”

    找到知音大喜过望的冯婆子转身便要去厨房为两位贵客准备一盘拿手的冯记猪拱嘴,却被罗雨虹伸手拉住。

    被老婆当众戏耍得提溜转的朱平槿终于瞅准机会,见缝插针生生楔进了话头。

    “冯婆,本世子来问你。为什么猪不吃土豆?”

    扑哧!朱平槿的老婆忍俊不住,捂着嘴笑了起来。

    罗姑娘一笑,就把冯婆子给原地笑蒙了。她很想笑,但是又不敢笑。更重要的是,她不知道为何要笑。笑与不笑在她饱经沧桑的老脸上来回变幻,倒把朱平槿逗乐了。

    “好了,冯婆。本世子也不为难你。你知道便说,你不知道嘛……”

    “老身知道!知道!”

    担心世子看轻的冯婆子连忙加重声音加长声调道:“猪儿不吃土豆,是害怕土豆有毒!”

    “有毒”两字刚落,锵!战刀出鞘!

    警卫们几乎瞬间就从院落的四周冲向他们的警卫目标:世子和罗姑娘。

    至于祸从口出的冯婆子,当然作为犯罪嫌疑人被四五把明晃晃的钢刀逼住,而那个残留着一根土豆丝的粗陶盘,也被当作了重要的物证被当场扣押。

    “土豆是有毒(注四),可老身炒的土豆绝对没毒呀!”冯婆子祸从天降,吓得跌坐在尘土里失声痛哭起来。

    土豆或许有毒,但清炒土豆丝绝对没毒,否则吃了若干年炸薯条炸薯片土豆烧牛肉的朱平槿两口子连穿越的机会都没有。

    但大明朝的百姓不知道这点啊。

    很多穷人不知道吃土豆的讲究,饿急了不管不顾,擦了泥便囫囵吞下。随之而来的,便是恶心、呕吐、腹痛等明显的中毒症状。

    其他人一看,原来这东西吃不得!

    久而久之,土豆便恶名远扬,人人畏之了。谁还会种它培它,把它当作救命的宝?

    没文化,真可怕。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不客气了!

    朱平槿两口子对视一眼,四只眸子里燃起熊熊的阴谋之火。

    种土豆呀么嘿呦,挖洋芋呀么嘿呦!土豆和洋芋西里里里嚓啦啦啦嗦罗罗呔,油锅里炸呀么嚯嗨!

    注一:一英亩约等于六市亩。

    注二:2015年数据,四川马铃薯耕种面积1500万亩,总产量约为2100万吨,均为全国第一。但是计算单产,则远低于西北许多地区,有点广种薄收的意思。其中一个原因,是因为四川盆地内的好地一般不种 马铃薯,即便种了些许,也是作为蔬菜食用,很少作为主食。

    注三:厚皮菜,又叫牛皮菜、猪菠菜、?(tian)菜、叶用甜菜。各地的不同叫法还很多,无法一一列举。二十世纪末二十一世纪初,中国人才将厚皮菜端上餐桌,据说营养还很丰富。但是,响木还是不吃的。

    注四:野生或人工栽培不久的土豆,全身都是剧毒,块茎不能食用。人工栽培的土豆,植株依然有毒,但块茎经过烹饪可以食用。食用土豆时,发青发芽部分要去除,且必须加热至完全熟透,所以土豆不能生吃。三年困难时期因为生吃土豆,全国发生过多起恶性中毒死亡事件。

    土豆在明末便引入中国,但未见其在明末大饥荒中发挥任何作用。响木冒昧猜测,有可能土豆刚被引入中国时,其毒性远大于今天选种改良之后的土豆。因此土豆这种高产作物在中国推广速度极慢,与其独有的毒性有关,这与西红柿的命运很相似。

第五百五十八章 二马同槽(五)

    历史的真相或许就是一个误会,既是搞笑的,也是残酷的。UU小说

    自以为已经探知历史真相的朱平槿两口子毫不迟疑,立即商量起了土豆种植推广的事。

    土豆喜凉不喜热,喜松不喜紧,喜湿不喜干。土豆不挑地,肥瘦皆宜。不像玉米,土地肥力一尽便黄不啦叽的。土豆种植省力,挖个一掌深的坑便可下种。不像红薯,需要先培苗再移植。

    关于种土豆,朱平槿有丰富的理论和实践经验,自然要口授一本教材,这个不难。难的是在哪儿种,种多大的规模,以及如何防止敌人或者潜在的敌人效仿。

    罗雨虹率先提议在天全、芦山、汉源、荥经等雅安周边各县试种。

    那里地域广大、人烟稀少,有大规模种植的条件。更关键的是,靠近雅州这个蜀王府势力完全掌控的地区中心。

    对于罗雨虹的提议,朱平槿坚决反对。他认为西南少数民族并不稳定,上述地区汉夷混杂,一旦种植地区不受控制地扩展到广大少数民族地区,就能在很短时间内使少数民族的人口以“几何级数”大幅度增加。在大明朝对西南夷的管制方式没有得到根本性改善的情况下,贸然输出土豆种植技术是极其危险的。

