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章 不敢正视的拆线
向日葵托管学校男生宿舍里唯一空下的床位是架子床的二层，从来都没睡过二层床铺的陈渊博满心欢喜。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非常喜欢来这里托管，相比妈妈做给他的焦炭培根和飘着几片枯黄菜叶的清汤面，这里有菜有肉，有汤有米的伙食也让他很满意。托管班的同学们都不是校内同班甚至同年级的同学，大家在一起也没有学习上的竞争，而且，这里的老师根本就不会教学，他们的任务就是哄孩子。
看似性格有些内向的陈渊博到了这里似乎满血复活，笼罩在脸上还有心头的那丝淡淡的忧郁也渐渐消失，才过了不到半个月时间，他就和同学们成了朋友，这些新朋友不跟他比着做作业，有的低年级的小弟弟小妹妹们，还成天追在屁股后哥哥长哥哥短地叫他，他突然觉得自己是个大人了，常常还会帮助着他们。和六年级（8）班相比，这里不像学校更像是个夏令营，他们在一起就是一个团队。
陈渊博的开心让李雨露也长长地喘了口气，晚上李瑞泽陪护李明轩外，李雨露终于不再让婶娘全家来医院了，她估摸着陈志豪也应该快回来了吧，不知不觉，在一天天的慌乱和局促中，李明轩伤口缝合线也就要拆了。
这天上午医生换药时，一看到爸爸脚踝处手术伤口两侧密密麻麻跟蜈蚣一样的缝合线，李雨露就觉得害怕，这些线不是缝在伤口两侧，而是缝在爸爸的心里。爸爸年轻时是个美男子，对形象和仪表向来很看重，夏天在大街上看到那些男青年在裸露的胳膊甚至背上纹身，他就啧啧啧地对他们嗤之以鼻。
“好端端的皮肤弄这干啥？什么是美？天生的才是最美的。纹个身或者手术后留个疤，这能是美？凡是破坏身体上天然的东西，那就是丑，就是作践自己。”李明轩一直认为天然去雕饰才是美。
医生将李明轩脚踝处的纱布一层一层揭掉，越到底层纱布的颜色越深，而且，用医生手里冰冷坚硬的镊子，再也揭不起来了。“哎呦！”李明轩突然感觉到了疼，嘴角朝上扬了扬。
“医生，慢点，慢点……”李雨露一脸惊愕。
“拿药水……”医生沉着冷静，他透过薄薄的口罩说。护士赶紧将一个瓶子打开递给他。
伤口愈合时粘在纱布上的痂被药水一点点软化，医生用明晃晃的镊子轻轻左右摇晃着，将剩下的几层纱布揭掉。爬在李明轩脚踝处的一条弯弯曲曲的蜈蚣呈现在李雨露面前。
“医生，这些缝合的疤痕还能消失吗？”她问。
“这种是最普通的缝合线，估计会留下疤。”医生说。
“普通线？手术前我不是给你们医生说要用美容线吗？美容线是不会留下疤痕的啊。你们为什么还要用普通线？”李雨露追问。
“这个我不清楚，我只负责换药。”医生抬头看了看她，说话时语气平和。也许是因为口罩遮挡了他的脸，露在口罩以外的半截鼻梁越发显的高耸挺拔。浓黑的眉毛之下，一双有神的目光透过干净明亮的眼镜片看着她。
李雨露不知道口罩背后的表情，她无法断定他是愤怒还是平静。她只好赶紧将目光移开，避开那有神的目光。他的从容淡定突然让她不知如何是好。
今天是拆线的日子，拆完线再观察两天如果没什么问题，李明轩就可以出院了。除了女儿将外孙带到医院来过两次以外，这半个多月来，李明轩就再也没有见过外孙。在病床上，他几次都梦见了自己送着陈渊博上学，路上外孙还给他说，外公，等我长大了就发明一种鞋底能升降的鞋，一旦踩在不平的地面，鞋底就会瞬间自动升降，把脚下找平，这样外公就不会摔伤了。
“现在给你拆线……”医生冲着李明轩说。“剪刀！”他又冲着护士说。
咣当一声，坚硬冰冷的镊子落到医用托盘里，发出清脆响亮的金属碰撞声，呲啦呲啦手抓托盘的声响急促而刺耳。护士动作麻利地将闪着亮光的医用剪刀递给医生，医生再次俯下身子，剪刀一点点靠近伤口，越来越近……
李雨露赶紧把脸转到一边，不敢去看剪刀落下与伤口接触时的情形，她浑身害怕，脑海里出现了一个血淋淋的场景。
“镊子！”又是一阵咣当声和呲啦呲啦声，医生淡定从容地用剪刀一一剪断缝合线，这时，他的余光看见了转过身子的李雨露，然后又低头工作。不一会儿，他抬起头见她依然不敢正视病人伤口，便故意跟她说话：“病人家属……”
“怎么啦？”她没回头。
“线马上就拆完了，伤口愈合得不错。”
李雨露这才转过身来。爸爸脚踝处的那条蜈蚣不见了，但蜈蚣爬过的疤痕依旧清晰可见。医生继续剪着剩下的几个线头。“这线是这样拆的啊？我还以为，以为……”
“以为什么？”医生问。
“以为跟拆毛衣一样拽着一头往外抽……要是那样的话，一定会是血淋淋的……”
李雨露的无知把医生逗笑了。“要是那样的话，还不把人疼死？你是不是没见过做手术，没见过缝针？”
“没，没，从来没有。我也从来没有来过医院，尤其是住院楼。”李雨露说。
眼看就要把线头拆完医生突然停了下来。“不好！这里有点化脓，估计伤口还没长好……”
李雨露和爸爸还有医生护士都把头凑到一起，四双目光盯着伤口缝合处最后一针的位置。医生用镊子在伤口处轻轻地拨动了几下，然后“哐当”一声将将镊子放进医用托盘里。其他人也把目光从伤口移到医生身上，他们期待着医生开口讲话。
然而，医生没有开口。
“医生，这是怎么回事？”李雨露怯怯地问。
由于李明轩的伤口愈合存在问题，医生把李雨露叫到办公室给李明轩开了些消炎药让他们先办理出院手续。
“我爸爸的病明明没好，为什么让我们办出院手续？”李雨露问。
第一百八十一章 出院？出院！
“病没好彻底我当然知道，你们用住院的是医保，按规定，普通病人住院住够15天就得出院。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要不住院报销就会超出医保规定范围，此后产生的费用得全部由患者承担。”医生说，“让你们出院，也是为你们着想啊……”
李雨露觉得不可思议，没等医生说完就急忙说：“你让我们带着病出院，还是为我们着想？”
“你先别激动，的确是这样的，这样做至少是为你们的钱着想，国家明明有医保政策，你们为什么不享受？要享受医保就得按政策规定来。”医生说，“我先给你们开点药，过几天再通知你们来医院住院。”
“什么？”李雨露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病人通常都是这样做的。先出院再入院，这样就可以视为两次入院，总之，普通病人每次入院的时间不能超过15天。”医生说。
李雨露哑口无言。
“当然，你要是不想享受到医保的报销比例，你们也可以继续住院。”医生看了看正在犹豫的李雨露说，“别跟政策过不去，许多外地患者宁愿先出院找个旅社住下，也不回老家，他们这样做就是在等时间，在享受国家医保政策。”
“有些病15天明明治不好，为什么偏偏要这样规定？”李雨露问。
“这不是我定的我也不知道，人家能出台这样的政策和规定肯定是有道理的。我想我该说的都给你说明白了，出不出院你自己看着办吧。”医生说完后又补充了一句：“你爸爸上了一辈子班，也缴了医保，为什么不享受报销？这里面可以省几万块钱呢。”
李雨露离开医生办公室来到病房，她把刚才医生告诉话全部讲给爸爸。
“对，对，就是这样，我也是第二次入院。半个多月前我就是在这家医院住的院。医生说的没错，医生也是替我们着想哩。”没等李明轩开口，一位病友就有感而发。“不过还有一个原因医生没说，每天等床位的病员都在外面排队哩，以前的病人不出院，新病人就进不来。”
病友说：“我家在东来偏远山区，我上次也是把病只看了一半就出院，走时还抱了一大堆药。来这里的都是骨头出了毛病的人，路也走不了，我儿子儿子就在医院对面给我找一家候诊旅社，那里全是排着队准备看病的人，他们都在等床位。”
李明轩父女跟听天书一样，虽说他们生活在紫华但还从来没有听说过“候诊旅社”。
“候诊旅社里全是外地病员，旅社里还有护士护理帮病人挂吊瓶，专门有人清理医疗垃圾，每天会供应三餐，都是专门为术患者和入院前的患者准备的，饭菜大都是专补骨头的。”这位病友说，“当然，这里的饭菜可以买也可以不买，许多人图方便，吃住也都在一起了，都是骨病嘛，行动不便嘛。”
“那里应该黑护士吧？万一用错了药或者扎针扎错了位置可怎么办啊？”李明轩问。
“哪里啊？人家都是从卫校招的学生，扎针没问题。对了，我忘了说，这家候诊旅社隔壁就是一个骨科诊所，每天都有医生坐诊，有人说他是紫华市骨科医院的退休医生，也有人说他们以前是其他小医院的医生，后来就来这里坐诊了。诊所里有两三个医生呢，老的年轻的都有。”这位病友说的绘神绘色。“这些吊瓶都是从那家诊所开出来的。”
“这不会是个黑诊所吧？”李雨露问。
“不是，不是，人家把资质就挂在墙上，而且，还有区卫生局检查时的照片。”病友说，“我估计这些医生肯定和咱们医院有关系，他们用的许多药和咱们医院都是一样的。”
“消炎约就那几种。没啥奇怪的。”李雨露淡淡地说。
话题再一次回到了爸爸出院一事。最后的结果是，李明轩父女终于同意了医生的说法，准备出院。李雨露又找到主治医生让他开了一张出院证明。
办完所有的出院手续后，下午三点多，李雨露终于等来了婶娘和叔叔，但李瑞泽有事来不了，李雨露又叫来了网约医疗服务车，他们将李明轩小心翼翼地抬上汽车，带上一大堆药回到了家。
半个月没回家了，李明轩被大家抬进家里时，外孙陈渊博已经放了学，还在托管学校里，家里空空荡荡，桌子上茶几上到处都是厚厚的一层灰，饮水机上的水也没了，这个家突然让李明轩感到有些陌生和冷清。他们赶紧将李明轩扶到床上。
李雨露赶紧拿来一个僵硬的抹布在茶几的灰尘上留下几道划痕。“婶娘，叔叔，你们坐，我来倒水……”她这才意识到饮水机桶里已经没了水。“前两天水喝完了，我没给送水工打电话，我一直在医院，家里没人……”
李雨露从冰箱取出一瓶矿泉水、一瓶饲料递给婶娘和叔叔，因为冰箱里只剩下了这两瓶可以喝的东西了。
“露露，你最近都瘦了一圈，脸都憔悴了。”婶娘拉她坐在自己身边，婆娑着她的手心疼地说。“露露，你真是个好孩子……现在你爸爸回家了，回来也好，整端，也能放松一些，在医院里睡不好，你爸又常常眠。”
听到婶娘的话李雨露心里很温暖，她看了看婶娘慈祥的目光，就跟小时候一样轻轻依偎在她肩头。婶娘继续婆娑着她的手、胳膊和肩膀。然后轻轻地搂着她。
“露露长这么大了，还没有真正照顾过爸爸，你这次表现特别好，真是个孝顺闺女，志豪不在家，你要照顾爸爸还要管乐乐，真不容易。”婶娘说，“你知道吗？这段时间医院里的护士和病人都在夸你呢，说你贤惠知理，说你任劳任怨。”
李雨露嘴角挂上了一丝满足的微笑。
“露露，你歇歇，回到家了就要放松，你去洗个澡休息一下，婶娘给咱先烧点水，你爸等会还要吃药呢。”婶娘说着就起身朝厨房走去。“晚上想吃什么？婶娘做。”
“吃什么都行。”李雨露说。
“露露，你去歇歇吧，累了这么些天了。”叔叔附和着。
“我洗个澡吧，歇是歇不成了，我马上还得去托管学校接乐乐。”李雨露说。
婶娘烧上水后一拉冰箱，除了几根火腿肠外再无他物。“老头子，你下楼去买点菜……”婶娘走到客厅，悄声对叔叔说。
