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 休息区里的“家长论坛”
李明轩还是决定和外孙陈渊博好好谈一谈。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毕竟，孩子在一天天长大，他要让孩子知道学习的重要性，想让孩子知道现在正是男儿读书时，如果错过了这个年纪，将来会后悔一生。
李明轩在休息区里静静等待着陈渊博放学。
英语课才进行了一个多小时，休息区里的家长们起初大都在玩手机，不知谁说了一句“现在的孩子实在太辛苦了，唉！这会外面下雨了，今天没带雨伞，等会放学时雨下大了可怎么办？”，家长们赶紧把目光转向窗外看天气。
李明轩也没带雨伞，他跑到窗户跟前看了看天，自责考虑不周。
这时休息区里又围绕“孩子太辛苦”的话题展开了讨论和抱怨，你一言，我一语，声音越来越大，原本安静的休息区渐渐沸腾了。
“你孩子每天作业做到几点？”一位穿着绿色上衣的孩子妈妈问对面的家长。
“晚上11点。”这是一个跟绿衣家长年龄相仿的女家长，她穿着米黄色上衣。
“这才上小学作业都做到那么晚，上了中学可怎么办呀？我们那时上小学就跟玩差不多，不也过来了吗？唉！现在的学生太可怜了，他们哪里还有童年？成天就是学习学习，总有一天就把孩子学傻了。”绿衣家长说。
“傻了也得学。孩子他爸经常出差，我每天管孩子都快神经了。可是不学怎么办啊？大家都在拼，小学要是被名校刷下来以后可怎么办？”米黄色上衣家长说，“现在拼的就是分，现在不好好学，考‘六大名校’时差那么一两分还不把人给冤死？孩子辛苦咱家长也没闲着，我现在全职陪读，到时，因为这一两分被名校拒之门外，这几年不就白费了吗？”
“大家都想考名校，可是一只手五个指头也不一样齐，总有人考不上，最后遭罪的还不是孩子？”绿上衣说。
“那也不能放养。你现在要是松一点，到时会后悔一辈子。”米黄色上衣说。
李明轩听着两位家长的讨论，他觉得她们说的都在理，他自打带外孙以来，随着乐乐学习成绩的好与差，他对教育的理解和认识也在左右摇摆，有时觉得乐乐必须要受到最好的教育，将来来固化他和女儿女婿两代人现有的阶层。
可是看到乐乐的成绩节节下滑，他瘦小的身影独自坐在台灯下，把钢笔咬在嘴里愁眉苦脸时的样子，全家人也都很郁闷很纠结，这时李明轩又不由得动了恻隐之心。他也想过给孩子降低要求，只要孩子身心健康，将来过一种轻松平淡的人生何尝不好？自古以来，多少达官贵人和圣贤之人，最终还不都向往闲云野鹤的人生？
是拼命学习，通过一个接一个的名校接受精英教育，最终走向社会来固化阶层，还是尽力而为，一步一步完成学业，和许多人一样找份普通工作，开始他的平淡人生？精英教育和普通教育之间的选择与割舍，一直困扰着李明轩。
搞了一辈子社会科学，研究过社会发展课题的李明轩，对外孙的教育问题让他没了主见，让他迷失，他在矛盾中纠结着，一直纠结着。窗外的天色越来越暗，一场降雨就要到来。在休息区里两位家长的对话仍在进行。
“你说的道理没错。我就是觉得孩子好可怜。你看，从四年级以后每个班上三分之一的孩子戴上了眼镜，上了五年级，一半甚至一半以上的孩子戴上了眼镜。难道学校是培养近视眼的地方吗？”绿上衣撇撇嘴说。
“这没办法，考试只看成绩没人管你是不是近视眼。在成绩面前是不是近视不重要，重要的还是分。”米黄色上衣说，“现在医学发达了，到时还可以让孩子做近视眼的手术，花一两万块钱就能治好。”
“做手术？天啦！这么恐怖？”绿上衣一阵唏嘘，睁睛睁得圆圆的。
“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每年都有很多大学毕业生会去医院做这种手术。”
“你说的是割双眼皮吧？我听说女大学生找工作时为了让自己更美，能顺利地通过面试，都去割双眼皮了，而且还会做一些微创手术给自己整容。”绿上衣说。
“你这是扯哪儿的事？我说的是近-视-眼-手-术……不过，也是因为找工作时有些岗位需要视力达标，他们就去做手术了。多得很，不信你去医院看看。”米黄色上衣说，“不光求职的大学生去做，每年寒假在医院里去测智商的，想吃激素长身高的，戴着医疗机械校正驼背的学生多的去了。”
两位年轻家长的交谈引起了休息区家长的共鸣，他们纷纷细数着孩子“学习辛苦”时的种种表现，也诉说着他们管孩子的不易与纠结。
从这所补习学校成立那天起，在这间休息区里，家长们对孩子教育的讨论就没有消停过，每一届家长都有每一届家长的苦衷，每一届家长都有每一届家长的纠结，当然，每一届家长也都有每一届家长的喜悦与心得，每一届学生当中也都有一个个成功考上名校，甚至走出精彩人生的榜样与范例。
这里就是一个经久不衰的“家长论坛”，是家长的信息分享和教子交流平台，周边各所学校的每日动态和八卦新闻，都会在这里汇集、发酵……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说，孩子的父母成天上班，管孩子的事就直接甩给了她和老伴，可是孩子越长越大，老人的话根本就不听，甚至故意使着性子跟他们拧着干，他们实在没有好办法。
“我孙子死活都拉不到书桌前，我什么法子都想了，你们说说我应该怎么办？我好话说尽，孩子根本就听不进去，动不动还给我发脾气，撕本子，撕书……”一位头发花白的老爷爷说。
“我孩子学倒是天天都在学，还很认真，可就是手下不出活，做作业实在是太慢了。每次考试时都把卷子答不完……”一位孩子的奶奶说，“我孙女不光做作业慢，她说话也慢，走路也慢，反正做什么都比别人慢。老师跟家长谈了几次话，可是我们也没办法啊，这孩子天性就慢……”
李明轩听着每位家长话，他完全能体会到这些家长的焦虑，自己何尝不是这样的焦虑呢？
第一百六十六章 掐架
休息区里的“家长论坛”仍在火热开坛。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从幼儿园到小学再到中学到大学，又从大学生毕业到后来不尽相同的人生，家长们相互之间无话不说，他们既开大会也开小会，主题无非就是教育，每次开云坛的观点无非分为两种：知识改变命运与知识无用论。
几年来管外孙的经历已让李明轩对这两种观点的区别渐渐变得模糊，他突然觉得，自己的是非观怎么一天天变得不再清晰，难道自己真的老了，糊涂了吗？在他的人生中，他信奉唯物主义相信物质决定存在，非常推崇辩证法，他知道任何事物都得一分为二地看，他的是非观向来是明确的，从来没有含糊过。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从来不会骑墙。
可是对外孙乐乐的教育，让他对教育的是非观渐渐发生着变化，不光是对孩子的教育，就连处理家庭问题也容易混淆是非，以前看不过眼的事他都会反对甚至阻止，而现在他觉得一切存在都可以接受。
他又想起了女婿陈志豪在网上发“老师借钱”帖子的事，要是搁在以前，他肯定会拉着他去给老师和学校认错，赔不是，会狠狠的把这种背后放冷箭的人划进小人的范畴，嗤之以鼻……可是，那天从他们的家庭会议上知道女婿的这种行为，他却只能独自生闷气，而女婿红口白牙，居然始终认为自己的行为没错。
女婿毕竟不是女儿，他能把人家拉去学校认错吗？这只是自己的心理活动罢了，就算换成女儿，现在她早已长大成了孩子的母亲，他还能像她小时候那样，带着她去认错吗？
自从李明轩患了桥本氏症后，不光对噪音异常敏感，而且心里一旦烦躁就焦虑并失眠。
李明轩跟着女儿女婿搬进未来之光小区后，这个小区的吵杂就没消停过，他的每一天都是在忍耐，他想，乐乐考上中学自己也就不用再遭这份罪了，家里装成的4层玻璃并不能阻挡内心的烦躁。
唉！老了，年轻人的世事他已力不从心了，有些事看在眼里也只能难受在心里，多说一句，没准又会跟上次一样，引起女儿女婿的家庭冷战。李明轩想着想着心头不禁心酸，要是不用管乐乐，他真希望自己能回到社科院那间旧房子里，那里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家。
这个背后放冷箭的人怎么会是自己的女婿？他怎么能容忍这样的事在他们家发生？可是，那天晚上除了自己病情加重彻夜失眠外，家里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第二天天一亮女婿就若无其事地去上班了，女儿也不再安慰他，剩下的事就是和平时一样，他接送外孙，陪外孙做作业……
眼看窗户就要下起暴雨，李明轩也开始发急。马上就要下课了，这会回家取雨伞已经来不及了。在家长越来越高的嗓门里，李明轩的思绪被拉了回来，不知家长们刚才说到了哪里，他继续听着。
“紫华市应该把‘六大名校’全给查封了，这简直太坑人了！几所名校害的全市家长不得安宁。”绿衣家长说。
“什么？那学习好的孩子在哪里上学？没有名校就没有优质教育，这样的话对学习好的孩子更不公平。考试就是要把学生分出个一二三来，分出个三六九等。”米黄色上衣立即反驳。
“什么是公平？考试就公平吗？名小学的学生跟普通小学的学生比成绩，这公平吗？”绿衣家长说。
“怎么不公平？你学的不行还怪谁？”
“我又没上名小学，怎么能考过人家名校的孩子？”绿衣家长说。
“那谁叫你不上实验小学？”米黄上衣似乎在挑战，故意炫耀自己的孩子，“我们家孩子一上实验小学变化就非常明显，行为习惯根本不用我操心，我从来都不逼孩子学习，而是孩子自己主动要学。”
“我们没有关系也没在未来之星买房子，怎么能上得了名校？”绿上衣言辞中已多了一丝酸酸的味道：“能上这种学校的家长都不是一般人，要么有钱要么有权，诶，不过这官是怎么当上去的，这钱是怎么弄到手的，咱们可就说不清喽。这有些权和钱啊，背后肮脏得根本就见不得人。”
米黄色上衣家长听到这话，眼睛鼓得圆圆的，像青蛙，怒气充斥着她体内，随时可能会爆炸。
“听说紫华市纪委前段时间刚查出了一个落马的贪官，他有8套房子，其中一套就在未来之光小区？”绿上衣瞟了米黄色上衣家长继续说：“唉！咱都是老老实实打工的劳苦大众，咱可不会干那些贪污**的事儿，咱这辈子就只能当牛做马，白天给单位上班下班了再陪孩子做作业，来这里上补习班……孩子辛苦咱也累啊……咱就这命，就跟着孩子耗，干脆累死自己算了……”
米黄上衣家长的眼神里流露出蔑视：“你要是觉得你和孩子辛苦，累，那你可以不来这里啊，又没有人请你们来……好学生永远嫌自己学的知识不够，坏学生巴不得‘六大名校’倒闭……让这两类学生坐在一个学校学习，真是一锅老鼠害一锅饭！”
“你说谁呢？谁是坏学生？你把嘴放干净点！你说我可以，但不能这么说我孩子！”绿衣家长马上勃然大怒，突然站起来拍着桌子。
“你拍什么桌子？我点名说你家孩子了吗？心虚！”穿米黄色上衣的妈妈也不示弱，她猛地站起来也把桌子拍得很响。
“你们别吵，别吵，大家不是说得好好的嘛，怎么突然就吵起来了呢？”其他家长赶紧劝她们。
“我早就看出来了，你一直看不起我们家孩子，你不要以为你孩子学习好就瞧不起人。我告诉你，中国的一些大学里还有少年班，你孩子要是学的好为什么不去上少年班啊？就你这没素质的样子，撒泡尿照照自己……哼！还看不起人，狗眼看人低。”
