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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国秘史全文阅读

作者:周安宇     辰国秘史txt下载     辰国秘史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二章·落花无情(下)

    三。

    我算着日子,杜暮祯该到景阳了,这天早上,我难得起了个早,走到院子里去弄点梨花泡茶,就看见何允晟坐在石桌子上,叼着一根狗尾巴草,拿着一块小石头在石桌上划来划去。

    我悄悄走近他,我本想着以他的敏锐肯定能发现我,没想到他专心致志在划桌子,我凑过去看,才发现他在石桌上画出了辰国西南的地图。

    我心下吃惊,眼瞧着他画出了地处辰、未、寅三国交界的长歌,长歌外的镇南关,包围着镇南关的无忌城、废丘城和未央城,甚至画出了紧挨着废丘的温泉水库。

    “你做什么?”我问。我知道何允晟学武很大的一个原因是他想当将军,他想带兵,无论是镇守边疆也好,或是守卫一座城也好,他都愿意,只是何允晟家世特殊,陛下根本不会给他兵权。何允晟不是那种能静得下心来读书的人,只有下兵棋能让他冷静下来,小时候我们俩经常在棋盘上厮杀,模拟着各种大战,乱打一气,长大了渐渐也就不再下兵棋了。

    “你来瞧瞧。”何允晟头也不抬,递过来一根树枝,“来年开春,应仲卿如果派兵来,会先打哪里?”

    “辰国南部崇山峻岭,易守难攻,如果不从地势相对平坦的镇南关过,他很难打进来。”我用树枝指着镇南关,“镇南关被无忌、废丘、未央包围,要想打进来还是很困难的。”

    “话是这么说,如果应仲卿不打镇南关呢?”何允晟问我,“当年三国之乱,你也可以看出来,未国的军队非常擅长陆战,如果不是他们自己内战耗去了大部分精锐,换了当年的未军,来打辰国,我们胜算其实不大。”

    何允晟边说我边点头,我心里很知道辰**队的分量,辰国人好和平,不爱打仗,历代辰王的守边疆的宗旨都是,别人来犯,我就打,别人走了,我也不追,是以辰国基本精锐的部队都分散在辰国边境。这会儿御文王操控了北边的军队,挥师南下,就得急调羽州、辟州的部队来抗衡,就算是一年内解决了御文王这个大患,军队也已经疲惫,断打不过精良的未军。

    “本来未国如果打来,我们就得以防御为主。”我点头道,“毕竟北边还有个御文王。”

    何允晟从石桌子上跳下来,道:“如果未国打来,我们如何才能有胜算?用我们擅长的方式来打。”

    辰国参与的大战本就不多,只有当年辰睿王时期,十二国混战,寅国想吞并辰国北部,睿王御驾亲征,把寅国打退了一百多里;还有就是辰武王年间出兵未国的三国之乱。不像寅国、巳国战乱不休,早已形成了自己的特色,巳国擅长山地站,寅国肯砸钱,装备精良,而辰国,我思来想去,也不知道有什么特色。

    “你想想,未国多山地平原,产粮却一直是个大问题,这说明了什么?”何允晟循循善诱。

    “未国缺水?”

    “对!未国是内陆国,又少河流,更没有大江,气候干燥,确实,未**队很擅长陆战,有着闻名十二国的骑兵,但是,只要接触水,他们一点办法也没有了。”何允晟喜笑颜开,“而林钟河从姑洗山上流下来,流过长歌,经过许多城市,再经过戊城,最后到羽州。应仲卿想打到辰国内部,必须过江。”

    “辰国人善凫水,驾船技术高,确实打了水战,未国就不一定会赢。”我笑道,“你大清早就在这儿叼着狗尾巴草,就是思考战术?”

    何允晟脸色突然沉了下来:“我也只是胡思乱想罢了,我也不可能真的上前线去打仗,就算去,也估计是督军,不会让我真的上战场。”

    “我倒盼着不要打仗。”我叹气道,“和平是最好的,不过他们要打,我们也就只能跟着打,到头来遭殃的还是老百姓。西南边陲,长歌、虞舜、未央,都是有名的繁华都市,这一打仗,不知道要多少人流离失所,多少人无家可归。”

    “这还没开打,你怎么就如此灭自己士气呢?”何允晟皱眉。

    “我也不盼着辰国能扩大领土、称雄于十二国,我只盼着百姓能安康,战士们能回家,就够了。”我道。

    何允晟还想和我说什么,杜暮祯就风尘仆仆地来了。

    我见到杜暮祯十分兴奋,好像有了个智囊一样,我们三个也很久没有聚在一起喝酒了,立刻就进屋倒酒开始谈事情,没曾想我刚和何允晟一人一边和杜暮祯并排走着,一个人就从我背后扑了上来。

    “表哥!”

    我一听是桑落的声音,转身发现果然是她,没想到我朝思暮想的表妹竟出现在我眼前,真真是解决了我心头的一块大石头,我就像小时候那样,抱起桑落,转了个圈,放下她,问:“你怎么在这儿?你没事儿吧?你可担心死我了!”

    殷桑落笑嘻嘻道:“表哥,这一路来多亏这位杜哥哥照顾我,哦还有凤歌姐姐!”

    何允晟一看我表妹长得果然好看,又一听英雄救美的事儿已经叫杜暮祯做了,便开始开杜暮祯的玩笑:“这样说来,小表妹和凤歌倒是相处得很好了?”

    我却瞧杜暮祯一脸苦相,完全不似他平日里的意气风发,心下惊讶竟然也有人能让杜暮祯露出这样的表情,又想想这罪魁祸首多半是我表妹了,不觉也开始打趣杜暮祯了。

    “凤歌人呢?”我问。

    “我叫孙将军带凤歌和殷姑娘去休息的,没想到她又跟着我跑来了。”杜暮祯苦笑,“我这一路上可被你这妹妹害惨了,凤歌一路上没给过我好脸色。”

    何允晟拍手大笑:“好啊,百知录公子榜榜上有名的杜暮祯也吃了女人的瘪,这可真是大快人心。”又去看我表妹,“小表妹可真是厉害,不是一般的女子。”

    我心里知道表妹从小跟着我外公外婆长大,本就不像辰国那些闺阁大小姐,古灵精怪,不按照常理出牌,和凤歌、软红等都是不同的路数,不过我也没想到杜暮祯会栽在她手里,而听杜暮祯说来,一路上凤歌只是发作他,不禁暗服我表妹的厉害。

    最后还是我好说歹说把桑落送去休息,我们三个人才好好地坐下来谈话。

    杜暮祯把殷桑落一路上遇到的事儿都说了,讲到水无意和十三号跟杜忘忧对峙的时候,我和何允晟都忍不住屏息凝神。正说着,有人敲门,进来一瞧发现是云无形。自从两天前我给她过了生日,她就一直躲着不见我,这会儿却又送了茶和糕点来,把茶递到我面前,看了我一眼就飞快地跑了。

    “这个小姑娘是怎么回事?”杜暮祯不解其意,何允晟就道:“这个小姑娘啊就是水无意的小妹妹云无形,咱们善良心软的周彧蓝周大公子,见人家小姑娘可怜,就给她过了一个生日,那气派的,让我堂堂侯爷去给她放烟花。”又添油加醋地把云无形生日的情形说了,杜暮祯笑着说:“不是我说,彧蓝,你就不怕这是第二个吴子佩?”

    杜暮祯提起吴子佩,我才想起她去世不过是上月的事,我却觉得好像过去一年了,愣愣道:“吴子佩?这是个什么说法?”

    “你真瞧不出云无形喜欢你?”杜暮祯觉得有些好笑。

    “云无形喜欢我?”我瞪大了眼睛,看看杜暮祯,又去看何允晟,只见何允晟也笑得很奇怪:“我们彧蓝什么事儿都聪明,就是女人的事儿啊他搞不清楚,当年要不是我使劲儿撮合,他和冬葵还走不到一起去呢。”

    我叫他们越说越糊涂:“怎么,云无形会喜欢我?”

    杜暮祯一副要为我答疑解惑的先生模样,一点一点地给我分析:“据我所知,云无形是平王六年生的,换言之,她今年只有十五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这话不错吧?”何允晟拼命点头,乐不可支,杜暮祯继续道,“小姑娘嘛,都爱幻想,这很正常,年轻小伙子也爱幻想自己是大将军,统领千军,而小姑娘呢,也会幻想在自己生辰那天,有这么一个天命之人,为她精心安排。你说说你,为她准备了一场无与伦比的烟火。”讲到烟火的时候,何允晟又开始指指自己,杜暮祯笑了,继续道,“又包下了整条街,让那么多人一起为她庆祝生辰,这样的生辰,是一般人能过得起的吗?”

    见我沉默,杜暮祯继续道:“任何一个姑娘,有过这么一次生辰,她都永远不会忘记那个夜晚,和那个为她过生辰的人,也就是你,彧蓝,刚刚云无形进来瞧你的眼神你瞧见没?那么火辣辣的眼神,你居然不为所动。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彧蓝,你被她盯上了。”

    下了结论后,何允晟开始拍桌大笑,幸灾乐祸。我大骇:“我可不想和她们四姐妹中任何一个扯上任何关系!”又想到我已答应了花无情解决风无心和郑铎翊的事情,越发后悔。

    杜暮祯看出我还有心事,便询问,我就把花无情、风无心的事儿说了,何允晟瞪大眼睛道:“周彧蓝,你不得了了,这四大美人你勾搭上了俩,我可真是太佩服你了。”

    杜暮祯却若有所思,道:“风无心的事儿,我倒是知道一些。风无心的父亲风扬是个职业杀手,只认钱不认人,受雇于黑白两道,最后是死在葛天欹手上的。是不是萨库勒雇了风扬杀的郑将军,我却不能肯定。”

    “死在葛天欹手上?”我根本不敢相信,看起来弱不禁风的葛天欹,居然解决了这个黑白两道都雇佣的杀手?

    “你可别小看你这位姑父,葛天欹的本事大着呢。”杜暮祯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我在想的倒并不是风无心的事儿,是花无情和云无形的事儿。你想想,为何你在院子里偏偏就碰到了花无情?花无情对水无意的另一个身份都讳莫如深,说明她对自己姐妹是很有保护意识的,她怎么会就那么简单地、主动地说出了风无心的事儿?然后第二天你就遇到了云无形?刚好云无形就和你同一天生辰?”

    “你这么一说倒确实很巧。”我也觉得奇怪,“太过碰巧,倒像是刻意为之。”

    “什么意思,老杜你的意思是,是花无情故意叫云无形亲近彧蓝?”何允晟也加入到了讨论之中,“可是云无形喜欢彧蓝,不像是装出来的。”

    “可能云无形确实是喜欢彧蓝,喜欢彧蓝和她执行姐姐布置的任务并不矛盾啊,如果花无情给她的任务就是接近彧蓝呢?这不是刚好么?云无形毕竟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不如花无情、水无意来得沉稳,感情都露于脸上,所以我觉得,她喜欢彧蓝并不像是假的。”杜暮祯喝了口茶,道,“如果这样的喜欢也能装出来,那这个姑娘得多坏?”

    杜暮祯如此一说也有道理,却把我弄糊涂了:“花无情让云无形接近我是为什么呢?”

    “会不会是这样,她们之间的不和睦都是装出来的,你想想,水无意就是暗卫十一号,也就是御文王的手下,这会儿御文王叛变了,水无意自然也是跟着御文王的了,但是她是暗卫的事江湖上几乎没人知道,这也是花无情对水无意身份讳莫如深的原因,她们想接近你,也许是御文王的阴谋?你毕竟是丞相,控制住你,那可不得了了。”何允晟说得头头是道,而且他越说越觉得自己说得对,不住地点头。

    杜暮祯皱着眉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我自己想想,如果真是何允晟说的这样,那确实有些令人害怕,不过在孙赟府上,她们就敢明目张胆地控制我?还是想等到我离开孙府之后?

    “那风无心和郑将军的事儿怎么办?”我道,“毕竟她们是为了这件事来的景阳,解决了这件事,兴许就能把她们送回去了。”

    “若这件事是真的,以郑铎翊的性格,很难转圜。”杜暮祯好似也没了办法,“除非我们能让郑铎翊相信这件事是假的。”

    “除了让水无意亲口告诉郑铎翊,其他形式的说法怕是他不会相信。”我道。

    “那咱们也得先抓到水无意呀,这水无意身边还有个十三号在,有我师兄在我倒是有把握能打败十三号,只是她们不现身,我们也抓不到呀。”何允晟挠挠头。

    “有办法!”我和杜暮祯异口同声道。

    何允晟显然被我们俩吓到了,吃了块紫龙糕,道:“说说,我瞧瞧你俩是不是想到一块儿去了。”

    “水无意对化骨水的执着,一定会让她跟着落儿到景阳来,但是景阳有孙赟和你在,她们肯定不会轻易现身,除非是她有极大的利益可图。”我说着看向杜暮祯,杜暮祯似乎和我想的一样,点头道:“但是只是拿到化骨水,还不够让她放手一搏,必须还要再加上一个筹码,那就是彧蓝。”

    何允晟立刻反对:“不行,你又想拿自己冒险去了,本来这次来景阳,国师让我跟着来就是确保你的安全,你还要自己暴露给水无意,这不是作死么!”

    杜暮祯莞尔:“在风雨城的时候我假扮过彧蓝,这会儿水无意和十三号都以为我才是彧蓝,这个行动彧蓝大可坐在孙府等消息,我去就行了。”

    “你去更不行了,彧蓝好歹经历了这么些事儿,虽说不会武功吧,闪避能力却很强了,你这弱不禁风的,真叫水无意抓到空当伤了你怎么办?而且除了水无意另外三个都见过真正的彧蓝,要是她们四个通了气,不就知道你不是周彧蓝了?”何允晟急道,“我必须得去。”

    “不,这次我们俩都得去,你不能去。”我坚决道,“水无意如此精明,加上花、风、云三人都在府里,对我们的动向了如指掌,要是你去了,水无意决计不会现身,只能是不会武功的周彧蓝和杜暮祯,以及一个武功她根本不放在眼里的殷桑落去,她才会放心地出现。”

    “你也不是一直不能去,而是要在安排好孙府的一切之后再去,刚好,我们也试一试这四个人之间的关系,试一试云姑娘对彧蓝的感情到底能值多少钱。”杜暮祯露出了他标志性的狐狸般狡猾的笑容,“彧蓝身居要位,还是少叫江湖人士知道他的真容比较好,若是她们是敌人,就必须死!”

第二十三章·风云际会(上)

    一。

    正值四月,百花好像都要争着在这月释放开来一样,不仅是孙府,整个景阳城都开成了一片花海。我和杜暮祯商量了一下,决心引水无意出来,好把郑将军的事儿解决,回戊城复命。

    我心里知道我表妹的性格,唯恐天下不乱,又爱闹腾,便不打算把真相告诉她,只道是我和杜暮祯要去赏花,让她同去。她一听,满口答应。

    “那凤歌姐姐去不去?”

    “不去。”我道,“我好久没见你了,咱们一起去赏花,为什么要叫旁人?”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殷桑落在知道凤歌不去的时候,脸上表情异常兴奋,一会儿围着我,一会儿围着杜暮祯,笑嘻嘻地说笑话。从前堂走到后院,她一直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好在凤歌被杜暮祯支出去了,少了一个人唠叨总归是清静些。

    “你这妹妹,吵得我脑仁儿都疼了。”杜暮祯一手揉着太阳穴,“自从我遇到她开始,就一直头疼,她一说话我就忍不住叹气。”

    我笑道:“落儿小时候不是这个性格,也不怎么闹我,很讲理的,我看准是你招她了。”

    杜暮祯苦笑:“我哪儿敢招这个小妖女?你不知道,我第一次见她,十几个彪形大汉追她,结果全叫她给吓跑了,我躲她还来不及。”

    “落儿看上你了也未可知。”我打趣道,“你长得又标致,又聪明,还对人家那么好,把人家送到自己表哥这儿,可不得喜欢你吗?”

    杜暮祯瞪眼:“你别来打趣我,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凤歌,她能饶了我吗?”

    “不是我说,落儿条件不比凤歌差,这小脸蛋儿,这身手,这家世,哪一点配不上你?”我来劲了,指着在树之间上窜下跳摘花的殷桑落,道,“我可要提醒你,你还记不记得子夜楼的软红?杏芳斋的杏姑?还有呢…”

    杜暮祯打断我:“得了,不就是昨儿打趣了你和云无形嘛,今天就来报复我,我真是上辈子欠了你们兄妹俩的。”

    景阳城外有处花园,原本是范家的园子,种了许多树木花草,只是范家衰落,这个园子也就被陈寒食买下了,寒食节休假的时候,他会来景阳这园子边的小别墅住几天。我因着和陈寒食还有些交情,递了字条,也就可以进园看花了。

    殷桑落在长歌瞧过许多的花,不过到了这儿也叹为观止:“天呐,这么大一个园子,这么多的花,而且还是私人园林,陈家真是太有钱了!”

    她走在前面,我和杜暮祯并排走在后面,我仔细留意左右,轻声问杜暮祯道:“你有多大把握水无意会来?”

    “九成。”杜暮祯眯起眼,“你有多大把握云无形会来?”

    “比你多一点,十成。”我笑道,“云无形会来是我计划之中的事儿,我昨儿就给她递了字条,约她今日来赏花。只是你,不是不做没把握的事儿么?怎么也来赌一赌这一成的希望?”

    “本来没有十成把握我是不会做这事儿的,不过和你在一起,另当别论。”杜暮祯笑道,走上前叫住殷桑落,“小妖女,把你从水无意那儿拿来的化骨水拿出来让你表哥瞧瞧。”

    杜暮祯冲殷桑落眨眨眼,殷桑落立刻会意杜暮祯这是要联合她一起整一整我,殊不知其实我是我和杜暮祯要联合起来整一整水无意。我故作惊讶道:“化骨水?你从水无意那儿偷来的?天呐,化骨水是多么可怕的东西,你怎么偷来的?”

    殷桑落从怀里掏出先前恐吓大汉的瓶子,放在我面前晃荡:“表哥你瞧,这就是化骨水。”我伸手去拿,殷桑落立刻缩回手来:“表哥,你也知道,化骨水极其难做,水无意也就剩了这一瓶,所以这才紧追我不放,我可不能给你。”

    “你就让我瞧瞧这化骨水的威力。”我指了指地上的草,“我不碰它,行吧?”

    杜暮祯又冲殷桑落眨眨眼,殷桑落会意,笑眯眯道:“那好,你瞧好了。”

    殷桑落蹲下去,我也跟着蹲下去,她打开瓶子,正准备往草上滴,而我凑得近去看,瓶子里的水还没有倒出来,我已经感觉背后有人劈手一敲,杜暮祯早有准备,立刻抱起殷桑落往后腿,我还没起身,感觉水无意的刀刃已经抵到了我的脖子后面。

    “表哥!”殷桑落叫道,“你这魔头,快放开我表哥!”

    “怎么,他又是你表哥了?”水无意冷笑,“上次在风雨城叫你们给骗了,这回我不会再信你们了!把化骨水交出来!”

    我左右观察,没发现十三号的影子,心下已松了一口气,果然,这里原来是范园,如今变成了陈园,十三号多半不肯来这儿,加上化骨水本就不关十三号的事儿,水无意多半会一个人来。

    “这不是化骨水,我骗我表哥玩儿的,你还看不出来吗?我这儿真的没有化骨水!”殷桑落喊道,“你快放了我表哥!”

    “小妖女嘴里没几句真话!你把瓶子给我!”

    杜暮祯夺过瓶子,把里面的液体倒得一干二净,这一举动不仅吓到了水无意,也吓到了殷桑落。我脖子一疼,感觉血已经流了下来。水无意怒道:“你倒了我的化骨水,我就杀了他!”

    “他是周彧蓝,你不能杀他!”杜暮祯喊道。

    “呸!我不会相信你们了,杀一个算一个,我不在乎谁是周彧蓝!”

    “二姐住手!”

    我听到云无形的声音响起,心下不觉松了口气。云无形从后面的树绕了出来,急道:“二姐,他真的是周彧蓝,你别伤他,千万别伤他。”

    “四妹,昨晚告诉我他们今天来赏花的是你,让我住手的也是你,你想怎么样?”水无意嘴上说着,手却一点没松动。

    云无形今日的脸和那日生辰一样,满脸的焦虑:“二姐,我是叫你找殷桑落要化骨水,没叫你伤害周彧蓝!你快放了他!”

    水无意皱眉道:“四妹,你不会是真的喜欢他吧?”

    云无形脸上一红,忙道:“二姐,你难道忘了,大姐说过不可以伤害周彧蓝?”