第一百八十二章 跳床游戏
陈志豪依然在外地出差，李雨露只好给他们领导打电话，又请了一个月事假。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陈渊博在向日葵托管学校很快就跟大家打成一片，内向、胆小、好静、不爱说话的性格也发生着改变。中午放学后托管老师跟老母鸡一样，把同学们一个个集合在一起，一边数着数一边点着头，富有节奏感。同学们早都混熟了，他们在一起嬉戏着，嘻嘻哈哈，传来开心爽朗的笑声。
清点完孩子托管老师就扯出警戒线，从马路中间隔离出人行通道，又跟老母鸡一样，把一个个鸡娃一样的孩子护送到马路对面，尽管托管学校与紫华市实验小学是对门，但中间的柏油路上却车水马龙。
同学们中午在小饭桌上集体用完餐就回到宿舍午休，孩子们玩性大，进了宿舍还操心着玩，一时半会睡不着。这时，男生宿舍显然要比女生宿舍热闹，虽然关掉了灯拉上了厚厚的窗帘，但躺在床铺上的同学们还是会说话。老师一进来瞬间鸦雀无声，一个个鬼脸和小动作会出现在昏暗的宿舍里，冷不丁冒出“扑哧”的笑声。床铺上明亮的眼睛一眨一眨，像天上的星星亮晶晶。
“起床了！”每天午睡过后老师会一个个推开宿舍门，打开灯叫他们起床。这天，睡在陈渊博对面架子床上铺的一个同学，终于熬过了难耐的中午时光，他一点睡意都没有，担心老师检查时发现就一直装睡。一听到老师这话，他赶紧从床上弹起来，呱唧呱唧的和大学说起话来。
“你们猜我能不能从上铺跳下来？”他问。
“这么高……不行！肯定不行！”同学们说。
“我是超人！”
“切，你是超人，你是蛛蛛侠也不行……你要是敢跳，我也敢跳。”一个同学说。对他有些蔑视。
“真的？”
“真的！”
同学们开始起哄，有的说他敢跳有的说不敢跳。8个人的宿舍马上又再次热闹起来，大家很快就分成了两个阵营。
“你们可看好了，我要跳了……”
“跳啊！跳啊！”这位同学故意激将。
上铺的男孩从床上站了起来，他弯着腰，踮起脚，注视着地面，甩着臂膀……
“跳啊！快跳啊！”那名同学见也只是虚晃着动作，就有些不耐烦地说：“你是不是个胆小鬼？不敢跳还吹牛？还是个超人呢？你就是个胆小鬼。胆小鬼！胆小鬼！”
顿时，宿舍里有节奏地传来了这个调调。
“超人”有些不好意思，他停止了甩动着的双臂，脸色通红，一双目光盯着地面。“我……我……”
“跳啊，跳！”这位同学不依不饶，“你要是敢跳我也就敢跳。你要是不跳你就是胆小鬼，是孙子，对孙子！孙子！孙子！”
宿舍再次富有节奏地传来了这个调调。
“你，你……你说好的，我跳你也跳？”超人有些紧张，目光离开地面移到那个男孩脸上。
“你不跳就是孙子！”这名男孩倒也爽快：“轮到我，要是我也不跳，那我也就是孙子，是你的孙子。你要是不跳也行，现在就把我叫爷爷……”
“还有我，也得把我叫爷爷。还有我……”现场开始起哄。大家争相让超人把他们叫爷爷。陈渊博看着看着也跟着说了起来：还有我，也得把我叫爷爷……
超人的脸更红了，他看看地面又看看大家，不知如何是好。
“算了，你肯定不敢跳，你就是个懦夫。懦夫！懦夫！懦夫！！”
宿舍这回富有节奏地传来这个调调。
“你们……我有个条件，要是我跳了，上铺的同学都得跳，一个一个跳……”超人说，他像憋足气的气球，再触碰一下可能会瞬间爆炸。
“切……”大家一阵哄笑，是嘲笑，蔑视的笑，失望的笑。
“好吧好吧！你这个懦夫，这个胆小鬼！但你想让大家跳，你总得先跳啊，跳吧，赶紧跳啊！”那个男孩说。
“我不是懦夫，不是胆小鬼！”超人显然发怒了。他看看大家，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让他难以揣摩，他们就像是在看马戏表演，都期待着好戏上演。“好，我跳！我跳！”
说完后他再次站在床铺边缘，弯着腰，踮起脚，注视着地面，甩着臂膀……终于“扑通”一声从高空落下。在同学们的起哄声中，他完成了纵身一跳，落地时脚没站稳，身子前倾，赶紧伸出双撑地，没撑牢，下巴微微挨地。
“他是个狗吃屎！哈哈哈哈……”同学们的笑声再次响起，超人拍了拍手站起身子走到那个男生跟前，脸板得很平，浑身的不服气。他理直气壮地说：“这下该你了，你说了要是不跳就是孙子！孙子！孙子！”
同学们附和，还是这个调调。
“跳就跳，谁怕谁？”他说着从二层床上站起来。“我跳下去后就轮下一个……”
和超人一样，他也弯下腰甩起手臂。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注视着他，他们要亲眼看他会创造出什么样的结果。
“你们怎么回事？咋还不出来集合？”托管老师一边说着一边推门而入。宿舍里顿时变得安静，大家装模作样地起床，装模作样地伸懒腰，装模作样地打哈欠。
“小心！你站在床边多危险，掉下来怎么办？”老师看见了正要跳床的同学赶紧说：“慢点下来，慢点……”
自从“超人”跳床以后，在向日葵托管学校这间男生宿舍里，便多了一个游戏，宿舍里住的都是高年级同学，和那些低年级的小弟弟小妹妹们比，他们更喜欢刺激和原创的游戏，这种刺激不光表现在游戏的难度和危险系数，而且，他们已渐渐学着在游戏中去刺激别人的自尊心，学会了侮辱性的语言甚至直接骂人。
他们都觉得通过这种刺激和骂人，能让他们更快乐，这种快乐远远超过了游戏本身。看着同学被侮辱和被欺侮时一脸沮丧的样子，他们觉得很好玩，这种感觉很美妙，妙不可言！
陈渊博着实被超人落地时的情形吓了一跳，当时他脸上没有笑容，只有惊愕。他知道，发生在托管班里的这些事情是不能告诉家长的，他还隐约记得上幼儿园时，小朋友就编了一个顺口溜：一不许哭，二不许笑，三不许回家找妈妈。到了小学高年级，他们都有了自己的小秘密，既然是小秘密，那就不能告诉家长。
第一百八十三章 纵身跃下
李雨露每隔三天得从小区外的诊所请医生上门为爸爸换药，李明轩的伤口感染并没有因为吃消炎药而消失，伤口处化脓越来越严重。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几天后李雨露用手机拍下爸爸的伤口，赶到紫华市骨科医院去找医生。医生也有点纳闷，叫李雨露把爸爸带到医院看看情况，但医生认为术后恢复没有必要再次入院了。
又是网约了一辆医疗服务车，又是婶婶叔叔和她原班人马。他们用轮椅把李明轩推到医生面前，在换药房里医生依旧戴着薄薄的口罩，用医用剪刀先将胶布一点点剪断，沉着冷静，一丝不苟。的目光透过透亮的近视眼镜镜片，盯着伤口上厚厚的棉纱。“镊子！”医生冲着护士说，他再次将李明轩脚踝处的纱布一层层揭掉……
伤口一点点暴露了出来，李明轩脚踝伤口两侧密密麻麻跟蜈蚣一样的缝合线的痕迹清晰可见。“呀！这么长的刀口？缝了这么多针？”婶娘被惊呆了，吓了一跳。已经多次见过伤口的李雨露不再像拆线那天那样害怕，她的目光跟着镊子移动着。
纱布就要揭到伤口一端时，一滩黄色粘稠的东西从雪白的纱布里渗了出来，这里正是化脓的地方。“爸，你疼吗？”李雨露蹙着眉问李明轩。
“化脓是组织彻底坏死，没有感觉，不会疼。”没等李明轩回答，医生头也不抬地说。最后一层棉纱被揭掉时，伤口完全暴露出来。靠近小腿处的伤口流着脓水，黄而粘稠。
医生“咣当”一声把镊子放进托盘，又拿起另外一只小一点的镊子说：“棉球！”护士赶紧将碘酒递过来。医生用小镊子夹起一团泡在碘酒里的棉球，在伤口上来回婆娑着。李雨露的嘴角牵动着脸颊在抽动，棉球仿佛从盐水里捞出来一样，每婆娑一下，就会涂抹在她内心的伤口。
“爸……”李雨露双手紧握着李明轩的手。
“露露，没事，不疼，一点儿都不疼。”李明轩说。“医生是在给我消毒。”
镊子停了下来，医生仔细观察着化脓的伤口，长期包扎让伤口处的皮肤没有了韧性，化脓处的肌肉已经溃烂。“怎么会这样呢？不可能啊……”医生一边念叨着，一边继续用夹着棉球的镊子在化脓处擦拭。很快，托盘里扔了一大堆沾满黄而粘稠粘液的棉球。
伤口化脓溃烂的地方被拭出一个小小的坑，这时化脓的粘液被鲜血替代。“太粗心了，怎么会这样？”医生嘀咕着。
“剪刀！”护士赶紧把剪刀递过去。在镊子与剪刀的配合下，医生从伤口化脓处的小坑里揪出了一个黑乎乎的东西。
“这是什么？”婶娘问。
“手术缝线不规范，拆线时在伤口肌肉组织里落下了一个线头，导致肌肉无法愈合生长，所以就出现了排异，化了脓。”医生说，“我已经把线头取了出来，不会再化脓了，你们回去后继续吃点药，再换几次药就好了。”医生说着就开始包扎伤口。
“你确定？”李雨露问。
医生说“确定！对了，你们不用再住院了，没有必要，在家换药就行。上次我还担心是其他方面的问题，想着让你们再来住院检查。既然是这样也就算我想多了。”
婶娘问医生还用不用打吊瓶，回家打吊瓶不方便。她希望能给病人一些营养药，因为来一趟不容易。
李明轩挂上了葡萄糖，不是在住院部而是在留观室里。液体沿着长长的透明的输液管，一点一滴地滴到李明轩体内，李雨露静静地陪护在爸爸身边。时间就要到下午两点，他们还都没有吃饭肚子饿的咕咕叫，婶娘便打发叔叔去外面买饭。
向日葵托管学校午休时间就要结束了，高年级男生宿舍里再次继续着惊险刺激的跳床游戏，今天轮到陈渊博跳床了。
陈渊博胆子小，死活不敢跳，几次都坐在二层的床沿准备往下溜，可是同学们都不答应，要让他跟前几轮同学一样站在床沿，甩着双臂往下跳。他试了几次觉得眼前发晕，又瘫坐在床沿上。
“懦夫！懦夫！懦夫！”同学们开始起哄，都在嘲笑他。
陈渊博再次鼓足勇气，可是脚下地板在旋转，他手心里全是汗。
“胆小鬼！胆小鬼！胆小鬼！”
“你去帮帮他。”一个男孩给上铺另一个男孩说。“不怕，一点都不怕。我们都跳过了。”也有同学鼓励他。
“你要是再不跳托管老师就来了，那你就是孙子，我们以后见你就叫孙子，在学校里也这么叫……”一个同学刺激着他。
陈渊博脑子里跟过电一般嗡嗡作响，一片混乱，在同学们的齐声呼喊声中，他乱了方寸不知如何是好。陈渊博的脸涨得通红，瘦弱的身子微微颤抖着，他一口接一口地喘着粗气。“我……我……”
宿舍里所有同学都期待着他跳床，他越是紧张越是害怕，大家就越发嘲笑他。大家分明是在期待着一场马戏，期待着马戏团小丑纵身跃下时的那种滑稽。陈渊博真的不敢跳床，他觉得自己会摔死，可是，他又害怕同学们叫他孙子，要是这样的话，六年级（8）班的同学也都会嘲笑他，他在学校里就再也抬不起头。
“赶紧跳啊，你到底跳不跳？”有的同学不耐烦了，一个劲地催。“他都耽误了我们这么长时间，真没劲！他不是男子汉，他是女孩，头发长，胆子小！要不我们给他数一、二、三……，要是他不跳，就把他从床上揪下来……”
“好！好，这是个好主意。”同学们开始摩拳擦掌，有的同学已经爬到陈渊博床上。“你要不跳，我就把你推下去！”
陈渊博见同学们要动手了，战战兢兢，两腿都在发抖。“我……我……别碰我，我自己跳，我跳……”
“来，我们一起数数，数到三的时候如果他还不跳，以后他就是我们的孙子，就是懦夫，就是胆小鬼。就再也不跟他玩了。”一个同学说。
“我们一起数数……预备起!”
