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现代都市瑞雪兆丰年TXT下载瑞雪兆丰年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瑞雪兆丰年全文阅读

作者:花期迟迟     瑞雪兆丰年txt下载     瑞雪兆丰年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一章 代笔

    不知是竖在栈桥边的那块木牌起了作用,还是天气渐冷,谁都想吃口热乎乎的饭食,瑞雪的小食肆里生意渐渐热闹起来。

    每日在此等候活计的力工们,也开始舍下家里的冷硬干粮,极大方的花上六文钱要上两块香甜的发糕,喝上一碗浇了肉糜和骨汤的雪羹,真是又热乎又嫩滑。

    原本嫌弃盘腿不方便的人,也不肯再坐在地下桌边,抢着挤上炕去,感受这着屁股下传来的热乎气儿,在这秋雨淅沥,阴冷潮湿的天气里,分外舒坦。

    码头途经的客船里,也不断有人派了小厮丫鬟过来买些吃食,或者干脆几个男子结伴一起坐在雅间的大炕上,一边吃喝一边暖暖身子。

    随着食客增多,各种要求也随之而来,只卖雪羹和发糕,已经满足不了食客的需要、

    于是,瑞雪熬了半晚,归拢出几个简单易做,成本又低的菜色,请张大河帮忙刻了几十个小木牌,系了红绸挂在各个房间里。

    主食有鸡蛋饼、发糕、火烧、白面馒头、雪羹、鸡蛋羹,炖菜有萝卜炖牛肉,小鸡炖蘑菇,炒菜有木耳炒白菜、醋溜土豆丝,浇汁土豆泥,葱爆鸡蛋,葱爆羊肉。菜色虽说比照城中酒楼,还是太过简单,但是,却胜在方便,很多客船不过是停靠个把时辰,想要进城绝对赶不及,索性就在河畔居里点些饭菜,热乎乎吃一顿。

    瑞雪最擅长的就是把普通的食材做成又漂亮又好吃的菜色,前世家穷,弟妹不懂事,常因为饭盒里没有肉被同学嘲笑,而不肯去上学,她为此挖空心思琢磨了很久,慢慢居然练出了一手好厨艺。

    记得有一次她把豆腐雕成了花朵形状炸熟,金灿灿的特别好看,惹得妹妹的老师同学都争相询问,妹妹骄傲了好久。

    当然,这一世她的手艺也没有丢,那些食客带着疑惑,甚至微微一点嫌恶之意进来,走时却都满面笑容,甚至大多还会扔下几十文的赏钱,直说在这样的小地方,能吃到这般美味的饭菜真是不易。

    瑞雪前世做了多少年的小贩儿,很清楚一视同仁的道理,虽然南屋接待的食客增多,进项远比北屋高,但她也不曾慢待那些力工,隔上一两日就要熬锅骨头汤之类,白送给众人喝,从来不因为他们是花一文钱进来喝茶取暖,或者花几十文买酒菜,而区别对待。

    甚至如若每晚剩下了发糕之类吃食,还要送给其中几个家境困难的,这也让她在力工群里口碑愈好。

    这一日早晨天色一改多日的阴沉,终于见到了久违的阳光,虽然晒在身上也没有多少暖意,但是却让人心里极舒畅。

    张嫂子一边哼着小调,一边擦拭着木架子上的酒坛子,不时伸手挨个拍拍,听得其中几个声音发空,就回头笑道,“妹子,烧刀子和桂花酒好像要卖完了。”

    瑞雪正看着栓子拨算盘,这孩子也是个刻苦的,不知晚上自己留在铺子里下了多少功夫,不过半月,居然就拨得似模似样了。

    “栓子最近功课不错,晚上跟你爹回家住一晚吧,明日回来时,顺便去杨家酒庄买两坛酒回来。”

    栓子一听这话,立刻眼睛就是一亮,他这两日确实有些想念娘亲和弟妹,但是想起店里越来越多的食材和酒水,他又放心不下,犹豫着说道,“师傅,我还不太想家,不如过些时日再回去吧。”

    瑞雪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回去吧,你娘该想你了,店里你不用多惦记,跟对面看库房的老钱他们说一声,晚上帮忙照看一下就行。”

    每晚,码头的人都走了,除了极少几只夜宿在此的客船,就只有对面看守打更的几个人,栓子与他们混得也算熟悉,于是立刻说道,“我怎么没想到这个法子,下午我就找钱伯他们说说去。”

    张嫂子笑道,“不必特意去找,那老钱守夜耐不住寒凉,每晚都要来打半壶烧刀子暖身子的。”

    瑞雪点头也想起了这件事,“既然托人家照料店铺,那今日的酒钱就别收了。”

    “好。”张嫂子应下了,三人正说着话,门外突然走进一个十**岁的后生,张嫂子心里奇怪,这时候多是货船卸货的时候,怎么还有人这么早来喝茶,但她还是放下手里的抹布,笑着迎上前,“这位小哥儿,可是要喝茶暖暖身子?”

    “不,不,”那后生慌忙摇头,却又期期艾艾说不出有何事,瑞雪猜到他也许是有事相求,就请他坐下,示意张嫂子端了碗热茶过来,亲手递给他,温和笑道,“这位小哥儿,大伙都在码头上谋生,抬头不见低头见,你若有何事需要我们帮忙,就说来听听。”

    那后生瞄了一眼栓子跟前的纸笔,脸色有些红了,低声说道,“老板娘,我是十几里外岳家村的,我叫岳顺,我兄长出门做工一年未回,我娘心里惦记,要给兄长捎封信去,可是…嗯…我家里无人识字,又没得功夫进城…”

    “你可是要我帮忙写信?”

    岳顺立刻点头,生怕瑞雪不答应一般,又从怀里掏出几文钱,“老板娘,我出纸墨钱。”

    瑞雪想了想,从他的手里拿了两枚铜钱,笑道,“两文钱足矣,说说你娘要带什么话给你兄长吧。”

    岳顺没有想到瑞雪这般痛快就答应帮忙,还有些发愣,栓子笑嘻嘻伸手推推他,道,“岳大哥,快说啊。”

    瑞雪铺好一张纸,提笔蘸了墨,岳顺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把老母平日唠叨的那些话说了,无非也就是家里安好,兄长年过二十,要早些回来成亲,他在码头做工,家中比过去好过许多之类的话。

    瑞雪一一写下,然后吹干墨迹拿给他,岳顺折好放进怀里,千恩万谢的告辞走了。

    晚上关门前,瑞雪剁了肉馅和白菜,烙了十几个金黄色的馅饼,用细白的棉布包了六个给栓子,又塞给他五十文钱,栓子死活不肯要。张嫂见瑞雪是真心想给,就劝栓子道,“你师傅给你就拿着吧,你也出来大半月了,回一次家怎么也要给弟弟妹妹买点小玩意儿。如果真觉得你师傅好,以后就多听话,勤快点儿做活就行了。”

    栓子想了又想,这才伸手接了过去,眼眶也有些红了,心里暗自发誓晚上一定要和娘亲好好说说,天底下可不都是恶毒师傅。

    原来,他来码头前,娘亲曾与爹爹吵闹过,因为他家隔壁的邻居小哥儿就被送到木匠铺子里去学徒,只一年功夫就瘦得不成人形,据说他那师傅日夜要他做活,还不给吃饱饭,娘亲担心他也会受罪,就死活不肯让他出来,他心里也是惴惴不安。

    没想到,他居然这般走运,碰到一个天下少有的好师傅,从来不打骂他,有好吃的也紧着他,还教他读书拨算盘,半点儿不藏私。娘亲如果知道了,一定会欢喜极了。

    送走栓子和老王父子,瑞雪把剩下的馅饼,分了五个给张嫂子,留了四个当做她和赵丰年的晚饭,两人就也回了家。

    许是岳顺感激瑞雪帮忙,在码头大力宣传的结果,不过几日,整个码头就都知道了,每日都有人来求写书信,不过是举手之劳,而且众人也极有眼色,都是赶在早晨或者下午闲暇之时,所以瑞雪也不加拒绝,打点的众人皆是满意而回。她本就在码头上口碑极好,如今又知道她识文断字,就越发得了众人的尊重。别说谁敢赖个酒钱,就是说句调笑之言的都没有。

    而往往很多时候,像力工这样凭借力气吃饭的底层人,更容易交心,更懂得知恩图报的道理,他们脑子里没有太多的复杂想法,没有太多的贪婪**,本性里只觉别人对他们一个好,他们自然要回两个。

    瑞雪铺子里的水缸,从来都不必栓子去挑,他早晨只要拿着水桶扁担一出门,谁路过见了就会抢过去,推了他说道,“去跟老板娘读书吧。”然后甩开大步,几个来回就装满了水缸,再笑嘻嘻跑去码头做活。

    瑞雪见此,常常感慨,这个时空的人,真是比前世要可爱善良许多啊。

    铺子里生意好,土豆萝卜一类的就有些不够用了,张嫂子家里也没种多少,就跟邻人打听了几句,才知高家存得多,瑞雪上门去问,结果高福全直接推了两大袋子送到了她家门口。

    瑞雪要付钱,高福全却死活不要,直说邻里间互相送些菜,哪有要钱的。

    瑞雪想起刚才见到翠娘给黑子拆洗棉袄,那棉花都黑硬粘结在一起了,就有了主意。

    第二日抽空去了趟城里,买了些布料和棉花,一起送去了高家,说是请翠娘给他们夫妻各做一套棉衣,剩下的就是工钱。

    翠娘针线活儿好,做了十几年棉衣,怎么会没有个估量,一见那足足二十斤的棉花和两匹布料就知道瑞雪这是变相的送她谢礼,心里感激,就爽快收了。

第三十二章 豆腐现世

    此时已是十月下旬,晚上已经开始下霜了,瑞雪后园的五垄白菜,终于抢在被冻死前,长成了“实心”的好白菜,瑞雪从铺子里回来,拉了赵丰年一起,挥起菜刀,一个砍,一个抱,足足收获了将近二百多棵大白菜。

    瑞雪想起前世极爱吃的酸菜馅饺子,差点淌了口水,拾掇出来一个大陶瓮,又挑了几十棵叶大,芯儿也不那么实成,不容易存放的白菜,费了大半晚上的功夫才折腾完。

    烧水洗完澡进屋时,赵丰年已经躺在被窝里了,浓密的黑发铺在枕头上,衬着蓝底素花的新被褥,有种异样的美感。

    瑞雪看得愣在门口,那一晚赵丰年流泪睡了之后,他们之间就少了几分客套疏离,多了三分亲近。

    赵丰年好似一夜间就卸去了身上大半的清冷之气,与瑞雪之间的话也多了起来,常常问问铺子里的生意,有时候瑞雪回来晚了,他就站在院门口眺望,甚至瑞雪在灶间做饭,他有时也会帮忙烧上几根柴火,当然后果是一如既往的熏得自己一脸黑灰。

    瑞雪看得出,他是在努力对她好,努力尝试做她的夫,这个认知让她心里很是欢喜,有人等待她,有人关心她,有人与她一起相依为命,这感觉真好。也许有一日,他们互相更加喜爱时,可以生个孩子,然后一家人平静安宁,白头到老,那她的人生真的就圆满了。

    赵丰年闭目听着瑞雪进了门,却突然没了动静,就疑惑的睁开了眼,却见她双眸晶亮的看着自己,长长的睫毛颤着,脸色红润欲滴,一头湿发披在肩上,不时有那调皮的水珠儿顺着她白皙的脖颈淌进中衣里,他的心猛然就狂跳了起来,慌忙掩饰般的清咳两声,低声呵斥道,“还不关门,放进了冷风。”

    瑞雪醒过神来,脸色愈发红了,笑嘻嘻的回身关好门,在架子上抽了一块棉布巾,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脱鞋上炕,把脚伸进温暖的被窝里,舒服的叹了口气,然后搬过炕梢儿的小桌儿,笑道,“我刚才腌了半缸酸菜,过上一个月发酵好了,咱们包酸菜馅儿的饺子吃啊。”

    赵丰年抿唇,淡淡一笑,一起生活了两个月,凡是瑞雪说的好吃食,都名副其实的美味,所以他的心里对这叫酸菜的奇怪东西隐隐有了一丝盼望。

    “要腌渍一个月那么久?”

    瑞雪把布袋子里的碎银和铜钱倒进一只木盒子里,回头笑着瞄了他一眼,“掌柜的可是想吃饺子了,明晚回来,我先给你包一顿白菜猪肉的吧?”

    赵丰年摇头,望着她略带疲惫的侧脸,眼里闪过一丝心疼,铺子里生意好了,她难免也就更累了,“不用,喝粥就好。”

    瑞雪心里奇怪,这人每次见到端上来的饺子,眼睛里都好似要冒出火来,显然是极喜欢吃的,怎么今日突然转性喜欢喝粥了。她微微耸了耸肩,数好今日的进项,细细记了账本,就吹灭了油灯,脱去外衣,钻进了被窝。

    窗外的冷风嚣张的吹着窗棱,呜咽有声,树上不时有脆弱的细枝被吹得折断,哗啦啦掉下来,为这样初冬的夜晚,又添了三分萧瑟。

    瑞雪躺在热乎乎的火炕上,身下是柔软的被褥,忍不住感慨,劳累一整日,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慰劳了。

    她轻轻翻了个身,脑子里盘算着,现在天气冷了,食物不容易变质,是不是该做一板豆腐出来了,雪羹春秋夏三季,吃起来还行,冬日里总感觉有些不对路,不如炖些白菜豆腐汤之类,成本低,力工们也能填饱肚子。

    最主要是店里又能添几个新菜色,再熏一些下酒的豆干等物,省得雅间里的客儿喝酒时总抱怨下酒菜少。而且,在炉子上座几个豆腐羊肉砂锅,保准也能好卖…

    她这般胡思乱想着,不一会儿就沉沉睡了过去。

    赵丰年侧耳听着身边的人轻轻浅浅的呼吸声,嗅着空气里淡淡的澡豆味道,下意识的往前凑了凑,嘴角慢慢绽放了一朵满足的笑意,跟随着那呼吸声慢慢入梦…

    果然如瑞雪所料,白嫩的大块豆腐一出,立刻博得了众人的一致好评,力工们喜爱豆腐白菜汤,实在又管饱;雅间的客人们喜欢那麻婆豆腐、锅塌豆腐等咸香嫩滑;酒客们则喜欢鸡汁儿豆干和骨汤豆干有咬头、滋味足,就连大道上路过的各家小管事们嗅着门口炉子上那豆腐羊肉砂锅的香气,都要进来吃上一碗,就两个火烧,再带着一肚子热汤水回城去。

    赵丰年原本也以为瑞雪用牛豆做出雪羹,就已经够新奇了,没想到她居然又捣鼓出这么多好吃食,特别是那味蜜@汁儿豆腐,居然用蒜汁和野蜂蜜混合在一起做蘸料,味道甜酸,豆腐又绵软,真是美味极了,他忍不住一口气吃了半盘,对自己这妻子也越发好奇起来。

    新菜式受到欢迎,瑞雪心里欢喜的同时,却也没有太过得意,毕竟这只是在码头上,如果能在整个凌风城甚至整个武国传开,她这生意才算有些大赚头儿,不过,这豆腐是用喂牲口的牛豆做的,穷苦百姓还好接受,毕竟能填饱肚子又美味,他们也不计较那么多。但是那些自视甚高的城里人恐怕就没那么容易接受了。

    张嫂子给北屋送了茶水出来,就见瑞雪坐在灶前的板凳上发呆,锅里的豆腐汤扑腾腾翻着花儿,她连忙上前把灶底的柴火撤了,笑道,“妹子这是在想什么,豆腐都快烧成沫子了。”

    瑞雪踩了一脚撤出的柴火,熄了青色的烟气,摇头微微一笑,“也没想什么。”

    张嫂子随手盖上锅盖,神秘的凑到她耳边,小声说道,“我刚才在屋里不小心听了两句,好像是小平山的那些人和张家村的有些不合,据说前两日还吵过几句。”

    瑞雪微微皱眉,怪不得这几日她总觉得北屋有些安静,不像以前那般热闹和气,原来是有了罅隙。现在天气寒冷,码头停泊的货船就不像前些日子那么多,自然需要的人手也少,难免为了抢活计就会出现一些纷争。

    “告诉栓子机灵些,别被波及了。咱们做生意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张嫂子点头,转而又想起一事,笑道,“妹子,咱们村里也有两个后生在这码头做活,这几日回村夸赞咱们做的豆腐好吃,那些本就闲着没事喜欢编瞎话的三姑六婆,这几日可是把这事传遍整个村子了。我不常在家,也不知道,这还是昨晚村南边的小五她娘到我家串门儿提起的。你说,要不要多做几块,给族老和里正家里送去尝尝鲜啊。”

    瑞雪拉了她坐到桌边,问道,“嫂子,你说咱们做这豆腐,如果一块卖四文钱,或者用二斤牛豆换,你说附近村子能有人买吗?”

    张嫂子给她倒了杯茶,点头道,“妹子,咱们这里冬日时只有土豆萝卜白菜,一日三顿的吃,天长日久谁都吃够了,这豆腐做菜不洗油又好吃,切一块混上点白菜土豆,能炖一大锅,够一家人都吃饱了。我觉得四文钱不见得能有人舍得买,但是如果是换二斤牛豆恐怕哪家都愿意。”

    瑞雪双手握着温热的茶杯,低头细细思量,一斤牛豆出两块豆腐,二斤换一块,就是四倍的利润,这买卖绝对做得。虽然可能一开始肯定收回来的都是牛豆,但是这牛豆家家种的也不多,没有牲口的人家甚至连半垄都没种,等各家的牛豆用完了,也吃习惯豆腐了,自然就要用钱买了。而自家收回的牛豆,正好留作明年秋,新一茬的粮食下来前使用,可谓一举两得。

    “村里人既然都好奇,想尝尝,明日就多做一些,分给大伙尝尝吧。如果大伙也都说好,以后就多做些,卖到周围村子去。”

    张嫂子眉开眼笑道,“妹子这买卖可是越做越大了。”

    “咱们两个照料铺子都顾不过来,这走村窜户卖豆腐的事,恐怕就要托给别人了,嫂子帮我想想可有好人选?”

