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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国秘史全文阅读

作者:周安宇     辰国秘史txt下载     辰国秘史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八章·离离原上(上)

    一。

    今年端午,五哥粽子吃得多了,忙得相府人仰马翻,好容易消停下来,宫里传了话来,让我和三哥去商议芍药娘娘祭典的事儿。因着今年祭典定的日子是五月卅一,刚好是个暗九,陛下的意思是今年的祭典弄得大些,并且头一次,让戊城、羽州、长歌等辰国的大城镇一起举办祭典。

    御文王那边,虽然仗是要打的,但是祭典也是要过的,辰国人就是这样,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祭典。双方似乎也有了一种默契,那就是五月底不打仗,安安心心送走芍药娘娘再说。

    我从北宸殿出来,想起再去问孙雨霁要几服药在家里备着,结果去了太医院,他们说孙雨霁被国师叫走了。我于是只好去了紫金阁。

    紫金阁还是一如往常,安安静静,只是飘着药香。我走进去,难得地看见国师没有在画画,也没在拨弄忍冬,而是在和陈道长下棋,孙雨霁坐在屋外面熬药,靠在门上昏昏欲睡。

    我抬头看了看天,确实是个好天气。

    “国师、道长。”我心说我就知道陈道长和国师有点什么交情,不然上次国师也不会直接让我去找道长!

    “彧蓝,我知道你脑袋里在想什么,我只告诉你,别瞎想。”国师悠悠道,“这个子你要不要?”

    “我怎么不要?”陈道长笑道,“我倒想问问你,那个子你要不要了。”

    “都要都要。”国师不紧不慢地落子,“本来兴致挺高,彧蓝叫我分了神,如今没什么兴致了。”

    “那可真是我的不对了。”我心里翻了个白眼,“要不是您老人家圈着孙雨霁,我也就不用来打扰您啦。”

    国师笑了,对陈道长道:“听听,周彧蓝胆子是越来越大了,倒怪起我来了。”我还想反驳,国师又道,“芍药娘娘祭典的事儿怎么样了?”

    “都定好了,吩咐礼部去做了。今年不同往日,其他城市的措施还需要落实,是以花些时间。”我道。

    “芍药,芍药…说起这个,我倒有件事儿要你去办。”国师转身对孙雨霁道,“雨霁,你去里面把我书桌上的檀木盒子拿来。”孙雨霁本来瞌睡连天,叫国师这么一叫立刻就醒了,转身小跑着就进去了,很快就拿出一个檀木盒子来,随着孙雨霁运动,檀木盒子也发出响声。

    “猜猜里面是什么。”国师笑道。

    我接过,摇了摇,仔细听了听:“珠子?”

    “这傻子也听得出来是珠子,你只往细了说。”国师道。

    “夜明珠?”

    国师挑挑眉,让我打开,打开盒子的那一刻,差点闪到了眼睛,盒子里整整六颗夜明珠,个个都像晚樱眼睛那么大,通体透亮,我长这么大,只有在有一年,小香公主生日的时候,见过平王赐过她一颗。

    “六、六颗?”我惊讶得结巴了,我瞧陈道长脸色也有变化,只有孙雨霁对这些似乎漠不关心。

    “你拿上一颗,去东城巷找一个叫李微草的人。”国师淡淡道,“叫他来见我。”

    我咽了口口水:“怎么会有这么多夜明珠?”我忍不住拿出一颗,在阳光下看。

    “我活了这么多年,有些收藏品怎么了。”国师挑挑眉,“事儿你必须给我办好了,要是敢把我的夜明珠私吞了,你就等着瞧吧。”

    “国师,你能不能借我一颗回去瞧两天?”

    国师笑了:“我的夜明珠,不是为你准备的。”

    我心下沮丧,心说不知道那个李微草是个什么厉害的人物,居然能让国师以夜明珠相邀,而这盒子里六颗夜明珠,国师肯定有别的用处,只是他不肯告诉我。我心里不禁感叹,果然国师深不可测,我不知道的事情还是太多了。

    我拿着夜明珠,带着秋茗去了如今荒凉的东城巷,挨家挨户打听,还留在这儿的百姓都说,从来不知道有李微草这么个人。我和秋茗找了半天,连个姓李的都没找到,转了两圈,打算先去休息。出了东城巷,在东城巷口有许多人围着,我让秋茗去瞧发生了什么事儿,秋茗笑道:“好像是几年前才有的,有个人会在这人说书,说得还不错,听的人可多了。”

    “有人在东城巷说书,我怎么不知道?”

    “我也是有次相爷让我来买酒的时候才发现的,听这儿的常客说,这说书先生有时来说书,有时不来,都是说不好的。”

    “怪不得有次买酒你去了那么久,让我干等了半个时辰。”我横了他一个眼刀,“去看看。”

    秋茗在前面开路,我挤进人群里,这才看见这说书先生的真容,脸上没什么血色,看起来很憔悴,一身灰布长袍,头发也不束,右手拿一柄扇子,面前一方桌子,就这么慢悠悠地说着。

    “……咱们今儿来说说,咱们丞相大人的故事。”

    他此言一出,秋茗立刻看了我一眼,我挑挑眉,心说这说书先生可厉害了,皇城根下,我家就在内城里住着,他也敢在东城巷摆摊说我的事儿?

    “不知道各位还记不记得,当年,戊城失窃一个月的事儿,那个大盗倪酴醾,就是当今丞相,周彧蓝抓到的。”说书先生言罢,底下人纷纷道:“他如何能抓得到那大盗?”

    “咱们丞相呀,是原来老丞相最小的儿子,和辰祺侯啊,是青梅竹马长大的。这两个伙伴各有所长,丞相聪明,点子多,侯爷身手好,这倪酴醾呢,就是落在了他们俩手上。”然后这说书先生就开始一板一眼把我和何允晟那晚如何抓倪酴醾的情形说得是一清二楚,一点不错。

    我对秋茗道:“真像是他就在现场似的。”

    秋茗惊讶道:“相爷,倪酴醾真是你抓到的?”

    我挑挑眉:“这个…我有点门道。”

    秋茗激动道:“相爷,你怎么猜到倪酴醾就是大盗的?所有人都想不到,怎么就你想到了呢?”

    接着那说书的就道:“你们是不是要问,丞相为何会知道,倪酴醾是那个大盗呢?这可就是丞相聪明了,倪酴醾轻功了得,已是天下罕见,恐只有摘月能与之相较,既然那盗贼不可能是摘月,倪酴醾又有什么可能是抓不到的呢?原因便是那盗贼就是倪酴醾自己,倪酴醾自己,自然是不会抓自己的了。”

    底下叫好声一片,突然有人说:“会不会可能是李孤宁呢?”

    我一愣,小时候李孤宁是在我脑海里的天下第一轻功高手,后来他又是我记忆里害死何允曦的人,听过李孤宁许多故事,我却从未见过他。

    底下有人反驳:“多年前,林钟河难,李孤宁已经死了!”

    有个小孩儿叫道:“你胡说,李孤宁没死!”

    那人立刻道:“小娃娃懂什么?若是李孤宁没死,缘何星先生把他的名字从轻功榜上撤了下来?”

    底下人就开始七嘴八舌议论起李孤宁来,那说书先生就道:“今儿就讲到这里了。”

    等底下人散了,那说书先生在收东西,我走近道:“先生门道很大啊,相爷的事儿,知道得可真清楚呢。”

    说书先生笑道:“说书这一行,让客官听得开心就好。”

    “尊姓大名?”

    “在下姓李,李微草。”

    我心说这还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听了个书的工夫,就找到了我一上午都没找到的人。

    我于是把夜明珠拿出来递给他:“李先生,收着吧。”

    李微草疑惑道:“收什么?”

    秋茗在我身后道:“爷,他、他好像是个瞎子。”

    我这才发现,李微草说话的时候,眼神一直望着远方,好像没有焦点,也不看别人,刚刚收东西的时候手也在摸索,他、他竟然是个瞎子?

    李微草倒好像不介意这些,道:“我是个瞎子。”

    我心里更奇怪了,国师为什么要我来找他?一个瞎子,国师需要他做什么?还是他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厉害之处?一个会说书的瞎子,居然能得到国师的夜明珠?

    “公子找我何事?”

    “国师让你去找他。”我直截了当道。

    李微草一愣,笑道:“我近日不得空。”

    我心说好啊,这个瞎子确实有点厉害,居然敢拒绝国师?

    “国师让我把夜明珠子给你。”我把夜明珠塞到他手上,他突然好像被吓到了似的,把夜明珠又塞回给我,不停地道:“我不要,我不要这珠子。”

    我皱眉:“国师让你收着这珠子,进宫去找他。”

    李微草喃喃:“六年了,又是夜明珠,又是夜明珠……”

    我听他重复什么六年了,六年了,似乎六年前,国师就让他做过什么事,他到现在还心神不宁。看来夜明珠是个什么信物,只是为什么李微草见到夜明珠,就非得帮国师做事呢?

    我正想开口问,就听到后面有人叫我:“彧蓝!”

    我一听是何允晟,便转头道:“你怎么来了?”

    “软青想回子夜楼看看,我送她过去,橙姐留我吃饭,这会儿我打算去回府了,倒是你,在这里做什么?”何允晟下了马,走过来。

    “还不是国师托给我一个任务,让我来找……”我转头,李微草已经不见了。

    “他人呢?”我问秋茗。

    秋茗摇摇头。我又看夜明珠,已经不见了,想来他已经拿走了,自然是会去找国师的。

    “找谁?”何允晟一脸的莫名其妙。

    “没找谁,我打算找杜暮祯喝酒呢。”我笑道,“我五哥前儿身子不好,加上芍药娘娘祭典,忙得我昏天黑地的。”

    “一起去。”何允晟立刻道,“马呢?”

    “没骑马,我和秋茗走来的。”

    何允晟就拉我上马,对秋茗道:“秋茗,回去告诉冬葵,晚上我会送彧蓝回来的。”言罢扬鞭就策马飞奔而去。我只听见秋茗在后面喊:“相——爷——早——点——回——来——”

    何允晟笑道:“算来秋茗跟着你也十几年了,对你真的是尽心尽责,寸步不离啊。”

    “算来咱们俩认识也十几年了,你对我也算是照顾备至啊。”我笑道,“就是总问我借钱,而且从来不还。”

    “提钱就俗了,周彧蓝。”何允晟故作严肃道,“坐稳了,爷让你见识一下汗血宝马的威力。”

第二十八章·离离原上(中)

    二。

    我和何允晟到了杜暮祯那儿,发现凤歌坐在门口抚琴。老实说,我很少见到凤歌如此安静的样子,我印象里凤歌总是张扬不羁的,何允晟直接讲出了我的想法:“没想到凤歌还有安静的一面。”我笑了,何允晟又道,“有时候我都奇怪,凤歌怎么能受得了杜暮祯这种人的?”

    “你指哪方面?”我忍着笑过去和凤歌打招呼。凤歌看到了我们,冲我们笑笑,继续抚琴。我和何允晟就走进去找杜暮祯,何允晟道:“我知道杜暮祯骨子里非常懒,喜欢安稳得生活,凤歌不是过这种日子的人。”虽然何允晟不知道杜暮祯其实已经接手阎王班子的事,但是何允晟看人一向准…除去李孤宁外。

    我心里也有这样的想法,我总觉得凤歌不是安安稳稳过日子的人,辰国拴不住她,她总是要往外跑的,加上杜暮祯工作的隐秘性,我有种奇怪的预感,凤歌和杜暮祯迟早要分道扬镳。

    可是我又不禁想起当年他俩惊天动地的感情,心下好笑,莫名又想起我表妹来。

    杜暮祯躺在太师椅上,闭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何允晟老远就叫道:“杜老板,起来做生意啦。”

    杜暮祯一动不动:“酒自己拿,我可懒得动了。”

    “你看吧,我就说他很懒。”何允晟对我道,“我瞧你改名叫杜不动好了。”

    “那我看你叫何不停得了。”杜暮祯懒懒道,“一天到晚精力充沛,我真是不知道你怎么做到的,难道是我真的上了年纪。”

    “你可是我们仨里年纪最小的,在这儿叫什么呢,小心我扎你。”何允晟挑了坛冷泉酒,道。

    杜暮祯抬起一个眼皮,笑道:“我看你是真上了年纪老糊涂了,我长彧蓝一岁,这你都记不得了?”

    “你说不过他,只灌他酒就好了。”我拿了三个酒杯来,“你拿什么酒不好,偏拿冷泉酒,一看我就想起拐走我六姐的陆英王八蛋。”

    “你们俩今儿怎么有空找我来了?”杜暮祯闻见酒香,终于肯挪一挪身子了。

    “我倒想问你,我让你照顾我表妹,我表妹人呢?”

    “冤枉啊,她自己跑出去玩儿了,可不怪我。再者,你相府那么大,还把你表妹丢我这儿,你知不知道我每天过得多辛苦?”杜暮祯白了我一眼,“我让她去子夜楼找橙姐玩儿了。”

    何允晟差点把酒喷出来:“子夜楼是桑落那样的小姑娘该去的地方吗?”

    “她可不是一般的小姑娘,她就是个魔鬼。”杜暮祯道,“有她我得少活十年。”

    “那可真是太好了。”何允晟笑道。

    我虽然也跟着笑着,不过脑海里却响起孙雨霁说的话:杜暮祯太聪明,整日算计,劳心劳神,身子迟早垮掉。突然就觉得笑不出来了。

    不知道何允晟今天怎么回事,竟也喝得多了,沉沉睡了过去。

    杜暮祯和我皆因身体不好,只是虚饮,并未多喝,还算清醒着。杜暮祯看看何允晟,叹了口气:“五月到了,他也是又要难过一阵了。”

    “可不是,建德公主的事儿他一辈子都忘不了。”我道,“对了,国师那夜明珠的事儿,你知道吗?”

    杜暮祯微微一愣:“夜明珠?”

    “是了,昨儿国师给了我一颗夜明珠,让我拿着去找一个叫李微草的人…”

    “国师让你去找李微草了?”杜暮祯似乎有些吃惊,“这会儿国师找李微草做什么呢,这都六年没叫他了。”

    我心说杜暮祯果然知道什么,只希望他能多说一点,杜暮祯却闭嘴不言了。

    “你就行行好,告诉我吧。”我央告。

    “不是我不告诉你,只是你还没有到该知道这些事儿的时候。”杜暮祯叹气道,“不过我可以告诉你,那六颗夜明珠,分别是国师给六个人准备的,其中一个就是李微草,见夜明珠如见国师,国师有什么命令,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

    “你是不是也是那六个人之一?”我问。

    “你觉得呢?”杜暮祯反问我。

    “我现在心思不在你身上,我想知道,李微草不是个瞎子么?国师为什么会为他留一颗夜明珠?”我想要是叫杜暮祯扯开话题,我就问不出李微草的任何事情来了。

    “你不会想知道的,彧蓝。”杜暮祯道,“我也是为你好,有些事,你不知道,反而是种福气。”

    “我不想要这种福气。”

    “我一直很怕,你被你的好奇心害死。”杜暮祯脸上好像确实是担忧我的神色,不像是装出来的,“很多事,不知道才安全,你不也是一样,很多事不想告诉冬葵吗?”

    我不说话,只看着他,杜暮祯沉默了好久,道:“李微草的事,我不能做主,你去问他吧,兴许他肯告诉你。”

    我立刻就要去找李微草,杜暮祯也没劝我,只叫了小厮把何允晟送回府,就披上大衣对我道:“走吧。”

    “你干什么去?”我瞪着他。

    “无论我怎么说,你总归还是要去的,我又拦不住你,又不放心你一人去,不陪着你去吗?”杜暮祯拿了个灯笼,“你打小长在相府,锦衣玉食,怎么还害了夜盲了?”

    “孟子有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折磨他一番。”我眨眨眼。

    “孟子是这么说的吗?”杜暮祯觉得好笑,“走吧。”

    我见他咳嗽了两声,心下不忍,立刻道:“要不凤歌陪我去就行了,你在家歇着吧。”

    “不行,我不放心。”

    “你放心好了,我不会对凤歌做什么的。”我忍不住笑道。

    “我不是担心凤歌,我是担心你。”杜暮祯看了我一眼,“让你大晚上和一个巳国的密探单独出去?我可不希望明天去乱葬岗找你。”

    “那可是凤歌,她能对我做什么?”

    “就因为那是凤歌。彧蓝,凤歌她,总归不是辰国人。”杜暮祯意味深长道,“走吧。”

    夜已深了,我怕吵到百姓,就和杜暮祯走着去了东城巷。杜暮祯带着我左拐右拐,拐进一间小屋子,道:“就是这儿了。”我看了看,屋子简陋得可怕,还漏风,一扇破窗户,里面一点光亮也没有。

    “他睡了?”

    “没睡,他没过二更天睡不着。”杜暮祯说着便敲门,等了好一会儿,有人来开门了。

    李微草确实没睡,脸上还是和白天一样的面无血色,冷冷道:“不知道杜老板又来找我做什么。”

    我惊讶,李微草不是个瞎子吗?我们俩还没说话,他怎么就知道是杜暮祯呢?

    “只有你会半夜来敲我的门。”李微草闷闷道,“夜明珠我已收下,寻个日子我就会去找国师,你又来催我做什么?”

    杜暮祯叹了口气道:“我不是替国师来找你的,是咱们相爷一定要见见你。”顿了顿,杜暮祯又道,“放心吧,他没有来。”

    李微草沉默了一会儿,道:“进来吧。”

    我和杜暮祯拿着灯笼进去,照亮了整个小屋,陈设简单得可怕,只有靠近窗户的小桌子上摆的一排芍药,是整个屋子唯一的色彩。我看了半天不知道坐哪儿,杜暮祯则一直站着没有要坐的意思。没想到李微草这小木屋子里,居然还有热茶喝。李微草泡了茶来,我真担心他把热水倒在自己手上,不过他却稳稳地倒进了杯子。

    “相爷找我何事?”李微草道。

    “我想知道,六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刚刚听见杜暮祯说“他没有来”,他是谁?是李微草的仇人吗?

    听我提到六年前,李微草握着茶杯的手抖了一抖,道:“我不说,相爷打算把我怎样?”