“一、二、……”就在大家喊到“三”时，陈渊博迫不得已，只好闭上眼睛纵身跳下。令大家都没想到的是陈渊博并没有双脚落地，而是斜侧着从床上滚落下来，他的脑袋和左脸着地，发出沉闷的声音。
第一百八十四章 脑袋下流出一滩血
宿舍里的起哄和欢呼声戛然而止。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大家这才留意到刚刚爬上陈渊博床上的那个同学，两眼呆滞，跟一尊雕像一样一动不动。“是他扯住了陈渊博的脚！”有个同学说。
大家的目光齐刷刷落到这个男孩身上。他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我是想帮他跳床……我不是故意要扯住他的……”
地上的陈渊博仍旧一头扎在地上，孱弱的身子微微颤抖着。“啊，陈渊博流血了，他的头流血了……啊……哇……”一个男生呼喊着吓得脸色苍白。惊呼声、哭叫声迅速传遍了托管学校，老师急急地跑过来一把推开门。“啊！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同学们个个脸色傻白，六神无主。
“陈渊博，陈渊博，你醒醒……”老师抱起他，只见地上已留下了一瘫鲜红的血。
也就是在叔叔把午饭带到医院观察室，刚刚打开一次性饭盒正准备用餐时，李雨露的手机突然响起。她看了看号码给爸爸说：“爸，托管学校的电话，估计学校要问下个月还用不用再续费。”
“不续，不续了。我的病会一天天好起来，让乐乐回来，我管他。反正现在有了轮椅，总算是可以动弹了啊。”李明轩说，“我跟乐乐在一起习惯了，没有他我心里空荡荡的，难怪人说一个孩子半台戏，真是这个理儿。”
李雨露向爸爸点了点头，接通了托管学校的电话。电话里声音急切而慌张：“你是陈渊博家长吗？你儿子出事了，我们已经打了120，救护车马上就到……”
“什么？陈渊博他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李雨露一边接电话一边朝留观室外走去。
所有人都吃不下饭。一个个都成了冰冻人，一动不动，目光盯着李雨露走出去但没闭合的房门。等李雨露闯进房间时她脸色傻白，跌跌撞撞，疯了似的。“爸，你带银行卡了吗？”
“带，带了……”李明轩看着女儿惊慌失措的样子，本来满腹的疑问突然变得语迟。只是回答着她的问题：“在，在衣服口袋里。”李雨露扯过叠放在枕头边的衣服，取出银行卡转身就走。
“露露……”婶娘赶紧追上去，李雨露没有停止脚步，婶娘一路小跑在她身后，气喘吁吁地问：“出了什么事？出了什么事？”
“乐乐从架子床上摔下来了，头破了，昏迷不醒……”医院大厅和院子那么大，李雨露总觉得走不到头，走着走着就小跑了起来。
“露露，你别去托管学校了，直接去医院吧……这样能省点时间……露露一跑起来，婶娘就跟不上趟，她跑了两步，就有点体力不支，想停一停，但又怕被李雨露甩得太远，就又赶紧追上前去。“露露，要不婶娘跟你一起去。”
李雨露突然停下脚步，立刻转过身来说：“婶娘，我爸等会也得回家，你们就在这里照顾一下我爸爸。你就说乐乐上学时不小心摔倒了，其他的都不要说。我爸跟乐乐的感情你们也是知道的，免得他操心，他现在还是个病人呢。再说，到底是什么情况我都没有弄清楚。”
“好……吧。我，知，知道了……”婶娘实在跑不动了，她双手插腰。李雨露跟风一样早都跑到了医院门口，她一只手在打电话，另一只伸手拦出租车。
李雨露疯了似地冲进紫华市中心医院急诊室时，她扎着的马尾辫也松散开来，披头散发，心脏砰砰砰地跳个不停。“乐乐，乐乐……”
“陈渊博妈妈，你别激动，医生正在抢救。”托管学校的校长季菲和几名老师都围站在病床前，病床上的陈渊博头上包扎着一圈绷带，他还没有清醒，躺在病床上跟一根枯萎了茎叶的菜，静静地躺着，胳膊上已输进了吊瓶的液体，身边几台设备都已打开，一根一根的线与他的身体相连。
“请陪护人员全部出去，病人休克了，需要抢救。”一位身材魁梧的医生说完，急诊室里的护士就把大家请了出去。
“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李雨露再也不能自己，泪水哗啦啦流了下来，眼睛都鼓了起来，她冲着她们怒吼，声音就像一声炸雷，炸响了整个楼道。散皮着的头发随之愤怒地摆动着，像一位魔女。
“这……”现场的几位老师都不敢说话，她们没有想到，站在面前的不再是那个温柔知性的淑女型妈妈，而是一头愤怒的母狮。此刻，她脸上的每一个表情她们都不曾见过。老师们心里七上八下，咚咚咚打着鼓。
“陈渊博妈妈，我是向日葵托管学校的校长季菲……”这是一个30出头的干瘦低矮的女人，她并不算大的脸盘上戴着一幅大镜片大的有些不太协调的眼镜。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怎么能从床上摔下来？”李雨露大声质疑。
“情况我还不是很清楚，我们托管老师叫他们起床准备送去学校时，听见了陈渊博所在的男生宿舍里有哭叫声，老师进去发现你们家渊博已经掉落在地上，头也破了。”由于季菲全身干瘦，她的嘴唇也显得越发的薄，说话时会露出一颗颗门牙，还有门牙与门牙之间大大的间隙，她的普通话里夹杂着浓浓的东来农村话，让人听上去很别扭。“现在究竟是怎么掉下来的，我们也不太清楚。”
李雨露哭成了一个泪人，她焦急地想推开门看看急诊室，但门从里面锁上了。“乐乐要是有个什么问题，我跟你们没完！呜呜……”说完，李雨露就顺着急诊室墙壁溜了下去，蹲在地上双手抱膝伤心地哭了起来，满头的散发一泄而下，将她的面庞完全淹没。此刻，李雨露就像在紫华市骨科医院挂号窗口外，见到的那位头发有点干枯甚至蓬乱的农村中年妇女一样无助。
半个多小时后陈渊博被抢救了过来，紧接着就是拍ct、化验血、心电图等一系列检查。
李雨露正推着陈渊博去拍ct时的路上，婶娘打来了电话。“露露，你那边现在是什么情况？乐乐现在怎么样了？”
第一百八十五章 开放性颅脑外伤
“婶娘，我这会正在推推车送乐乐去拍ct，他的头被摔伤了，医生怀疑颅内出血，现在必须立即检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婶娘，我觉得乐乐摔得不轻，他头上现在都缠着绷带，一个劲地说头晕……我爸那边这会怎么样？吊瓶打完了吗？”
“完了，完了。医生催着让我们回家呢……”婶娘说。
李雨露把推车推到ct室门口后，一位护士赶紧上前搭了把手。
“婶娘你别急，我已经到ct室门口了，我先挂了。等会我给你们叫个网约医疗服务车，你和叔叔先送我爸回家，我这会还在中心医院呢。”李雨露说完就挂断电话把乐乐推进ct室。“乐乐，别怕。妈妈在身边，你躺在这个机子上就行了，别怕！”
陈渊博被扶上ci机冰冷的扫描床上后，扫描床便开始了水平纵向运动，瘦弱的陈渊博在水平力作用下，渐渐移进了扫描架。操控室里的工作人员专心致志地操作着这台硕大的机器，具有几何放大功能的扫描架，做着旋转和前后倾斜的运动……李雨露的眼泪哗啦啦流了下来，捂着嘴在机器旁轻轻啜泣着。扫描架里的x线、准直器、探测器在陈渊博身上悄无声息地掠过。
李雨露和托管学校老师带着陈渊博做完一项项检查时，那辆网约医疗服务车已将李明轩送回了家。李明轩更加担心外孙的情况，他一再要打电话问个究竟，婶娘和叔叔都劝他不要问了，这会露露一个人根本忙得不可开交。
“志豪这次出差怎么出了这么久？他要是还不回来，露露一个人怎么顾得住？”几分钟后李明轩不无怨言地说，“他早不出差晚不出差，偏偏这个时候出差……唉！我得问问，问问情况。”
李明轩让婶娘帮他拿来手机，他拨通了女婿陈志豪的手机，开门见山：“志豪，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后天上午10点到紫华国际机场。”电话里传来陈志豪的声音。“对了，爸，你脚上的伤好了吗？”
“那就算了，你安心出差吧，后天回来了再说。”李明轩不想让女婿分心，不想影响他的工作，叹了口气便挂断电话。
还在医院陪着乐乐的李雨露牵动着婶娘的心，把李明轩送到家后，她说什么也要去中心医院找露露。李明轩也要去，婶娘和叔叔都劝他不要去，他的脚根本还走不成路，李明轩让他们用推车把自己推去医院，但婶娘和叔叔都劝他不要去。
“一个是我一手拉扯大的女儿，一个是我一手带大的外孙，他们现在都在医院里，乐乐的伤情又不明，你说，你说留我一个老头在家里干什么吗？不是让我干着急吗？”李明轩不停地拍打着自己的腿膝盖，眼睛里泛着浊泪：“这成天都是些什么事嘛……这，这关键时候我这腿……我真是个窝囊废，真不中用了……”
“有你弟在家陪着你。怎么可能让你一个人在家呢？”婶娘说。
“我是担心乐乐……”乐乐……”李明轩终于哭了。
最后，婶娘还是说服了李明轩，她答应一到医院就赶紧把乐乐的情况告诉他，不管是什么情况都不隐瞒。婶婶知道陈渊博就是李明轩的心尖尖，女儿李雨露又是他的掌上明珠，他们都是李明轩在这个世界上最亲近、最重要的人，他们的一丝一毫，一举一动都牵动着七旬老人历经沧桑的心。“人越老，心越小。”婶娘越来越能体会到这句话的内涵。
看着李明轩孤零零地坐在轮椅上，佝偻着背，耷拉着脑袋，神情游离，婶娘心里真不是滋味。老人内心的孤独她不能理解，但老人孤独落寂的神态，不禁叫她落泪。
一系列检查做完后已是晚上七点左右。紧接着，医生的《诊断证明》也渐渐形成：1、开放性颅脑外伤：左枕部硬膜外血肿、颅骨骨折、颅内积气、脑脊液漏、头皮挫伤； 2、其他器官损伤待排。
李雨露拿着《诊断证明》手都在发抖，医生要求患者立即入院以免延误治疗。向日葵托管学校老师也都傻眼了。这份《诊断证明》在他们手里传递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最后，这张纸传到了婶娘手里，婶娘认不了多少字，对这些专业名词也看不太懂，她可怜地将眼睛睁提老大老大，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后问医生：“严重吗？”
“现在必须立即治疗。不排除手术……”医生说。
“什么？”婶娘脑子里嗡地一下掠过了电波，皮肤松驰的脸一下子缩成一团，成了皱皱巴巴的蔫土豆，胸口喘着沉闷的粗气。紧接着，眼泪就从横一道、竖一道布在眼圈周围的眼眶里流了出来。
突然，婶娘冲到那几名老师跟前怒吼起来，脸色青紫。李雨露第一次看到了婶娘跟母狮子一样威武和疯狂。“你们是怎么搞的？把孩子送到你们学校，居然能摔成这样！我……我告诉你……要是我孙子有任何问题，我跟你们没完……没完……呜呜……”
楼道里回响着婶娘的怒吼声
“这……我们也不知道会……会摔成这样……”几名老师在她的咆哮声里连连后退，脸色煞白。
一阵发作过后，婶娘抹了把泪水，缓了缓说：“那我们就听医生的吧，赶紧办理入院手续。
“哦！”李雨露这才回过了神，准备去窗口缴费。
“你们谁是学校负责人？”婶娘一把拉住李雨露。她的目光射向几名托管老师，目光如剑，摄人心魄！
“我……我是向日葵托管学校的校长，我……叫……季菲。”干瘦低矮的女人说。