    张嫂子听出瑞雪这是又要雇人,心里意动,有心推荐自家孩子爹,但是,张大河天生沉默寡言,这性子也确实不适合卖东西,她就忍不住叹气道,“我家你大哥不喜说话,要不然他倒是个能吃苦的。”

    瑞雪其实心里早有人选,不想张嫂子心里有隔阂才先问了她,听得她这般说,就笑道,“你家我大哥,为人实在又肯吃苦,如果过一阵子这豆腐卖的多了,就让我大哥帮忙做豆腐吧,正好早晨只忙那么大半时辰,也不耽误白日的活计。至于卖豆腐,嫂子你说黑子他爹娘怎么样?”

    张嫂子听得张大河也有好活计,心里早乐开了花,于是笑道,“翠娘两口子都是能说会道的热心肠儿,平日里人缘儿也好,如果是他们出去卖,生意肯定能不错。”

    “那好,过几日送过豆腐之后,再去找翠娘说说。”

第三十三章 财大气粗

    两人正商量着,栓子开门走了进来,小脸儿被冷风吹得通红,瑞雪笑道,“跑哪里玩耍去了,再不回来就要罚你抄书了。”

    栓子挠挠头,“我帮爹爹抄了半本账册。”

    张嫂子啐道,“你爹这是又偷懒了,自从你跟着师傅习字读书,他就清闲起来了。”

    栓子憨笑几声,不好说自己爹爹的不是,刚要抬脚去烧水做活,猛然想起身后还有人,连忙回过身,一边掀起门帘,一边喊道,“师傅,有客人上门了。”

    “哦,快请进。”瑞雪起身,抬眼就见门外一前一后走进两人来,前边那人是个二十几岁的年轻公子,身形高瘦,头戴赤金发冠,面似银盆,剑眉凤目,鼻正唇薄,身上穿了一套宝蓝色的锦缎长袍,袖口和衣襟绣了银丝暗纹,在光线稍显暗淡的灶间里,闪着幽幽的的光。手里一把描金纸扇,不分季节的在招摇晃动,与那赤金发冠,遥相呼应。瑞雪暗笑,不知这是谁家的公子,想来平日也是个狂放不羁,喜好招摇的性子。

    年轻公子身后是个青色衣裤的小厮,十五六的年纪,圆脸圆眼睛,天生一副笑面,正笑嘻嘻探头探脑打量着屋里众人。

    栓子在前头引着主仆俩去了南屋,那公子经过瑞雪身旁时,眸子里闪过一道亮光,似有惊喜,似有了然,嘴角微微上翘,随后步履从容的进了屋。

    瑞雪挑挑眉,却也没放在心上,亲手冲了一壶好茶,要张嫂子送进去,可是张嫂子和栓子出来时,却道,“师傅,这客人看着墙上的菜名,询问的很仔细,我们答不上,他就要请您进去。”

    瑞雪一愣,开业两个月,上门的客人都是极好相处的,今日不会是遇到了挑剔难伺候的吧?

    她洗了手,简单整理一下衣裙,就开门走了进去,那年轻公子正一脸好奇的坐在炕头的棉垫儿上,打量着墙壁上的一溜儿木牌,那圆脸小厮则蹲在地上,好似在研究那炕是怎么盘的。

    瑞雪收回目光,行了一礼,淡淡笑道,“客官唤奴家进来,有何吩咐?”

    那年轻公子闻言回头看过来,挑眉一笑,“老板娘真是好本事,这样简陋之处,都能弄出新奇之物,在下佩服。”

    “客官缪赞了,不过冬日寒冷难熬,就想些粗鄙法子应对了。小店虽简陋,但是吃食还算很干净,客官不如先点菜吧。”

    年轻公子刷的一声打开折扇,看着半低着头的瑞雪,笑道,“那好,在下平日对吃食有怪癖,不问清楚用料,心中总觉难安。请老板娘先说说那道麻婆豆腐的用料和做法吧。”

    “麻婆豆腐是辣味菜,用豆腐和牛肉末煸炒,最后勾上骨头汤汁制成。”

    “豆腐?那是何物?”

    “一种用牛豆做成的吃食,味道嫩滑,很是美味。”

    “哦,牛豆做的?在下可是第一次听说,喂牲口的东西还能做成菜肴?不能毒死人吧?”

    瑞雪听出他话里除了惊奇还有些鄙薄的意味,于是回道,“前几次遇到灾年,百姓们都是吃牛豆才保得性命,可见牛豆并没有什么毒。况且,很多东西,只是没有聪明又不偏颇的人发现正确用法,并不是东西本身没有用处。”

    这是在暗讽他是个想法偏颇的人吗?年轻公子嘴角的笑意更深,“真是受教了,老板娘说的是。只是,在下好奇这牛豆是怎么做成豆腐的?”

    “客官见谅,这是奴家祖上传下来的法子,不能轻易外传。”瑞雪心里有些不耐,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她最烦的就是两种人,臭屁自恋的,磨叽小气的,显然这年轻公子把这两样都占全了,而且他话里话外总好似带着一股说不清的戏谑之意,难道他是抱着什么目的来打探情况的不成?她这般猜想着,语气也就有些冷了下来。

    年轻公子略抬手拱了拱,没什么诚意的道歉,“啊,是在下思虑不周了,只是一时好奇,并没有什么其它之意。”

    “客官这般高洁正直之人,奴家自然不会怀疑您有什么卑劣心思。客官如果不急着点菜,就先安坐喝杯茶,什么时候选好了,再唤小二吧,奴家外面还有事要张罗,就不奉陪了。”瑞雪点头行礼就要退下。

    那公子正在琢磨从自己身上哪里能看出正直两个字来,却突然听得瑞雪要走,连忙出声阻拦,嬉笑道,“老板娘留步,在下又不是虎豹豺狼,不必害怕。”

    瑞雪越发把他当成皮相姣好的登徒子,心中厌恶,半讽道,“虎豹豺狼可比不得人心险恶,客官拦下奴家,可是选好了菜色,如若是担心囊中羞涩,奴家这店里还有给力工们准备的豆腐汤和发糕,六文钱管饱。”

    那年轻公子被噎得一哽,这女子可是好利的嘴,想他挥金如土的楚公子,也有被人家当做苦力的时候,他心头一阵恼怒,随手指了墙上的木牌,道,“本公子何时缺过银子,把你这店里的菜品都上一份儿!”

    瑞雪垂眸掩下眼里的嘲讽,真是可惜了一副好皮囊,原来内里是个草包,被刺了几句就当了冤大头,她的心里这般腹诽,嘴上却答道,“客官稍等,饭菜马上就好。”

    说完,转身施施然推门出去了。

    年轻公子“啪”得一声打开描金扇子,飞快的摇了两下,怒道,“旺财,你看公子我像吃不起饭的人吗?”

    不像,我看你更像登徒子,旺财看着自家公子涨红的脸色,憋笑憋的要死,脸上却一本正经的说道,“怎么可能,这凌风城里最风流多金的就是公子了,前日在翠红楼不是还赏了牡丹姑娘一对儿价值五百两的翠玉镯,这城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啊。”

    年轻公子听了这话,好似消了气,沉默半晌突然扑哧笑了,“这女子倒是个有趣的,本公子怎么也跟着闹了脾气。”说完,看见旺财眼角眉梢都是笑意,抬起扇子就敲上他的头,“好你个旺财,居然敢笑话主子了,今日罚你饿一顿。”

    旺财这半会儿嗅着外面灶间里传来的香气,肚子早就咕咕叫了,听得自家公子这般说,立刻上前打躬作揖,溜须拍马,使劲全身解数,终于逗得主子露了笑脸,心里长长松了口气,希望这小店里的吃食,不要辜负他这番努力啊。

    张嫂子和栓子听得刚才那公子点了店里所有的菜品,都是一脸惊愕,店里虽说菜色不多,但是怎么也有二十样,他们主仆能吃得完吗?

    瑞雪系了围裙,准备炒菜,小声笑道,“他们吃不完,就送给徐家兄弟,咱们只管做菜,赚银子就行了。”

    张嫂子和栓子也笑了,立刻上前帮忙,烧火的烧火,摘菜的摘菜。

    不到半个时辰,那年轻公子面前的矮桌上就陆续摆满了碗盘,栓子每端上来一样,他就尝上一口,不说好也不说坏,急得旺财直瞪眼,这般近的看着那些新奇菜色,他只觉自己肚皮都饿得贴上后背了。

    栓子在桌子中间放下一只大海碗之后,笑嘻嘻行礼说道,“客观这是最后一道菜,萝卜烧牛肉,您请慢用,如果有事就唤小的进来伺候。”说完就要转身出去,年轻公子却拦下他,笑眯眯问道,“小二哥儿我先前在门外听得,你还是个识文断字的?可会做文章?”

    “回公子,小的跟着师傅学算盘和做账,只习得几百字,并不会做文章。”栓子恭敬回道。

    “哦,那也不错了,像我这小厮就大字不识一个。”年轻公子笑得更是亲和,甚至不惜贬低自己小厮夸赞他人,栓子毕竟是个孩子,被如此夸赞脸色就红了起来,连忙摆手,“公子谬赞了,小的也是个愚笨的,多亏师傅教的好。”

    “哦,你师从何人,不会是刚才那位老板娘吧,女子头发长见识短,小二哥儿还是换个师傅吧,莫要本事没学成,还耽搁了好年纪。”

    栓子一听他如此说,脸色更红,只不过刚才是羞的,现在是气得,师傅在她心里可是半个娘亲,怎能容外人诋毁,于是皱眉辩解道,“我师傅才不是头发长见识短,我师傅盘账都不用算盘,又会写信,又会背诗,比城中老账房都厉害…”

    栓子说到一半,门外突然传来张嫂子的喊声,“栓子,如若客官没有吩咐,就出来帮忙,北屋上客了。”

    栓子应了一声,草草行了个礼,臭着一张小脸儿就出去了。

    年轻公子慢慢夹起一筷子土豆丝放进嘴里,不知心里在想着什么,嘴角翘得更高。

    如此好半晌过,他抬头一见旺财双手搅着衣角,瘪着嘴,一副受委屈小媳妇的样子,忍不住哈哈笑了,“行了,刚才不过是为了哄那小二说话,不是真的嫌你不识字,快吃饭吧。”

    旺财脸上立刻多云转晴,捧起一碗粳米饭,挑着离主子较远的几样菜,大口吃了起来,不时眉开眼笑的赞上两声。

    一时饭毕,主仆放下筷子下炕出了门,瑞雪正站在柜台后理账,见他们出来,就拿起算盘,照着墙上的木牌,噼啪飞快拨了几下,然后笑道,“谢谢惠顾,一共是七两零三十文,三十文零头抹了,公子付七两就好。”

    那年轻公子一挥手,旺财立刻从怀里拿出一只十两的银锞子放到柜台上,年轻公子慢悠悠说道,“菜品味道还不错,剩下三两就做赏钱吧。”

    瑞雪拿起银子,淡淡行礼道谢,“多谢客官打赏,欢迎下次再来。”

    年轻公子本来以为她会坚持不要赏银,甚至做好了再打几句嘴仗的准备,没想到,瑞雪却轻飘飘的收下了,惹得他好似一拳打在棉花上般无处着力,十分泄气,于是身子前倾,又带了些轻佻意味说道,“本公子断言,以后必定还有与老板娘见面的时候。”

    瑞雪退后一步,依旧笑着说道,“那一定是客官再次光临小店的时候。”

    年轻公子嘴角一牵,洒然一笑,“这可难说了。”说完,转身挑帘出了门。

    张嫂子把忍了好半晌的唾沫,一口呸了出去,恼怒道,“这公子长得这般体面,没想到却是个登徒子,下次再来就拿大扫帚把他打出去。”

    栓子也是满脸怒色,上前小心翼翼打量师傅的脸色,生怕师傅气坏了。

    瑞雪掂了掂手里的银子,反倒劝慰他们,“世间百姓远超千万,怎么可能都是好人,总有几个败类出现的。开店做生意,难免碰到这样的事,都别气了,今日进项不少,等下午闲下来,咱们包饺子吧。”

    栓子听得“饺子”两字,立刻满脸都是笑,他可听张嫂子说了好几次,师傅包得饺子多香,却一直没有吃到,今日托这登徒子的福,居然可以如愿以偿,瞬时他心里的气就消了大半,连连问着,“师傅,咱们包什么馅的饺子?好吃吗?”

    “白菜猪肉馅的,当然好吃。”瑞雪笑他孩子气,带他去收拾雅间,果然桌子上的菜色剩了一大半,有的菜色只动了两口,张嫂子随后进去,直嚷着说糟蹋吃食。

    瑞雪笑道,“栓子选一样留着晚上垫垫肚子吧,嫂子也分几样,省得回家还要动火。剩下就都装好了,送给徐家大哥吧。”

    栓子虽然爹爹有差事,清闲是清闲,但是油水却不多,家里还有三个弟妹,每月的俸银打点上官,同亲戚朋友走完礼也就所剩无几了,平日一家人吃食上极简单,很少见肉腥,所以也不介意吃客人剩菜。

    张嫂子本就是穷苦人出身,平日能吃饱肚子就不错了,灾年连树叶草根都吃过,更何况农家逢上婚丧嫁娶,也都有分剩菜给帮忙人家的风俗,自然也没有嫌弃之意。

    所以,两人欢喜的把几乎没少几筷子的萝卜炖牛肉、小鸡炖蘑菇、葱爆羊肉等好荤菜分了,剩下的统统折在小陶盆里准备送人。

第三十四章 徐家兄弟

    申时初,白菜猪肉馅的饺子新鲜出锅,栓子两只眼睛亮晶晶的盯着盘子里白胖的饺子,一个劲儿的咽口水,瑞雪笑着敲了他的头,“没出息的小子,今日包的多,管你吃饱儿,去拿个瓷碗来。”

    栓子欢呼出声,麻利的拿了一只青花小瓷碗,瑞雪盛了蒜末,倒进酱油和醋,最后又少少滴了两滴香油,这才招呼张嫂子一起,“趁热先吃几个吧,剩下的再拿回去给孩子们。”

    张嫂子应了一声,洗干净手在围裙上抹了抹,夹起一个尝了尝,笑道,“妹子,你这手艺可是越来越好了,我怎么吃着比上次那韭菜馅儿的还要好吃。”

    瑞雪笑着给栓子也夹了一个,“等下雪了,能冻住了,咱们就多包一些,有客人想吃,随时都可以煮几盘,倒也是个进项。”

    张嫂子连忙点头,“这可是个好主意,这味道谁吃了都会喜欢。”

    两人说笑两句,瑞雪见栓子总是偷偷看向门外,饺子也吃得极慢,就猜到他是惦记爹爹,扭头扫了一眼案板上冒着热气等待晾凉的饺子,还有五盘,两盘准备拿回去给赵丰年做晚饭,两盘给张家父子四口,倒也能匀出来一盘,于是起身端了一盘过来,折到栓子面前那大陶盘子里,说道,“这些饺子都是给你的,你拿去和你爹一起吃吧。”

    栓子大喜,但是随即又有些觉得失礼,毕竟他在店里做活,师傅供他吃住,已经是极宽厚了,自己还总惦记着爹爹,常常要师傅多搭一份儿,这实在有些太不懂事了。

    他放下筷子,轻轻推开了盘子,低声说道,“师傅,您包回去给师公吃吧,徒儿吃饱了。”

    瑞雪扑哧一笑,“你吃到好吃食,惦记爹爹,是你孝顺,师傅不会怪你。你师公那份已经留出来了,你就赶紧去吧。”

    栓子这才微红着脸,找了托盘,连同刚才分得的一大碗牛肉炖萝卜都放上去,一溜烟的直奔对面的存货棚子。

    瑞雪和张嫂子又吃了几个,就收拾了桌子。

    眼见码头众人开始下工回家,瑞雪站在门前张望,很快,一群壮汉就出现在视线里,打头两人都穿了灰色短打衣衫,里面没有套夹袄,十月末的冷风吹上去,就显得有些单薄。两人的长相有七八分相似,都是浓眉大眼,鼻直口阔,眉宇间满是正气,是农家人里少有的仪表堂堂。他们身后还跟了五六个力工,嘻嘻哈哈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两个壮汉不时应上一句,虽然也在笑着,但是眼角眉梢还是隐藏了一抹极深的愁苦之色。

    瑞雪出声招呼道,“各位兄弟,下工了。”

    众人抬头一看,都笑道,“老板娘还不关门?”