    杜暮祯看了我一眼,仿佛在用眼神告诉我:他不肯告诉你,我也没有办法。

    我心说我还能把你怎么样?总不能把你吊起来逼问吧?环顾四周,又看见芍药,开得竟十分好看,娇翠欲滴,我忍不住起身去看那芍药,走近仔细瞧,真比何允晟侯府里的还好看。

    “别碰芍药。”李微草仿佛能看得见似的,立刻道。

    不知为何,芍药、六年前、李,这三个词语在我脑海里电光火石般重合在一起,一个念头在我脑海里闪过,让我惊讶不已,在我犹豫的时候,嘴巴比脑子快,已经问出来了:“你是不是就是李孤宁?”

    杜暮祯本来在喝茶,突然就停住了,硬生生把那口茶咽了下去,不说话,直接去看李微草,李微草也不说话,但是身体已经开始颤抖。

    当时何允晟并没有告诉过李孤宁在他府上,是以我从未见过李孤宁的样子,虽见过李孤宁的画像,但毕竟是许多年前的他,和现在的他全然不同。

    杜暮祯咳嗽了两声,打破了宁静:“你和彧蓝说说吧,他迟早是要知道的。”

    “国师不是让你看着他,嘱咐你有些事儿不能让他知道么?你这差事是怎么当的?”李微草反问。

    “我可一个字没和他说,是他自己猜出来的。”杜暮祯叹了口气道,“我甚至连何允晟的名字都没有说。”

    听着他俩的对话,我心说果然杜暮祯身上有国师派的任务,果然我的一举一动都在国师的掌控之中,果然李微草就是李孤宁!老实说我现在脑子里有些混乱,甚至不知道该说什么,愣了半天问:“你为什么要杀曦姐姐?”

    李微草不说话了,只是浑身不停地颤抖,脸上露出痛苦之色:“曦儿…我的曦儿…我也不想…我真的不想杀她…可是我没有办法…”

    我看他十分痛苦,忙去看杜暮祯,杜暮祯却好似对这个场景习以为常,道:“提到何允曦,他总是会这样的,可怜人。”

    “到底六年前发生了什么,你倒是快点告诉我呀!”我急了,“我原以为,这件事只是折磨了何允晟六年,没曾想也折磨了李孤宁六年,既然他不想杀建德公主,当初为何会下手?”

    杜暮祯将杯中的茶饮尽,看着杯底,淡淡道:“彧蓝,很多事,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很多人的命运,是由很多事诱发的,有时候我们没得选。”

    “你别跟我打哑谜,你今儿不告诉我,我明儿就去找国师!”

    李微草颤抖的声音传来:“我…我告诉你。”

第二十八章·离离原上(下)

    我去看李微草,李微草长出了一口气,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道:“我确实是李孤宁。”

    意料之中,但是他亲口说出来还是让我心里不觉一凛。

    “建德公主,确实也是我杀的。”

    我忍不住靠在了桌子上,下意识拉开了和他的距离。

    “我不得不杀她,因为,因为…这是国师的命令。”李微草面露痛苦之色,“我本不用杀她,只是后来情况有变…”

    “国师的命令?怎么、怎么回事?”这话有如晴天霹雳,我忙去看杜暮祯,杜暮祯扔捧着茶杯不说话,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李微草淡淡道:“有时候,事情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

    “你们每个人都这么说,但是又没人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怒道,“国师为什么要让你杀了建德公主?”

    杜暮祯开口道:“彧蓝。”

    我被杜暮祯这么一叫,意识到刚刚态度似乎不太好,咳嗽了两声,等着他俩开口。

    我们仨彼此对峙了很久,杜暮祯叹了口气道:“得了,我来说吧,我估计他自己已经说不出口了。”杜暮祯自己去倒了杯茶,道,“何允晟的母亲是谁,你是知道的吧?”

    “静安公主韩苓。”我答道。

    “静安公主是韩苻的亲妹妹,而韩苻自己没有孩子,对静安公主的两个孩子视如己出。”杜暮祯说到这里,我已经有了些想法:“韩苻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是以国师一直不太待见何允晟。”

    杜暮祯点头:“虽然现在辰国废除了连坐的规定,但是亲戚之间,自然不比寻常朋友,更何况,韩苻宠爱建德公主和何允晟,朝中人尽皆知,但是你有没有发现,建德公主死后,韩苻也就不疏远了何允晟?”

    “韩苻是韩苻,建德公主是建德公主,何允晟是何允晟,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不能理解,“因为国师疑心韩苻,就得对建德公主下手?”

    “彧蓝。你先别激动。”杜暮祯把手压在我肩膀上,“何允晟的父亲,并不是一个很安分守己的人,这也是为什么他尚在壮年,就让何允晟继承爵位的原因,国师并不信任他,他娶了韩苻的亲妹妹,又和韩苻交好,这样的人,国师密切注意,也是正常的。”

    “那就注意老侯爷好了,为什么要牵扯到建德公主?”

    “本来国师的意思,是让李微草留在侯府,注意老侯爷的动向,注意韩苻有没有把何允晟和建德公主牵扯进来的意思。”杜暮祯道,“本来是没有问题,只是没想到,建德公主和李微草会日久生情。本来如果侯府里不出事,日久生情也没有问题,可惜侯府里还是出事了。”

    杜暮祯讲到这里,我就开始使劲回忆那段日子里,侯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明明一切都一如往常,岁月静好。杜暮祯看了看李微草,道:“建德公主想嫁给李微草,但是老侯爷并不同意,建德公主就去找了韩苻。韩苻对建德公主无一不从,必然是要去侯府里找老侯爷商量的。”

    李微草这时候插口道:“他们明着在谈曦儿的婚事,其实是用这个做掩藏,我也是在偷听了之后才知道,韩苻就是林钟河难的制造者。”

    我惊讶道:“怎么回事,林钟河难不是漕帮的兼并吗?怎么又和韩苻扯上关系了?”

    “当时的林钟河,是徐家掌握的,这你是知道的。”杜暮祯道,“本来前几年徐家做得就不是很好,林钟河难一出,陛下大怒,徐家基本是翻身无望了。陛下对徐家失望,徐家对陛下自然也存了怨恨,韩苻很成功地离间了陛下和徐家。”

    我心说原来林钟河难是有意制造的?整条林钟河,因为那次事件闹得翻天覆地,沿岸的城镇多受到影响,而这居然是韩苻做出来的,这个人的用心何等的险恶!

    “李微草的父亲并不是普通人,你也许不知道,当年本着制衡的原则,林钟河上也是两家的天下,一个是徐家,一个是李家,也就是李微草的祖上。就像太医院的内部争斗一样,徐李两家也内斗了起来,最终徐家赢了,李家就退出了林钟河,到了李微草这一辈,已经不剩几个人了。”杜暮祯看向李微草的眼神里有些怜悯,“林钟河难爆发,不知道韩苻用了什么法子,让徐家都认为这是李家的报复,是以李微草被追杀,受伤也是真的。不过真的救了李微草的人不是建德公主,是国师。”

    李微草走近芍药,看着它们的眼神充满了怜爱:“我受了友人背叛,差点要死了,国师救了我,我的命既然是国师给的,我自然要报答国师,于是我就接受了夜明珠。国师让我潜伏在建德公主身边,我同意了,只是我没想到,没想到自己会爱上她。”李微草说着说着笑了,“更没想到最后我得亲手杀了她。”

    “国师知道韩苻是林钟河难的幕后推手之后,怒不可遏,却没有证据去查处他。就在这个时候,何允晟又说了些不该说的话。”杜暮祯叹气道,“所以彧蓝,有时候看得太明白。也不是件好事。”

    “何允晟说了什么?”我急道。

    “他说,若是陛下想动徐家,就算没有林钟河难,也可以制造出一个林钟河难来。”李微草淡淡道,“而且他对于韩苻的被打压,一直很反对。”

    “韩苻是他的舅舅,他反对自然是正常的。”我说着说着就心虚了,何允晟前面那句话,确实是要杀头的,若是在无人处说也就罢了,偏在李微草面前说了。

    杜暮祯道:“国师怕节外生枝,又想给韩苻一个威慑,就下令,杀了建德公主。当时国师并不知道李微草和建德公主已经互相真心相爱,只是下了道死命令,李微草又因为当年已经立下誓言,接受了夜明珠,没法违抗命令。”

    “连你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都敢为了凤歌反抗你爹,他可是李孤宁,大不了浪迹天涯,总比死了建德公主这个下场好吧?”我心里非常生气,对国师存了不满。

    杜暮祯笑着摇摇头,我瞪着他道:“你不要告诉我,为了凤歌反抗你爹,本来就是你计划中的事情。”

    杜暮祯不说话,只看着我。

    杜暮祯这反应就是默认了,我觉得我的世界观都崩塌了,我本以为,国师虽然性子孤僻了点儿,可也是真心为辰国好,也不会随意判定一个人的生死,更不会牵连无辜的人;我本以为,杜暮祯虽然是精明了点,但是至少他对凤歌是真心的,没想到现在,全他妈是你算计我我算计你!

    我气得话也说不出来,拿上一个灯笼摔门就走了。

    杜暮祯轻轻地叹了口气,李微草道:“相爷太善良,如今对国师肯定心存不满,对你也有了隔阂,这下你怎么做?”

    “不打紧。”杜暮祯淡淡道,“本来,这也就在我计划之中。”

第二十九章·夜半饮雨(上)

    一。

    一更天的时候,戊城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风从小窗子里漏进来,李微草不由得抖了一抖。杜暮祯仍然捧着茶一杯接一杯地喝着,也不说话,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地待在屋子里。

    过了许久,杜暮祯突然道:“我从来没问过,建德公主死之前,有说过什么么?”

    李微草低下头,声音压得很低:“我掐住她的时候,她一点也不惊讶,她说…我救了她一次,她把这命还给我。我说是你先救了我一次,我救你才是为了报答你。她、她说,既为夫妻,还计较谁欠谁做什么?”李微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至今还记得曦儿的眼神,她不怪我,她根本就不怪我,这让我更不能原谅自己。”

    “建德公主对你,确实是用情至深啊。”杜暮祯感慨道,“这六年来,每到这个时候,我也常常会想,要是当时国师没有下那道死命令就好了;或者,要是当时何允晟没有说那些话就好了,毕竟建德公主,确实是一个非常善良的人。”

    “我倒是有听说,你和那凤歌的事儿。”李微草道,“可我听刚刚相爷的口风,怎么,你难道也……”

    杜暮祯微微一笑:“****这一行的,哪有那么轻松容易的呢?”

    李微草叹气道:“我和曦儿已无结果,只盼你能有个好结局。”

    “就算我和凤歌没有什么好结局,你也大可不必替我难过。”杜暮祯脸上仍是笑着,“我与你不同,你对建德公主是真感情,而我与凤歌,一开始就是相互利用的关系。”

    李微草脸上现出吃惊的神色:“可我怎么听说……”

    “听说我为凤歌和我爹闹翻,带着她到处去玩?”杜暮祯哼了一声,不知是不屑还是觉得可笑,“凤歌一开始接近我目的就不单纯,况且我的身份,知道的人并不多,连何允晟都不知道,她一个巳国的密探如何晓得?自然是早在几年前,朝廷里就有内奸了,并且这内奸与巳国勾通,是以上次巳国使团过来,我就在注意凤歌的动向。她半夜出去,都以为我睡着了,早上再神色如常地和我过生活,真是可笑。”

    李微草道:“可是我听他们说的情形,凤歌瞧着是真喜欢你。”

    “管她是真喜欢还是假喜欢,与我都不想干。”杜暮祯淡淡道。

    李微草倒吸了一口气:“杜暮祯,你的心真是铁做的,别人在你眼里,也没有什么分量。”

    “我们六年前就认识了,你还不知道我是什么人么?”杜暮祯笑了起来,“只是你以为我愿意这样么?我愿意这样算计别人么?曾经我也真心希望凤歌是真喜欢我,这样就算是她密探的案底,我还是可以帮她洗脱,就算她是巳国人,我也可以在国师那里救她一命,只是我现在越来越不相信她对我的感情,毕竟密探,就跟暗卫一样,任务才是头等大事。为了防止凤歌为了任务干掉我,我还是要做好准备。”杜暮祯顿了顿,“而且本来就没有结果的东西,就不要把真心付出去了,否则就会像你一样。”

    “你一向聪明,自然不会做出这种事来。”李微草冷冷道,“我问你,你真心喜欢过一个人么?子夜楼的软红,杏芳斋的杏姑……”

    “好了好了,你别再报名字了。”杜暮祯打断他:“我对每一个姑娘都是真心的,就像春天的花园里啊,我是真心喜欢每一朵花,可是我摘回去放在家里,她们总是会凋谢的——这世上哪有不会凋谢的花呢,你说是不是?”

    “你这么个性子,我真是不明白为什么总是有姑娘愿意被你骗?”

    “这你就不懂了。”杜暮祯故作严肃道,“因为我对每个姑娘,都有如初恋。”

    “我希望十年后,还能听到你对我这么说。”

    “好,如果那时候我变了想法,我就请你喝酒。”杜暮祯放下茶杯,“天也不早了,我该走了,你有伞没有?”

    “外边自己拿。”李微草动也不动。

    杜暮祯打开门,雨丝就飘了进来,杜暮祯站在门口站了很久,背对着李微草道:“建德公主的事,我也很惋惜,不过时机已经成熟,你是时候调整调整,重出江湖了。”

    言罢杜暮祯就打着伞走了,留下李微草一个人在黑漆漆的屋子里,一言不发。

    二。

    相府。

    姚冬葵近来越发嗜睡,没吃过晚饭就睡去了,醒来已经快一更天了,却发现身边还是空空的,料想周彧蓝肯定还没回来,便差了小厮去侯府问问,那边却说侯爷已经在屋里睡下了,相爷没有一起回来,多半还在杜家酒馆。

    姚冬葵正觉得肚子饿得慌,就叫秋茗吩咐庖房做了宵夜来,自己披上衣服出去走走。莫鸢是姚冬葵从姚府带来的,就像秋茗于周彧蓝一样,贴身伺候姚冬葵长大的。姚冬葵自从怀了孩子,经常半夜会醒来,有时候周彧蓝白天太累睡得沉,也闹不醒,只是莫鸢每晚都得守着她。

    “夫人,下雨了。”莫鸢忙拿了伞来,“怪冷的,身子要紧,还是回去吧。”

    “我可就想出来走走。”姚冬葵话音刚落,秋茗就拿着灯笼来了,还端了一杯烫烫的桂圆红枣汤来,姚冬葵刚好捧在手里暖手,就让秋茗掌灯,莫鸢撑伞,去相府园子里逛逛。

    走着,莫鸢道:“秋茗,可是叫你跟着相爷的,结果你倒好,自己回来了,相爷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秋茗摸摸鼻子道:“这不是侯爷直接把相爷带走了,我能怎么办?谁知这会儿侯爷竟回来了,相爷却不在…”

    姚冬葵笑道:“得了,你也别怪秋茗,彧蓝是闲不住的,想到什么做什么,一时兴起就去做什么了也是有的。我们刚订了亲,还没成婚的时候啊,照理是不能见面的,可是周彧蓝他偏来见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进来的,竟到了我屋子外面,敲我的窗户呢。”

    姚冬葵说起这事儿来,秋茗和莫鸢都来了兴趣,姚冬葵见他俩都不说话听自己讲,就继续道:“我问他,你怎么进来的?他说,我有点门道。我又问,你来找我做什么?他说不知道,只是看着今儿月色挺好,也有星星,就想来看看我。”

    秋茗和莫鸢都笑起来:“然后呢然后呢?”

    “我说我在看戏本子呢,让他进来一起看。他又说,突然觉得姚府的梅花挺好看的,想去摘一点,他居然就跑了。”姚冬葵自己也笑起来,“过了半个时辰,看他浑身湿漉漉地摘了几枝梅花给我,我让他进来烤火,他说不用了,竟就走了。”

    莫鸢恍然大悟道:“难怪,有天老爷起来把花匠骂了顿,说是他没好好护理梅花呢。”

    秋茗拍手笑道:“这么一说我倒也想起来一件事儿,小时候孙姑娘不是住在咱们府上吗?”说到这儿秋茗去看姚冬葵的脸色,却见姚冬葵神色如常,似乎并不吃醋,这才放心继续道,“孙姑娘唯一的亲人,就是她哥哥,不是住在银缸城吗?孙姑娘很想她哥哥,想去瞧他,碰巧那年因着下雨,戊城端午就没有灯会,不过银缸却是个不夜城,相爷就想着去银缸玩玩儿,顺便带孙姑娘去瞧瞧她哥哥,可是这件事儿老爷想必是不同意的。”

    “然后呢然后呢?”莫鸢急道。

    “相爷就和侯爷一起,带上孙姑娘,半夜悄悄地出了门,还是我偷偷给他们开门出去的呢,就这么出城了,结果啊卯时又回来了,看他们仨都睡眼惺忪的,我就问怎么又回来啦,不是去银缸吗?相爷就说,那时突然想去,这会儿突然不想去了,就回来了。”

    姚冬葵笑道:“是了,有时候真不知道彧蓝在想什么。”

    “这么些有趣的事儿,你先前怎么不说呢?”莫鸢问。

    “可不是有趣的事儿孙姑娘都在吗,我不是怕主子夫人生气吗……”秋茗挠挠头。

    “你真以为咱们夫人在吃孙姑娘的醋呢?”莫鸢偷笑道,“难怪你都这个年纪了,还找不到对象呢,你可真是一点也不懂女孩子的心。”

    秋茗急了:“我不找对象是、是为了服侍相爷,我若想找,相爷自会帮我帮我安排。”

    “夫人,秋茗都结巴了。”莫鸢乐不可支。

    姚冬葵忍着笑意,端着丞相夫人的架势,一本正经道:“秋茗啊,你记住,如果有姑娘吃你的醋,那她才是真爱你呢。”

    这边三人正说着,就听见远处周彧蓝在骂人的声音:“怎么回事,天这么冷,又是这个天了,你们还让夫人出去走走?赶紧给我找去,找不到你们都得挨板子!快去!还有,秋茗这个小子哪儿野去了?我回来竟找不到他,这是谁伺候谁呢?!”