    云无形此言一出,我和杜暮祯对视了一眼,心下已有了判断,果然这一切都是一个圈套,花无情、云无形都是有意识地接近我,带着目的接近我,想从我这里得到一些利益。云无形本来年纪就小,此刻情况紧急,她口不择言,将真相说了出来。

    “我真没拿你的化骨水,这瓶子里装的就是普通的水,你瞧这些草不是一点事儿都没有吗?你要怎么样冲我来,别动我表哥!”殷桑落喊道,已经从腰间抽出了长鞭。杜暮祯瞧着时机差不多,便道:“其实化骨水一直在你身边,你没有发觉罢了。”

    杜暮祯此言一出,水无意身上的杀气又多了一分。

    “你先放了彧蓝,答应我一件事,我就告诉你化骨水在哪儿。”杜暮祯说着,慢慢地往前走。水无意冷哼:“向来是以一换一,哪儿有以一换二的道理?”

    “我现在好好地和你商量,还没有给你冠上逆贼的名头,已经是很照顾你了,你以为你还有选择的余地吗?”杜暮祯冷笑,“还不快放了彧蓝?”

    眼见水无意没有放手的意思,杜暮祯叹了口气:“天堂有路你不走,怪不得我了。”杜暮祯话音刚落,何允晟就从外面飞进来,右手一颗石子打向水无意的右手,云无形速度很快,立刻冲上前挡在水无意前面,顺势把她扑倒。石子直接钉入了后面的树中,震得梨花像下雪一一阵阵落下。

    何允晟一手拎起云无形,殷桑落瞧准时机用长鞭把我卷了过去,何允晟两根手指抵着水无意的喉咙,笑道:“水姑娘,你好,初次见面,多有冒犯。”

    我虽早已在心中把这个场景演练了无数遍,此刻却还有些心惊胆战,哑着嗓子道:“何允晟,你把云姑娘放下来呀。”何允晟哦了一声,放下云无形,如法炮制地拎起了风无心,并且迅速点了她的穴道。

    殷桑落先用手帕给我擦擦血迹,道:“表哥,需得找个大夫给你包扎一下。”

    “不打紧。”我觉着脖子还能动,便摆摆手,去瞧云无形,“云姑娘,你没事吧。”

    云无形站起来,咳嗽道:“侯、侯爷力气也太大了…侯爷你快放开我二姐!”

    “这样,水姑娘答应我们的条件,我就放了她,而且我保证不把她抓到水牢里去,如何?”何允晟笑嘻嘻道,“你快劝劝你姐姐,答应我们的条件,不然,我一掌拍死她。”

    水无意眼神倔强,一言不发,杜暮祯笑道:“你在等十三号是不是?我劝你别等了,陈园门口有孙将军守着,十三号是进不来的。”

    水无意眼神黯淡了些,冷冷道:“要我做什么?”

    “我们只要你,让风无心和郑铎翊重归于好。”我道。云无形惊讶道:“你们费这么大劲,是为了我三姐?”

    “我答应过你大姐,我说话算话,既然答应了,就得给她办到。”我道,“我不知道你用神恶魔方法让郑将军相信风姑娘是他仇人之女,我也不管郑将军如何才能再相信你的话,总之,你得让郑将军和风姑娘重归于好。”

    殷桑落道:“表哥,合着这一切你们都计划好了?就就我不知道?”

    杜暮祯安慰她道:“凤歌也不知道。”杜暮祯这一句话非常奏效,殷桑落立刻就不说话了。杜暮祯又掏出一颗药丸,递给何允晟:“我不信她,还是吃下这颗药丸比较靠谱,事成之后,再把解药给她。”

    “得嘞。”水无意不肯吃,何允晟就扬言不吃就运功震断她的经脉,水无意最后还是屈服了。杜暮祯满意道:“你别想着去找谁给你做解药,我老实告诉你,这是杀医陈立夏做的毒药,只有他自己的解药能解,你也别想着去找他要解药,解药只有我这里一颗,再做一颗要做上两年,你早就毒发身亡了。我给你一个月时间,你把事儿办了,我自会给你解药。”

    “我的化骨水呢?”水无意恨恨道。

    “周彧蓝说话算话,他是君子,我是小人。”杜暮祯突然翻脸赖账,并不打算把化骨水的所在之处告诉水无意。

    “你!”

    “你不是小人,你是老狐狸。”殷桑落忍不住道。

    “说什么呢,小妖女。”杜暮祯朝殷桑落眨眨眼,也笑了。

第二十三章·风云际会(下)

    二。

    水无意答应解决风无心和郑将军的事儿之后,我就让何允晟放她走了。云无形吞吞吐吐地也透露了花无情确实有意要她接近我的事儿,却没有说原因,我想找到了桑落,我也该回戊城了,也不会出什么大问题,也就没有往下追问。

    杜暮祯也完成了风雨城的事儿,要回戊城复命,我和何允晟骑了马来,但是杜暮祯、凤歌和桑落三个人再坐在马车里我怕出事,便好说歹说把桑落骗去骑马,何允晟见同行之人由我换成了我漂亮的表妹,也很乐意,于是便这么定了。

    启程回戊城的前一天晚上,云无形敲开了我的房门。

    我上下打量她,笑道:“怎么还是三月廿六那一身?你很喜欢这张人皮面具?”

    云无形脸上一红,道:“这、这是我真实的容貌。”

    我挑眉:“你不是从来不以真面目示人的么?这下叫我知道了你的真面目,岂不是大为不妙?”

    “你不一样。”云无形这两天一改初遇时的活泼任性,变得含蓄起来。我因先叫何允晟和杜暮祯提醒了云无形可能喜欢我的事儿,见她这般情景,心下也觉得当初给她过生辰并不是个很好的决定。我本把她当妹妹看,她却把我当情郎看,再纠缠不清可就出大事儿了。

    云无形哪里知道我内心的变化,见我不吭声,又道:“你为什么不问问我大姐为什么要我接近你?为什么不因此而疏远我?”

    “我知道你不会害我的。”我笑道,“那日在陈园,若不是你拦着,水姑娘已经杀了我了。”

    “相爷是个很温柔的人。”云无形柔声道。我仔细想了想这句话好像很耳熟,想起凤歌和软青也曾经说过我,然后我就为她俩操碎了心,苦笑道:“不不不我这个人其实很差劲。”

    云无形不答话,递了个香囊给我,我哪里敢接,云无形见我不动,便塞到我手里。

    “我知道三月廿六也是你的生日,你送我这么贵重的礼物,我自然要回礼。”我一瞧,果然云无形今儿戴了我送她的簪子,“这香囊…是我自己缝的,里面的干花也是我选的我晒的,你…不要嫌弃。”

    她如此一说,我也找不出反驳的理由,便道:“那我就谢谢云姑娘了。”

    “你可要把它一直带在身边!”云无形抬头看向我,眼里全是期盼。我只得把香囊别在腰上,云无形笑了。我又道:“多谢云姑娘。”

    “我小字花影!”她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吓得我差点没忍住往后退两步,在辰国,女孩子的小字只有父母亲戚和夫君才能叫,我和云无形认识不过几天,她突然要我叫她小字,我断然不能同意,只得道:“更深露重,云姑娘,回去休息吧。”

    云无形柳叶眉蹙起,话说这美人含愁是最有味道的时候,我看她这样也有些心疼,不过既然没有可能,何必深种情根?

    “那你抱我一下。”云无形道。

    “啊,这不太好吧。”我忙摆手,老实说,虽然我打小和孙雨霁一起长大,私底下也不太管什么男女有别,七八岁的时候还睡过一张床,可是我从来没有抱过孙雨霁——连我的姐姐们我也没抱过,除了夫人我还真没抱过其他姑娘,怎么敢去抱云无形?

    “你抱不抱?”云无形走近我几步,我就退后几步:“云姑娘、云姑娘,这孤男寡女,月黑风高的,不太好、不太好。”云无形不由分说就扑了上来,抱了我个措手不及。我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这么主动的姑娘,顿时脑子里一片空白,话都说不出来。

    云无形似乎还不肯松手,在我怀里闷闷道:“其实我们早就见过面了,你把我给忘了。”

    “云姑娘,有话好好说,君子动口不动手。”我头皮发麻,道。她没说话,我只感觉她在抖,好似在哭,我只得安慰地拍拍她的头,她不说话只哭,小姑娘身子太软,我不敢动,动弹不得,等她哭了一会儿,她突然放开我,低头抹眼泪,抽泣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出身不好?”

    “没有没有。”我忙摆手,把手帕递给她,“你看你才十五岁,又年轻又漂亮,追你的男生可以从景阳城排到风雨城去,中间定有不少英年才俊…”

    “你就是觉得我出身不好,比不上你夫人是吏部尚书的女儿!”云无形带着哭腔道,“我这两天瞧着,那凤歌也不像是世家出来的姑娘,杜公子其实也不是真的喜欢她对不对?”

    云无形此言一出竟吓了我一身冷汗,凤歌的问题太敏感,我都识趣地不和杜暮祯提,其实我也看不透杜暮祯到底对凤歌是什么意思,我曾经以为杜暮祯只是一个五毒俱全的世家子弟,后来发现他是权谋机诈的阎王班子,当丞相这么些年,我已经不再相信外表的粗浅判断。

    “你不知道凤歌和杜暮祯经历过什么,也不知道我和我夫人的事。”为了让她宽心出身并不是一切,我就和她说了软青的事儿,但是想到软青在侯府里过得确实不好,便叹气道,“爱情是没有先来后到的,都是命中注定的。”

    “你怎么知道你夫人就是你的命中注定?以后就不会有?”

    “我不知道夫人是不是我的命中注定,但我知道没了她我不行。”我看向云无形,“这么说吧,为了何允晟杜暮祯,我可以把所有的东西都当了,当得只剩一条裤子;但是为了夫人,我可以把这裤子也当了。”

    云无形咬着嘴唇,我总觉得她要再做什么,忙道:“好了,太晚了,你回去吧。只要我们都还活着,就总能再见面的。”

    云无形看向我的眼睛里充满了愁绪和不舍,我低下头不再看她,许久听到开门关门的声音,再抬头时屋子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翌日。

    回戊城的马车里,我和杜暮祯对坐,凤歌坐在我们俩中间,听着何允晟和殷桑落一路高歌,倒是还算和平。凤歌突然道:“我昨儿看见云无形进你房间了,干什么去了?”

    “没干什么。”我心里叫苦,忙给杜暮祯使眼色,叫你找了个密探在身边,这可害苦我了。

    “那你腰间这个香囊怎么突然多出来了?”凤歌笑得不怀好意。

    杜暮祯也笑得深不可测,在他俩的威逼利诱之下,我就吞吞吐吐地把昨晚的事儿都说了出来,凤歌格格地笑:“那你说,云无形抱你的时候,你伸手没?”

    “我、我哪儿敢啊,就她哭的时候我安慰了她一下。”

    “还是伸手了。”杜暮祯总结。

    “哎,我可就伸了一下,而且也就抱了这么一次!”

    “你还想抱几次?”凤歌已经笑得花枝乱颤,“不行了,我要告诉丞相夫人去。”

    “你可千万别,夫人知道非削了我一层皮不可!”我忙道,“孙雨霁和我什么事儿也没干,夫人也能喝几坛子醋,别说云无形了。”

    “云无形说你们俩早就见过,怎么回事?”杜暮祯笑完了,也就回归正题。

    “我也不清楚,我是一点印象也没有了。”我也犯迷糊,不知道到底是在何年何月,哪个时辰,哪个月亮下,我见过云无形。

    “说不定是你曾经间接救过她,或者做了什么事儿让她记到现在?”凤歌笑道,“相爷以前风光无限,也不是不可能的。”

    “那你最好保佑别是救过她,江湖中人重情义,你救她一命,她肯定以身相许。”杜暮祯大笑,“不过得了云无形的青睐也不是坏事,这事儿传开也好,以后到了江湖上也没人敢轻易动你,既是殷解蠡的外孙,又是云无形的心上人。……不过要我说你这桃花运还真是和别人不一样,遇到的姑娘各个有来头,云无形是江湖上有名的美人,你夫人又是吏部尚书的女儿,…哦,我差点把吴子佩给忘了!”

    我欲哭无泪:“你可别打趣我了,我这哪儿是桃花运,这是桃花劫!”

    “我看啊,这只是个开始,以后有你受的。”杜暮祯神秘地眨眨眼,做出预言家的姿态,“有人命里有贵人,你呢命里有女人。”

    杜暮祯此言一出,他也绷不住笑,和凤歌一起笑得东倒西歪,甚至吸引了在前面的何允晟和殷桑落的注意,只有我,一路郁闷回到了戊城。

    三。

    见我把桑落完好无损地带了回来,外公大悦,夫人见我好好儿地回来了,也就放下心了。回来之后,何允晟又去兵部大营待着了,杜暮祯要进宫找国师复命,叫我同去,我便和他一起进了央日宫。

    到了紫金阁,忍冬花都已经开得很好了,国师今天心情似乎不错,在院子里画忍冬,见我们来了,放下画笔,道:“事儿办完了?”

    我和杜暮祯异口同声道:“是。”

    “冬葵身子怎么样?”国师突然问起夫人,我料想他是关心我这第一个孩子,便道:“身子很好,一切都好。”国师点点头,又问杜暮祯:“凤歌呢?”“好。”杜暮祯回答简单明了,但我总觉得国师和杜暮祯这对话之间有些不一样的味道,却嗅不出来。

    “暮祯最近没事儿了,休息去吧。彧蓝你来得正好。”国师擦擦手,走进屋子去倒茶,我和杜暮祯跟了进去,国师道:“过两天巳国有使团来,你去接待。”

    “巳国的使团?”我迷糊了,“他们来干什么?”

    “宋孤城在北边大肆招兵,招到了荒涂。”国师讲到这里顿了一顿,我想起荒涂就是刘羽涅她爹原来住的地方,地处寅、辰、巳三国交界,常年战乱;又听国师说起御文王招兵,我听着朝廷的意思是先和谈,谈不了就挥兵北上,先安内,不知道巳国这时候来凑什么热闹。

    “辰国北边不少人都逃到了巳国,虽然有过辰巳盟约,但是当年三国之乱巳国屁都没放一个,这盟约两国都没放在眼里。”我第一次听见国师说脏话,心下好笑,表面却得装正经,“这次巳国派使团来,一呢是想来谈谈关税的事儿,二是来谈谈辰国涌过去的难民的事儿,不过巳国使者这次来的重要性,远远不止这些。”

    国师不说话了,转身去泡茶,似乎有意留给我时间让我思考,巳国使团的重要性到底在那里。

    我去看杜暮祯,杜暮祯用嘴型给我做了一个“韩苻”,我想了想就懂了,道:“巳国此次派使团来,怕还是要来确定一下辰国日后的局势,到底是谁做主。”

    国师也不知道有没有看见我和杜暮祯的小动作,笑道:“对,所以你要好好接待这些使者,绝不能让韩苻先把他们收买了,知道吗?”

    “韩苻皇叔有这么大胆子吗?”

    “他都敢唆使宋孤城起兵谋反,还不敢勾结巳国?”国师说这话时看了看杜暮祯,“当年凤歌的事,摆明了宋孤城和巳国已经有过合作关系,所幸是你发现得及时。”

    想起凤歌的事儿,又想起范孟秋确确实实是叛变了,我现在还冒冷汗。

    “总之你先回去准备,有什么不懂的就去问彧青,不能出任何差池。”国师道,“就算拿不下巳国,也得确保他们不会插手辰国的内政。”

    “是!”

    说起巳国和辰国的百年恩怨,那可有得说道了。先说说巳国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巳国地处辰国东北,国土纵长横短,和相接壤的寅国百年来战乱不休,两边都是野心勃勃想在十二国立威的好战国,所以地处三国交界的地域的人民过得都很不好。

    辰国开国君主与巳国开国君主曾是拜过把子的兄弟,是以辰国和巳国建立之初就有一个《辰巳盟约》,在寅巳三次大战期间,是辰国和巳国的蜜月期,但是三国之乱时,巳国对辰国并无伸出援手,让我们心存了芥蒂。那时候也刚好是寅巳第三次大战,寅国夜袭巳国,并且屠杀了三座城的无辜百姓。刚好,几十年前寅国曾经从辰国抢走一样宝物凌云盏,辰国大盗摘月就在九月十五这天晚上夜盗凌云盏,同时谪仙章景炎、天下第一的叶青烟等都去为他护航,最终凌云盏回归辰国。这一下寅国算是丢了面子,巳国上下民情高涨。

    本来也只是辰国的武林高手们为友邦出了口气,但是一代谪仙章景炎就死在那次行动里,江湖流传是章景炎被寅国的武林中人暗箭杀害。章景炎在辰国名声太大,他的死引起了辰国上下的民愤,而又想到巳国对辰国的见死不救,辰国和寅国、巳国的关系也就越来越恶劣。到我继任丞相,巳国竟然派了密探来刺探辰国的情报,这已经算是撕毁盟约了。

    回去的路上,我愁眉不展,杜暮祯笑道:“不过是和他们谈谈,你这么聪明,还怕说不过别人?”

    我苦笑:“我要是做不好这件事,可能就得自杀谢罪了。”

    “彧蓝,虽然这时候给你增加压力不好,不过我还是得说一句,你是辰国丞相,确实责任重大,在国家利益上,不能妥协。你看现在北边御文王叛乱,南边未国虎视眈眈,咱们是退无可退。”杜暮祯脸上也笼上了一层愁绪。

    “是啊,退无可退。”我喃喃。

第二十四章·你来我往(上)

    一。

    相府后院的观音柳和海棠长得一株比一株好,我的眉头也就一天比一天紧。难得一个休息日,我在书房里窝了一天,和难得回府的三哥商讨了一整天的接待事宜。

    三哥成婚后搬出了相府,却不能住在内城了,我平日也忙,很少去见三哥,兄弟两个难得见面,寒暄的话没讲几句,就走进书房开始工作了。

    “你要记住,这次来辰国的使团,级别最高的就是受封陆州的巳武侯陆英,这陆英比你大不了几岁,三年前才承袭的侯位。”三哥道。我听到这里忍不住插嘴道:“那他做侯爷的时间还不如何允晟长。”三哥点头,道:“话是这么说没错,不过何家情况特殊,不能一概而论;而且据阎王班子的情报,陆侯爷还有些功夫在身上,二十岁就坐镇巳国北疆,无人敢犯,是个狠角色。”

    三哥递给我一张阎王班子画的画像,我仔细瞧了瞧,这陆英虽说没有杜暮祯好,不过眉宇间的英气则是杜暮祯比不上的。不过听三哥说他一个镇边的侯爷,打仗也许是不错,谈判桌上可就不一定了,是以我并未觉得他是我要担心的人,大不了把他丢给何允晟去对付。

    “然后就是巳国的丞相,蒋乃青。”三哥又递过来一幅画像,“他二十五岁继任丞相,在这个位子已经做了二十年,是出了名的铁相,铁臂铜腕,他认定的事,就一定要做到。听说他脾气也不好,经常在朝堂上破口大骂其他官员,但是他确实很有能力,而且经历过寅巳大战,是以二十年来,没人能动摇他。”

    我听到这位与我同等地位,年龄足足大出我一倍的,看画像就很凶的巳国丞相的事迹,叹气道:“难怪巳国民风开放,又好战,你瞧瞧这丞相,跟武夫出身似的。”

    “是啊,我看你这身板,真怕你在谈判桌上被他震飞。”三哥笑道,“不过你也别有压力,到时候我和另外五位尚书大人都会和你一起的。”

    我愁眉不展:“我知道巳国对外的关税高得吓人,和辰国也是碍着昔日的盟约,不过也已经远远高出了其他国家和辰国的关税,足以见得巳国人的强硬,我倒不怕他对我怎么样,就怕最后咱们的关税降了,人家的关税升了,苦的还是咱们辰国的老百姓。”

    三哥拍拍我,继续道:“再加上户部尚书袁志平,也就是巳国过来级别比较高的人了,其他的如随行太医我也就不一一例举了,客栈也找好了,到时候我找人安排一下就行。”

    “太医也随行?巳国人是多不相信咱们?”我道,“辰国的医术在十二国还算是出名的。”

    “防人之心不可无,九弟,你在外面也得小心小心再小心。”三哥却好似对他们的行为并不意外,“老实说,我不觉得陈立夏很可信,有什么药,你还是问问雨霁,或者问问你嫂子再吃。”

    “三哥,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我撇撇嘴,“这些话你和五哥说去,他前儿还把孙雨霁给我配的药全喝了,我头痛了一天,他也闹了一天肚子。”

    “唉,老五。”三哥提起五哥,叹气道,“老五以后可怎么办?”