    “这就关了,栓子力气小,有些活计做不了,我想看看大伙儿谁不急着回家,给我搭把手。”

    后面几个力工一听,就都明白怎么回事了。

    瑞雪这铺子开了一个多月,每日只要有了剩饭菜,总要送给码头上一些家里穷困的人,但是她做事细心,不肯折损人家脸面,哪怕接济人家,也要找个借口,生怕好心办了坏事,惹得人家心里不舒坦,所以,但凡她开口说要找人帮忙做活计,就是要送些剩吃食的时候。

    于是,众人都说道,“徐家两位大哥离得最近,就给老板娘搭把手吧。”说完,都笑呵呵的先告辞走了。

    这徐家兄弟家里兄妹六个,他们排行老大和老二,下面四个都是妹妹,两人前后成亲几年,又生了四五个孩子,一大家子人十几口,只有两亩地,妹妹们要嫁妆,媳妇们又不能出门做活儿,父母年岁高,孩子年纪小,所有生计重担都压在他们兄弟的身上,两人又没有三头六臂,也不会什么手艺,只能没日没夜的卖力气赚些散钱,可惜,即使这般,家里人还是连包谷面糊糊都喝不饱。

    好在他们两人都有把子力气,性子又热情仗义,在码头人缘极好,所以,每次瑞雪拿出剩下的干粮饭食等物,大伙也都极有默契的让与他们兄弟。

    徐宽和徐仁兄弟随着瑞雪进了屋子,三两下把屋角摆的一小堆木绊子劈成细棍儿,然后笑道,“大妹子,我今日瞧着铺子后边的柴禾不多了,这眼见就要下雪了,该多备些才是,前些日子我和二弟上山砍了两车,明日就给你拉过来吧。”

    瑞雪端了茶水给他们,也不推辞笑道,“那可太好了,我家先生这两日染了风寒,我跟着犯愁,也没心思想到这些,多亏了徐大哥提醒,那我就不客套了,专等着两位大哥送柴上门了。”

    徐家兄弟哈哈大笑,连连说,“包在我们身上了。”两兄弟也都是有骨气的人,原来在城中做活儿,几次有主家听得他家穷困,扔了馒头或者什么旧衣服出来,说是接济他们,但两人看不得那种伪善的嘴脸,死活不肯接受。

    可是,瑞雪总是找些小活计要他们帮忙,然后才送些吃食等物说是谢礼,其实他们知道,这就是接济,但是男人嘛,哪有几个不爱面子的,这样的方式,既给了他们留了脸面,又得了实惠,对瑞雪自然是一千一万个感激,也深深把这份恩情记在了心里。

    几人闲话了几句,见天色不早,瑞雪就拎了一个篮子出来,里面装了一陶盆的剩菜,还有七八块发糕,笑道,“店里剩了些饭菜,徐大哥拿回去帮着吃了吧,否则浪费了粮食,妹子可是要遭天谴的。”

    徐家兄弟也不矫情,伸手接过了,道谢就出门了。

    张嫂子收拾好东西,走过来笑道,“妹子就是个好心肠的,明明是接济人家还偏要绕个大弯子。”

    瑞雪淡淡一笑,她前世先是做小贩,后来开厂子,骨子里被浸润的满满都是利益交换,凡事都要讲究个付出与回报,做任何都不可能之事因为单纯的好心肠。

    她接触的各色人等很多,形形色色的容貌,五花八门的性格,总觉得徐家兄弟这般容貌的,不是甘于埋没与农家的样子,以后很可能会转运,不能一直做力工,为温饱奔波劳碌,当然这都是她的猜测,没有什么根据。

    都说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她现在做的就是做这个送炭人,将来徐家兄弟不发达也就算了,但凡有一点出息,都不会忘了她今日的这份恩情。而她一个弱女子,将来无事则可,万一有事也多一份助力。

    当然也不能说她有这份心思,就说她太功利,完全抹杀她的好心肠,毕竟做一件事,既能助人,又能乐己,何乐而不为呢。

    她心里这般想着,就转了话头儿,“嫂子,喊栓子回来,咱们也回家吧。”

    张嫂子应了,挑起门帘儿喊了栓子回来,然后两人就挎了各自的篮子回家去了。

    当晚夜里就下起了入冬第一场雪,早晨起来,院子里落了三寸厚的雪花,房顶,树梢,墙头,院外的山林,处处都是白茫茫一片,虽说没有空旷的万里雪原那般壮美,但也别有一番野趣。

    瑞雪穿了前些日子翠娘帮她缝好的棉袄、棉裤,有些笨拙的开了门,难得起了玩心,在院子里踩了一朵五瓣梅花,就跑去厨房烧热水,赵丰年虽然风寒好了,但是畏寒的毛病还在,可不能让他用凉水洗漱。

    一时两人吃了早饭,瑞雪再三确定赵丰年穿了棉袄之后,才送了他出门。寒风吹着碎雪扬起白茫茫的尘烟,落在赵丰年的脖子里,惹得他激灵灵打了个哆嗦。

    瑞雪在屋里看见,张口喊他,却见他已经出了院门,隐在风雪里,想着以后恐怕还会更冷,他那身子还是要多防护一些,于是麻利的收拾了东西,去了张家。

    张嫂子也刚收拾完早饭桌子,正准备出去找瑞雪,一见她进来,还以为她急着去店里,就笑道,“这雪没冻实,路不难走,妹子不用着急。”

    张大河也笑道,“出村看看,如果难走,就转回来,我借辆牛车送你们。”

    瑞雪摇头,“我不是急着去码头,我是想托大哥去村中问问,谁家有硝好的兔子毛皮,我想买上几块做个围脖儿。”

    “兔皮?我们家里就有,前几日秋时,你大哥抽空上山猎的,正好硝完了放着呢。”张嫂子进屋开箱子,很快拿了五块兔子皮来,虽然颜色灰乎乎的,不如白色干净,但是胜在硝制的好,摸着极柔软。瑞雪大喜,想着若是付钱,他们夫妻也不能要,前几日发工钱给张嫂子,原本是八百文,她还硬是只收了五百文呢,于是就说道,“我家里还剩了几斤棉花和半匹棉布,我也不会裁衣做鞋,不如我跟嫂子换换,可好?”

    张嫂子心里估算一下,两厢价格也差不多,自己没占了便宜,就欢喜应下了。

    两人开了门顶着寒风,推着独轮车往码头奔去。

    远远的就见有人影儿在铺子后面晃动,走进了才看清楚,原来是徐家兄弟,他们果真赶着牛车送柴来了,一捆捆码得整整齐齐,正往上面盖着草帘子。

    瑞雪和张嫂子急忙招呼他们进屋,栓子已经烧好了热水,炕上也极热乎,瑞雪就让了他们上炕喝茶暖和身子。

    两人也不客气,与陆续进来取暖的力工们说笑起来。

第三十五章 争斗

    不知道是雪天耽搁了行船,还是赶巧今日各商家都不进货,码头上一上午都极冷清,直等到将近午时,才有人在窗外喊了一声,“有人上工吗,船来了。”

    于是,众人闻言一窝蜂似的跳下炕,穿了鞋子就跑出去了。

    瑞雪正在灶间熬着一锅豆腐炖白菜,见得大伙儿如此,就把灶底的火撤了大半出来,只留少少几根柴,保持着锅里里菜继续热着,却不再翻滚沸腾。几只货船卸完,怎么也要两刻钟,众人冻了这半晌,当然还是热气腾腾的饭菜最好了。

    栓子趁空抱了算盘过来,瑞雪随口说着数字,他就专心一致的边听边拨了起来,张嫂子撤了北屋的空茶碗出来,叹气说道,“这一日才有几只货船到,再过些日子恐怕活计就更少了。”

    瑞雪刚要开口接话,就听外面隐隐传来一阵喧闹声,有些急迫,有些惊恐,夹杂在呼啸的寒风里,一时也分辨不清,到底出了何事,张嫂子惊得跳了起来,“啊,是不是咱家柴垛着火了?”

    瑞雪一听也急了,这么冷的天,雪也大,上山砍柴不易,可全指望那垛柴禾烧炕做饭呢,铺子里外全是木头建的,万一被火星引着了,就更危险了。栓子扔下算盘,就要往外跑,没想到却有人刷的一声挑开门帘当先冲了进来,撞得栓子一个趔趄栽倒在柜台边,那人也来不及道歉,一迭声的喊道,“老板娘,有人受伤了,快给些热水啊。”

    他话音未落,身后又冲进来一伙儿人来,中间搀扶着三个鼻青脸肿的汉子,有一个甚至额头上还在流着血,滴落在衣襟上,显得很是狰狞恐怖。

    栓子爬起来,退到师傅身后,瑞雪扫了他一眼,见没有磕到,就连忙招呼众人进北屋安顿好,张嫂子麻利的兑了两盆温热的水端进去。

    瑞雪翻检着早晨带来的篮子,里面有些干净的棉布,原本是打算给找丰年做围脖儿和手套的,这下要先代替纱布用了。

    栓子蹲在灶边儿烧火,一抬头见门外又进来一伙儿人,立刻喊道,“师傅,又来人了。”

    瑞雪迎上来一看,居然是徐宽徐仁兄弟带着十几个人,中间也有四五个受伤的,虽然没有先前那头上开花的人伤得严重,但是有一两个脸上也划出了血道子,很是狼狈。

    徐宽脸上有些尴尬之色,好似愧疚不应该把这些血腥之事带到瑞雪店里一般,“大妹子,外面太冷,有兄弟受伤了…”

    瑞雪没等他说完,就挑了门帘示意他们进去北屋,说道,“先进去暖和着,我马上送热水进来。”

    徐宽和后面的汉子们都很是感激,做买卖的人都很是忌讳这些血腥煞气,害怕冲撞了财神,破了店里的财运,没想到瑞雪半点儿没犹豫的就应了。他们赶忙进了屋,屋内原本坐着人,一见他们进来,立刻跳了起来,愤恨的喊道,“你们出去,谁让你们进来的。”

    徐宽皱了眉头,沉声说道,“张老三,这里是老板娘的铺子,你们来得,我们凭啥就来不得?都是十里八村的乡亲,以后也要常见面,别把事做绝了。先让伤者洗洗伤口,暖暖身子,咱们再好好说说是非。”

    这一番话说的在情在理,那张老三回身看了看炕里的一个红脸儿汉子,撇撇嘴退了回去,冷眼看着他们给几个伤者清洗伤口。

    瑞雪扯了站在门边儿的一个自家村子的后生,走到灶间里侧,低声问道,“山子,这是怎么回事,刚才好好的出去做活儿,怎么就打起来了。”

    山子挠挠后脑勺,眼里有一丝惊惧,低头说道,“我原本跟在后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后来听前面吵起来了。好像是小平山和张家村两处的人带头先闹起来的,他们都骂对方抢了自己的活计,后来就动起手了,被大伙勉强拉开了,但还是伤了几个。”

    瑞雪皱皱眉,拍了他的肩膀笑道,“别担心,大伙不过是一时气愤,一会儿就好了。”

    山子嘿嘿一笑,“云家村就我和雨娃两个在码头,我们只管赚钱,别的都不掺乎。”

    “这就对了,在灶间坐一会儿吧,今日用大骨头炖了豆腐白菜,一会儿给你添一根儿大的。”

    山子立刻眉开眼笑应了,跑去帮栓子烧火。

    瑞雪进了北屋,把棉布巾递给那额头开花的汉子,笑道,“这是干净的棉布,伤口洗完了,就先缠上吧。码头没有大夫,要不要派人进城去请一位回来?”

    那红脸汉子连忙上前拱手代伤者道谢,“多谢老板娘高义,要不然我这兄弟受伤了还要在外面冻着呢。大夫就不用了,农家人皮实,只要止住血了,几日就长好了。”

    瑞雪瞄了一眼那伤口,刚才流血看着恐怖,其实也不过半寸长,此时止了血,只有些红肿,倒真不严重。

    张嫂子上前撤下染得半红的水盆,瑞雪又到了徐宽众人跟前,他们这边伤势更轻,于是笑道,“几个兄弟的伤看着还好,回家多用药酒揉揉吧,不过这几日恐怕是不能去相媳妇了,否则人家可要笑话你们长得丑了。”

    众人跟着嘿嘿笑起来,其中一个捂着肚子的后生,嘟囔了一句,“这帮天杀的玩意儿,下手还真狠,踢得我肚子都青了,等我养好病的…”

    徐宽听他越说越愤恨,瞪了他一眼,刚要呵斥两句,没想到,屋中本就安静,又都在一铺炕上坐着,红脸汉子那群人就把后生的几句话听进了耳里,那张老三立刻跳了起来,骂道,“谁是天杀的?不知道哪个缺德玩意儿跟我们抢活计,怎么没一脚踹死你…”

    徐宽这边的人立刻不干了,纷纷站了起来,回骂道,“你们才是牲口养的,明明就是徐大哥先跟管事揽了活计,你们偏跑过来压价…”

    “有能耐你们也压价啊,就那么点儿活计,谁抢上谁算,你不服气啊,不服气来啊,打死你个缺德玩意儿…”

    两方人越骂越不像话,随时都有再度动手的可能,瑞雪眉头皱得死紧,心里有些无奈和恼怒,伸手拿了手边的茶碗,重重磕在桌子上,“哐”的一声,惊得众人都停了话头儿看过来。

    瑞雪淡淡扫了他们一眼,脸上没有了往日的和颜悦色,沉声说道,“都坐下吧,有理不在声高,不是谁骂得痛快了,谁就有理的事。大伙儿都在一个码头混饭吃,抬头不见低头见,有误会就说开了,省得心里都存了不痛快。”

    那红脸汉子挥手示意自己一方的人都坐下,徐宽也沉着脸把兄弟们拉了回去,一时间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儿动静。

    徐宽想了想,说道,“今日之事,实在是伤了大伙的和气,马老六,不如你与我都说说,让老板娘给评评理。”

    马老六就是那红脸汉子,瑞雪在码头上口碑好,声望也不小,他平日也是极尊敬的,当然信得过,于是点头,就把刚才的事说了一遍。

    原来,今日码头上来了三艘货船,是城中张家从南边进的绸缎布匹,徐宽因为先带人赶到的,就按照原价与小管事谈好了,刚要带着兄弟上船卸货,马老六却带人赶到了,一见船这么少,又被徐宽等人都包下了,心里就有了怨气,喊着要徐宽分他一只船,徐宽往日也是个豁达的性子,倒也没有拒绝,可是他身后的兄弟却不干了,这三艘船卸完了,众人也不过每人才能分上十文钱,如果再分出一艘船,岂不是更少了。

    马老六一见如此,心头恼怒,加上张老三等人抱怨,一时火气上涌,就上前与那小管事商量,少要二十文工钱,把活计许给他们干。

    小管事一听,立时赞同点头,省下这二十文,他就可以装在自己兜里了,当然一百个愿意,于是呼喝着要徐宽等人从船上下来,把活计让与马老六。

    徐宽等人顿时火冒三丈,与马老六等人互相指责、对骂起来,很快两方就动了手,互相都有人受伤,但是好在还算顾念着几分平日相处的情谊,没有惹下大祸。

    两人说完,所有人都盯着瑞雪,等着她如何分说。

    瑞雪却喊着张嫂子和栓子先把锅里的炖菜和发糕等吃食端上来,每人面前放了一大碗,笑道,“已经过了正午了,先把肚子填饱再说吧,不管是谁对谁错,都不能饿着说话。”

    刚才原本就到了饭口,但是活计不等人,众人跑出去冻了半晌,打了一架,就更饿了,此时一见热气腾腾的饭菜,肚腹之中都忍不住咕咕叫个不停。

    徐宽和马老六有些意外,但是也不能逼着瑞雪先评理,于是就带头动筷吃起来。

    一时间屋子里一片呼噜噜的喝汤声和咀嚼声,就连那头上开花的汉子,也捧着大碗吃得欢快。

    张嫂子面色古怪的拉了瑞雪出去,低声问道,“他们不是要你给评理吗,你怎么先上饭了?”

    瑞雪微微一笑,眸子里闪过一抹狡黠之色,“肚子饿的时候,火气大,吃饱了,脾气就好了。”

    张嫂子一愣,也笑了出来,“他们吃饱了,就互相赔礼认错,那是最好了。”

第三十六章 帮派

    瑞雪没有答话,抬头见自家村里的雨娃和山子都坐在案板旁,就动手盛了两碗炖菜,在锅里捞了两根大骨头,拿了四块发糕,一并端到他们面前,招呼道,“是不是饿了,怎么不让张嫂子先给你们拿吃食?”

    两人嘿嘿笑道,“我们还不饿。”嘴里这么说着,手上速度却不慢,风卷残云一般,大口吃了起来,惹得栓子在一旁哧哧笑了起来。

    瑞雪瞪了他一眼,拎了他去帮忙,把锅里剩下的大骨都捡了出来,端进去分给几个伤者,惹得众人垂涎不已,虽然那骨头上没有多少肉,但是骨髓可是能香死个人啊。

    不一刻,一大锅炖菜被吃得精光,连汤水都没剩下半点儿,众人捧着圆滚滚的肚子半仰在炕上,手指都懒得动一下,哪里还有半点喝骂打架的念头。

    栓子和张嫂子撤了碗筷下去,又重新上了热茶,瑞雪坐在地中间的桌子边,慢慢喝了口茶,开口说道,“按理说,我一个妇道人家,没有什么见识,本不该在这件事上说什么话。但是,河畔居开业快两个月了,平日里常得众位兄弟照拂,我心里自然感激,也不忍心看着大伙为了一点儿小事就闹得结怨,以后出来进去的,脸面上都不好看。所以,就厚着脸皮说上两句。”

    马老六连忙坐直身体,说道,“老板娘客气了,您是个识文断字的,又心善,兄弟们心里都敬着你呢。”

    徐宽也紧跟着说道,“对,马老弟说的对,兄弟们平日都没少在大妹子这儿白吃白喝,这份恩情,我们都记在心里了。”

    瑞雪摆手笑道,“都是乡里乡亲的,互相多照料一些是应该的。咱们就说今日这事吧,以我的想法,两位大哥都有错,也都没错。”

    徐宽和马老六对视一眼,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出声问道,“怎么都有错,又没错?”

    瑞雪起身给他们各添了一杯茶水,笑道,“先说你们的错处吧,今日来的货船少,徐大哥不应该把活计全揽过去,都是一起混饭吃的兄弟,怎么也要互相谦让一些。每人十个钱是赚,每人八个钱也是赚,多那两文钱,谁也不能大富大贵,反倒因此坏了兄弟们的情谊,不值得。再说,马大哥,既然徐大哥揽了所有活计,你心里恼怒,这情有可原,但你却不应该减价撬行,这样做,对谁都没有好处。兄弟们出了力气却没有得到相应的辛苦钱,反倒让那小管事发了笔小财。

    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罢了,万一这小管事与别家货船管事说起这事儿,所有货船都学了这招,挑拨着你们互相竞争,比着降价,那以后岂不是所有兄弟的辛苦钱都要少了许多。这才是最大的害处。”

    徐宽和马老六越听越心惊,他们刚才只是为了出一口气,互相压低价格,三艘船平日是三百文的工钱,硬是被他们压到了二百文,万一真像瑞雪说的这样,以后,岂不是所有兄弟的辛苦钱都要生生少了三分之一?