“谁是狗？你再说一遍试试……”米黄色上衣质问她。
这时，孩子们放学了，许多孩子跑进休息区找家长，两名家长的吵架的架势吓的同学们站在跟前不敢说话，陈渊博也站在人群里目不转睛地看着。
“rose，穿绿衣服的正在吵架的人好像是你妈妈？”一个女孩拽了拽扎马尾辫的女孩说。
女孩一脸通红，眼睛里饱含着泪水，她愤怒地瞪着妈妈，看着两个家长剑拔弩张。班上同学时而看看家长时而看看rose。
“都忍一忍，大家带孩子都不容易。忍一忍，忍一忍……”现场的气氛立即紧张了起来，其他家长赶紧劝她们。
坐在穿米黄色上衣家长跟前的李明轩急忙站起来，两个妈妈的争吵让他受了惊吓，他的手都在发抖。“你们都还年轻，可能是带孩子带的烦躁了，都坐下歇歇，都别动气。”
天渐渐黑了，外面的雨越下越大，隔着窗户从外面看进来，两个相对而立怒目而视的妈妈的剪影，如同两只要决斗的小牛犊，摆开了要掐架的架势。
三名教务老师听到争吵声感到情况不妙，赶紧跑进休息区，分别劝两位家长。而她们的口舌之战，仍在乱哄哄的气氛当中燃烧着，像被伤害了小鸡娃的老母鸡，随时还想再掐架。
几分钟后，教务老师终于把她们分开，两只红着脸，伸着长长的脖子的老母鸡这才渐渐消停，女人的矜持与含蓄全然无存。
突然，两行眼泪从扎马尾辫的女孩rose眼里流了下来，她抹了一把泪水，扭头朝校外跑去。
“rose，rose……”
“女儿，女儿……”
第一百六十七章 突如其来的暴雨
李明轩带着外孙陈渊博走出补习班时，天空下起了暴雨，夜幕已经降临，在车灯照射下密密匝匝的雨点跟串起来的水晶串珠一样，斜着落下，急促、纷乱，豆子大的雨点吧嗒吧嗒冲撞到积水里，水面跟鱼一样吐着泡泡，在街灯下噗滋噗滋发着声响。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进入秋天暴雨已非常少见，突如其来的暴雨令人猝不及防，街道屋檐下人们齐刷刷站成一排，跟燕子一样踮脚张望着。斜着飘来的雨水飞溅在陈渊博身上，他倒吸了口凉气，瘦弱的身体微微发抖。
“乐乐，你冷吗？把外公的衣服先披上。”李明轩说着就脱下外套披在乐乐身上，乐乐紧紧地把外套裹在身上，成了粽子。
天黑沉沉的压在头顶，整座城市模糊不清。雨越下越大，如同一条条从天而降的水线，占据了整个夜空，雨水冲刷着街道，沿着马路道沿呼啦啦汇集在一起，路面低洼地带很快就汇成了小河，排水道没有了吞吐能力，呜咽着，反刍着，雨水里夹杂着树叶和垃圾，在排水口咕咚咕咚打着漩儿……马路上的汽车都把雨刮器开到最大，但丝毫来不及清理出一片面明亮干净的视野。
“乐乐，这么大的雨，我们还是先回教室再等等吧。”李明轩说。
“那好吧。”老人拉着乐乐的手，有点颤颤巍巍地又回到了教室。
他们刚回到教室，李雨露就打来了电话。“爸，今天雨太大了，你和乐乐是不是还在补习学校？”
“是啊！我们被困在这里走不了。我很久都没见过这么大的雨了，这哪里叫下雨，分明是从天上往下泼水……这场暴雨简直是太糟糕了。”李明轩说。
“爸，地铁二号线进水了，我也被困在路上了，我刚给志豪打了电话，他等会过来接我，然后我们再一起去接你和乐乐。”李雨露赶紧又说，“算了，我先让志豪接你们，然后再来接我，这样绕的路能少点。”
时间一分分过去天色越来越黑，外面的雨丝毫未见减弱，李明轩和乐乐透过教室的玻璃窗户看见，马路几乎都成了河，许多汽车都趴窝了，行人挽起裤管在一辆辆汽车的间隙里水而过。而窗外从楼顶通下来的排水管道里乌拉乌拉响个不停，来不及排出的水从楼顶一泄而下，像瀑布。
从下午放学到现在，陈渊博和李明轩都没吃饭，陈渊博一个劲地闹着说肚子饿，在教室里待的时间长了他显得有些烦躁，非要拉着外公回家。时间已经到了晚上八点，李明轩仍然见不到女儿女婿，他再次拨通了女婿的电话。
“志豪，你这会走到哪里了？我看乐乐都等不及了，我看这雨比刚才小了些，要不，我还是带乐乐先回家吧。”
陈志豪说他前面有几辆车在积水里趴窝了，他被死死地堵在了路上，想掉头绕路都不行，他让岳父和儿子先回。“我这就给露露打电话，我接不了她了，她也得自己回。”
陈志豪所说的情况也正发生在窗外，李明轩透过窗户玻璃看到外面的十字路口用围栏围起的正在建设中的地铁站外，积水已达到人们的膝盖，好几辆汽车被淹死在水里，许多汽车被堵在路上，一串串红色的汽车尾灯和黄色的应急灯倒映在浑浊的水里，一眼望不到头。嘀嘀嘀的喇叭声此起彼伏，烦躁而愤怒。从趴窝的公交车上下来的乘客汇入到行人当中，沿着路边前行，五颜六色的一顶顶雨伞和雨衣在城市的灯光下穿梭着。
李明轩抬头看看天空，刚刚在头顶挽成疙瘩的乌云渐渐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黑漆漆的夜空和不再急促的雨丝。
“外公，爸爸到底什么时候来接我们，我不想在这里了，我们回家吧。”陈渊博一个劲地催着外公。“我不想在这里，我要回家……”
“那好吧，外公带你回家。”李明轩说完就牵着外孙的手下楼，一到门口他就甩开外公的手冲了出去。“哇！这么大的雨，马路都成河了……”
“乐乐，慢点！慢点！你先把裤管卷起来。”李明轩急急地跟在他身后。
雨明显小了。李明轩把外孙的书包搂在怀里，跟在乐乐身后。“乐乐，你慢点，慢点……小心……小心脚下的积水……”
瘦弱的乐乐动作敏捷的在雨里奔跑，就像笼子里困了很久的小鹿，在雨里边跑边撒起欢，他也不顾会湿了鞋，湿了裤子，脚下扑嗒扑嗒飞溅起水花，身后传来一串爽朗开心的笑声。
“慢点，小心脚下……你等等外公……”
补习学校离家里有十几分钟的路程，大约走了一半时，祖孙俩的衣服全都湿透了，乐乐对这种雨还饶有兴趣，一回往前跑跑一回折回家往后跑跑，别人都小心翼翼地躲着积水走，他却专门寻着积水往里面踩，看着脚下的水花飞溅起来，他就有一种超然的感觉，随意、自由。水漫过他的膝盖，他还咯咯咯地笑。“外公，你走快点啊！你怎么这么慢？我的肚子都咕咕叫了好几次呢！”
“乐乐，你别急，小心脚下，等等外公……”被积水没过脚踝的李明轩抬头冲着乐乐说，这时突然一脚踩空打了个趔趄，扑通一声跌倒在积水里，巨大的水花向四周飞溅。
陈渊博回头时只见外公已斜着躺在水里，眼镜不知掉到何处，他伸手在空中胡乱地抓着，书包被甩出一米远。“我的书包……外公！外公！”乐乐赶紧折回来，朝李明轩跑来。
路人帮忙把李明轩从积水里扶了起来，这时老人一脸惊慌，几缕头发贴在额头上，浑身都在滴水。“书包……眼，眼镜……”李明轩一站起来就说，这时，他也才感觉到脚上有种钻心地痛。“我的脚……我的脚……”
李明轩愣是强忍着痛，咧着嘴被人们搀扶在附近的建筑物的台阶上，尽管他们头顶仍飘着雨丝，但对于已经无法站立的老人而言，这个地方总能让他屁股着地。
老人谢过路人后掏出手机，他想赶紧给女儿女婿打电话。“你，你帮外公拨……”外公的这个状态把陈渊博吓了一跳，刚才还蹦蹦跳跳的陈渊博赶紧给妈妈打电话，这才发现外公的手机进了水，坏了。
眼看着未来之光小区就在眼前，可是，李明轩的脚却疼得他不停地呻吟，他额头上在冒汗，眼里流下泪水。汗水、泪水、雨水混在一起从苍老的脸上留了下来。李明轩浑身湿透了，阵阵冰凉往身体里钻，头发贴着头皮贴着额头，鼻梁上架着一副断了一条腿的眼镜，眼镜随时都会滑落，他用一只手扶着眼镜架。
“我们借个手机给你爸爸妈妈打个电话吧，外公脚疼，走不回去了。”痛苦的表情占据了他的脸，李明轩让乐乐试着扶了他几次，可他的脚一落地就是一阵钻心地疼。在越来越沉的夜幕下，雨渐渐变小，李明轩瘫坐在露天的大理石台阶上，乐乐背着被撇在积水里的书包守在他身旁，水滴从书包上滴答滴答往下流。
第一百六十八章 骨折
约摸十几分钟后雨停了，李明轩和陈渊博跟两只落汤鸡一样落魄，他们在原地一动不动，跟雕塑似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李雨露和陈志豪是一前一后几接乎同时赶到的，李雨露看到可怜的祖孙俩这种样子，从公交车一下车就赶紧跑过去，雨水在她脚下开出一朵朵水花，又一朵朵凋谢，一朵紧跟一朵，她像踏浪而来，跑到祖孙跟前。
“爸，你怎么了？哪里受伤了？现在怎么样？来，我扶你，试着走两步……”李雨露一连串问了好多问题。
“露露……我的脚踝可能断了，很疼……”李明轩扶着摔断的眼镜架，表情痛苦地说，一身湿透了的衣服死死地贴在他身上，将身体束缚着。
“妈妈，你怎么现在才来？刚才我们把人丢大了，外公扑通一声摔倒在水里了，我的书包全都进了水，还是过路的人把外公搀扶到这里的，外公再也站不起来了，我们走不回去。”陈渊博说，“我们又冷又饿，每个过路的人都像看怪物一样会看我们一眼，他们以为我们有病，傻傻地坐在雨里……”
所有的遭遇与委屈成了莫大的耻辱和煎熬，撞击着一天天长大的少年的心，陈渊博说着说着就流下的泪水，继而哭出声来。
“你们都不管我，成天只让外公带我，你们就不是合格的家长！”陈渊博说，“外公老了，他根本就走不动。他被人们跟捞鱼一样从水里捞出来的时候，我感觉可丢人呢！”
李雨露并没有顾及儿子的话，他还伸手摸着父亲的脚踝，这时李明轩全身冰凉，唯独这里明显发热，她能摸到这个部位已经发肿了。
“哎哟！啊……”即使女儿轻轻捏了一下脚踝，李明轩还是疼得发出了叫声，一行眼泪瞬间滑落。“别，别，别碰……疼，太疼了……”
这时陈志豪的车停在了路边，他赶紧下来跑来：“露露”
“让你接爸和乐乐你却这会才来，你说你除了给你们公司卖命还能干啥？”李雨露一见他就气不打一处来，劈头盖脸地责问道。
“路上积水太多，我被堵在路上回不来……爸怎么啦？”陈志豪说着赶紧一把拨开眼前的儿子，立刻上前。
“哼！爸爸骗人！堵车哪能堵这么久？我们在雨里站了那么久，都快饿死了……”陈渊博瞅了瞅爸爸气愤地说。
李雨露和陈志豪将湿漉漉的李明轩抬进车里，他们到了家门口，李雨露下车给爸爸和儿子各带了一身干净衣服，然后，一起开车到了紫华市骨科医院，在医院厕所里一老一小更换了衣服。陈志豪带岳父看完医生后，又背他到核磁共振室门外的连椅上等候结果，李雨露赶紧先带孩子去吃饭。
李明轩的脚踝处已经肿大，他用脚尖点点地，试图站起来，但脚一挨地就疼得咧起了嘴。陈志豪看着岳父痛苦的表情心里也不是滋味，一种愧疚油然而生。
“爸，今天都怪我，没想这雨会下这么大，路上街上到处都是积水，手机新闻刚报道说，一场大雨可以让紫华看海……”
“算了，这事不怪你，我送乐乐去补习学校时，天气还好着呢，我就没带伞，直接从实验小学去了补习班。”李明轩轻轻地用手将腿抬到连椅上，放平。“志豪，你的竞聘后来是什么情况？”
“噢，这几天把人给忙的，我都忘了说了。那天咱们开完家庭会后，我就递交了竞聘报告参加了竞聘述职，前天，公司已经确定我担任技术总监。这一周是竞聘结果公示期，如果没什么问题下周我就正式到岗了。”
“你现在还有顾虑吗？”李明轩问。
“没了，我也想明白了，我在公司总得有进步吧，要是什么不会了咱就学，毕竟年龄也不算太大。”陈志豪高晃晃的站在岳父前，跟竹竿一样。“我也想清楚了，咱们不图别的，这个岗位每年50万的年薪还是我平时挣不到的。爸，反正我知道自己最不擅长应酬，这个岗位估计也干不长久，但为了这份薪水，干多久算多久吧。”