    我提五哥本只想转移三哥的注意力,堵住三哥对我的唠叨,没曾想三哥又想起五哥痴傻,至今是独身的这件事儿来了,暗自神伤了,我忙道:“三哥,明天他们就该到戊城了,眼下最要紧的,还是把他们接待好了。”

    “是。”三哥点头,“你今儿好好休息,明儿一早咱们就去城门口接这些友邦来的客。”

    翌日清晨。

    我起得早,脑子里一团浆糊,一直迷迷糊糊,待反应过来时,我已经和三哥一起站在城门口了。不一会儿,巳国的使团队伍就浩浩荡荡地来了。

    有一人坐在马上走在最前面,我一瞧就知道是陆英,他不像画像上一身戎装,却也难掩英气。后面马车一个接着一个,队伍还真不短。

    陆英见到我们就下马来,三哥立刻道:“陆侯爷,车马劳顿,辛苦了。”

    陆英看了三哥一眼,问:“你是周…丞相?”

    “臣周彧青,辰国礼部尚书,这位是我辰国丞相。”三哥向他行礼,接着道。

    陆英挑了挑眉,上下打量我:“很年轻啊。”我冲他笑笑:“陆侯爷也是。”陆英伸出手来:“没想到如此年轻已是辰国丞相,着实让我汗颜。”我记着陆英有武功在身的人,心里是拒绝伸出手和他握手的,不过碍于礼节,我还是笑着把手伸了过去。

    ……痛!

    我心里暗暗咬牙,忍得牙根都疼了,笑容僵在脸上,道:“侯爷…舟车劳顿,先休息…吧。”

    陆英这才松开了手,笑道:“相爷年纪轻轻,倒是很有气度。”

    说着他身后的马车下来了夏乃青,我真担心夏乃青一会儿也给我来这么一手,心里已是叫苦不迭。一个个地握手握过来,我的右手已经痛得麻木了,更不要说脸上的表情,就一直定格在一个假笑没有变化,好容易把所有的手都握完了,三哥就带他们去客栈。

    没曾想陆英到了客栈后,觉得条件不好,不想住。

    天老爷,这可是专门给别国使团住的客来庄,来住过的使团都说好,服务到位,伙食美味,建筑是礼部设计、工部亲自操刀,我和三哥对视了一眼,想大概这是陆英故意为难,没想到考验来得这么快。

    “侯爷沙场带兵的人,怎的也生得如此娇贵。”许殷雷忍不住道。

    陆英斜睨了许殷雷一眼,懒懒道:“本侯到了外国就是水土不服,如何?”

    我立刻寻思着,要是陆英不肯住客栈,寻个内城的府邸让他住也不是不行,只是这人选非常难办。平王兄弟姐妹颇多,只是都是皇亲国戚,脾性难免骄纵,怕和陆英一言不合,便针锋相对;若是让陆英住到何允晟府上,以何允晟的性子肯定要和陆英打起来,而且肯定是何允晟把陆英给打败了,这可不行了。思来想去,还是我府上最好。

    “陆侯爷若是不嫌弃,就去我府上住吧。”

    我此言一出,六部尚书皆朝我投来惊讶的目光,那边夏乃青也忍不住朝我看。

    “我听闻陆侯爷的父亲受封陆州,封巳武侯,是以在陆州开牙建府,巳国近年流行霸气雄伟的风格,这点相府虽比不上陆府,但是周家自辰国开国以来就在戊城内城建府,几百年沉淀出现在的相府,定叫陆侯爷满意。”我笑着说。

    陆英一时没了话头,愣了会儿道:“那就去相府,有劳相爷了。”

    “我这就派人回去收拾,在此之前,我陪着侯爷逛一逛戊城吧。”我说着向秋茗使眼色,秋茗立刻领命走了,三哥这时道:“请夏丞相以及各位大人进去休息。”然后冲我点点头,带着他们进去了。

    我于是便和许殷雷、叶书骆、唐雪来一起带着陆英逛戊城,随行的还有照顾陆英的一些丫头和小厮,一行人走在路上也算壮观,不过百姓多当我们是世家子弟出来玩乐,也没有在意。

    因东城巷在修建,我们便从西桥街出发,路过杜暮砧家的酒馆。杜暮砧正坐在酒馆门口和凤歌下棋,见到我本想打招呼,看见我身边跟着一个不认识的人和三个尚书之后,便起身朝我行礼:“草民拜见丞相。”

    长这么大杜暮砧这老狐狸第一次朝我行这样的大礼,我心里想笑,表面只得忍住,一本正经道:“起来吧。”

    陆英挑眉道:“相爷这么大的官儿,一个酒馆老板,居然得以认识相爷的真容?”

    “我家每年给宫里进贡御酒,巳国万寿节上用的酒也是我家酿的。”杜暮砧冷哼了一声,说出来的话如此高调也不像他的性格,我就想到杜暮砧一个阎王班子的人,难道还不知道陆英的样子?想来他是想杀杀陆英的威风,更觉得好像,故作严肃道:“怎么说话呢,这是巳武侯陆侯爷。”然后对陆英笑道,“陆侯爷,这小子姓杜,他家就是鼎鼎有名的酒祖杜康的后人,虞舜杜氏,酿酒天下闻名,这小子也是世家子弟,纨绔惯了,侯爷别和他一般计较。”

    陆英听到杜暮砧是虞舜杜氏族人还是吃了一惊,想起确实杜家酒天下闻名,巳国一半的酒馆卖的都是杜家的酒,不过这个人顶撞他,还是让他非常不悦。

    “原来是陆侯爷,草民不知。”杜暮砧立刻谦卑地给陆英道歉,“相爷是最谦逊最好脾气的,即使是对世家子弟也是温声细语,我瞧着这位爷趾高气昂地,言语间对相爷不敬,还以为他是哪国的世家纨绔…纨绔子弟,不识礼数,这才出口顶撞,草民罪该万死!”

    杜暮砧这一番话说出来,我瞧着凤歌憋笑已经快憋出内伤了,我也忍着让自己不笑,偷偷去瞄陆英的脸色,他的脸色已经不能更臭了,忙道:“陆侯爷大人大量,自然不会和你计较,不过我可不依,回去告诉你爹,叫他好好管教你。”

    叶书骆看准时机,道:“相爷、侯爷,咱们继续逛逛,别坏了心情。”

    陆英哼了一声便往前走,他的随从就立刻跟在他后面,许殷雷和唐雪来看了我一眼,也是满脸笑意,也跟着走了。我和叶书骆走在最后,回头朝杜暮砧笑了笑,杜暮砧朝我眨眨眼,凤歌已经笑得东倒西歪。

    “你怎么这么坏?”我悄悄冲杜暮砧道。

    杜暮砧拿了坛酒递过来:“去吧,今天好好杀杀他的锐气,他也不会为难你。”

    叶书骆接过酒,笑道:“我以后惹谁也不来惹你。”

    “你今儿好好和他喝一场,叫子夜楼的姑娘来唱个曲儿也就完了,陆英心无城府,难办的是夏乃青。”杜暮砧似乎有心不让凤歌听见,“时刻注意韩苻那边露出的马脚。”

    我和叶书骆点头,转身跟上大部队,走到前面,对陆英道:“陆侯爷,我拿了坛冷泉酒来,你消消气,咱们今儿回府好好喝一场。”

    陆英从鼻子里哼出气来,我知道他脸上绷着,心里已经为这酒屈服了。

第二十四章·你来我往(中)

    二。

    陆英半坛酒下肚,越发兴奋,和我讲着他镇守边关的故事,边上一直站在他身后的姑娘劝道:“侯爷,不能再喝了。”

    “这才喝了半坛子,今儿高兴。”陆英眼睛也没瞧她,自顾和我比划。

    “我爹说过,你一月只能喝半坛,你这一天就喝了半坛,这还得了。”那姑娘在陆英那儿似乎地位很高,也不用敬语,语气似乎在和平辈讲话。

    “没事儿…这才…半、半…”说着说着陆英的声音就没了,我再瞧他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我笑道:“秋茗,叫人来扶侯爷进屋去,再煮些解酒茶来。”

    “侯爷已经喝成这样,怕是得睡到明日午时呢。”那姑娘道。

    我莞尔:“冷泉酒酒如其名,性冷,在极热之后极冷,半夜侯爷多半会因身上寒冷醒来,到时候得喝杯醒酒茶,不然明日会头疼。”

    那姑娘听我如此说,边道:“相爷果真博闻强识。”

    “半个酒鬼,算不得博闻强识,不知道姑娘怎么称呼?”我说着,示意她坐下说话,她瞧了瞧已经醉倒的陆英,有些为难,我道,“不打紧,侯爷我自会叫人料理。”我再三要求,她这才坐下来,道:“我叫黄宛桐。”

    “你是黄太医的女儿?”我想到三哥先前和我说的,陆英的随行太医姓黄,是巳国非常有名的太医,经常来辰国辟州采药,和我们这里太医院的太医切磋,“我怎么瞧着你跟侯爷更像是朋友,而不是上下级?”

    黄宛桐不好意思道:“我和侯爷青梅竹马,侯爷平日也就信我些,出门都要我照料。”

    黄宛桐这话让我不由得想起了孙雨霁,笑道:“我也有个青梅竹马的姑娘,她现在在太医院,我哪儿不舒服,也都是找她的,这事儿说来我和侯爷倒是相似。”

    “那位姑娘想必很厉害。”黄宛桐道,“相爷也很厉害。”

    “哦?何出此言?”

    “今天白天的时候,侯爷闹脾气不住客栈的时候,我就觉得相爷厉害了,相爷一番话,明着是为了侯爷考虑,其实是暗讽了陆家根基不稳,不如周家几十代的沉稳深厚,是不是?”

    黄宛桐如此直白地问我,我倒是没想到。只是笑笑,要她继续讲。

    “还有在酒馆的时候,那老板俊朗非常,气度不凡,却为相爷出言讽刺侯爷,而且事了还送了相爷一坛好酒,你说你厉不厉害?”

    我倒是叫她问住了,不知道该回答什么,便道:“过慧易夭,黄姑娘。”

    黄宛桐道:“我知道,很多事我看破不说破,我和侯爷一起长大,我太了解他的性子,他真的就不是勾心斗角的料,我想提点也没有用处,还请相爷,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多多照料侯爷,这冷箭朝夏丞相放也就是了。”

    我忍俊不禁:“怎么,你和夏丞相不是一伙的?”

    “不是。”黄宛桐摇摇头,“夏丞相和谁都处不好,谁都不喜欢他。”

    我心里纳闷,难道巳国内部也不合?那这回巳王为什么会派他们来呢?黄宛桐为什么会和我说这些?难道陆家和夏丞相本就不合,想这次来辰国,借我之手除掉夏乃青?

    这个念头让我一阵恶寒,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若真是这样,这次会谈就不是简单的会谈了,不知道有多少股力量在博弈,而这沉甸甸的担子压在我肩上,真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果然半夜陆英就醒了,喝了醒酒茶才睡去,翌日本没有什么政事活动,我也就等陆英睡到巳时悠悠转醒,请他来吃早饭。

    我们家除了已经娶妻的三哥自己开府,其余都没有搬出去,而是都住在相府里,本来我上朝的时候,我吃一轮,第二轮是六姐、七哥、八姐这些起早的人吃的,第三轮就是夫人和五哥爱睡懒觉的人吃的,陆英今儿起床的时间和夫人五哥用早饭的时间差不多,不过六姐因着昨晚睡不好,今儿也起晚了。

    饭桌上,一一介绍了人之后,大家就开始吃饭。我已经用过早饭,就坐在一边喝茶,见六姐没什么精神,便道:“六姐,昨儿怎么没睡好?”

    六姐没精打采道:“最近总觉得睡不好,老冒冷汗,大半夜的惊醒,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改明儿叫孙雨霁来家里一趟,给你瞧瞧。”我道。夫人不悦道:“为什么又叫她来家里?那不是又得住几天?”“五哥不知道去哪儿野了,弄得身上经常有淤青,顺便叫她来看看。”我劝道,“要不她来的这几天你就回家住去呗?”又想到陆英在场,便笑道,“让侯爷见笑了。”

    陆英摇摇头笑道:“我倒觉得很家常,像我家里一样。”自从昨天喝了酒,似乎陆英和我关系已经近了不少,男人就是奇怪,能用一顿酒解决的事情,千万别用嘴说。

    “宛桐打小跟着她爹学医,不如叫她给看看,也就不用去宫里叫太医了。”陆英道,“再者彧彤姑娘这病还是早治为好,不然睡也睡不安生。”

    我心说陆英虽然对我还是侯爷侯爷地叫,不过对我六姐倒是“彧彤姑娘”这样叫上了?我三个姐姐,长得都还不错,其中以八姐周彧黛风评最高,不过六姐温婉和善,也很受欢迎,我这发呆的功夫,陆英已经开始关切我六姐了,我心说陆英家世是不错,只是我如今对陆英印象并不太好,可不能叫他把我姐姐拐走了。

    晚上是平王的宫宴,我打小就每年元宵、上巳、端午、盂兰盆等节日都进宫吃宫宴,对宫宴兴趣阑珊,只是听三哥说这回宫宴不同往常,会有民间歌姬前来助兴,还有唱戏本子的。因着巳国民风开放,宫里规矩也不如辰国森严,为了取悦巳国使团,也就放宽的规矩。

    三哥说这回演出的负责人是他,他亲自去子夜楼挑了姑娘们,还有几个粉雕玉琢的小伙子,保证让平王、巳国使团都满意。

    三哥这么一说,我对宫宴也就有了兴趣,晚上带上夫人和陆英黄宛桐就进宫去了。到了殿里,发现何允晟也带了软青来,软青第一次来宫宴,眼里全是新奇。

    何允晟发现我身边多了个陌生人,便过来打招呼:“彧蓝…”

    我生怕他说些什么不该说的,打断他道:“这位是巳国的巳武侯陆英。陆侯爷,这位是我们辰国的辰祺侯何允晟。”

    陆英伸出手来:“久仰大名。”

    何允晟挑挑眉,也把手伸过去,二人握了好一会儿,连我一个在边上看着的都能看出两个人在互相用力,何允晟内力浑厚,我生怕陆英支撑不住,不过看陆英脸上还是神态自若,心下叹服陆英的定力。

    “相爷、夫人。”软青一声喊,打破了二人比较的平衡,何允晟也就顺势把手缩了回来,道:“陆侯爷,这是内人软青。”软青一听对方是侯爷,立刻行礼。陆英也点头回礼,笑道:“侯爷夫人真绝色,侯爷好福气。”“哪里哪里,侯爷过誉了。”

    他俩假情假意地你来我往好几个回合,我听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赶紧招呼他们坐下。

    不一会儿人就到齐了,开宴之后,就有女子款款走进来,走在最前的背着一把琴,蒙着脸,只露出一双明眸,身段婀娜。何允晟凑到我耳边道:“辰国历史上最负盛名的乐师是谁你知道吧?”

    “我当然知道,石青啊。”我翻了个白眼,“石青和我爷爷交好,他死后,他那把绝世琴还放在我家呢。”

    “石青一辈子只收了一个徒弟,这你也知道吧?”

    “我当然知道,好像是羽州人,叫锦衣。不过我听说锦衣前年去世了。”

    “对头,这个背着琴的姑娘,就是锦衣唯一的女儿,锦瑟。”

    我吃惊道:“今儿怎么把锦瑟也请来了?”

    “我和你说,你今儿可算来着了,锦瑟弹得一手好琴不说,她可是百知录美人榜榜上有名的姑娘,真是绝色!”何允晟又看了眼软青,道,“我家软青虽说也是绝色,但不一定比得上她。”

    “得了,你又没见过人家,怎么知道人家长得怎么样?再说了,人家还蒙着脸呢,且听听琴如何。”我偷偷去看夫人,夫人正在专心嗑瓜子,和软青小声聊天,没有注意我们这边,松了口气。

    锦瑟后面的姑娘里有软红,还有听雨听雪,都是子夜楼的名角儿,锦瑟的琴加上她们的歌,宛如天成,听得在座的都是如痴如醉,手跟着调子打着节拍。三曲歌罢,我们还意犹未尽,这时又进来一个姑娘,何允晟眼尖,道:“赵师师!”

    “不就赵师师吗,看你激动的。”夫人白了他一眼。

    “冬葵,你瞧瞧人家长啥样,再看看你自己长啥样;你瞧瞧人家这身段,再瞧瞧你自己的身段,啧啧啧,真是没法比。”何允晟冲夫人做了个鬼脸,夫人就要伸手打他,软青横在中间,笑道:“姐姐别和侯爷一般计较,姐姐嫁给了相爷,一生荣华,相爷又宠你,你这命不比赵师师好了千百倍?再者,姐姐什么身份,赵师师什么身份,本就是没法比的。”

    软青一番话倒是说到了夫人心坎儿里,夫人受用地哼了一声也就不再发作,软青转头对何允晟嗔道:“私底下说说倒也罢了,今儿是宫宴,你怎么还这么没规矩。”

    “是是是,软青大人,我错啦。”何允晟把软青揽过来,“我觉得你这脸这身段这命都比赵师师好了千百倍,你说呢?”

    “大庭广众的,你再腻歪小心我踹你出去。”我笑道。

    我去瞧宴上的人,一个个是被赵师师迷得眼睛都挪不开,连夏乃青脸上都露出了笑容,我不禁感叹赵师师跳舞确实比常人厉害不少。

    赵师师舞毕,领着一众舞者歌者下跪行大礼,平王似乎也很开心,开口便是封赏。夏乃青起身道:“陛下,赵师师姑娘真是纤腰灵动,回眸浅笑,倾身起舞,犹如月下仙子,臣再也没见过水袖舞得如此好的女子了。”

    夏乃青话音刚落,何允晟就凑到我耳边小声道:“不好,我瞧这老头要出口要下赵师师!”

    我刚想说不会吧,就听夏乃青道:“臣斗胆求陛下将赵姑娘赐给臣。”

    何允晟立刻转头来看我:“我说得没错吧?这下可完了,要是叫这老头带走了赵师师,咱们损失可大了。”

    我轻声道:“你且看赵师师怎么回答。”

    “赵师师还能怎么回答?若是陛下赐的,她还能抗旨么?”何允晟道。

    何允晟话音刚落,赵师师清脆的声音响起:“妾不愿意。”

    我立刻去瞧夏乃青的脸色,他表情没有变化,眼神变得冰冷,我又去看陆英,陆英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其他使臣们也没有要出来说话的意思。

    赵师师仍然跪在那里,神色清冷,高傲得像只孔雀。

    夏乃青身居相位,赵师师如此不给他面子,我怕他要发作,正想着如何开口解围,平王道:“孤若下旨将你赐给夏丞相,你还打算抗旨么?”

    “妾只知周丞相,不知夏丞相。”赵师师冷冷道,“陛下若执意赐妾于这位大人,妾立刻死在这里。”

第二十四章·你来我往(下)

    三。

    “大胆!”我来不及细想,身体已经比脑子快,喊出了这句话,所有人都转头来看我,我一下子懵了,赵师师也转头来看着我,我顿了一会儿,继续道,“这是央日宫,岂容你放肆?冲撞了陛下,还不快给陛下磕头?”

    赵师师听话地磕了一个重重的头,道:“妾罪该万死,陛下息怒。”

    平王叫这一出闹得也愣住了,她还没发怒,话头就被我截去了,赵师师又磕头认罪,她有火现在也发不出来了。

    “夏丞相在巳国就身居高位,而现在到了辰国这个陌生的地方,难免无聊,叫你去跳跳舞,你有什么可怨的?”我继续和赵师师说道。

    “妾…”

    “夏丞相是何等的眼界,人生俗世早已看得透彻,再者我听闻夏丞相夫妻琴瑟和鸣,举案齐眉,叫你去不过是为了看舞解闷,你缘何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妾万死。”

    “陛下,赵师师本不是宫里的人,不懂规矩,是臣失职,若陛下生气,臣愿领责罚。”我转身向平王行礼。平王挑挑眉,似乎没有生气。我又想夏丞相道:“夏丞相,赵师师今日既拂了您的颜面,我也不会轻易饶过她,我相信夏丞相谦谦君子,不会和一个姑娘一般计较。”

    夏乃青似乎想发作我,却见平王没动静,便愤愤道:“一切都由周丞相安排。”

    “夏丞相真是大人大量,如此便好,咱们继续听曲,别坏了兴致。”我随即道,“你还不赶紧退下?”赵师师磕头,便退下了。我笑道:“软红,再来曲《石郎顾》。”

    软红应声行礼高歌,我也就坐下继续喝酒。

    “行啊你周彧蓝,现在这么精了。”何允晟笑道,“很会说话嘛你。”

    “你别打趣我了,我腿一直抖到现在。”我喝了几口酒,深深吐出一口气,“我真怕刚刚夏乃青不肯就此罢手。”

    “你都把他捧到天上去了,他再不放手,岂不是不给自己好脸看?”夫人给我夹了块肉,“只是我怎么瞧着,这赵师师对你有点儿意思?”