    这一会儿,大伙儿也都听明白了,脸色都有些不好,他们人人家里都不富裕,都指望这份工钱娶媳妇或者养活妻儿,那少了的辛苦钱,可是孩子身上的新衣衫和聘礼啊。

    瑞雪其实是夸大了事实,一个小管事,还不至于影响整个码头,但是,如果不让众人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以后再出现几次这样互相竞争降价的事情,恐怕就真糟糕了。

    “那怎么办,老板娘,快给大伙出个主意吧。”

    “是啊,是啊,老板娘识文断字,一定有办法。”

    “我们以后再也不打架了。”

    众人纷纷出声,请求瑞雪给拿个主意,就连徐宽和马老六也跳下炕,坐到瑞雪左右手的位置,抱拳说道,“大妹子,我们一时火气冲了头,没想到,事情这般严重,如果以后真连累众位兄弟少了辛苦钱,我们可就罪过大了。还烦劳妹子,给大伙想个办法弥补一二。”

    瑞雪微微一笑,“这就要说到刚才的那个没有错处了,其实,说白了,两位大哥和众位兄弟都没有错处。错的是,活计太少了。这十几日,每日多时也不过七八只货船,今日最少,才三只。兄弟们都有妻儿老小要养,心急多赚些银钱,难免就起了争执。其实本心里都是仗义热心的性子,谁也不想伤了日日相处的兄弟。”

    这话说得众人都点了头,可不就是这样吗,都在码头上,平日里一起喝茶闲话,吃饭做活,相处的都是极好,如果不是活计少了,都心急赚钱养家,谁也不会这般动手打架。

    特别是两方里那几个受伤的,其中一个前几日因为家里生了儿子,还一起在这店里喝过酒呢,如今打得像乌眼鸡似的,都有些羞愧的红了脸。

    瑞雪见火候也差不多了,又说道,“大伙也不必太担心,以后团结一些,不让那些管事们钻了空子也就是了。再者说,现在活计少也只是一时的,马上就进腊月了,谁家不得置办些年货啊,城中各个铺子必然要从南方进货,码头到时又会热闹起来了。另外,咱们这码头修建好也不过才几月,附近几城还有许多商家不知道这条水路,以后消息传扬开了,势必会越来越兴旺。大伙实在不必担心没有活计,这几日清闲,就当歇息两日,为以后干更多活儿,赚更多钱,先养好体力了。”

    众人一听,真是这么回事,平日里做活儿时,总听见那些小管事下船感慨,水路比陆路快许多,又不颠簸,想来以后,定然会像老板娘说的这样,船越来越多,活计当然少不了。

    于是,大伙儿卸下了心里最大的担忧,脸上就露了笑意,马老六和徐宽也笑了起来,只要有活计,别的都好说,别说闲几日,就是闲上一月,保证其余十一个月都有进项也行啊。两人也觉得刚才都有些做得不对了,举起碗,碰了一下,彼此也不说什么客套话,都道,“以后还是兄弟。”然后,以茶代酒,一口喝了个干净,众人纷纷叫好,屋子里热闹极了,再也没有了刚才的横眉冷对,重新恢复了往日的和气。

    原本事情到了这里,瑞雪就该功成身退了,但是,她目光扫过炕上炕下,足足百十号壮汉,心头突然就是一动,前世的电视剧,演绎过不少关于河运漕帮之类的故事,在古代可是个不小的势力,自己今日既然已经出头替他们评理,不如就多卖份人情,也替自己多拉个靠山。

    想到这里,她笑盈盈的给马老六和徐宽又添了茶水,“两位大哥,以前我在南方住的时候,倒是也有幸去过一次那边的码头,见到很多事,觉得新奇有趣,左右外面也没活计,不如说给众位兄弟听听啊。”

    徐宽和马老六当然说好,要不是瑞雪刚才的一番话,众人恐怕以后就真吃了大亏了,所以,瑞雪现在在他们心里已经上升到敬重的智者高度,别说她说南方码头的事,就是说家长里短,他们也愿意听着啊。

    “我在南方见到的那个码头,与咱们这里差不多大,也有六七个栈桥,不过,我看着那里做力气活的人比咱们这里要富裕的多,因为他们当时坐在码头边儿的茶馆里听人家说书,都能花上几文钱,要些花生米之类的小吃食。我好奇之下,就拉住茶馆的小二哥问了问,才知道,原来码头上的工人们由几个有威信的人牵头成立了一个帮派,但凡有商家停船,需要招人手卸货,都有专人去谈价格,然后安排人手轮换着做活儿,到了晚上,帮里就按照众人做了多少活计发工钱,这样人人都有活干,而且就算今日做活少,明日排在前面,又会多得一些,很是公道。所以人人都很和气,很是团结。那些商家也不敢擅自压价,有些时候,如果船上的货物太沉重,不好搬运,甚至还会多添些工钱。”

    “这码头上的人,可真是太聪明了,抱成团了,自然就不怕商家耍心眼儿了。”马老六大声叫好,炕上那些人也连声附和,脸上都有些羡慕之意,心下暗想自己如果在那样的码头做活就好了。

    只有徐宽低头沉默不语,不知在想着什么。

    瑞雪接着说道,“而且,我听那小二哥说,那个帮派,每日还会向得了工钱的兄弟们,每人收两三文钱,然后把这些铜钱积攒起来,如果哪个兄弟家里有个大事小情急需用钱,经过帮里大部分兄弟同意,就可以借些银子出来,以后每日分一半工钱偿还,不出几月也就还完了。所以,帮派里很是团结,甚至用这些银子也做些买卖,每人年年都能分些银钱,自然日子也就宽绰多了。”

    众人都听得入了迷,对于几千里外的同行们,有如此的好日子,都很是向往。

    瑞雪冲着门边儿的张嫂子打了眼色,张嫂子愣了愣,随后笑道,“妹子,有笔账栓子算的好似有些不对,你过来看看吧。”

    “好。”瑞雪应了一声站起身,笑道,“我当日就听了这么多,权当说给大伙听听,解个闷子。外面还有活儿,我先忙去了,大伙要添茶,就喊一声。”

    众人连忙,笑道,“老板娘忙吧,有出力的活计也叫我们一声。”

第三十七章 暖心

    瑞雪点头走了出去,却停在门边儿,竖了食指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张嫂子立刻咽下正要出口的问话,也凑到门旁偷听。

    屋里好似沉默了很久,才听得徐宽的声音传出来,“大伙儿说,咱们也成立个沛水帮,以后抱成一团儿,可好?”

    瑞雪眼里闪过一抹笑意,轻轻拉了张嫂子回了灶间。

    果然,屋子里很快就热闹了起来,时有高声传出来,句句不离帮派,帮主等字眼,期间张嫂子进去送了两回茶水,出来就拉着瑞雪低声说起众人的对话。

    瑞雪也不在意,反正她已经把话儿点到了,就看他们如何行事了,再者说,那电视剧里也演了,最后,利益钱财多了,权柄重了,人心自然也就变了,帮派终归不会一直和气下去,但那也是几十年以后的事了,起码现在这些人不会再争斗,日子也会好过一些。

    她拉着还要去听壁角的张嫂子坐下,随手在篮子里拿出那几块兔皮比量着,商量着要怎么拼成一条暖和舒适的围脖儿。

    未时末,北屋门才从里面打了开来,徐宽带头走了出来,对着瑞雪深深一拜,然后说道,“今日多些妹子良言相劝,沛水帮众位兄弟都会把妹子这份恩情记在心里。”

    瑞雪连忙站起来回礼,“徐大哥言重了,我不过就是把道听途说的闲话说了几句,哪是什么良言,平日兄弟们多有照拂我这小店,我怎么能看着大伙起争执而不劝上两句。”

    徐宽别有深意的一笑,再次拱手,“妹子这般说,我们却不能这么想,以后但凡妹子有差遣,沛水帮必定全力以赴。当然,我们都是大老粗,也没人会管账,还要妹子多帮些忙。”

    “徐大哥也知道我这里忙乱,帮忙管账,我是有心无力了,不过,徐大哥倒是可以送个人来,每日下午同栓子一起跟我学学拨算盘、记账,只要用心,一两月就出师了。”

    徐宽脸上一喜,再次道谢,带头付了午饭钱,瑞雪也没推辞,开门送了众人出去。

    张嫂子端起装着铜钱的木盒,放到瑞雪身前,笑道,“以后这码头再没人打架了吧,刚才那个满脸是血的,吓得我腿都软了。”

    瑞雪把铜钱捡到钱袋子里,好似不经意的扫了一眼门口,“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好,起码这一两年会和气许多。”

    张嫂子点头,拉了栓子去收拾桌子。

    晚上到了家,瑞雪做了饭,偶然见堂屋桌上,放了六个茶杯,心下好奇,问道,“家里来客了?”

    赵丰年“唔”了一声,算是回应,然后继续低头吃饭,瑞雪挑挑眉头,也没有在意。

    等洗漱完了,赵丰年躺在被窝里,瑞雪一边记账,一边把白日里的事,说给他听,惹得他立刻瞪了眼睛,呵斥道,“以后再有这样的事,不准你掺乎进去。但凡涉及财富权柄,背后多得是肮脏事儿,谁沾到都没有好结果,何况你还是一个弱女子。”

    瑞雪见他是真生气了,心头有些委屈,现在码头还不是很繁荣,她那小铺子也没人觊觎,没人欺负,但是,如果再过个一年半载,码头热闹了,必然不会是她一家独大,她不趁此机会拉个靠山,到时候万一有事连个帮手都没有。

    赵丰年见她半低着头不说话,小脸儿被油灯映得莹润白皙,红唇气恼的嘟着,长长的睫毛轻颤,落在眼下一片阴影,小手无意识的摆弄着毛笔,心里慢慢就有些软了,声音也不自觉的柔了下来。

    “我这是为你好,人心险恶,等教会了那个后生记账,就别在多事了。”

    他的声音本就浑厚,这几句又是哄劝瑞雪,那声音就好似从喉咙深处滚出来一般,在静夜里越加醉人,听在瑞雪耳里,早把那点小委屈扔在脑后,麻利的收了纸笔,吹了灯,钻进被窝,低低笑道,“我知道掌柜的是为我好,以后我会小心的。”

    赵丰年嗅着身前淡淡的女子香气,向后躲了躲,抻起被子掩了一半蓦然红透的脸颊。

    瑞雪感觉到他的动作,无声的笑了,阖上双眼,嘴角带着一丝笑意,渐渐睡去。

    第二日一早儿,瑞雪和张嫂子刚到店里,徐宽就领了个十五六岁的半大小子到瑞雪跟前,笑道,“妹子,这小子叫石头,家在小平山,脑子活泛又能干,以后就在你这儿学本事了。但凡有什么活计都让他去干,不听话你就告诉我,我收拾他。”

    石头乍看上去到与前几日来过的旺财有些相像,都是圆脸圆眼睛,很招人喜欢的模样,只不过他长得黑一些,高一些,一听徐宽说完,立刻机灵的跪下磕头,“谢师傅教我本事,以后徒儿一定好好做活儿。”

    瑞雪拉了他起来,笑道,“我也只是会些皮毛,只要你用心学,不过两月也就差不多了。”说完,又唤了栓子过来,“虽说他比你年纪小,但是入门早,就叫他一声师兄吧,以后你们要好好相处。”

    石头立刻点头,又给栓子行礼,唤了一声“师兄”。

    栓子听了这两个字,美得脸上乐开了花儿,同样回了礼,就拉他四处去走动看看,其实石头平日就在码头,这店里也来过两次,自然不陌生,却还是笑嘻嘻的跟在栓子后边,没有半点儿不耐。

    瑞雪暗暗点头,两个孩子和睦就好,以后怎么也要相处两三月,如若他们吵架不合,她可就头疼了。

    徐宽又道了谢,这才出去忙碌。

    张嫂子抱了一棵白菜出来,剥着上边的干叶,想起昨晚回去听说的事,小心翼翼看了眼瑞雪的脸色,问道,“妹子,你可是想好了,那豆腐还给不给村里人送了?”

    “送豆腐?”瑞雪疑惑的看了她一眼,继续刷着茶碗,说道,“咱俩前日不是商定好了吗,嫂子怎么又问这事?”

    张嫂子放下手里的白菜,惊奇道,“你不知道昨日族老们上门的事,你家赵先生没跟你说?”

    “族老上门?为什么?”瑞雪在围裙上抹了抹手,拉了张嫂子坐在桌边,“到底怎么回事,嫂子你快仔细说说。”

    张嫂子拍拍手上的泥土,皱眉说道,“昨晚我回家,还是听大壮说的,好像是下午时,几个族老去了你家,对赵先生说,你在码头开铺子,做得是贱业,对先生的清誉有影响,村里人都很是不满…嗯…”

    “还有什么事,嫂子就不要瞒我了。”瑞雪沉了脸,催促张嫂子把话说全了。

    张嫂子叹气,“那我就全说了,族老们不知道是听了那个长舌妇的瞎话,以为这豆腐有多赚钱,想要你把法子交给村里人。以后村里会分你家两亩旱地,束脩据说也能多交一些…”

    她还未等说完,瑞雪就已经狠狠摔了茶碗,真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这些族老都当她是泥捏的不成?

    当初她尚在昏迷,就擅自把她嫁了人,幸好赵丰年是个好人,如果是个打媳妇的赌鬼,岂不是把她扔火坑里了,那些束脩如果不是她开口讨要,恐怕也都装糊涂不给了,就是现在,赵丰年上了三个月的课,也只收了一个月的束脩啊。

    她如果不是当了玉佩,置办了吃用之物,他们夫妻现在恐怕都要喝风了。赵丰年身体又不好,随时都会病倒,到时候他们谁家会出银子给他治病,她不开铺子,他们夫妻以后要怎么过日子?

    她做了豆腐,还想着分给村里人都尝尝,甚至以后要雇佣他们卖到外村,都赚些银钱,贴补家用,没想到,这些人居然先起了觊觎之心,当她好欺负是吧?

    张嫂子第一次见瑞雪发脾气,吓得有些手足无措的站在一旁,不敢说话,栓子和石头听见动静跑出来,也小心翼翼的不敢上前。

    瑞雪狠狠喘了几口气,压下心里的恼怒,蹲身去捡碎陶片,说道,“没事,我不小心打破茶碗了。”

    石头连忙跑去拿扫帚和簸箕,笑嘻嘻说道,“我在家也常打碗,我娘总说岁岁平安。”

    瑞雪笑了拍拍他的肩,帮着张嫂子剥白菜,切条,准备中午的饭食,张嫂子猜到她心里必然是有了计较,也就不多话了。

    晚上,瑞雪泡了两大桶黄豆,又烧了热水洗澡,进屋时,赵丰年正一手支着枕头,借着油灯的光亮翻看一本旧书,长长的黑发半遮着脸,纤长白皙的手指捏着微黄的书页,有种难言的雍容贵气,就好似他身下不是土炕和面部被褥,而是华贵的檀木大床和锦缎貂裘一般。

    瑞雪心下叹气,这样的男子,之于平凡普通的她,到底是好还是坏?

    赵丰年听得她叹气,抬头看过来,说道,“上炕吧,别染了风寒。”

    瑞雪立刻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脱鞋上炕,坐到他身边,黑亮的眸子牢牢盯着赵丰年的面孔,好似一个孩子盯着没见过的糖果一般,有好奇有欢喜,还有些怯懦。

    赵丰年被盯得脸红,暗恼,这女子越来越没个规矩了,于是清咳一声,问道,“我脸上沾了东西?”

    瑞雪摇头,带动着几根微湿的发调皮的扫过赵丰年的额头,那丝凉意惹得他心头颤了颤,脸色越红,索性躺下身子,问道,“有什么事说吧。”

    瑞雪吹了灯,脱去棉袄,也钻进被窝,沉默半晌,问道,“昨日族老们来了?”

    “唔。”赵丰年淡淡应了一声,却没有了下文。

    瑞雪心急,又往他跟前凑了凑,“他们说什么了,可是要我关了铺子,把做豆腐的法子交给他们?”

    “唔,是这么说的。”

    “那你同意了?他们可是说我坏话了,说我坏了你的清誉?”瑞雪的声音里带了一丝委屈,隐隐有些害怕他也同村里人一般想法。

    “没有,”赵丰年好似听出了她的担忧,声音浑厚而坚定,“你是我的妻子,我打得,骂得,旁人半句也说不得。”

    瑞雪只觉立刻有一股甘泉浇在了干涸的心田一般,全身上下都被滋润着,一点点,细细密密的感动,惹得她鼻子发酸,眼泪无声的掉了下来。这一时,她突然万般感谢穿越大神把她送到了这个时空,她甚至想大声向全世界宣布,这个霸道的男子,这个护短的男子,是她秦瑞雪的夫…

    柔软细嫩的小手,轻轻在被下穿过,坚定的放进那只瘦弱细长的大手里,“谢谢…”

    “唔”,男子慢慢握紧手心,清清淡淡的应和了一声,可是仔细听去,那声音里也带着微微的颤音儿…

    北风吹,雪花儿飘,几只枯叶终于依依不舍离了树梢,这样寒冷寂静的冬夜,万物都被冻得失去了生机,可是,破败的茅屋下,却有两棵爱的幼苗,在那对儿牵着手的男女心里,欢快的生长着…

第三十八章 送豆腐

    翌日下午,码头照旧冷清,力工们都早早回家歇息去了,瑞雪收拾了些吃食等物给栓子,撵了他回家去住一晚,然后收拾了东西,同张嫂子一起关了店面也回了云家村。

    瑞雪忙碌着把两桶泡得白胖的豆子上磨磨成了浆,新石磨直径有两尺,是托张大河去邻村老石匠那里定制的,推起来比普通石磨要省力气,但是再怎么省力气,也不如现代的电磨方便,两桶豆子磨完,瑞雪累的满头大汗。

    赵丰年在屋里听得石磨隆隆响,走进灶间看见,上前想要帮忙推磨,瑞雪却瞧着他那青白的脸色,撵他回屋去看书,他却蹲下帮忙烧火,瑞雪也就没再坚持,喜滋滋的开始过滤,煮沸,点石膏,压型,都忙完,天色已经擦黑儿了。

    张嫂子在自家院子里嗅着鲜豆腐的热乎气,笑嘻嘻跑了过来,瑞雪分了两块要她拿回去,安顿孩子和张大河吃了饭,然后再帮她去挨家送豆腐。

    赵丰年坐在灶间的桌边,吃着粳米饭和肉末炒豆腐,抬眼打量忙碌的瑞雪,问道,“你打算挨家送去?”