    因此他建议在龙泉山脉中段的高海拔地区试种,那里山高林密,周围全是王庄,离成都很近,易于控制。可以利用王庄这个独一无二的制度优势,采用集体耕作、收获上缴、换取粮食的办法,保证土豆种植户的利益;采用林果套种的办法防范风险,减少土豆绝收带来的危害;放任“有毒”的传言四处传播而非直接封锁消息,降低农民自发的种植意愿,进而减缓土豆种植技术外传的速度。

    “行,都依你,反正你是土豆政治家。”罗雨虹丧失了与老公一较高下的兴趣,气息怏怏回答。

    不过就在她的双眸即将黯淡下去时,那对眸子再次明亮起来,而且还喷出了灼人的烈火:

    “第一个试点地区就选在牛角寨!寨子周围几个姓张的村,一起圈进去……

    从此以后,那里的人民世世代代都以土豆为食。早晨烤土豆,中午蒸土豆,晚上煮土豆。周末改善伙食,老的没牙,来个土豆泥;小朋友贪嘴,来个炸薯条……”

    老婆的话阴阳怪气,杀伤力却颇大,分明还在忌恨当年她在牛角寨那点丢脸的事。

    朱平槿知道老婆的心事,默默地把她冰凉的双手放在了自己温暖的掌心中。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昏黄的夜色渐渐笼罩全城。

    河岸边亮起了许多星星点点的灯光。顽皮的河水不停地揉碎亮光,想把它们吞噬淹没,却总是徒劳无功。因为亮光在河水将它们吞没之前,已经轻灵地分散逃离,落入河岸边一对不幸穿越的夫妻眼里。

    “朱平槿,我很累。”

    “我也是。鸡汤说,心有多大,事就有多少。”

    “你要给我开个高薪,安慰我疲倦的心。”

    “没听说过老板和老板娘给自己开薪水的。如果开了,那一定在三千块以下。”

    “为什么?”

    “因为可以免交个人所得税。”

    扑哧,女人笑了笑。

    “我这张嘴有点损。”朱平槿承认道。

    “你全靠那张嘴吃饭。不过呢,也靠着那张嘴娶媳妇!”

    “今天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你的城南新城,我给你出个主意,算是送你的礼物。”

    “我以为你已经忘了我们的结婚纪念日。”

    “换了个时空,我也不会忘的。以后我会找个借口让端午节放假七天,让全国人民一齐庆祝我们伟大的穿越!”

    望着昏黄中的袅袅炊烟,朱平槿轻声道:“你的四大金刚一齐反对,是有私心的。洪其惠主管工商业,力不能逮;王昆山管火器局,关系不大;杨能管机器局,害怕出钱;何猪头管建工局,有心无力。新的股票交易所修得怎么样了,什么时候开张?”

    “主体工程这个月底完工。完全工业化建筑,只是红砖变成了青砖。大屋顶省了,但还有点民国范。主体工程修好了就开张,附楼和金管局的房子慢慢修。股市崩盘以后,龙王庙街的野股市更乱了。吴继善说,最近跳河的有三个,上吊的有七个,还有三起当街抢劫的,好像也与股市亏钱有关。从他地方官的角度看,股市就是一个祸乱之源,所以他想把股市尽快迁到城外也不算错……”

    “汇通钱庄挤兑,我们流失了多少现银?”

    “不多,就一百多万。重庆那边的脏货一回来,全部填满……你问这个干什么?警告你,别打汇通钱庄的主意!”

    “政治上进行镇反,肯定会联动影响经济。经济一收紧,活力和创新就丧失了。好在战场上的巨大胜利,让我们成功的一次性渡劫……

    该抓的抓了,该杀的杀了,镇反逐渐进入平稳期。暂时没有大仗打,要重新把注意力放在经济上。

    农业经济是基础,但不是全部。我们作为穿越者的优势在工商业。现在缺的不是银子,是信心,是干劲,是上下一致的信心和干劲!你需要在经济领域重新制造热点,创造一种百业兴盛欣欣向荣的局面,即便为此公开与我唱唱反调也无所谓……

    等眉州瓜熟蒂落,我把手伸进了川南建昌,实现了全川真正的统一。政治军事胜利与经济热点一碰头,那时,你就可以在股市上兴风作浪……”

    “先放出点内部消息,让股评家发红包,乘势把股市拉高!再上市几家大企业!等股市热得过分要收紧,我们就拿那些股评家开刀,说他们是骗子,扰乱经济秩序……”