“你可千万别这么想，既然选择了这个岗位那就全力以赴去干好。家里的事你就不要操心了，乐乐我也会替你们管好。你们现在正是干事业的大好时机，现在不努力工作将来可就后悔了。你看露露在政府待了这些年，现在一点斗志都没有，成天是在混日子。”李明轩语重心长地说：“志豪啊，你别忘了你是海归，你和别人不一样，人际关系和应酬你不行，但专业技术方面的能力你可是很过硬的啊，千百别小看自己。”
晚上医院里没有了白日的喧嚣，走廊里非常安静。“你坐下，我给你说，这人际关系的事看上去很复杂，但实际上也没有你想像的好么烦人，这人以群分，物以类举……
高高晃晃的跟竹竿一样的陈志豪在连椅上坐下来，他认真地听着岳父给他讲说着一个人在职场里的人生哲学。
“李明轩，请取结果……”一位护士探出脑袋叫着患者的名字。
李雨露带着陈渊博回到医院后，她和陈志豪商量的结果是明天送李明轩入院，因为这时病房已满，医生答应他们等明天的一位患者出院后，才能给他腾出一张床。入院后再为李明轩做手术前的各项体检和准备。
一家人回到家时已是晚上11点。乐乐明天早上还要去学校，李雨露和陈志豪赶紧把孩子安顿着休息后，就来到李明轩的房子。他的脚踝肿了一大块，又红又肿，李雨露用冷水手巾敷在上面，一声接一声低微的呻吟声和痛苦的表情，一下一下的揪着李雨露的心。她脸色凝重，不时蹙着眉头。“爸，还疼吗？”
李明轩没有回答，从一大早送孩子，再接孩子中午放学，再送孩子去学校，又送到补习班，一直到现在，一天下来折腾了这么久，他已经非常疲惫。
“爸，要不，您吃点止疼药……”李雨露心疼地说，“医生说老年人的骨头都很脆，你是一脚没踩好从积水里的马路道沿滑下来的瞬间弄骨折了。爸，以后你走路一定要小心啊……”
李明轩看见女儿眼睛都湿润了，他担心女儿难过就强忍着疼说：“露露，没事，这人老了就不中用了，每到天阴下雨和雨雪冰冻时总有老人会摔伤，医生不也说了吗？每年遇到这种天气，骨科里总会涌进许多老人，连病床都没有。”
陈志豪看着躺在床上的岳父心里也有些难受。“爸，你别多想了，早点吃完药休息吧。”
“明天我肯定送不成乐乐了……”李明轩说。
“爸，你就别操心了，你都这样了还操心什么嘛。”一颗泪珠从李雨露眼里掉落了下来。她转身取出止疼药，把一颗药片塞进爸爸嘴里，然后将一杯温水递给爸爸。李明轩看着女儿，女儿的含着泪水的眼里满是鼓励，她冲着他微微点了点头。
李明轩眼睛一眯，一口气将药服下。“你们都去吧，早点休息……”他双目紧闭。从的声响和微微关上卧室门的声音中，李明轩分辨出女儿女婿都离开了，这才松开紧闭的眼睛，眼睑就是打开的闸门，泪水夺眶而出。
第一百六十九章 组织的温暖
谁送乐乐上学成了摆在李雨露和陈志豪面前的问题。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陈志豪说他明天已被安排好了工作，再说自己又在竞聘公示期内，不能离岗。而李雨露在紫华市政务大厅上班，这可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根本就不可能随随便便休假。
在静谧的秋夜，他们反复计划着送孩子上学的事，还有，明天还得送李明轩去医院，再往远里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老人住院后谁去医院照顾，谁接送乐乐，谁送乐乐去补习班……一河滩的问题他们商量了很久，但始终没有结果。
“乐乐送托管班，明天中午午饭时我们一起回来送爸去医院，至于以后的事我明天去单位给领导说明情况，我先请一段时间假，刚好我的年假还没休，我就休年假照顾爸爸和接送孩子。”李雨露说，“半个月后，你的新职务也都确定了，你再来接班。”
“这样行吗？”陈志豪问。
“那你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
“没，没有。”
第二天一大早，李雨露赶紧给乐乐做早饭，帮他收拾好书包，陈志豪把饭端进岳父的房间，告诉岳父他们商量出来的结果，然后就急急忙忙地去上班了。
李雨露背着乐乐重重的书包，一边急急地朝学校走去一边看着手表。“乐乐，你快点，妈妈还要上班呢。”
“妈妈，外公病了，中午放学了谁接我？”陈渊博问。
“中午我让学校对面的托管学校老师来接你，你别乱跑，我等会就去给你找托管班。”李雨露说。
她把儿子送进学校后就径直来到托管班，她没想到的是托管班这会还是铁将军把门。李雨露看看手表，眼看就要迟到了，她灵机一动，记下托管班门头上的电话号码去上班了。
习惯了接送外孙的李明轩静静地躺在床上，心里满是乐乐上学放学，满是孩子哭了笑了。要是放在平时，乐乐这会刚刚走进校门正冲着他说再见，他肯定依依不舍地看着乐乐渐行渐远的瘦弱的背影，完后就慢悠悠地朝菜市场走去，拎着那么几根葱几颗菜，在高档的未来之光小区的绿化林带里，听别的家长说说教育，跟其他老人聊聊养生。
而此刻他却身不由已，脚踝的疼痛跟抽风一样，一阵一阵，钻心地疼，他稀疏的头发里广阔的额头上，渗着密密织织的汗水。
忙忙碌碌带外孙的这些年虽然有辛苦有汗水，但也有快乐也有幸福，看着孩子一天天成长，他觉得自己的老年生活也值，和那些撇下孙辈只顾自己乐呵的老人们比，他觉得自己的晚年更有意义。时间一分一分地推移着，李明轩突然觉得心里一片落寂，空荡荡的，时间怎么过得这么慢？要是放在平时，自己肯定已经从菜市场回到小区了，肯定在美丽的绿化林带里听着邻居们的论谈。
李明轩在床上实在躺不住了，看着床头柜上吃完早饭的碗筷，他觉得自己的生活好不邋遢，尽管自己很早就失去了爱人，但他跟别的男人有些不太一样，他非常喜欢干净，非常注重自己的仪表，他的打扮一直都非常正统，即便是到了夏天，他去外边时从不穿凉鞋，从来不会光脚。头发必须向后梳着，纹丝不乱，衣服扣子必须扣齐，从来不会只敞开衣服。
“老李是教授，是搞学术的。”时间长了，未来之光小区里的老人们也都知道了他的身份，跟他半开玩笑地说。
“李教授是离休干部……”有人说。
“不，不是离休，是退休……”这时，李明轩就赶紧向大家解释。他做每件事情，说每句话都非常严谨，哪怕是别人在开玩笑或随便聊天，他也会认真地给大家讲清自己只是普通干部，不是高干。
当然，小区里的老人们也弄不清干部和高干、退休与离休的区别，他们只是顺带说说，而李明轩还是会向他们讲解退休与离休的区别。
李明轩从床上坐起来，他用一只脚跳着把碗筷端进厨房，把受伤的脚悬在空里，拧开龙头清洗了碗筷。每走一步路都很艰辛，从卧室到厨房，他的额头上又是一层密密的汗珠。
李雨露并不了解托管班的情况，这里僧多粥少根本没有床位，李雨露到单位后，一连打了好几个电话，托管班老师才说，没办法，他们这里的学生早都满园了，如果让孩子吃饭还可以凑合，但午休他们实在没办法，所以很抱歉，不能让陈渊博在他们这里托管。
“光吃饭不午休也行，只要让孩子放学后有个地方去……”李雨露在电话里央求托管班先收下陈渊博。“午饭后你们就让他在椅子上坐会。”
安排好儿子的托管后李雨露又在网上给爸爸订了外卖，这下，他又给单位领导说明情况，说自己想请假。
“人生在世，谁还不遇到个啥麻烦事？好吧，你通过内网提交一份请假条，现在就赶紧去照顾你家里老小吧。我们成天讲要以人为本，要让老百姓有幸福感、获得感，那首先得从自己身上体现……自己的父亲病了都没人照顾，自己的孩子上学没人接送，那还怎么谈以人为本？说什么幸福感、获得感？”领导说。
“领导，要不我工作到上午下班……我想，我总不能就这么把工作给撂下吧？”李雨露说。
“算了算了，老父亲一个人躺在家里，你能坐得住吗？你爸就你这一个独生女儿，这个时候你还不立刻回家，还在这里磨蹭什么？工作嘛，我再安排个人处理，去吧去吧，人家也不会出错的，咱们又不是造原子弹，这活没啥技术含量。常言说养兵千如用兵一时，你父亲脚都断了，你还没坐得住？”领导说着向她摆摆手，示意她赶紧回家。
李雨露没想到领导会这么爽快地答应她的请假，在人社局工作了这么久，在自己最需要请假的时候，领导对她的关心理解和支持，让她感受到了组织的温暖。
相比丈夫陈志豪所在的世界500强企业，政府部门里的人做事要更人性化一些，李雨露心头涌动着一阵暖流，突然爱上了这份工作，爱上了政府机关的宽容与大肚。
第一百七十章 手术前
陈志豪又一次爽约。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李雨露马上要进家门时陈志豪在电话里给她说，公司今天有个非常关键的项目评审会，他必须参加，中午回不了家了。
生活的担子正一点点落到李雨露肩头，她挂断电话，思索着下午怎么送爸爸去医院，不知不觉得到了家门口，一个外卖小哥正在敲门，手里提着快餐。
“送外买啊？”李雨露看了看全副武装的外卖小哥问。
“是啊，我敲了半天门，隐约只听见有人答应，但就是不见开门。”
“你给我吧。”李雨露说着拿出钥匙开门。快递小哥跟她核对了信息，把餐交给了她。
“爸，爸……你干什么呢？”李雨露这才看见李明轩正单脚跳着朝门口赶来。每一跳都很艰难。她赶紧上前扶着爸爸在沙发上坐下。
“我听见有人敲门，想去开门……”李明轩说。
李雨露这才意识到自己订餐的草率，爸爸现在这个样子，一步路都走不成，还怎么能到门口取餐呢？
李雨露把爸爸的腿抬到沙发上放平，然后到厨房里取来碗筷勺子等，将外卖一一打开，爸爸平时喜欢吃的菜几乎全都有，大大小小放了四五个碟子。
陈渊博是唯一一个在托管班里没有地方午睡的学生，午饭后，托管班里熄了灯，这里安安静静，而他却不得不坐在饭桌旁边的椅子上打盹，渐渐地就歪倒在硬硬的椅子上。托管老师让他们排队点名送他们上课时总是找不到陈渊博，找了一圈，才发现他在饭桌遮挡下的椅子上睡着了。脸上留下了一道红红的椅子边缘的印痕。
下午，李雨露通过网上找到了一家专业医疗服务公司，叫了一辆车送爸爸去医院，这是一辆平时接送孕妇的高档汽车，除了车里环境超级棒以外，还配备了一名司机和一名医务工作者，他们把老人送进病房后才离开。当然，每送一次的费用是1500元。
李雨露安排完一切后，把她用手机支付给这家医疗服务公司的付款记录，截图发给了陈志豪，陈志豪当即给她转来了2000元红包。在病房里，一个红包扫除了李雨露一下午的辛苦和不快。
和医生沟通的结果是两天后给李明轩做手术，但这几天他必须得住在医院进行术前检查和准备，而且要求有专人陪护。李明轩被安排在一间三人病房里，紫华骨科医院是一家专科医院，在东来省及周边省市的影响都很大，这家医院经常一床难求。李雨露觉得他们还算幸运，一进医院就能安排到床铺。
办理完所有手续后李雨露回到病房，她把领回的毛巾、热水瓶、脸盆、便盆、尿壶等一一摆放在指定位置，看到这些物件李雨露才一点点意识到，从现在起，爸爸的生活将不能完全自理，他将要在病床上度过一段时间。
在自己的记忆里爸爸身体很好，从来没住过医院。小时候，她常常坐在爸爸肩头“骑马”，稚嫩的银铃一般咯咯咯的笑声会洒遍社科院家属院。在她成长的每一天里都有着爸爸的陪伴，父亲宽阔的胸膛和厚实的肩膀，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可以信任的依靠。