    瑞雪把冒着热气的豆腐铲起来,放进几个小陶盆,用袖子抹了把额前的汗珠儿笑道,“族老、里正还有几家相处不错的,我会亲自去,剩下的请张嫂子帮忙就行了。咱们先把礼数做好,然后再各个分化,击破。”

    赵丰年眉头一挑,淡笑问道,“怎么分化,击破?”

    瑞雪把陶盆又放进篮子里、盖好,笑道,“先画一张大饼,她们为了争食必定分化,然后与我交好的,给他们肉吃,与我为敌的,给他们锅贴吃。”

    “锅贴是何物?”

    “巴掌,清脆的巴掌!”

    瑞雪正色回头看向赵丰年,笑得有些冰冷,“怎么,掌柜的,是不是觉得我心肠恶毒?我可不这么觉得,我辛苦种出的‘果子’,绝对不能容忍别人觊觎。”

    赵丰年看着她一双眸子,在油灯下冉冉生辉,红晕布满脸颊,双手不自觉的紧紧握着,话音儿里带着自嘲,看似坚强,实则仔细分辨,还是听得出里面的一丝脆弱忐忑,他心里突然有种想把她抱进怀里的冲动,想为她挡去所有风雨,挡去所有哪怕针尖儿大小的伤害,可是,他也万般清楚,这不是个喜欢躲在男人身后的女子,这不是一个安于一间小院子,每日家长里短的女子,这不是个以夫为天的女子…

    这个认知,一时在他的心里翻涌,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他慢慢低下头继续吃饭,半晌回了一句,“随你高兴就好。”

    瑞雪悄悄松了口气,微微翘起了嘴角。

    在这个时空里,男子们心目中的好女子,应该是柔弱的,温婉贤良的,遇事躲在男子身后掉眼泪,任凭男子决定的。

    可惜,她做不了这样的女子,她更喜欢依靠自己,想要动手捍卫自己的辛苦果实。虽然她不认为自己的做法有错,但是,她还是隐隐害怕这个男子把她看成是心肠恶毒的女子,好在,他没有让她失望…

    张嫂子穿了厚棉袄,在门外喊了一声,瑞雪拎着篮子与她一起,先去了里正和几位族老家,不知赵丰年当日与他们是如何说的,几位族老见了瑞雪,很是热情,唤了他们的儿媳或女儿把瑞雪和张嫂子迎进去,倒茶递水,接了瑞雪送来的豆腐、豆干儿,又连声夸赞,瑞雪满脸笑意盈盈,好似不知道他们曾起过贪心一般,答对的有礼而恭谨,不过闲话几句,就告辞走了。

    张嫂子心下疑惑,边走边问瑞雪,“你们家赵先生给族老们讲了什么大道理,怎么让他们改了主意,还没存下什么怨怼?”

    瑞雪摇头,心里转了又转,也没个头绪,想着赵丰年那般沉默别扭的性子,就是问了也不见得能告诉她,索性也就扔在脑后了。

    (怀念高中时光,那时候吃个锅贴,就点儿萝卜咸菜,居然就觉得很幸福,简单纯粹。打滚求收藏,求红票,求点击!!呜呜,加油码字!)

    两人回到家门口,张嫂子孥嘴示意瑞雪看向前院赵老二家,说道,“给不给她家送?人家可是背后说咱这豆腐有毒的,别送去吃出个好歹来,咱们摊官司。”

    瑞雪扑哧一笑,“谁家都不送,她家也要送啊。”

    张嫂子惊奇,“为啥啊,你不会是像大壮学的书本里说的,那个,叫什么以德报怨吧?”

    瑞雪拉了她进院门,打趣道,“嫂子现在可是厉害了,连以德报怨都会说了。”

    张嫂子抬手抹了抹鬓角,“都是大壮那孩子日日摇头晃脑背诵,我听久了就学了两句,也不知道什么意思,不过是顺口一说。”她嘴上说得谦虚,眼角眉梢可满满都是骄傲之色,惹得瑞雪笑得越发开怀。

    两人又装了四只篮子,一起绕过街角,去了赵老二家,结果赵家的大门开着一人宽的缝隙,张嫂子喊了两身也没人答应,两人就进了院子,隐隐听得堂屋里好似有人说话的声音,瑞雪想要上前敲门,却被张嫂子一把拉住了,凑到门边儿细听。

    只听屋里赵二嫂的声音传来,“那东西是用牛豆做的,牛吃着都涨肚,人吃了能不出毛病,我看啊,她那铺子也开不长。”

    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附和道,“二嫂说的对,我娘家邻居家里穷,就吃那个牛豆填肚子,结果跑茅厕跑了大半日,腿都软了,后来还是吃了游医开的药才算治好。”

    赵二嫂听得有人附和她的话,有些得意,又说道,“可不是吗,要我说啊,这女子啊,就该安守本分,在家做做针线,伺候好自家男人,成日在外抛头露面,像个什么样子,再说了,那码头上又都是男人,谁知道她心里存了什么心思啊?”

    这话就是暗指人家不守妇道,德行有亏了,虽然平日女人们坐在一起常常说些闲话,但是这般忌讳的,甚至恶毒的,还是从没人敢说,于是,她的话音落下,屋里静了好一会儿,才有个稍显低哑的妇人接话道,“他二嫂,这话以后还是别说了,赵先生身子不好,他们夫妻又没有地,只靠那几十斤包谷面儿的束脩,恐怕也过不得日子,不另外找个进项,以后生了娃儿都养不活。”

    有个稍微怯懦的声音也跟着说道,“婆婆说的是,赵先生给教娃儿们读了三个月书,才收了一百文束脩,实在不多。”

    赵二嫂好似听不得这话,立刻反驳道,“一百文束脩还少啊,你也没看他上了几日课,三个月里就恨不得病了两月,要我说啊,谁知他哪日就没了,娃儿们可就生生给耽搁了,还不如一开始大伙儿就凑钱,请个正经先生好了。”

    门外的张嫂子听得她咒赵先生早死,连忙扭头去看瑞雪,果然见她脸色铁青,生怕赵二嫂再说出什么恶毒的话,气坏瑞雪,于是连忙高声喊道,“青山娘在家吗?”

    屋里众人听出张嫂子的声音,都有些惊慌之色,那个年轻小媳妇打翻了针线筐,赵嫂子更是失手撒了茶水,那中年妇人扫了她们一眼,心里踏踏实实的稳稳坐着,说道,“他二嫂,开门吧,外面冷,别冻了大壮他娘。”

    赵二嫂立刻站起身,一脸忐忑的去开门,笑道,“哎呀,嫂子你怎么来了…”

    可惜,她的话刚说到一半,乍见到张嫂子身后的瑞雪,就吓得吞了回去,张嫂子拉了瑞雪进门,笑道,“怎么了,青山娘,快关门,别被风呛着嗓子,以后万一染了咳病,人家该误会你是犯口舌遭报应了。”

    赵二嫂脸色一僵,伸手关了门,讪讪笑道,“哪能呢,又不是大冬日的。”

    说完招呼两人坐下,倒了茶送上。

    瑞雪微笑同那中年妇人见了礼,认出她旁边的年轻媳妇是她家大儿媳,于是打趣道,“云二婶,我们都知道你家儿媳乖巧孝顺,你也不能总带她出来显摆,惹得我们心里自卑啊。”

    云二婶哈哈笑了,本就不大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拉了瑞雪的手,说道,“我这老婆子就是喜欢你这爽快讨喜的性子,平日就想找你唠唠,可你日日忙得不见人影,没成想今日来找赵老二给媳妇儿娘家捎个信,反倒碰到你了。”

    瑞雪知道她这是点明自己婆媳不是特意来找赵二嫂说她闲话的,又瞧着那小媳妇儿听得婆婆说出‘捎信’两字,就脸色通红的扭着衣角,于是猜测道,“要捎什么信啊,不会是雷子媳妇要给婶子添个胖孙子了吧?”

    云二婶立刻笑得更欢喜了,“可不是,我这媳妇怀上两月了,我怕家里的吃食不合她胃口,想要赵老二帮着给她娘捎个信儿,来家里住几日,也陪陪我这媳妇儿。”

    瑞雪做出一副遗憾模样,哀怨道,“哎呀,雷子媳妇儿真是让人羡慕啊,我怎么就没有这么好的婆婆疼呢。”

    雷子媳妇也是个机灵的,接话道,“我是上辈子修得福气,才能在婆婆跟前伺候。”

    “等你再生个大胖小子,就更有福气了。”

    “承赵嫂子吉言。”

    她们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把个云二婶哄得欢喜极了。

    赵二嫂心里气恨瑞雪不把她这个主人放在眼里,寻了个空子,立刻插话说道,“今晚可是怪冷的,赵娘子和嫂子怎么来了?”

    张嫂子笑道,“瞧你这话说的,怎么不愿意我们来串门儿啊?”

    赵二嫂连忙摆手,“哪能呢,不过是想着你们都是大忙人,怎么能像我们这么空闲。”

    瑞雪淡淡一笑,“家里人口少冷清,来二嫂这里凑凑热闹,这不,刚走到院门外,就听得树上一只乌鸦呱呱乱叫,你说这么大的风,她怎么就不怕呛死呢。”

第三十九章 画张大饼

    赵二嫂被噎得一哽,知道瑞雪是听得她刚才的那些话,心里越加忐忑,勉强笑道,“可能那乌鸦也是听得什么趣事了。”

    她身旁的年轻小媳妇也笑道,“赵娘子,码头的铺子不忙吗?”问完她又娇笑着掩了自己的口鼻,壮似羞怯的说道,“哎呀,是我问错了,揭了赵娘子的伤心事了,这般大冬天儿的,哪有食客上门啊。”

    瑞雪没见过这小媳妇儿,刚才在门外听得她也没说什么好话,猜不到自己是何时得罪了她,也不好当面问张嫂子,于是应道,“码头那里生意是不好,每日也有不过就二百多文的进账,我和我家先生没有家底儿,不像大伙儿都家大业大的,也舍得扔掉这买卖,就多吃点辛苦了,再说,过几日城里去南方备年货的货船就回来了,恐怕码头会更热闹呢。”

    小媳妇儿听得那每日二百文,眼里闪过一抹羡慕之色,闭了嘴摆弄着手里的绣线,不知在暗自思量什么。

    云二婶笑道,“说起码头铺子,我还没谢谢赵娘子呢,我家山子日日回来都要跟我说,又在你那里得了什么好吃食,听得我耳朵都起茧子了。”

    雷子媳妇也笑道,“可不是,前日我炖了白菜,小叔还说我的手艺没有赵嫂子好呢。”

    瑞雪摆手,笑道,“都是一个村里的乡亲,我又在码头开铺子,怎么说也要多照料一下自家人,否则村里人不得背后说我忘恩负义啊。再说了,我家那火炕,可还是云二叔帮忙盘的。”

    云二婶瞟了赵二嫂一眼,知道瑞雪这是话里有话,于是笑着没有接口。

    村里人虽然没什么见识,但也都是眼清目明的,赵老二凭着一手盘炕的手艺,不过半月就赚了好几两银子,甚至都进城去接活计,但是教他手艺的瑞雪家盘炕,却是高家出头请了乡亲们帮忙,这就是傻子也能猜到,事情是怎么回事,亏得赵家夫妻还上蹿下跳,到处诉苦说人家赵娘子断了他们财路,真是脸皮厚得像院墙一般。

    雷子媳妇看见张嫂子手边的篮子里隐隐传出一股香气,她本就是怀着身孕,耐不住嘴馋,忍了又忍,就问道,“赵嫂子,可是带什么好吃食来了?”

    瑞雪把篮子打开,揭开陶碗的上盖儿,露出里面方方正正,好似白玉一般的豆腐,笑道,“这是我刚做好的豆腐,想着给乡亲们都送几块尝个新鲜。放心,码头上的人都吃了半月了,保证对身子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云二婶这几日正挖空心思,到处搜寻好吃食给儿媳,生怕她饿到肚子里的大孙子,一听乖巧的儿媳难得主动开口问,就猜到她是嘴馋了,连忙笑道,“这豆腐,是不是也有我们家的份儿啊?”

    “当然,落下谁家也不能落下婶子家啊。”

    “那就好,我家那份和他二嫂这份儿换换,我这媳妇怀了身子嘴急,先给她尝尝吧。”

    “好啊,二嫂是个大方人,家里也不差这点儿吃食,不能挑这个理。”瑞雪笑着端出陶碗,豆腐是新做的,又一直闷在陶碗里,此时甚至还微微冒着热气,让人一见就极有食欲,雷子媳妇儿馋得连连咽着口水。

    赵嫂子心里有气,进灶间拿了个勺子回来,递给雷子媳妇儿,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我们一家四口胃肠都不好,还真不敢享受这新吃食,你喜欢吃就多吃点儿吧。”

    云二婶听得她隐隐有咒儿媳吃下去胃肠不舒服的意思,脸色就有些不好,淡淡说道,“哦,那可太好了,我家山子吃了大半月也没事儿,可见我们云家人的胃肠都好,那我就不客套了,把你家这份儿也贪下了,今晚冻上两块,明日炖着吃。”

    赵嫂子一向小气,听得她居然真的借机贪了自家这份儿,只觉自家吃了大亏,想转回话头儿,又见瑞雪坐在对面一脸淡然的模样,心里还是有些发虚,只得打落了牙齿混血吞,咬着后槽牙,说道,“没事,没事。”

    瑞雪见她腮帮子的肉都在微微哆嗦,心里解气,又添上一把柴禾,笑道,“过几月,如果这豆腐得了乡亲们喜爱,我还打算开个豆腐坊呢,都说肥水不流外人田,到时候就从村里找几个人帮忙,每日早晨不过忙一两个时辰,也耽搁不了家里的活计。我看雷子媳妇这么喜欢吃豆腐,手脚又勤快,等你生完孩子,如果不嫌弃每月几百文的工钱少,就来我家帮我一把,可好?”

    雷子媳妇儿立刻惊喜的放下勺子,恨不得一千一万个说好,却又担心婆婆不同意,把手里的棉布帕子搅得像包谷皮子一般皱巴巴的。小叔山子在码头出力,一月也不过就拿回来**百文,如果她一月能赚回哪怕二百文,婆婆也能给她留点儿私房,以后接济娘家,或者给孩子添些东西都是好的。

    云二婶听得是早晨忙上一两个时辰,确实耽搁不了家里活计,还是在儿媳生完孩子后,又见儿媳眼巴巴看着自己,就笑着点头说道,“那感情好,到时候赵娘子可别忘了今日这话儿,让我这媳妇儿白盼了一场。”

    “我如果忘了,二婶尽管上门骂我就是了。”瑞雪笑盈盈给他们婆媳吃定心丸,张嫂子也说道,“还有我帮忙记着呢。”

    赵二嫂和那小媳妇儿听得她们三言两语就定下来了,心里急得都要冒火了,村子里就是手艺最好的女子,忙完家里活计,点灯熬油的绣了帕子、鞋垫、荷包等物拿去城里铺子寄卖,一月也不过就赚个百十文,如今有了这又赚钱又不耽搁家里活计的好事,她们怎么能不动心。

    那小媳妇儿有些尴尬的开口道,“我家草根儿,婆婆帮忙看着呢,平日也没什么活计…”

    赵二嫂好似生怕这小媳妇再抢了一个名额,立刻笑道,“草根儿还小,你婆婆又上了年纪,你这当娘的不多看着些,万一磕碰着,你不心疼锕。哪像我家青山和小狗子都大了,扔家里别说一两个时辰,就是一两日也没啥事。”

    那小媳妇也不甘示弱,“我婆婆年纪大,不是还有小姑呢吗,看一两个时辰,谁不能搭把手。”

    没想到,她们这般容易就互相咬起来了,瑞雪和张嫂子对视一眼,低头喝茶,都装作没有听见,谁也不搭腔。

    赵二嫂与那小媳妇儿吵了个脸红脖子粗,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人家正主根本就没说话,于是脸上都有些讪讪的。

    云二婶看过了好戏,又听得外面风声好似大了,就笑道,“这天儿不早了,我先带雷子媳妇回去了,以后有空了大伙儿都去我家坐坐啊。”

    瑞雪和张嫂子也起身道,“我们也还要去别的乡亲家,也不多坐了。”

    赵二嫂有心想留她们再说两句,死活也要磨得她们答应收她进豆腐坊做工,可惜,瑞雪眼角都没瞟她一下,拎着篮子与云家婆媳说笑着出了门,她只得跑前跑后,热情的说了好几遍,改日再来坐坐。

    那小媳妇儿跟到门边儿看得瑞雪几人走远,开口讽刺道,“二嫂这脸皮可是真厚啊,刚才还说人家那豆腐有毒呢,现在又想要进人家作坊了,不怕被毒死啊。”

    赵二嫂气得眼睛圆瞪,指了她的鼻子说道,“乌鸦站在猪背上,说人家黑,不知道自己黑,你也没少说人家,现在看见有好事儿,想改口了,晚了。”

    那小媳妇儿哼了一声,挤开大门回了隔壁自家院子,心里盘算着,要不要明日去赵先生家坐坐,如果把赵二嫂以前说过的那些话抖落给赵娘子听,不知道她会不会招自己进作坊?