    “还要从其他方面造势,让这种资本市场的全面繁荣持续更长的时间……

    我不想把四川变成一个封闭的经济体,要尽量多吸引些省外资金进来。老话说,开门招商,关门打狗,进得来出不去。别光想着印钞票,把通货紧缩一夜间变成通货膨胀,gmd法币、金圆券泛滥的历史教训要吸取……

    资金永远都是有限的,要量入以为出。新的上市企业必须采用审批制,把有限的闲散社会资金约束到我们希望发展的行业和企业中。

    不仅要上市王有大企业集团,还要拿几家听话有钱景的民营企业做点缀,比如那家绿色肥料公司就很好嘛。他们有了资金支持,就可以把粪尿分类这个很有前途的事业从成都周边扩展到全省所有的县乡镇。你想想,那会为我们发酵出多少硝基化合物,造出多少火药……

    股市起来了,粮食充裕了,政治和军事等各种外部因素都稳定了,那时你重新审视你的城南新城计划,一定会发现许多考虑不周全的地方。

    规划重新完善后,就可以上马。但不要急于求成。几个功能区块按照需求紧迫性的先后顺序来建。

    先不要搞什么餐饮娱 乐城市综合体,而要建大学,这在政治舆论上极为有利。

    还有,你的计划漏掉了农业大学。大明以农立国,百姓以粮为纲,所以农业大学的优先级应该高于理工科大学。但是农大还不是优先级最高的,最高的应该是文科大学。

    城南新城由谁来投资?是士绅。士绅的主体是什么?是一群在科举之路上跋涉的文科生。那士绅关心的是什么?是他们的仕途和利益。为了获取他们的支持,我会用蜀考来引导他们,用俸禄来捆绑他们。为了获取他们的支持,还需要我们在政治上做样子,让他们的理念上认同我们,在情感上亲近我们,在规则上服从我们,在爱好上贴近我们……

    所以,任何城市规划,一定会注入政治上的考量,注入规划者自己的利益。

    文科大学率先动工,就是这样一个发令枪。如此,我们在舆论上会得到最大的同情,在政治上会得到最大的支持!”

    “问题是没有人来住耶!”

    “人?你被沉默的数字误导了!

    中国最不缺的仍旧是人!

    比如那百多万流民不是人?

    四川是中国首屈一指的大省,人口容量大得很。问题的关键不是人多人少,而是农业生产能力能否支撑这些多出来的城镇人口,或者说农业生产效率的提升能否使农村解放大量的劳动力进入城镇,也就是我们常说的农民工进城……

    如果储备的粮食足够,我可以从江南再给你挖一百万人来。小冰期不会那么快结束的,指不定今年又是哪儿受灾,所以这个过程绝非一蹴而就,有一个逐步恢复改变的过程……

    下一步,记着,这是绝密!”

    朱平槿压低声音,靠近了老婆的耳朵。

    “等瑞王南迁,我就会把汉中盆地迁空,把那儿变成战略级的无人区……

    从秦岭到巴山几百里,只有军队,没有百姓;只有青草,没有粮食。山林中有老虎,草丛里是毒蛇……

    若是李自成想从汉中进四川,恐怕要系根粗一点的裤腰带,免得到时候勒断了!”

    “宋振宗一心想打回秦州老家,他肯定有一个尚未解开的心结……

    既然你说得头头是道,那就是心头有数……

    你们这些文科生,总喜欢点小资情调。行吧,照你说的做,先在锦江边上找个风景优美的地方建你的文科大学。

    不过我要在城里城外配套几座幼稚园,在你们小资之前先把我们半边天解放了!”

    说到这儿,罗雨虹慵懒的神情中终于有了点活力。

    “你送了我一份结婚纪念日礼物,我也还礼一份。安文思和王工正说,他们把你的蒸汽机梦想化成了现实。人类历史上第一台真正的蒸汽机,昨天已经在火器局秘密地成功地进行了一炷香时间的试运行!”

第五百五十九章 二马同槽(六)

    蒸汽机,人类跨入工业革命的主要象征之一,朱平槿不会不知道它的重要意义。UU小说

    但若说有了蒸汽机,就会自动的干掉李自成和张献忠,就会自动让朱平槿登上权利之巅,面嫩心老玩政治的朱平槿也不会那么幼稚。

    起码从目前来看,蒸汽机最大的作用还是充当车辆船舶、工业机械和农业机械的源动力。

    为了早日搞出蒸汽机,朱平槿亲自带头动手,以中国人最擅长最独特的土法山寨模式,用两个半截铳管和两根缠着布头的筷子,做出了一个三斤重的腮帮鼓圆吹气机……

    “你这么厉害?!”朱平槿大吃一惊。

    这可是在明朝,不是在二十一世纪!

    “什么厉害?简单得很!”