“那好，季校长！你们现在就去给孩子办入院手续，去缴费。”婶娘说。一个步伐上前，堵在她面前。干瘦低矮的她犹如一个小孩子。婶娘的愤怒让她有些害怕。
“什么？我们缴费……阿姨……我们……我们也没钱……再说了，刚才的许多检查项目都是我们缴的费，你们家长只缴了一部分……”季菲吞吞吐吐地说。
“谁是你阿姨？别耍嘴皮子，既然你是校长，那你就要为这事负责，你这会啥也别说，现在就缴费，去！”婶娘说。
“阿……阿……是这样，这位老人家，孩子摔伤了我们心里也很难过，也很同情陈渊博，可是……可是，这费不应该由我们缴……”季菲怯怯地说。
第一百八十六章 新市高官要抓民生
“事情发生在你们学校，你们当然要缴费看病，这有问题吗？”婶娘问。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事情是发生在我们学校，但陈渊博是怎么摔下来的，我们也不知道，宿舍每张床上都有护栏，这些年来从来就没有孩子摔下来过……”季菲说，“现在还不能确定是我们学校的错，学校怎么会给你们缴费呢？”
“你……”婶娘怒气冲冲，不知如何是好。“你，你们不负责任……”
季菲冷笑一声，也许，她知道李雨露的婶娘这时已经黔驴技穷，也便不再像刚才那样害怕。“责任？我们有什么责任？又不是老师把你们孩子推下床的……哼！”
“你……你当校长就应该为人师表，怎么能这样说话？”婶娘被气得够呛，“你们这些年轻人说话能不是注意点，现在孩子就躺在医院，你们可不能不管……”婶娘说着一把抓住季菲的胳膊，“你不缴费就别想走……”
又是一番理论过后，矛盾也在不断升级。
“谁家孩谁家管，赖我们学校干吗？这些年来，那么多孩子就没有从床铺上摔下来的，为什么摔下来的偏偏是你家陈渊博？你们好好想想你们的孩子吧……天下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当然更不会有无缘无故的摔伤……”季菲轻蔑地看了看婶娘补了一句：“我啊，要钱没有……”
婶娘气得脸都发紫了，手在颤抖。“我家孩子怎么啦？你说！你想耍赖是不是？”
李雨露照顾着连椅上的陈渊博，一句话都没说，他摸着儿子稚嫩的小脸，伤心不已。婶娘和季菲的争吵还在继续，季菲邻牙利齿，喋喋不休，一高一低的争吵声一次次地刺痛着她的隔膜，躺在连椅上的陈渊博被吓得浑身颤抖。
“你要耍赖，我就跟你没完。”婶娘实在受不了季菲咄咄逼人的态度，说着就推搡她。另外几名托管老师赶紧上前劝婶娘。“阿姨，您别生气，有话好好说……”然而，越是这样季菲越叫嚣：“你想干啥？别以为你是老人，你动动我试试……”
突然，李雨露猛地从连椅上起来，赶紧从地上捡了个空吊瓶，径直冲到季非跟前说：“我告诉你，这可是你自己受的伤，跟我没关系。这么多人为什么偏偏是你受伤？”话音未落，她就抡起的瓶子重得地砸在季菲干瘦挺拔的鼻梁上，厚厚的眼镜掉落在地……
很快，李雨露就和季菲厮打在一起，牙尖嘴利的季菲跟瘦猴一样，几乎都可以被李雨露拎起，季菲双脚一弯曲就伸前脖子呈鸭子态，滑稽又荒唐。连椅上的陈渊博看到妈妈和老师打架，赶紧从连椅上下来，靠着墙壁拉着哭腔说：“别打了，你们别打了……”
李雨露动手让婶娘异常惊讶，几十年来露露从来都是乖乖女，从来都温柔可爱，她今天动手完全是因为自己，要不是那个季菲当面蔑视耍赖，她肯定不会这样做。
突如其来的一幕把婶娘和几位老师吓了一大跳，他们赶紧劝架，不一会儿她俩才停止厮打，季菲的鼻梁上挂了彩，到处摸寻眼镜，有位老师从地上捡起眼镜递给她。李雨露的心砰砰砰乱跳，胸口像有一堆慌不择路的兔子东跑西撞，她的头皮阵阵钻心地痛，这才记起来刚才季菲揪着她的一撮头发死死不放。
季菲最终没有缴费，她带着几位老师骂骂咧咧地转身走了。
头皮一阵疼一阵麻的李雨露嚎啕大哭，在大庭广众之下，跟这种无赖较量是一种从来没有过的耻辱。她顺着医院的墙壁滑了下去，蹲在地上，双手抱膝，一头散发埋没了她的面庞，传来嘤嘤哭声。
“露露，别哭了，今天都怪婶娘……”婶娘的眼睛湿润了。她也蹲下身子轻轻搂着李雨露的肩头。
六年级上学期距离“六大名校”小升初点招考试已进入倒计时，六年级（8班）班主任赵美婷已觉得时间非常紧迫，尽管紫华市这几年来的小升初考试都会在5月20日进行，人们简称5.20考试。学校的教学计划是到六年级上学期，要基本完成整个小学阶段的教学任务，到了六年第二学期主要是以复习为主。其实，在全市的各个补习班里，“六大名校”的点招在寒假前后就已经悄悄开始。
这一年，紫华市调来了一位新市高官，年初紫华市委召开了党代会，制定了未来几年大紫华建设的总体格局，经东来省委同意，还要把紫华周边二级城市的部分面积并入“大紫华”板块，紫华市委提出要把紫华建设成国际化大都市的目标，并向社会承诺，紫华市在这一届领导集体的带领下，要实现社会发展的跨越式发展，gdp总量及增量要比肩我国的几个直辖市。
而在老百姓最为关注的民生方面，新任市高官通过当地电视台向社会承诺，新一届领导班子将主要从解决住房难、看病难、养老难和上学难四个方面入手，一步步深化改革，为人民谋福祉。政府要转变工作作风，接受市民对政务工作的质询。
王一薇看着电视里市高官的讲话心潮澎湃，她当记者时曾跟着台里去过国内外一些城市考察，与这些城市相比，紫华市这些年的发展的确太慢，特别是紫华的教育资源特别紧张，所有孩子都想上“六大名校”。除了小升初是一场战争以外，小孩子上幼儿园也是问题。有着两个孩子的全职妈妈王一薇对孩子上学难有着刻骨铭心的感受。
看着电视画面她希望能听到更多的信息，但关于民生方面这四部分内容，市高官一共也就讲了一句话。王一薇有点失望，大儿子付子傲然再过几个月就要参加“六大名校”点招，就要上中学了，可小儿子晨晨才刚刚上幼儿园，她最关心的就是紫华教育政策会不会变？会怎么变？这几年的陪读让王一薇有些受不了了，她真希望到了晨晨上小学时，求人花钱的通道能被斩断，让每个小学生都能上到好学校。
班主任赵美婷早晨发现陈渊博没来学校，就在班级微信群里发问，但没有人回复，她便拨通了李雨露的手机，在医院里陪护了一个通宵的李雨露这会已累得睁不开眼睛，正趴在陈渊博的病床上睡觉。在电话里，她把孩子受伤的情况简单说给老师，给孩子请了假。
时间已经很紧了，赵美婷不想让一个同学掉队，她每天都非常努力，每天都要给学生布置很多的课外作业，学生和家长叫苦不迭。在学校工作了这么多年，这也是她第一次以班主任的名义要把一届学生带到毕业，送到不同的中学。一想到这里就感到幸福，老师的荣誉感就会心头涌动、泛滥。
“美婷，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早读还没下课，校长吴光就给赵美婷打来电话。
几个星期过后，吴光对校长这个角色已经完全适应了，他坐在靠背椅子上摇晃着身子，蛮有节奏感，似乎在思考又似乎很悠闲。
“这几天我在市教育局去了几次，听说新任市高官要抓民生，上学难就是民生的一项内容，现在，紫华市民对中小学阶段的教育很不满意，怨声载道。咱们市局局长冷兵刚刚被调走了，新任局长还是空缺……”吴光说。
“你想当局长啊？”赵美婷打趣地问，故意眨眨眼睛，颇有几份调皮。
在国外近一个暑期的相处，赵美婷和吴校长熟悉了许多，她觉得吴光身上总能透出那么几分对教育的情怀，但似乎又不那么透彻，他身上好像有点官僚，但要说他有多官僚嘛，似乎又不太准确。
第一百八十七章 吴校长揣摩教育改革
“胡说啥呢？原先说本来让苟一杰接任，冷在时苟是管人事工作的副书记，可是，最近又是副局长胡杰主持工作，人事任免敏感得很呐，我也说不清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教育是新任市高官来紫华后重点要抓的民生工程。你没看见吗？现在紫华电视台还开设了一档《问政进行时》的节目，已有两个委办局被问政了。以后每个局的工作都要接受群众监督和质询。”
吴光眨巴眨巴着眼睛说，“省市党媒和中央媒体这几天连续报道了这档节目，节目宗旨说是让民众公开质询政府职能部门，依我看，这可能还是个要乌纱帽的节目啊……”
“那下一步会怎么弄？”赵美婷问。
“这个不好说，反正要改，而且改的方向就是让更多的学生都能上到好学校。”吴光说，“上面说是要满足紫华日益增长的受教育人口的需要，紫华一共就这300所小学，看人家怎么改？”
“这跟咱们有关系吗？你叫我来就是为了说这？”赵美婷问。
“市审计局马上要对涉及住房、就医、养老、教育这四个方面的单位和机构进行审计，可能是为下一步的改革摸底吧，上面的事咱不知道，咱也管不着，但学校里可不能出事。这审计一旦出了啥问题，接下来教育局、纪委都会跟蜂一样围过来，到时咱们可得吃不了兜着走。”吴光说，“这个消息是审计局的朋友透露的，绝对真实。他孩子上学我给他帮过忙。”
“人家审计的重点应该是房产局、教育局、卫生局、人社局这些政府部门，一个学校还审？校长你太紧张了吧？”赵美婷不屑地说，”这跟咱们能有啥关系？”
“蝴蝶效应你总知道吧？“一只南美洲亚马逊河流域热带雨林中的蝴蝶，偶尔扇动几下翅膀，可以在两周以后引起美国得克萨斯州的一场龙卷风。”吴光认真地说。
赵美婷这时意识到吴光正在严肃地跟她讲话，他还略微有点气了。说这段话时他语速很快，声调也提得很高。
毕竟，吴光已经50多岁了，干教育干了都快一辈子了，赵美婷立刻提高了警惕，不敢把校长的话当耳旁风了。她主动问：“校长，你说咱学校应该做什么？”
“暑假咱们组织部分领导和骨干去欧洲五国旅游，要是搁在以前应该不是什么事，王校长在时不也带大家去国内旅游过，可是我觉得今年形势不妙，你说市高官刚一到任就抛出了四大民生问题，而这几个问题当中，只有教育改革相对最能容易点，教育改革说到底首先要改的就是择校问题，就是能不能增加名校数量，提升名校质量的问题。你想想，咱们紫华小学的数量，完全可以满足学生上学，但为什么整个社会还是怨声载道？”吴光认真地分析着当前的形势。
赵美婷认真地听着，她觉得吴校长对教育问题看得很准，而且也很有预见性，继续洗耳恭听。
“大家埋怨的根本就不是没学上，而是上不了名校。而我们恰恰就是名校，不仅是一般意义上的名校，而且是给‘六大名校’输送生源的名副其实的一流名校。”吴光说着从靠背椅子上弹了起来走到赵美婷跟前，在茶同旁边的沙发上坐下。他的前额直到头顶处头发已经稀疏，但齐齐地朝后梳拢着，不乱，挺精神。“你再想，一旦推行教育改革新政，那毫无疑问是要先从名校入手，不管是从我们学校入手还是从‘六大名校’入手，这对我们来说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什么？”别说是赵美婷，就算是任何一位家长都知道这将意味着什么，但她怕自己说不好，也就没有急着回答。
“意味着我们的好日子即将结束，意味着我们头上的光环将被摘去。这就叫一夜回到解放前……”吴光说。赵美婷从他略微呈现出老态的脸上，不经意间看到了一丝忧伤。
“咱们学校以前也是一所不起眼的普通学校，我们为什么会一天天变成名校？还不是因为城镇化建和教育产业化？大量的人口涌进紫华，他们的子女是不是得上学，而我们学校恰恰是抓住了当时的历史机遇，以市场为导向积极与社会融合，对学校的硬件和师资力量进行了加强，特别是跟未来城市之光小区的开发商合作共建，这才让学校有了更大的实力，才一点点形成了今年的名校。”吴光说。