    张嫂子拉着瑞雪笑了一路,直说,“让她背后编瞎话,现在搬石头砸自己脚了吧。就她那小气贪财的性子,今晚怕是睡不着了。”

    瑞雪也觉得心里很是解气,但还是没忘了凡事留一线的道理,笑道,“我猜大伙碍于我家掌柜的,不会上我家门,倒是你那里定是要被踩破门槛了,不过,如果谁问起作坊的事,你就说有这个打算,还没定准儿,招谁进作坊,到时候再说。”

    “知道了,这事交给我了,保证不得罪人。”

    “咱们赶紧去翠娘那吧。”

    两人穿过两条街到了村南高家,翠娘惊喜的把两人迎进去,听得瑞雪开门见山,问他们夫妻要不要赶车到各村去卖豆腐,赚些辛苦钱,两人一口答应下来。

    黑子读书识字,不管是卖笔墨还是纸张都是大开销,还有二闺女和小儿子,要过年了,也要添些新衣之类,如果能多赚些银钱回来,过个好年,他们怎么能不高兴。

    四人议定明日先挨村挨户白送豆腐,让大伙先尝尝味道,然后就散了。

    瑞雪别了张嫂子,远远见到自家窗前映着一个看书的身影,知道这是赵丰年在等她回来,于是立刻加快了脚步,小跑着进了屋子。

    赵丰年借着并不明亮的油灯,看着瑞雪冻得有些发红的小脸儿和耳朵,眼里闪过一抹心疼,想起原来总见家里女眷穿得那些绣了各种图案的厚锦披风,如果能给她拿来一个就好了,特别是银鼠皮的,一定很衬她的脸色…

    他慢慢垂下眼帘,掩下眸里的复杂之色,问道,“都送完了?”

    “嗯,还有几家,明日张嫂子去就行了。”瑞雪麻利的拍掉身上的雪花,抱怨道,“又下雪了,明日恐怕会更冷。掌柜的,不如学堂里也停几日课吧?”

    “不行,读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第四十章 走村串户

    瑞雪俏皮的吐吐舌头,就知道以这人刻板的性子,不可能听自己的话偷懒耍滑,突然想起前两日的劳动成果,就跑去翻炕里的箱子,拿出一条二尺长的围脖和一副手工稍显拙劣的连指手套,笑道,“掌柜的,你快试试这围脖儿,我用兔皮拼的,里面缝了细软的棉布,还有这手套,塞了很多棉花,可暖和了,你明日去学堂记得都要带上啊。”

    说着,她就要伸手帮赵丰年戴上,可是刚从外面回来,手指冻得还有些硬,就笑嘻嘻的呵气搓了搓。

    赵丰年慢慢拿起围脖戴在自己脖子上,然后拿起大棉手套替瑞雪带上,少有的展颜一笑,本就俊秀非凡的眉眼在油灯下越发显得光彩照人,“真暖和。”

    瑞雪微微红了脸,摘下手套,又戴在他手上,“你明早去学堂时,记得两样都戴着,手冻坏了怎么写字啊。我店里也不忙,再做一副就是了。”

    赵丰年手指在温热的手套里动了动,轻轻答了一声,“好”。

    第二日下午,瑞雪和张嫂子照旧早早关了店门回来,一进堂屋,就见屋里放了七八只竹篮子,有的装了干蘑菇,有的装了白菜土豆,有的装了豆角干儿茄子干儿等等,瑞雪奇怪,进屋拿了棉布巾子一边拍打身上的雪花,一边问道,“堂屋里的东西是谁送来的?”

    赵丰年扫了她一眼,见她颈后积的雪花就要化掉,起身接过布巾帮她擦拭,“都是村里人送来的。”说完,又指了炕上一个小木盒说道,“那里面还有这个月的束脩,一共是一千三百文。”

    瑞雪愣了愣,随即笑道,“你看,我画的这大饼很诱人吧,还没等出炉,就已经骗了这些东西回来,连束脩都主动交了。”

    赵丰年淡淡一笑,原本他还想给学生们留几篇关于德行和口舌的文章,敲打敲打他们家里的长舌妇,没想到自己家这古灵精怪,甚至有些神秘的妻子,只抛了个诱饵,就把事情解决了,手段不可谓不高明,让他心底都忍不住生出一丝佩服之意。

    瑞雪喜滋滋的数了铜钱收起来,又跑去翻床底的木箱子,做到心里有数,然后扎了围裙和套袖去灶间忙碌,张嫂子很快也赶过来帮忙,磨豆子,过滤,煮浆,待要点水成形的时候,张嫂子不等瑞雪找借口,就极有眼色的出去抱柴禾避开了,瑞雪免了尴尬,心里欢喜,感念张家一家的帮助,想着进城时要一并给大壮也带着纸笔回来才好。

    很快,两板儿共四十八块豆腐就做好了,白莹莹,嫩生生,热气腾腾,透着豆香,张嫂子欢喜的围着木板看了又看,笑道,“妹子就是有能耐,只用几把牛豆就做出了这么好吃的豆腐,真是神奇!”

    瑞雪想起前世最爱吃的热豆腐蘸酱,有些遗憾的说道,“等过几日我打几块酱坯子,明年开春下了大酱,到时候沾着这豆腐吃,味道更好。”

    两人正说着,就听院子里有人喊道,“赵娘子在家吗?”

    瑞雪迎出去一看,是翠娘找来了,原来,翠娘昨晚得了卖豆腐的活计,心里就欢喜的长了草儿一般,她又是个急脾气,吃过午饭,怎么也坐不住了,在家里转了无数圈儿,实在耐不住就跑来看看。

    瑞雪好笑,领她进灶间看了做好的两板豆腐,翠娘大喜,笑道,“我娘家那村儿有四十几户人家,这些正好每家送一块,我这就让孩子爹套车,兴许赶得及大伙做晚饭。”

    说完,她就风风火火跑回家去了,惹得瑞雪和张嫂子笑起来,一起动手把细棉纱布重新掩好,扣上木盖,等高家夫妻来了,就帮忙抬上车去,翠娘细心,还拿了一床旧棉被罩在上面,生怕豆腐被冻了。

    瑞雪目送他们夫妻走远,又泡了两大桶豆子,想着高家现在恐怕只有黑子带着弟妹在家,索性再炸些素丸子,给孩子们当个小零嘴儿垫垫肚子。

    正好中午剩下了小半盆粳米饭,添上两块豆腐,半瓢细面,又切了一把葱花,半只萝卜,统统倒在大陶盆里,加上盐和花椒面等调料,用力搅拌均匀。小锅里倒上半下菜籽油,烧到八成热,左右手同时开工挤丸子,不过半个时辰,就满满一陶盆的金黄素丸子,趁热先给找丰年端了一盘,然后隔墙喊了大壮过来,分了半盆儿送去高家,剩下的就都让他拿回去跟弟妹分着吃了。

    大壮乐得眉开眼笑,小跑着回了家,张嫂子正在摘菜,见儿子回来,就问,“你师娘可是要你帮忙做什么活计?”

    “没有,是师娘又给我们做了好吃食,让我先给黑子他们送去一半儿,剩下的都让我端回来了。”说着,大壮就揭开陶盆,捏了一只温热的丸子,送到娘亲嘴里。

    张嫂子嚼了几口,忍不住赞道,“这是什么东西,好像也没有放肉,但是味道真不错啊。你们师娘的心思就是巧…嗯?这吃食如果多做些,放在铺子里卖,岂不是又多一样进项,不行,我得找你们师娘去。”

    张嫂子扔下摘了一半的菜,就又跑去了隔壁,惹得正搓麻绳的张大河和大壮,父子俩都笑了起来。

    再说,高家夫妇,一路紧赶慢赶到了小平山,因为翠娘从小在这里长大,各家都极熟悉,高福全在外面看车,她就挨家挨户的送了豆腐进去,也不多提原料是牛豆,就说是自家村子里作坊出的新吃食,用白菜和土豆炖炖,味道很好,给乡亲们送来尝个新鲜。

    各家虽然好奇他们夫妻为啥这般大方,但是白送的吃食谁会傻到不要,特别是大冬日里,只有白菜萝卜土豆子,日日吃的厌烦,能添样新吃食也是件好事,所以,都道了谢,欢喜的送了翠娘出去。

    徐家兄弟上山砍了柴回家时,见父母和媳妇妹妹都围在堂屋的木桌前,不时说笑两句,心中好奇,就挤上前问道,“怎么了,家里来客了?”

    徐宽媳妇儿桃花笑道,“不是来客了,是村南老刘家的翠娘刚才送了些新吃食来,我们和爹娘都觉得有些眼熟,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徐宽往桌上的陶盆里一扫,惊奇说道,“这不是豆腐吗?上次我从码头食肆拿回来的吃食,就是这个。”

    众人一听,纷纷恍然大悟,上次拿回的剩菜里,豆腐是碎的,这次是完整的,倒让他们一时懵住了。

    徐宽猜到这豆腐定然是老板娘做的,派了翠娘来村里打名声,也许以后要挨村售卖,就说道,“娘,晚上就用这豆腐炖白菜土豆吃吧,左邻右舍,你也去走走,有谁家不会做的,你就教两句。”

    徐老太太点头,带着儿媳把陶盆端了下去。

    整个小平山四十二家人,全都走一遍,也不过大半个时辰,翠娘两口子最后到了娘家时,天色还没暗下来,高福全看了看剩下的六块豆腐,问媳妇儿,“都拿给丈母娘?”

    翠娘笑道,“赵娘子不会计较这个的,都给娘端进去吧。”

    高福全应了,两人进了院子,刘家人一看自家女儿女婿回来了,热情的把他们迎了进去,老爷子和大舅哥拉了高福全说话,翠娘就进了老娘的房间,把事情跟娘亲和嫂子都说了,笑道,“我给村里的乡亲们都送了,等明儿个她们如果吃着好了,上门来问,娘和嫂子们就帮我跟他们说,以后我会隔三日来卖一次,四文钱一块豆腐,没有钱就用二斤牛豆换一块。”

    “好,娘记下了。以后你跑的勤了,娘也能多见你两面儿。”刘老太太很是欢喜,女儿这买卖如果做成了,日子把必定会过得宽裕不说,她又能常常见到女儿,自然是一千个一万个同意。

    刘家嫂子也是个孝顺懂事的,拉了翠娘的手,笑道,“妹子把这豆腐怎么个吃法,都跟我说说,我出去走动时,也帮你宣扬宣扬。”

    翠娘起身说道,“我倒是真学了几样做法,不如嫂子和我下厨去做上几盘,咱家人也都尝尝味道。”

    刘嫂子当然说好,姑嫂两个携手进了灶间,炒豆腐,小葱拌豆腐,土豆白菜炖豆腐还有个豆腐汤,吃得一家人都说好,甚至连两岁的小侄女都跟着吃了小半碗。

    翠娘夫妻别了娘家人,赶车摸黑回了家,原本还担心孩子们挨饿,没想到三个孩子,各个都吃得嘴巴油汪汪,听得是瑞雪让大壮送了吃食来,两人互相对看一眼,心里都觉得感激,这样善良细心的人,跟着她做买卖,就算不能保证一定赚钱,但是绝对不会吃亏…

    一连两日,高家夫妻转遍了周围四个村子,这一日再次来了小平山,没想到受到了乡亲们的热烈欢迎,一盆盆的牛豆捧出来,换了白嫩嫩的豆腐进去,不到两刻钟,甚至牛车都没走动多远,两板豆腐就卖了个精光。

    刘嫂子本来也想留两块,给家里人添个菜,没想到小姑的车里空空如也,她倒也不失望,反倒真心替小姑一家欢喜起来。

第四十一章 淘书

    事情往往就是这般,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有了小平山的信心,高家夫妻在剩下几个村子里也都很顺利,每日都能换回许多牛豆和铜钱,当然,铜钱最多也只有几十文,绝大部分都是黄灿灿的牛豆,瑞雪为此特意托了张大河在灶间角落修了个超大的木板箱子,用来储存牛豆。

    不得不提的是,随着豆腐的需求量提高,张大河已经正式被聘请做了帮工,每日早早过来,推磨,滤渣,除了受到媳妇提点在点浆的时候避开,其余活计都是他在做。

    这大大的减轻了瑞雪的劳动量,前几日虽然有张嫂子帮忙,但是店里、家里两头忙,还是把她累得全身酸疼,晚上睡觉直哼哼。

    赵丰年心疼不已,想要帮忙推磨,瑞雪不让,帮忙烧火又把豆浆烧糊,半夜也听得瑞雪睡不安稳,只好偷偷起来给她揉腿捶背,瑞雪有时会发觉,醒来,看上他一眼,待想说话的时候,却又忍不住疲累,倒头睡去,早晨起来时,见到兆丰年还是一脸淡然的模样,反倒怀疑昨晚是不是自己在做春梦…

    码头那里,进了冬月末,终于迎来了大批货船,力工们忙得脚不沾地,但是荷包也相应的开始鼓了起来,男子又不像女子那般仔细小气,就常在下午闲暇时,三五个相熟的人聚在一起,要壶包谷酒,来两碟豆干和咸花生,美滋滋的喝上两杯再回家去,铺子里因此关门也就越来越晚。

    这一日,瑞雪好不容易抽出空闲,交代张嫂子早些关铺子回家,就急忙搭了一架运货的马车进城去,四处打听,寻了家最大的书画铺子走进去,选了三刀纸,四块普通的墨块,忍着肉疼,付了足足价值二百多块豆腐的银钱。

    想起赵丰年书箱里只有那么三五本书,日日翻看,都已经破的不成样子,于是又拉着小伙计问道,“小二哥儿,你这铺子里可有游记一类的书?”

    那小二见她买的都是便宜纸墨,又急着拾掇东西关门,就有些不耐烦的指了左边一面木架子说道,“所有的书都在那里呢,你自己去挑。”

    瑞雪挑挑眉,马上就要关城门了,在几千本书里选出自己要的类型,恐怕怎么也要半个时辰,这小伙计不是为难人吗,她心里微恼,想要换家铺子,又觉走路更浪费时间,于是高声说道,“你们老板在吗,我是不是应该跟他讨教一下,什么叫热情待客,什么顾客就是上…,不,顾客就是衣食父母?”

    小伙计以前也多见过农家妇人给自家孩子买笔墨书本,无不是小心翼翼,陪着笑脸,想要自己给便宜几文钱,或者找些实惠又好用的纸笔,他哪怕怠慢些,她们也没有敢出声的,没想到今日这穿着极普通的年轻妇人,却不肯受一点儿委屈。

    想起老板就在后面,马上就要出来,如果知道他怠慢客人,饭碗就要不保,于是立刻上前赔笑道,“这位嫂子,莫生气,小的刚才忙着整理旧书,一时没听清嫂子问话,怠慢嫂子了,还望嫂子不要见怪。”

    瑞雪听得旧书两字,眼睛一亮,她买书就是为了给赵丰年打发时间,他身子不好,不能干重活,天冷又出不得门,多两本书看,总算有个营生儿可做。这又不是做礼物送人,新旧倒是没有关系,而且旧书恐怕价格更便宜。

    “旧书里都有什么,可有游记?”

    小伙计没想到她突然就把话头儿转到旧书上,愣了愣,说道,“这是上午一个穷书生背来卖的,小的正要仔细整理,所以,也不知道有没有嫂子要的书。”

    瑞雪也不理他,上前几步,站在放旧书的案板前,仔细翻了翻,倒还真有三本上的书名看着像游记类的,一本《武国山水杂谈》,一本《志怪野记》,一本《十二国游记》,瑞雪心里大喜,脸上却还是一副淡淡模样,拿起这三本书,问道,“这三本书,要几百钱?”

    小伙计一咧嘴,忍不住高声道,“几百钱?这位嫂子,这是书,不是包谷叶子,我们店里最薄的书还要一两银呢?这可是三本?”

    瑞雪也不是第一次进书画铺子,自然对价格很清楚,可是她也是做生意的,漫天叫价,就地还钱,这是有数的。

    “这可是旧书,不知道被人家摸索多少遍了,怎么能和新书一般价格。”瑞雪扭头看看店里无人,又低声说道,“再者说,这书你刚收回来,你们掌柜的也不清楚价格,还不是你说多少就是多少。”

    “那也不行,你给的价格太低了,我就是收的时候,三本也要一两银啊。”小伙计有些懊恼,死活不同意。

    瑞雪心里暗笑,这般轻易就套出了他的收购价,于是装了大方说道,“这么说,还真不好要你亏本,那我就出一两银子吧。”说着,从荷包里掏出一两银子递过去。

    小伙计收了这些旧书,原本是打算跟掌柜的多报几十文,自己也落点实惠的,没想到被瑞雪这般截去三本,就不好多报账了,他自然不肯,硬咬住一两半的价不肯松口,瑞雪笑了,轻轻扔下一句,“那,还是让我和你们掌柜的谈价吧,顺便也讨教几句待客的问题。”

    小伙计听得她扯出了刚才的事,立刻就泄了气,哭丧着脸拿过一两银子,“好吧,这三本就当我给你代收了。”

    瑞雪看着他耷拉着脑袋,有些好笑,又觉自己是不是有些过分了,于是又摸出二十文钱塞到他手里,“既然是帮我代收,也不能让你白忙活,这是谢礼,买些小吃食吧。以后再有这样类型的旧书,帮我留着,我隔一月会来这里看看。”

    小伙计本以为自己今日是半文钱都捞不到了,没想到,瑞雪砍价那般厉害,给谢礼却也不小气,立刻变得眉开眼笑,一迭声的应了下来,收旧书转卖,赚钱的是老板,也不会分他半文,算起来倒是私下留几本给瑞雪赚赏钱,更划算。

    瑞雪回身冲着喜滋滋站在门口送她的小二挥挥手,抱着包裹往城外走,忍不住笑弯了嘴角,大棒加胡萝卜的策略真是好用,省了二两多银子不说,以后还有人帮着淘书了。想着赵丰年见到这些书时,一定高兴,她脚下的步子就越发快了起来。

    可惜,老天爷似乎今日气不顺,专门与她作对一般,原本已经停了大半日的风雪,又突然开始刮了起来,而且还有越刮越大的兆头。

    寒风吹在脸上像刀割一般,雪花落在脖子里,惹得瑞雪狠狠打了个激灵,倒退着在山路上艰难走了半个时辰,离李家村还有大半路程。

    瑞雪有些泄气,摸摸饿得咕噜响的肚子,就拐进了路边的一座破败山神庙,想着填饱肚子再继续赶路。

    自古以来皆是一个道理,百姓日子好过,各个庙宇的香火就旺盛,而百姓尚且填不饱自己的肚皮,自然也就顾不到神灵了,何况还是这种掌管一座荒山的小山神。

    名字叫做山神庙,其实就是一间不知多少年前建的土坯屋子,木头门窗,漆色斑驳,被寒风吹得摇摇欲坠,好似随时都会掉下来一般,堂屋正中有个石头的供桌,供桌上除了一尊孤零零的山神泥像,别说供品,就连个铜香炉都没有。

    这样的地方,常住是不行,但暂时避避风雪还是足够能胜任的,瑞雪敞了半扇门,使得堂屋里亮了许多,寻了一只还算完好的蒲团坐下,从包裹里摸出两只火烧来,慢慢揪着吃了一只,感觉胃里好受许多,刚要再吃第二只时,却突然听得角落里有个微弱的声音传来,“我饿…”

    瑞雪身子一僵,随即吓得猛然跳了起来,撒腿跑到了门外,脑子里一瞬间想起了无数前世听过的鬼故事,全都是荒山野庙里,鬼怪狐精吃人心肝的血淋淋之事,要多可怕就有多可怕。

    她今日淘了廉价好书,只顾着欢喜,居然把这事都忘了…

    一口气跑出几十米,被冷风吹来,瑞雪突然觉得两手又空又冷,于是想起刚才把包裹和手套都扔在庙里了,她懊恼的直跺脚,最后到底舍不得,又悄悄返回了山神庙,壮着胆子趴在门边儿往里看。

    结果,就见堂屋中间趴着个十二三岁的半大小子,衣衫褴褛,头发蓬乱如草,手脸漆黑,正抓着她扔下的那只火烧,死命往嘴里塞着,不时因为吃的太急,被噎得直翻白眼。

    瑞雪长长出了口气,狠狠拍了拍胸口,这是人,不是鬼怪,真是太好了。

    她轻轻走了进去,捡起包裹抱在怀里,刚一抬头,就被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吸引住了,丹凤般斜挑的眼角,长长的睫毛,黑黝黝的眸子里藏着一分羞恼,三分倔强,剩下六分则是满满的渴望。

    瑞雪皱了眉头,起身瞟了一眼角落里**发黑的稻草堆,刚才这小子恐怕就是藏在那里,她才没有发现,被吓了半死。低头再看他依旧趴在地上死死盯着自己怀里的包裹,忍不住说道,“没有了,你刚才吃的就是最后一只。”

    那小子听了这话,丹凤眼里立刻溢满了失望,转而又变成了愤恨,但是瑞雪却感觉得出,这份恨意绝对不是冲着自己。她轻轻叹了口气,硬着心肠,出了庙门,往家走去。

第四十二章 救人一命

    如果是前世,她碰到这样的情况,不论是送这孩子去孤儿院,还是资助他生活读书都不成问题,但是,在这个时空,她自己尚且都在挣扎生存,时刻担忧赵丰年不要病发,苦心算计找靠山,就为了不被人欺辱。这样窘迫的生活,她有什么能力去帮助别人?