穿着一身白衣的护士走了进来。
“谁是23床家属？”护士问。
“我！我爸爸是23床。”李雨露说。
护士确认过李明轩的床位后，从医用托盘里取出注射器，将药兑进盐水里，然后哐当一声将注射器放进托盘，挂上吊瓶。冰冷坚硬的针头插进他的胳膊里，先是一股鲜血回流，很快，吊瓶的液体把血逼了回去，注入李明轩体内。
“爸……”李雨露心疼地咧了一下嘴，一种痛苦沿着她的嘴角，抽动着她光洁柔美的脸颊，牵动着那双浓黑的弯弯的柳叶眉微微蹙了蹙。
“没……没事，露露，没事。”李明轩说。
“你是病人家属？”护士看了李雨露一眼，从白色的医用托盘上拿出一支体温计递给她说：“病人两天后要上手术台，我们要确保他在做手术前的体症。你在每天上午9点医生查房前、下午4点和晚上10测分别测三次体温，如果有什么问题，及时到护士站找我们。”
李雨露机械地伸出手接过体温计。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那个放在爸爸病床上的白色医用托盘，看着那支可怕的注射器，那细细长长尖尖的针头闪着寒光。
和爸爸一样她的身体也很好，除了小时候打过防疫针外再也没有来过医院，更没打过针。陈渊博已经长这么大了，他的防疫针也都是外公排着长队抱着他打的，李雨露和陈志豪从来都没带孩子打过针。陈渊博生病了也是外公第一个抢着冲到医生跟前，火急火燎地问着问那……对于医院她很陌生，甚至一见到冰冷的医疗器械就害怕。
“过一会我们来给病人抽血，不要让病人离开病房。”护士戴着薄薄的蓝色口罩，细长的眉毛下一双眼睛里泄出冷冷的光。“哦，对了，我忘了，病人现在还走不成……”
护士干脆利索的完成了手头的工作，调好液体注入速度后就离开了，她纤细的背景彻底从病房消失后，李雨露才回过头。这时李明轩微微闭着眼睛，眼角变得有点湿漉漉。
“爸爸，平时你给我们带孩子太辛苦了，这次害得你受了这么重的伤，要遭这么大的罪，我，我心里难过极了……”一颗滚烫的泪水从李雨露眼角掉落，落在爸爸胸前洁白的被子上，映湿了指甲盖那么大一片。
李明轩慢慢睁开眼睛看着女儿，他的目光有些浑浊，但却夹杂着慈祥的光芒。女儿的泪眼让他心里难受，每每看到女儿哭的时候，他心里总不是滋味，不论是她小时候考试没考好，还是在工作中攒下了憋屈，回家后在他肩头哭泣，或者谈恋爱时受了点委曲而伤心落泪……
李雨露从小就是个没妈的孩子，一个女孩没有妈妈是多么不幸的一件事啊，要是有妈妈的话，她在人生的风雨中遇到什么事，都有个听她哭诉的人，而爸爸总不如妈妈细腻，爸爸和女儿之间的有些障碍是天然不可逾越的……
李明轩觉得露露没有母爱，这是他向女儿犯下的罪过。浊泪从李明轩龟裂的皱皱巴巴的眼角滑落。“露露，这不怪你，也不怪志豪。怪这天气，鬼天气……”
第一百七十一章 父与女
李雨露垂泪抹去李明轩脸上的泪水，嘴角微微抽动着。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傻闺女，哭啥哭？没事，住进医院了就不担心了，有医生呢。”李明轩说，“乐乐这会在哪儿？他以后可怎么办？”
“乐乐这会还在托管班，我等会去接他。爸，我请了两个星期假，这段时间我来管你和乐乐。”李雨露说着看了看手表。“哎呀！都快吃晚饭了，爸，你想吃什么，我去买。”
李明轩深情地看着女儿，李雨露是他一手教育出来的孩子，虽然，她做起事来不像有的女人那样热情泼辣，也不像有的女人那样富有心计，她却是个温柔善良的人，有时善良到软弱，软弱到连汽车都不会开。从医院到学校每天两头跑，毫无疑问这会是一件非常艰巨的任务。
从李雨露小时候起，李明轩就希望把女儿教育成贤良淑德型的人，他喜欢这种品性的女人。唯一让他觉得有点遗憾的是，女儿长大后渐渐变得慵懒、不思上进安于现状，其实，他还希望自己教育出来的女儿能自立、自强、聪慧机敏，能有一种中国古代才女的气质。
“爸，你想吃点什么？骨头汤行不？骨头汤能补钙片……”李雨露再次问爸爸。
“噢，行。什么都行……”李明轩问：“晚上乐乐在托管班吃饭吗？他能吃饱吗？”
“爸，你就别操心了，他一放学就被托管班接走了，没准这会正在吃饭呢。”李雨露说着就掏出手机打开微信，“爸，托管班这会都开始吃了……”说着面含笑容，翻着手机群里托管老师发来的照片给爸爸看。
“远点，再远点……不，近点，再近点……”李明轩努力地要从病床上起来，李雨露赶紧到床头跟前摇着升降架的手柄，把病床缓缓升起。
李明轩时而努力地睁着眼睛，时而半眯着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手机里外孙吃饭时的情景。“远点，再远点……不，近点，再近点……”
“不过，孩子大了让过过集体生活也有好处。你瞧，托管班里吃的还行，有肉，也有虾……”李雨露拿开了手机，李明轩的眼睛恢复到了平常的状态。“对了，露露，你下次来时帮我把老花镜拿来，要不，字看不清。还有，你给我带些报纸或者书，每天都躺在这里也没事干。”
李雨露点点头说：“爸，那我现在就去买骨头汤，补补钙。”说完，她看了看吊瓶，里面的液体还有半瓶，然后就朝病房门外走去。
“骨头汤能补钙？唉！这完全就是个伪科学嘛，人体所需要的钙能靠骨头汤补回来？”李明轩看着女儿离去的背影自言自语地说。苍老的脸上浮上一丝欣慰。
陈渊博临时上的是紫华市实验小学对面的向日葵托管学校，以前，他班同学魏宗赫就是在这里上托管，自从那次魏宗赫爸爸带人怒砸托管班后，刘美艳就为他另择了一家托管学校。从来都没上过托管班的陈渊博对托管班充满好奇，这里的小饭桌，架子床，还有楼顶巨大的铺着人造草坪的露台……露台上还种了许许多多的蔬菜和各种观赏植物，为孩子们饲养的几只小兔子常常逗得低年级孩子咯咯地笑。
李雨露订了一辆网约车赶紧朝家赶去。他得先把乐乐接回去，然后再给爸爸准备明天的眼镜、报纸等零碎东西。这时正值下班高峰，西天的太阳被五彩斑斓的晚霞簇拥着，在太阳欲转身离去的回眸一笑里，万朵祥云被点染得分外妖娆多姿，美轮美奂，云彩在天边慢慢地飘动着，扶摇着，风情万种地变幻着各种姿态，天边被勾勒和渲染出一抹独特的景致。
网约车沿着紫华市美丽的大街穿行，忙活了一天的李雨露轻轻背靠着后排的座位，将目光投向窗外。拔地而起的高楼鳞次栉比，坚固笔挺地矗立在马路两边，存在于钢筋水泥的海洋里，余晖从天际洒落下来，投射在一座座高楼大厦的墙体玻璃上，如万点碎金一闪一闪，向整座城市折射着亮晶晶、金灿灿的光芒，余晖里的人们做完了一天的工作，正走在回家的路上……
城市发展跟雨后春笋一样层出不穷。李雨露是出生在这座城市并在这里长大的，在她的记忆里，紫华原本是一座低低矮矮，灰不溜秋的城市，偶尔出现的一道道红色，便是建筑物裸露在外的红砖的颜色。灰，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苏式建筑的风格，红，是二三十年之后改革开放带来的建筑流行色。两种色彩的交融曾一度让这座城市有些胡里花哨，而今，一个个玻璃幕墙成了这个时代的色彩。
李雨露有些倦怠，她将目光从窗外收回，掏出手机拨通了陈志豪的电话。“志豪，爸爸已经入院了，我这会儿正往家里赶，我先去把乐乐一接，你几点能回来？”
“我马上就下班了，今天不用加班。”陈志豪说。
“那你先别回来，直接去医院陪陪爸爸，他一个人在躺在病床上，我觉得他心里应该很失落，他现在行动不便，生活也不能自理，要上个厕所干个啥，你去了照顾他更方便些。”李雨露说，“我们领导格外开恩，给我批了两个星期的假，家里有我呢，你晚一点回来。”
“晚一点？晚一点是几点？”陈志豪在电话里嘟嘟囔囔。
“嗯……那就赶着晚上12点前回来吧，最好伺候着让爸睡觉后再回来。”李雨露说，“对了，我今天给爸买了些牛奶、饼干什么的，你带点水果就行了。”
“这……我，我没照顾过病人……这伺候人的事我恐怕做不了……”陈志豪支支吾吾。
“谁天生会做这些事？一个女婿半个儿，你可别忘了我爸就这么一个女儿，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婿，现在不尽孝心不尽责任，还等什么时候？”李雨露说，“平时我倒没太在意，今天看到爸爸躺在病床上，那么苍老，那么孤独，我心里很难过，爸爸可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有血脉的亲人啊……”
李雨露拿着电话眼前再次浮现着爸爸的身影，她想起了爸爸在她婚礼上泣不成声的情形，想起爸爸颤抖着嘴唇说他一直想要个儿子而不是女儿，并不是他不喜欢女儿，而是因为在过去的20多年里他看着她一天天长大，不敢想象女儿离开他的那一天……
那天，爸爸在t台上非常伤心几次中断说话，他一次又一次地做着深呼吸，努力的平复着心情，话筒拿起又放下……爸爸说露露是他一生中的小棉袄，是他活着的理由和信念……今天，他就要把这件小棉袄亲手送给新郎了，他什么都不索求，只要求陈志豪答应他这一生都要对我好……
第一百七十二章 两头奔波
陈志豪下班后直接将车开往紫华市骨科医院。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时，李雨露已坐着一辆网约车，行驶在回家的路上。“师傅，在前面靠边停车……”城市的一道道风景被车窗玻璃切成碎片，一个个被甩在身后，车后，这些碎片就跟魔幻拼图一样，很快又会被拼接粘连在一起，天衣无缝浑然天成。李雨露说：“就在实验小学门口停车吧。”
“你孩子在实验小学上学？太了不起了！这可是全市最好的小学，这里的学生家长可都了不起，你肯定是……是……”一路没有说话的网约车司机回头看了看李雨露说，“你肯定是公务员……”
“你怎么知道？”李雨露颇为好奇。
“这还不简单，这所小学的学生家长个个非富即贵，我看你倒不像生意人，你的衣服很正规，不华丽，而且也没怎么化妆，我想你可能就是公务员。你应该是个领导吧，局长？或者处长？”司机试探地问。从倒车镜里李雨露能看见司机脸上羡慕的表情，司机看上去约摸40岁，估计他孩子应该也上小学。
李雨露笑了一声说：“局长？处长？哈哈。你见过哪个局长处长坐网约车？我呀！就是个普通劳动者，和你一样，下苦力的。”
“下苦力？”司机从倒车镜里看了看身材匀称的李雨露，她脸上似乎挂着微微的笑容。
“你是跑车下苦力，我是在电脑前下苦力……好了，到了，停车！”李雨露说。
汽车戛然而止。
“电脑前下苦力？这……”就在李雨露拉开车门准备下车时，司机恍然大悟。“你哪里叫下苦力啊？你那是坐办公室！”
李雨露冲着司机微微一笑，说了声再见顺手把车门甩上。
让李雨露没想到的是，儿子乐乐居然喜欢上了向日葵托管学校，她去接他时他还磨磨蹭蹭不想走。由于乐乐只是临时托管，按托管学校的规定，收了他单日两倍的托费。
李雨露能理解托管班老师的说法，毕竟这里床位紧张名额有限，能够在家长为难的时候把孩子临时托管起来，李雨露觉得很方便。虽然她在医院与托管学校之间两头奔波，但总比孩子没人管强得多。