    莫鸢冲秋茗挤挤眼睛:“这可不好了,相爷回来了。”

    秋茗忙道:“夫人,咱们快去找相爷吧,不然他可得发作我了。”

    “不走,就让他来找我。”姚冬葵倒是一点儿也不慌,“我还没过问他半夜不回家的错误呢。”

第二十九章·夜半饮雨(下)

    三。

    我在前堂发火,不知夫人正和莫鸢在后院打闹。足过了一刻钟,莫鸢才扶着夫人来了,后面跟着缩着头的秋茗。

    “秋茗,哪儿野去了?”

    秋茗连忙跪下,还没开口,夫人就拦下他,道:“秋茗给我掌灯去了,今儿是我起夜闷了,想出去走走,与他们都不相干。”说着让跪了一地的下人们都站起来,并只留下了秋茗和莫鸢。

    我其实也没真打算怪罪秋茗,只是刚从李微草那里回来心里不痛快,刚刚发作了一通,比先前好些,只是心里还是闷闷的。

    “秋茗,拿桂花酿来。”夫人道。

    “夫人,拿桂花酿?”不止是秋茗,我也有些吃惊,自从孙雨霁对我的头疼下了结论,夫人就严令禁止我喝酒,所以我只能偷偷背着她喝,就连上次姚冬苑过来我们只喝了一壶,我也被夫人教训了半天。

    夫人点头:“去拿吧,我陪你主子喝一点。”

    “夫人——”我刚准备拒绝,夫人就打断我:“就一小杯,我看你心里不痛快。”

    秋茗应了一声就去拿酒了,莫鸢上前给我捶背,夫人道:“我知道,你烦心事很多,为了不让我担心都不叫我知道,但是有时候,你还是得说出来,不要老憋在心里。”

    我揉揉眉心:“只是突然觉得,我的周围充满了算计和欺骗,而我被蒙在鼓里。我想知道真相,但是真相又太过残忍。”

    “世界本就是这样的。”秋茗拿了酒来,夫人为我倒了一杯桂花酿,道,“从小,我爹就教育我们,没有人本来就该对你好,这个世界也是一样,生活总是艰辛的,彧蓝,但是正因如此,它才让我们想去改变它。”

    窗外淅淅沥沥下着雨,落在窗棂上发出滴滴答答的响声,屋子里,一支红烛,我和夫人对坐着,一人一杯桂花酿,整个世界都很安静,也很让人安心。

    “我一直觉得你是个很有韧性的人,凡事总往好的方面想,就算出了什么问题,有总是想方设法保全双方,彧蓝,这是你的优点,也是让你一直头疼的根本原因。”夫人抿了一小口,“我和你说过慈不掌兵,太善良的人是没法在丞相的位子上坐稳的,更何况现在辰国并不太平。有些事,你无能为力,就算发生了,也不该是你的责任。”

    我笑道:“你从哪儿学来的这些大道理?”

    “戏本子里啊。”夫人笑眯眯道,“而且我也会去听书啊,不然你觉得,你成天不在家,这些无聊的日子,我都是怎么打发过来的?”

    莫鸢忍不住道:“夫人知道的道理可多了,每日跟着她看,我也知道了不少。只是夫人行动不便,每次出去听书都很麻烦。”

    “如此不是很好?”我笑了,“只要你不把戏班子叫到相府里来,爱怎么闹怎么闹,出了事儿都算我的。”

    夫人眨眨眼:“那可说好了。”

    “说好了。”我点头,“夜也深了,歇下吧。”

    过了子时,我们都睡下了,不知道是酒的作用,还是今晚和夫人的谈话,我一沾枕头就睡着了,第二天直到日上三竿才起,已经好多天,我没有睡过这么一个好觉了。

    下着雨的夜晚,有人睡得香甜,有人夜不能寐。

    四。

    安澜城。

    范孟秋本来坐在屋顶上喝酒,突然下起了雨,他只能回到屋里。待范孟秋拍完衣服上沾的雨点,发现水无意已经坐在屋子里了。

    “你几时来的?”范孟秋问,“十三呢?”

    “十三已经睡了。”水无意道,“我睡不着。”

    “如何睡不着?听着雨声,很好睡的。”

    “你不也是睡不着吗,所以在这儿熬着喝酒?”水无意拿过酒,倒在杯子里,仰头就喝尽了杯中酒。

    “你为什么睡不着?”范孟秋笑问,“为着老八和老十?”

    “我想不明白,真的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会想要退出。”水无意皱眉道,“一日是暗卫,终身暗卫,当年他们也该是发过誓的。”

    “爱情。”范孟秋眯起眼,“这不是个好东西,会让人变得脆弱。不过奇怪的是,也能让人变得坚强。十三说老八和老十死得安详,像是得偿夙愿的样子。是啊,活着作为暗卫不能在一起,死了就可以了。”

    “老大疯了。”水无意继续道,“老二早在宫变那天就失心疯了,老三老四被挑断了手筋脚筋,十二被划伤了脸。除了老五老九我和十三,他们都与死人无异了。”

    范孟秋只是点点头,水无意却看见他倒酒的手在抖。司命之剑范孟秋,暗卫首领,何等精妙的剑法,何等响亮的名头,如今连酒壶都拿不稳了么?

    水无意知道范孟秋心里很不好过,只是不想表现出来罢了。水无意印象里,认识范孟秋以来,他的眉头就没舒展过,终年一副忧愁的样子,在宫里少言寡语不爱说话,与他的年纪十分不符。水无意只是大概知道范孟秋的身世,当年范骋愈的案子她虽也听说,不过那时候她也还小,范孟秋更是闭口不提,她哪里知道,范骋愈死的时候有多悲凉呢?

    范孟秋见她也不说话,便道:“你从无忌回来,也不好好歇着,何苦再给自己找不痛快?”

    “说到无忌,我真是搞不明白周彧蓝这个人了。”水无意心里烦闷,也因着先前周彧蓝和杜暮祯逼她去无忌解决郑将军的事,范孟秋不提还好,一提水无意气就不打一处来,“他让我解决我三妹的事儿,到底安的什么心?总不能单纯只是为了我三妹吧?”

    这事儿范孟秋已经听十三号说过一遍,此刻想起来还觉得好笑:“你还别说,他还真没安什么其他的心思,就是单纯为了你三妹呢。”

    “这怎么可能,当时那个情况,周彧蓝明明可以抓了我,把我关起来,逼我招供,而他答应放了我,居然就是为了解决我三妹和郑将军的事?”

    “周彧蓝心软,又好面子,既然答应了你大姐,肯定就会做到,他说放过你,就会放过你。”范孟秋道,“只是杜暮祯的话,你万不可相信。这个人平日里说话就没几句真的,对女人说的话,更是谎话连篇。”

    “你倒是了解他。”

    “毕竟我与他相识十年,自然不同旁人。”范孟秋也给自己倒酒。

    “那他知道你叛变之后,不知是个什么表情。”水无意笑了。

    “是啊。”范孟秋叹气,“不过既然跨出这一步了,还能回头么?”说着范孟秋仿佛想到了什么,笑道,“你那小妹妹,是真喜欢上了周彧蓝?”

    水无意淡淡道:“你也知道,我们四个家里原是世交,虽然住在不同的地方,但小时候都是有联系的。你有所不知,我四妹原是戊城人,家里本也是个大户,生意因着三国之乱受了牵连,家道中落,又赶上瘟疫,父母族人都接连病死,大姐家离戊城最近,只是赶去也要些时日,而这个空当,我四妹就一个人在那个破宅子里,只有一个老仆在她身边。”

    “真是可怜。”范孟秋叹道。

    水无意脸上没什么表情:“要说巧也是真巧,四妹偏就和周彧蓝同天生辰,她六岁生辰那天,周彧蓝出来在戊城里玩儿,见我四妹一个人衣衫褴褛坐在破宅子的门槛上,就折了一枝樱花给她。”

    范孟秋不自觉笑了:“周彧蓝啊周彧蓝。”

    “然后那周彧蓝就问我四妹,叫什么名字啊,为什么一个人坐在这儿啊,问了一大堆问题,我四妹是告诉他,她爹娘都去世了,今天是她生辰,她在这儿等爹娘的朋友来接她。”水无意托着腮,手指无意识地在桌子上画着圈,“周彧蓝就给了她一个银锭子,和她说,一切都会好的,然后让他身边的小厮去买了一盒紫龙糕给她。那小厮也有趣,一个劲儿夸我四妹好看。”

    “定是秋茗了。”范孟秋笑道。

    “然后他就走了,第二天我大姐家就来接走了四妹,那以后,一直到那天在景阳,我四妹都没再见过周彧蓝。”水无意道。

    范孟秋不知从哪里变出了一盘花生,拿筷子夹着吃,笑道:“周彧蓝性格如此,见到可怜人总要施以援手的,不要说是个可怜的小姑娘了,也许他自己都记不得他曾经救过云无形了。”

    “他确实不记得了,只是我四妹,记了他十年。我四妹和周彧蓝的事还是后来我才知道的,难怪当时分配任务的时候,我四妹那么急着要去对付周彧蓝。”水无意说起这个好像心里还有气,“只是这个王八蛋,既然不可能娶我四妹,给她过生辰做什么?”

    “消消气,消消气。”范孟秋把花生推给她,“姑娘家不能说脏话的。”

    水无意给了他一个眼刀:“你什么时候也这么矫情了。”

    “我只是觉得你们四个姑娘,在这偌大的江湖里,太不容易。”

    “每个男人都是这么说,可是又有几个是真心的呢?”水无意淡淡道,“我大姐长得那么好看,几乎所有见过她的男人都被她迷得神魂颠倒,可是他们多肤浅啊,爱的都是我大姐的皮相,他们真的了解过我大姐么?再说我三妹,一颗真心爱着郑将军,可是他呢?心里不还是芥蒂我三妹的出身?”

    “那你也不能跑去和郑将军说是风无心的父亲杀害了他爹呀。”范孟秋无奈道,“你这不是把他越推越远了么?”

    “他既伤我三妹,我自然要他难过几日。”水无意冷哼了一声。

    范孟秋一边摇头一边笑:“你虽长得像我师娘,性子可一点也不像。”

    水无意不知怎的脸上一红,啐道:“你又来打趣我。”

    范孟秋看看窗外,叹气道:“不知道这个时候,老师在想些什么。”

第三十章·祸不单行(上)

    一。

    芍药娘娘祭典后,辰国就踏入了六月,天气也跟着一天天热起来,让人不由得想起平王二十年那个大旱的夏天,明明只是两年前的事,却觉得好像过了很久。

    安澜却还很凉快,范孟秋睡得神清气爽起来,习惯性走出去先练练剑,走到平时只有他一个人练剑的庭院里,却发现十三号已经在那里了。

    “十三。”

    “范老大。”十三号说着没有停下剑锋,直接朝范孟秋刺来,范孟秋提起司命剑一挡,就把十三号挡了回去。十三号不死心,再提剑向前,范孟秋从袖子里射出一颗核桃来,把十三号的剑锋打偏,自己则轻轻松松转身躲过,慢悠悠擦起剑来。

    “断脉针。”十三号低低道,“我总是输给断脉针。”

    “断脉针本就算不得什么正统的武功,虽然是我家祖传,也只是发暗器的手段罢了。”范孟秋见十三号心情有点低落,出言安慰道,“我精研剑法,断脉针用得不如何允晟。”

    十三号瞪着眼睛,心说你用得不好我还破不了,碰上何允晟那还了得。

    范孟秋似乎意识到自己安慰错了,反叫十三号更郁闷了,便道:“若是你的剑够快,快到能够挡回断脉针,就可以破了,说到底,还是要精研一门武功,不可见到好的都想学。”

    十三号点点头,问:“你用剑,孙将军用刀。似乎侯爷只会使断脉针,百知录上也没有他的名字。”

    “平王的族人,和何家。是不计入百知录考量的。”范孟秋淡淡道,“你没见过何允晟用剑,你若见过他用剑,你就会希望他永远都拿不了剑才好。”

    十三号还想说什么,范孟秋却好像不想在提,二人练了半个时辰,范孟秋就说要去找御文王。收了剑就走了。范孟秋一边走一边想,御文王虽然身在安澜,心里还在牵挂着在戊城的独子宋予寒。虽然平王到现在也没对宋予寒动手,两兵在北边短兵相接也只是象征性地打了几仗,并无过多人员伤亡,其实双方都不是真的想动手——也可能跟御文王是个文臣有很大的关系。

    只是戊城那边韩苻一直催着他们绕巳国入境。并且和巳王联系。争取在冬天之前拿下戊城,像当年未灵王发动政变那样迅速,只是韩苻似乎压根儿就没考虑到未灵王现在的下场。

    范孟秋心里一直过不去的一道坎儿就是范骋愈的死,范骋愈下狱后他并没有能进去见他一眼,只有在范骋愈死后,范孟秋进去见了一眼他的尸体,当时他就腿软站不住,扶着墙。眼泪就流下来。

    范骋愈以叛国罪名被捕入狱,用千年寒铁做的铁链穿过琵琶骨。还被挑断了手筋脚筋,就为了从他口中逼问出叛国的事情,奈何范骋愈到死,一句话也没有说。范孟秋无数次想,爹,你哪怕是随便说几句话也好呀,他们也不至于这样对你。

    把范骋愈下狱是平王的意思,让范孟秋当暗卫首领是国师的意思,范孟秋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不是恨着国师的,虽然把范骋愈下狱并不是国师的意思,但是范孟秋知道,很多事情都是国师做的。他自从跟了御文王的那天开始,就等于是进入了韩苻的阵营,回不了头了。

    范孟秋很久后才知道,韩苻早在三国之乱的时候就在密谋造反,和巳国私下通信已有十几年,凤歌就是巳王派来,放在杜暮祯身边的保障。范孟秋也是在父亲死后,才知道杜暮祯的身份的,他没想到,平日看起来那么玩世不恭的杜暮祯,竟然隐藏得那么深。杜暮祯手里有一套玉碟,刻着王室成员的生辰八字,这玉碟极其宝贵,凤歌在杜暮祯身边很久了,都没有找到。

    韩苻需要这个玉碟,只有戊城那边得到玉碟,安澜这边才能有动静。

    范孟秋心不在焉地走向御文王的屋子,九号就急匆匆从后面跑来,不偏不倚撞上范孟秋。范孟秋笑道:“怎么了这是,路都不会走了?”

    “出事儿了。”一向淡定的九号如今急得满头大汗,“小、小王爷出事了!”

    二。

    难得的好天气,我却因着上次和杜暮祯在李微草那里一别,总觉得有了隔阂,虽然嘴馋,却无论如何不想去找他,夫人就提出去子夜楼听戏,我想着也好,就和夫人换了常服,正准备出门,宫里传了消息来:小香公主让我赶紧进宫一趟。

    我一头雾水,想着我已经好些时日没瞧见公主了,公主平日里与我也不会有什么交集,这会儿叫我进宫做什么?我和来传话的小太监再三确认,是公主的口谕没错,只得换了衣服,进宫去了。

    我骑马一路进了宫,下了马就直奔小香公主的故人阁,刚踏进去,就看见公主急得在大堂里转来转去。

    “臣周彧蓝参加公主。”

    “快起来快起来。”小香公主见我来了,立刻上前道,“师父,你快想想办法,予寒出事儿了!”

    我本以为是什么大事儿,没想到是宋予寒出了问题。小香公主和御文王独子宋予寒青梅竹马长大,小时候我给公主做伴读的时候,经常和宋予寒厮混在一起。只是后来大了,也几乎不见面,只记得宋予寒长相性格都随他爹御文王,眉清目秀,心高气傲。

    但是小香公主和宋予寒的关系好是朝中人尽皆知的,我曾经还想做媒给他俩牵线,可惜后来御文王反了,这事儿也就不了了之。

    “别急,慢慢儿说。”我扶公主坐下,“王爷出什么事儿了?”

    公主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他得了怪病了!”

    “怪病?”我奇怪道,“他一直在家里,能得什么怪病?”

    “昨儿他身边贴身的小厮来说,说他好像在一夜之间,就长大了。”小香公主有些语文伦次,说得我一头雾水,“就是、他长得比寻常人快。”

    我叫她给说迷糊了,只得道:“这样吧,我现在就去趟御文王府瞧瞧情况,你在这里等我的消息。”

    小香公主哭得梨花带雨:“王府求了陛下,陛下不给瞧病,只放他自生自灭,我觉着陛下可能是想以、以予寒为筹码逼御文王退兵,可是、可是予寒他是无辜的,师父,你一定要救他……”

    “好好好,我先去看看。”我又安抚了公主好一会儿,才从故人阁里出来,心里已经糊涂了,按照公主刚刚的说法,什么宋予寒一夜之间长大了,我实在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只是看公主急成那样,我心有不忍,立刻就骑马去往御文王府。

    到了王府,见到了宋予寒,我这才真实了解到公主说的“一夜之间长大”是什么意思。

    宋予寒躺在床上,面无表情,见我来了,也没什么反应,屋里已经跪了一大片,他的贴身小厮水文立刻上前向我行礼:“相爷!”

    我摆摆手让他们都起来,走到宋予寒的床边,仔细打量他,心里暗暗吃惊。宋予寒明明小我六岁,如今看起来却好像比我年纪还大。

    “你这是…”我倒吸了一口凉气,“到底怎么了?”

    “从半月前就这样了,我本来没有在意,谁知道我发现自己越长越大,速度比常人竟都快了许多,半个月过去,我好像已经长了十岁一样。”宋予寒语气平淡,“报了陛下,只是陛下不许太医来给我瞧,就这么一直拖着。这许多天来,都没人来瞧我,我没想到第一个来瞧我的人,竟然是你。”

    我叹气道:“是公主让我来的。”

    “你能来,我已很开心。”宋予寒淡淡扯出一个笑容,“多少人,连我的王府都不敢踏进来。”

    我看到宋予寒这副模样,不禁想起以前一起在宫里读书的日子,心生凄凉,道:“水文告诉公主后,公主就在北宸殿跪了一夜,只是陛下不肯给你医治,她实在没了办法,也不能出来,就叫我来看看你。”

    宋予寒摇摇头:“陛下不会救我的。”

    “倒是看得明白。”我苦笑。

    “我父亲在安澜兵变,陛下没有动我,就是为了有天能用我来威胁父亲,如今我病得正是时候,陛下如何会救我?”宋予寒说得豁达,“只是苦了晨儿,连累她在北宸殿跪了一夜。咱们这位陛下,哪里是知道‘祸不及子女’的呢?”