    何况救活了这个人,可不只是给一顿饭这么简单,甚至还要为他以后的人生负责,因为这个人,严格意义上来说,还是个孩子。

    她心里这般说服着自己,期望着自己可以认清现实,抛弃最无用的同情心,可是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那双细长的丹凤眼,总是在她的脑海里闪现,像是在无声控诉她铁石心肠、见死不救一般,任她怎么摇头也甩不掉。

    最后只得停住了脚步,长长叹了口气,罢了,这样冷的天气,那山神庙又少有人去,自己如果不救他,这孩子恐怕就真要冻饿而死了。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就当积德了,以后兴许能有个好报呢。

    她这般想着,立刻转身小跑着又赶回了破庙,那孩子仍然趴在大堂中央,好似刚吃下的那个火烧,不足以支撑他移动一般,听得瑞雪的脚步声,他只是微微抬头瞟了一眼,就又趴了下去。

    瑞雪蹲在他身前,沉默半晌,说道,“天气这般冷,你住在这庙里,恐怕会被冻死。我家里缺个帮忙做杂活的小厮,供吃住,但是必须要勤快,你愿意来吗?”

    那孩子听了这话,不但没有立刻欢喜点头,眼里反倒闪过一抹恼怒,好似听了什么侮辱之言一般,干裂的嘴唇紧抿着,一副努力忍耐的模样。

    他的反应很是出乎瑞雪的意料,惹得她皱眉,嗤笑出声,“怎么?觉得做小厮,委屈你了?你总不会以为有人救你回去做老太爷吧,如果你真这么想,那好,希望你能等到那样的圣人出现。”

    真是好心当做驴肝肺,救人居然还要受气,如果没有这事耽搁,她这时候都快要到家了。天色马上就黑了,赵丰年恐怕又在门前眺望呢,他那样的身子,被冷风一吹,会不会又染上风寒啊。

    瑞雪越想越恼怒,起身拎着包裹就往庙外走。

    那小乞丐脸上的怒色,随着瑞雪的脚步远去,渐渐褪了下去,换上了惊恐,如果这个女人走了,恐怕他就要真的冻死在这破庙里了,就算还会有别人来,也不见得会救他回去,万一见了他的真面目,反倒起了什么歹心,就像他那最邪恶肮脏的兄长一般…

    不,他必须活下去,他要复仇,他要拿回属于他的一切…

    “我跟你走…”那个吃下的火烧,终于转换成了莫大的力气,顺着胃肠传到口鼻,喊出的声音,震得屋檐上的积雪扑簌簌掉了下来,正落在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瑞雪衣领里,凉得她激灵灵打了个哆嗦,回身恼怒的瞪那小乞丐,“走就走呗,喊什么喊,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你要去出征打仗呢。”

    说完,走回小乞丐身边,问道,“你身上没有伤吧?起身走吧,等天黑山路就更不好走了。”

    小乞丐被她吼得有些愣神,慢慢支撑着坐了起来,半垂的丹凤眼里闪过一抹恼怒,随后有气无力的说道,“我饿得没有力气走路。”

    瑞雪狠狠翻了一个白眼,“不是刚吃了火烧吗,怎么才喊了一句话,就消耗没了。”

    小乞丐也不答话,依旧沉默着,倒颇有些放赖的意思。

    瑞雪无奈,四处找寻半晌,也没有什么工具,只得把包裹往小乞丐怀里一塞,然后蹲在他身前,说道,“快上来,我背你回去。”

    小乞丐好似有些不相信,低头扫了一眼自己身上褴褛破烂的衣衫,那股臭味连他嗅了都觉得难以忍受,这个女子当真不嫌弃?

    他负气一般的往瑞雪身上一趴,瑞雪双手托着他的双腿站起身,说道,“走吧,咱们回家。”说着,就出了庙门。风雪比起刚才小了一些,走起来容易许多,寒风打在小乞丐脸上,冻结了他看向瑞雪的所有疑惑与不安。

    瑞雪心底也是沉重与庆幸交错,有些复杂,这孩子看着已经同大壮一般年纪,但是这身子骨还没有二壮沉实,她手上托着的腿骨,摸上去极瘦,想来一定是吃过很多苦,也不知道他的父母亲都在哪里,怎么舍得孩子过得这样艰辛,今日幸好自己返回救了他,否则,这样的冬天,他怎么也熬不过去啊。

    两人揣着各自不同的心思,慢慢走在山路上,瑞雪渐渐有些疲累,喘气也粗重了起来,耳后有细小的汗珠儿缓缓渗出,落下,小乞丐忍不住伸手想要帮她去擦,可惜多日未洗的手指太过脏污,却反倒在那白玉般的脖颈上留下一道黑迹,让他顿时慌了神,想要用衣袖去擦,却又怕越擦越脏,一时僵在那里不知怎么办好。

    瑞雪觉得耳后发痒,还以为小乞丐怕冷躲在她身后,于是,扭头大声说道,“看好包裹,那里面是给咱家掌柜买的书,你如果弄丢了,他可不会同意收留你。还有,闭上嘴巴,小心灌进冷风肚子疼。”

    小乞丐这次极听话的抱紧了怀里的包裹,低头躲在了瑞雪身后。

    又走了一百多米,瑞雪实在坚持不住,正想要借着雪光,在路边个地方歇歇脚的时候,就听见前面隐隐好似有呼喊声,站住脚,仔细听去,果然,那风里传来的声音喊着,“赵娘子!赵娘子,你在哪里?”

    瑞雪惊喜的放下小乞丐,双手圈在嘴边大喊,“张大哥,高大哥,我们在这儿!”

    很快,寒风又带来了木头车轮特有的骨碌声,和鞭子甩动的声音,张大河和高福全赶着牛车出现在不远处,两人一见瑞雪都是大喜过望,迅速赶过来,一迭声的说,“大妹子,可找到你了,赵先生急得要亲自来寻,被我们拦住了,你快跟我们回去吧,大伙都等着呢。”

    瑞雪有些抱歉的点头,笑道,“在城里挑书挑得久了,出城后又捡了这孩子,耽搁了些时候。”

    张大河和高福全听她如此说,仔细一看,她腿边确实靠着一个半大孩子,黑漆漆的夜色里也看不清相貌,只一双眼睛好似折射了雪光,异常明亮。

    “都上车,回家再说。”张大河牵着牛车调头,高福全上前抱起小乞丐,四人一起坐上牛车往家赶去。

    高福全拿了一条旧棉被给瑞雪,“别嫌脏,披着吧,这风太凉了。”

    瑞雪知道这是平日罩在豆腐上的,倒也不嫌弃,接过展开,分了一半披在小乞丐身上,两人背风坐着,很快就进了村子,牛车拐进后街。

    大壮远远听见鞭子声就往屋里跑,大声喊着,“爹爹他们回来了。”

    翠娘和张嫂子急忙迎了出来,正赶上瑞雪拿了包裹下车,两人一边一个抓了她就开始数落,“你进城去也不带个人,还这么晚回来,万一半路遇到坏人怎么办,这世道乱着呢,前村的翠花儿就是进城看灯,被人家拐走了…”

    瑞雪也知道这次有些鲁莽了,干笑着安抚他们,“嫂子,我错了,下次一定早点儿回来,半路遇上点事儿,这才耽搁了,否则天黑前,我就回来了。”

    “遇事,什么事,可是有人欺负你?”赵丰年冰冷掺杂了恼怒的声音在半开的门里传出来,瑞雪见他脸色苍白,心里又添了三分愧疚,立刻笑道,“没有,没有,哪有人敢欺负我啊,我是救了个孩子回来,这才耽搁了赶路。”

    赵丰年扫了一眼被高福全背在背后的小乞丐,冷冷哼了一声,转身回了内室。

    瑞雪吐吐舌头,暗呼,完了,完了,掌柜的又生气了。她有心想要进屋去陪个不是,又觉一屋子人在,有些拉不下脸来,再说还有那小乞丐需要处理呢。

    于是,她转身招呼着高福全把小乞丐放到椅子上,笑道,“高大哥,高大嫂,让你们跟着担心了,天色太晚,你们先回去歇息吧,咱们明日再细说。”

    高家夫妻也惦记家里孩子,又见瑞雪平安无事,于是也不多客套,就告辞了。

    张嫂子打发了张大河带着好奇打量小乞丐的大壮兄妹回家去,然后拉了瑞雪说,“这孩子恐怕是饿得狠了,我去灶间烧些米粥,你去烧水让他洗洗吧。”

    瑞雪点头,突然想起屋里还有个生气的赵丰年,于是笑道,“嫂子去烧水吧,我去灶间,熬粥时间太长,不如做蛋羹,也给我家掌柜的送一碗,他恐怕晚饭也没吃好。”

    “好,好,这男人也跟小孩子一样,要哄着。”张嫂子笑嘻嘻出门去烧水,留下脸红的瑞雪,倒了杯茶水给小乞丐,“先坐一会儿,马上就给你做好吃的。”

    小乞丐坐在堂屋里,喝了口温茶,微微皱了眉头,抬眼打量屋子里简陋的摆设,眸子里闪过一抹不屑,目光转过内室门口时,却正对上一双清冷的眼睛,那眼里的审视甚至责怪之意,让他心头一阵暗恼,有心想要扭头避开,又觉不战而逃太过狼狈,于是狠狠瞪了回去。

    赵丰年却淡淡一笑,开门走了出来,坐在主位上悠然喝起了茶,无声的暗示着他作为一家之主的地位,惹得小乞丐眉头皱得更深。

第四十三章 真容

    瑞雪端着托盘进了门,带进来一股直透心脾的暖暖蛋香,一见两人都在堂屋坐着,很是高兴,“蛋羹蒸好了,赶紧趁热吃吧。”

    赵丰年没有答话,但是,也没有拒绝吃蛋羹。

    瑞雪暗笑,蛋羹绝对是收服赵丰年的无上法宝,小乞丐也半句没有客套,拿起勺子就吃了起来,最开始还吹吹热气,到后来,就简直是直接往肚子里倒了,想来真是饿得狠了。

    他把两碗吃完,赵丰年和瑞雪才吃了不到一半,瑞雪见他有些意犹未尽的舔着嘴唇,笑道,“不是舍不得给你吃,你饿得久了,突然吃太多,对身子不好。”

    张嫂子从门外拎了大桶的热水进来,听得她这么说,也帮腔道,“是这么个理儿,饿久了肠子薄,突然吃太多,把肠子撑破就完了。”

    瑞雪几口吃完剩下的蛋羹,起身开了东屋门,帮着张嫂子兑温水,小乞丐隔着半开的木门看见里面久违的大浴桶,立刻站了起来奔进去。

    瑞雪和张嫂子好笑,留了他自己洗,然后退出来,张嫂子又回家取了一套给大壮做好的新棉衣,开了门缝儿,放到椅子上,然后就与瑞雪说了几句闲话。

    不到两刻钟,东屋的水声渐渐停了下来,木门吱嘎一声打开,浑身冒着水汽的小乞丐从里面走了出来,长而黑的头发披散在脑后,瓜子般的脸型,白玉一样温润细腻的肌肤,黛眉,丹凤眼,黑眸,挺直的鼻子,嫣红小巧的唇,如果把青色棉衣换成艳丽的衣裙,这活脱脱就是个娇美的女孩子啊!

    瑞雪惊得张大了嘴,怎么也无法相信这就是那个趴在破庙里的小乞丐,难道,是她看走眼了,捡回的是个女孩子,不是半大小子?

    张嫂子也扯了瑞雪的衣袖,低声问道,“妹子,你捡的不是小子,是丫头啊?”

    屋里本就安静,张嫂子再低的声音,也足以让所有人听得清楚,那小乞丐立刻瞪了眼睛,怒道,“我是男子汉,不是丫头!”他这一冷脸发怒,倒去了几分柔美,多了几分凛然之色。

    瑞雪扑哧笑出了声,“我背你回来的,我还能不知道你是男是女啊。行了,既然是男子汉,以后就多干力气活儿吧。”

    张嫂子也忍不住笑起来,拿了手边的棉布巾子,上前帮他绞了绞滴水的头发,回头对瑞雪说道,“你这里也没有住的地方,不如让这孩子和大壮二壮睡一个炕吧,他们那炕烧得暖和,被褥也不缺。”

    瑞雪想想自家就一铺炕,确实没有住处,而且这孩子性格好似有些倔强孤僻,与憨厚淳朴的大壮在一起常相处,也许能受些影响。

    “行,就交给嫂子了。”

    “天晚了,你们歇息吧,我也带他回去了。”张嫂子上前要牵小乞丐的手,却被他闪过了,于是有些无奈的转而扶着他的背,推着他出门,小乞丐好似有些犹豫的回身看向瑞雪,眼眸里有丝莫名的留恋,惹得瑞雪心里软了一下,说道,“明早别偷懒,早点儿回来干活儿。”

    小乞丐听了这话,立刻抿紧了嘴唇,扭头跟着张嫂子走了,惹得瑞雪哈哈大笑。

    赵丰年起身回了屋子,瑞雪这才想起,这还有个生闷气的大孩子呢,连忙收拾了东屋的杂乱,又打了半木盆热水进屋,笑嘻嘻说道,“掌柜的,洗洗脚再睡吧。”

    赵丰年淡淡瞟了她一眼,昏黄色的油灯光映在她并不算娇美的脸上,让他忍不住有些心神恍惚。

    当天色黑下来,他却没见她跟着张嫂子回来的时候,他的心,平生第一次高高吊起,恨不得上前掐着张嫂子的脖子问她为何放她一个人进城去,这样冷的天,这样混乱的世道,万一,她有个好歹,他要怎么办?

    没有尝过蜜之甜,哪能知道黄连苦?

    没有了她的这个家,这里就是一栋破房子,他再也回不到以前平静等死的心境…

    一时间他的脑子里哄哄响,似雷劈斧凿,恼怒的想着再见她时一定狠狠给她几巴掌出气,等他醒过神来,已经站在了高家门外。

    他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同高福全和张大河说的话,只记得那墙角的刻漏,流沙飞快淌下时,他心里许的愿,只要她能平安无事的回来,他绝对不再喝骂她,不再冷着脸,他会陪她说话,会夸赞她做的饭菜可口,会陪她数铜钱…

    而此时,这个女子半根儿头发都没少的回来了,他却不知为何,又闹起了这无谓的脾气…

    瑞雪不知道他心里千回百转,还以为他没有消气,只得低头认错,“掌柜的,是我错了,不应该这么晚回来,让大伙跟着担心,以后我再进城,一定找个伴儿,一定不贪黑。”

    赵丰年轻轻应了一声,伸手接过她手里的水盆,放到炕沿下,又按着她坐好,说道,“你走了那远的路,一定冻脚了,先泡泡热水去寒气吧。”

    瑞雪有些惊疑的盯着他俊秀的脸,看了又看,确定他不是生气说的反话,当真是关心自己,立刻露了笑脸,脱去棉鞋和袜子,舒服的把脚泡在热水里,白嫩嫩的脚指头欢快的活动着,惹得赵丰年微微红了脸。

    转头上炕铺了被褥,等瑞雪洗完擦了脚,立刻抬了她的腿,塞进褥子底下,然后端了水盆出去倾倒,又搬了炕桌儿放到她旁边,摊开账本,摆好笔墨,拿过装铜钱的木盒,哗愣愣倒出来,一枚枚低头认真数着。

    瑞雪被他这样一翻照料下来,心里已经不是惊疑,简直就是惊吓了。

    在这时空里,女子地位低贱,就是农家男子,再是无能,也没有替媳妇儿倒过洗脚水的吧,可是赵丰年这样的“知识分子”,最是迂腐,最是傲气的人,居然如此做了,难道是被她气得昏头了,还是像那些要被处决的犯人一般,先给吃顿好的,再“砰”的一枪了事?