    罗雨虹不屑地摇摇头,把头上的金凤甩得乱晃。

    “好歹本姑娘比你先拿了三年驾照,先开了三年汽车。率先在高速路上追尾,率先观看四儿子大修发动机和变速器……我的车可是纵置v型十二缸机械涡轮双增压发动机电磁悬挂,不像你的车,手刹还带把!当然,那也不怪你,伪装已经成了你的本能……”

    此时朱平槿已经顾不得与老婆做口舌之争了。他着急提醒道:

    “汽缸和锅炉一定要坚固!没有安全阀,没有压力表,一旦蒸汽超压爆炸,那就是颗大炸弹!”

    朱平槿着急,那是真的。

    可他没想到罗雨虹只是轻松地笑笑:

    “暂时没有安全阀和压力表。可别说蒸汽,就算填满火药爆炸也不怕……

    安文思和王工正动用了两门新铸的十五斤铜炮,那是本姑娘特批的……

    一门炮截短做汽缸,另一门炮封口做锅炉。锅炉在炮口处用铜板焊上去再浇上铜水密封。锅炉加热,炮口朝天,是为了安全。可安文思说,这台蒸汽机不可能爆炸,因为汽缸随时都在扑哧扑哧排蒸汽……

    为了引气灌水,还用了好几根铳管,都是本姑娘特批的。

    安文思希望用蒸汽机换来利类思的自由,看不出来,他俩还是好基友……”

    “那切换进气口的滑阀呢?就是那根缠着布头、可以在铳管小孔上来回滑动的筷子……安文思如何调整气阀的正时?是皮带还是链条?”

    朱平槿关心的依然是蒸汽机的机械结构。罗雨虹却茫然地摇摇头,又鄙夷地撇撇嘴。

    “正时?你说的我都听不懂!

    你们男人玩机械,就像着迷一样。手表上一个简单的陀飞轮,拿着放大镜看上几小时也不觉眼睛痛。结婚那么久,你什么时候拿放大镜看过我……

    安文思捡了颗铁汤圆堵在炮尾钻开的进气口。活塞上行到顶端,活塞顶上的突起……就是一根粗铁钉……便把铁汤圆顶开进气;活塞下行到低端,活塞就把炮管侧面钻开的小孔露出来排气。活塞下面自然是连杆曲柄,安文思连曲柄也省了,铁丝连杆直接套上了一个大飞轮,就是他们车床上用的那个……”

    “那你们的蒸汽机是单作用式的,与我设计的双作用式的不同。我设计的效率更高,功率更大……”

    “叫花子还嫌馊稀饭?你说过,现在是解决有没有的问题!”

    “好!好!老婆你说的对!”

    朱平槿连声道歉又问道:“那活塞是怎么做的?汽缸是卧式还是立式?”

    “我说你今天怎么有点傻,跟五百废一样?炮管做汽缸,那里面的活塞自然就是松木弹托了。汽缸是卧式还是立式有什么重要?我问你,汽车的发动机是卧式还是立式?”

    朱平槿依然沉浸在蒸汽机具体结构的想定中,丝毫没有意识到他老婆是如何得知的五百废。

    “那就是立式单缸机了!不行,我一定要亲自看一眼!这次呀,安文思和王工正立了大功!他们可能还不知道搞出了什么东西,以为又是世子爷和罗姑娘的小孩玩具……

    蒸汽机,那便是power!是开启工业化时代的钥匙!”

    “但是我的发电机失败了!”相对朱平槿的无比兴奋,却是罗雨虹的满脸沮丧。

    “你可以先搞铅酸蓄电池嘛!高中我们做过实验,连我这个文科生都有些印象。现在侯栋那里烧出不少的硫酸,铅板和铜板有的是,箱体用尿罐,陶瓷不怕腐蚀……让别人来干,你就远远站着只管指点江山……毁了容就嫁不掉了!”

    毁了容就嫁不掉了?到底是关心还是威胁?

    罗雨虹心里一咯噔,但她还是假装很感动的样子,嗯一声答应下来。

    “顾绛还是音韵学专家。他可以晚些报到,我让他先来为你设计一套莫尔斯编码。这样你的蓄电池就可以大显神威了。马儿们会爱死你,也会恨死你。爱死你是因为它们不再四蹄翻飞口吐白沫去送信;恨死你是因为你让它们转了岗,来到了炮火纷飞的战场……”

    “谁是顾绛,他向谁报到?”

    “就是吴继善从监狱里放出来的天下奇才。我让他到复兴报当自由记者。不坐班,不点卯,写的文章直达天听,相当于我们前世新华社的内参清样。

    为什么呢?

    因为我怀疑他就是明末清初三大才子之一的顾炎武!

    顾炎武对音韵学可是很有研究的!

    还记得吗?大学里我是怎么对你写出那些格律工整的情诗的?又是如何能脍炙人口流传校园的?因为朱某人看了顾炎武的《音学五书》!”

    朱平槿得意洋洋,罗雨虹却恨得牙痒。

    你当年的所作所为,不过是公开宣布本人名花有主剥夺本人婚姻自由选择权的下三赖手段!