他接着说：“当然，我们学校能发展到今天，也多亏了一代又一代的教育前辈和退休老师，要不是他们给我们打下那么好的底子，也不会有开发商愿意跟我们合作。我们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之上。”
赵美婷听得非常认真，她脸上入神的表情，向吴光证明着她对学校无比的热爱，她从师范大学一毕业就来到了这里，她的一切成长和收获都与紫华市实验小学紧密相连。在这所名校里她也由一个初涉人世的小丫头，渐渐成长成了今天的班主任和数学教研组组长。有职业的道路上，她正越来越自信的一天天向成功迈进。
赵美婷静静注视着坐在对面的吴光，想再听他讲下去。
“无论是医疗、养老还是住房，要改革都需要一个很长的过程，就拿房子来说，想要控制房价至少得再盖些房子吧，可是，房子是说盖就能盖起来的吗？这还不得好几年。唯有教育改革特别是对择校的改革，要真正改起来，一道政令就能刀下见菜。”吴光说，“整个教育体系的建设和改革与其他三个民生工程一样，也需要较长的过程，但至少下一道改变升学的政令，老百姓就能看到教育改革的希望……”
“你说市上会怎么改？他们总不能因为我们是名校而不让我们招好生源吧？要是这样的话，那些本来天赋就很好，想上好学校的学生岂不是没有好的学校上了吗？”赵美婷听完全明白了吴光的担忧，不光是他，这样的担忧可能许多老师都有。
“一方面教育要个性化，要有针对性，因材施教才是育人之策，而另一方面，紫华的学校虽然数量不少，但师资力量和生源严重不均衡，要改的话究竟朝哪个方向改？我也不知道。”吴光有些困惑他叹了口气说，“反正教育变成今天这样子，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可我一时半会也说不明白。”
他俩在办公室里不知不觉就谈了大半天，吴光这才想起来他找赵美婷来的目的。
“对了，美婷，我叫你来是想让你协助财务室，把咱们3位学校和处室领导以及8名骨干教师在暑假里的旅游账目理清楚。不管有没有人来查，咱们自己先做到心中有数。”
“我协助？”赵美婷惊讶地瞪大眼睛。
第一百八十八章 老局长的良苦用心
“是！你知道我也是刚刚当上校长，王主席这次说了个托词没有跟我们一起去欧洲五国旅游，最近又说身体不好请假了。”吴光说，“我知道王校长他是心里不舒服，毕竟他不再是一把手了。”
“这和让我协助财务室有什么关系？”赵美婷淡淡地问了一句，显然不是想让校长回答，然后接着说：“毕业班的学生今年就要小升初了，我们数学教研组和8班的任务还重着呢……”
“财务室主任是王校长当年提拔的，还有教务处、教研处和后勤副校长也都是王校长器重的人，你别看他们这次跟大家一起旅游，要是有人问起他们，没有一个人会担责。”吴光说，“我真后悔给大家办这样的福利，谁能想到教育今年要改革呢？”
吴光朝往赵美婷跟前凑了凑小声说：“还有，今年幼升小新进来的新生赞助费你得留意，按惯例，这些账从来都不入学校大账，是学校搞些拨款之外的建设和给教职工搞福利的一点备用金，这个账本要拿到你手里，明白吗？我先把你抽调到财务室帮助，班主任你照样当，但总得分点心思到这里。”
王才被免职后心里一直有个结，他把自己被免职的前前后后想了无数遍，不放过一个细节，那天，市教育局把他叫去开会的一幕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王才慢慢才琢磨出那次免职会议的寓意，他记得自己当时很激动，还一个劲据理力争，可局长冷兵却给他说有些事情你现可能想不通，这很正常。但你的年龄已经让你没有精力再到在这股洪流里搏击了，许多问题都是不以我们的主观意志为转移的……
“洪流？”王才突然觉得能从冷兵口里说出这个词，现在想来应该是有意味的。在说出这话之前他们曾谈到过，从紫华市委换界并推出人口落户政策后，每年往紫华涌进100多万人，10年就是1000万人。现在市高官公开提出了从四大民生工和入手为老百姓解决实际问题。把这些事情联系到一起来看，当时冷兵局长要那么着急地把他这个老教育老校长免职，很可能是局长已经得知了关于紫华教育改革的动向，难道免他的职是为了保护他，不让他涉足到这股“洪流”当中？
王才拿着一份《紫华日报》反复研究着新任市高官的讲话，如果说他从讲话中还没有看出什么端倪，那么教育局长冷兵在他被免职一两个月后被调任市社科院任院长一事，或多或少能让悟出点东西来。
“局长明知紫华教育已是一股‘洪流’，自己也将去其他单位履新，所以在临走前行把我免职，先把我从‘洪流’中解放出来……”王才思忖着，凭着他和冷兵在一个系统共事多年对他为人的了解，他知道冷兵是一位非常热衷教育，非常尊重他这个老教育老校长的人，如果果真是这样，那么紧接着紫华教育改革势必会有大动作，紫华市实验小学也很可能被列为重点对象。
想到这里，王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突然从内心感谢起老领导。虽然他们身居不同位置，但对教育事业的热爱是一样赤忱，在许多问题上他们的思想完全共鸣。
在王才的印象中，冷兵局长就任教育局局长以前，紫华还没有划分学区，学生择校都得凭关系、看成绩。许多学生眼看着家门口的学校却上不了，不得不望而却步，扼腕叹息。那时家长可以在全市给孩子择校。
冷兵当了局长后便推行“两改两创新”的教育改革……划定了学区，让学生就近入学。通过《素质教育单》给学生建立起学生的学习档案，推行了全市场统一的小升初考试，这也是自建国以来紫华第一次针对小升初推出的统一考试。尽管，这个规则后来被“六大名校”点招的暗考一天天破坏，但毕竟还是让紫华的义务段教育向前推进了那么一顶点。
王才至今也在回味，在全市推出“两改两创新”政策时，冷局长还专门跟他这个一线老师谈过此事。王才坐在家里客厅沙发上再次翻起《紫华日报》又浏览了一遍，心想：紫华教育会怎么改？紫华市实验小学的未来会怎样？
时隔几月之后王才心头的谜团和纠结全解开了，他越想越觉得凡事都得看内在逻辑，他被免职也是符合逻辑的。如果冷兵在调离之前不把他这个校长职务免了，那么他就依然身处“洪流”，在改革中一旦拿实验小学开刀一旦拿收赞助费说事，肯定会涉及到自己的声名，那时老教育老校长的英名何在？
冷兵局长立刻浮现在王才眼前，这么多年来，他们共事时往往会相互怜惜，互相尊重，彼此欣赏，在他一生的职业生涯里，这无疑是一段温暖最美好的记忆。王才感慨万千，他赵发地感激老局长的良苦用心，赶紧拿起手机，给老领导打去电话。
对方拒接。很快回来消息：正开会，有事请发短信。
王才想了一会儿，就编了条短信发去。内容只有两个字：谢谢！
在上课下课的一声声铃声中，赵美婷切换着课堂教学与协助财务两个工作场景，不过她很聪明，没几天工夫就知道了一些财务基本知识和管理流程。这天，她直接开门见山，说她一共协助两件事，一是帮助完善暑期欧洲五国游的帐目，因为有些项目和开支是她经手办的，她最清楚；二是让会计把今年幼升小赞助费的账本和出国游的账本暂时交她保管。
“这个……好的，赵老师。”会计是一位长她几岁的大姐胡萍。几天前，吴光校长专门到财务室里给他们主任说过要派赵美婷来帮忙，主任已给她交代过此事，只不过并没有说明这两点诉求。胡萍看了看她立刻满脸堆笑：“我们正愁人手不够呢，你刚好来了。我先把这些账整理一下，明天下午就交给你。”
“明天下午……下午我还有课，胡姐，你看上午行吗？我想赶紧进入工作。”赵美婷说。
“这……”胡萍故意看了看手表，又一是脸堆笑。“我争取，争取……”
赵美婷没有说话，目光在财务室里环顾了一圈，就像警察用敏锐的目光搜索着可能藏身于此的犯罪嫌疑人。
胡萍凭着女人的直觉和多年与人打交道的经验，觉得赵美婷对她刚才的答复并不满意，便赶紧改口：“赵老师，我明天上午给你，我加个班应该可以整理好。”
赵美婷一离开，财务室工作人员就把头凑在一起，议论起了赵美婷开始八卦，开始揣摩着她和校长吴光是什么关系？只有胡萍心里纳闷，好端端的怎么往这里派一位老师，而且还要拿走账本？难道是出了什么问题？
胡萍没有掺和到同事的八卦中，她赶紧去敲财务室主任办公室的门，第一时间汇报情况。
赵美婷辛苦了一天回到家时，紫华市实验小学只有财务室亮着灯，胡萍正开一个普普通通的数学作业本，把上面一行又一行的数字一个不落地誊抄在黑皮笔记本上。她做事向来严谨，誊抄了厚厚一沓纸后又用笔头指着原文一个个对了一遍。
收拾完桌子上的所有东西，她又把那个数学作业本用手机拍了一遍，然后将它锁进保险柜，关灯离开了办公室。
朝阳再次洒向大地时，紫华市实验小学门口的鎏金招牌上依旧闪着金光，校门口跟往常一样喧嚣起来，身着藏蓝色作训服的保安头戴白色钢盔，手拿长杆钢叉分站在校门两侧，同学们一个个从不锈钢自动门走进校园，戴着红领巾的同学们彬彬有礼地向每位老师鞠躬问好：“老师早上好！”
赵美婷到教室里清点完六年级（8）班人数后就朝财务室走去，眼看就要到门口，她似乎意识到现在就去要账本会把人家逼得太紧，想了想就折回了。
校园里规律有序的节奏感让越美婷享受着工作的快乐，孩子们的朗朗书声是最悦耳的声音，她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环境，习惯了这种读书声，孩子们正在人生最美好的学习时光里沐浴甘霖，茁壮成长，用不了太久，这一树一树的桃李都将满园硕果，香气四溢。
赵美婷心想，能来这所学校读书的孩子大都会有美好的未来，将来的科学家、艺术家、政治家很可能就有出自这所学校的学生，甚至出自于她所代的六年级（8）班。那时自己已成了满头银发的老人，可是她的学生已成人成才，桃李满天下的景象应该是多么的让人兴奋和满足！
想到这里，赵美婷脸上荡漾着幸福，大步朝教室走去。
第一百八十九章 传纸条就记0分
金秋十月，天高云淡，午后的阳光温馨恬静，迎面吹来的微风和煦轻柔。紫华市马路两侧的行道树上，大片大片的梧桐叶每天都在悄悄地更替着自己的妆容，先是由深绿变成淡绿，再由淡绿变成黄绿交加，有些性子急的索性把自己打扮得通体发黄，叶尖不再那么舒展，微微地蜷缩着。
抬头看天，一望无际的天空升腾得那么高，那么远，朵朵白云时而聚在一起窃窃私语，时而扯出淡淡的纱，跟仙女身上的纱裙一样飘逸。一群大雁朝南飞去，它们在湛蓝湛蓝的天空俯瞰着这座日新月异的城市，紫华的发展一日千里，它们每年回来一次，都能看到一座座高楼大厦拔地而起，跟蚯蚓一样曲里拐弯分布在城市里的巷道一年年减少，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条笔直的黑黝黝的柏油马路。
成群的大雁与这座城市依依惜别，一会儿齐刷刷排成一行，像个“一”字，一会儿分成一撇一捺，在蓝蓝的天空写下个“人”字，就像人们挥手说再见一样，它们以自己的方式向这座城市作别。
紫华市实验小学的铃声响起，监考老师威严地发话：“停！大家都停！请带好文具，离开考场！”有的同学还没写答完试卷，磨磨蹭蹭不想交卷，老师再次提高声音重复：“请带好文具，离开考场！”