    “夫人,我可是清白的。”我忙道。

    “这可说不好。”夫人哼了一声,没收了我的酒。

    宴会间隙,我酒喝得有些多,便出来透透气,夫人便叫了秋茗跟着我,我走出去,拐来拐去,竟拐到了歌女舞女们休息的后台,我瞧着撞到了脂粉堆里,就打算要走,不过仔细看看,都是我眼熟的姑娘,就是子夜楼的那一拨,再仔细找找,还找到了我四姐。

    “彧蓝。”四姐也瞧到我了,便叫我过去。

    “四姐,你怎么不进去吃点东西?”我走过去,发现赵师师就坐在她身边,一脸温柔地看着我,我叫她看得有些心慌,忙别过头去看我四姐。

    “虚情假意地你来我往,我可吃不下。”四姐笑道,“不过今儿你在宴上为师师解围的事儿我倒是知道,刚刚听雨和听雪一板一眼地学给我看,你也真是胆大了,也亏得你运气好,陛下没生气,夏丞相也没纠缠。”

    “可不是我运气好吗?”我笑道,“再者赵姑娘是你子夜楼的招牌,若是叫夏乃青要走了,而我一句话也不说,回来你也得怪我。”

    “我可不敢开罪丞相大人啊。”四姐眯起眼,凑到我耳边轻声道,“师师这么久从没青睐过什么人,可是她刚和我说,倒是很喜欢你。”

    我连退了几步,连连摇头。

    四姐起身,拉上我到角落没人的地方去说话,道:“冬葵的脾气我知道,我也没指望赵师师的命啊能和软青一样好,只是你多来子夜楼瞧瞧她就得了。”

    “最近巳国使团来访,我哪儿有空去子夜楼?再者现在御史刘大人家也搬到子夜楼那一块儿去了,要是被他撞见我去子夜楼,他又得参我一本!”我想尽办法推托,“再者,我府上也也不可能养个歌舞班子,你想害死你弟弟吗?”

    四姐微微一愣,叹了口气:“道理都让你占了,我还能说什么?我只是觉得子夜楼的姑娘们都很可怜,你瞧瞧软红,为杜暮祯消瘦了那么多,软青进了侯府,可是我上次去侯府瞧她脸色也不如在子夜楼的好,我是心疼她们。”

    “我知道,四姐。”四姐一个人辛辛苦苦撑起了整个子夜楼,子夜楼的姑娘们都是她亲自挑的,有的是她从教坊里带出来的,有的就是路边遇到的,但是每一个她都打从心里对她好,每一个受委屈她都不愿意看到。但是我却不能接受赵师师,我对她并无倾慕,对她的熟悉程度和喜欢甚至还比不上软青…不会赵师师也是我的桃花劫吧…思及此我又想到坠城门的吴子佩。

    秋茗这时过来道:“相爷,出来的时间长了,不回去主子夫人该急了。”

    我正想离开,便以此做借口向四姐道:“四姐,我先走了。”

    “去吧去吧。”四姐不知为何脸上有愁绪,冲我挥了挥手,就转身走了。

    宫宴结束,我也没把赵师师的事儿放在心上,第二天照常去和夏乃青会谈,我关于关税问题不肯松口,不愿意降低关税,夏乃青则想方设法给我下套要降低对巳国的关税,如此说了两个时辰,也没得出过什么结果来。

    夏乃青果真如三哥所说,雷厉风行,说话声音极大,好几次他都拍案而起,叫侍卫给压回去,我坐在他面前如坐针毡,一肚子的火气没地儿发,心说你不高兴我还不高兴呢,谁好过谁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赵师师的事儿夏乃青对我心存不满,有意刁难,整整一天,关税问题没有任何的进展。我十分郁闷地回府,一回去就瘫在太师椅上,话也不想说。

    自从陆英和我六姐关系近了,黄宛桐就经常一个人在相府里逛来逛去,这会儿又逛到我面前来,递给我一枝观音柳的柳条,道:“相爷,相府后院简直是个小花园,这都四月了,还开得那么好。……怎么不开心?是不是夏丞相给你脸色看了?”

    “让我降关税,下辈子都不可能。”我闷闷道,“迟早谈崩。”

    我转念一想,又想起国师说的韩苻也会派人去拉拢夏乃青,一阵恶寒,想国师给我安排的任务实在太难,对夏乃青这么一个老奸巨猾、油盐都泼不进的人,我还能怎么办?

    “虽然夏丞相位高权重,但是论地位到底是侯爷高上一些,况且我们巳国尚武,对兵权更看重些,若是相爷你能争取到侯爷这一票,到还是有可能的。”黄宛桐道。

    “争取陆侯爷可难了,你这位主子虽然不谙政事,却也不是个傻子,若是他得不到什么好处,岂会白白地帮我?”我叹气道,“再者你一个巳国人,这么帮我,我也在疑心你是不是要从我这儿拿些好处走。”

    黄宛桐瞪眼,摆手道:“我只是随口说两句,什么时候帮你了?”

    我道:“我知道,陆侯爷和你若是帮我是情分,不帮我是本分,我本也没指望你们俩能帮到我什么。”

    被我这么一激,黄宛桐立刻不乐意了:“我当然能帮到你了。”

    我故作没有兴趣地摆摆手:“你去吧,让我安静会儿。”

    “相爷!”黄宛桐站定,道,“辰国现在内乱,你们最怕的就是巳国插手,插手倒还不是最糟的,最糟的是巳国倒向御文王。而巳国掌兵最多的就是陆家,你若是争取到了侯爷的支持,就等于没有后顾之忧了。”

    “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我歪在太师椅上,希望她能再透一些东西出来,“但是怎样算争取到了侯爷的支持?总得有个承诺吧?而且我也没法争取到侯爷的支持。”

    “侯爷喜欢六姑娘,你难道看不出来?”

    陆英喜欢我六姐,这我倒是瞧出来了,只是陆英是真心喜欢我六姐吗?还是只是图一时新鲜?她们相处算起来不过十天,能对对方了解到什么程度?成婚是一辈子的事儿,仅凭这点了解就可以决定吗?

    黄宛桐见我不说话,又道:“你若是把六姑娘嫁给侯爷,肯定就能从他那儿要到承诺了,你想想,你既然是侯爷的妻弟,侯爷不得向着你吗?两家一旦联姻,不得互相帮衬着吗?”

    “不行!”这两个字我几乎是下意识说出来的,六姐和我一样没了娘,长到这么大连戊城都没有出过,我连把她嫁出城外都不舍得,如何忍心把她嫁到巳国去?陆州那么远,若是她受了欺负,找谁说去?谁能给她撑腰?再者,确实一旦联姻,陆英就会答应我的要求,不过反之,到了某些时刻,我也得答应陆英的要求,互相牵制,算来还是我赔了一个姐姐,他赚了一个夫人,结果还是他赚了呢。

    黄宛桐皱眉道:“相爷…”

    “六姐和我一起长大,我怎么忍心把她作为联姻工具嫁出去?”我又想起何允晟的几个姐姐,虽说都是封了公主,最后都是远嫁别处,更加不忍心。

    “侯爷那么喜欢六姑娘,我瞧着六姑娘也蛮中意侯爷,本就是你情我愿的事儿,怎么到了相爷嘴里就变成政治联姻了?”

    黄宛桐说到这里我算是明白了,她才不是好心过来帮我,她是来替陆英探我口风劝我的,陆英早就打定主意要娶我六姐了,若是能娶到我六姐,美人在怀,还有个丞相妻弟,岂不是一件大好事?

    打发黄宛桐走后,我心里更是烦闷,回房里瞧见夫人在绣花,相处多年夫人一见我表情就知我心事,问:“会谈不顺利?”言罢放下东西,道,“你过来,我给你揉揉头。”

    我走过去枕在夫人膝上,她给我揉着头上的穴位,我闷闷地把关税的事儿和六姐的事儿一并告诉了她,说完了才想起我本不想让夫人牵扯其中,与我一起烦恼。

    “把六姐嫁到巳国去,别说你,我也不忍心,不过这倒让我想起一个词儿来,慈不掌兵。”夫人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你也是这个理,既然坐了这个位子,就不能心慈手软,有些事儿,为了国家,你必须做,对吗?毕竟先有国,才有家。”

    我叹气,道:“是这个理,只是我横竖心里不痛快。”

    “我知道,我知道的。”夫人安慰我道,“宫里的事儿你多半不叫我知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安心养胎,只是你一个人憋着也不好,不如和我说说。”

    “若真把六姐嫁出去,你说六姐会怨我么?”

    “六姐读着圣贤书长大,自然是明事理,心里纵使是忧愁,也是对离开家乡的不舍,怎么会怨你?”

    “怨我也好,至少她在巳国有个念想。”

    “今晚你找六姐说说这事儿,探探口风。”夫人扶我起来,起身倒了杯茶给我。

    我点头,吃过晚膳就直接去了六姐房间。六姐手巧,经常能做些奇巧玩意儿,是以五哥经常在六姐房里瞧她做工,我进去发现五哥正趴在桌子上看六姐做衣服。

    “彧蓝!彧蓝!”五哥见我来了,十分兴奋,“衣服!三百六十个!扣子!”

    我走过去瞧,一件单衣上竟然有上百个扣子,不禁赞叹:“六姐手真是太巧了。”

    六姐笑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你这大半夜的找我来做什么?”

    我看了看五哥,五哥已经抱紧了桌腿,道:“不出去,不出去!”

    “你便直说好了,是不是来问陆侯爷的事?”六姐淡淡道。

    “…是。”我还没开口,六姐已将我的意图说了出来,我只能应下来。

    “我自小在相府长大,也读了那么些书,也瞧过侯爷那些姐姐们的命,自然若是有天这样的事儿落到我身上,我也没有那么吃惊。”六姐嘴上说着不在乎,眼睛里却有眼泪。

    五哥见状嚷道:“彧蓝不乖,彧彤哭了!”

    “六姐,你真喜欢陆侯爷么?”

    “并不讨厌吧,也许是喜欢的,只是还没喜欢到心甘情愿和他去巳国吧。”六姐说这话时,一滴泪珠子滴下来滴在衣服上,“陆英其实来问过我,我本来没有在意,想着不过是玩笑话,结果那天黄姑娘也来找我,和我说了许多若是我嫁过去对辰国的好处,我又想起你每天回来都是眉头紧锁,头疼发作越发频繁,必是事情不好,若是我嫁过去能解决这些事,我也是愿意的。”

    “六姐!我不想你因为这些就牺牲自己一辈子!”

    “彧蓝,你听听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平时温婉的六姐声音突然响了起来,瞪着我道,“你现在可不是什么普通的世家子弟,你可是辰国的丞相,当然万事以国家为先!我周彧彤难道连这点觉悟都没有吗?”

    六姐说到这里,我也已经泪盈眼眶,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你疼我,舍不得我,我也舍不得你们,但是我没得选,你也没得选。”六姐别过脸去,“去吧,带五哥一起出去吧。”

    六姐没有再看我,也没有去擦眼泪,只是直直地站在那里,站在灯后,我第一次觉得,六姐纤瘦的背影,如此的坚强。

    后来平王封了六姐为嘉陵公主,嫁给陆英,陆英也就此站在了我们这边,不知他用什么方法劝说还是威逼夏乃青同意不动关税,并且谈妥了一切事宜。私底下,陆英也给了我一个承诺,承诺他决不出兵干扰辰国内政,若是朝堂上有出兵的动向,一定先让我知道。

    送他们出城的时候,我们一家都去了,远远地望着马车,都不肯走。五哥拉拉我的袖子,道:“彧蓝,彧彤要去哪儿?”夫人噙着泪道:“五哥,六姐出趟远门儿。”

    “那彧彤什么时候回来呀?”五哥问,“到底多远呀,我想彧彤怎么办?”

    我已经回答不出五哥的问题,我怕我一开口,眼泪就要掉下来了。

第二十五章·啼笑因缘(上)

    一。

    送走了六姐和巳国使臣,还没消停多久,朝中又发生了大事——倒也不是政事,此事起于何允晟的二姐章德公主何允晓,章德公主在辰国的几位公主里算是除了小香公主最出名的,皆因她嫁了三次,第一次嫁的是辟州将军,第二次嫁的是招降的一个午国尚书,这二人都在一年之内暴毙了,坊间也就开始流传章德公主克夫的传言。

    第三次,章德公主好容易遇到了一个她喜欢,也真心喜欢她的男人——刑部侍郎邢沅达的族弟邢沅陵,不想邢沅陵在去苍州长孙家做客的时候失踪了,竟杳无音讯,到了归期未还,章德公主自然问长孙家要人,长孙家只道不知道,两家就这么闹了起来。

    何家是辰国硕果仅存的侯爵,而长孙家祖上则是世代神捕,深受江湖和朝堂尊重,再算上邢家因着有做刑部侍郎的邢沅达,也算官宦世家,这三家纠缠在一起,就把事情闹大了。

    何允晟最近常往我这儿跑,就跟我说这事儿。何老侯爷十个孩子,只有何允晟一个男孩儿,何允晟从小跟着姐姐妹妹长大,对她们每一个感情都极深,尤其是章德公主本就命途多舛,受了世人许多流言蜚语,好容易安定下来,又出了这档子事,何允晟更恼了。

    “只是葛天欹去了银缸,我外公也回了长歌,他俩和长孙家都有很好的交情,现如今却没什么用了。”我道,外公外婆回去了,顺道去参加了长孙老太爷的寿宴,却把桑落留在了戊城,这两天因着我忙,也就把她丢去叨扰杜暮祯,“不过我听闻,这回长孙家是派人来戊城解决此事是么?”

    “是了,长孙家的长子,长孙嘉树,是江湖里也很出名的世家公子,说是判官笔用得很厉害,哼,要我说,除了章景炎,谁也不配用判官笔,我看他不过想蹭章景炎的名声罢了。”何允晟提起长孙嘉树来不屑一顾。

    “章景炎仙去的时候,你才几岁?说得好像你见过他似的。”我笑道,帮夫人拾掇针线。

    “我怎么没见过章景炎?当年震惊全国的虞舜的采花贼的案子你记得吧?那时候章景炎刚好在虞舜为花无情画画像,我四姐拉着我去瞧他!我四姐……”何允晟说起何允曦,想起斯人已逝,改了话头道,“反正这长孙嘉树肯定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嘉树…《九章》有云,后皇嘉树,橘徕服兮,嘉树意为美好的树木,他敢叫这个名字,想必有过人之处。”我说到这里,夫人咳嗽了两声,我奇了,想着最近天气也不冷,怎么就又感了风寒?

    “哼,我的名字就不好吗?晟字还是光明的意思呢,不好吗?”

    “好好好,非常好,不过嘉树也是一种菜的名字,据说还是一种长在南极之崖的菜呢。”我给夫人拍背,夫人没有看我,不停地咳嗽,“怎么了,怎么咳成这样。”

    “我看冬葵多半是叫自己口水给呛到了,哈哈哈。”何允晟笑道,“哎冬葵,说来这事儿发生在苍州,我听说你哥哥姚冬苑也会回戊城,一同处理这事儿呢。”

    夫人神色大变:“我哥也会来?他是一个人来,还是同长孙嘉树一起来?”

    “你哥哥怎么会同长孙嘉树一起来?”何允晟疑道,“他们俩认识吗?”

    “不认识、不认识!”夫人忙道。

    我和夫人朝夕相处这么久,知道她不会撒谎,便道:“夫人,你从刚刚开始就不对劲,到底是怎么回事?”夫人满脸的不情愿,我只好柔声道,“你说给我们听听,好不好?你不是说想去羽州看莲花吗,今年夏天我就陪你去。”

    夫人吞吞吐吐道:“那、那我说了,你们俩不许生气,更不许笑话我。”

    我和何允晟立刻发誓,绝对以严肃端正的心态来听,并且端正地在她面前坐好。

    “你还记得,那天在林钟河边,我在挖花雕酒的事儿吗?”

    想到这个我和何允晟相视一笑,好像又回到了几年前,点点头。

    “我说过,我不想嫁,所以才把花雕挖出来,记得吗?”

    “记得记得,然后我就觉得你这小丫头着实有趣,就想把你说给彧蓝!”何允晟笑嘻嘻道,“但是这和长孙嘉树有什么关系?”

    夫人叹了口气,道:“我本来要嫁的,就是长孙嘉树。”

    “什么?!”我和何允晟都吓了一跳,我从未从我老丈人,或是姚冬苑那里听到任何关于长孙家的事儿,如果夫人本来要嫁长孙嘉树,为什么家里从没人提起过?

    “你知道长孙家是苍州的家族,我们姚家呢祖籍也在苍州,只是父亲来戊城做官,就迁到戊城来了,我小时候和我哥哥都住在苍州的旧宅子里,隔壁就是长孙家。我哥哥大我四岁,长孙嘉树大我三岁,我们仨经常一起玩。”夫人顿了顿,“然后在我年轻不懂事的时候,真的不懂事哦,大概十一岁左右,觉得自己好像喜欢长孙嘉树。”

    “正常,孙雨霁十一岁还喜欢彧青哥哥呢。”何允晟插嘴道,我此刻心全在夫人的故事上,叫他一插嘴心里好不焦急,反手给他一下子,就让夫人继续说。

    “他对我也很好,我和我哥哥都算是听着章景炎的传说长大的,都很喜欢他的判官笔,长孙嘉树也就去学判官笔。我十二岁那年和哥哥一起被接到戊城来,他还一路追着来呢。我哥哥也觉得这门亲事不错,本想和父亲提的,不过我觉得要先问他的意思,于是我们俩便去找他。”夫人又顿了顿,望着我和何允晟期待的眼神,好像是鼓足了极大的勇气,道,“可是你知道他说什么吗?”

    “说什么?”我和何允晟异口同声问。

    “他说他、他喜欢的是我哥哥!”

    “噗——”我和何允晟大惊,又想着先前答应夫人不笑,只好憋着,背过身去偷偷地笑。

    “真的气死我了,也把我哥哥吓坏了,那之后我们俩就和他断了联系,这都好多年了。”夫人戳了戳我,“笑什么?不是说好不笑的吗?”

    “哈哈哈哈哈冬葵对不起,这真的太好笑了。”何允晟捧着肚子,“我倒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搞了半天,长孙嘉树喜欢的其实是男人?”

    “是了,我想到我竟然对他怀了那么久的恋爱心思,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夫人叹气,“我本不想再提起这件事儿,我哥也从来不说,只是没想到,这回他要来戊城了!”

    “有趣有趣!”何允晟拍手笑道,“不过你放心好了,长孙嘉树早就动身了,你哥哥来是最新的消息,不大可能遇得上,只是你哥哥不是又回苍州做官去了么,难道这么些年从未打过照面?”

    “哥哥没和我说,就算是有,想必也极其尴尬。”夫人托着腮,愁眉不展,“我哥哥被长孙嘉树吓得,来年一开春就赶紧娶了媳妇儿,可是长孙嘉树呢,到现在还是个独身。”

    “你担心他对冬苑还有意思?”我拉过她的手安抚她。

    “这可说不好!”夫人道,“我后来越想越奇怪,有次新年,他送了我极好的玉簪,只送了哥哥一个香囊,我还觉得他重视我呢,后来我才知道,那香囊里居然还有红豆!”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啧啧啧,看不出来,长孙家还生了个痴情种。”何允晟幸灾乐祸道。

    我朝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别再激夫人了,夫人有身子的人,情绪波动太大不好,对夫人道:“那么长孙嘉树的为人,也不像是那种小人,也不会无缘无故把邢沅陵藏起来,那么你二姐夫这失踪案,倒真是难办了。”

    何允晟正色道:“是了,原是长孙老太爷八十寿诞,我二姐夫的父亲在长孙老太爷手下做过事,就派了我二姐夫去拜寿去的,结果那么多宾客,一个个都没事,偏我二姐夫不见了。照理说,我二姐夫和你姑父葛天欹长得有几分相似,不少人远远瞧着该以为他是葛天欹,对他敬而远之才是。”

    “你这么一说倒还真有点像。不过这有什么关系?邢家也算是官宦人家,总不会结什么仇家吧?”我问。

    “原先邢家是耕读世家,因为邢大人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我二姐夫性子又温和,上哪儿结仇家去呢?”何允晟道,“只是苦了我二姐,日日夜夜担惊受怕,还得操持家里。”

    “章德公主确实辛苦。”我又想到远嫁的六姐,不禁更加怜悯起章德公主来,“苍州不远,左不过这两日他们都该到了,到时候该怎么着怎么着,刑部总能问出个所以然来。”

    “话是这么说,只是长孙老太爷可是辰国第一神捕,当年在刑部也是一手遮天,如今这事儿,刑部能站在我们这边吗?”