    宋予寒这话让我想起了建德公主的事,心里一阵恶寒。

    “我府里人的动向都受央日宫的监视,还能去哪里找大夫瞧呢?就这么熬着,过一日是一日罢了。”宋予寒年纪轻轻,说的话却好像饱经风霜的老人一样。

    “我知道有个人,他可能可以救你。”我一个激灵,“陈立夏。”

    既然太医都被拘着,孙雨霁我是无论如何叫不出来的了,国师对御文王的事情也不肯退让,去求他自然也是没用的。在辰国,我觉得医术和孙雨霁一样好的,只有陈立夏。

    “我去叫陈立夏来给你瞧瞧。”我道,“他一定有办法!”(未完待续。)

第三十章·祸不单行(中)

    二。

    宋予寒与我豁然开朗的我不同,还是一脸愁容:“你今日来我府上,若是陛下知道,心里已是要怪罪你了,你再找大夫给我看病,陛下肯定更加生气。”

    “于公,你堂堂王爷,生了病,我来瞧你,合理;于私,我们在宫里读书的时候朝夕相处,你生了病我来瞧你,合情。陛下还能怎么责怪我?”我笑道,“我叫陈立夏装成我的小厮跟进来就可以了,就算你府里有什么陛下安插的眼线,看病的时候不叫外人在场就行了。”

    宋予寒见我执意如此,叹了口气,脸上似乎是对我的感激:“多谢。”

    我笑笑,转身就打算走,水文捧上一杯茶来:“刚泡的龙井,相爷喝一杯再走吧。”

    我笑着接过,细细品了,就走出了王府。

    宋予寒的事情关系重大,让别人去说我始终不太放心,还是决定亲力亲为,自己去找陈立夏。所幸我今儿骑了马来,来去也快,到了陈立夏的竹轩,里面有药香飘出来,伍墨就坐在外面画画,见我来了,放下画笔,笑道:“相爷怎么来了?”

    “我是有事相求,陈立夏在屋里么?”

    “在屋里熬药看书呢,相爷直接进去吧。”伍墨起身,“我去泡茶来。”

    我大步走进竹轩,见陈立夏坐在雾气里看着书,一手拿着扇子,就像我第一次见他一样。不知道他今天熬的什么药,味道怪难闻的。

    “无事不登三宝殿啊。相爷今儿来找我,想必是出了什么事儿吧。”陈立夏放下书,一边悠悠地扇着火炉。一边问我。

    我捂着鼻子:“可是有事儿来求你嘛。你这熬得什么东西,臭死了。”

    陈立夏打开盖子,用长筷子挑起一张皮来给我瞧:“蛇皮。”

    我吓得后退几步:“你赶紧关上。”

    陈立夏笑了,还是老实把蛇皮放了回去,把盖子盖上,继续扇着炉火。我捂着鼻子道:“你名气那么大,还是陈寒食的族人。怎么这么寒酸,用这么个小破炉子,我改日换个给你。”

    “旧炉子好用。”陈立夏悠悠道。“而且我虽然和陈寒食是一个爷爷,但是他经商我学医,本是分了两个不同的支,自然没有什么交集了。相爷若是要给我换个好的炉子。我也是很高兴的。”

    说着伍墨已经端了茶来。道:“相爷,有事儿就说吧。”

    我把宋予寒的症状和陈立夏说了,陈立夏也迷糊了,低头思索了好一会儿,道:“我从未遇到过这样的病,也从来没在书里见到过,只能先去瞧瞧小王爷的情形了。”

    “你愿意跟我去王府么?”我问,“陛下万一怪罪下来。可能是要杀头的。”

    陈立夏已经去取了金针:“相爷你都不慌,我慌什么?走吧。既然是相爷的请求,我自然全力以赴。”

    我心上一阵感动,就和陈立夏一起往王府去了。

    陈立夏给宋予寒把了脉,也用金针在穴位上扎了几次,也不知道他到底瞧出些什么,水文一脸紧张,希望这神医真的能救好宋予寒的怪病。

    陈立夏皱着眉,从怀里掏出一本破旧泛黄的本子,翻得很快,上面的字我也不认识,画了许多药草,我是一点儿也看不懂,只是陈立夏一脸严肃地研究着这书,想来是本非常厉害的书。

    “天老爷,小王爷,你这病可不简单。”看了半天,陈立夏冒出这么句话来,“我家先祖也只是在书里预测可能会有这么一种病出现,然而百年来并无实例,全天下,只有你一个人得过这病。”

    “这可怎么办?”水文急道,“陈大夫,我家王爷该怎么办?”

    “小王爷的脉搏比常人快许多倍,除此之外并无异样,也无中毒迹象,如今我也只能尽力让小王爷的脉搏趋于正常,不过这也不是长久之法。”陈立夏道,“我得回去找找医书,就算真要用药,也不能直接在王爷身上用,给我几天时间,让我回去好好想想。”

    “予寒不知道有多少时间。”我担忧道,“拜托你,尽快。”

    陈立夏脸上似乎还有发现一种新病的大夫特有的兴奋,点头道:“我一定尽力而为!”

    过了几日,陈立夏就来府上找我了,我见陈立夏面露难色,心里已经凉了半截,只是仍抱着陈立夏有法子的想法,让秋茗招呼他坐下。

    陈立夏捧过茶喝了两口,才开口道:“相爷,办法我倒是在书里找到了,只是……”

    “只要有希望就行。”我听他说有办法,心里松了口气,“你给我说说。”

    “说这事儿之前,相爷,你听说过血浮屠么?”陈立夏试探道。

    “血浮屠?”我总觉得这个词非常耳熟,一拍脑袋想了起来,两年前天下大旱的时候,国师曾经说过,灵王年间因用了血浮屠,天下大旱,“是座佛塔么?”

    陈立夏摇摇头:“简单来说,是一种秘术。”

    “秘术?”说起秘术,我只知道辰国有一种秘术叫画中仙,是一种能把人弄到画里去的秘术,神乎其神,据说早已经失传,这血浮屠又是个什么秘术?画中仙好歹听起来还蛮好听的,这血浮屠一听就怪瘆人的。

    “想必相爷知道,在晴州,就有一座浮屠塔。”

    我点点头,晴州是辰国的佛教圣地,这一切都始于灵王年间,灵王下令在晴州造了一座极大的浮屠塔。奇怪的是,造了浮屠塔之后辰国就大旱了,民不聊生,不过好在后来天公终于下起了雨,这浮屠塔就从那时开始,一直矗立在辰国北边的晴州。成为了晴州的标志性建筑。

    陈立夏叹了口气:“那座浮屠塔建好后,辰国就大旱了,因为这座浮屠塔。承载了太多的罪孽。”陈立夏说着起身道,“相爷家里有辰国地图没有?”

    我点头,领着他往书房去。我书房墙上一直挂着一幅辰国地图,没事儿的时候我就一个人对着地图琢磨,琢磨应仲卿会从哪儿打来,时日久了,这地图也就旧了。

    陈立夏指着晴州边上道:“曾经。在晴州边上,有座小城,叫扬灵。飞扬的扬,灵芝的灵。”

    “望涔阳兮极浦,横大江兮扬灵…”我想起以前读的屈原的《湘江》,“好名字啊。只是名字这么好听的地方我以前怎么没听说过?”

    “因为在造浮屠塔的时候。这座城就消失了。”陈立夏看着我,一字一句道,“简言之,相爷,这浮屠塔,是用扬灵一城百姓的姓名造出来的。”

    “…你、你说什么?”

    “世间万物,生命轮转不息,却有个平衡。若有一个人要多活十年,就会有另一个人要少活十年。”陈立夏看着我道。“血浮屠就是转加性命的秘术。”

    “你等等,你等等。”我脑子里很乱,“这世上竟真能有这样的事?把一个人的性命,转加给另一个人?”

    “不知道相爷有没有听说过,道行高的算命师傅,有的会续阳寿。续阳寿并不是没有代价的,这个人身边的人,必然会减少相当的寿命,如此天地阴阳才平衡。”陈立夏说得一脸认真,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可是,我实在不能接受这件事,这太过荒唐了。

    陈立夏见我不相信,道:“相爷,有些事,不是不存在,只是你不知道。国师和陈道长,他们都活了许多年却不见老,还有当年天下大旱的旱魃,这些你都见过,你也信了,为何偏不信这血浮屠呢?”

    “你的意思是…”我感觉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只有用血浮屠,为宋予寒续命,借此来抵消他快速老去的病?”

    陈立夏点点头:“只有这个办法。”

    “没有、没有别的方法了吗?”我问,“吃药吃不好吗?”

    “相爷。”陈立夏认真道,“世上并不是所有的病,都可以用药来医治,我是真的没有一点办法了。”

    我呆在原地:也就是说,如果要救宋予寒,就得牺牲别人的生命来为他续命?宋予寒是无辜的,但是其他人也是无辜的,凭什么要求他们为他续命呢?况且辰国已经许多年没有死刑犯了,就算是判了死刑,那也是个活生生的人,无亲无故的,为什么要用来救宋予寒?

    陈立夏走了之后,我在府里想来想去,还是想不出办法来,想去找杜暮祯,又想起上次的不辞而别,心下纠结不已,更不想把这个消息告诉宋予寒,以宋予寒的性子,他一定宁愿自己去死。宋予寒是御文王的独子,若是宋予寒有个好歹,谁知道御文王会做出什么事来。

    我正难办的时候,杜暮祯自己找我来了。

    上次不欢而散后再见面,气氛很尴尬,至少我认为是这样。杜暮祯比上次我见他时脸色更苍白了,虽然还是个风流倜傥的公子,只是觉得精神头远不如从前。

    杜暮祯不等我开口,开门见山道:“我知道你去看过小王爷了。”

    我一惊,低头不说话。

    “我也知道,你找了陈立夏。”杜暮祯双手抱胸,看着我,“彧蓝,抬头。”

    “你既然什么都知道,又来找我做什么?”我冷冷道。

    杜暮祯微微一愣,笑道:“陈立夏是不是和你说了血浮屠才能救小王爷?”

    “你又知道了。”

    “我当然知道,小王爷一病,国师立刻就派人去看过情况了,国师的结论也是,只有血浮屠能救小王爷。”杜暮祯笑道,“陈立夏只是从《玳瑁诀》里找到了血浮屠的记载,却并不知道灵王年间真实发生的事情,恰好我知道,你想不想听?”

    我哼了一声,不说话。

    杜暮祯挑挑眉:“既然你不想听,那我就走了。”

    杜暮祯走出去好几步,我忍不住道:“说!”

    杜暮祯满脸笑意地走回来,伸伸懒腰,道:“这一切,都要从西边的一座小城未央开始说起了。”(未完待续。)

第三十章·祸不单行(下)

    三。

    未央是辰国西南部的一座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和左将军镇守的无忌城靠近,为无忌提供粮草。辰国西南部,到了三月,总是下雨,是以未央以制伞出名。未央地势特殊,依一座小土丘,傍一条小河流,俨然一个小羽州,到了三月,天空下起千丝万缕长相依的雨后,未央更是美不胜收。

    “话说这灵王啊,是辰国建国以来,最伟大的君主辰睿王的嫡子,不过因为睿王后死得早,灵王打小就性格孤僻行事怪诞,也不爱说话。这睿王呢,活得久,孩子也多。”杜暮祯娓娓道来,我竟听得心也静了下来,“那时候各位太子侯爷们都是要外出历练的,太子殿下呢,刚好就被派到了西南这边,在未央城遇到了后来的灵王后,两人一见钟情,**,一点就着……”

    “说重点。”我不好意思地打断他。

    杜暮祯笑道:“但是灵王后啊是个没福的人,生下孩子没多久就缠绵病榻,灵王找了全天下的大夫来也没有用,灵王太爱这位王后了,就想到了用血浮屠为王后续命。”

    我倒吸了一口气:“灵王也太乱来。”

    “血浮屠是卯国的秘术,只有卯国得道的景和真人才会用,不知灵王用了什么办法,请来了一直隐居的景和真人,让他用血浮屠为王后续命,扬灵就这么遭了秧。屠了扬灵之后,为了安抚亡灵。灵王就在晴州建了一座浮屠塔,之后,阴差阳错。晴州就变成辰国的佛教之都了。”杜暮祯道,“就是这么简单。”

    “这事儿,从、从没听说过啊?”

    “这种事说出来可是要杀头的,谁敢说呢?再者灵王有一百种方法可以为扬灵的消失做掩护,瘟疫啊,土匪啊,多了去了。时间一久,大家也不会再去追究这背后真正的原因了。”杜暮祯挑挑眉,“而那位王后呢。起先也是不知道自己的命是这么来的,直到后来她发现自己一点儿也不见老,灵王这才说出了真相。灵王去世后,这位王后就消失了。国师说。是隐居到姑洗山里去了,也不知道这会儿是死是活了。”

    “可国师,当时怎么会同意这件事的呢?”

    “我也纳闷儿呢,国师没和我说。”杜暮祯若有所思,“想必是灵王相应给出了什么条件,或是许下了什么承诺?那会儿我爷爷都还没出生呢,我就不可能知道了,你问我。我问谁去?”

    言罢我们俩就相对着笑起来,笑了好一会儿。我才想起来我先前还在和杜暮祯到别扭来着,立刻不笑了。

    杜暮祯也言归正传:“还有,咱们朝里是有御文王的人的,他想必已经知道小王爷的病了,国师说,宋家以前很得辰王器重,说不定,御文王知道血浮屠是救宋予寒的唯一办法。若是他知道,说不定,他也会这么做的。”

    我皱眉:“这不太可能吧,就算御文王再怎么疼爱宋予寒,毕竟他也读了几十年的圣贤书,难道还会做出这种残害百姓的事?”

    “你是不是忘了,御文王对赵烝然做过什么,对安澜城做过什么?”杜暮祯提醒我,“一般人也做不出,把一个大活人万箭穿心这种事吧。更何况,为了自己的孩子,父母什么都做得出来。”

    说起安澜的兵变,我现在心里还难过,杜暮祯这么一说,我也觉得不无可能。

    “就算御文王想造血浮屠为宋予寒续命,他上哪儿找景和真人去?”

    “咱们紫徽真人像传说一样不见踪迹,不照样还是有个徒弟在?”杜暮祯皱眉,“血浮屠毕竟不是一门简单的术,景和真人不可能会让它后继无人,我就担心,景和真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收个徒弟,然后这徒弟刚好还可以被找得到,那可就不好了。”

    “不会这么巧吧,我不信会这么倒霉。”我信誓旦旦道,“你也先去打听打听景和真人的事儿,毕竟人在卯国,就算御文王要找,也不可能这么快找到。”

    杜暮祯笑着点点头,突然好像想起了什么一样:“你还要让我做周彧蓝做到什么时候?”

    我愣了一下,明白过来他是说我的玉佩,笑道:“你就先收着吧。”

    “不想提李孤宁的事?”

    我没好气道:“知道我不想提你就别提了。”

    杜暮祯大笑:“我先走了,你再去看看宋予寒吧,想办法稳住他,血浮屠的事先别告诉他。”

    目送杜暮祯走远,我瘫在太师椅上,头痛欲裂。

    安澜城。

    御文王眉头紧锁,一言不发,整个屋子里,范孟秋、九号、十三号、水无意都不敢说话,只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看看御文王。

    许久,御文王叹了口气,伸出一只手来,水无意立刻心领神会,取了一支水烟递给他。

    十三号看了一眼范孟秋,用眼神对他道:王爷又抽水烟了。

    范孟秋挑挑眉:我是没想到,如今水无意和老师已经有这么好的默契了。

    九号立刻加入了他们的眼神交流:老十一恨不得一有空就跟在王爷屁股后面,寸步不离。

    十三号满是忧愁地皱起眉:老这么抽下去,王爷的身体也吃不消啊。

    范孟秋长出了一口气:老师心里不好受,让他抽吧。

    十三号瞥了范孟秋一眼:就是因为你老这样,王爷抽水烟的频率才越来越高,身体才越来越差。

    范孟秋瞪大眼睛:怪我?

    九号咳嗽了一声,三个人的眼神交流就停止了,都去看御文王。御文王抽了一口水烟,淡淡地吐了一大团烟雾,开口道:“去晴州。”

    “晴州?”“现在去晴州?”“为什么要去晴州那个鬼地方?”

    御文王淡淡地看了他们仨一眼,轻描淡写道:“现在你们也长本事了,我的命令也敢过问了?”

    三人立刻闭嘴,只是十三号还是不甘心地嘟囔了一句:“这都六月了,六月的晴州简直是地狱啊。”

    “嗯?”御文王抬眼。

    范孟秋在背后拍了一下十三号的背,十三号立刻疼得嘶嘶吸气。范孟秋心里想难道我下手重了?忙给十三号摸了摸背,咳嗽了两声,道:“老师,咱们去晴州做什么?”

    “晴州有浮屠塔,只有浮屠塔能救寒儿。”御文王的眼神深不可测,“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血浮屠,血浮屠是唯一能救寒儿的办法。”

    “血浮屠?”范孟秋细细咀嚼这三个字,“总觉得听说过…”

    御文王又抽了一口水烟,不知为何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真希望这不是唯一救寒儿的方法。”

    整个屋子里,除了御文王自己,众人皆不解其意,也不知道这位孤高的王爷,为什么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御文王放下水烟:“把姑洗山北的地图给我拿来。”

    十三号立刻就飞到后面的书架上取了地图来,展开,御文王对着地图看了许久,指着巳国、辰国、寅国交界的一座小城道:“荒涂,我们到了晴州之后,要去这里。”

    范孟秋挑挑眉,他是景阳人,安澜兵变是他第一次来姑洗山北,虽然他没有去过荒涂,却知道这个地方。去年闹得全辰国皆知的河神娶亲的案子,那个投御状的姑娘刘羽涅的父亲就曾经住在这里。刘羽涅在甄英考试考中之后,主动要求去荒涂当县令。从尾生村回来,何允晟在喝酒的时候不止一次和他提过这个刘羽涅,满口称赞这个姑娘,说她长得如何如何好看,性格如何如何坚强,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若是此行去了荒涂,不知道,是不是又要见血了。

    范孟秋叹了口气,摸了摸腰间的司命剑。(未完待续。)

第三十一章·荒涂浮屠(上)

    一。

    辰国在地域上被分为五块,分别为晴州、羽州、苍州、辰州和辟州,除去辰州是一块地域的总称,其他四个州都是以这四个州为中心辐射出去管辖的。姑洗山北所有的一大块地域,都由晴州管辖。晴州这座城市,早晚温差极大,尤其到了夏天,白天热得人中暑,晚上冻得人风寒。

    范孟秋到晴州的时候是傍晚,晚风一吹,冻得他不禁缩了缩脖子。

    “怎么晴州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被我们接手了?”水无意有先见之明,在身上披了件小皮袄,这会儿也到城墙上来,站在范孟秋的身边问。

    “早在一年前晴州这边我们就有动作了。”范孟秋道,“只不过你不知道罢了。”

    “一年前王爷就搞定晴州的事了?”水无意惊叹道,“不得不说,王爷真是……”

    “太厉害了。”范孟秋接口道,“你除了夸老师,还能说点别的吗?”