    可惜本姑娘当年太单纯,竟然被这些低成本的初级手段给骗了,没有看清你是只披着羊皮的狼!

    这说明你的本性在尖酸刻薄小肚鸡肠之外,更需要加上心狠手辣无耻之尤!

    罗雨虹一面在心里默默发狠,一面不动声色地把话题转到了那顾绛身上。

    “什么天下奇才,原来是那个天下奇丑!听小红说,他把路上见到的宫女都吓哭了!”

    “不要以貌取人嘛!本世子就从不以貌取人嘛!”

    “难道本姑娘很丑吗?难道本姑娘嫁给你降低了你世子爷的逼格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鄙人之意是……我这只无耻的癞蛤蟆娶了你这只骄傲的天鹅。”

    “那还差不多!”

    “什么差不多?差得太多了!”

    朱平槿顿时站起来大声批评老婆道:“你今天如此美丽动人,怎么能不来一张自拍!没有一张传诸后世的自拍,怎么能留住你永恒的美丽?这个关于自拍的礼物,是你老公我精心为老婆你量身定制的……”

    “真的么?”浓妆艳抹风姿绰约衣着时尚金玉满身的罗雨虹大喜过望,似乎眼里的星星比苍天还多。

    “来人呐!”朱平槿已经在招呼了左右了。

    一盏宫灯的映照下,一位玉树临风眉梢含情的大帅锅出现在了光晕的正中。

    “老公!”

    罗雨虹的花痴本性彻底暴露,顿时扑在朱平槿怀里,激动得难以控制。

    “你好开放额,送我一位帅锅!也是额,在大明朝开车本姑娘完全不必在乎交警和摄像头……”

    “呸!忍不住想劈腿了怎么着!老婆与车概不外借,这是本人的底线!

    此乃本省遂宁县人氏现任甘肃巡抚吕大器的长公子吕潜(注一)。蜀中的头号丹青圣手,你老公专门请来为你我自拍的!

    记着,此人已婚且有了娃儿,莫去当破坏别人家庭幸福的第三者!

    别以为你在大明就可以为所欲为无法无天,按照大明律法,通奸出轨可是要浸猪笼的!”

    “人家只是想揩油嘛……”

    ……

    大长腿的吕潜真的很帅,帅得让朱某人自惭形秽,帅得让朱某人暗自警惕,帅的让朱某人的男人本能激发。

    吕潜用大木板作画,雕了便可印报纸。因为硬木板不吸墨,所以他没用晕染之法,而是以笔锋细细白描。

    在徐徐移动的笔锋下,朱平槿与罗雨虹琴琴瑟瑟,恩恩爱爱,杨柳依依,才子佳人,一对中国古代社会最完美最可人最令广大少男少女充满粉红色幻想的未婚情侣。

    “吕先生,此画何名?”朱平槿客气相问。

    吕潜的回答彬彬有礼:“还未曾起名。学生想以‘蜀世子伉俪行乐图’命名,不知世子与罗姑娘意下如何?”

    “伉俪行乐,好呀!”罗雨虹竟然听懂了,而且已经拍手叫起好来。

    “好什么好!”

    朱平槿的脸一沉,露出了无限悲苦的神色。

    “天下百姓受难者不知凡几。吾等藩宗国戚,自当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学生受教了!”吕潜一怔,然后便是深深一躬。

    “如此可好?”朱平槿的手指点着画上石桌上那两个空碗道:“就叫‘蜀世子伉俪食粥济贫图’!”

    “对对!”手捧木版画让众人观赏的曹三保已经反应过来,连忙替主子添油加醋作佐证:“世子罗姑娘总共就点了两碗白粥。奴婢说白粥如何入口,不如加些荷叶咸蛋。可世子为了省下银两,也是不准!”

    吕潜倒很是知趣:“那学生便把桌上小菜空盘去掉,再于画角留白处隐约加上一对吃馒头的乞丐祖孙!画法道:远树无枝,远人无目。这对祖孙,学生当以纳衣拐杖漫描之……”

    “有赖先生了。也非本世子沽名钓誉,实不瞒先生:本世子与罗姑娘今晚的佐粥小菜,乃是几样素食。这一盘清炒土豆丝,乃是本世子亲自点的。何也?为其价廉尔!”

    “啊?”吕潜大惊失色。

    吃土豆死过许多人,难道世子伉俪不知否?

    难道这些身边的太监侍卫也不知否?

    难道这餐馆的老板也不害怕否?

    这次回乡科举,父亲大人要我暗中观察蜀中局势,以便上奏朝廷。现在世子伉俪就在眼前,一位布衣素服,一位锦衣丽服,两两相比,相映成趣。这么有趣的两口子,难不成奏报反从一盘廉价有毒的土豆丝说起?