这是紫华市实验小学的期中考试，对于六年级学生来说，老师让他们“带好文具，离开考场”的要求，完全是按照“六大名校”点招的要求进行的，从现在起，六年级同学的每次考试除了要更换教室以外，学校还要对考场进行编号，同学必须凭《准考证》入场，迟到20分钟以上严禁入场。电教室专门在每个考场里安装了摄像头，一旦发现有夹带和作弊行为，当时请出考场，成绩按0分计。
赵美婷监考的是另外一个班的学生考场，同学们全部离场后她对名副监考老师说：“收！”然后，他们每人两列开始收卷子，完后，就抱着试卷朝数学考研室走去。
所有监考老师陆陆续续抱着厚厚的一撂试卷来到数学考研组。赵美婷是数学教研组组长，她环顾了一圈大家后问：“这次考试纪律有什么问题吗？”
“有！2班有两个同学在考场上传纸条。”一位监考老师说。
“名字记下了吗？”赵美婷严肃地问。
“记下了。他们的名字分别叫郭涛和方远航，我发现他们时……”监考老师还没说完，赵美婷就打断了她的话：“把这两份卷子取出来，一律记0分。我们考试的要求不能降低，不要怕伤害学生，这次我们完全是按5.20小升初考试和‘六大名校’点招的标准来的。我们自己执行，尺度要更严格，一定要给学生留下深刻的教训，要是我们今天迁就他们，那么，到时他们是会吃大亏的。”
“可是，赵老师……这是期中考试，按教育局的规定，这个成绩是要记入档案，写进《素质报告单》里头的，要是学生因为咱们校内考试而影响了《素质报告单》里的成绩等级，这对孩子不利啊。”说这话是正是六年级（2）班的数学老师。“‘六大名校’招生最基本的条件就是要求学生在小学六年阶段，每门课的每次成绩都必须达到a级，也就是必须得是优秀才行。如果因此把《素质报告单》里的成绩拉了下来，这孩子辛辛苦苦上了六年学，就因为这次考试……赵老师，这个是不是太残酷了……”
所有老师的目光都落在了赵美婷身上。赵美婷看了看大家，略微思考了一下对2班的数学老师说：“小升初不是过家家，是人生中遇到的第一次挑战，不，应该是一场战争！这对每个人都非常残酷。你想想，如果我们今天迁就这些作弊的学生，那对其他学生公平吗？《素质报告单》上面的成绩固然重要，但是这也不是说我们学校想怎么填就怎么填，教育局对成绩等级是有比例要求的，优秀、良好、及格、不及格这几个档次上面，都必须按比例填写，如果这两个作弊的同学因此降档了，那势必会有别的同学占据这个等级。他们作弊了，成绩就应该受影响。”
2班数学老师看了看赵美婷低声说：“赵老师，这两个同学是我们班的，他们平时的表现和成绩我都很了解。郭涛学习非常好，我估计他是为了帮助方远航才传的纸条，方远航成绩一直很差，他们的妈妈是一个单位的，他们从小就在一起玩，在一起上幼儿园……”
这位老师接着说：“现在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候，因为校内考试给学生记0分，那不是把上‘六大名校’的路一下子给堵死了吗？那个方远航达不到‘六大名校’的要求，我也就不争取了，但那郭涛我们不能放弃。点招和全市的小升初考试还没开始，咱们先把郭涛一棒子打死，这是不是有点不尽人情……是不是不合适？”
这位老师说着说着眼睛有些湿润：“孩子们为了能上一所好学校，本人和家里都付出了整整六年……要是郭涛本身学习差，我也就不给你说这些了，不给他们求情了，可是，他们真的是非常优秀的孩子，郭涛还通过补习学校参加过奥林匹克数学大赛，获过优秀奖。”
教研组里每位老师的目光都落在了她们两人身上。对于2班数学老师的这句话，许多老师也有同感，哪个老师不希望自己班里的学生能考出好成绩？0分，不光是对学生的否定，从某种意义上讲也是对老师的否定。在紫华市实验小学里，老师之间的竞争也是异常激烈，而竞争的一个硬指标就是学生的成绩。以前人们常说，分分分，学生的命根，而在这所名校里分数不仅是学生的命根，也是老师的尊严。
“如果我们动了私心，那你想想，考试还有什么公平性可言？品学兼优才是培养人才的目标，学习好而不守纪律，这样的学生我们不能宽容，考场上传纸条就是作弊，作弊就得记0分！”赵美婷一天天变得干练成熟，作为数学老师，她的逻辑思维非常严密，和前任班主任梅格玲相比，她不会受太多感情方面的影响，一是一二是二，钉是钉铆是铆，茄子一行豇豆一行，清清楚楚，泾渭分明。
“要是你心疼这学生，那好，有两点可以帮助他：一是从电教室调出监控，除非监考老师误判；二是让学生好好学习，在期末考试中把这次的损失弥补回来，毕竟，《素质报告单》上填的是期中期末考试和平时测试成绩，折算以后的结果，想保住‘优秀’入围‘六大名校’应该还有机会。”赵美婷说。
“这……”2班老师没有再说下去，欲言又止。
教研室里的其他老师都没人说话，他们注视着这位干净利落的赵美婷，目光里有赞许、有不解、有轻蔑、有妒忌…
梅格玲离职短短不到一年时间，赵美婷就变得从容、自信，做起事来从不拖泥带水，从她身上总能让人感到一种快意和侠气，这样的气质以前还不曾出现在她身上。尽管大家也知道吴光校长非常器重她，她的工作能力的的确通过努力在一天天提升。
第一百九十章 名校出题背后的大数据
“对了，我说了这么多，大家有什么意见吗？”赵美婷说：“总之，我们首先要维护规则，当然这不是我们定的规则，而是从中国古代有了科举制度就定下来的规矩。毕业班的同学们接下来就要参加‘六大名校’点招考试，尽管咱们学校一直对考试抓得很严格，我们作为名校，如果现在还存在考试作弊现象，那怎么参加‘六大名校’的掐尖子招生？”
老师们看着她，都不再说话，想听把她话说完。
“每个考生特别是参加‘六大名校’的考生，都代表着咱们紫华市实验小学，他们参加的每一次考试和考上什么样的学校，也都代表着我们学校的声誉。大家都知道，小升初考试就是咱们学校的生命，一个不能向名中学输送人才的学校还算什么名小校？”赵美婷说，“我们还有一条命，那就是幼升小时我们对生源的选择，我们要从那么小的孩子当中寻找未来学习的苗子，这也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只有苗子好了，我们六年的心血才不会白费。为了抢这些小苗子，我们也不得不给他们考试，甚至，不得不去分析他们家长的受教育背景和社会地位，我们也怕把差学生招进咱们学校里。”
“当然，我们向名校输送人才和去幼儿园里掐尖找苗子，这两者是相辅相成的。大家想想，咱们学校的小升初在‘六大名校’生源中的占比一旦下降，那将直接影响到幼儿园家长对我们的期待，哪个家长还会把钱顶在额头上找咱们学校？咱们掐不到这些小尖尖，那将多么可怕。”赵美婷说的非常中肯，她似乎忘了自己只是数学教研组组长而不是校长。
赵美婷的一番话把大家的心凝聚在了一起，她的一番话说出了大家的心声，赞许、不解、轻蔑、妒忌……所有的目光都变成了赞许与羡慕，投射在她身上。
“赵老师说得好！没错，咱们是名校，咱们要为每个学生负责，现在就算要求再严，只要他们能考上‘六大名校’，我们也就没有误人子弟，我们也就没有给学校丢脸。”一位老师激动地说，“很多家长当年就是给学校缴了赞助费才进了门，他们家长对孩子的期望就是通过六年学习考上名中学，只要能让更多的学生考上名校，我们做的一切才都是正确的。如果我们这一届毕业生把‘六大名校’上线率给拉了下来，那我们就给学校抹黑了。”
大家都在各自的椅子上坐下，似乎有着许许多多的话要说，平时每个人都站在三尺讲台上忙忙碌碌，今天好不容易同时在场，他们正好忙里偷闲，相互交流了起来。
“赵老师，你说咱们这一届学生‘六大名校’的升学率会怎么样？”一位老师问。
“这个现在还能难说。所以，这次考试成绩对我们数学教研组来说也很重要，大家都知道，这次咱们的试卷是专门请了‘六大名校’中两所学校命题组老师出的题。这个情况李老师知道，让李老师给大家讲讲吧。”赵美婷说着把话题递给了李老师。
李老师是位中年女老师，姓李名华，许多年轻老师都把她亲切地叫华姐。她一年四季衣着朴素，说起话来慢条斯理。“那我给大家讲讲当时的情况……那天，教务主任把我和赵老师叫到教务处，说学校帮我们联系了两所名校支持咱们六年级数学教研组出一份试题。我们都知道学校的良苦用心，学校还不是想着能让咱们同学更多的熟悉名校的试题特点和偏重的内容？随后，赵老师就带着我一起去两所学校找命题老师。”
许多老师事先只知道这份试卷不是从往年题库里抽取的，据说，是从外校请了老师协助，但具体的详情倒并不清楚，他们都想知道这份试卷的来龙去脉。
“‘六大名校’的老师都很忙，跟一线演员一样都有档期，我和赵老师约了好几次，才把两所学校的老师请到了宾馆。在宾馆我们封闭了两天时间，才完成了今天的这份试卷。”李华一字一句地讲述着，吐字非常清晰。
李华说：“大家是不是觉得很奇怪，出一份试卷怎么能用两天时间？我以前也想不通，参与了出题的全过程我才明白了人家老师的那份严谨、认真、负责的态度，这些真不是一般学校老师就能比的，说是在一起联合出题，其实，是我们在向人家学习，不学不知道，一学就发现了差距……”
李华老师接着说：“人家首先确定了出题原则，而且，在常规题目中绝不超过大纲要求，只有附加题才是故意超出大纲范围的，当然，附加题在考试中并不计分。他们把小学六年来的所有知识点一一梳理并通过一道道题目反映出来，每道题目都不会让知识点重复，也不会把某一个知识点落下。比如说，有一道题中就提到了1992年2月最后一天是28天还是29天……在道题已经考到了小学三年级时的平年与闰年这些概念……”
“两所学校的老师虽然是中学老师，但他们对小学六年来的课本和知识点倒背如流，甚至，对教材的熟悉比咱们代课老师都熟悉。”李华说，“特别是他们手里有大量的数据，这种数据一拿出来让我们都非常惊讶……”
“什么数据？”老师们齐声问，一个个眼睛睁得好大。
“他们的电脑里收录了全市排名前30所小学学生的数学错题统计数据。而且，分门别类列的清清楚楚。”李华说，“命题老师说，这些错题就是他们出题的导向。说穿了，一份试卷要考的全都是学生历年来做过的错题，每道题的分值和类型，也完全由这些错题作为依据。学生答完一份试卷，最终的平均分值是高是低，这是由学校或招生的要求来决定的……。”
“什么？也就是说如果学校想让学生考多少分，就考多少分？”一位老师问。
“可以这么说。命题老师通过大数据进行分析后，可以对采样数据里的同学最终考出的分值做出预判，偏差肯定会有，但小得可以忽略不计。”李华依旧保持着不紧不慢的语速说：“命题老师不光掌握六年来错题的数据，还掌握了学生上补习学校的次数、书写的速度、做题的正确率，甚至，学生的血型和父母受教育背景等许多数据也都是他们命题的依据。”
第一百九十一章 做对两道附加题，考“六大名校”没悬念
老师们一片唏嘘。大家似乎都在听天书，教书教了这么多年，他们还从来没想到在一份试卷的背后，居然有一套数据和系统在支撑，这和他们教研组老师往年在一起凭经验出题相比，有着天壤之别。
李华老师看出了大家脸上惊愕的表情，她笑了笑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说：“人家老师当场就问赵老师，咱们对这次考试的难易程度是怎么要求的？当时就把赵老师给问懵了。专门请他们出题，他们怎么会问我们这个问题呢？”