“妈妈，楼顶还有一个大草坪，还种了许多蔬菜和我不认识的植物，站在楼顶把整条街道都能看见，能把我们学校看得清清楚楚。”陈渊博非要带妈妈上去看看，李雨露连声说知道了知道了，并没有想去的意思。
“妈妈，楼上还有一群兔子，你不是最喜欢兔子吗？”陈渊博说着把妈妈死磨硬泡拉到楼顶。
“哇！这么漂亮！我以前从来不知道还有这个制高点。”李雨露环顾四周，看见这里种植的各种瓜果蔬菜和树木郁郁葱葱，偌大的人造草坪跟一条巨大的绿地毯一样铺在楼顶，孩子们在上面打羽毛球，追逐嬉戏。天边就要消失的金辉撒满整个楼顶，孩子们像是在油画里移动着，跳跃着……
整条街道一览无余，楼下黑黢黢的柏油马路像一条富有质感的皮带向远处延伸着，行道树、小商店、汽车和路人……形成了一幅流淌着的生活的画卷，对面就是紫华市实验小学，窗明几净的教学楼，绿茵如洗的足场，红白相间的标准跑道……还有门口著名书法家题写的“紫华市实验小学”几个大字，在余晖里熠熠生辉。
一切都是那么熟悉而陌生，眼前的景致让李雨露有了“换个角度看世界”的新鲜和惊喜，她深深地了一口气觉得浑身放松。“妈妈，你看！”李雨露回头循声看去，一群洁白的兔子蹦蹦跳跳倏地从绿茵茵的草坪跑过，像一道圣洁的白光或者一道弯弯的波浪，眨眼间消失在密密的菜园里。
李雨露能看出来儿子今天是快乐的。回家路上他给妈妈讲了发生在托管学校里的各种见闻。这样开心地聊天在陈渊博身上以前并不多见。
“你外公这会已经住院了，过两天就要做手术。”李雨露给儿子说。
“做手术？妈妈，是不是要开刀？”陈渊博惊讶地问。
“是的。医生说不光要开刀还要打钢板固定。”李雨露说，“你外公真可怜，这下要遭罪了。”
“都怪我，要不是送我上补习班，外公就不会住医院……”陈渊博说着低下了头，一脸惭愧。
李雨露突然停下脚步，一股暖流在心头涌动。她侧过身子双手捧起陈渊博的脸说：“过两天妈妈带你去看外公，外公在病床上还操心着你呢。”
“嗯。”陈渊博懂事地点了点头。
回家后陈渊博便开始做作业，李雨露不再和平时一样陷进沙发里玩手机，而是静静地坐在他身旁陪着他。自己小时候做作业时爸爸就坐在一旁边，一遇到什么问题，爸爸就会给她讲。在李雨露的世界里，爸爸身上聚集着很多很多的角色，他既当爸又当妈，既当她的玩伴又当她的老师，要不是爸爸一路陪伴，她也不一定就能考上大学，如果没有爸爸的鼓励，她也不会考进公务员队伍。
父爱如山！在这个世界里爸爸对她的呵护和鼓励是任何人都无法替代的。从小爸爸就要求她志存高远，希望她的人生能超越自己。上中学时，李雨露也会因一些题不会做而哭泣，耍孩子脾气，可是爸爸却不厌其烦地给她讲解，苦口婆心地告诉她现在之所以逼着她学习，并不是担心她长大后找不到工作，而是希望她能够在知识的武装下，更加自信更加从容地工作，能有尊严有价值地活着，让人生中不仅仅有菜米油盐酱醋茶，而是，能有更多的诗情画意和更加绚丽的色彩。
李雨露觉得自己辜负了爸爸的期望，并没有完成爸爸对她的期望，她现在也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办事员。爸爸是一位温文尔雅、湿润如玉的男人，他的才学他的修养和他对人生的追求，李雨露自愧不如，自形惭愧。
她知道爸爸非常重视教育，一直给她说人的一生很漫长，但关键的只有几步，而这几步当中最重要的第一步就是学习。还好，李雨露唯一没有辜负爸爸的是她完美的完成了人生的第一步，考上了一流大学。可是，后来看人生却一天天的平庸，平庸到让自己无欲无求。
第一百七十三章 辅导作业
李雨露深深吸了一口气，注视着正在写着作业的儿子。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忙碌了一天，她腰酸背痛，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不过她看着儿子，终于明白爸爸为什么会把乐乐抓得这么紧，他肯定是希望在外孙身上，能实现他对自己当年的所有期望，让外孙未来的人生能有更多的诗情画意和更加绚丽的色彩。
“妈妈，这道题怎么做？”陈渊博将一道数学题摊在李雨露面前，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问：列火车经过南京长江大桥，大桥长6700米，这列火车长140米，火车每分钟行400米，这列火车通过长江大桥需要多少分钟?
李雨露接过题仔细看了一遍然后拿出草稿纸，“大桥长6700米，这列火车长140米……”她一遍又一遍念叨着题目中的已知条件，在草稿纸上比划着，她知道解这种题应该先画示意图，知识点肯定是涉及路程、速度、时间几个要素，可是，她把题读了一遍又一遍，还是没有解开。
陈渊博看着看着就没了兴趣，开始玩弄起手里的钢笔，起初是在书的左下角画画，然后又把钢笔拆开、装上，再拆开、再装上……时间一分分过去，李雨露仍然没有解出这道题。
“怎么不对呢？应该是这样做的啊。”她嘴里念叨着蹙了蹙眉。
“妈妈，你是不是也不会做？你们成天说我不会做题，你不也不会吗？妈妈，你连这道题都不会做，怎么还能考上大学？”陈渊博问。
“谁说我不会？我不是正在解着吗？”李雨露头也没抬认真地做着题。
“妈妈，我们奥数老师说了，这道题得在三分钟以内解出来，如果超过三分钟，试卷上的题就做不完了，照样考得不到满分。”陈渊博说。
“奥数老师？这是奥数作业？”李雨露问。
“对呀！”
“你把今要天课的内作业做完了没？”
“还没做呢。奥数老师说只要我们把奥数题全部做对了，课内作业做不做都行，课内知识太简单了，做了也没用，‘六大名校’点招时只考试奥数，课内知识一个都不考。”陈渊博说，“外公也说了让我先做奥数，然后再做课内数学。”
“那你也不能不做课内作业啊，要不，明天课内老师又会在班级微信群里批评你，还要批评家长。”李雨露说，“你现在先做课内作业。”
陈渊博嘟了嘟嘴，从书包里掏出了课内作业。
屋子里没有开电视也没有了声响，这对母子都在低头做着作业，家里跟晚自习一样安静，传来的只有写字时刷刷刷的声响。平时根本不可能有这样的氛围，要是在平时，李雨露肯定会陷在沙发里看电视玩手机，而陈志豪要么抱怨着企业把人用得有多扎实，要么捧着手机玩游戏，只有外公会静静地陪在身旁，戴着老花镜验算着陈渊博做过的每一道题。
“哎呀！原来是这样啊！”李雨露终于破解了这道题，她一边用手捶打着腰一边说：“来，来，来，我给你讲……”
陈渊博把脑袋凑到她跟前。
“你看！这道题求的是通过时间，根据数量关系式，我们知道要想求通过时间，就要知道路程和速度，路程是用桥长加上车长，火车的速度是已知条件……”李雨露一字一句地给儿子讲解着。
“哦……路程是用桥长加上车长……”陈渊博喃喃地重复着。
“你听懂了没有？这个题的重点是要通过已知条件，计算出路程和速度……”李雨露说。
陈渊博摇摇头表示没听懂。
“我给你再讲一遍，你看……”李雨露有些生气，忙碌了一天她身心俱疲，她的耐心已被消耗殆尽。讲完后她又问陈渊博会了没有？陈渊博抬眼看看她，又看看题，支支吾吾。
“到底会了没有？”
“会，会了。”
“那好，你赶紧做，把接下来的几道题全部做完，然后赶紧去洗澡睡觉。我还得给你外公收拾东西，给你准备明天的早饭。”李雨露说完就去李明轩的卧室找老花镜，边走，哈欠连天。
陈渊博把钢笔咬在嘴里，他看着妈妈做出的这道题，眼睛里有些漠然，他的注意力渐渐不再集中，又玩弄起手中的钢笔，在作业本下方空白出画出了一丛小草。
李雨露从卧室出来后又去了厨房，她要给陈渊博准备好明天早餐的食材，儿子一吃完早饭，她就得赶紧送他去学校，然后直接去医院照顾爸爸。
十分钟后李雨露又来到儿子书桌前。“做完了没？做完了赶紧洗澡睡觉！”
“没……没有！”
“你怎么还没做完？怎么回事？”
“这道题不会做。”陈渊博低声说。
“什么题？我看！”李雨露说。
“一列火车长200米，全车通过长700米的桥需要30秒钟，这列火车每秒行多少米?”没等李雨露拿走作业，陈渊博就把题念了出来。
“这是一道求车速的过桥问题，你怎么又不会？我不是刚给你讲了路程、时间、速度的关系了吗？你怎么又不会了呢？”李雨露这下生气了，“学习要举一反三，刚才那道题你都学会了，这个怎么能不会了呢？”
陈渊博耷拉着脑袋不再说话。墙上钟表的秒钟在噌噌噌地走着，指针已经指向晚上11点。
“要想求车速，我们就要知道路程和通过时间这两个条件。可以用已知条件桥长和车长求出路程，通过时间也是已知条件，所以车速可以很方便求出。这难吗？”李雨露又打了个哈欠接着说，“举一反三，举一反三你懂吗？”
“我……懂了。”陈渊博低声说。
“课内作业作完了吗？”
“还没有。”
“那你成天都在干什么？在托管班你没做作业吗？”李雨露质疑。
“做了，但没做完。”
“你……”李雨露不知说什么好，“我去洗澡了，你自己的作业自己看着办，现在已经11点了，我不陪你了，我明天还得早起还得去医院。”
李雨露打着哈欠回到卧室时手机突然响起，电话是陈志豪打来的。“露露，你下楼给我看一下车，小区没车位了，我找了个临时停车的地方，但距离太小我停不进去。”
“我的天啦！这把人都快累死了，从早晨起床到现在我忙了十几个小时了，连个眼都没眨，要是平时上班，我中午好歹还能迷瞪一会，好歹还能在食堂吃顿现成饭……你们怎么都这么叫人不省心啊！”李雨露挂断电话，极不情愿地换了件衣服就要下楼。“乐乐，你赶紧做作业，离明天起床只剩下七个多小时了。”
第一百七十四章 “我可是足足讲了三遍啊”
陈志豪带给李雨露的消息是岳父李明轩还没睡着，可医院病房晚上10点半要锁门，不允许陪护人员出入，他担心把自己锁在里头就回来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我走时爸叮咛我说乐乐这孩子脸皮薄，反应也有点慢，让你给他讲题时要有耐心，不要急，不要骂孩子，说啥也不能伤了孩子的自尊心。”他们停完车后就一起朝家里走，陈志豪一边说。
忙活了一天本已脚软头晕的李雨露一听这话，马上来了精神。“爸爸真是诸葛亮啊，对什么情况都了如指掌。我一遍又一遍地给乐乐讲题，可他居然不懂装懂，一边给我点头一边还是不会做。不会做他又不问，你说这孩子怎么这么虚伪，这么好面子？你小时候是不是也这样？”李雨露问。
“我小时候要是遇到不会做的题，我就不要别人讲，哪怕是一晚上不睡觉我也得把它研究出来。我最烦别人给我讲，我觉得那是在侮辱我的智商。数学题在不会做之前的确是老虎吃天无处下爪，可是一旦你把它解开了，同类型的题就迎刃而解。”陈志豪说，“我上初二时还不流行奥数，也没有奥数班，有次老师专门找了一道艰涩难懂的怪题让我们班的学生做，所有人都没做出来，我也没做出来，可是我回家后做了整整一晚上，终于把题给做出来了。老师都很惊讶。”
李雨露看着陈志豪，她从内心佩服他的学习能力。
“第二天数学课上，老师专门留出10分钟的时间给我，让我给同学们讲那道题的解法。那是我第一次站在讲台上给同学们讲题。”陈志豪说，“不过我的表达能力不强，讲起来磕磕绊绊。”