    水无意白了他一眼:“怎么,人家好还不许我说了?”

    “许,当然许了。”范孟秋告饶,“我可是很怕你的化骨水。”

    水无意没好气道:“你怎么总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化骨水不是叫殷桑落那个小妖女顺走了么?我现在还在生气呢,你又提这个做什么?”

    “得得得,我就不会哄女孩子,你走吧,让我一个人待会儿。”范孟秋一下子跳上炮台,坐在大炮上。找了个姿势舒舒服服地躺下,“我一个人清净。”

    “就是这样你才找不到对象呢。”

    “看老八和老十的下场,我就越来越觉得。我还是不要糟蹋人家姑娘的好。”范孟秋淡淡道,“上面风大,你进屋去吧,无聊就找十三玩儿去吧。”

    水无意翻了个白眼:“你哄小孩儿呢?”言罢转身下去了。过了一会儿,十三号从城墙下面跃上来,把范孟秋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十三号手里拿着一件披风。

    范孟秋摸摸鼻子:“你上来做什么?”

    “十一姐让我给你送件衣服。”十三号老老实实道,“说要看着你披上。”

    范孟秋一愣,笑了:“知道了。你去吧。”

    十三号站在炮台前动也不动,眼睛盯着范孟秋,一言不发。

    范孟秋只好把那件花花绿绿的披风披在了身上,十三号这才点点头。纵身一跃又消失了。

    范孟秋继续躺在大炮上。看着满天空的星星,想着这么个清冷的夜,自己一个人在这里,总该想点什么人吧。可是仔细一想,自己五岁没了娘,后来爹也去世了;要说兄弟姐妹吧,他家人丁不是那么兴旺,想了半天也没有;想想情人吧。他却好像一个也没有。

    范孟秋被自己惨到了,不自觉苦笑起来。他这才知道。一个人最悲凉的,就是连个能挂念的人都没有。

    范孟秋闭上眼睛,听晴州夜晚的风声,不知不觉就在大炮上睡着了。

    半夜范孟秋就被冻醒了,只是近来赶路太累,他实在不愿意起来,缩了缩就继续睡过去,直到第二天早上,范孟秋迷迷糊糊醒来,看到十三号和水无意正并排站着看着他。

    范孟秋立刻坐起来:“你们在这里干嘛?”

    “看你睡觉啊。”水无意笑道,“我真的是低估你了,在这种地方你也睡得着?”

    范孟秋吸吸鼻子:“我以前在树上也睡得着。”

    “得了,快下来吧,该去荒涂了。”

    范孟秋皱眉:“咱们昨儿才到晴州,今儿就去荒涂?是不是太赶了?”

    “荒涂只有咱们三个去。”水无意道,“快下来吧,吃点东西咱们就可以上路了,若是天黑到荒涂,可没有地方给你住,恐怕就真得住在树上了。”

    范孟秋脑袋嗡嗡地响,想是晚上冻到了,不过还是麻利地从大炮上跳下来,把那件花花绿绿的披风解下来丢在水无意身上,理了理衣服:“走吧。”

    水无意被披风盖住脸,没好气道:“范孟秋!”

    “可要来不及了。”范孟秋对十三号眨眨眼,纵身从城墙上跳了下去。

    离了晴州,越往北去,天气越冷,还好水无意带了几件大衣,范孟秋这时候才觉得有个女人在身边确实是不错。暗卫们各个都是可以独当一面的,加上水无意在江湖里早有名气,是以范孟秋平日里也没太把水无意当姑娘看,直到范孟秋发现水无意仿佛对老师青眼相看,从宫里出来没了束缚之后也更加像个姑娘了。

    水无意发现范孟秋盯着前方发呆,拍了拍他:“想什么呢?”

    范孟秋笑着摇摇头:“没事,只是想,若是你洗手作羹汤了,你夫君肯定很幸福。”

    水无意从没在范孟秋嘴里听到过这样的话,一时竟不知如何接话,气氛突然就冷了下来。十三号对此浑然不觉,只是觉得他们俩突然不说话了,转过头来一脸迷糊地看着他们。

    范孟秋觉得好笑,心情似乎不错,坐在马上晃荡晃荡还哼起歌来。三个人一路说说笑笑,申时就到了荒涂。

    荒涂确实是一个破落的小城镇,放眼望去,似乎连个像样的客栈也没有。三个人下了马,牵着马走在荒涂的街上。这才申时,天还没黑,荒涂的街上连人也没几个。

    “辰国竟还有这样的地方。”水无意也十分吃惊,“我一直觉得,辰国人活得都很幸福,就算不那么富有的,至少也活得开心自由,没想到,在荒涂,竟如此荒凉!”

    “辰国边境上,不知有多少个荒涂。”范孟秋眉头紧锁,“老师一直觉得,如今平王的政策有问题,放松了对边境城镇的管理,和邻国的摩擦都主张和平解决,正是这种软弱的态度,才让辰国边境的城镇都陷入这样的困境里。”

    十三号东张西望地不说话,他虽说是范孟秋从路边捡回来的,但是他记事以来就长在范家,虽说范家不是什么豪门大族,却也是个官宦世家,后来就一直待在央日宫里,从来没见过荒涂这样的小镇。他不善表达,心里万千种感觉,此刻却说不出什么话来。

    “王爷让我们来荒涂干什么?”水无意皱着眉,“王爷该和你说了吧?”

    范孟秋揉揉太阳穴,没错,御文王确实和他说了,所以他才会大半夜不睡觉跑到城墙上去一个人呆着。

    御文王和他说了血浮屠的事。

    范孟秋听完不知道什么心情,总之觉得心里闷得很,就一个人跑到城墙上去了。他也算是看着宋予寒长大的,他又是老师的独子,自然范孟秋关心他的心一点也不比周彧蓝的少。只是范孟秋不太能接受用荒涂一城人的性命,来为宋予寒续命这个法子。

    这时候范孟秋才知道,为什么当初御文王的脸色会那么痛苦。

    一边是无辜的百姓,一边是唯一的儿子,御文王的纠结和痛苦,甚于所有人。

    其实荒涂的百姓不多,范孟秋三个人逛了半个时辰,已经逛完了整个荒涂,差不多也点出了荒涂的几十户人家,若是在半夜,这几十户人家,不消两刻钟的功夫,他们仨就能全部解决。

    只是范孟秋实在下不去手。在安澜的时候,屠城的命令不是他下的,也不是他亲自动手的,而且最后也没有真的屠了安澜全城,虽然在他心里结了个疙瘩,却也不是大事。如今是范孟秋要亲自动手了,他心里真的很不开心。

    御文王让他们来荒涂,一是先来看一下荒涂的情况,二是景和真人唯一的徒弟最近在辰国和寅国的边境游历,多半会从荒涂进入辰国,范孟秋三人要在这里等到他。

    范孟秋想了很久,还是把御文王的命令告诉了十三号和水无意,水无意听完,罕见地没有说话,十三号也一直沉默着,范孟秋叹了口气,道:“既然命令下来,咱们也不能不从。”十三号抬起头看着范孟秋,不说话。范孟秋拍拍水无意:“你在江湖上杀人如麻也不见你眨一眨眼睛,如今怎么倒不说话了?”

    水无意道:“我曾经,屠尽一家子满门,也没有任何的感觉。”顿了顿,她道:“后来遇到王爷,我总觉得自己变得不一样了,不再像以前一样,能果决地下手了。那时候在苍州,我明明可以动手杀了殷桑落,可是我没有。如今你告诉我,下这冷血命令的就是王爷,我还有点反应不过来。”

    范孟秋苦笑道:“十一,政治,战争,都是残酷的,总是要有人流血,有人牺牲,世上从不乏无辜的人,却不是每个无辜的人都能被拯救,有的事你无能为力。”水无意撇撇嘴,没有说话。范孟秋又去瞧十三号:“你呢?”

    十三号淡淡道:“你如何,我就如何,我跟着你。”

    “行。”范孟秋长出了一口气,“咱们先找个地方住下来,在这儿安安心心地等着景和真人的那位徒弟过来。”

    “我瞧荒涂这么个小镇子,连个像样的客栈都不会有的。”水无意道。

    “在这儿你要求还这么高呢,不让你睡树上就不错了。”范孟秋懒懒道,“趁还没天黑,问问这儿的百姓有没有能住的地方吧——不要和他们太熟络,到时候下不去手。”(未完待续。)

第三十一章·荒涂浮屠(中)

    二。

    李律在寅国已经逛了三个月了,路见不平了好些次,管了不少闲事,导致现在他身上已经不剩几个子儿了。李律在寅国和辰国边境的一个小酒馆里听说,从寅国进入辰国北部的承天关,关外的驿站可以抵押东西换钱。李律早听说辰国是个特别适合居住的地方,那里人都很会享乐,就想着,苦了这些天,去辰国快活快活。

    到了承天关,在驿站换了一把锱铢,驿站的小哥告诉他:“承天关往南走啊,就是辰国的荒涂,荒涂是个小城,因为寅国和巳国经常打仗受了牵连,十分荒凉,过了荒涂,翻过一座山丘,景象就大不同了。骑马从荒涂到晴州只要一天,晴州可是姑洗山北最大的城市,也是著名的佛教之都,客人可以去晴州看看。”

    “那我若想从晴州到戊城去该怎么走?”

    “可以花几百锱铢做滑翔伞,若是不敢,就得翻过姑洗山了。戊城背靠的是姑洗山最高峰,翻过去可要好些时日,客人从西边绕虞舜、长歌,再坐船去戊城,方便,还可以看看风景。”小哥十分热心,兴致勃勃地还为他介绍了许多辰国的好吃的。

    李律再三谢过小哥,喘着锱铢就往南边走。眼见现在天要黑了,最近也只能到荒涂休息了,虽然驿站那小哥说荒涂十分荒凉,住一晚总是不要紧的。

    李律这么想着,就一路走到了荒涂。

    荒涂城门口。十三号叼着根狗尾巴草坐在荒涂破旧的城门上,远远看见小路上,一个穿着道袍的人匆匆走来。十三号转头对躺着休息的范孟秋道:“老大,他来了。”

    范孟秋睁开一只眼:“那个李律?”

    “嗯,像你说的,穿着道袍。”十三号又转过头去确认了一遍。

    范孟秋跳起来,也远远地看了半晌,想着和画像上确实不差,就道:“回去告诉十一。是时候她出场了。”

    辰国都城戊城。

    杜暮祯的咳嗽一日比一日厉害,经常半夜咳醒,让凤歌不敢再在晚上出去。这一日。好容易杜暮祯睡得安稳,到了丑时也没有醒来的意思,凤歌才轻手轻脚起了床。

    杜家宅院在另一处,是个很大的宅院。挨着戊城大财主陈寒食的家。杜暮祯不爱住那儿,也不喜欢应付他的兄弟姐妹,是以就把酒馆背后的屋子买了下来,平日里都住在这里。

    杜暮祯和凤歌虽未成亲,不过一直是睡在一张床上的,只是杜暮祯经常半夜才回来,每天都疲惫不堪的样子,是以杜暮祯和凤歌。既不是名义上的夫妻,也不是事实上的夫妻。

    殷桑落住在这里后。生活也没两样,只是多了一张叽叽喳喳的嘴,凤歌见杜暮祯对殷桑落也并无特别,殷桑落也待不住经常往外跑,也就没放在心上。

    凤歌轻手轻脚起来,去客房看看殷桑落也睡得熟,这才摸到书房去翻找起来。

    玉碟,玉碟,凤歌和杜暮祯朝夕相处这么久,从未见过那所谓的玉碟。

    夏乃青已经不知道派人来催过多少次,只是凤歌真的找不到这玉碟。杜暮祯本来就对玉器没有多大兴趣,身上唯一的玉器还是周彧蓝给他的玉佩,家里也没有什么玉的摆件。杜暮祯身为阎王班子的人,家里的抽屉却从来不上锁,越是这样,凤歌越是没有头绪。

    这几年来,她认真地敲遍了家里的每一块砖,地上的,墙上的,这个屋子里连个暗格都没有。就好像,杜暮祯把整间屋子都打开在这里,对她说:凤歌,找吧。

    凤歌知道杜暮祯多疑,很多事不叫她知道,不过她心里对杜暮祯还是有把握的,她相信杜暮祯对她不同于其他女人,也认为杜暮祯并不知道她其实还为巳王效力。其实凤歌不能否认,潜伏在杜暮祯身边这些年,她已经爱上了杜暮祯,她打算,在找到玉碟之后,就不再做密探,安安心心地待在杜暮祯身边——只是玉碟找不到,这一切都免谈。

    上次巳国使团来辰国的时候凤歌就知道,巳王早有和韩苻合作的意思,玉碟也是韩苻要的,虽然凤歌不知道韩苻要玉碟做什么,但是只要有了玉碟,韩苻定能制造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件来,戊城一乱,北边御文王就可以悄悄地从巳国借道进入辰国。

    房间里又传来杜暮祯的咳嗽声,凤歌心里一惊,赶紧去倒了杯水端进去,见杜暮祯只是翻了个身,并没有醒,松了口气,却也不敢再去书房,小心翼翼地又睡进去了。

    凤歌正想找个舒服的姿势睡下,不想杜暮祯翻了个身,一把抱住她,在她耳边低低道:“凤歌,不要骗我。”

    杜暮祯这六个字吓得凤歌出了一身的冷汗,却没了下文,凤歌转头去瞧杜暮祯,发现杜暮祯呼吸匀称,睡得香甜,想来刚刚,是他的梦话。

    凤歌心跳得极快,快从胸腔里跳出来了,凤歌心里五味杂陈,竟就醒着躺了一夜。

    第二天杜暮祯醒来,伸了个懒腰,看见身边的凤歌还睡得昏昏沉沉的,脸上明显的黑眼圈,杜暮祯笑了:“凤歌,看来你昨天晚上,没有睡好啊…”

    杜暮祯刚穿好衣服,外面殷桑落已经开始嚷嚷了。杜暮祯心里翻了个白眼,得,大清早就不让人安生。他打开房门,却见桌子上居然摆满了早饭,殷桑落笑着道:“吃饭啦吃饭啦,凤歌姐姐呢?”

    杜暮祯顺手就把门带上:“她还睡着呢,让她睡吧。”说着走到桌子边坐下,“你怎么起来做早饭了,这可稀奇了。”

    “我一直会做饭的,只是不常做。”殷桑落得意道。“我以前在家里经常给爷爷奶奶做饭,他们还夸我做得好吃呢,不信你尝尝。”

    “粥和鸡蛋。能好吃到哪里去?”杜暮祯笑着拿起勺子,喝了一口粥,“嗯?甜的?”

    殷桑落笑嘻嘻道:“我们长歌那边啊,喝粥都喝甜的,怎么样,好喝吗?”

    杜暮祯挑挑眉:“居然还不错。”

    “是吧!”殷桑落兴奋道,“对了。我和你说,我昨天晚上,好像看到仙人了!”

    杜暮祯一头雾水:“仙人?什么仙人?”

    “就窗户外啊。我看到一个白衣仙人,拿着剑,可好看了!我怕让他发现,只敢悄悄地爬起来。趴在窗户纸那儿看。隐隐约约看到他用剑杀了两个人,好帅!”

    “噗——”杜暮祯差点把粥喷出来,“杀人?在哪儿?”

    “就在屋后。”殷桑落笑道。

    “昨天,有个男人,在窗外杀了两个人,你还睡得着,笑得出来?”杜暮祯觉得不可思议。

    “怎么啦,你出去看看。说不定尸体还在外面呢。”

    杜暮祯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去客房看看。刚走到窗户边,就听到殷桑落银铃般的笑声,杜暮祯知道,自己又被骗了。

    杜暮祯无奈地叹气,这个小妖女在这儿待得久了,怕是自己真得减寿。杜暮祯砸吧砸吧嘴,觉得这甜粥还真挺好喝,打算回去把剩下的喝完,就听见凤歌发出的一声尖叫。

    杜暮祯来不及细想,立刻就跑过去,殷桑落却已经在屋子里了,只见凤歌惊魂未定地坐在床上,脖子边插着一只匕首,匕首扎着一块手帕。殷桑落走过去,拔下匕首,打开手帕,发现上面写着两行字。

    “如若再犯,今夜取你性命?”殷桑落一字一句地念出来,“是不是这个人搞错了?犯什么?”

    杜暮祯坐到床边去看凤歌的情况,凤歌脸色憔悴,似乎受惊不小,想她堂堂巳国密探,如今却为这一只匕首吓成这样,自然是昨晚杜暮祯那梦话吓到她的缘故了。

    “你看清楚是谁没有?”杜暮祯柔声问。

    凤歌摇头:“我只觉得有人进来,睁开眼睛就看见匕首飞了过来,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

    “那可奇怪了,别是他搞错了,凤歌姐姐能做什么呢?”殷桑落嘀咕,“这样一来处境岂不是很危险?”

    “说不定是来找你的。”杜暮祯笑道。

    殷桑落哼了一声叉腰道:“我可没惹什么仇家,再者,凭着我爷爷和我表哥的面子,谁敢动我?”

    “是是是,没人敢动你。”杜暮祯道,“那可就奇怪了,到底是什么人呢?难道真是搞错了?”