李华说这话时看了看赵美婷，赵美婷冲着她微微笑了笑，鼓励她继续讲下去。
“这个问题估计大家遇到了也会懵吧？我当时也把眼睛瞪得跟弹珠似的。”李华说，“两所名校的出题老师都说，难易程度包括试卷和试题两个层面。这两个层面里分别分为：疑难、较难、一般、无难度四个档次，每个档次分别对应了一个庞大题库，每个题库里又……算了，就不说这么细了，后来赵美婷老师选择了试卷的难易程度为‘疑难’。”
“按咱们的要求出完题后，出题老师把每道题都反反复复进行了计算，并和电脑里的数据进行比对，最后把试卷交给我们。”李华说，“出题老师对前紫华排名前30所小学今年六年级的学生学习情况，甚至比各自学校都了解，太不可思议了。这次，他们给咱们出的这份卷预测的结果是这样的……”
李华突然觉得自己已经讲得够多了，就知趣地停下冲着赵美婷说：“赵老师，这个我记得还不是太准，你讲吧。”
赵美婷接过话说：“他们预测这份卷子将有15%20%的学生在规定时间内答不完，35%45%的学生成绩会在8090分，10%的学生会在90分以上，2%的学生会得满分，其余学生会在80分以下。当然，这是按前全市前30所学校的数据来估算的，具体到了咱们学校，成绩应该会比这个估值好一些，在这30所学校里毕竟咱们的实力最强嘛。出题老师给了咱们标准答案，这次老师在改卷时要完全按这个标准评判，特别是对最后两道附加题，虽然不计入成绩，但咱们要高度重视，对附加题要单独统计成绩。”
“这是为什么啊？”一位老师有些不解。
赵美婷说：“这次毕竟是期中考试，试卷的难易程度要考虑大多数学生，但在整个卷中，对于不计分值的这两道附加题，我们完全是按照‘六大名校’小升初考试的‘疑难’等级来选的题。所以每位老师要特别留意，凡是能做对这两道题的同学，他们考入‘六大名校’应该说没有任何悬念；做对其中一道附加题的同学，在未来的几个月里只要再加把劲，应该是大有希望的。”
“我和出题老师的观点是一致的，要进‘六大名校’的校门，数学一定要做到滴水不漏，每一个分值都要颗粒归仓，一定要冲击满分。”赵美婷说，“咱们都参加过高考，大家想想，哪个高考状元在数学试卷上丢过大分？他们的数学都是满分或者直逼满分。”
赵美婷的一番话让所有老师都很佩服，他们都在思考着如何在去年“六大名校”的升学率上有所突破，就算不突破好歹也得守住阵地吧。“赵老师，学校今年给咱们六年级下达的名校升学率是多少？”一位女老师问。
“28.8%！”另一个老师心直口快。
“胡说啥呢？去年都达到31.6%了，难道还能往下降不成？你不想拿绩效了？”这位老师立刻制止她。
“这个数字学校还没定，不过，我前两天听教务处主任说今年的目标不会提高得太多，说是什么枪打出头鸟，今年市委要狠抓四个民生工程，其中有一项就是学生的上学难。”赵美婷说，“那天，我在他办公桌上无意间看到了一个表格，上面写的升学率好像是30%……32%……我也记不太清了。”
就跟农民种庄稼一样，辛辛苦苦起早摸黑，一年到头就指望着地里能多打些粮食过个丰年，老师们把学生一直从小学一年级代到了六年级，在每个学生身上都浸透着他们的心血的汗水，学生能考入理想的初中也是每位老师的期愿。然而僧多粥少，名校就这么几所，已接受过全市最优秀小学教育的孩子们，考不到名校着实令人惋惜。对于小升初的话题，老师们也高度关注。
“赵老师，今年‘六大名校’来咱们学校点招的录取比例还能再增加不？学校应该在给‘六大名校’做做工作，多录些咱们的学生，哪怕多录我们一个学生也值得，每个学生背后就是一个家庭，都是‘一托六’啊……”一位老师说。
另一位老师赶紧问：‘一托六’？”
“就是一个学生背后牵扯着六位大人，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这位老师说。
赵美婷没有吱声，她想了想说：“咱们学校每年都向‘六大名校’公关，希望能扩大在咱们学校招生的比例，咱们毕竟是名校，毕竟是他们的重要生源地。你们也知道，我们能有31.6%的录取率，这已经是非常高了。许多学校都被剃了光头，就说排名在前面的学校，他们平均录取率是多少吗？”
“多少？”
“10%！坦率地讲，提不起串的学校被剃光头，这是每年都会发生的事。现在紫华每年要新增100多万人口，学生基数比以前增加了许多，‘六大名校’可选的生源也很多。紫华是教育大市，不少周边省市的人也纷纷来紫华给孩子择校借读书，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能保住当前的录取率已经非常不容易了。”赵美婷说，“上次吴校长说起这事也头疼，咱们学校和‘六大名校’的联络组已经开始工作了，但没有哪所学校愿意给咱们承诺录取率。”
“咱们学校教学水平是全市一流，这是个不争的事实啊。”一位老师说。
“你说的没错，论教学我们完全没问题，可是，紫华教育资源的竞争已到了白热化状态，‘六大名校’年年都在与开发商合作建校，一个又一个的校区不断涌现，因为是共建，他们都会无条件地招取开发商楼盘业主的孩子，这里的业主可都是花了紫华房价均价两倍甚至更多的价钱啊。”赵美婷说，“就连‘六大名校’也没想到，他们每共建一个校区，业主的孩子就几乎就把三分之一甚至更多的名额给占光了。”
第一百九十二章 “校长，我做这事会不会违法？”
老师们议论纷纷。
对于这样的现状他们心里也是清楚的，共建校区不光是一下子就能招到学生，而且也会在极短的时间里招聘到出色的老师，“六大名校”老师的待遇是全市一流，公办学校的老师常常自嘲：“咱们那点收入还不够人家的零头。”
一阵聊天谈心过后，赵美婷开始发挥数学教研组组长的职能了。她向大家宣布：“从现在起，请每位老师把收上来的试卷全部交给内勤，然后打乱班级和考场，交由教务处统一指定其他学科老师装订，每份卷子要逐一编号，任何人不得在考试卷上做标记。考试不光是对同学们的考试，也是对我们老师职业素质的考验。”
赵美婷看了看表说，“今天耽误大家时间了，请大家下午合理安排时间，从今晚起我们要加班到晚上11点，数学教研组所有老师在会议室里阅卷，任何人都许请假，如果确实有事，请在下午下班前拿着吴校长的批字来交请假条。当然，咱们肯定不是白忙活，加班是会付工资5倍的加班费。”
老师们做完自己手头的事都离开了教研组，赵美婷觉得有点累，就静静地坐在窗户旁边看着窗外。秋天的阳光像女人温柔的手，轻轻地拂娑着安静美丽的校园，一会儿工夫，这双温柔的手就会轻轻移开，伸向远方。
树木在微风中摇晃着或绿或黄的叶子，一不小心就会轻轻飘落，在空中摇曳着、翻腾着、跳跃着……轻盈的身姿优雅温婉，地球的引力召唤着它们轻轻地扑向大地，静美，安好。
赵美婷觉得自己就是紫华市实验小学这颗大树上的一片秋叶，教育改革的风向已经非常明确要吹到教育机构，教育公平问题已经非常突出。
在她监考前，校长吴光专门把她叫进办公室说，市教育局有人给出他透露，经过市委市政府的前期调研，紫华市要下工夫解决四个民生工程，教育改革的方向现在还不太明确，但很可能会指向学校质量的均衡，要体现出教育的公平性，要打破名校垄断优质生源的现状，不准跨区域择校。如果真像小道消息所传的那样，名校的光环被摘掉，所有的一切都会像秋叶一样随风飘摇。
“什么时候改？会影响今年的毕业班吗？”赵美婷问。
“这些都是内部透露给我的秘密，具体情况我根本就不可能知道。”吴光给赵美婷说，“过段时间市审计局要到各校调查帐目情况，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教育局已经正式通知了，说这是正常检查，不光咱们学校，首批将对包括咱们在内的6个教育局直属单位，接下来还将对其他学校进行审计。”
“怎么会这样呢？”赵美婷颇为疑惑。
“山雨欲来风满楼。教育问题的焦点就是学生择校，而择校表现在财务上就是收取赞助费。毫无疑问，这是这次改革的一个突破口，也是改革的理由。”吴光说，“哪所名校不收赞助费？这个我倒不怕，这在紫华早都是公开的秘密了。这几天你要认真协助财务室把帐目做清楚。你主要是侧面监督，别让会计弄出破绽，会计是王才的亲信，我担心……”
“校长，你放心。账目我做不了，但我也懂一些财务知识，我盯着他们没问题。”赵美婷说。
“还有咱们暑假出国旅游的事，你要拿到账本，和会计一起把票据补齐，千万别出什么岔子。”
“账本我已经拿到了……”
“你怎么给会计说的？”
“我说当时在国外的一些开销没做进账，我得把它补进去，所以就借来了账本……”赵美婷说。
“你先把账本拿在手里，但还是得慢慢告诉会计让赶紧把账做平，要把这笔开支做进其他开支项。这事我不能出面，我是一校之长，不能指使他们，这个……你明白吗？”吴光说，“其实你去做这事，他们也知道是我的意思，财务室的人很灵光，大家只是都不把这事捅破而已。”
“校长，我做这事会不会……会不会……违法？”赵美婷有点心虚。
“哈哈……你还是年轻啊！你又没有贪污，一个老师也不可能贪污，你怕什么？”吴光说，“不要紧张，人家只是例行审计，就算是有什么问题那也是组织的问题，组织会考虑解决。改革改的是组织又不是老师，也不是学生，你见过改革哪里有改个人的……”
回忆着监考前与校长的谈话，赵美婷总觉得这事有点蹊跷，自从梅格玲辞职后她就一点点被重用，她也没有想到吴光当了校长后对她处处照顾。
赵美婷突然想起了梅格玲，要是梅姐在身边的话，定能帮她分析很多问题，告诉她哪些事可以做哪些事不能做。而此刻在这个学校里，她和任何一位老师也都只是一种简单的工作关系，每个人仅仅是在同一所学校的围墙里工作，他们都有着各自的生活和属于自己的世界，就跟泾河渭河一样分明，他们的人生从来不会交汇在一起。
一种久违了的孤独从心间渐渐升腾，赵美婷从师范大学毕业从教后最知心的人就是梅格玲，梅姐身上那种浓浓的文化气息和道德修养令她羡慕和尊重，她们在一起的一幕幕往事在眼前浮动着，每一个回忆都真切而温馨。
那是多年前的一个万物复苏的初春，公园里春光明媚，溪水发着叮咚叮咚的声响，她俩坐在旁边的连椅上静静地看着远方，尽情地呼吸着清新的空气，那时，她第一次把偷偷崇拜了很久很久的梅格玲叫“姐姐！”，第一次扑倒在她怀里，也是第一次在她面前激动的泪花闪烁，就像是对暗许久的人终于有了勇气表白时的激动和不能自己。
那天，煦暖的阳光洒在她们身上，梅老师很开心，嘴角挂着浅浅的笑。赵美婷还记得梅格玲老师给她说：“启蒙教育决定一个人的一生，而非完全为了小升初。我们的职责应该是给孩子们从小就能埋下爱与责任的种子，让他们知道什么是真善美，什么是人生的价值和真谛。尽管孩子们现在还没有价值观，也没有是非观，但总有一天，当他们如沐春风的时候，这些种子就会生根发芽，他们甚至都已经忘了是哪位老师教给他们的，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一个老师完成了教书育人的责任……”
第一百九十三章 参加大赛
“姐……？”想着想着，赵美婷心里呼唤起梅格玲，牵挂如千丝万缕在心里纠缠着，交织着，她还能记起在紫华市第六医院见到梅老师时的情景，那时，她丈夫就要撒手人寰，17岁的女儿正顽强地与病魔殊死搏斗，在生离死别的巨大悲恸中，手术费的压力像一座大山压在她身上……母女俩相依为命的日子里，她曾去过她们家，向梅格玲老师请教过给学生换座位的事……