“那你小时候也没想过将来当老师？”李雨露问。
“从来没有。当老师没意思，虽然成天给学生讲知识，看上去懂得很多，可实际上他们就没时间学习，只是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重复着书本上的知识。我觉得老师就是一个领路人，他只负责把你带上道，能走多远完全靠自己。学校里学到的永远都只是常识，是学习的方法而不是知识。”陈志豪说。
“哎呦！没看出来啊，我丈夫这个海归还真名不虚传啊！”李雨露打趣地说。
“那当然。要不，怎么能给你这个大美女当丈夫呢？”陈志豪自豪地说。
静谧的夜晚里传来他们爽朗的笑声。头顶繁星满天，夜空深蓝。
他们打开房门时，钟表的指针已指向11点半，陈渊博依旧坐在书桌前，冥思苦想。
“乐乐，怎么还在做作业？有什么不会的题尽管问爸爸。”陈志豪说。
“这个……”陈渊博把一道奥数题推到爸爸面前，习惯性地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陈志豪饶有兴致地读了起来：“一列火车长240米，这列火车每秒行15米，从车头进山洞到全车出山洞共用20秒，山洞长多少米？”
“这题简单，我从小就擅长解这种题型。你看……”陈志豪正要给他讲，突然被李雨露打断。
“这种题型你还是不会？火车过山洞和刚才的火车过桥思路是一样的啊，火车头进山洞就相当于火车头上桥；全车出洞就相当于车尾下桥……”李雨露语速加快了。她说，“我一晚上都在给你讲这种题型，你怎么每道都要问，每道都不会？你到底怎么了吗？”
陈渊博低着头不再说话，像做错了事一样愧疚。也许他没想到妈妈会这么高声的呵斥他，质疑他。要是外公的话肯定会一字一句地讲给他听。
“没事，没事。我给你讲。”陈志豪一边把李雨露推开，一边给儿子说。
李雨露走进浴室。接下来便是父子一起来解这道题。时间一点点地流逝，陈渊博已经非常疲倦，他的眼皮都在打架。
淋浴声间隔间，李雨露隐隐听到房间里高一声低一声的咆哮。她赶紧擦拭更衣出来后，只见陈志豪跟竹竿一样站在乐乐跟前，一只又干又瘦的大手压着厚厚一沓草稿纸。“太笨了，简直是太笨了！笨成猪了！”
陈渊博委屈地坐在椅子上抽泣。地上还撂着几个被撕碎的纸片。
“又怎么了？”李雨露一看这架势，就知道父子俩现场弄掰了。她说着走上前，乐乐瘦弱的肩膀在微微地颤抖着，几滴泪水打湿了作业本，冲淡了钢笔留下的墨迹。
“我真没见过这么不开窍的脑袋，榆木脑袋！”陈志豪脖子上的青筋又凸了出来。
“这不是好好的说题吗？怎么还给吵起来了？”李雨露说，“乐乐，你做完了吗？要是实在没做完就算了，明天去学校了再做。”
“我不要你们辅导作业，我要外公，我要外公……”陈渊博的脸上挂着两行泪水，跟断了线的串珠一样，吧嗒吧嗒往下落。
“我告诉你，像你这样子还想考‘六大名校’，门都没有！”陈志豪很易怒，不依不饶。
“志豪！”李雨露立刻转身，如矩的目光射向他。
陈志豪这下才从桌面的草稿纸上抽走了干瘦的大手，朝卧室走去。
“外公住院了，这几天妈妈陪你，你别哭了，爸爸不应该向你发火，这是他的不对。”李雨露劝着儿子，自己也困得浑身乏力。湿漉漉的头发上还会往下滴水。
“我想外公，我要去看外公……”
“妈妈不是说了吗，这两天我就带你去看外公，外公也想你。来，妈妈帮助你，我们把剩下的题很快做完，好吗？”李雨露不由地抬头看看钟表，努力地压制着内心的急躁。
安顿好陈渊博后睡觉已是晚上12点钟，李雨露回到卧室时陈志豪斜躺在床上玩弄着手机。
“你怎么能辱骂乐乐呢？他毕竟也有自尊心。”李雨露说。
“你洗澡时我给他足足讲了三遍，然后，还让他参考你讲过的火车过桥的题型，可他呢，根本就没有把前两道题弄懂。我不是给你说了吗？我上学时那可是无师自通，你说，自己不动脑子，就算把别人的答案写上去又能怎么样？笨！真笨！”陈志豪从床上弹起来。“我可是足足讲了三遍啊……”
李雨露不想再说这个问题了，一天的劳累已让她浑身无力，明天还得早起床。她一头扎倒在床上，双目紧闭，问：“爸的情况怎么样？”
“还好吧。我回来时伺候爸上了厕所，尿壶也准备好了，爸不用下床也可以。”陈志豪说。
“爸真可怜，辛辛苦苦为了给咱们带孩子，还得做手术……我想想心里都难过。”李雨露说。
“对了，露露，有个好消息：如果x片未能发现骨折，只是核磁共振才发现骨折，这种情况往往不需要手术，爸并没有拍x片，根本不能断定一定要做手术。咱们拍个x片，没准可以不用做手术。”陈志豪说。
“真的吗？谁说的？”李雨露猛地睁开双眼。
“当然是真的了，网友说的。”陈志豪说，“你要相信互联网的作用是强大的，现在许多医生都在吓唬病人，见了谁都想给人家开刀做手术，人家明明是左腿受伤居然给右腿做了手术。嗨，荒唐！露露，你知道这是办什么？医院赚钱呗！这也是网友说的。”
“左腿受伤给右腿做手术？有这么离奇吗？”李雨露半信半疑。
“不信？你从网上搜呗……”陈志豪说着就躺下睡觉了。
第一百七十五章 一早晨都像在打仗
第二天一大早，李雨露就早早地起床给陈渊博张罗早饭，陈志豪的单位远，在五环以外，他一起床就赶紧背上包准备下楼。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这时他的手机响起，打电话的是小区一位车主，他昨晚回来晚了没了车位，自己的车挡住了人家的去路。
“马上，我马上下楼挪车。”陈志豪一边应声一边拎起包斜挎在胸口，赶紧出门，一路小跑朝汽车跟前赶去。
“乐乐，快点起床！马上就迟到了，快点！”李雨露急忙从厨房出来看了看墙上的钟表，这时指针已指向7点20分了，她赶紧冲着陈渊博叫嚷。陈渊博仍旧沉浸在甜甜的梦乡里。
“乐乐，你怎么回事？再晚就来不及了，快起来！起来！”李雨露索性冲进乐乐房间，一把从被窝里揪住他的肩膀说，“谁叫你晚上睡那么晚？快，快起来！”
陈渊博显然是从梦中被惊醒的。他猛地睁眼睛，浑身哆嗦着，揉着惺忪的睡眼。
“你看看都几点了？快迟到了！”李雨露心里很焦急，这也是她这些年来少有的专门带小孩，她不希望自己带孩子的第一天就让孩子迟到。要是搁在平时，这会她这会还没起床呢，这些事都是由爸爸李明轩去做的。
“妈妈，几点了？”陈渊博这下才真正醒来，他环顾了一周，最后将目光落在妈妈身上。
“马上7点半了，快点！”
“啊？7点半？你为什么不早点叫我？外公每次都是7点15分叫我起床的。糟啦！糟啦！要迟到啦……”陈渊博赶紧从床上弹了起来，跳下床歪歪斜斜地趿着拖鞋朝卫生间跑去。
房子里的空气中，弥散着一股焦糊的味道……
“完了，完了，我的培根……”李雨露赶紧跑进厨房，油锅里正在用微火煎炸的三片培根全部蜷缩在一起，滋作响，培根全部变成了焦炭，冒着阵阵黑烟。
李雨露被呛得一边咳嗽，一边赶紧打开油灯机并关掉天然气灶，她将三片焦炭一个个捞出来，重新从冰箱里取出一包培根，可是这包培根早都被冷冻成了石头，硬不可摧。
她把油锅里黑乎乎的油倒进碗里，开始洗涮黑黢黢的锅。
“妈妈，都已经7点40了，我没时间吃早饭了，赶紧得走。我们老师现在每天都守在教室门口抓迟到的同学，要是被老师抓到了还要罚站，要罚扫地……”陈渊博已经洗漱完毕，穿戴整齐。
李雨露非常懊恼自己刚才怎么会把好好的一顿早饭给做砸了，她本想给儿子准备一顿西餐，让他感受一下妈妈和外公的区别，没想自己起得这么早居然还如此局促。
“那你吃点面包吧，你也只能吃面包了。”李雨露把事先准备好的面包沙拉酱端上餐桌，在玻璃杯里盛满了一杯牛奶。“在培根之前，妈妈本来还给你煎了个鸡蛋，可是火太大鸡蛋全黑了。唉，你就将就着吃一点吧，我明天早晨重新给你做。”
陈渊博挎起书包径直走到房间门口。“妈，你看，马上就7点50了，我今天肯定迟到，我不吃了，一口都不吃……”他说完就拉开门要走。
“乐乐，妈妈送你……”李雨露说。
“我不要你送了，我自己去，你送我我觉得会更慢，我一个人可以跑着去。”陈渊博说。
“平时每天都是外公送你的啊，你自己行吗？”李雨露说。
“外公跟你不一样，外公每天都是看着我吃完早饭才送我去，吃完早饭也不过7点40。可是现在已经7点50了，10分钟我能赶到吗？”陈渊博说着就拉开门冲了出去。
墙上的钟表的秒钟不知疲倦地转着圈儿，就像一个细脚伶仃的女人，踩着小碎步急急地奔走着，脚下轻无声息，急切而匆忙，杂乱而躁动。
送走了所有人，空空荡荡的家里就只剩下李雨露一个。她无心在在厨房里收拾残局，也不想吃面包和沙拉酱。她回到客厅坐在沙发里想休息一下，她觉得自己刚刚退下战场，胸口还在地跳着。她想让自己紧绷的弦渐渐松驰一下，因为几分钟后，她又要踏上奔赴医院的路。
李雨露刚刚拿出手机陷进沙发里，突然就赶紧弹了起来。她看到了六年级（8）班的微信群，老师昨天下午发过一条通知：由于紫华市教育局领导要陪同加拿加某教育集团来我校考察，学校要求所有学生一律着校服，带红领巾……
“天啦！怎么这么多事？”李雨露赶紧跑进卧室，从陈渊博的衣柜里找出校服和红领巾，然后夺门而出，一路小跑去追儿子。
眼看陈渊博就要到校门口，她终于将他追上。满头大汗，气喘吁吁。“衣，衣服，你的衣服……”李雨露弯着腰一只手顶着腹部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今天，今天你们学校有检查，大家都要穿校服……”
“我就说一路上所有的同学都穿着校服，就我一个穿着便装。妈妈，昨天放学时老师说过这事，放学后我就去了托管班，结果把这事给忘了。可是你怎么也不早点给我准备？以前学校每次要求穿校服，外公都会提前一天晚上给我准备好，把衣服叠整齐放在我的枕头旁边。外公担心我把红领巾弄丢了，还专门给我多买了两条，一条放在家里，另一条一直就装在我的书包里……妈妈，你现在把衣服给我，我怎么穿？”陈渊博一脸沮丧。
校门口熙熙攘攘，他觉得所有同学都在看着他，嘲笑他，没有穿校服的他突然成了一个另类。
太阳在天际跃跃欲试，先是一道道白光穿透了如轻纱般柔软的云，柔软地向大地一泻而下，很快白光一点点增多、变宽、拉长，太阳就猛地腾空跃出，顿时天边神奇的被点染成了绚丽的色彩，校园也被笼罩在一片金色当中。从不同方向赶来的同学们从宽阔敞亮的校门走进，新的一天里一切都充满了希望。
“你，你带着，然后去厕所换吧。”李雨露说。
“在厕所换？”陈渊博一脸为难。
悦耳的上课铃声响起，亮闪闪的电动自动门已一始缓缓地合拢，还未进门的同学们立刻小跑起来，陈渊博烦躁不安。“妈妈……都怪你！”他气愤地撂下一句话，一把扯过李雨露手里的衣服袋子，从正在合拢的自动门当中穿过。
“乐乐，中午妈妈接你回家吃饭……”李雨露冲着他的背影喊。
第一百七十六章 挂号窗口前的邂逅
把孩子送进学校后李雨露松了一口气，便朝家里折返。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回家路上她才意识到自己从起床后还没来得及好好梳头，只是顺手扎了一个丸子头，身上居然还穿着家居服，做饭时腰间的围裙都没来得及取下。她的脸突然红了，赶紧解围裙立即加速朝家走去。