    凤歌嘴上不言语,其实她心里知道,她虽未看见那人的脸,却认得他的身形,就是当年在相府时候,她打算去偷情报,出手阻止她的那个剑客,那个周彧蓝也说从来不知道有这么个人的剑客。

    凤歌心里很奇怪,她确实是前几天去过一趟相府,也是为了看看杜暮祯可不可能把玉碟放在相府了,也没惊动什么人,怎么还是叫那个剑客知道了?为什么她一去相府,那个剑客立刻就能知道?难道那剑客是相府里的人?可是周彧蓝说他不知情也不像是假话。

    难道…国师有安排什么高手隐藏在相府?

    不可能,第一次她的身份被揭穿是倪酴醾说的,连杜暮祯都不知道,怎么可能会有人先知道?

    凤歌越想越不对,现在却觉得身上疲惫不堪,除了睡觉,什么事都不相干。

    杜暮祯扶着她躺下:“你要是累就继续睡,我去寻陈立夏来给你瞧瞧身体,顺便去趟相府。”

    凤歌立刻道:“你去相府做什么?”

    杜暮祯似乎对凤歌的过激反应有些不解:“难道就看着这个不知名的人晚上过来害你?当然去找彧蓝批个条子,才好找人来咱们家守着啊。”

    “是啊凤歌姐姐,有了表哥的条子,就可以去刑部调人啦,也好叫表哥知道这么回事儿,有个准备。”殷桑落附和道,“这样吧,老狐狸你去找那个什么大夫,我去找表哥。”

    “这事儿关系重大,让你去我可不放心。”

    “你瞧不起我是不是?”

    没等凤歌开口拒绝,两个人就你一言我一语,一边斗嘴一边走了出去。(未完待续。)

    ps:  讲真,作为一个医学生,每天三千字已经是极限了233

第三十一章·荒涂浮屠(下)

    三。

    李律坐在晴州的大酒楼里,面前舞姬们跳的是美轮美奂的飞天舞,桌子上摆的夜光杯里装的是上等的葡萄酒,左手边是水无意,右手边是云无形,歌舞升平,他整个人都有点飘飘然。

    范孟秋坐在水无意边上,脸上带着笑,一杯接着一杯地喝酒,李律不时去看他,却一直不开口说话。

    李律是在荒涂被这个人拦下来的,被他拎着领子直接抓到了城墙之上,李律下意识就掏出道符来,慌乱之中没看清楚,拿了张火符,差点把范孟秋的眉毛给烧了。

    李律在寅国的时候就收到师父传来的消息,到了辰国之后,去见御文王,御文王有事拜托。

    还没等李律自己去找御文王,御文王就派人来找他了。

    老实说李律被请到晴州这么些时日,御文王只叫范孟秋带着他到处玩,也没说拜托什么事情,白吃白喝好几天,弄得李律怪不好意思的。景和真人不像紫徽真人云游四海,不问世事,他不是个太安分的人,据说是只要付得起报酬,他就会前来帮你,若是自己不愿意来,也会叫徒弟李律来。

    李律去年才出师,正打算在各国走走历练历练,不想就被师父派了个大任务了。

    李律美人在怀,好酒喝着,好曲听着,不得不承认,辰国确实是个不错的地方。水无意生得妩媚,云无形则乖巧伶俐,这两天有她们俩陪着。李律一点也不无趣,也早把师父说的修道者的清规戒律抛到脑后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李律发现范孟秋的位子上人已经不见了。

    水无意仿佛看出他要问什么。便道:“范老大一直是这样,喜欢一个人待着,这会儿估计在外面的大石头上看星星呢,若是李道长想去找他,披件外套再去。”说着云无形已经把披风递了过来。

    李律披上披风,又喝了一杯酒,走了出去。

    果然范孟秋一个人躺在酒楼外面的大石头上。一动不动,腰间的剑别在一边。李律刚走过去,范孟秋就问:“怎么不继续看了?”

    “看了好几天了。”李律忍不住道。“御文王到底有什么事拜托我?”

    “王爷都不急,你急什么。”范孟秋笑了,“王爷既让你好好享乐,你就享乐呗。”

    “可是我是道家人。本不该…”

    “本不该喝酒?”范孟秋坐起来。“去他的清规戒律,这可是杜家酒,虞舜杜家你听说过没?酒祖杜康的后人,这样好的酒,出了辰国你可是喝不到的。”

    李律心说你又开始转移话题了,便道:“你的剑可以给我看看么?”

    “可以。”范孟秋大方道,“你自己来拿。”

    李律心说你不能拿给我么?这人什么怪毛病?范孟秋解下剑,递给他。立刻就松手。范孟秋一松手,李律差点没接住。整个人都叫这剑往下带。

    “好重!”李律忍不住道。

    “它叫司命,是辰国酬天山上千年寒铁打造了七七四十九天打出来的,能不重么?”范孟秋笑道。

    “那怎么看你拿得…那么轻松?”

    “我十五岁就开始用司命剑了,自然和你不一样,我是练武之人,而你是个道士。”范孟秋看了看他的衣服,补充道,“还是个品味奇特,喜欢穿绿衣服的道士。”

    李律嚷嚷道:“绿色怎么了?绿色哪儿不好了?”

    “没什么不好,就是在想,你的帽子会不会也是绿色的。”

    “修道之人,不娶妻。”李律哼了一声,“再说了,绿色也比你这一身黑漆漆的好看。”

    范孟秋笑笑,不再和他争执,复又躺下。

    “我有没有说过你这个人很不会聊天?”李律见他躺下后一言不发,忍不住道。

    范孟秋动也不动,道:“我们需要你用血浮屠。”

    李律愣住了。

    “三天后,在荒涂。”

    这两句话李律消化了半天,才道:“用血浮屠?你们要做什么?为谁续命?平王?还是御文王自己?”

    辰国的内乱李律也有耳闻,卯国虽然是辰国的邻国,不过大家都秉承着不干涉别国内政的原则,互不干扰。只是御文王若要用血浮屠,可是许多人命的大事。

    “为小王爷。”范孟秋不知道在想什么,语气十分苍凉,“三天后,我们一起去荒涂。”

    “为、为什么要为小王爷续命?你们小王爷快死了吗?”

    “你就别问这么多了,知道的越少越安全,不然我怕你不能完整地回卯国。”范孟秋起身看着他,“血浮屠成后,你立刻就离开辰国,近几年内都不要再回来了。”

    李律不解,范孟秋继续道:“辰国马上就要大乱了,且不说内乱能不能解决,明年开春未国必然要发兵辰国,到时候打起仗来,民不聊生,你来这儿不安全。”

    “看你也算有副好心肠,怎么忍心用荒涂一城百姓来为一人续命?”

    “你既然是景和真人的徒弟,自然也知道景和真人曾经用血浮屠为不少人续过命,有什么好奇怪的?”范孟秋淡淡道,“你们修道之人,不是只凭自己喜好,不问道义伦理的吗?”

    “你这话我可不爱听了。”

    “无所谓,反正我也不是为了说好听话而说话的。”范孟秋复又躺下,这回任李律怎么和他说话,他都不作回应,等李律上前看时,他已经闭上眼睛睡着了。

    李律无奈道:“真是怪人。”

    六月,御文王屠了荒涂,并且封锁了这个消息,于是荒涂这个小城。就这么在辰国版图上,消失了。

    辰国都城戊城,相府。

    周彧墨一大早上起来就发现整个相府安安静静的。周彧蓝临时被国师叫去宫里,周彧墨转了几圈也没找到能陪他下棋的人,刚准备去找从漪怜,杜暮祯和殷桑落就风风火火地来了。

    “七爷。”杜暮祯行礼后便问,“相爷呢?”

    “彧蓝进宫去了。”周彧墨笑道,“你今儿可来得不巧,五哥却也不知道去哪儿玩了。八姐则和冬葵出门了,整个相府啊,还就剩下我了。不如你在相府坐坐。想必彧蓝很快就会回来的。”

    “相府最近,可有什么人闯进来没有?”杜暮祯问。

    周彧墨被他问得也很奇怪,就开始回忆:“只有几天前,大半夜的五哥闹了起来。说相府里有贼。闹了一晚上,也没找到什么贼的,彧蓝又叫人多叫了些人来在相府守着,这段日子倒是没事了。”

    “五爷?”杜暮祯挑眉,“五爷平时睡不好吗?”

    “五哥睡得可好了,毕竟五哥心智全无,整日无忧无虑的,吃得好睡得也好。”周彧墨笑道。“不像彧蓝,日夜烦忧。经常头疼睡不着觉。”言罢又想到了什么似的,笑道,“你今儿来相府查案来的?”

    杜暮祯笑笑:“也没有,就是问几句,那我和殷姑娘就在这儿等相爷,若是五爷回来了,也烦请七爷告诉我一声。”

    “没问题。秋苓,带杜老板和殷姑娘去休息。”周彧墨叫了个小厮,领着二人去屋子里坐了。

    杜暮祯和殷桑落在屋子里翻花绳等周彧蓝,玩着玩着,周彧白从窗户边探出个脑袋来:“暮祯乖弟弟,你找我?”“五爷,进来坐。”杜暮祯见周彧白来了,笑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糖来。周彧白立刻从窗子里翻进来,抢过糖就吃了起来。

    “五爷喜不喜欢相爷?”杜暮祯问。

    “彧蓝?”周彧白笑嘻嘻道,“喜欢的,喜欢的。”

    “夜里护着相爷的人,是不是你?”杜暮祯问,“五爷,其实你没疯,对不对?”

    殷桑落噗嗤一声笑出来:“老狐狸,说你聪明,你今儿怎么这么笨呢?彧白哥哥都疯了十几年啦,你说他没疯?哈哈哈哈,你不会跑来相府,就是为了问这个吧?”

    周彧白也一脸迷糊地看着杜暮祯,嚷道:“谁疯了?谁?我?”

    “好了好了,彧白哥哥,咱们不和他计较。”殷桑落道,“过来我教你翻花绳。”

    杜暮祯看着周彧白饶有兴致地看殷桑落翻花绳,心里也起疑,难道真是我多想了?毕竟周彧白十岁痴傻,这是众人皆知的事情,就算大人要装傻十年也很困难,何况一个十岁的孩子?可是除了周彧白,谁还能在相府来去自如,并且不被怀疑呢?当时在相府追凤歌的那个剑客到底是谁?

    杜暮祯百思不得其解,国师从来没有安排什么剑客在相府,周彧蓝也不会认识什么剑客,那么到底是谁在相府保护周彧蓝?难道还有别的势力藏在相府?

    杜暮祯想着,就听见秋苓道:“相爷回来了!”

    凤歌的事儿不能叫殷桑落和周彧白知道,于是杜暮祯就哄着他俩在这儿玩,自己直接去书房找周彧蓝。

    相府书房。

    “你说当年那个剑客,又出现了?”

    “是,今天弄了块手帕在我家里,警告凤歌。”杜暮祯皱着眉头,“想必是凤歌前几日来你家被他发现了。”

    “难怪前几天五哥说家里有贼。”我挑眉,“这个剑客到底是谁?怎么会一直在我的相府里呢?”

    “我就是在纳闷儿这个,本来我就是希望凤歌在找玉碟的时候多露出一些马脚来,我才好顺着尾巴一直摸下去找到凤歌的接头人,只是凤歌在相府的行动每次都被这个剑客给破坏了,也不知道这个剑客于我们来说是敌是友。”杜暮祯摸摸下巴。

    “不是我说,你到底把玉碟藏哪儿了,凤歌找了十几天都没有找到?”我忍不住问。

    “你猜猜看。”杜暮祯笑得神秘。

    “我要是猜到了,你就别做阎王了,把阎王班子交给我得了。”

    杜暮祯笑道:“我把玉碟藏在你身上了。”

    “我?我身上?”我瞪大眼睛,“我身上可没有什么玉碟啊……等等!”我猛然想起,杜暮祯好像真的把玉碟,放在了我这里。(未完待续。)

第三十二章·命中注定(上)

    一。

    杜暮祯双手抱胸笑着看着我:“我给过你什么?”

    我摸了摸腰间的玉佩:“你不要告诉我,你把玉碟上的东西,都刻在了这个玉佩里。”

    杜暮祯大笑:“玉佩上的花纹,是我和国师研究出来的,只有我们俩能看得懂。”说着解下我腰间的玉佩,指给我看,“这个杜字是由许多小花纹组成的,若是翻译出来,就是平王这一代所有王室成员的生辰。”

    我瞪大眼睛:“这世上还有这样厉害的事!我这回是真的服了你了。”

    “所以,你可得好好保护好这个玉佩。”杜暮祯笑道,“这可一点不比你的子桑玉便宜。”

    我忙系回去,想到上次就这么简单地把这玉佩给了云无形,还好后来云无形把玉佩还我了,不然可就酿成大祸了,心想到时候让秋茗给我换根牢点的绳子,好好系着,绝不能丢。

    “只是那剑客的关系,我觉得你的相府不安全。”杜暮祯换上一副忧虑的神色,“还是得尽快确认他的身份。”

    “你有怀疑的对象了?”我问。

    “老实说,我其实怀疑是五爷。”

    “五哥?”我忍不住笑了出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五哥十岁时候就痴傻了,怎么可能是五哥?”

    “可是你上次不是和我说过,你五哥特别讨厌凤歌?而且一开始就不喜欢她?”杜暮祯推理道,“而且前几天又是你五哥发现的凤歌。照理凤歌当密探这么多年,不可能这么轻易就叫人发现。我今天看五爷翻窗进来,落地竟然连声音都没有。身手可不是一般的好。”

    “得了,你连武功都不会的人,在这儿跟我评论人家的武功。”我笑道,“五哥心智如小孩一般,小孩子自然能看得出谁是好人谁是坏人,毕竟他心无杂念。至于翻窗,五哥从小就喜欢翻窗。换了你,翻个十几年,也会练得落地不出声的。”

    杜暮祯叹了口气:“好吧。其实我也没有什么证据,只是推测而已,只是我真希望那剑客就是你五哥,这样我也好放心。”

    “不过…如果那个剑客真是我五哥。”我皱眉。“他是为什么要装傻呢?十几年啊,这都十几年了,五哥为什么要装傻?”

    “如果你五哥真是那个剑客,背后定又有一个大谜团。我现在可没有精力去应付这些事儿了,每晚凤歌不睡觉我就得陪着她不睡。”杜暮祯苦笑,“但愿下辈子,做个普普通通的人。”

    “看看夕阳喝喝酒,红袖添香听听琴。美哉妙哉。”我说着,脑海里已经开始脑补这样的情景了。杜暮祯笑了:“对。就是这样,等我老了以后和我孙子说,孙子啊,你看到屋外那棵树了吗?那是爷爷在你这么大的时候种下去的。”

    “瞧瞧你这点出息。”我嘲笑他,“你得说,孙子,当年隔壁村儿老王和我抢你奶奶,我把他打趴下了,种了棵树作纪念,就是屋外那棵。”

    杜暮祯笑着摇摇头:“打架我可不行,这故事你让何允晟说去。”

    我转念一想,何允晟倒还真可能做这种事,不禁笑了起来。

    送走了杜暮祯,五哥就来缠着我让我陪他翻花绳。翻花绳,百知录上最受辰国人欢迎的儿童游戏第一名,辰国老老少少,男男女女,都会玩,一根绳子,就可以打发时间。我小时候也爱翻花绳,五哥每次都在一旁看着我们玩,教他他总学不会。如今不知殷桑落用了什么方法,竟教会了五哥几个简单的步骤。

    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坐下来好好陪五哥玩儿了,我十岁时,五哥也十岁;可是等我二十岁了,五哥还是十岁。随着年岁长大,我也不再是那个一根翻花绳可以玩半个时辰的小孩儿了,只是近来烦心事颇多,难得能坐下来陪五哥玩玩翻花绳,也觉得心情舒畅不少。

    “这样,过来,就可以翻出一个星星。”我教了一遍,“五哥你自己来一遍。”

    五哥觉得好玩,接过绳子自己开始玩,我看着五哥,他眼神里满是天真烂漫,我却想起杜暮祯说的,五哥也许是装傻,其实他从来就没傻过。可是我怎么瞧五哥都瞧不出破绽来,如果五哥真是装的,那五哥的心思得有多深呢…我想着出神,直到五哥把自己的手都捆在一起了我才回过神来,笑着帮他解开绳子。

    “不好玩儿,不玩儿了。”五哥赌气把绳子一丢,跺脚道。

    “看这天,也该吃饭了,咱们去厨房看看有没有点心。”我牵起五哥,五哥一听有吃的,立刻兴奋地原地蹦了起来:“那咱们快去!”五哥站起来比我还高许多,却仍然像个小孩子。我也在心里惋惜,若不是当年五哥痴傻了,如今的他一定是天下无双的公子。

    我和五哥一路从书房到厨房,路过种着观音柳的后院,突然有个人从屋顶上蹿了过去,因为我家顶上是黑瓦,那人又穿着一身蓝衣服,十分显眼。“有贼?!”我吓了一跳,感觉五哥立刻抓紧了我的手,秋茗这小子已经忍不住喊了出来,那个蓝衣人看见我们仨,立刻就飞了什么东西过来。

    秋茗立刻扑到我前面,我下意识把五哥挡在身后,可是奇怪的是,我只觉得一阵力把我往下一抓,一根匕首擦着我的头顶飞过去,我被那力带着摔倒了地上,正好砸在秋茗腿上。我立刻起身去看五哥,五哥却已经不见了,再回头,那蓝衣人也不见了。

    东城巷,竹轩。

    近来天气燥热,伍墨畏暑,多躺在床上躲阳光,陈立夏也不再坐在火炉旁熬药,只让药熬着,自己远远地坐在伍墨床边,拿一本书看着,炉子不够旺再过去扇一扇。

    陈立夏一边看书一边哼哼调子给伍墨听,伍墨非常配合,点着头打着节拍,不过总是唱到一半陈立夏就先笑出声音了,然后伍墨也忍不住笑了,两个人就这么笑笑唱唱能玩一下午。

    一阵风从窗户里吹进来,陈立夏放下扇子:“有人来了。”

    伍墨身子往床里面缩了缩,还是忍不住好奇地把头探出去看是谁。

    待看清楚那人的真面目,伍墨便道:“李孤宁?”