清泪从赵美婷两旁的脸颊滑落，她心烦意乱，在她心里梅格玲永远是最优秀的老师，是她崇拜的偶像，她知道梅格玲从来都不愿意欠钱欠人情，可是她最终还是欠了学生家长的钱，因为欠钱她，付出了生命中最喜欢的事业。梅格玲给14位家长还完钱后，还给她往银行卡里转了7万块钱，那是当初她借给梅老师的钱。
梅格玲辞职后毅然决然地离开了她最喜欢的三尺讲台，离开了回旋着朗朗书声的校园，赵美婷曾多次给梅老师打手机，但电话起初无人接听，后来就停机了。梅格玲是有意躲着她，也躲着所有人，她的微信、qq和所有联系方式都不再使用，就跟蒸发了一样无影无踪，她甚至与所有人做了最为坚决最为彻底的诀别。除了记忆里，再也找不到她的一丝踪迹。
“梅姐现在到底过得怎么样？她女儿的病好彻底了吗？在喧嚣冷漠的城市里，这对可怜的母女凭什么安身？”一连串的问号散落在赵美婷的脑海里，她再也坐不住了，赶紧拎起挎包离开数学教研组，大步朝校外走去。
梅格玲以前的房子已换了新业主，业主给她提供的手机号码，正是现在已停机的号码。在小区院子里赵美婷失落地走着。在紫华市梅格玲也没有亲人，她们母女俩现在在哪里？她们靠什么生活？
在紫华市场实验小学期中考试前几天的一个周六上午，王一薇早早起床给付子傲准备了丰盛的早饭，她把晨晨撇在家，然后急急地带着豆豆下楼。临走时，她跑进卧室小声说：“华中，锅里给你们留着饭呢，吃完饭后你记着把锅一洗。”说完，就轻轻拉上房门蹑手蹑脚地离开，生怕吵醒晨晨。
本来付华中说他要开车送豆豆参加iap学科特长评估活动全国大赛，可是，王一薇说什么也要自己送孩子去考场，这对孩子来说是一件重要的事情，如果没有自己的参与，她肯定会后悔会自责。陪读早已成了她生命中最重要的组成部分，如果哪一天不和付子傲在一起，她的心里就会空荡荡的，跟丢了魂一样不知所措。
一到小区门口，王一薇就伸手拦了辆出租车，要是搁在平时她轻易是不坐出租车的，出租车贵，没有坐公交实惠。可是今天非同寻常，儿子要和全国的同学进行比赛，她想知道孩子到底会不会怯场，有没有能力把其他同学比下去，马上就要小升初了，这次比赛可以测出付子傲在小学阶段数学学科的学习水平。
付华中在家里带着晨晨，带孩子的事情实在太琐碎，两个小时后，他都有些招架不住，后来，他给晨晨说咱们一起去接妈妈接哥哥好不好？晨晨非常高兴，付华中把孩子放在后排座位上，驾车来到考点。
这时考试刚刚结束，考点在一栋写字楼里，一大早就赶到的家长们等了一上午，这会就赶紧往校门口凑。“考的怎么样？题难吗？”家长们急切地问着自己的孩子。王一薇跟其他家长一样，她原本坐在马路道沿的行道树下。考生们跟
暴涨的洪水一样在写字楼的楼道里涌动着，一浪压一浪，吵吵嚷嚷，一出门就四处泄洪，冲向不同的方向。
王一薇赶紧抬屁股走人，径直朝校门口冲去。
从付子傲上学起，像这样的校外考试王一薇已记不清经历了多少次，她只记得最早的时候，见别的家长坐在马路边等候学生，特别是一些年轻妈妈也席地而坐，她觉得很不雅观，她说什么也不会扑嗒一声就一屁股坐在地上。那时她非常注意自己的形象，宁愿站着，站到两腿酸软也不坐在道沿上。后来，带孩子上培训班级和参加各种比赛和活动的次数越来越多，站的时间长了的确有些累，慢慢地她也就坐地上了，只不过她每次出门时包里都会装点纸，铺在道沿上坐。
“豆豆，豆豆，妈妈在这儿……”王一薇打老远就看到了人群中的儿子付子傲，她一边招手一边跑了上去：“考得怎么样？题难吗？”
“还行。反正会做的我都做了。”
“有没有漏题？”王一薇一边问一边接过儿子手里的文具盒。
“没有。全做了。”付子傲说。
“附加题做了吗？”
“妈，没有附加题。只有校内考试才有附加题，这是特长生考试，哪有附加题？考试题本来就全部是奥数题，还附加什么呀？”付子傲说着把粗笨的黑框眼镜沿着鼻梁往上推了推，不无蔑视地瞟了妈妈一眼，不耐烦地说。
“诶，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看我？”
“妈”付子傲越发的不耐烦了。“又不是你考试，你操这么多心干什么嘛！我都要小学毕业了，你还把我当小孩。”
“诶，你这孩子，别说小学毕业，就是高中毕业大学毕业，我该操的心还是得操嘛！”付子傲的身高已经超过了王一薇，他迈着大长腿只顾一个劲地往前走，王一薇一路小跑跟在他身后。“特长生的试卷难吗？”
“难。的确难。”
“那你都做对了没有？有不会做的吗？”王一薇急切地问，“你估计能得多少分？”
付子傲停下了脚步，他对妈妈说：“妈，看把你给急的！我不是给你说了吗，试卷上的题我都做了。”
“可是你做对了吗？有没有哪道题不会做？”
“我觉得应该都做对了。”付子傲说，“我觉得我能得100分！”
付子傲的这句话给王一薇吃了一颗定心丸，灿烂的笑容不可阻挡地浮现在她脸上，像一朵飘逸轻柔的云，在天空突然绽放。“豆豆，你真棒！妈妈好爱你！”
熙熙攘攘的人群渐渐消散，他们沿着不同的方向消失在城市的茫茫人海中，正如这些学生长大成人后，会分散在祖国的四面八方、五湖四海一样，校门口的团聚永远都是暂时的，他们都是为了将来的分散而聚合。
第一百九十四章 “梅老师！没错，她是梅老师……”
在聚与散之间，聚永远是短暂的、美好的，散终究是永恒的，真实的。求学之路跟树木成长是一回事，树苗长着长着就会分叉，分完叉，长着长着又会再分出细枝。直到长成参天大树枝叶层层叠叠，不同时期生长出来的枝叉终究只能摇曳在不同的枝头。人跟树一样，成长着，也分着叉，但最终每个人心灵的呼声会带着他们走向不尽相同的人生方向。
王一薇和付子傲从人群中淡出来时，付华中牵着晨晨的手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爸爸……”付子傲高兴地叫着。
“豆豆今天辛苦了，爸爸在家里管弟弟，所以没送你来考场，生爸爸气吗？”
“没！爸爸，今天的考试题没有我想的那么难，我原先以为特长生考试肯定会非常非常难，我昨晚都没睡好，我把奥数老师给我们复习的知识齐齐的从脑子里面过了一遍，生怕今天遇上什么怪题偏题，碰到疑难杂症，还好，这些题都不太难。”付子傲高兴地说，“爸爸，我要向你学习。”
“向我学习？”付华中有些纳闷。
“是啊。妈妈说你小时候学习可好啦，经常得奖状。还说你是个男子汉！”
付华中笑了笑把目光投向王一薇，她一手拿着豆豆的文具盒，一只手轻轻的搭在儿子肩头。微风轻轻撩起她额前几支有点凌乱的散发，灿烂的笑容发自内心，跟花儿一样在她脸上热情地绽放着。
“对！妈妈说得对。不过，妈妈上学时学习也可好了，比爸爸强。你要向妈妈学习，她平时管你很辛苦，你长大了一定要对妈妈好，明白吗？”付华中在儿子头上婆娑了几下。
“嗯。不过，我觉得妈妈现在有点嗦，明明是一个简单的问题，她非要问几遍……”付子傲嘟囔着嘴巴。
“那是因为妈妈关心你，她怎么不向别人家的孩子嗦？”付华中说，“要说咱们家里最辛苦的人啊，那一定是……”
“妈妈！”付子傲抢先说。
一家四口在离校门不远处的街道上似乎有着说不完的话。他们进着同一个门，吃着同一锅饭，但在这里却像是遇到了久别重逢的老朋友，有着说不完的话。
“豆豆，你今天想吃什么？爸爸带你们去吃饭，今天中午咱就不让妈妈做饭了，让她也吃一顿不用买菜不用洗碗的现成饭。”付华中说。
他们选了一家川菜馆坐下，菜全是付子傲点的。他知道妈妈爱吃鱼，还专门点了一条红烧鲤鱼。
付华中和付子傲坐在一排，王一薇把晨晨抱起来，让他跟她一起坐在他们对面。付子傲正在一天天的向小伙子的年龄迈进，脸形也在一天天发生着变化，以前可爱的憨憨的娃娃脸，一点点被拉长，拉出了棱角，拉出了跟付华中越来越像的轮廓，脸庞两侧像是用刀子削出来一样，平平整整，俊朗刚毅。他尖尖的刺耳的声音也发生着微微的变化，就跟旋动了重音的旋钮，让他的声音有了几分厚重感。
每天都跟儿子在一起，也跟丈夫在一起，但王一薇突然才发现，父子俩坐成一排时他们越发的相像，不光脸型像，一举手，一投足，一个眼神，一个表情也都越发的相像。
儿子就要长大了，再过六年也就是上完了中学，付子傲就要进入18岁就要成人了。王一薇感慨着时间的仓促，她觉得一不留神，孩子怎么就要长大了呢？她带着上幼儿园的付子傲去英语班试听时，他被外教老师吓哭时的情形，仿佛就在昨天，她给付子傲洗澡时还不懂事的他说，“妈妈，等你老了我给你洗澡，洗屁屁，还抱你……”这句话付子傲肯定早都忘了，可是她却一直记得。她记得很清楚，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当时她不禁热泪盈眶，一把将儿子揽在怀里，从那一刻起，王一薇就决定要亲手把孩子带大，把他培养成人，不管自己多么辛苦多么累，都心甘情愿……
“红烧鲫鱼！”服务员手里的盘子刚一落桌，付子傲就冲着王一薇说，“妈妈，你的菜来了！”
王一薇的思绪被打断了，眼圈微红，心头涌动着阵阵暖意。“来，晨晨，妈妈给你夹点鱼肉吃，不过吃鱼可不能着急，先让妈妈给你挑完刺……”她说着就伸出筷子给晨晨夹鱼，晨晨拿着筷子伸出胳膊也要去夹，被她一把抓住。“豆豆，你也吃，趁热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父子俩你一句，我一句的扯着天上地下，他们的话题似乎永远也说不完，尽管他们都拿起了筷子，但鱼肉显然是堵不住他们的嘴。
“爸，你可说好了，我小升初考试时你一定给送考陪考。以前你工作忙我也知道，就算我原谅你吧，可是5.20考试你可不能说话不算数啊。”付子傲说，“你们交警不是每年都送考吗？那你到时要开着警车穿着警服送我，我保证那天监考老师见了，都不会死盯着我的试卷，把我往死是监。”
“为什么啊？”
“威风呗！你说有几个同学的爸爸是警察？警察多威风！要是有警察送我大家一定不会小看我。”付子傲说。
“你觉得警察好吧？”付华中问。
“当然好啦。有个警察爸爸我从小都没人敢欺负。”付子傲说，“爸爸，我长大了也要当警察。”
“当什么警察？你没见我成天都没时间管你吗？”
“可是你在抓坏人啊，你在逮那些肇事逃逸的坏人啊！”付子傲说，“反正我的作业都会做，也不要你管。”
“对了，我还没问你这次校内的期中考试考得怎么样？”付华中问。
“还行。”
“什么叫还行？”
“还行就是还行么，就是都会做。”付子傲说。
一道道热气腾腾的菜被端上餐桌，父子俩边吃边聊好不开心。面向窗户坐着的王一薇不掺和也不打断他们父子的交流，她正在往晨晨碗里夹菜，不时还会给他喂饭吃。
就在王一薇无意间抬起头时，突然有个身影从玻璃窗前走过，那么的熟悉！就跟自己的家人一样亲切！她的眼眼像是被一道亮光照射，她赶紧揉揉眼睛，想再看个究竟，可是那个身影已经从窗外消失。
“会是谁呢？我一定见过这个人？一定见过……她是个女人……”王一薇停止给晨晨喂饭，像雕塑一样一动不动，脑筋在飞速地旋转着、旋转着……
“梅老师！梅老师！没错，她是梅老师……”王一薇如梦初醒，她念叨着撇下碗筷，赶紧冲出餐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