    ……

    布蓬的轻便马车在众多骑兵的护卫下悄然远去。

    出乎曹三保意料的是,马车不是去往蜀王府,而是福仁堂。曹三保和区公公因为奉命交代冯婆子几句话,所以最后才离开院子。那冯婆子得知了曹公公的警告,害怕得直打哆嗦;得知了世子爷的夸奖,又高兴得眉飞色舞。末了,这冯婆子还是没有忘记孙先生和青娘,千叮咛万嘱咐请曹公公和区公公帮她带句话。

    什么话呢?请孙先生给她的孙女找份既光鲜又不累薪水高还不用出汗的工作。

    “干爹,您会给那婆子传话吗?”在回王府的路上,拎着一袋土豆的区巴问曹三保道。

    “任二,你是在蜀王府长大的,知道里面的规矩。”曹三保叫着区巴的本名。

    “宦官不得私自与外臣沟通。”区巴低头回答。

    “孙先生不比当年了。若是他还记着过去的老街坊,他会自己派人过来看看的。轮不到吾等开口。”

    “是,干爹。”

    “世子有旨,赐你名为曹四本,正式划到咱家名下。”

    “啊?”区巴先是一惊,然后一喜。跟着曹三保这位世子的大伴和蜀王府的正承奉,自己的前途和未来就有了保障。

    “儿子参见干爹!”

    曹三保不耐烦地打断了区巴。

    “在咱家面前,不要来虚的!跟着咱家,你还不知是祸是福呢!

    用心记着,在世子爷这儿,在罗姑娘那儿,不管你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都要全部烂在肚子里!罗姑娘嘴快心善,可世子爷……远的王四忠不说。李四贤外放后,张维那么得宠,还有栓子山保驾护主之功。就因为他嘴快耳朵长,世子爷回到保宁府就打折了他的腿,到现在还瘸着!”

    “可世子爷对您……那份天大的恩宠就是老曹公公也比不上呀!”

    那份恩宠,自然指的是世子将通信局长段仁轩赐与曹三保承继香火的事。

    皇家喜欢用太监,除了太监没根不会秽乱宫廷之外,还有一个经济上的原因。

    因为太监们无后,所以他们身前的财产无论多寡,最后都会返回皇家。但如果太监们有了可以生儿育女的健康继承人,那么赏出去的财产就回不来了。所以历朝历代的皇家,极少赐后给太监。世子将通信局长段仁轩赐与曹三保承继香火,说是天大的恩宠那一点不假。

    可是,不知区巴的话哪一点触动了曹三保,他竟悄然在马上啜泣起来。

    区巴哪里知道,曹三保的心里装着天大的心事!

    这是崇祯十五年五月初五,中国传统的端午节。距离去年的七月,已经有整整十个月了。

    注一:吕潜,崇祯十五年二十一岁。史载:他当年秋闱折桂,离家赴京,女儿年方五个月大。第二年春闱得中,第三年明朝灭亡,从此未仕,以卖画为生。他的画保存至今的不多,在四川省博物馆有真迹收藏。在他的画中,人物皆是全须全发,可见大明遗臣之气节。

第五百六十章 中隐于市(一)

    宽阔浩荡的汉水在秦岭与巴山之间逶迤流淌,穿过两山夹峙的郧阳河谷,终于来到了宽阔的江汉平原。在这里,丰满的她带着丰厚的嫁妆,不情不愿地与横在面前的长江上了床,永远结为秦晋之好。

    按照入门时间排序,汉水只是长江八个大老婆的第七房,简称“小七”。但就水量的丰沛程度而言,另外七位皆无出其右。在朱平槿前世,水利砖家们第一时间便将南水北调的歪主意打到了可怜的汉水身上。

    丰沛的水量带来了肥沃的土地。就在汉水与长江交汇形成的“y”字型河口处,分布着三个暂时被水面隔开却终将连为一体的城镇。

    长江以东是湖广三司的治所武昌府附郭江夏县,长江以西汉水以南是汉阳府附郭汉阳县,而长江以西汉水以北则是隶属汉阳县的一个镇:汉口镇。

    汉口镇是个年轻的镇子。

    成化年间汉水易道,汉水江口北移,绕过了碍手碍脚的龟山,河道摇摆不定的水道终于稳定下来。稳定的河道使筑坝防洪成为可能,大坝后的大片河滩湿地便成了人类居住并攫取生活必需品的上佳宝地。

    借着两江交汇辐射九省的物流商贸优势,汉口迅速从一片荒滩湿地成长为一个码头,又从一个码头跃升为一个商贸重镇。最后,他与行政级别极不相称的规模体量以及其中蕴含的巨额财富,终于让饱食终日却无所事事的官僚老爷们动了动:

    在这里设立了一个隶属汉阳县的巡检司汉口巡检司。

    由此开端,武汉三镇的雏形正式形成。

    可即便官老爷动了动,汉口依旧没有城墙保护。汉口镇在漫长岁月里沉淀下来的文化也不会轻易改变。如迥异于武昌官场的商业文化和移民文化,如对官员们见不得又离不得、既鄙视又自卑的市民文化等等。