钟表指针已指向8点20分，医院上午9点就得查房，而这会爸爸还没有吃早饭，她赶紧重新洗了把脸，扎上马尾辫，顾不上化妆，换了一身衣服，一把抓起装着爸爸老花镜等物的袋子，一边下楼一边用手机从网上约车。
李雨露来到紫华市骨科医院时太阳已经高悬在东方的天空，万道金光如利剑般直射而来，照耀着大地，经过漫长的夜晚，城市恢复了往日的生机和景象。李雨露在医院门口买了早饭直奔病房。
病房要穿过门诊大楼，李雨露一进门诊大楼就被眼前的情形惊呆了，一楼大厅里人山人海，熙熙攘攘，黑压压一片。“排好队，请大家排好队……”穿着白大褂的医务人员和保安正在维持着秩序。李雨露有些好奇，走过去想看个究竟，还没走到就被别人挤到外面。
“先拿身份过来填表，填完表才能排队挂号……”白大褂冲着人群一遍又一遍地说。“6号窗口，请排好队！”
李雨露顺着长龙朝前面看去，原来这里些人都是来挂号的，有的外地病人家属人为了能排上队，还不得不提前一天到紫华，然后找个地方住下，天还没亮就赶到挂号窗口前排队。
“魏专家今天的号没了，明天再来吧！”白大褂冲着一位头发有点干枯蓬乱的农村中年妇女说，她一脸疲倦，两眼漠然，干枯的黑发中夹杂着一缕缕白发。
“医生，我家老头子的病不能再等了，求求你给我们挂个号吧，我们昨天连夜到了紫华，一大早我就把老头子撇在旅社来挂号，可刚轮到我窗口说魏专家今天的号没了。”焦急与无助让中年妇女局促不安。
“那没办法！”白大褂说。
“那我怎么办？”农村中年妇女双手一摊，问。
“你可以挂普通号或者其他专家号。”
“可是我们县上医生说，让我们一定要挂魏专家的号……”妇女说。
“那你明天再来！”白大褂说着就转过脸冲着排队的人群喊：“排好队，请排好队，大家都不要插队……”
中年妇女成了霜打的茄子蔫了。
她无助地离开排队的人群朝门诊楼门口走去，没走两步又回头看看挂号窗口，那里依旧人山人海，跟农贸市场一样喧嚣吵杂，她转过身子朝前走了几步，再次回头，挂号窗口前情形依旧。她突然伸手捂住嘴，两行浊泪跟决堤的海一样，哗啦啦流了下来……
她停止了脚步，先是靠着墙壁站着，渐渐的就顺着贴着大理石的墙壁滑下，慢慢蹲在地上，蹲着蹲着就瘫坐在冰冷的反着亮光的磁砖地面，放声大哭……
李雨露看着眼前的一幕不由得有些暗自神伤，她最见不得别人掉眼泪，她从小只要一见别人伤心难过，这哭声就会牵动自己的神经，她就觉得人家可怜。直到长大以后，在眼泪面前她依然伤怀，眼泪会在特定条件下冲垮她的是非标准，让她盲目的同情心与其一起泛滥。
爸爸李明轩早都给她说过，她这一生最不能做的工作就是当法官，在眼泪面前，她没有任何防线，甚至连她自己也会被裹挟着冲得无影无踪。
李雨露想上前安慰一下中年妇女，她突然想起了还躺在病床上没吃早饭的爸爸，索性大步朝住院部走去。
住院楼里散发着氯气和药水的味道，保洁员已将楼道打扫得干干净净，夜班和白班的护士已经交接完工作，她们端着洁白的托盘从病房出出进进，几个身着白大褂的医生正在依次查房。
“爸……我来了。”李雨露来到爸爸跟前，从手中的袋子里取出碗筷，将买回的早餐放在碗里。“爸，饿了吧？来，吃点包子……”她说着把爸爸扶起来。
“爸，昨晚咋样？睡着了吗？”她问。
“老毛病又犯了，睡不着，我这人心里一有事就失眠。”李明轩说，“乐乐去学校了吧？”
“去了去了。爸，你快吃点东西……吃完了咱们再说。”李雨露突然想起爸爸还没洗脸。“爸，我先给你去打盆热水，先洗把脸。”
“洗过了，六点多就洗过了。是邻床家属帮我弄了盆水。”李明轩说，“他们还要给我买早餐，我说我女儿等会会给我带，就没有再麻烦人家。”他说着冲着邻床上的病人说：“谢谢啦！老王，你儿子真孝顺！”
“没事，没事。”邻床病友回了他一句。
李雨露刚刚把爸爸病床上的拉板拉开，将碗放在上面，这时一名护士进来说：“23床！这会不要吃饭，医生马上就要查房！”
李明轩和李雨露看了看她，面面相觑。“查房就不能吃饭吗？”李雨露问护士。
“查房时医生要询问病情，有时还要做简单的检查所以不能吃饭，但你们可以等查完房了再吃，就几分钟，很快的。”护士说着就走了过来：“请你们配合一下我，李叔叔，医院对我们有要求，谢谢啦！谢谢……”她说这话时单眼皮调皮地跳了跳，有点可爱。
“你是90后？”李雨露随口问。
“是呀！95年的。”护士说着朝门口看了看。“大姐姐，你能不能快点，配合一下我嘛……我们主任都已经到隔壁房间了。”
李雨露看了她一眼将碗筷收走，小护士动作麻利地噌噌噌几下子就将撑起的小拉板合上。
“大姐姐，查房很快，就问几句话。”小护士显然是向她解释。说完就朝外走去，这时一群医生走进病房。
“主任好！”小护士赶紧有礼貌地退后两步，依墙而站，她冲着身着白大褂戴着蓝口罩的医生点头问好。人群里，带头的一位戴着眼镜的高个子医生向她微微点头示意。
90后小护士见医生全都进了病房，便赶紧拣了个空跟兔子一样蹦出病房，身材轻巧，步子轻盈。
第一百七十七章 清汤挂面
安顿好爸爸的事情后李雨露找到医生说：“医生，我听说如果 x片没有发现骨折，只是核磁共振发现骨折的话，这种情况往往不需要手术，我爸爸并没有拍x片，现在是不是还不能断定一定非得要做手术。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咱们能不能先拍个x片，没准我爸就可以不用做手术。”
“什么？病人的手术时间都安排好了，这话你是听谁说的？荒唐！”医生惊讶地看着她说。
“我是从网上看的，网上说……”
“胡扯！网上的东西你也信？”医生严肃地说。
“可是，网上也有专家在线咨询……”李雨露说。
“网上的专家？你看看医院里哪个专家有时间上网说这些？病人多得忙都忙不过来。”医生说，“你要是相信网上的话，那你就让病人在网上看病，还跑我们医院做什么？”
“这……医生……”李雨露顿时无语。
医生看了看她说：“病人的情况已经非常清晰，左脚踝骨骨折。核磁共振上反映的很明确，不会有问题的。你们就赶紧积极做术前准备吧。”
李雨露看了看医生，他的表情坚定自信。她还想再说什么，突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作为病人家属不希望给病人动手术，这个心情我能理解，可是我们总得尊重医学吧。”医生见李雨露不说话又补了一句：“这样吧，你要是想拍片子的话，我给你开个单子，你们去拍，结果出来了再来找我。”医生说完就从电脑里打出一份单子，拧开钢笔笔帽，龙飞凤舞地写上自己的名字。
李雨露拿着检查单有些犹豫，后来她还是找爸爸一起商量。“露露，我只告诉你一点，每天在紫华市骨科医院排队的患者多得是，人家医院为什么偏偏要把我留下做手术？”
“可是网上有条新闻说，有个患者明明左腿受伤，医院居然给右腿做了手术……”李雨露说。
“什么是新闻？不离奇能是新闻吗？中国这么多医院每天要做多少手术，有几个会把右腿当左腿来做的？”李明轩反问。
李雨露哑口无言。
李明轩看了女儿一眼，取出老花镜开始翻看起女儿带来的书和报纸。
一上午的时间就跟水一样不可逆转地流淌着。眼看到了上午11点，李雨露又得赶回去照顾陈渊博。“爸，我得回家了，乐乐快放学了我还得给他做饭。要不，我先给你出去买点午饭？”
“午饭？我才刚刚吃过早饭。你回吧，你下午来时给我带点饭就行了，成天躺在床上一点也不饿。”李明轩移开眼前厚厚的一本书说。
李雨露离开病房后又想起了拍x片的事，就去找那位医生。她临走时还一再叮咛医生开刀时把伤口开小点，还有，她爸爸一生都很讲究，非常注重仪表，能不能用美容针缝合……
李雨露赶到紫华市实验小学门口时学校正好放学了，一个又一个的班级排着整齐的队伍背诵着诗词或课文走出校门。在蔚为壮观的接孩子的家长队伍里，李雨露左顾右盼生怕错过了。“请问六年级（8）班出来了吗？”她问身边的家长，这位家长正是付子傲的妈妈王一薇。
两人寒暄几句也便知道了他们孩子在同一个班。
“这两天怎么不见陈渊博外公来接他？”王一薇问，李雨露把情况告诉了她。
“啊！这么严重？”王一薇说，“这几年来，只要不放假我天天都能见到李叔，李叔带孩子非常认真细心，我还得向他学习呢。”
她俩的交谈止于班主任赵美婷带着六年级（8）班的同学出来。李雨露接到儿子后，赶紧朝家走去，可到了家里她才意识到中午的这点时间根本就来不及做饭。
没吃早饭的陈渊博连连喊饿。“妈妈，外公接我的时候，总是把米饭先蒸熟，把肉也做熟放在锅里，再把菜切好放在盘子里，我吃肉时他就开始炒菜。可你什么都没做，我吃什么呀？”
“原来是这样啊……可是，现在我们估计来不及了。”李雨露说着拉开冰箱。这才发现冰箱里空荡荡的，只有几片已经枯黄的青菜叶子。
“外公说他每天早上把我到学校后就去菜市场买菜。你早上不买菜，现在怎么办嘛！”陈渊博一声接一声地抱怨着。
李雨露慌手慌脚心里也发慌。“这样吧，我们中午吃面……”
“吃面？可是妈妈你还没做哩……”
“我们吃挂面，妈妈给你煮挂面吃。”
一碗白白的面条上漂浮着几支干黄的菜叶，母子俩一人端了一碗，无味的吸磁吸磁地吃着。陈渊博觉得这饭实在是太难吃了，要不是自己太饿，他肯定不会吃。挂面已经在家里放了很久，外公在家时从来不让他吃这东西，外公说这种面没营养，小孩正长身体不能吃它。
李雨露也觉得这面没味，要是在单位的话，她的午餐没有鱿鱼海参，但肉菜的品种还是非常丰富。看着碗里清汤寡水，李雨露突然不想再吃下去，而坐在她对面的陈渊博还是把面吃完了，掀起碗底把汤也喝了个干净，他瘦小的脸被碗遮得严严实实。
“饱了吗？”李雨露问。
“饱了！”
李雨露注视着陈渊博突然心头掠过一阵忧伤，这些年来她为儿子付出的实在太少太少，要不是爸爸李明轩的话乐乐肯定会受很多罪。和付子傲妈妈王一薇相比，自己根本就算不上一个称职的妈妈。
以前她常听李明轩讲起过王一薇多么多么的吃苦耐劳，多么多么的认真细致，而且她为了孩子连电台记者的工作都辞了，宁愿做一位全职妈妈……今天和她简短的交谈，李雨露意识到自己作为孩子的母亲与王一薇的差距，她觉得乐乐学习成绩不太好和自己有着非常紧密的关系。
陈渊博已经回到房间睡觉了，而李雨露依旧坐在饭桌前一动不动，表情凝重。她回忆着陈渊博从出到现在的一个个片断，自己这些年亏欠孩子的实在太多太多，时间过得真快，眼看快要小升初了，乐乐要是考不到好学校，她爸爸这些年的工夫可就白费了，爸爸一定会非常伤心……
第一百七十八章 “什么！你爸要做手术？”
紫华的秋天，天高云淡，一缕缕微风吹到脸上格外舒服。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把孩子送到学校后李雨露又急急忙忙朝医院赶去。
每天定时测体温，定时抽血，定时打吊瓶，几乎是对所有病人的标准化程序，李明轩不愿意像个重病患者一样在床上大小便。起初，搀扶着爸爸上厕所时李雨露有些尴尬，爸爸是个讲体面的人，现在病痛左右着他的行动，他也不能每次都找邻床老王家儿子帮忙，后来，就让李雨露把他搀扶到病房里的卫生间，半开着门让女儿在门外扶着他解手。
李明轩小解还可以凑合，要解大手就没有了办法。为了不让自己尴尬也不让女儿犯难，李明轩甚至拒绝吃饭。看着爸爸这样的倔强，李雨露真恨自己不是男儿身。“小棉袄有什么用？中看不中用！”李雨露在心里说这话时，对自己充满悔恨。