    “这你大可放心,一来刑部本就是公正的地方,自然不存在站在谁那边,当然是站在正义那边;再来,如今的刑部尚书李大人也不是长孙老太爷的弟子,也没受过你家恩惠,他来主持最好不过,两边都没有关系,自然就不会偏颇。”我安慰道,“只是冬苑若来了,自然不能叫他住客栈去,你们俩也好久不见了,不如让他住咱们府上吧。”

    “我怕长孙嘉树来相府寻我哥。”夫人在我怀里闷闷道。

    “我帮你把他打出去!”何允晟笑嘻嘻道,“我倒要见识见识,是他的判官笔厉害,还是我的手指厉害。”

第二十五章·啼笑因缘(中)

    二。

    过了两日,姚冬苑就风尘仆仆地到了戊城。他先去瞧了我老丈人,就来了我府上。这几年过年他都没到戊城来,兄妹俩各成了家,自然是各过各的,算来也有好久没见面了。

    夫人有身子的人,我就让她在屋里休息,我出去接姚冬苑。大婚之后我就没怎么见过我这位内兄,只见他仍然神采飞扬,看起来沉稳又大度,心里暗想一个爹娘生的,怎么夫人就同他差别这么大。

    “彧蓝,几年不见,好像更稳重了。”

    “哪里,不过虚长了几岁罢了。”

    “我可听说了不少你的事儿,你现在可算是个名人了。”

    我们正说着,夫人就从院里出来,叫道:“大哥!”

    姚冬苑笑着抱住了她,我怕夫人闪着身子,便作势虚扶,姚冬苑道:“葵儿,都是要做母亲的人了,怎么还这么莽莽撞撞的,得彧蓝为你操多少心?”

    夫人吐了吐舌头,道:“哥怎么一来就教训我。”

    “我哪儿敢教训你。”又转头对我笑道,“小时候我说她两句,她能闹我一天!”

    “是了,我也不敢教训她的,只有好生服侍她的份儿。”我笑道。

    “好啊,你们俩一伙的,我不搭理你们了。”夫人转身道,“酒菜都备好了,大哥快放下东西,彧蓝陪你好好喝一杯!”

    是夜,我和姚冬苑喝酒,天南地北地聊,聊国事、聊这几年的变化,夫人就在一旁听着,时不时为我们斟酒,一家三个这样坐着畅谈,我们都十分开心。

    “这次章德公主的事儿,你怎么看?”姚冬苑问我。

    “我不在寿宴现场,仅凭各人的一面之词,如何判断?”我笑道,“再说了我也不是什么专业破案的,长孙家自己就擅长破案,怎么这桩案子就解决不了了?”

    “千里江山图、换日大盗、尾生村,不都是你解决的么?”姚冬苑笑道,“坊间流传还有智斗暗卫和水无意、给赵师师解围的事儿,可有这些事儿没有?”

    我忙摆手:“没有没有,都是他们瞎说的。”

    “只是这件事我不便出面言说什么,我们家毕竟和长孙家有交情,难免会让人觉得我偏袒长孙家。”姚冬苑叹气道,“你既和侯爷交好,你外公又和长孙老太爷是挚友,两边都有关系,反而大家比较愿意听你说话。再说了你姑父是葛天欹,他又在江湖里素来有威望,你出面,不比我出面好的多了?”

    “原来今儿你是为这事儿来灌我酒的。”我笑道,“让我明儿见一见长孙嘉树再说。”

    “你不会要把他叫到家里来吧?”夫人立刻道。

    “我怎么敢呐,自然是我亲自去客栈拜访拜访他了。”我笑道,“就算不为了冬苑,为了章德公主,我也希望这事儿能好好解决,她已经太苦了。”

    翌日。

    我带着秋茗去了长孙嘉树住的客栈见他,他给我倒上茶,我瞧见他桌子上放着一只判官笔,他道:“相爷亲自来拜访草民,草民真是不胜惶恐。”

    “客套的话就不用讲了,长孙老太爷和我外公也是一生挚友,咱俩也是平辈,就不用称呼自己草民了。”我笑道。

    “多谢丞相。”长孙嘉树给自己也倒了杯茶,我瞧他长得和赵烝然是一类人,清秀,看起来弱不禁风,但是料想判官笔不是吃素的,“冬葵可好?”

    我没想到他会先问夫人而不是姚冬苑,便道:“很好。”

    “那就好,我也很久没见过冬葵了,昔日那个活泼任性的小姑娘,如今也是做母亲的人了。”长孙嘉树说起夫人,脸上的笑容不像是对昔日恋人的表情,反而像是对妹妹的。

    “往年多谢你照顾夫人。”我笑道,“我来是想了解一下邢沅陵这案子的事儿。”

    “相爷什么时候也做起捕快来了?”

    “辰国境内一应大小事照理我都是能管的,这事儿既牵扯章德公主,我来问问也不奇怪吧。”

    “这是自然,不知相爷想问什么,我一定如实回答。”

    “我想要寿宴那天,所有人的名单,以及他们的座位。”我道。

    “相爷也认为是那天到的宾客是可疑的?”长孙嘉树去取出一叠厚厚的纸来,“出了事我就开始疑心那日的嘉宾里混进了什么人,是以早就备好了这份东西。”

    “长孙老太爷纵横官场江湖这么多年,自然是黑白两道的朋友都有,难免鱼龙混杂。”我接过纸来翻看,长孙嘉树把邢沅陵所坐那一桌的名单挑出来给我看,道:“邢驸马这一桌坐的,都是我爷爷的弟子,坐了好些桌,邢驸马是其中一桌,和他同桌的人,我来之前都调查过,并没有什么问题。”

    “长孙老太爷光明磊落,手下的弟子自然也是坦坦荡荡。”我翻了几页,看见宾客名单里也有葛天欹的名字,和我外公外婆坐一桌,还有几个江湖上如雷贯耳的名字,大盗摘月、孙赟孙将军都在其中,有谁能在这些人的眼皮子底下,把邢沅陵带走?

    我随意翻了翻,对长孙嘉树道:“你再把这些人里面,所有不是辰国本国人的名字列出来。”

    三国之乱后许多外国人来了辰国,定居辰国,江湖上也有不少这样的人。长孙嘉树立刻拿起笔来勾画,上面只有人的名字,并无任何其他的标注,他居然每个人的背景都知道,这记忆力和杜暮祯有得一拼,我不禁想若是办个“辰国档案比赛”,不知道他和杜暮祯谁会赢。

    不一会儿的功夫,他已经把所有外国人都圈出来了,并且把他们抄写在另一张纸上,按照国家分好。我看了看果然还是未国的最多,问了他却都不是什么有名有姓的人物,不过一个酉国的叶阕城,我却听过。

    “叶阕城…是不是就是那个‘锦鸡’?”

    “是,他是酉国有名的剑客,本来也是世家子弟,酉国战乱,他全家被杀,他就来了辰国,因为他走到哪儿都带着一只锦鸡,而且戴着面具,也没人知道他长什么样子,都叫他锦鸡。”长孙嘉树道,“他的剑确实有名,我父亲和他相识一场,也就把他邀请来了。”

    我想起倪酴醚也是酉国人,不过也在萨库勒里干活,只因着他是被安排潜伏在朝廷里的,所以外人不知,这叶阕城,会不会也是萨库勒的人呢?

    我把这名单说好,就辞了长孙嘉树,去了水牢。

    我许久不来水牢了,饶是现在是五月天,我也被水牢的阴寒冻得发抖,走到倪酴醚的牢房前,却不见他的踪影。

    倪酴醚对面关着一号和二号,我听说二号已经疯了,叫嚷不停,于是李大人就叫人用铁打了个铁嘴给他装上,吃饭的时候再给他摘下来。

    一号缩在牢房里,见我来了,阴****:“见了鬼了,这是什么时候了,还有人往水牢里来。”

    “相爷,我觉得这些人脑子都不正常,咱们还是别和他说话了。”秋茗咽了口唾沫,道。

    “不打紧。”我走近一号的水牢,“关在你对面的人呢?”

    “我怎么知道,他想来便来,想去便去,哪像我们,我可怜的二弟,呜呜呜……”

    我眼瞧着当年不可一世的暗卫,如今都落了这个下场,心里不由得唏嘘。想来倪酴醚又跑出去偷烧鸡好酒了,却不知道他已经出去多久了。

    “他出去多久了?”

    “他想出去多久,就出去多久,他喝酒,我喝牢里滴下来的污水,他吃肉,我吃牢里的死老鼠……”一号喃喃道,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老八和老十这两个叛徒,哼,现在想收手了,晚了,哼……”

    我仔细听着,听他说到八号和十号,心下吃惊,打算回去找杜暮祯说说。

    “相爷,咱们走吧,怪冷的。”秋茗又叫道。

    我想倪酴醚估计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就打算走,没曾想还没走出水牢口,倪酴醚就一身血污地出现在我面前。

    “你怎么回事?”我吃惊道,“哪儿伤了?”

    “相爷放心,不是我的血。”倪酴醚纵身一跃,突然在我眼前消失,又出现在他的牢房里,跳到水里去洗了洗才探出头来,“相爷找我何事?”

    “我的事不要紧,你怎么回事?”

    “教主叫我去处理两个人。”他爬上石台,举起酒壶仰头就喝,咕噜咕噜喝了半壶,抹了抹嘴道,“这两个人说来你八成认识,是八号和十号。”

    “什么?”这下把我弄糊涂了,“八号和十号怎么了?”

    “教主只和我说,叫我去戊城外处理两个人的尸体,我就去了。他们关进来的时候我见过他们的样子,不会错的。”倪酴醚道,“心脏被挖出来了,不过是死了之后挖的,是被人正面用剑刺破了肺。”

    倪酴醚说得漫不经心,却吓出了我一声冷汗:“八号和十号不是在牢里好好地关着么?怎么会死在外面?”

    “这就不是我能告诉相爷的了,告诉相爷八号和十号已死,已经是我念着和相爷的情分说的了。”倪酴醚看见秋茗手上提着烧酒,飞身过来,“再给我来点儿酒,身上冷得慌。”

    我忙叫秋茗把酒给他,他又喝了半坛,问道:“相爷找我何事?”

    “叶阕城这个人你认识么?”我开门见山问。

    “锦鸡啊,认识,我们俩还一起喝过酒。”倪酴醚咂巴咂巴嘴,“那是好几年前了,在虞舜。”

    “叶阕城是不是萨库勒的人?”

    倪酴醚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直接,愣了一下,笑道:“难道在辰国的酉国人,都得是萨库勒的不成?”

    “像你们这种身上有功夫的,多半会被萨库勒招去。”我道。

    “叶阕城似乎是萨库勒的,不过他和我任务不同,所待的地方也不同,所以他的动向我并不知晓,相爷也不必再来问我了。”倪酴醚躺在石床上,“我今儿很累了,相爷请先回吧。”

    从水牢里出来,我心里的疑惑更重了。八号和十号怎么逃出水牢的?被谁杀死的?为何倪酴醚会去处理他们的尸体?叶阕城既然是萨库勒的人,这次邢沅陵的事儿会不会和他有关?若是有关,他为何要对邢沅陵下手呢?邢沅陵又有什么特别之处呢?

第二十五章·啼笑因缘(下)

    三。

    我一路想着事情回到了相府,也没心思去和应酬别人,把自己关到书房里就开始对着名单冥思苦想,想了一个下午也没有结果,晚上从书房里出来,夫人道姚冬苑已经被叫到刑部去问话了。

    吃过晚饭,我在院子里的观音柳下的石桌子上自己和自己下棋,一边下一边想事情,突然听见一个声音道:“相爷一个人下棋好不无聊,不如我来陪相爷下一局。”

    这声音我从未听过,夜里我瞧不见,只觉得有个人走到我面前坐下,借着石桌上的灯,我看到了一张我从未见过的面容。

    “阁下夜闯相府,不怕我抓你起来?”

    “相爷若知道我是谁,便不会抓我了。”那人笑道。

    “那你是谁?”

    “我姓杨,我叫杨禹贤。”

    “哦。”我在脑海里搜索了一下这个名字,“没有听说过。”

    “我就是萨库勒的教主。”杨禹贤微笑道。

    我突然警觉起来,瞪着他,他却开始收棋子:“相爷不必惊慌,我并没有武功在身上,刚刚来相府也是倪酴醚送我来的,他却已经走了。”

    “你来找我做什么?”我打量着他,看起来比我大几岁,也很年轻,泰然自若,有种令人讨厌的从容淡定。

    “我来和相爷下棋,顺便和相爷说件有趣的事儿。”收好了棋子,他道,“黑子先行。”

    我落子,道:“说吧。”

    他也落一子,道:“八号和十号被人杀了,这事儿倪酴醚大概已经和你说过了。”

    我心一惊,不动声色地落子,道:“是。”

    “他们是被谁杀的,倪酴醚是不是没有说?”

    “他不愿意说的,我不会问。”

    “相爷这性格倒是很招人喜欢,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八号和十号是被十三号杀掉的。”

    “十三号为何要杀他们?”

    “因为他们俩后悔了,想收手了。相爷或许不知道,八号和十号是恋人关系,二人早就厌烦了暗卫的打打杀杀,本想隐居去过好日子去的,没想到被抓到了水牢里。”

    “但是他们逃出来了,不是吗?”

    “相爷觉得他们是怎么逃出来的?”

    “你干的?”

    杨禹贤大笑:“你很聪明,不错,是我叫人把他们俩救出来的。我得了消息,十三号已经回了戊城,便把他们俩救了出来。”

    “但是他们俩后来的行踪,也是你告诉十三号的,是不是?”

    “你说的不错,正是对了我的心意,看来如果你是我,你也会这样做。”

    “可惜我不是你,我也不想成为你。”我落子,“打吃。”

    “你不想成为我,我却想成为你。”

    “你为什么要救出八号和十号,又让十三号杀了他们?”

    “这很有趣不是吗?”

    “确实有趣。”我冷笑,“自己人杀了自己人,有趣。”

    他拍桌大笑:“是吧,我也说有趣,可是他们就是不懂,没想到你懂我。”

    “其实倪酴醚告诉我一些事,你是知道的,也是默许的,这是为什么?”

    “因为你也很有趣。”杨禹贤笑道,“我管不了倪酴醚,他不是真正的萨库勒的人,只是我有恩于他,他报我的恩,他告不告诉你,我不能强求。”

    “你倒是想得开。”我哼了一声。

    “我想得开,我当然想得开,所以我也睡得好。”

    这晚我们下了一晚上的棋,直到秋茗来院里找我,他又突然消失在我眼前。姚冬苑很晚才从刑部回来,这会儿吃了夜宵,来院子里消食,见我坐在院子里,眼前是未完的棋局,问:“怎么了,傻坐在这里?”

    “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

    “邢沅陵的案子多半是萨库勒干的。”

    “萨库勒?为何?”

    “应仲卿回国后,杨禹贤就应该跟着他回国了,这会儿又出现在辰国,必然是在辰国要有什么大动作,他搞出八号和十号的事情来,就是想吸引我的注意力,叫我不要去想邢沅陵的事儿,不过他就错在今晚来找我下棋,欲盖弥彰,反而叫我想通了。”我说了一大堆,姚冬苑疑惑地看着我:“彧蓝,你在说什么,你是不是魔障了?”

    我站起身:“去客栈找长孙嘉树,我想通了!”

    我连夜去找了长孙嘉树,长孙嘉树叫我闹醒,还是睡眼惺忪:“相爷…这么晚…什么事儿…”

    “你还记得,寿宴那天,邢沅陵那桌,和他周围几桌人,是怎么坐的吗?”

    长孙嘉树挠挠头:“我想想,我想想。”说着就开始咬着笔头在纸上画起来,我足让他画了十几桌,突然就瞧出些门道来。

    “邢沅陵和葛天欹是背对背坐的?”

    “是,邢驸马和葛大人中间刚好有个过道,怎么了?”

    我想起上次何允晟来我家,和我说起邢沅陵长得像葛天欹的事儿,再看叶阕城的位子,刚好在这两桌中间线上。加上叶阕城是萨库勒的人,我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设想:其实叶阕城想带走的人是葛天欹,压根儿就不是邢沅陵!只是当时人多,两个人长得也像,叶阕城也没见过葛天欹,照着画像,兴许抓错了,抓走了邢沅陵,而葛天欹反而没事!

    说得通,说得通!

    我浑身像通了电似的,一个激灵蹦起来,就出门骑马直奔宫里去,长孙嘉树在后面叫了我两声,我也没去搭理他。

    此时已过了四更天,我听见打更的敲了五声,算来竟快天亮了,我一晚上没睡,却精神得很,我一路骑马到了宫门口,侍卫叫我吓了一跳,以为是夜闯央日宫的。我亮出了牌子他才让我进去,我下了马,走进去时,那侍卫说了一句:“相爷,这都快天亮啦,身子要紧啊。”

    不知为何我心上一动,竟有些感动。人有时候就是这样,至亲之人的关心不太放在心上,一个陌生人的关心总是能牵动情绪。我提着那侍卫给我的小灯直奔紫金阁,本来还担心国师已经睡下了,不想紫金阁里竟然还有光亮,我在门口徘徊了一会儿,里面国师的声音传来:“彧蓝是吗?进来吧。”

    国师这等神通广大不用看人也知道谁来了的本事我已经见识过许多次,见怪不怪,于是就走了进去。国师果然没睡,坐在书桌前看书,以手支颐,他面容又年轻,灯火下看着,一头白发也映成了橘黄色,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哪家公子在夜里看书呢。

    “身上可冷?”

    “不冷不冷。”我想起正事来,“邢沅陵的案子,我已有了眉目。”

    国师道:“昨儿下午刑部才开堂审的,当时你也没去,怎么现就有了眉目?我也没叫你管这事儿,怎么这么热心?”

    我挠挠头:“这个嘛,我也算有点门路吧。”

    国师乐了:“那你有了什么眉目,说给我听听。”

    我想起倪酴醚给我送情报这事儿绝不能让国师知道,八号和十号失踪的事儿刑部已经知道了,好在我已经去李大人那里压下了这事儿,暂时不想让国师知道。杨禹贤来和我下棋的事儿更不能和国师说了,我就把我的猜想和国师说了,国师边听边点头:“说倒是说得通,只是你是如何得出这样的结论?”

    “这就是我的门路了。”我不好意思道。

    “可以,你也有自己的门路了,这很好,只是你也得小心,不要事事都去寻门路。”国师道,“不过,就算我信了你的,你如何让天下人都信你?”

    “抓到叶阕城。”

    “话是不错,只是叶阕城岂是你说抓就抓的?你要如何抓他?抓到他之后如何让他交出邢沅陵?如何确保邢沅陵的安全?”国师看着我,“彧蓝,你这回可别想又跑到苍州去抓叶阕城,巳国使团一走,咱们就多了许多要处理的事儿,加上北边打仗,这回我是不依你了。”

    “我不去苍州,但是你要派另一个人去苍州。”

    “你不要告诉我,那个人是葛天欹。”

    “就是葛天欹!”

    国师笑道:“你这么有把握,葛天欹就能抓到叶阕城?”

    我道:“虽然我不喜欢他,但是我也得承认,葛天欹确实非常厉害。”

    国师大笑:“有了自己的门路,也会正视别人的优点了,彧蓝,你算是又长大些了。”

第二十六章·苍州之围(上)

    一。

    戊城外有三座城以三角之势围着戊城,分别是景阳、风雨和银缸,这四座城加上边上的乡镇,统称辰州。与辰州隔着林钟河遥相对望的,就是苍州的大片土地。苍州多读书人,是以十分平和、充满着书卷气息。只是自从长孙家出了神捕长孙老太爷之后,苍州也就成了经常有江湖人士来往的地方。

    葛天欹是非常不喜欢来苍州的,他在苍州总是十分倒霉,不知为何,他每次来苍州,总是要受点伤才能走的,是以他对这个地方避之不及。

    他本来因为长孙老太爷的寿宴已经不得已来了一次苍州,好容易寻了空当去辰州不夜城银缸玩几天,就收到国师的密旨,让他来苍州一趟。

    他仔细瞧了密旨,把近来朝中闹得沸沸扬扬的邢沅陵案讲了讲,结论是其实叶阕城想抓的人是你丫,而不是邢沅陵,你丫马上去苍州,给你七天时间,把邢沅陵带回来。

    葛天欹对着这则密旨犯了难,他怎么看这口吻,都不像国师平日里说话的样子,倒像是周彧蓝这个小子写的,不过字还是国师的字,盖的戳也是国师的,不过葛天欹还是怀疑这是一则周彧蓝口述,国师写下来的密折。

    葛天欹十岁就到了国师身边,跟着国师学治国之道,眼见着国师当年也是那幅样子,现在还是那幅样子,国师虽然看起来随和好说话,他却从来不敢忤逆他,更不要说让国师代笔写折子了,想来周彧蓝还算是蛮厉害的。

    葛天欹本去银缸赫连家见见他的忘年交赫连雍,突然接到密旨,想着抓叶阕城确实不容易,他也不打算去拜托长孙家,就请了赫连雍同他一起来。赫连家本是北方的家族,世居桃源谷,从不出谷。因着赫连雍祖父的祖父想见见外面的世面,于是从谷里逃了出来,在辰国银缸遇到了心爱的姑娘,就定居在银缸,并且把赫连家祖传的驯蛇之道代代相传。

    这百年来,赫连家也成了银缸有名的家族,家底殷实,赫连雍的父亲又乐善好施,是以银缸的百姓都叫他赫连员外。

    赫连雍和周彧蓝一般年纪,却也是第一次过林钟河到苍州,这是与银缸截然不同的风景,似乎街上每一块青石板都回响着读书声。

    “葛大人,不知你打算如何抓这叶阕城?”