    李微草慢慢走进来,眼睛看着天花板,朝着墙壁鞠了个躬:“陈夫人好。”

    “我在这里。”伍墨忍不住笑道,“那是墙。”

    李微草忙改了改角度,又走了几步,感到床铺阻止了他继续前进,就抓起一双手来道:“陈大夫,好久不见。”

    “喂,抓错了,你抓的我老婆。”陈立夏不满道,“我在这里。”

    李微草立刻松开抓着伍墨的手,又抓起另外两只手,道:“对不起、对不起,冒犯了,冒犯了。”

    伍墨已忍不住大笑起来,陈立夏却似乎没有笑的心思,皱眉道:“你的眼睛还没好?”

    李微草淡淡道:“是了,毕竟眼睛和功力只能选择一个,为了练功,我就只能不要这双眼了。”

    陈立夏起身,翻起李微草的眼皮,又搭在他的脉搏上,啧了一声道:“要我说,你逆行经脉,虽说在某种程度上能保住你的功力,但这只是暂时的,谁知道过个十几年,你又武功全失,而且还瞎了。”

    “不打紧,我没打算活那么久。”李微草微笑道,“而且这六年来,我也渐渐适应了黑暗的生活。”

    “我第一次见到有你看得这么开的,在来找立夏看病的人里。”伍墨道。

    “若不是陈大夫用金针救我,我恐怕连命也没有了,陈大夫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对恩人还能有什么要求呢?”李微草道。

    “我也不是自愿要救你的,还不是杜暮祯用陈家旧案的案底威胁我?”陈立夏叹了口气,“我救你也只是为了我自己而已,你不必把我看得这么高尚。你来找我做什么?”

    “请你去御文王府看看小王爷的情况。”

    “去看小王爷?我前儿才从相爷那儿回来,小王爷还能怎么样。”陈立夏不解道,“小王爷这病,太难治,除了血浮屠,也没有别的法子了。”

    “正是了,小王爷这病,可能已经给治好了。”

    “你说什么?”陈立夏的声音充满着疑惑,“谁、谁用了血浮屠?”

    “我们上头也没有确凿的证据,只是有些推测,御文王可能用了血浮屠。”李微草也不打算和陈立夏多说,陈立夏这种江湖人,朝廷里的事知道的越少越好。本来早该从荒涂来戊城的密折迟迟没来,国师就觉得是荒涂出了什么事情,荒涂是座小的不能再小的城,又乱,若是用荒涂作为血浮屠的工具是再好不过了。只是如今没有证据,国师也不敢轻易下结论。

    陈立夏挑挑眉:“血浮屠…血浮屠真不是个好东西啊。”

    “就像辰国的画中仙秘术。”李微草笑道,“关于这个,二位想必是深有感触。”

    陈立夏咽了口口水:“不能更有感触了。”

    “请陈大夫尽早去王府,我就在这里等你的消息。”李微草笑得人蓄无害,却让陈立夏有些胆寒。(未完待续。)

第三十二章·命中注定(中)

    二。

    相府。

    秋茗扶我起来,喊道:“相爷,相爷,那贼往东厢房去了!”我定了定神,果然那蓝衣人快速往东边去了,这么一闹腾,把后院闹得人仰马翻,我使唤秋苓去把何允晟叫来,又叫了其他小厮去找五哥,就和秋茗直接往东厢房去。

    我和秋茗一路小跑,只听见东厢房外有兵器打斗的声音,轻手轻脚靠近,只见那蓝衣人和一个白衣剑客正在争斗,明显白衣人更胜一筹。何允晟没来,我不敢轻举妄动,只得和秋茗靠着盆景的掩护,慢慢地靠近他们。

    “秋茗,你看见五哥没有?”我轻声对秋茗说。

    秋茗也小声道:“没看见五爷,会不会那贼把五爷弄昏扔在那里了?”

    “你出去,告诉他们,除了何允晟,谁都不许进东厢房,快去。”我推了秋茗一把。

    “相爷,你一个在这里太危险了,我不走。”秋茗摇头。

    “你胆子越发大了,还敢驳我了?快去!”我瞪着他。

    “相爷…”秋茗话还没说完,那两个人已经停止了打斗,我想听他俩在说什么,一把把秋茗推出去,“出去守着!快!”

    秋茗看了我好一会儿,极不情愿地蹲着挪了出去。

    我顺着长廊,躲在盆栽后面一点点往里挪,离他们两个越来越近,近得我不敢再靠近,只听那蓝衣人道:“又是你。”

    那蓝衣人一说话我就知道她是凤歌,虽然此时蒙着面。但是凤歌的身形和声音我还是认得的,没想到杜暮祯前脚才走,凤歌后脚就来了。

    “这句话该我对你说。”那白衣剑客淡淡道。

    “你到底是谁?”

    “我姓白。我叫白渔舟。”

    “你是周彧蓝请来的保镖?”

    “丞相并不知道我的存在。”那白衣剑客淡淡道,提剑指着她,“而且丞相的名字,岂是你一个小贼可以直呼的?”

    “你是相府里的人。”凤歌肯定道,“不然你不会对相府地形如此熟悉,也不会时时刻刻都能盯上我。”

    “我不喜欢巳国人,尤其是你。”白衣剑客冷笑了一声。“五爷呢?”

    “你说周彧白?我可没有动他,他自己不知道滚到哪儿去了。”凤歌笑道,“总不能相府里每丢一样东西。你就怪到我头上来吧?”

    我心上一惊,凤歌没有带走五哥,那五哥去哪儿了?这个叫白渔舟的剑客又是谁派来在我府里的?

    “若不是看在杜老板的份上,我早已杀了你。”白渔舟冷冷道。“我也给过你警告。可是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冒犯相府,这次我下杀手,可就怪不得我了。”

    凤歌往后退了一步,笑道:“我什么都没从相府带走。”

    白渔舟正打算说话,何允晟就从外面跳了进来,气得我在心里骂他,什么时候来不好,偏偏在这个时候。

    “周彧蓝呢?!你们谁把他藏起来了?”何允晟嚷道。

    凤歌看准这个空当。立刻窜了出去,白渔舟也绕过何允晟跟了出去。何允晟一脸莫名其妙地站在东厢房的院子里,我没好气地从盆景后面出来,道:“你做什么?”

    “我还问你做什么,你躲在那里干什么,我还以为你被他们下杀手了。”

    “我本来在这儿听他们说话听得好好的,差点就可以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了,你突然冒出来干什么?”我愤愤道,“这下好了,人也叫你吓跑了。”

    “嘿,我好心来救你,你还怪我。”何允晟哼了一声,“要我说你这相府的守卫是不是太差劲了,为什么每次发生点什么事都在你这儿?”

    我没搭话,心说你也不看看,来我这相府的,可都不是一般江湖人。

    白渔舟追着凤歌一路过了东城巷直到西桥街杜家酒馆,凤歌慌忙摘掉面罩扔到草丛里,闪进酒馆。殷桑落正在外屋看话本子,见凤歌急匆匆进来,笑道:“凤歌姐姐,怎么这么急呀,后面有狼狗追你呐?”话音刚落,白渔舟就跟了进来,把殷桑落吓了一跳。

    殷桑落立刻挡在凤歌前面,拿出腰间的长鞭,道:“你是谁?”

    “我并没有伤害你的意思。”白渔舟见到殷桑落,却也收了剑。

    “是不是今天留下手帕的人就是你!”殷桑落道,“你到底想干什么?凤歌姐姐什么时候招了你我可不管,只要我在,你就别想动她!”

    这时杜暮祯刚好听见动静从里屋出来,见这三个人呈对峙状态,愣了一秒钟,大脑就开始飞快运转起来,他咽了口口水,对白渔舟笑道:“这位大侠,来我这儿不是为的喝酒吧?”

    白渔舟不说话,杜暮祯又道:“我虽不知道凤歌如何得罪了你,不过既然凤歌招惹了你,我也该有一份责任。不如这样,你先放过她们俩,我们两个出去聊聊。”

    “别!”凤歌忍不住道,“白渔舟武功高强,会杀了你的。”

    “他不会的。”杜暮祯笑着对白渔舟道,“你说呢?”

    白渔舟没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他点点头,一手搭着杜暮祯的肩膀,就带着他出去了,凤歌想追,殷桑落道:“凤歌姐姐,别追了。”

    “为什么?”

    “那个人武功高强,剑在剑鞘里,我还能感到他的剑气,我们都不是他的对手;而且老狐狸那么聪明,既然敢提出和他单独出去,就一定有脱身之法,咱们与其过去帮倒忙,不如在这里等着他的消息。”殷桑落倒了杯茶,“你先喝口茶歇歇,到底怎么了,你什么时候惹了这么个厉害人物?”

    对殷桑落。凤歌是装傻到底:“我也不知道。”

    殷桑落叹了口气道:“唉,爷爷经常说,在江湖上不招惹仇家是最难的。如今看来,确实如此。”

    白渔舟带着杜暮祯飞了几十里开外,听见杜暮祯道:“就这儿吧,就这儿吧,我吃不消。”

    白渔舟就放下了杜暮祯,杜暮祯咳嗽了好一阵,缓过神来。道:“五爷真是武功盖世啊。”

    杜暮祯此言一出就去看白渔舟的脸色,白渔舟却不动神色道:“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五爷,你瞒得了他们。却瞒不了我。”杜暮祯进一步试探道,“还有我说,你以后取名字的时候能不能不要这么随意?不要把名字倒过来就当成新名字好吗?”

    白渔舟挑挑眉:“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五爷。你暂时还不能杀凤歌。”杜暮祯似乎已经把眼前的人当成了周彧白。一口一个五爷,“凤歌偷情报的事,我和彧蓝其实都知道,我们只是在耗她的时间。有一个凤歌,巳国那边就不会派别人过来,如果你现在杀了她,巳国那边必然要换一个密探过来,如此我前几年的经营也就算报废了。而且凤歌可比你想象的重要多了。”

    “你怎么知道是我的?”白渔舟似乎没有在意杜暮祯说的一大堆话。只是摘下了面罩,杜暮祯心里暗喜:果然是你!

    “我其实也只是猜测。只要有四成的把握,我就敢赌。”杜暮祯笑道,“我回去查了你的出身,你娘是周苍泪所有老婆里出身最好的,连殷夫人也比不上你,因为你娘是羽州上官家的小姐,平王的表妹,当今太后的亲侄女。只是殷夫人和周苍泪成婚在先,而且当时为了留住殷家继续为平王效力,你娘就没有成为正妻。”

    周彧白笑着点点头:“你说的不错,难怪彧蓝经常说,他最怕的就是你,因为你什么都知道。”

    “哪里哪里,五爷过誉了。”杜暮祯摆摆手,“你从小就是神童,七岁就能作《央日赋》,平王非常喜欢你,甚至周苍泪也很看重你,而殷夫人却迟迟生不出孩子,相府上下都把你当成嫡子来伺候。不过在你八岁那年,周彧蓝出生了。不巧的是,殷夫人却难产过世。你知道,周苍泪平生最爱的女人就是殷夫人,自然把所有的感情都倾注给了周彧蓝。

    “殷夫人过世后,殷老爷子就离开了阎王班子,自此殷家也就失去了在朝中的地位,平王也就萌生了,让你继承相位的想法。但是周彧蓝活着,终究是没有理由让你继承相位的,不合辰国纲常,你爹也不会同意。换言之,除非周彧蓝夭折,不然你是不能名正言顺继承相位的。

    “然后你就突然疯了,这中间的故事,还请五爷告知。”杜暮祯笑道。

    周彧白挑挑眉,似乎想起了过往,长长叹了口气:“出生在上官家的我娘,自小见惯了朝堂险恶,知道这个相位,要坐上去,毕竟劳心劳神,一不留神就会丢了脑袋,本就极其不愿意我继承相位,加上我娘已经隐隐感觉出平王的意思,她又不忍心彧蓝小小年纪,就遭人毒手,于是,我娘就想出了个法子…”

    “让你装傻?”杜暮祯问,“就这么让你装了十几年?”

    “是啊。我十岁时已经很聪明,懂相位的至高无上,也懂我娘的意思。其实我本可以违背我娘的意思的,可是偏偏彧蓝出生以后最黏我,就算爹把他交给青竹姨娘养,他也最黏我;偏偏我又很喜欢他,真的不忍心让他就这么去死。”周彧白笑了起来,“于是我十岁那年,就开始装傻。既然我是个傻子,就不能继承相位,那么彧蓝的命也就保住了。后来爹死了,彧蓝也坐稳了相位,可是我还是担心,陛下会把他换下来,是以只能继续装傻,这一装就这么十几年过去了。”

    杜暮祯感叹道:“彧蓝能有你这么个哥哥,真的是太幸运了。”

    “府里上下都以为我痴傻,是以对我管束不多,我做什么事情旁人也不会在意,这倒是为我学武提供了很好的隐蔽,就算我不在府里,他们也多半是以为我出去玩儿了,总之我会回来的,倒是也不很担心。”周彧白笑道,“我也是后来才知道自由的好,又看彧蓝夙夜忧劳,更是不愿意去做这个丞相,干脆装傻到底。”

    “五爷是个聪明人,聪明人过得也舒服。”

    “你也是聪明人,只可惜太聪明,反而要过得辛苦。”周彧白意味深长道,“有时候,傻一点没什么不好的。”

    “五爷说得极是,可惜我本就是家里嫡子,没什么兄弟来替我的位子。”杜暮祯挑挑眉,“五爷的剑是和谁学的?”

    周彧白笑笑:“你不是号称对所有人物掌故都了如指掌么?你猜猜看。”说着便舞了几招给杜暮祯看,杜暮祯虽对武功并不熟悉,可这几招却是响彻江湖的。

    “叶青烟!”杜暮祯叫了出来,“你和叶青烟学的剑?”

    辰国百知录高手榜第一名的叶青烟,江湖上唯一对花无情毫无感觉的人,昔年谪仙章景炎的挚友,孤僻的高手叶青烟,凭着一把玉做的剑,横扫江湖,无人能敌。

    “叶青烟怎么会在戊城?”

    “叶青烟的故事,我却不能告诉你。”周彧白大笑,“还有,我的身份,请你对彧蓝保密。可以的话,我想亲自告诉他。”

    “五爷既然开口,我一定保守秘密。”杜暮祯笑着点点头。(未完待续。)

第三十二章·命中注定(下)

    三。

    子夜楼里仍如往常一样歌舞升平,不过今天比往日还要热闹,因为软青来了。

    软青自打嫁到侯府就没怎么回来过,加上这会儿有了身子,更是足不出户。只是到了六月,府里日子烦闷无聊,何允晟禁不住软青哀求,就带了软青来了子夜楼。

    “软青来啦!”在楼下给客人斟酒的听雪看到何允晟带着软青过来,异常兴奋,忍不住喊了出来。

    听雪这一喊可不得了,大家都探出头来看软青,子夜楼里响起姑娘们此起彼伏的笑声。

    周彧橙本来还在屋里,听涛在给她梳妆,突然听见外面喊软青来了,听涛笑道:“老板娘,她们都在说软青回来了呢。”

    “人软青在侯府里待的好好的,凭什么回咱们这儿?”周彧橙笑道,不过还是催促听涛快点给她梳妆,好去瞧瞧软青。

    软青一回子夜楼就受到空前的欢迎,子夜楼的常客、身份尊贵的侯爷如今却被冷落到一边,无人问津。

    何允晟摸摸鼻子道:“你看你面子多大,当年我和彧蓝过来,她们也不敢这么怠慢我。”

    软青笑了,正要回答,就从楼梯上传来周彧橙的声音:“谁敢怠慢你?”

    何允晟见周彧橙来了,立刻道:“橙姐,看看你教出来的好姑娘们。”

    “她们自小就是一起长大的,如今软青难得回来一趟,她们兴奋也是应该的。”周彧橙笑着拉起软青的手。“让她们闹去吧,我招待你就是了。”

    “你面子可真大,老板娘平日里可从来不请人喝茶的。”软青冲何允晟眨眨眼。何允晟笑了,道:“那你们就去吧,只一点,小心身子。”说着又嘱咐了软红许多,直到被周彧橙拉走,何允晟还念念不忘地看了软青好几眼。

    以前软青在子夜楼的时候,就和软红、赵师师关系最亲密。如今软红拉着软青说了好些话,却不见赵师师。刚刚出来的姑娘们也没有她,软青便问起她来。

    “你说师师啊。她啊,还不是在屋里吗?她本来就不喜热闹。”软红说起赵师师似乎满脸愁容,这让软青更奇怪了。

    “到底是怎么了?”

    软红看看四周,凑到软青耳边。轻声道:“小姑娘开了情窦啦。”

    软青又惊又喜:“谁啊?”

    “那天宫宴你不是也在么?还能有谁?不就是相爷么?”

    软红这么一说。软青才想起来,上次巳国使团过来,夏乃青和陛下索要赵师师,是周彧蓝解的围。

    “不会吧,就因为相爷救了她一次?师师那么心高气傲清心寡欲的,也会这样容易喜欢上一个人?”

    软红叹气道:“有时候喜欢一个人就是一瞬间的事情,哪来的什么由头呢?”

    “也是了。”

    “只是你也知道,相爷自从娶了丞相夫人后。几乎不来子夜楼,就算过来。要么是带着夫人一起来,要么是来看老板娘,哪有师师她的余地呢?”软红拉着软青的手一路走去赵师师的房间,“她也不高兴跳舞,只有相爷过来的时候才愿意出去跳。平日里也不怎么吃饭,更消瘦了。”

    “你怎么也不劝劝她?”

    “我自己都是这副样子,还怎么劝她呢?”