    时至盛夏,汉口镇晴空万里,骄阳似火。

    江水被灼热的阳光炙烤,升腾起了无数游离的水分子。它们无处不在,放任江汉大地上的万物在闷如蒸锅的环境中煎熬。

    或许真的有天人感应,冷清许久的汉水码头在大热天里突然热闹起来。端午节这天上午,十余条白矾高桅大货船一齐靠上江岸。

    栈桥码头,上上下下的人影来回穿梭,几乎没有一刻空闲。从船上卸下的麻黄色麻布包和灰白色棉布包,把狭窄的堤岸码头上堆得满满的。

    汉口是湖广乃至长江中上游最大的物资集散地和水陆转运地,粮食、食盐、棉花、布匹、茶叶、药材、竹木、以及生铁铜锡等大宗物资,大都会通过汉口码头转运到各地。但自打崇祯年来,汉口镇的生意便从万历年的高峰跌落下来,变得越来越难做,可谓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

    当然,常态之中总有例外。

    一旦朝廷进行重大军事活动,汉口镇大大小小的商家就会狠狠忙上一阵,赚上不少银子。比如几年前杨嗣昌到夷陵开设督师府调集各地物资入川饷军,汉口镇的繁忙程度就达到了一个空前的热度。

    “难不成是左平贼进剿大军采购的粮秣?”

    看到码头上这繁忙的一幕,局外人大都会这样猜想。

    几天前,督师丁启睿、保定总督杨文岳督率左良玉、方国安、杨德政和虎大威四大总兵分路进兵开封,号称四十万大军。

    四路大军中,实力最强的当然是平贼将军左良玉。据说左军前营后营中营嫡系杂牌加起来便有十几万。

    实力最弱的是塞外降人出身的老将虎大威,据说手下不过几千人。

    最受人诅咒的是原丰润副总兵,后来跟着杨嗣昌当狗腿子东奔西走的杨德政。据说三饷之一的练饷就是因杨德政强化地方武装的奏疏而起。结果这练饷银子朝廷收了,兵也没见练成。原议只征一年的练饷,一直征到了崇祯十三年才明旨废除。可就算朝廷废除了,这练饷在各个地方依然换个名头继续征收,直到现在!

    局外人有着各式各样的猜测很正常,这是因为他们不了解内情,自然会生出各种奇怪的念头。

    然而局内人却不会这样。

    各种孤立的信息点点滴滴综合汇合在一起,就会较为清晰描绘出整个事件的轮廓。然而这个轮廓所预示的前景却不是局外人所预期的光明未来。

    废话了半天,你到底有什么坏消息呀?

    不说?不说是吧……

    局外人拿着棒棒钢钎扁担麻绳凶神恶煞盯着局内人的大腿小腿中腿逼问道。

    这个……

    这个……

    局内人犹豫许久,最后还是把牙一咬道:

    打死我也不……

    好汉饶命!我招!我全招!

    ……

    原来,人称“贺聋子”的江夏人贺逢圣在被迫入阁后不久便再三上表致仕。

    皇帝看出贺逢圣确无恋栈的心思,也确无拯救危局的能力,便顺势下坡,准他回乡。

    前些日子贺逢圣回到了武昌,官员故旧学生一大堆为他接风。谈起当今朝局艰难,贺逢圣泪流满面泣不成声,一时惊骇众人,成为湖广时下最大的政治新闻。

    取贺逢圣而代之的人是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吴?(shen)(注一)。

    吴?乃南直兴化人,万历四十一年进士,当过知县,做过御史,曾为河南、陕西巡按,崇祯七年升任山西巡抚,崇祯十一年和崇祯十三年两次进京,出任兵部左侍郎。他是老资格的东林党人,宦海沉浮两起两落,被开除过官籍,被罢官过乡里。

    因为吴?是从河南、陕西、山西等匪患严重的地方上成长起来的干部,政绩官声良好,又是官场中著名的杏林圣手,“想必”一定廉洁。故其上任之初,皇帝对他寄托了很大的希望。

    上任伊始,吴?便接了一个棘手的任务:督促丁启睿、杨文岳率军援汴,解开封之围。

    督促援军,听来便是一封内阁行文的简单之事,但事实上远非如此。

    军队要打仗,第一件事便是粮饷,而朝廷缺的正是粮饷。

    若是朝廷拿不出粮饷,那些丘八便找到了不打仗的理由,堂而皇之把皇帝的圣旨内阁的行文束之高阁。

    好在这次皇帝救援开封城,那是一心一意的,就算是当了龙袍卖了金銮殿也要干。所以吴?领了这倒霉的差事,便只好揣着圣旨四处求神拜佛,终于为丘八们筹集了五十万两银子(注二)。

    银子砸下去。五月一日,开封军民望眼欲穿的丁、杨援军终于出动了。

    局内人讲到这儿,恐怕所有人都意识到了问题的所在:

    五十万两银子,朝廷拨了下去,便从此石沉大海,销声匿迹!