    “既然叶阕城本来要抓的就是我,只是错抓了人,定还会寻我,这会儿说不定躲在那里暗暗瞧我们呢。”葛天欹走在街上,东瞧瞧西看看,“只是保佑他别对咱们的驸马爷做什么才好。”

    “如此我们便等他来找我们了?”

    “就是这个话,咱们寻一处好客栈,舒舒服服地住了,好吃好喝,我不信叶阕城不动手。”葛天欹笑道,“只是要劳烦你多费心了,若是叶阕城出现,我不会武功,可招架不住。”

    “葛大人尽管放心,白日里我定是寸步不离,晚上我也会让蛇跟着你的。”赫连雍笑道,“我家这蛇,都藏在别人瞧不见的地方,却毒得很。”

    “话说叶阕城身边总是跟着一只锦鸡,这辰国的俗语是鸡怕蛇,蛇怕鸡,两者倒是互相都很厉害。”

    “叶阕城的鸡虽然不是普通的鸡,我家的蛇也不是普通的蛇。”赫连雍大笑,“你呢,就负责找个好客栈让我吃好喝好,我呢就负责让你留着命吃好喝好。”

    葛天欹大笑:“如此甚好!”

    葛天欹所料不错,在他和赫连雍边走边聊天的时候,叶阕城就躲在暗处瞧他们;也确实如周彧蓝所料,叶阕城在寿宴上抓错了人,把邢沅陵抓去一问,才发现他并不是葛天欹。但是如果就此把他放了,恐是要泄露秘密;叶阕城本想把他杀了,但是问出他竟还是个驸马,和何家还是亲戚,又不敢断然下手,只好把他捆了藏在一处屋子里,自己去寻葛天欹。

    他本想去打听葛天欹的去向,没想到他自己又跑回苍州来了,叶阕城心中虽开心,却见他身边多了个人,怕是不好接近。

    这方葛天欹正和赫连雍在房间里喝酒吃肉,好不快活,叶阕城躲在墙根下恨得牙痒痒。

    萨库勒内部等级分明,以辰国五大州为分区,把人散布在这五个州里,分领不同的任务。隔一段时间,人员会在州之间轮转,搭档也会变化,是以萨库勒内部人与人之间都不熟识,只是点头之交。叶阕城本是在辟州的,前儿刚被叫来苍州,就是为的这个大任务。

    叶阕城在萨库勒里算是级别比较高的,和教主杨禹贤比较熟的人,一般的小任务也轮不到他做,他比较自由,今儿去虞舜喝喝酒,明儿去长歌听听曲,不过这次抓葛天欹的任务确实杨禹贤亲自派给他的,他不敢怠慢,带着画像,从辟州赶到了苍州,没想到还抓错了。

    夜深,葛天欹和赫连雍酒足饭饱,各自上床休息,打更的刚敲过一声,叶阕城就翻进了他们的房间。叶阕城动作挺大——他本来也没打算轻手轻脚,锦鸡紧跟其后,扯开嗓子叫了起来。

    屋子里立刻就亮起了灯,赫连雍已经坐起来,蛇从地底下游出来,直奔锦鸡而去。

    单论武功赫连雍必然比不过叶阕城,不过他的蛇确实非常厉害。锦鸡仿佛知道这蛇不简单,不敢上前,只立着鸡冠凄声喊叫。叶阕城冷笑道:“不过一条蛇,难道它硬得过剑?”

    赫连雍笑着不说话,只吹了声口哨,另外一个角落也游出蛇来,叶阕城立刻搭上了房梁,瞧见赫连雍身边有蛇环绕,葛天欹身边也是,他若靠近,必被蛇咬。叶阕城思索了一会儿,从怀里掏出几个锱铢来,像葛天欹身边的蛇射去,那蛇竟然生生咬住了锱铢,吐到一边,森森地吐着信子,像是在向叶阕城耀武扬威。

    叶阕城本就无心恋战,只想带走葛天欹算完,不想因着这蛇他无法靠近葛天欹,他去瞧锦鸡,锦鸡似乎与他心灵相通,立刻领会,一改先前不敢上前的态势,挺起胸脯来向前奔去。锦鸡非常灵活,瞅准蛇头边下嘴啄,若是蛇躲开,它也立刻收回,决不接近。

    赫连雍也在暗暗感叹这鸡的聪明,他的蛇是打小训练的,统共十三条,也训过几种阵法,不过如今将十三条蛇分开到他和葛天欹二人周围,阵法自然也就不成了,不过它们之间的默契还在,和锦鸡倒是打得火热。只是锦鸡虽厉害,数量上并不占优势,赫连雍并不担心。

    锦鸡和蛇正斗得火热,外面传来一阵优美的琴声,竟引得锦鸡和蛇都停了下来,也自然吸引了屋内三人的注意。

    “是《石郎顾》。”葛天欹道,“当年石青在上官太后的寿宴上所作,公认是辰国最美的乐曲。”

    “此人琴艺极高,当世罕见!”赫连雍叹道。

    突然琴声一转,转为急促,叶阕城道:“琴里有杀气!”言罢立刻退入屋子角落,锦鸡也紧跟其后,赫连雍和葛天欹皆不精武学,只觉得一阵风冲来,将整个窗棂都掀开了。

    “如玉公子!”叶阕城道,立刻警觉起来。

    赫连雍大惊:“是如玉公子?”

    话说这百知录的高手榜上,排第八的就是如玉公子钟离琴。几年前,钟离琴在长歌留香楼以琴为武器,击杀了三十个来留香楼寻衅的歹徒,一曲成名。钟离琴琴艺之高,世人评价有如辰国第一乐师石青转世,加之钟离琴长得俊美非常,是以成了高手榜上最受女性欢迎的人。

    不过这钟离琴性子却十分古怪,生平最厌恶女人,越漂亮的女人越讨厌,即使这样,也抵挡不住姑娘们争先恐后扑倒在他衣摆下的热情。更有风谣评语是“大盗摘月访云,公子听琴寻花”。钟离琴多在西部活动,是以叶阕城熟悉他,而赫连雍只是听说其名而已。

    琴声停止,一白衣男子抱着琴进来,一举一动及其优雅。琴尾挂着白巾,确实是如玉公子钟离琴不错。赫连雍一见,这如玉公子名震辰国,风度翩翩,却不怎么高大,个子在辰国男性里偏矮,更让人对他没有什么防备心。

    “钟离琴,我最近有招惹你吗?”

    “仿佛没有。”钟离琴微笑着摇头,他说话声音也极其轻柔,听起来很舒服,赫连雍从他进来开始就一直看着他,差点看呆了。

    “那你抱着琴来砸场子是为何?”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钟离琴笑道,“这位葛大人,怕是你不能带走的。”

    “哦?”叶阕城挑眉,“拜托你的人,似乎来头很大。”

    “来头比你似乎是要大些的。”钟离琴莞尔,“我若和这位公子联手,你并无胜算,不如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回去吧。”

    “巧了,我这个人就是喜欢挑战不可能的事情。”叶阕城提剑。

    钟离琴叹气道:“那可怪不得我了。”

    钟离琴坐下弹琴,琴声激昂,却并无很大的杀意,似乎只是想驱赶叶阕城,并没有和他正面交锋的意思,叶阕城心下狐疑,担心是钟离琴诱敌深入的计策,不敢贸然向前,如此交替了几十个回合,二人都是极其有耐心的,都并未离开原地一步。

    钟离琴琴声渐急,叶阕城也开始认真招架起来,叶阕城心说你终于认真和我打了,拆了几招后,正要进攻,钟离琴却收了琴,迅速飞到葛天欹身边,放下琴,对着窗外弹起,并对赫连雍道:“带葛大人离开!”

    赫连雍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葛天欹也被蒙在鼓里,这时外面响起了人的惨叫声,赫连雍心里起疑:难道外面也有人?

    “苍州早就被层层围住,他们就等着你来,好来个瓮中捉鳖。”钟离琴一边说话一边注意叶阕城的动静,“这是个陷阱,怕是叶阕城自己都不知道,苍州城里埋伏了数不胜数的他们的人!”

    钟离琴此言一出,叶阕城果然吃惊,他确实不知道外面有人,他本以为这只是自己的任务,没想到杨禹贤还安排了这么多人,不禁怀疑杨禹贤是不是对自己有了不信任。

    钟离琴手指拨动越来越快,甚至手指渗出了血,赫连雍立刻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往前一扔,就炸开形成一团雾,等雾散去,他们三个人都已经不见了踪影。

第二十六章·苍州之围(中)

    二。

    葛天欹回过神来时,他已经被赫连雍扛着狂奔,跟着如玉公子一路拐进了一条小巷子的屋子里,如玉公子个子不高,还背着一架琴,脚程却很快。

    这间小屋连窗子都没有,里面陈设也很简陋,点起蜡烛来,只有一个衣柜和一张床,十分简陋。如玉公子带上门,再把衣柜移到门后抵着,这才喘了口气。

    “怎么回事?”葛天欹问,“是国师让你跟着我的?”

    “正是了,我在戊城还没歇够呢,就把我派给你了。”钟离琴放下琴,叹道,“国师让我来原是提防着叶阕城身边还有别人的,没想到我到了苍州才发现,这儿全是人。”

    赫连雍糊涂了:“怎么回事儿?听这话头,你们俩认识?还是…国师?”

    “具体的你不要多问,就装作不知道,这是要杀头的。”葛天欹对他道,又转而向钟离琴问,“苍州大概埋伏了多少?”

    “我比你先来,第一天来就发现这儿的酒馆边都埋伏了不少人,而且很快就有人跟着我了,我解决了一批,又来一批,想来人数很多。我已经把情况报告给了国师,这会儿国师该是收到了。”钟离琴看看赫连雍,“只是这位小兄弟又是你哪里找来的帮手,感觉派不上什么用场,倒是他的蛇还不错。”

    赫连雍脸皮薄,叫他说得红了脸,不敢看钟离琴。钟离琴见他低头,兀自笑了起来。赫连雍心想:钟离琴真如坊间传言般,长得比女子还好看,却又不陷于阴柔,让人瞧着舒服,天下竟真有这等人物,今儿算是开了眼了。

    “怎么,你的意思是,整个苍州都是萨库勒的人?”葛天欹皱眉,“其实我一开始接到国师的命令的时候,我就很奇怪,叶阕城为什么要抓我?”

    “对,于外界看来,你的身份就是朝廷与江湖的连接者,这于萨库勒有什么好处?花费这许多心思来抓你是为什么?难道萨库勒想控制辰国的江湖?”

    “我在江湖上虽有些虚名,却还不至于到控制江湖的地步。”葛天欹道,“而且明显国师的旨意是彧蓝下的,彧蓝怎么知道叶阕城是抓错了邢沅陵?”

    “国师也不知道。”钟离琴摇摇头。

    “你说国师也不知道?”葛天欹惊讶道,“国师不知道他从哪儿得出的结论,就由着他把我派到苍州来?”

    “你既然来了苍州,定是有抓到叶阕城的计划,有什么可担心的?”钟离琴道。

    “我自然是知道我过来,以国师的性子一定会留后手,这才放心来的,抓叶阕城就是交给你们的了,我不过是当个诱饵。”葛天欹好像是累了,也不管床上脏不脏,就坐了下去。

    “你知道我会来?”

    “我知道你会来,也知道叶阕城会来,却不知为何我要来,也不知为何这些围住苍州的人要来,更不知道萨库勒为何要抓我。”葛天欹皱眉。

    赫连雍告饶:“葛大人,我已经叫你绕晕了。”

    葛天欹起身在屋里踱来踱去,然后对钟离琴道:“你有把握带我出苍州吗?”

    钟离琴苦笑道:“若国师还派了别人和我一起来,就说不定,只是现在就我一人,我可没这能力。加上长孙家年轻一辈武功最好的长孙嘉树已经去了戊城,苍州刺史姚冬苑也去了戊城,邢沅陵一案,苍州近来可没人乐意来了,现在只能等国师派人来,不过信刚送过去,就算国师派人来,最快也得明天早上了,熬不过今晚,咱们都没得说。”

    “熬得过今晚么?”葛天欹问。

    “我是没把握。”钟离琴虽是这么说,脸上仍是笑的。

    赫连雍急道:“这黑夜还没开始,怎么公子就放弃了呢?”

    “这位小公子倒是有趣,葛大人,怎么称呼他?”钟离琴话里说的是赫连雍,问的却是葛天欹,似乎并没有把这个人很放在眼里,赫连雍道:“我叫赫连雍。”

    “哦——赫连家的公子,只是赫连公子,并不是事事都能顺你心意,现实总是可怕的,你总得做好最坏的打算。”钟离琴笑道,“生活可不是奶奶的龙须酥,又甜又幸福。”

    “我觉得我应该比你大。”赫连雍忍不住道。

    钟离琴挑眉:“哦?那你就更不应该说这些话了。”言罢他望向别处,“漫漫长夜,这才刚刚开始。”

    苍州一处民宅。

    杨禹贤悠闲地喝着茶,听着下人的回报,懒懒道:“葛天欹人呢?”

    底下那人回道:“跟钟离琴、赫连雍一起走了。”

    “知道去哪儿了吗?”

    “知道,请教主指示。”

    杨禹贤起身,伸了个懒腰道:“去涉江楼,把辰国久负盛名的葛大人请来,我要请他吃饭。”

    辰国都城戊城。

    我在家里和七哥下棋,突然杜暮祯就从宫里带来了一道密旨,我打开看,却是一封写给国师的信,信尾的名字涂掉了,内容简单,却十分紧急:苍州被围,葛大人危!

    我惊了,怎么苍州被围住了?葛天欹危险了?这是怎么回事?一个叶阕城如何会弄得这个样子?难道苍州还有许多人埋伏着?

    我一个激灵:难道杨禹贤是故意叫我知道叶阕城抓错了邢沅陵的?他早就在苍州布好局,等着葛天欹去?可若是他的目的是抓葛天欹,为何第一次却让他走了呢?这到底是为什么?

    见我不说话,杜暮祯道:“彧蓝,你别瞒着了,你到底是从哪儿得来的叶阕城错抓邢沅陵的消息的?”

    我想了想,把杨禹贤来找我的事儿和杜暮祯说了,不过把倪酴醚的事儿抹去了。杜暮祯听罢,惊讶道:“这么大的事儿你先前怎么不和国师说呢?”

    “萨库勒的教主亲自来找我,这事儿太大,现在北边不安宁,我岂敢直接告诉国师?也怪我没仔细想,杨禹贤能做到萨库勒教主,萨库勒能把应仲卿带走,他就不是个小角色,怎么可能这么简单地把破绽漏给我呢?”

    “你的意思是杨禹贤是故意来找你下棋的,也是故意让葛天欹再去苍州的?”杜暮祯皱眉道,“但是他第一次就可以抓到葛天欹,为何还要来第二次?”

    我眉头紧锁,实在想不出原因,又想着该往苍州派援,杜暮祯便道:“你放心,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国师就把人派出去了,只要他们撑过今晚,就能获救,若撑不过今晚,先叫杨禹贤抓住了,我相信葛大人也有法子。”

    我却没有杜暮祯这么乐观,心下沉重,我虽不喜葛天欹,可他毕竟是我姑父。他只有我姑姑一个妻子,曾经我该有个弟弟,和我同天同辰出生,可惜夭折了,自打那以后,我姑姑就再没生过孩子。偌大的葛府,我姑姑本就孤寂,葛天欹再出个意外,我姑姑还活不活了?

    我爷爷孩子不多,两个儿子两个女儿,其中女儿里,大的夭折了,小的也就是我姑姑活到了成年,是以我爷爷对这个小女儿十分疼爱,真真是捧在手里怕化了。我爷爷素有头疼顽疾,过了五十大寿就去了,临走前嘱咐我爹好好照顾我姑姑。

    我娘生我时候难产而死,是以全家人都对我格外好些,尤其是我姑姑。平王元年三月廿六那天,我和我那个弟弟同辰出生,结果我弟弟和我娘都去了。我于是便由姑姑带大,等我长到七岁,姑姑身子不好,就回自己府上去了,这么些年,我每逢节假日都去看望姑姑,眼见着曾经神采飞扬的丞相家的小姐,日渐消沉,葛天欹是我姑姑唯一的依靠,他绝不能出事!

    我长出了一口气,杜暮祯就仿佛知道我要做什么似的,立刻道:“彧蓝,你不能去。”

    “我为什么不能去?是我把葛天欹送到苍州去的,如今出了事儿,不就是我的责任?”

    “并不是所有的事你都要背负责任,彧蓝。”杜暮祯看着我的眼睛认真道,“你也该长大些,你的地位,决定了你不可能事事躬亲,你不能把自己的命就这么抛来抛去的。”

    “我带何允晟去,不会有事的。”我道。

    杜暮祯急道:“彧蓝,你这么聪明,难道看不出来杨禹贤就是希望你去苍州?”

    “他既希望我去,那我就去。”我笑道,“邀我赴宴,我怎能不去?”

    杜暮祯见劝我无用,叹气道:“我陪你一起去,叫上何允晟,咱们现在就出发吧。”

    苍州涉江楼。

    刚刚经历了一场追击战的葛天欹还没有回过神来,只觉得头痛欲裂,恍惚记得一群人冲进了小屋,打乱了他们三个,混乱中他被人打晕,再醒来已经坐在酒楼里了。

    葛天欹用力地眨眨眼,才发现眼前摆满了山珍海味,是一桌很长的筵席,桌子的那头坐着一个年轻人,衣着华丽,面带笑容看着葛天欹。

    葛天欹觉得这男子很眼熟,使劲揉了揉眼,才看清这男子就是杨禹贤。

    “葛大人,醒啦?”

    “既然是请我吃饭,又何必打晕我?”葛天欹哼了一声。

    “是我的手下没轻没重的,我在这里给葛大人陪个不是。”杨禹贤笑嘻嘻道,又向身边的人道,“谁对葛大人下手的?拉出去打二十杖。”

    葛天欹环顾四周,笑道:“怎么,如今沈楚兮不跟在你身边了?”

    “还不是我那位陛下看上了,留给他了呗。”杨禹贤抬头示意身边的姑娘,“染香,去给葛大人倒酒。”

    那叫染香的姑娘点头,走过去给葛天欹倒酒。葛天欹不经意看了这姑娘一眼,吓了一跳,随后恢复镇定道:“若不是我知道柳眉还在明远寺里,我几乎就要以为这姑娘就是柳眉了。”

    “是吧,世界真奇妙,在不同的国家,竟也能找到面容如此相似的人。”杨禹贤笑道,“我第一次看到这个姑娘的时候也吓了一跳呢。”

    “怕是你有意在未国的姑娘里,找出了这位染香姑娘吧。”葛天欹试探道,“找到她却不把她献给应仲卿,看来你有自己的打算啊。”

    “啊呀呀,葛大人,你可是误会我了。”杨禹贤笑道,“柳眉不死,染香就没有出现的必要。”

    葛天欹眼神冰冷:“你阴险歹毒,实出我意料,让彧蓝直接对付你,我确实没有把握。”

    杨禹贤大笑:“说到底,你还是最心疼你那宝贝侄子了,或者说,你的宝贝儿子?”

    葛天欹脸色沉了下来,不说话,只眼神冷冷地扫过去。

    杨禹贤虽是计谋多端,心里却对葛天欹还是有顾忌的,被他这么一看,心里也不禁跳了一下,脸上却仍笑着,道:“葛大人,这事儿早晚要真相大白,周彧蓝迟早要知道,你是他亲爹这件事的。”

    葛天欹冷冷道:“你从哪儿听来的消息,你若是这样污蔑我死去的内兄内嫂,我是饶不了你的。”

    杨禹贤这些年和葛天欹、杜暮祯都打了不少交道,周彧蓝还没有当丞相前,这两人就在暗地里对周彧蓝百般照顾,但是葛天欹明面上又对周彧蓝十分严厉,而且他和他妻子至今没有孩子,加上辰国坊间传言,以及周苍泪遗嘱里,竟把周彧蓝托付给了葛天欹,而不是他亲弟弟或妹妹,杨禹贤猜想葛天欹或许和周彧蓝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若真如他所料,可就算抓住了葛天欹的一个大把柄,可是看葛天欹今日的反应,倒是没有什么破绽。

    谈话也陷入了死局,杨禹贤竟不知如何问下去了。

第二十六章·苍州之围(下)

    三。

    葛天欹饮尽了杯中的酒,道:“问完了?好了,轮到我问你了。”

    杨禹贤挑挑眉,示意他说话。

    “你抓我干什么?”葛天欹也不客气,就开始吃了起来,“第一次故意不抓我,第二次才来这里抓我,为什么?”