李雨露拨通了陈志豪的电话：“你就不能请两天假吗？从昨天到现在你知道我是怎么过的？我就跟打仗一样忙前忙后，可是，不是说我辛苦一点就可以解决问题，有些事就需要你们男人去做……”话没说完她的眼泪就流了出来。“你还说什么核磁共振不靠谱，要拍什么片子？我差点把医生都给得罪了。”
电话那头的陈志豪听出了妻子的委屈，他不再争辩，说下午早点回来。他们约定李雨露去接陈渊博，陈志豪到医院照顾李明轩。晚上，李雨露给儿子辅导作业，陈志豪在医院照顾岳父李明轩，直到住院楼关门为止。
手术没有如期进行，推了两天后医生终于找到在病房照顾病人的李雨露，让他在手术通知书上签字。在一大堆繁琐的文字当中，李雨露知道手术会存在一定的风险，其间，出现有些情况或者是用药时出现有些情况，可能会导致病人死亡，而这均与医院无关。
“脚踝骨折怎么还会存在死亡的风险？太可怕了，太可怕了……”在医生的大办公室里，李雨露手都有点颤抖。
“每个病人的病情都会发生变化，有很多不确定因素。这个呢，主要是告知患者和家属要有心理准备。当然啦，我们已对病人术前的身体情况进行了全面检查和评估，根据我们以往的经验和案例，应该是不会存在生命危险。”医生说。
“所有人都知道，给脚踝做手术怎么会危及生命呢？”李雨露认真地问。
“原因我已经给你说过了，签字只不过是履行程序而已。放心吧，应该没事。”
“应该没事，那就别让我签字了吧，我害怕。”李雨露说。
“这是程序。换句话说，如果病人和家属对手术还有疑问和担心，你们可以再考虑考虑。”医生说，“这是制式内容，大家都是这么签的。”
“我想想，想想……”一个普通的手术突然将李明轩与死亡联系到一起，这让李雨露心惊胆战。她把通知书揣在身上，她觉得这张纸居然是这么的可怕，一旦她在上面写上自己的名字，父亲的生命将会飘摇。
短短几天时间里，生活带给她的考验和折磨，让她意识到一个人活着真的不容易，每个人内心的苦与乐，伤与痛或许也只有自己知道。从小到大生活中所有的风风雨雨，都是爸爸替她遮挡，所有的辛劳与艰难也都是爸爸为她承担，她就像一支生长在花盆里的花儿，风吹不着，雨淋不到。
她从来没有经受过人生的坎坷，甚至不知道在这个社会上除了浓浓的父爱，还有尔虞我诈，还有野兽般的厮杀与争夺，当然，还有一种在医院里要用生命作赌注的签字。
抉择，没有比抉择更让人纠结的事情了。千丝万缕的忧愁在李雨露心里交织着，缠绕着，她给丈夫陈志豪和闺蜜司马燕都打过电话，他们的意见是一致的：“别听医生危言耸听，签就签。”
李雨露当然知道这是危言耸听，知道医院是为了免责，可是一想到“万一”她心里就害怕了，这个“万一”对爸爸而言那就是“百分之百”。如果这事搁在别人身上，她也会不假思索地让签字，可是偏偏落到了自己身上，落到了爸爸身上。
思前想后，李雨露还是把电话打给了婶娘。“什么！你爸要做手术？”婶娘的语气让她想起了她上小学被同学欺负时婶娘的关心和急切。每每听到婶娘的语气，她心里就格外踏实。
“露露，你别急……婶娘等会就过来。”婶娘挂断了电话。
一阵暖意涌上心头。虽然还没见到婶娘，但李雨露紧锁的眉头已经绽开了。在她的生命里，婶娘永远都在保护着她，做什么事情也都会向着她。每每听到婶娘坚定果断的语气，她心里就会变得踏实，顿时觉得有了依靠。
她小时候和婶娘无话不谈，少女时第一次遇到生理问题，她也会羞羞答答的向婶娘说。
婶娘只有一个儿子，她一直把她当亲生女儿呵护，她也把婶娘当亲妈，从小到大在各种表格“母亲”一栏里，她都会写上婶娘的名字，她不愿意让人知道自己没有妈妈。别人要是知道她没有妈妈，肯定会以为是和爸爸离婚了，这对爸爸不公平，爸爸是这个世界上最优秀的男人，她不允许任何人怀疑爸爸，蔑视爸爸。
一个小时后，婶娘带着堂弟李瑞泽来到医院。“你这孩子，这么大的事也不给婶娘说一下，啥时摔的？怎么摔的？什么时候做手术？乐乐有人管吗？……”在住院楼门口，婶娘一见李雨露就抛出了一连串的疑问。
李雨露拉着婶娘的手在绿荫下的一把长椅上坐下，就像倒核桃一样，把这段时间的遭遇一一向婶娘诉说，说着说着眼角就湿润了。
“露露别怕！有婶娘在呢，不会有事的。”婶娘抬起头看着儿子说：“听到没有？你姐这段时间都忙得拉不开拴了，就连你伯伯上厕所都成了问题，瑞泽，从现在起你就在医院照顾伯伯，伺候他大小便……”
“妈，我……我还有事……”李瑞泽说。
“你有什么事？伯伯都躺在病床上了，你还能有啥事？要不是你姐给你买房，你还想娶媳妇？……做人要讲良心……”婶娘突然板起脸孔。“今晚你别回家了，等会买一张简易床睡在病房，和你姐夫两人轮换着照顾，你姐夫晚上回去了，你就留下。”
第一百七十九章 “让乐乐上托管，你就省心了”
李明轩的手术进行的很顺利。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可是在术后第二天，按企业年初的工作计划，已担任技术总监的陈志豪必须去外地出差，家里所有的事情全部压在李雨露身上了。
李雨露和婶娘还有叔父和李瑞泽，轮换着来医院换班，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要么有时陪护人员会重复，而有时又会出现断档，李雨露还跟以前一样每天一大早先把乐乐送到学校，然后再来医院照顾爸爸，一到中午她又得匆匆忙忙跑到学校接乐乐给他做饭，下午送完孩子她有时都来不了医院，学校又要放学了。从放学到晚上这么长的时间，她哪里有心思专业辅导作业，她的心一直被父亲的伤情死死地揪着。
李明轩的伤口正在恢复当中，腿脚还不能动。有时，伤口疼得厉害还得用止疼的医疗机械，每每看到父亲痛苦的样子，李雨露心里就跟刀割一样，父亲脸上的一次痉挛都在折磨着她的心，父亲翻不了身，每过几个小时她还得帮他翻身，要不，时间长了会生出芥疮。给爸爸翻身时爸爸面部拧缩在一起表情，揪扯着李雨露的心，那一刻，她的心也会拧缩在一起，会滴出血来。
陈志豪到了外地后，每天都会给李雨露打电话，可远水解不了近渴。李雨露每天还得在家里、学校、医院几个地方扯绊着，她每一刻都在跟时间赛跑，神经就是拉满意的弓弦绷得很紧，父亲的伤情才在一天天恢复中，手术几天后医生让她给李明轩定时扳动脚趾，辅助着做一些轻微的运动，这样才有助于病人恢复脚踝功能。
这天，李雨露离开医院赶紧朝家赶去，眼看就要放学了，她跟在战场上打仗的战士一样，丝毫没有喘气的机会，她得先到学校接乐乐。李雨露一时半会等不到出租车和网约车，她索性挤上公交车。
车里的人跟树林一样密密麻麻，一个挨一个，站在车厢里的乘客齐刷刷地伸手抓着头顶的扶手，裸露着白白的一截胳膊，这让李雨露突然联想到了菜市场上整齐地摆放着的莲藕，或者悬在空中一吊一吊白森森的大肉，突然有点恶心。
整座城市像一头野兽，蛰伏着巨大无比的身躯，喘息着，她跟猎物一样，被公交车拖进城市的肠肠道道里，似乎要被这头野兽吞噬掉。在挤满乘客的公交车里，空气不仅稀薄而且还弥漫着阵阵汗臭的气味，令人作呕。李雨露从来没有感受过自己居然是这么的渺小、卑微，这么的微不足道。
司机的一个转弯让她扑倒在一个扛着电钻，灰头土脸，身穿迷彩服的男乘客身上，胸脯紧紧地贴在男乘客后背上，脚下摇摇晃晃，身体失衡。李雨露赶紧站直身子，还没站稳，司机一个刹车踩下，她再次猛地贴了上去，重重地贴了上去……她闻到了他身上散发出来的一股刺鼻的汗臭味。
李雨露的脸刷的一下红了，红到了脖子跟，一种无言的羞耻感在内心涌动，而那名迷彩服男乘客一动不动，似乎陶醉在自己的世界里，或是他根本没有感觉到发生过什么。怎么会了？她的身体告诉她，这是一种耻辱。
时间是一根无形的指挥棒，指挥着李雨露的一切行动。她觉得自己都快坚持不住了。这段时间，她每天都要穿梭在这座城市，甚至一路小跑，几乎连洗澡换衣服的时间都没了，几点叫医生换药，几点扶爸爸如厕，几点接孩子，几点辅导作业……
李雨露觉得生活的琐碎和麻缠，就像一张若隐若现的网，牢牢地将她网住，在这张网里，她只觉得越显陷深越迷茫，她想挣扎，想解脱，想回到以前只顾上班时的单纯，可是她不能，她的每一天却都被琐碎和麻缠羁绊着。
第二天，李雨露的婶娘专程给李明轩送来早饭，照顾着他吃完后李雨露赶到了医院，她换下了婶娘后静静地陪护在爸爸身边，疲惫不堪。
“露露，这几天太辛苦你了，你这会趴在床上休息一下吧。”李明轩看着女儿最近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一脸憔悴，头发凌乱，也不修边幅，他疼在心里。
李雨露拉了把凳子坐在床边。“爸，你今天觉得好些了吗？”
“露露，爸没事，手术已经做完了，现在就是伤口愈合期，把线一拆我们就能回家了。”李明轩说，“乐乐这几天学习怎么样？你给他辅导作业了吗？现在都六年级了，马上就要小升初考试，你看我这病……唉！我给你们帮不上忙，尽添乱了……”
“爸”
“露露，你每天几头跑这样可不行，我觉得你还是给乐乐找个学校，先托管起来，志豪刚当上领导还得好好表现，我们老靠你婶娘一家也不行。乐乐上了托管，也就省心了。”李明轩说。
“我也想过托管，可是，他们学校对面的那个向日葵托管学校没有床位。其他托管学校我没时间找，听说条件都不如这家好。”李雨露说，“现在家长都忙，没时间管孩子，有的学生一托就是六年。”
“唉！孩子们也可怜，才上小学成天连个家都回不了。”李明轩感慨道。
“不过，爸，你说的也没错，我们最好还是把乐乐托管一段时间，我上次把他托了一天，他非常喜欢托管班，回来的路上给我讲了一路见闻，噢，他还带我去了楼顶的人造草坪。”李雨露说。
“乐乐性格内向，让他过一下集体生活没啥坏处。”
“嗯。”
李明轩吃完药后又拿起厚厚的书在看。病房里其他两位病友都在看电视，李明轩对电视不感兴趣，看书是他的生活习惯。
几分钟后，李雨露突然起身到楼道里拨通了向日葵托管学校的电话。
“爸，太巧了，真是天助我也！”兴奋和喜悦写在李雨露憔悴而疲倦的脸上。
“怎么啦？什么太巧了？”李明轩慢慢把书移开，摘下老花镜问。
“托管学校老师说，前天有个同学家里有人管了，不用上托管班了，现在空出一个床位，正好也是一个男生。”李雨露说，“我在电话里已经预订了，明天就送乐乐去托管班。”
看着女儿这么辛苦，李明轩非常心疼，他真希望现在就拔掉吊瓶，从床上跳下去，带着女儿一起回家和乐乐团聚。他只是将身子扭动了几下，然后就咧起了嘴。
“爸，你怎么了？疼吗？”李雨露问。
“没事，刚动了一下身子。可能碰到伤口了，这下好了，好了……”李明轩轻轻调整了一下腿脚说。
李雨露看着吊瓶里清澈的药水沿着又细又长的输液管一点一点往下滴，然后，再顺着管子从冰冷的针头输进爸爸体内，看着看着她有点倦怠，不一会儿就趴在李明轩身边睡着了。
当李明轩翻完几页书时，李雨露的一团乌黑的头发堆在洁白的被子上，她埋着头睡得很香。
“老王，麻烦你把电视声音调小点。”李明轩压低声对邻床铺的病友说。老王转过脸，李明轩用手指了指地雨露，病友明白是什么意思，赶紧把音量调得很小很小。
李明轩从床头扯出袋子里的上衣，轻轻披在李雨露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