    四路援汴大军,有两路都以湖广为后方基地。左良玉的后方在襄阳府,方国安的后方在德安府(今安陆)。可无论是襄阳府还是德安府,都不可能独立支撑起出征大军的粮饷供应,最后定会依靠汉口的大商家从湖广、江西的市面上购买。

    按照过去的常例,购买粮草军器的单子会提前发往汉口八大行会(注三),然后由行会的大佬召集各家商号商议,定下个分润的章程,然后各家分头准备。

    八大行会的大佬曾估计,这五十万两银子就算被各级文武官员们贪去一半,再减去其他地方拿走的好处,落到汉口商家的订单好歹不会少于十五万!

    毕竟,粮食这饱肚子的东西,不是有了银子便可以随处买到的。放眼整个长江以北,除了汉口,再没有第二个地方可以提供大量的粮食!

    然而汉口镇的商家们却失算了。

    这次援汴,十几万楚军走得无声无息,一点没有血拼的意思。而且前去襄阳德安打听的消息的伙计们大都回来了,说是那边同样没有收到订单!

    难道订单会下到树皮青草都啃得精光的河南?

    绝不可能!

    汉口镇的商家们第一时间猜到了唯一的可能:

    那就是左良玉和方国安根本没有为援汴大战长期储备军资的意思!

    军无粮则自散。

    这个简单的道理,做丘八生意的商家们懂,难道上阵搏命的丘八不懂?

    丘八们饿着肚皮裸奔上阵,这不是拼死往前攻,这是随时要往回跑!

    好呀!

    局内人讲到这里,周围响起了一片欢呼。

    凭什么让我们优秀的湖广子弟为偷摸扒抢搞诈骗的河南人卖命?!

    左良玉不愧是关宁军培养出来的将领,那敌前转进的功夫果真得了关宁军的真传!

    这般大军千里转进,连一根稻草也不会给闯贼留下!

    若是左大帅回防襄阳,我湖广一省便可固若金汤!

    你们瞎高兴个屁!

    局内人大喝一声:你们都当丁启睿和杨文岳是死人?若他二人参上一本,皇上震怒,左大帅岂不危矣!

    想不到还有人为左良玉的前程操心呐!局外人中有异类阴阳怪气地尖声说话。

    你们知道左良玉把襄阳郧阳两府抢成了什么样?若没有承天府这龙兴之地挡在汉阳府之北,兴许下一个被左蝗虫抢的便是这脚下的汉口镇!

    左良玉会抢汉口?

    恐怕不会吧。毕竟我等与左大帅交道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说话者已然心虚。

    功劳苦劳?

    军粮缺斤短两,一斤粮中掺三两沙,便是你们的功劳苦劳?

    硬纸糊的铁盔,朽木造的刀枪,便是你们的功劳苦劳?

    这名局外人中的异类尖酸刻薄地讽刺道:再说了,闯贼岂是好对付的,左良玉想跑便能跑掉?若闯贼不想让左良玉跑掉,闯贼有的是法子!

    你……你,你到底是何人!为何知道得如此详细?莫不是闯贼的探子?若不亮明身份,哼哼……我等这就拿你见官!

    局内人和局外人一齐抄起棒棒钢钎扁担麻绳,对准了这异类的大腿小腿中腿。

    “来人啦,非礼呀!”这异类一掀锥帽,露出了满头的青丝。

    听见喊声,岸边正在卸货上货的几条大船上瞬间跳下来数十名壮汉。刀枪齐亮,朝这边飞奔过来。

    “谁这么大胆!敢非礼我家小姐!”

    “误会!都是误会!和气生财!啊,和气生财!兄台……啊,这位小姐,后会有期!散了,散了,都散了!”

    注一:史料记载吴?入阁的时间是崇祯十五年六月。这里剧情需要,提前了几个月。

    注二:《崇祯实录卷十五》记载:“发帑金五万、户部金十万及银牌、布币犒左良玉军。”

    古文就这德行。

    “金五万”、“金十万”,到底是金还是银?

    “银牌、布币”又值多少?

    响木一怒之下,直接写了个五十万。

    注三:最早的民营商业性垄断组织,不是托拉斯,也不是辛迪加,而是以行业、地域甚至籍贯为纽带组成的行会。

    请注意,行会并非中国特色。中国有,外国也有。比如在文艺复兴时期,威尼斯各行各业的行会就已经相当成熟。

    言垄断必称托拉斯的人可以闭嘴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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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17510/ 第一时间欣赏崇祯十三年最新章节! 作者:响木所写的《崇祯十三年》为转载作品,崇祯十三年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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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政坛老干部与商界女精英携手共闯乱世!崇祯十三年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崇祯十三年,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崇祯十三年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