    “因为好玩儿。”杨禹贤笑道,“你觉得有趣不有趣?”

    “我倒是还算了解你,你不会做无用功。”葛天欹严肃道,“彧蓝是如何知道,第一次是抓错了的?”

    “别生气嘛,葛大人,我和你说不就得了?”杨禹贤示意染香给他倒酒,“我当初给叶阕城的画像,本就是邢沅陵的,而不是你的,我要他抓的就是邢沅陵。一旦邢沅陵被抓,何家、长孙家必闹起来,章德公主何等身份,这件事儿肯定要闹到平王那里,大家的目光都在邢沅陵案上,自然没有人会注意到苍州这边的动静了。”杨禹贤说起自己做的事儿很得意,“然后我去找了周彧蓝,我故意要他以为,我是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在去找他的,他以为我露出了破绽,却不知道,那破绽是我故意露给他的。”

    杨禹贤说到这里,突然捧腹大笑起来,笑了好久,道:“周彧蓝也真是聪明人,一点就透,立刻就怀疑我要抓的人是你,只是错抓了邢沅陵,既然我要抓你,自然不抓到你就不罢休,只要你再出现在苍州,叶阕城一定会现身,只要抓住了叶阕城,不止能救下邢沅陵,说不定还能顺着叶阕城摸到我的踪迹,真真是步好棋,周彧蓝资质确实不错!”杨禹贤突然停下了笑声,“不过他毕竟还是年轻了些。”

    “等你们把求救的消息送回戊城,周彧蓝这会儿估计就该猜到我是骗他的了,不过这又没有关系,我就是想让他知道,我是骗他的。”杨禹贤撕下一个鸡腿,让染香盛给葛天欹,“周彧蓝这下会知道因为他受了我的欺骗,害得你身陷险境,以他的脾气,肯定要过来的,不过也没事,他过来不过来,于我都没什么想干。”

    葛天欹突然坐直了身子:“你说他会过来?”

    “你这么紧张干什么,他真是你亲儿子?”杨禹贤笑道,“我找你来,是来找你谈条件的。”

    “谈条件?”葛天欹冷笑,“我何德何能,和你谈条件?”

    “老实说,明年开春直接让我们打辰国,我也没有把握一定能在一年内拿下辰国。”杨禹贤微笑道,“毕竟辰国幅员辽阔,人才济济,虽然你们不擅长打仗,却很狡猾。”

    “你原来妄想一年拿下辰国?”葛天欹大笑起来,笑得停不下来,笑累了,道,“你以为你是谁?几百年来,周边国家的争战停过吗?但是你看看辰国有一寸土地被割出去吗?你还想一年内拿下辰国?哈哈哈哈哈哈……”

    “现在的我,自然没办法一年拿下辰国。”杨禹贤正色道,“但是若有了你,一切都不一样了。”

    葛天欹笑声停住了,道:“我?”

    “我知道你是张百崖的徒弟,他对你十分信任,你在朝廷里江湖上都有绝对的权威,而且你还是周彧蓝的姑父,你这样的人物,谁都想拉拢吧?”

    “你也说了,我在辰国有这许多地位,我为何还要帮你?就算我帮了你,你还能许我什么?许我做未国君主吗?”葛天欹挑眉,“你知道,我们辰国人,从来不做亏本生意。”

    “自然、自然,除了做未国君主,我们什么都可以答应你。”杨禹贤道,“未国的丞相,将军,侯爷,什么你都可以做,女人,我也给你,封地,我也给你,钱?钱也给你,你要多少给多少,只要你肯帮我。”

    葛天欹笑了:“女人、封地、钱,我都没有兴趣。”

    “葛大人,人只要活着就有**,你的**是什么,你大可说出来,就算你要天上的月亮,我也想办法去摘给你。”杨禹贤继续道。

    “有什么**能够让一个人叛国?”葛天欹懒懒地歪在椅子上,“我可做不出这种畜生的事儿来。”

    “没让你叛国,只是想让你帮帮我。”杨禹贤示意染香给葛天欹按摩,“我知道你和周苍泪不一样,周苍泪心太实,看不穿张百崖的阴谋,你不一样,你看得出来。”

    葛天欹眼神一紧:“阴谋?”

    “从张百崖当国师开始,就在排除异己,把诸侯弄到只剩一个何家还不算,还在暗地里对付何家,这事儿,你不要和我说你不知道。”杨禹贤笑道,“以前范家、孙家、王家是怎么倒的,你也知道,哪天何家倒了,下一个不就是周家了吗?周彧蓝涉世未深,解决他并不困难,一旦周彧蓝也倒了,不就只剩下你了吗?你有什么把握,张百崖不会动你?”

    “你有什么把握,国师就是在排除异己?”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现在朝堂上能和他平起平坐的,还有几个?他利用平王对付韩苻和御文王,用手下对付何家,暗卫也被他拔了,阎王班子也全是他的人了,你睁大眼睛好好瞧瞧吧,再过几年,辰国就姓张不姓韩咯。”

    葛天欹不言语,皱着眉头似乎在思索。杨禹贤悄悄看他脸色,思考着怎么才能说服他。杨禹贤想着辰国人狡猾,葛天欹又是这狡猾里面更狡猾的,想说服他,非常困难。还是得找到葛天欹的软肋,才能让他死心塌地为我办事。

    沉默了一会儿,杨禹贤又开口道:“葛大人,考虑得怎么样了?”

    葛天欹不答话。

    杨禹贤好像下定了很大的决心似的,道:“为了表示我的诚意,我先告诉你一个秘密怎么样?”

    葛天欹似乎并不感兴趣。

    “我在辰国六部尚书里埋伏了一个我的人,他在辰国为官十几年了,我许多消息都是从他那里得来的。”

    葛天欹突然想到杜暮祯和他提过,周彧蓝说,吴子佩死之前告诉他六部尚书里埋伏了一个萨库勒的人,想来就是杨禹贤口中的人了,不禁抬头去看杨禹贤。

    杨禹贤淡淡地吐出一个人的名字,葛天欹心想完了,既然叫我知道了这个人的名字,要么我就得帮他,要么我就不可能活着从这里走出去。

    “葛大人,生命是多么美好,没必要为不相干的事儿送了性命,你说呢?”杨禹贤见葛天欹还是不吱声,道,“要不我把周彧蓝带来……”

    “别动他!”葛天欹立刻道。

    杨禹贤笑了:“我不动他,听你的,不动,绝对不动,让他好好儿地当他的小丞相。”

    葛天欹神色严肃:“要我帮你可以,不过我有三个条件。”

    “莫说三个,千百个我都答应!”杨禹贤乐道。

    “第一,无论如何,不许伤害周彧蓝,我要他活着。”

    “准!”

    “第二,我帮你的事儿,只能有今天在场的我们三个人知道,绝对不能再有第四个人。”

    “这是自然。”

    “第三,事成后,把周彧蓝交给我。”

    “没问题。”杨禹贤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此刻却十分开心,拿出匕首来割了自己的手指,“滴血为证,决不食言!”

    葛天欹沉默着接过匕首,也在自己手指上划了一道:“滴血为证,决不食言。”

    杨禹贤笑道:“请葛大人去休息吧,明日一早,我必把邢驸马爷也原原本本地送到你面前。”

    葛天欹起身要走,突然想到什么,道:“叶阕城不知道你在苍州埋伏了这些人?”

    “不知道。”

    葛天欹冷哼了一声,转头就走了,杨禹贤果然是心狠手辣,谁也不信,连自己的手下都算计,不过不怕,也不知道日后,是谁算计谁呢。

    翌日清晨,我、何允晟、杜暮祯三人披星戴月地赶到苍州,才见葛天欹、邢沅陵都毫发无损地在客栈里休息,何允晟大呼被骗,拿了我的钱袋子就去买酒喝了。

    葛天欹坐在椅子上淡淡看了我一眼:“多大点事儿,你就从戊城跑来,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是什么身份?”

    我气急,我好心来救他,他竟还说我。杜暮祯询问了他们如何脱身的,葛天欹只道是昨晚后半夜刑部李大人带着姚冬苑的苍州令来了,带着军队进去救了他,他也只是被杨禹贤关着饿了一晚上罢了,问起杨禹贤的目的,他却说也不知道。

    不过好在他也没事儿,我也能安心回去瞧我姑姑了。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归觉得这件事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第二十七章·啼笑姻缘(上)

    一。

    邢沅陵完好无损地回到戊城后,这件事儿也就算告了一段落。辰国是个对江湖人士极其宽容的国家,所以辰国的江湖格外热闹,也有江湖人士来做官的,只是这次事件涉及驸马,于是刑部便下令通缉叶阕城,不过一直到我回到戊城,叶阕城也没被抓到。

    我和何允晟回到戊城后就去章德公主那里瞧她和邢沅陵,我们走进后院,他们二人并坐着,一人捧了一杯茶聊着天,我和何允晟都觉得,书里写的那些岁月静好的那些日子,也不过如此吧。

    见我们来了,邢沅陵便起身给我行礼:“这件事多谢丞相了。”

    “哪里哪里,我没做什么。”我挠挠头,“晓姐姐,你怎么还不给我倒茶来?”

    章德公主笑着去给我倒茶,嘴上道:“你听听,这彧蓝是越长大胆子越大了,还敢叫我伺候他茶水了,你真以为我是你夫人呢?”

    何允晟大笑:“二姐,这就是你不知道了,在家里,那都是彧蓝伺候冬葵的,端茶送水,无一不做,他可不敢让冬葵伺候他,他可怕他老婆了!”

    “这可真是奇闻,堂堂辰国丞相,居然还怕起老婆来了。”章德公主递茶给我,调笑道。

    我接过茶,立刻想转移话题:“我看这也到五月中旬了,正是芍药开的时候,过些天也该祭祀芍药娘娘了,我听说陈寒食家在北塔路上的园子里种满了芍药,非常好看,改日一起去看看吧?”

    此言一出,我就开始后悔了,悄悄去瞧何允晟和章德公主的脸色,果然何允晟脸上没了表情,章德公主叹了口气道:“侯府的芍药开得也很好,曦儿是最喜欢芍药的,亲自在侯府后院种了好些呢,可惜曦儿已经去了,去的时候她才十七岁…唉…”

    邢沅陵开口安慰道:“夫人,生死有命,既然建德公主是病逝的,你也就……”

    “我四姐是被人害死的。”何允晟冷冷道,“她不是病死的。”

    这里面只有邢沅陵不明白情况,莫名其妙,章德公主也是满脸愁容,道:“七弟,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你还放不下么?曦儿已经去了,那李…也早就消失了,你何苦再和自己过不去呢?”

    “得得得,是我不好,是我提起了芍药,害得大家平白伤心起来。”我忙道,“晓姐姐和邢驸马才团圆,就不说这些事儿让你们不开心了,我和何允晟就先走了。”

    我和何允晟骑着马并行,路上何允晟一句话也没有说,一直走到内城门口,何允晟对我道:“五月卅日就是今年的芍药娘娘祭祀了。”“今年是五月卅日吗?我怎么没听说?”我想起最近太忙,都把这些事儿给忘了,“你今年也不去灯会?”“不去,我要去陪我姐姐。”何允晟淡淡道。

    我点点头,他又对我道:“你先回去吧,我还想再走走。”然后就调转马头,往外城去了。我看着何允晟的背影,越发后悔今日失言提起芍药的事情。

    何允晟心里一直有块禁区,就是他四姐建德公主何允曦,这是这么些年,我们都尽量避免提起的名字。何允晟的母亲静安公主韩苓,是韩苻皇叔的亲妹妹,当年也是武王宠爱的一位公主,是以后来嫁给了何允晟的父亲。静安公主有两个孩子,一个是何允曦,一个是何允晟,是以虽然何允晟从小姐妹众多,但是何允曦毕竟和他是从一个娘肚子里爬出来的,比其他姐妹都要亲。

    何允曦从小聪明伶俐,深得老侯爷的喜欢,并且对她寄予厚望,是以何允曦从小就假充男孩儿养的,经常和何允晟一起结交江湖人士。何允曦喜欢带着江湖气息的男子,喜欢游侠,喜欢剑客,刀客,她喜欢和江湖中的人来往,不喜欢在侯府里拘束的生活。何允晟极其自负,天不怕地不怕,有时候我和孙雨霁的话他还能听进去一些,其他人他理都不理,只有何允曦,他对她言听计从,无一不应。

    何允晟的性子,多半受了何允曦的影响,无拘无束,向往自由。

    六年前,建德公主何允曦暴毙,官方说法是病逝,但是我知道,何允曦的死另有隐情。何允曦死时我在出疹子,相府上下,除了浑身裹得严严实实照顾我的秋茗,和不通人事的五哥,没人敢靠近我,我被隔离在自己的房间里,每天自己和自己下棋消磨时间。

    有天夜里,我正躺在床上,秋茗坐在椅子上念戏本子给我听,突然何允晟破窗而入,飞到我床上,一把抱住我,吓得我和秋茗都愣在原地。

    “彧蓝,我四姐死了…”

    何允晟——向来天不怕地不怕,从不示弱的何允晟,那天,他带着哭腔,也不管我身上是不是在出疹子,抱着我不断地重复何允曦的死讯。

    那是我第一次面对身边认识的人的死亡,甚至脑子还没转过弯来,我总觉得,我出疹子前,去何允晟家里吃饭,还见过何允曦呢,还见她神采奕奕,怎么今天就死了呢?

    “是他害死了她…是他…是他害死了我姐姐…”何允晟梦呓般喃喃自语,抱着我不松手。我可不想把我的疹子传染给他,侯府现在已经够乱了,要是他也生了病,那可就麻烦大了。我示意秋茗把何允晟从我身上拉开,何允晟死死不松手,我只好道:“我在出疹子,不想传染给你,你坐到床那头去好不好?”

    何允晟沉默了一会儿松了手,秋茗扶着他靠在床尾的木雕靠上,然后就出去拿热茶来了。

    “你和我说说,谁害死了曦姐姐?你说出来,我帮你教训他。”

    “李孤宁,是李孤宁。”

    “李孤宁?哪个李孤宁?”我十分吃惊,忍不住再问了一遍。

    “世上还有几个李孤宁?”何允晟冷冷道。

    “你是说水上漂李孤宁?不是、不是去年林钟河难,说他死了吗?”

    “没死。”何允晟的眼睛蒙上了一层灰一样死气沉沉,“我姐姐救了他。”

    是了,我想起何允曦喜欢结交江湖人士,她曾经很喜欢谪仙章景炎,甚至在有一年,不远万里从戊城跑到虞舜去,就为了见他一眼。

    而李孤宁,一个即使在现在,还是很多人记忆里传说的名字。说起李孤宁,就得说起林钟河,说起林钟河,就非得提起李孤宁。

    辰国的母亲河林钟河,起源于姑洗山左山峰,像腰带一样横穿过辰国,沿河是各种各样的城镇,辰国大都市几乎都沿河而建。

    有河就有漕帮,有帮派就有江湖,有江湖就有高手。在星先生的《百知录》上,辰国轻功第一的是李孤宁,外号水上漂。据说李孤宁在水上行走如履平地,不带起一点水花,不惊扰一方鱼虾,辰国第一大盗摘月就是他的徒弟。

    关于李孤宁的身世,世人只道他生在船上,他爸爸是个船商,乘坐商船来往于辰国各城市之间,李孤宁从记事起就没有离开过商船。后来河上出现了漕派,帮派之间的火并和生意垄断让他父亲一病不起,李孤宁接下了这艘船,遣散了下人,自己一个人坐着船在林钟河上游荡。李孤宁给这艘船起了个名字,叫归途。李孤宁出名的时候,没人知道他武功从哪里学来的,也没人知道他有没有亲人,李孤宁出现在众人视野里的时候,已经是水上漂三个字最好的代名词。世人都道,李孤宁坐着他的归途,从林钟河一直到了东边的大海,在仙山上跟仙人学来的轻功。

    平王十五年林钟河难,徐家因此一落千丈,李孤宁也从此失去了消息,世人都认为李孤宁已死,于是高手榜轻功第一也就成了他徒弟摘月。

    试想,这样一个举世无双的李孤宁,何允曦会去救他,也是合情合理的。

    “你想不想和我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试探着问何允晟,让秋茗把茶喂他喝下。何允晟眼睛一直盯着远处,不知道聚焦在那里,冷冷的,也不说话。

    我瞧何允晟的情景,想起四姐和我说过,当年我五哥,受了极大的刺激,突然就痴傻了,我生怕何允晟也这样,忙不迭和他说话,说了好些话,何允晟才慢慢开口:“彧蓝,我终究是要杀了李孤宁的。就算追到天涯海角,我也不会放过他的。”

    那时候我就觉得,曾经那个虽然不可一世但是心地善良的何允晟,已经变了。屋漏偏逢连夜雨,何允曦的死给静安公主极大的打击,一病不起,过了一个月,芍药花谢的时候,静安公主也去世了。两个月内,何允晟失去了他这辈子最重要的两个女人,从此何允晟花天酒地,声色犬马,直到后来遇到软青。

    何允曦生在五月,也死在五月,她生平最喜欢芍药,于是在相府里也种了不少。辰国人爱花,每个月都有花神,芍药就是五月花神,辰国各个地方都会有祭祀芍药娘娘的灯会,热闹非常。何允曦死后的每个灯会,何允晟都去他家的墓地,何允曦的碑前喝酒。

    何允曦死后,李孤宁也就消失了,直到现在,何允晟多方打听,都没有再见到他,我知道何允晟心里一直对何允曦存了愧疚,他觉得他没能抓住这个害死他姐姐的人。说起何允曦和李孤宁,我原先是不知道的,何允晟那晚来我屋里和我说过一些,后来我又听章德公主她们说过一些,大约拼凑出了一个故事,每每想起,都觉得真是孽缘。

第二十七章·啼笑姻缘(中)

    二。

    何允晟夜里在回侯府,侯府已经歇息了,除了守夜的还醒着,何允晟轻手轻脚地走到屋前,见屋里灯还亮着,推门进去,看见软青还坐在灯下刺绣。

    何允晟经常早出晚归,有时到二更天才回来,软青已经习惯了他的晚归,总是会为他备好热水、夜宵,坐在灯下等他。

    “回来了?想先吃点宵夜还是先去沐浴?”

    何允晟看烛火映得软青脸红红的,软青微笑着看着他,脸颊上两个浅浅的梨涡,真真是绝世的美人,风姿绝代。软青在子夜楼的时候就已是底子很好的美人,到了侯府,近年来何允晟经常带她在身边,气色也比以往好了不少,养得软青越发好看。

    “怎么还不睡?”何允晟笑着问。

    “你不回来我怎么睡得着?”软青吩咐丫鬟把紫龙糕和热茶端来,“你不回来,我肚子就动个不停。”

    何允晟笑着走过去,蹲下去隔着衣服抚摸软青的肚子:“看来是个男孩儿。不过我倒盼着是个女孩儿,跟你一样好看就好了。”

    软青软软给了他一个眼刀:“怎么今儿心情不好?”

    何允晟挑挑眉,拿了块紫龙糕往嘴里送:“我怎么心情不好了?”

    “你每次都是这样,脸上虽然笑着,眉头却是皱着的。”软青伸手去抚平他紧蹙的眉头,“你想不想和我说说,有什么烦心事?”

    何允晟不言语,吃完了紫龙糕,又喝了杯茶,长出了一口气:“六年前,大约也是这个时候,彧蓝、彧蓝在出疹子。”

    “哎?”软青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起丞相,而且还是六年前的事儿,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六年前,相爷出疹子?”

    “彧蓝出疹子,一直呆在府里不出来,我那天,那天,我不想呆在侯府里,我一秒都不想多呆,我真的,就立刻去找他了,也没管他是不是在出疹子,因为我真的不想呆在侯府……”何允晟说着说着,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说了半天,软青也没听懂,软青料想,何允晟的语无伦次,是因为这件事对他的刺激太大,软青冰雪聪明,立刻就猜到了是以前相爷曾经和她说过,何允晟的逆鳞,他四姐何允曦。

    “侯爷,你不想说也没关系。”软青柔声安慰道。

    何允晟一把抱住软青,闷闷道:“六年前,李孤宁害死了我四姐。”

    软青微微一愣,轻轻地拍拍他的背,安慰小孩儿似的道:“嗯,都过去了,咱们不难过了。”

    “我过不去,我真的过不去。”何允晟道,“他们都说我四姐是病逝的,但是我知道,我见过四姐的棺材,四姐是被人活活掐死的。”

    软青在何允晟怀里忍不住抖了一抖,软青本就比寻常女子坚强些,遇到何允晟后也见过打打杀杀,但每次听到人的死讯,她还是忍不住心中颤抖,泪水在眼眶打转。

    “怎么、怎么会是掐死的呢…?你是不是、是不是记错了?”软青声音颤抖,结巴道。

    “他们不让我看,一个个都来拉我,我就知道有问题。”何允晟冷冷道,“我趁入椁前,打开棺木看了,我看见四姐脖子上明显的勒痕,杀她的人分明有极好的功力,当时出入我家,还有武功的,就只有李孤宁!而且我四姐死后,他就消失了,一定是他!绝对是他!可是我不明白,我一点也不明白,软青。”何允晟看着软青,“为什么家里没有人去追究李孤宁?为什么?为什么我爹什么话也没说?为什么要对外称我四姐是病逝的?为什么从那以后,家里没有人再去追究过李孤宁?为什么他们都要我放下?我放下什么?我放不下!”