    软青想起软红痴恋杜暮祯已经许多年,终究内没个结果,心下唏嘘不已,想想自己还是最幸运的。

    到了赵师师的房间,软红敲门道:“师师,软青来了。”

    过了一会儿,才响起赵师师懒懒的声音:“慧儿,开门去。”

    慧儿应声来开门,赵师师又道:“慧儿,你出去吧。”

    慧儿恭敬地行了礼,就退了出去。

    软青笑着走进去:“就你架子最大,还配个丫鬟,自己躺在床上等我来找你。”

    赵师师果然歪在床上,脸色苍白却不减当时容貌,像个美人灯似的。

    “不敢,如今你已有了侯爷的孩子,我可不敢大过你。”赵师师笑道。

    “怎么竟消瘦成这个样子了?”软青惋惜道。

    “你行行好,让相爷多来几趟子夜楼,我也就好了。”

    其实软青心里也很难办,一面是一起长大的朋友,一面是对她极好的丞相夫人,软青这会儿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赵师师见软青不说话,便道:“我也是开玩笑的,哪能叫你难办呢?我只是觉得,我如此骄傲的人,竟也会对一个人念念不忘,以至于此。”

    软青和软红都说不出话。赵师师并不是教坊里来的,整个子夜楼也就只有她带着丫鬟,具体身世她们都不知道,只知道赵师师是家道中落的贵族小姐,父母双亡,走投无路时被周彧橙遇见,这才来的子夜楼。是以赵师师举手投足间都有着不同于她们的骄傲,也不愿和别人太亲密,只有软青和软红还能和她说上几句话。

    软青知道相爷如今不怎么来侯府了,必然是忙得焦头烂额,虽不想去打扰他,但看赵师师的样子心有不忍,下定决心还是去相府,把这事儿说一说。

    又和软红赵师师说笑了一阵,软青就去寻何允晟了。把心里的事儿说了说,何允晟就道:“媳妇儿,你有所不知,四大美人之一的云无形,我们在景阳那会儿,也是对彧蓝投怀送抱的,可是彧蓝理都没理人家,我觉得赵师师也够呛。”

    “在外面你叫我什么呢。”软青脸上一红,啐道。

    周彧橙笑了:“看到如今你们这个样子我也能放心。只可惜我这子夜楼里啊一个个都是痴情种,这三年五年的。师师是不会轻易断了念想的。”

    “其实能叫师师经常见见相爷也就是了,她也不至于这副样子。”软青道。

    “如今彧蓝可不是以前的彧蓝了,这我看难。”何允晟挑眉。“我虽然嘴上对冬葵多有抱怨,但是确实,她是最适合彧蓝的。”

    “你撮合的,你当然这么说。”周彧橙笑道,“其实我也喜欢冬葵,我和我那三嫂就合不来,中规中矩的。一点儿意思也没有。”

    “而且虽然冬葵脾性是与寻常人家小姐不同,但是她毕竟是吏部尚书的女儿,哥哥们一个个都不错。尤其是姚冬苑还做官做到了苍州刺史,她的出身,她的见识阅历,都可以帮到彧蓝。赵师师就不行。”何允晟难得严肃一次。一点一点给软青分析,“彧蓝和我不一样,我不用在官场里勾心斗角的,我娶你,不需要你帮我什么,你只要给我舒舒服服地过日子就好了。”

    周彧橙推了何允晟一把:“情话回家说去。”

    软青也不好意思地笑了,又想起软红来,便道:“那杜老板呢?”

    何允晟摸摸下巴:“嗯。老杜倒是不用什么出身不出身的,只是凤歌那么野。我估计软红得被她撕层皮下来。”

    软青和周彧橙都笑了,三人又说笑了一阵,周彧橙就留他们下来吃午饭。吃过午饭,正在聊天,姚冬葵就来了。

    何允晟眼尖,第一个看到莫鸢扶着姚冬葵下了马车,喊了出来:“冬葵怎么来了?”

    周彧橙往外看,还真是姚冬葵,莫鸢扶着她,后面跟着秋苓等几个小厮。

    “冬葵,这大热天的,你怎么来了?”周彧橙立刻下楼,“听雪听雨,去拿软垫靠椅来。”

    何允晟和软青紧接着下楼,赵师师还坐在上面一动不动,软红瞧了半天,对赵师师道:“相爷没来。”赵师师哼了一声不言语。

    “今儿什么日子,怎么你们这些个大人物扎堆来。”周彧橙笑道,“饭刚吃完,可没你的份儿。”

    姚冬葵笑道:“你当我来你这儿蹭饭么?周彧蓝天天灌我鸡汤,我简直要喝吐了。倒是你,”姚冬葵看向何允晟,“怎么还带着软青来了?”

    “软青想回来看看,我就带她来呗,彧蓝呢?”

    “书房里批折子呢,我是有事儿才来的。”姚冬葵笑道,“我是来看赵师师的。”

    周彧橙、软青、何允晟心里都咯噔一下,心说这么快原配就来兴师问罪了?不会吧?

    姚冬葵见他们仨都不说话,笑道:“怎么了四姐,去把赵师师请出来吧。”

    “冬葵,你找赵师师做什么?”周彧橙试探问。

    “怎么了,如今你也变得如此八卦起来。”姚冬葵笑道,“告诉你也无妨,我家原在苍州的时候,隔壁住过一户赵姓人家……”

    “你家隔壁不是你初恋长孙嘉树么?”何允晟此言一出,姚冬葵横了他一眼,何允晟告饶,“得得得,你说,你说,我不插嘴了。”

    “我小时候和那户人家的小姐关系很好,只知道他们是羽州来的,来苍州做生意的,只是很倒霉,生意做不好,家里渐渐入不敷出,祸不单行,那户人家的主人又得了绝症,他就决定,拿自己最后一点积蓄来戊城碰碰运气,临走前托付我爹,若是他不行了,请我爹好好照顾他女儿,我爹就答应了。”姚冬葵想起过往,还是有些神伤,“可是他好久都没有音讯传来,他妻子就带着他女儿去戊城找他,以后却再也没他们家人的消息传来了。去年我爹生日,我回去的时候他又说起这事儿来,我想就在戊城找找她,兴许这位姑娘绝处逢生,如今还活着呢。”

    “你的意思是,赵师师就是,你家隔壁那姑娘?”何允晟忍不住道,“不过看身世背景倒是很像,羽州人,父母做生意的,家道中落…你怎么确定就是赵师师?”

    “我已叫人去打听了大半年,就是赵师师没错了,其实赵师师真名不叫这个,师师是她的小字。”姚冬葵道,“而且她小时候身边就有个丫鬟跟着,只听她管她叫慧儿的。”

    “是了,师师是带着慧儿来子夜楼的!”软青道,赵师师的贴身丫鬟慧儿除了子夜楼里的人,外人是不知道的,因为赵师师对自己的身世讳莫如深,所以大家也就一致不问不说,姚冬葵居然说得一字不差,想来就是赵师师不错了。

    何允晟已经明白了姚冬葵今日来的意思,便顺势道:“那你来找赵师师,想做什么?”

    “我爹当年既然答应了她爹,就是我家答应她家的,答应人家的事情自然要做到,若是我爹知道我找到赵师师,他也会很开心的。当年赵家也算是个有家底的人家,如今女儿却得来做舞女,——四姐,不是我说子夜楼不好,只是姑娘家一直在子夜楼里也不是个办法,难道要在这里终老么?”姚冬葵说得凄凉,让软青都忍不住感伤起来,“我是想,我接她去相府住着,一来她也有个归宿,二来也陪我解解闷儿。”

    何允晟心说好嘛,这边还正愁赵师师进不去相府呢,如今却来了个约定说,要抬着赵师师进相府了。这赵师师难道真是命中注定要起起落落,最后大富大贵的?

    赵师师就坐在二楼,也不知道她听见没,兀自在那儿喝茶,和软红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周彧橙看了看赵师师,道:“若是真能这样也很好,只是这位爷带走了个软青,你又带走个赵师师,我真怕以后成了习惯,你们要把我这子夜楼搬空了。”

    姚冬葵笑道:“赵师师若是想念子夜楼,也可以回来住,我只是想给她个可以回去的地方,也让她死去的父母好安心。”

    姚冬葵并不知道这里的人正为赵师师苦恋周彧蓝而烦恼,只是存了履约的心思,软青看着情形,反而不愿意赵师师去相府了,丞相夫人如此心善,若是赵师师去了,让她难过,软青肯定会后悔这次没有阻拦。

    周彧橙便让听雪去叫赵师师下来,也不知道听雪和赵师师说了什么,赵师师往下面看了几眼,好像不愿意下来。听雪又说了好一会儿,软红似乎也帮着说了几句,赵师师这才缓缓从楼梯上下来。

    姚冬葵仔细看着赵师师的面容,果然与小时候那个姑娘,大不相同了。(未完待续。)

第三十三章·一人得道(上)

    一。

    姚冬葵定定地看着赵师师,赵师师也看着姚冬葵,二人都没有说话,时间好像静止了一样了。

    何允晟托着下巴一会儿看看姚冬葵,一会儿看看赵师师,心里乐开了花,这赵师师若是真去了相府,日后相府可热闹了,越想越乐,忍不住笑出声来。

    何允晟这一笑打破了寂静,周彧橙笑道:“师师,你看看,你还认不认得冬葵?”

    “不认得。”赵师师淡淡道。

    软红心里着急,这么一个大好的去相府的机会,赵师师却不懂得把握。

    “那时候咱们也才六七岁,如今忘了也是可以理解的,不过有件事却可以证明。”姚冬葵凑到赵师师耳边说了什么,赵师师面露惊讶之色,点点头。姚冬葵笑道:“那便是了,你若是能和我回府去住,是最好,若是闷了想回子夜楼,就回来住两天,像软青这样,你说呢?”

    “多谢丞相夫人美意,我一个戏子,出入相府,似乎不妥,相爷多半也不会同意的。”赵师师道。

    “你放心,我和周彧蓝说好了,我带什么人回去都可以。”姚冬葵眨眨眼,“过两日又是我爹生辰,我也带你去见见他,如此我爹也好安心。”

    说着姚冬葵又劝了许多,软红也跟着劝,终于赵师师答应了,姚冬葵喜道:“那便收拾收拾,跟我去相府吧。”

    赵师师就和软红上楼去了,姚冬葵又要了几碗酸梅汤。一边喝一边和他们聊天。

    “你把赵师师带走了,我这子夜楼可怎么办?”周彧橙问。

    “四姐,你子夜楼全是人才。缺一个赵师师又怎么了?再说了,赵师师想回来便回来,她越神秘,日后卖舞票不是卖得越高么?”姚冬葵笑道。

    “那以后你可有眼福了,天天都可以看赵师师跳舞。”何允晟道。

    “哟,侯爷羡慕我呢?”姚冬葵悠悠道。

    “不羡慕,不羡慕。”何允晟忙摆手。

    待赵师师收拾好。和慧儿一起下来,就坐上马车往相府去了。马车迍迍地开走了,软红才道:“刚刚师师一直拒绝。我真担心丞相夫人会就此作罢呢。”

    “你不懂,这叫欲擒故纵。”何允晟笑道,“赵师师是聪明人,当初敢在朝堂上直接回驳夏乃青。就证明她不是一般人。赵师师啊,注定要往上爬的,你这子夜楼可是关不住她。”

    周彧橙挑挑眉:“我们这儿已经出了一位侯爷夫人,难道还要再出一位不成?”

    何允晟笑道:“相府可不是一般的地方,日后怎样,还得看赵师师自己的造化了。”

    相府。

    我从紫金阁回来,汗不停地往外冒,在国师那儿喝了好几杯茶。还是热,出了宫看见这大日头。顿时整个人都泄气了。本想骑马回去,结果还是瘫在马车里回去了。刚进相府,就看见秋苓秋芒一等小厮在里里外外地收拾东西,便问:“怎么了这是,收拾什么呢?”

    “夫人带了位姑娘回来,说要住府上,吩咐我们整理房间呢。”秋芒答道。

    “这可奇了,也不像是殷小姐要来,夫人先前也没有知会过。”秋茗道,“哪位小姐?”

    “我听夫人管那位姑娘叫…师师师师的。”秋芒回忆道,“咱们也没见过。”

    “师师?赵师师?”我惊讶道,“秋苓,赶紧带我去看看。”

    “哎。”秋苓立刻把手里的东西扔给秋芒,领着我就往东厢房去了,秋茗呆在后面,问:“咦?那我呢?”

    秋苓领着我一路到了东厢房,我只瞧见夫人一手撑着腰,莫鸢在一边扶着她,身边还站了一个修长的姑娘,我定睛一看,果然赵师师。

    我突然就走不动道了,停了下来,莫鸢先看见了我,叫道:“相爷回来啦。”

    夫人和赵师师同时转过头来看我,赵师师看了我一眼,立刻低下头。

    “夫人。”我换上一副笑脸,走过去,“怎么了这是?”

    “哦,你记不记得我上次和你说过,我小时候隔壁家那个姑娘的事?”夫人向我走了两步,我上前虚扶着夫人,伸手给她捋了捋两鬓的头发:“记得,你说咱爹也很记挂那个姑娘。”

    “是了,那姑娘就是师师。”夫人拉过赵师师来,“你上次也说的,只要我不带个戏班子回来,就可以的。”

    “那姑娘…就是赵师师?”我干笑道,“你已确定了?”

    “千真万确啦。”夫人笑道,“怎么,以前还说师师跳舞好看的,如今来咱们家了,怎么一点也不热情?”

    “啊。”我立刻换上一副欢欣雀跃的笑脸,“我很开心啊。”

    “相爷,太假了。”莫鸢忍不住笑道,“哈哈哈哈…”

    夫人也笑道:“总之师师就是要住在咱们府上了,过两天爹生辰,也要带着师师一起去,你有什么意见?”

    “我没意见,我哪敢有意见?”我握了握夫人的手,“既然赵姑娘是你的客人,在相府一切规格就按表妹的来办,如何?”

    “这些你都不用管,交给我就行了。”夫人眨眨眼,“累了吧,我叫厨房备下了绿豆莲子汤,你去喝了就去休息吧,我还有好些话要和师师说呢。”

    夫人此话一说,我就有种不好的预感:“你不要告诉我,你今晚也不和我同屋睡了。”

    莫鸢噗嗤一声笑出来,我已经明白了夫人的意思,留给她们一个悲壮的背影,自己往厨房去了。

    莫鸢笑道:“每次夫人一逗相爷,相爷就这个样子。”

    “可不是吗?”夫人说着去看赵师师,“师师。在府里你就当在家里一样,等你休息好了,我带你去见见彧蓝的哥哥姐姐们。他们都是很好说话、很善良的人。”

    赵师师顺从地点点头。

    一整个下午,相府里除了我所有人都在热烈欢迎赵师师的到来,我也真实地感受到了赵师师在戊城的名气,没想到相府上下都很喜欢她,本来对美色兴趣缺缺的五哥,也在赵师师翻出了屋子的花绳之后立刻和她打成一片;七哥发现赵师师棋下得不错,便和她约了明日的棋局;只有八姐是心高气傲不与戏子交流的。除了软青,还没有能收服她的戏子。

    秋芒秋苓等小厮就不用说了,下午点心之后赵师师跳了一曲《石郎顾》。迷得他们各个目不转睛,眼睛恨不得粘在人家身上。

    全程只有我兴致缺缺,吃了茶就去书房看书了,秋茗也想去看赵师师跳舞。我就放了他假。自己在书房待着。看着看着,又想起杜暮祯说的剑客的事情来,更觉得心上烦躁。

    不知为何,自从上次宫宴四姐说赵师师中意我开始,我就没法以平常心对待赵师师。上次景阳和云无形一别,我也是看到香囊的时候才会想起云无形来,又开始使劲回忆我到底在哪儿见过云无形,就是想不起来。自从有了夫人。我也渐渐觉得,一夫一妻就很好。有夫人陪着已足够。

    我小时候一直不明白我爹的想法,都说我爹最爱我娘,似乎也确实是这样。既然我爹最爱我娘,还娶那么些老婆做什么?长大我才知道,有时候是陛下赐婚,有时候是迫不得已,一心一意对一人固然好,但是在这个位子上,想做到这样太难了。

    我想了想把香囊收好,放进了抽屉里,不打算再拿出来。又拿起腰间杜暮祯那部块玉佩来看,想着凤歌若是迟迟找不到玉碟,不知道会不会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情来。

    赵师师来我府上的事情,第二天就传到了国师耳朵里,我再次佩服何允晟传播消息的速度,在心里问候了何允晟几遍之后,我这才抬头看国师。

    “你在府里放个戏子,本不是我管的范围…”

    “国师!”我赶紧辩解,“我刚刚不是解释了吗,是我夫人带来的。”

    “我知道、我知道。”国师笑道,悠悠地喝着孙雨霁给他泡的,看起来就很难喝的药,眉头都不皱一下,“不过既然你…你夫人做个好事把赵师师接到府里,你不如也做个好事。”

    我立刻警觉起来:“要做什么?”

    “锦瑟你记得吗?”

    “锦瑟?”我想了想,“就上次宫宴看到的那个?石青徒弟的女儿?”

    “是了,我想让锦瑟在你那儿住一段时间。”国师喝完药,把碗递给孙雨霁,孙雨霁噗嗤一声笑出来:“彧蓝的相府简直要成了客栈了。”

    我心说孙雨霁这话可说到我心坎儿上了,忙道:“国师,你公然往我府里送乐师不太好吧,再说了,锦瑟不是和石青一样,是宫廷乐师吗?”

    国师似乎也没有瞒我的意思:“我那六颗夜明珠,有一颗是给锦瑟的。”

    “给锦瑟?”我懵了,“国师,你居然把夜明珠给一个乐师,也不给我?”

    孙雨霁笑道:“你觉得,一个普通的宫廷乐师,就能得到国师的夜明珠么?”

    “你怎么又知道了。”我从小就很讨厌这种孙雨霁什么都知道,而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尤其是在先生出题考试的时候。

    “再说了,你府里那个白衣剑客杜暮祯上次来和我说了,把锦瑟放在你府里,也好有个人照看你。”国师完全无视了我的抗议和不满,“你只要记住,锦瑟的作用,不仅仅在于弹琴。”

    我泄气道:“那我什么时候去接锦瑟?”

    “不用接。”国师看到我接受了,十分开心的样子,“锦瑟自己会过去的。”

    紧接着,我回去就叫秋苓把东厢房那边,赵师师边上的房间腾了出来,就这样,锦瑟也住到了我府上。

    不知道为什么,赵师师和锦瑟一来,我总觉得要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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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有块土地上,有十二个国家,它们并立而存,你争我斗,永不停息。 我叫周彧蓝,我是辰国人,我要讲的故事很长,因为这是我的一生。辰国秘史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辰国秘史,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辰国秘史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