    何允晟的声音充满了痛苦,软青听着他问了一串问题,眼泪也忍不住留下来,哽咽道:“侯爷,人生在世,本就不能事事如意,更不是事事都能有人承担,事事都可以寻到根源。”

    “我知道,但是我不甘心。”何允晟道,“我不甘心,我不甘心我四姐就这么死了。我不能原谅李孤宁,我四姐对他那么好,明明,明明再过几月,他们…他为什么要杀我四姐?”

    软青止住眼泪,柔声道:“建德公主和李孤宁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何允晟眼睛看向远处,似乎陷入了回忆,缓缓道:“平王十五年,我四姐从林钟河边带回来一个男人……”

    平王十六年春。

    四月的花神祭才刚刚过去,何允晟已经开始盼着五月的芍药娘娘灯会了,近日周彧蓝身上出了疹子,被隔离在相府里,杜暮祯回虞舜老家了,范孟秋则在景阳扫墓,何允晟一个人在戊城,百无聊赖,快闲出病来了。

    “你既没事,就去外面给孤宁买药去。”何允曦见他在家里转悠,道,“省得你没事儿做。”

    何允晟做了个鬼脸:“四姐,自从去年李孤宁来了我们家,你就天天李孤宁长,李孤宁短的,我很吃醋你知道吗?”

    “瞎说什么呢你?”何允曦脸上一红,啐道,“还不快去?”

    “我去啦。”何允晟话音未落,人已经出去好几丈,只剩下余音还在院子里响。

    何允曦见他远去,也不由得笑起来,想起去年,把李孤宁带回来的情形。

    平王十五年春,何允曦去废丘徐家看望她的朋友,从废丘回来前让何允晟来渡口接她,上了船她还一直担心,何允晟会不会把这事儿忘了。

    这边侯府里,何允晟早就算着时间等着去渡口了。他本想直接飞过去,又想想要是四姐东西多,拿不过来就不好了,就去马厩挑了一匹大宛马,就朝城外奔去。

    四月是辰国人扫墓的时候,各大城镇人口高速流动,渡口人头攒动,何允晟找了个客栈把马放好,就跳到房顶上,搜索何允曦的身影。何允晟足足找了一刻钟,也没瞧见何允曦,心下纳闷儿,便骑马顺着河岸一路找,果然在前面河岸的草坪上发现了何允曦。

    “四姐,你可叫我一阵好找,怎么不在渡口下船,在这儿就下来了?”何允晟说着下了马,走进一看才发现四姐浑身都湿了,边上还躺着一个男人。何允晟立刻道:“四姐,你没事儿吧?这男人对你做什么了?”

    何允曦气急:“你没看出来他伤了吗?”

    何允晟仔细瞧,确实,这个男人肩上、手臂上、腹部都有刀痕,仿佛伤得不轻,也是浑身湿透。何允晟问:“四姐,这到底怎么回事?”

    “你先帮我把他抬上马。”何允曦的话,何允晟无一不从,虽然他心里对这男人还有些戒备,不过还是遵照何允曦的吩咐把他抬上了大宛马,何允曦继续道,“船快靠岸了,我突然瞧见他从水里冒出来,仿佛已经没了力气,只是叫了个‘救’字就昏过去了,我来不及细想,就跳下去救他了,东西都还在船上,是我从废丘带回来给你们的礼物…”

    “四姐,你也真是的,万一他是坏人怎么办?”何允晟嘴上这么说,还是把何允曦抱上了马,自己在前面拉着马走。

    “七弟,你难道没认出来,他是水上漂李孤宁?”

    “他?他是李孤宁?怎么可能,李孤宁怎么可能怂成这个样子?”何允晟笑道,“李孤宁在水上如履平地,风度翩翩,怎么会这么惨?而且不是前些天林钟河难,世人不是都说他死了么?“

    “李孤宁的画像你又不是没见过,再者我刚刚看到他腰间有块子桑玉,就是前儿摘月从辟州员外那儿偷来的那块。”何允曦道,“他可就是李孤宁没跑了。”

    “四姐,我知道你善良,但是你也不能见谁就救啊。”何允晟叹气道,“林钟河难李孤宁是被卷进去的,他名声太大,万一有人在追杀他呢?万一我没找到你呢?万一你也有个什么好歹……”

    “哎呀好啦何允晟,你属八哥的么,怎么这么啰嗦呀。”何允曦笑嗔道,“人都已经救了,有什么关系?上回我救了慕容家的小姐,你不是挺开心的么?”

    “你救个漂亮姑娘回来我当然开心了。”何允晟讪讪道,“不过如果他真是李孤宁,你把他救回来,也真算是功德一件了。”

    二人就这么说着回到了侯府,去宫里请了太医来,又请了民间的方子,小心地照顾着李孤宁,李孤宁渐渐也可以说话了。

    “这位姑娘,多谢你了,若是没有你,我可能还真不知道…”

    “李大侠,你伤势太重,还不能说太多的话,谢谢就不必了。”何允曦笑道,“从小我爹就说,总是要向别人伸出援手,这样日后你困难的时候,才有人来帮你。”

    “这话不错。”李孤宁费力地扯出一个微笑,“我该怎么称呼姑娘?”

    “我姓何。”何允曦笑道,“经常会来这里给你换药的那个是我弟弟。”

    “何姑娘,感激不尽。”李孤宁道。

    李孤宁江湖人士,若是知道这是侯府,定不肯多呆,于是何允曦就命令全府上下都瞒着他,而且把他挪到了侯府西厢房最里面不起眼的一间,不让他起疑。这些天换药的事儿都是何允晟做的,何允曦则负责给他送吃的和喝的药,陪他说话,何允晟有时候也会过来,三个人说说笑笑,转眼一个月过去,三个人互相已经很熟络了。

    渐渐地李孤宁可以下床走动,伤也好了大半,除了先前中的毒已经深入体内,外伤已经不要紧了。这天何允曦和何允晟进宫参加宴会去了,李孤宁闲来无事,想出去走走,没想到出了门就是一间间的厢房,再走出去是个豪华得不行的园子,种满了各种名贵花卉,李孤宁在园子里绕了好一会儿才绕出去,没想到又是一个园子。

    李孤宁从小在船上长大,林钟河难之前他从没来过地上,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建筑,他以前只在戏本子里看过,料想何姑娘家里一定家底殷实,才住得起这样的房子。

    何允曦和何允晟回府找不到李孤宁,急得召集全府上下在府里找,最后在何允曦房间外的园子里找到了蹲在地上看芍药花的李孤宁。

    “我还以为你叫人拐走了。”何允曦长出了一口气。

    “这里风景这么好,拐我走我也是不愿意的。”李孤宁笑道,“只是何姑娘怎么从来没和我说过,你家这么大?”

    “啊,这个,你不是也没问吗?”何允曦不好意思道。

    “是了,是我不对,不该怪姑娘。”李孤宁微笑。

    李孤宁一直与世无争,恬静寡淡,他的笑也有种安定人心的魔力,见他不打算再问,何允曦这才放下心来。何允晟这时飞进园子,一边飞一边喊道:“四姐、四姐,不好啦,那辰州刺史的儿子又来啦,又来找你啦!”

    “你不会说我不在吗?”何允曦道。

    “我说了,他不听啊,也是仗着自己父亲官大,还赖在侯府门口不走了…”何允晟突然觉得自己说漏了话,赶紧闭嘴。

    “侯府?”李孤宁问。

    “啊,是,这个,其实我们现在在我舅舅家,我姓何,我舅舅姓侯。”何允曦结巴道。

    “那真是太麻烦你舅舅了,我明天就走,自己寻个住处。”李孤宁立刻道。

    “不、不…”

    “四姐,你直接和他说了不就完了。”何允晟干脆道,“我姓何,我叫何允晟,这是我四姐何允曦,当今陛下亲封的建德公主,你住了一个月的地方,就是辰国的祺侯府。”

    李孤宁瞪大了眼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第二十七章·啼笑姻缘(下)

    三。

    李孤宁从不下船,很多事情也都是摘月来看他时候和他说的,但是,辰国唯一的侯爵何家他还是知道的,他也知道,当今侯爷只有一个儿子,那么他面前这位就是何家的掌中宝、日后要继承侯爷爵位的、侯爷唯一的儿子?而且救了他的恩人,是建德公主?

    见李孤宁不说话,何允曦忙道:“你就放心在这儿住下吧,别的事先不考虑了…”

    “公主。”李孤宁生生换了称呼,“我留在这里,会给你们带来麻烦。”

    “你能带来什么麻烦?我是还没见过敢来找我家麻烦的人。”何允晟瞧出何允曦不愿意他走,心下不觉吃惊,四姐虽说当年喜欢章景炎,也只是对一代谪仙的崇拜之情,他怎么瞧着四姐好像是真心喜欢上了李孤宁?何允晟虽然心中不悦,为了何允曦开心,还是劝李孤宁留下来,“这世上有三个地方最安全不过,一个是央日宫,一个是相府,还有一个就是侯府。彧蓝也很崇拜你的,我若把你介绍给他,你就更不用担心了。”

    李孤宁皱着眉摇摇头:“我一直没和你们说过我是怎么受伤的。”何允晟和何允曦对视一眼,确实,李孤宁救回来的时候连话也说不了,后来外伤好了些,为了不让他难过,他二人就没问原因,如今李孤宁自己提出来了,二人都竖起耳朵仔细听。

    “林钟河难,想必你们也是知道的,艨艟帮在林钟河兼并漕帮,徐家因为处理不当,因此受了陛下责罚。林钟河难本来与我没有关系,只是艨艟帮的帮主不知为何寻到我的归途来,硬说我的船上有他要的东西,要我交出来,不然就要动手砸船。”李孤宁说这些话时,波澜不惊,好像这些事都与他无关。何允曦点点头道:“一个人若想挑起一件事端,总是有千个百个理由。”

    “我本就没有,如何拿得出来?艨艟帮自然就要砸船了。我在归途上长大,归途是我爹全部的心血,我怎么能让它被艨艟帮砸了呢?可叹归途本就只是一艘商船,船上并无任何的武器,只放了许多我爹娘留下来的东西,我不想这些东西被艨艟帮的人拿走,却无力招架。”李孤宁道。

    何允晟忍不住道:“你轻功可是辰国第一,怎么还被伤成那个样子?”

    “归途既是他长大的地方,他就不会想着丢下归途一个人走。”何允曦接口道。李孤宁有些惊讶地看了何允曦一眼,点点头:“我本就没有离开归途的意思,我当时想着,死我也要死在归途上。”

    “那你又是怎么中毒的呢?”何允晟问。

    李孤宁神色一暗:“本来我是可以保全归途和自己的,只是友人背叛,我中了毒,也受了伤,被扔下了归途,我使劲游,不知游到了哪里,见到一艘船,就昏了过去,然后建德公主就救了我。”

    何允晟还想问友人背叛的事,见李孤宁面如死灰,也就不再问下去,李孤宁到底被谁背叛,当时经历了怎样的痛苦,也就没人知道了。

    “艨艟帮若知道我没死,定会来追杀我。”李孤宁道,“我一日不死,他们一日不安宁。”

    “你和艨艟帮又不相干,他们要你死做什么?”何允晟问。

    “我不知道,总之我听到艨艟帮的帮主说,必须杀了我灭口。”李孤宁提起这件事也是很疑惑,“家父去世得早,平日也温和善良,在林钟河上这么多年从未结仇,我更是和他们素未谋面,实在不知道为什么要杀我。”

    “真是飞来横祸,就算我姐姐不留你,我也要留你了。”何允晟因习了武,自小一颗侠义心肠,听到李孤宁的遭遇,心想一代轻功大师竟遇上这样的事情,落魄至此,不禁惋惜起来,“我们不叫外人知道你是李孤宁也就好了,如果艨艟帮找上来,那更好了,近年江湖不太平,倒是要葛大人出面管管了。”

    “七弟,你可别胡闹。”何允曦立刻道,“林钟河问题本就敏感,我听李…公子说的,只觉得背后必定有隐情,艨艟帮背后定有什么势力,要杀他灭口,兴许是上辈的恩怨,兴许是上上辈,这都是说不好的。徐家因为漕帮兼并的事儿已经遭了陛下斥责,几乎是被剥夺了全部权力,我上月去徐家看望紫苏,紫苏跟我哭诉了好久呢。”

    “关税本就不该让徐家管,迟早是要收回去的。”何允晟冷哼了一声,“陛下只不过找个借口发作徐家罢了,就像你说的,想挑起事端,总是有千百个理由的,就算没有林钟河难,要想弄出点事情来,也可以制造出林钟河难来。”

    何允曦吓得去捂他的嘴:“天老爷,这话可不能乱说,这可是要砍头的,你都多大了,说话还没个遮拦!”

    “总之你就先留在侯府好好养伤,太医说你的毒素已经扩入体内,需得好好调养。”何允晟话音刚落,李孤宁道:“太、太医?这一个月来给我看病的那个郎中,是太医?”

    何允曦不好意思地笑笑:“是太医院的连太医。”

    李孤宁叹道:“没想到我李孤宁一辈子没从船上下来,就下来了这么一次,叫一个公主给救了,住进了侯府,还让太医给我治病!”

    “这可真真是你的造化,寻常人是没有这个待遇的。”何允晟笑道。

    三人说笑了一会儿,就打算回房去,没曾想正走着,突然一个黑衣人就出现掳走了何允曦。何允晟还没有反应过来,李孤宁已经像离弦的箭一样飞了出去,待何允晟反应过来立刻追赶的时候,李孤宁已经化成了一个黑点。

    何允晟不禁在心里感叹:李孤宁果然是李孤宁,轻功果然绝世无双。何允晟听了不少大盗摘月的故事,很想见一见摘月的身形,如今见到了摘月师傅的轻功,惊叹不已,觉得此生足矣。

    何允晟费力追赶,一不留神三人就一直追到了林钟河边。何允晟一路从侯府追到林钟河,已有些喘不上气来,见林钟河上,李孤宁追逐那个黑衣人,似乎想把他往岸上赶。何允晟这才明白,为什么李孤宁外号叫水上漂,李孤宁人在水上,就好像踩在平地上一样,体态轻盈;那黑衣人也不弱,只是速度赶不上李孤宁,渐渐被李孤宁赶得靠岸,李孤宁大喊一声:“小侯爷!”

    何允晟立刻从岸边捡起许多石子全部发射出去,他十岁起就开始练断脉针,如今使得已是炉火纯青,连他师傅范骋愈都夸他已可以出师了。那黑衣人痛得脱手,放开了何允曦,李孤宁立刻上前接住了何允曦,没让她沾上一点水,然后稳稳地落回地面。那黑衣人见状就逃,何允晟还想再追,却见李孤宁放下何允曦之后,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七弟、七弟,快带他回府!”

    连太医来瞧了,说李孤宁的毒本来发作极慢,由于他运功使了内力,如今毒已入五脏六腑,想根治基本是不可能了。这句话有如晴天霹雳,何允晟和何允曦对视一眼,都说不出话来。

    “连太医,连太医,你肯定有办法的!”何允曦道,“你一定得救他!”

    连太医叹道:“如今再救他已是极困难的,不过臣定当尽心竭力,只是,救他需要用太医院极珍贵的药材,公主和小侯爷要答应我,这件事,只有我们三个人知道,不然臣的脑袋可保不住了。”

    “我答应、我答应!”何允曦忙道,“太医,请你一定要救他!”

    因着李孤宁是为了救自己才毒性发作,何允曦心里一直存了愧疚,每每夜里又想起在林钟河上李孤宁接住她时候的情景,脸上不禁微微泛红。

    后来三个月,李孤宁都卧床不起,甚至不能多动,每天喝药,虽然身心憔悴,脸色却不再如以往发紫,渐渐恢复了正常的神色。

    李孤宁救了何允曦,是侯府的恩人,是以救了李孤宁的事,是侯府上下心照不宣的秘密,谁也不敢往外说,加之先前答应了连太医,所以何允晟连周彧蓝也没有告诉。

    渐渐辰国入冬,李孤宁也可以下床走动了,在侯府呆了大半年,李孤宁和何允曦、何允晟的关系都更加亲密起来,尤其是和何允曦,何允晟隐隐瞧出苗头来,她四姐,大概真的是芳心暗许了。

    何允晟自小就和何允曦最亲,何允曦若是能嫁个好人家他也开心,只是李孤宁虽然闻名辰国,却只是个江湖人,家里并不是大族,甚至只是个船商,如此的地位,是无法入他爹的眼的。加上何允曦是老侯爷所有女儿里最出挑的一个,不仅何允晟的亲舅舅韩苻皇叔,连平王也很喜欢何允曦,以何允曦的条件,日后必定是要许给哪个王公贵族的,甚至何允晟听他爹的口风,许给周家是可能性最大的。

    周家和何家作为辰国两大家族,素有世交,虽然老侯爷和周苍泪似乎没有多少交情,但是何允晟和周彧蓝青梅竹马长大,各自对对方的兄弟姐妹都了解得很,周彧蓝的三哥周彧青是顶好的,可惜已经娶了连太医的女儿;周彧蓝的七哥周彧墨是个棋痴,虽舞无趣了些,倒也玉树临风;若是嫁给周彧蓝何允晟断然不依,周彧蓝还小他两岁呢,他绝对不肯叫周彧蓝姐夫的。

    但是瞧着何允曦的样子,是断然不肯嫁到周家去的,何允曦又是江湖性子,若是爹不答应她和李孤宁,她一气之下就和李孤宁远走高飞了怎么办?

    何允晟立刻去试探何允曦的口风,何允曦似乎没有想和老侯爷提的意思,只是每天和李孤宁在一起,没事儿就往他那儿跑,晚上坐在月亮下聊天,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咳,何允晟一直不肯承认他偷听了他姐姐和他未来姐夫的谈话。

    那年冬天辰国下了罕见的大雪,李孤宁和何允晟捧着汤婆子在下兵棋,何允曦从外面进来,带进屋子一身的冷气,李孤宁忙道:“快去烤烤火。”何允曦笑道:“刚从宫里出来,宫里不冷,马车上也有暖炉,只是外面雪太大了些。”

    “这一无庆典,二无宫宴的,又是大雪天,你进宫干什么?”何允晟专注于棋盘,“姐夫,这个兵你还要不要?不要我可吃了。”

    何允晟私下里都管李孤宁叫姐夫,何允曦每次听到都要骂,但是他偏不改,李孤宁倒也不介意,每次都应,这回何允晟说完,等着挨何允曦的骂,没曾想何允曦笑道:“我进宫去见舅舅了。”

    “见舅舅?”何允晟一个激灵,“你不会去求舅舅了吧?”

    “舅舅答应了。”何允曦喜上眉梢,“我想很快舅舅就会找爹娘谈这件事了。”

    “好你个何允曦,狡猾得可以,居然去求舅舅!”何允晟嚷道,“以后我喜欢谁,爹娘不让我娶,我也要去求舅舅去!”

    “你恐怕不行,舅舅似乎比较宠我的。”何允曦大笑。

    何允晟气急,转而对李孤宁说:“看来啊,过几天,你就真成我姐夫了。”

    李孤宁脸上难得泛起了红:“韩、韩苻皇叔答应了?”

    “我倒真想看看,周彧蓝知道水上漂李孤宁是我姐夫后,会是什么表情。”何允晟大笑,“他说不定啊,为了气我,会给他姐姐找个什么外国侯爵啊、武林高手之类的呢。”

    ……

    讲到这里,软青脸上始终是带着笑的:“如此,那一年,你们过得是十分开心的了。”

    “是,非常开心,除了小时候和周彧蓝做伴读,就是那段日子,是我最开心的。”何允晟笑道,“后来我也真是一语成谶,周彧蓝他六姐嫁给了陆英,还真是嫁给了一个外国侯爷,说来真是好笑。”

    软青也笑了:“这样看来确实是压你一头了。”

    “是啊,真叫他压了我一头。”何允晟脸色又沉了下来,“后来,后来,我真希望,没有这个后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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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有块土地上,有十二个国家,它们并立而存,你争我斗,永不停息。 我叫周彧蓝,我是辰国人,我要讲的故事很长,因为这是我的一生。辰国秘史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辰国秘史,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辰国秘史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