    瑞雪狠狠打了个哆嗦,她不过就是晚回来一会儿,惹得大伙跟着担忧,也没犯太大的罪过啊,不至于把赵丰年气得神经错乱啊。

    她悄悄的瞄了一眼认真数钱的赵丰年,心虚笑道,“掌柜的,嗯,我以后真的再也不独自出门了,你就别生气了,好吧?”

    赵丰年把数好的一百文往外拨了拨,抬头看了她一眼,“你以后牢牢记住这句话,我就不生气。”瑞雪立刻拍着胸口保证,“保证记得牢牢的,刻在心里不敢忘。”

    赵丰年点点头,继续认真数铜钱。瑞雪松了口气,眼角瞟到炕尾的包裹,眼睛猛然一亮,怎么把这讨好的最佳利器忘记了。

    她伸手扯过包裹,放在桌上,三两下打开,笑道,“掌柜的,我去书画铺子买了纸墨回来,明日分一刀纸给大壮,剩下的都留给你用。还有啊,我还淘到了几本好书,你快看看,是不是讲山川游记的?”

    赵丰年接过去,每本都翻看了几眼,脸上也泛起了惊喜的笑意,“你这是在哪里买到的?《武国山水杂谈》和《志怪野记》刻印的倒是不少,但是这本《十二国游记》却着实难得,我当年也是和陈家鼎那书痴打赌,才赢了一本回来…”说到这里,他似乎是又想起了以前的事,猛然住了口,脸色也淡了下来。

    瑞雪不是个愚笨的人,与他相处日久也摸索出一些门道,不肯让他因为旧事,破坏了此时的好心情,于是,扯过那本《十二国游记》,故意翻得哗哗作响,好似随时都要把纸张扯破一般,“这书是讲什么的,这么珍贵稀少吗?”

    果然,赵丰年心疼的一把抢了回去,宝贝一般的握在手里,“小心些,别扯坏了,这书整个武国也超不过十本!不过,你究竟是在哪里买到的,花了多少银子?”

    瑞雪眉毛一挑,颇有些骄傲的抬起了下巴,“这就要说起本姑娘是多么勇敢无畏,与书画铺子的小伙计斗智斗勇的故事了。”

    赵丰年见过瑞雪恼怒瞪眼的模样,倔强不服输的模样,讨好撒娇的模样,温婉包容的模样,但是这般孩子气,甚至有些洋洋得意的样子,还是第一次见,心里忍不住就跟着欢喜起来,“哦,说来听听。”

    瑞雪一心想逗赵丰年高兴,就把铺子里的那点儿小事,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遍,末了极骄傲的说道,“于是那小伙计被我恩威并施收服,答应以后替我多收好书。怎么样,精彩吧,三两银子,三本书,真是太便宜了。”

    赵丰年眼里满满都是笑意,点头夸赞道,“确实占了大便宜,那卖书的人也是个没见识的,否则只《十二国游记》一本,就不止百两银。”

    “百两?”瑞雪眼睛放光,死死盯着赵丰年手里的书,“这可是一间铺子啊,掌柜的,要不然,咱们抄一本之后,就再拿去卖掉吧?”

    赵丰年立刻把书藏到身后,坚决摇头,“不行,这是徐耀祖的亲笔手抄本,极有价值,怎是一般手抄本可比?”

    瑞雪翻翻白眼,在她心里,什么真迹,什么价值,都不如银子来得亲切。不过,赵丰年喜欢,这似乎又比得了银子更让她欢喜,于是也就放弃了。

    两人一个低头记账,数钱,一个着迷一般抱着书翻看,直到夜深才熄灯睡去。

    多年后,两人因事分离两地之时,赵丰年每每想起这一晚的情景,心里那滋味,酸甜苦辣,无法分说,只觉如若能让岁月倒转,他愿意倾尽所有钱财去换,可惜,有些伤痕留下了,就怎么也无法恢复原样…

第四十四章 第一课

    睡在隔壁张家的小乞丐,这一刻也正睡得香甜,三月间,出逃,落难,日日活在惊恐与饥寒之中,如今终于得以吃饱穿暖,他只觉世间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地方了。身下热乎乎的古怪“土床”,让他的梦里都是春天模样,四处开满了花朵,他在欢喜的奔跑跳跃…

    睡梦里的大壮被踢得醒了过来,迷迷糊糊伸手帮他盖好被子,又翻身睡去…

    第二日一早,天色还未曾亮透,张大河就推开木门,一路踩着昨夜飘落的半尺积雪进了赵家院子,先是拿着大扫帚把路扫出来,这才进了灶间,轰隆隆推起磨盘。

    瑞雪在屋子里听见动静,就也起了身,穿戴好棉衣,开门见院子里的模样,进了灶间就笑道,“张大哥,又让你挨累了,以后你只管帮忙做豆腐,杂活就别干了,否则我这心里总觉得亏待你和嫂子。”

    张大河憨憨一笑,往磨眼里添了半瓢豆子和清水,“大妹子别这么说,都是些小活儿,随手就干了。”

    瑞雪舀水淘米,想起那小乞丐,问道,“昨晚那孩子没闹吧?”

    张大河摇头,“没闹,就是不愿意理人儿,大壮二壮和他说话,也不应一声,不过睡得倒挺香。”

    “那就好,等他养几日,就让他做些杂活。”

    张大河想说,那孩子看着模样细嫩,不像个能做活儿的,但人是瑞雪捡回来的,自然是瑞雪说了算,他也就不多言了。

    不一时,豆腐做好了,压上青石板控水,张大河回家去吃饭,瑞雪也盛了米粥和小咸菜进屋,左等右等却不见那小乞丐回来,于是找到张家,就见他正与大壮,大眼瞪小眼的对峙着,张家夫妻有些尴尬的站在一旁,还有一个哭泣的三丫头躲在两人身后,不用想也知道,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瑞雪也不理会因为她到来,脸色有些忐忑的小乞丐,笑着与张家夫妻说道,“嫂子做好饭了?我也是刚刚端上桌儿,不见这小子回去,就来看看。”说着,她伸手把三丫头拉出来,揽在怀里,刮着她的小鼻子说道,“怎么了,师娘的好丫丫,眼睛哭肿就不漂亮了,跟师娘说,谁欺负你了,师娘给你出气。”

    张嫂子上前拉了瑞雪坐在椅子上,笑道,“没啥,小孩子一起玩闹罢了。”

    丫丫听得娘亲好似偏袒外人,委屈的大声说,“没有,是小哥哥欺负丫丫,丫丫说他比前院的荷花姐姐漂亮,他就推丫丫,丫丫的手好疼。”说着她举起有些蹭破皮的小手给瑞雪看,小脸儿皱着,黑葡萄般的大眼睛里满是眼泪,要多委屈就有多委屈。

    瑞雪仔细看了看,小孩子皮肤嫩,手掌上微微红肿,甚至有几处还渗出了血丝,好再不像伤到了筋骨的模样,于是心疼的帮她吹了几口气,哄道,“丫丫真是坚强的好孩子,师娘最喜欢丫丫了,今日就做样好吃食给丫丫做奖励,晚上让你娘带回来,好不好?”

    小丫头一听有好吃食,大眼睛里的眼泪瞬间收了回去,脸上的委屈也立刻换成了渴望,脆生生应道,“好。”

    张嫂子好笑,上前假装发怒道,“这贪吃孩子,一听有好吃食就乐了。”

    瑞雪笑道,“小孩子嘛,哪有不喜欢小吃食的,你们先吃饭吧,我带那孩子先回去了,嫂子拾掇完了,喊我一声啊。”

    “好。”张嫂子应了。

    瑞雪扫了一眼那小乞丐,淡淡说道,“走吧。”

    小乞丐娇美的脸上复杂之色越浓,回身看了看平伸着受伤的小手,却眉开眼笑的丫丫,和恼怒的大壮、二壮,垂下眼帘,跟在瑞雪身后走了。

    赵丰年已经洗漱完了,正等在桌边,抬头见两人一前一后的进了门,脸色都有些不好,疑惑的挑挑眉头,却没有开口询问。

    “掌柜的,你先吃吧。”瑞雪扔下一句,就进了里屋,翻出纸笔,刷刷写了大半页的字,然后连同笔墨一起拿出去,指了那小乞丐,问道,“昨日我救你时,就说过是要你来做小厮的,你没有忘记吧?”

    那小乞丐听得小厮两字,垂在身侧的手立刻握成了拳头,死活不肯出声。

    瑞雪冷笑,“怎么,觉得现在活过来了,就想要不认账了,那也行,脱下你身上的新棉衣,穿回你那套破衣服,我也不要你付昨晚那两碗蛋羹的钱,你走吧。”

    小乞丐立刻抬头,死死盯着瑞雪,好似不能相信,昨日对他那般照料的人,为何突然就翻了脸?

    瑞雪伸手盛了两碗粥,递给赵丰年一碗,然后也不搭理小乞丐,慢慢喝了起来,直到半碗粳米粥下了肚儿,才转头说道,“我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以前过什么样的日子,为何流落至此,我只知道,我们家的粮食,是辛勤劳作换回来的,不可能白养一个人。你要想吃饱,要想穿暖,第一件事就是要干活。”说完她又指了桌边儿的字据,“这是三年的卖身契,你签了名,按上手印,就可以坐下来吃饭,如果不签,就赶紧脱衣服走人。”

    小乞丐莹白如玉的小脸儿涨红得好似要滴出血来,哪怕他在城里游荡,饿得要死之时,也不曾向路人乞讨,不曾听过这样的冷言冷语,如今刚刚觉得得救,没想到就被一个女子这般侮辱,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如果放在以前,自己一句话就能把她砍成肉块,可惜…

    “好,我签。”三个字,带着无法言表的愤恨,从小乞丐的嘴里吐出来,他大步上前,执笔刷刷签了名字,按下手印。

    瑞雪拿起字据看了看,吹干墨汁折好,起身放进屋里,出来时,手里却拿了一把一尺长、两指宽,打磨得极光洁的戒尺,这可是平日赵丰年经常带在身边,让村中学童们一见就极老实规矩的利器。

    小乞丐原本忍着愤恨坐在桌边,等着吃饭,却突然被瑞雪抓住了右手,狠狠敲了两下。

    疼得他一下子窜了起来,心里的恨意再也忍不住,就要上前厮打瑞雪,瑞雪脸上却半点儿惧色都没有,气定神闲的说道,“怎么,想以下犯上,然后当个逃奴,被官府追缉?”

    官府?小乞丐听得这两字,奇迹似的停下了手,那些人一定不相信自己死了,一定在到处追查自己的下落,他不能暴露行迹,他还没有找到大将军,还没有报仇的实力,他必须忍耐,等待…

    瑞雪见他愣神,冷冷一笑,盛了满满一大碗热粥,塞到他红肿的右手里,疼得小乞丐一哆嗦,差点打翻了饭碗,也惹得他盯着她的目光如同要吃人一般愤恨。

    “你身上穿着人家做给大儿子,准备过年穿的新棉衣,睡的是人家的热炕,盖的是人家的棉被,却因为一句无心之言,就伸手推得人家三岁的小女孩双手蹭破,你的良心被狗吃了?这样忘恩负义的事,你也干的出来?你的手肿了,你知道疼,丫丫那手还出血了呢,不是比你更疼?”

    瑞雪一句句质问,砸的小乞丐眼里的愤恨慢慢弱了下去,但是眼底深处却还是有一丝倔强之色。

    瑞雪捏了捏戒尺,极力忍下再打两下的想法,“就算人家没有施恩于你,你一个十二岁的男子汉,也不该随便对一个三岁的小女孩动手,这是欺凌弱小,不是男子汉所为。今日,是你进赵家第一日,这两戒尺也是我教导你的第一课,以后如果再犯,就不是两戒尺这么简单了。”

    赵丰年见瑞雪的下马威也施展的差不多了,轻轻咳了一声,慢条斯理的放下碗,说道,“好了,先吃饭吧,待他身体养好了,再教导也不迟。”

    瑞雪扭过头,背着小乞丐冲着赵丰年瞪眼,赵丰年心里好笑,知道她是气自己跑出来扮好人,于是,淡淡笑了笑,起身进屋拾掇东西,戴好围脖儿和手套,出门去学堂。

    瑞雪送他出了大门口,然后又从西边烧炕的小锅儿里捞了两个煮鸡蛋,放到低头喝粥的小乞丐面前,“把鸡蛋吃了,这两日先在家里养着,以后上午去学堂读书,下午干活儿。”

    小乞丐不肯吭声,瑞雪也不在意,端碗继续喝粥,这时张嫂子在院外喊道,“妹子,咱们走啊?”

    瑞雪迅速几口扒完米粥,拎起门边拾掇好的篮子,交代小乞丐,“把桌子捡了,碗筷刷干净,午饭在锅里,到时候帮着大壮烧火热热,伺候先生吃饭。”

    说完就开了门,却猛然想起一事,回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任凭小乞丐有再大的气,再深的恨意,听得瑞雪这么问也忍不住抬头说道,“字据上不是签了吗?”

    “啊,我刚才没看清楚,你那字也太潦草了,以后要多练练。”

    小乞丐绝美的小脸儿瞬间黑得像锅底,他的字可是连武国最有名的攀大学士都称赞过,“矫若游龙,灵似飞凤”,没想到居然被一个农妇这般贬低。

    “吴煜,吴玄德。”

    “这名字怎么听上去这般古怪。”瑞雪挑挑眉,嘀咕着终于出了院门,很快消失在院墙后。吴煜长长松了口气,眼角扫过碗边儿的两个鸡蛋,握握肿痛的右手,心里一时喜怒难辨…

第四十五章 热卖

    码头上人来人往,南下运货而回的船只围满了各个栈桥,不断有穿着羊皮袄子的小管事,大声吆喝着力工们小心搬运,官府的存货棚子里也堆满了货物,等待进城寻镖局运送的主家赶车来装走。

    最边上的栈桥处停了三四只客船,不时有小厮丫鬟,或者穿着普通的男子,踩着跳板上岸,奔着那力工和船夫们大力推荐的河畔居而去。都说那里的饭食不贵,还很美味,这样冷的日子,与其在船上吹一个时辰的冷风,不如找个暖和地方坐坐,吃点热乎饭菜,所以,这时候,大伙都难得大方起来了。

    前几日,瑞雪拌了两样饺馅儿,一小盆白菜猪肉的,一小盆萝卜猪肉的,同张嫂子一起包了三百多只饺子,白白胖胖摆了满满三个大圆盖帘儿,然后,中午时煮了几盘,试着在铺子卖,结果每个吃过的人都极喜欢,一盘十六只饺子,卖价是六十文,相当于四文钱一只,这价格实在是不便宜,力工们当然不舍得买来吃,但是南屋的客人,还有替主子买吃食的小厮丫鬟们却不差这点儿钱,三百多只饺子,很快就都卖了出去。这样原本担忧定价太高的张嫂子和栓子、石头,都欢喜的合不拢嘴。

    瑞雪卖得很是坦荡,这价格看着是高了一些,但是包饺子的面是最好的细面,馅儿里也大半是肉,白菜和萝卜都掺的很少,油水极足,绝对称得上皮薄馅儿大,货真价实。

    唯一让她有些遗憾的就是冬天没有青菜,可以发挥的空间太小,好在,昨日大陶缸里的酸菜腌渍好了,她早起捞了几棵,与张嫂子脚不沾地的忙了一上午,除了白菜和萝卜两样饺子,又多包了一百只酸菜馅儿的出来。

    本来以为这酸味很独特,不见得有人喜欢吃,没想到却是出乎意料的火爆,特别是那些小丫鬟们,原本瑞雪额外送了几只,请她们捎带回去给主子尝尝,结果,几乎是随后她们就又赶回来多买了两盘,有那心思活络的还追问着有没有冻好的,想多买些回去,备着主子路上随时煮了吃。

    可惜,瑞雪要负责炒菜和煮饺子,栓子和石头端茶上菜,还要兼顾烧火,只有张嫂子一个人包饺子,现包现卖都来不及,又怎么有多余的留给她们带走。

    不过,瑞雪倒是发现了这里面的商机,问明那丫鬟她们的船要停留一晚,明日再上路后,就收了二百文的定钱,说好明日一定给他们备出二百只酸菜馅儿的饺子。

    过了中午饭口,力工们有活计的又去忙碌了,暂时没活计的,就坐在炕上喝茶闲话,自从成立了沛水帮后,再没人为了争抢活计吵闹,大伙儿的收入都很可观,上交帮派的那两文钱也不觉得多心疼,每日抬眼看看暂时寄放在北屋角的那只黑木箱子,想着里面有大半下铜钱,自家万一有个急用,那就是个保障,反而都觉心里极踏实。

    石头白日里在铺子里忙碌,晚上就跟着栓子睡在铺子里,一是看守存钱箱子,二是跟着栓子学算盘和记账,如果有不懂的,白日里就趁着瑞雪不忙的时候拿去问,瑞雪从不是小气的人,吃用等事,待他与栓子一般无二。

    人心齐,泰山移,做活儿也快上许多,一个下午,众人又包了五六百酸菜馅儿的饺子出来,瑞雪煮了一百多只,分出七十给石头和栓子做晚饭,剩下的再平分,与张嫂子各装一半回家去。

    今日难得,刮了小半月的西北风小了许多,回家的路又是顺风,张嫂子想起孩子们一会儿见到有饺子吃,一定欢喜,心情就好得不得了,嘴角一直高高翘着,扭头见瑞雪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就关心问道,“妹子,怎么了?可是又想到什么赚钱的好主意了?”

    瑞雪微微一笑,避开脚下的一块山石,说道,“嫂子还真猜对了,我想着啊,咱们铺子里现在生意这般好,每日准备北屋的大锅儿饭食和南屋的炒菜,就已经很是忙碌了,再多添了饺子,实在有些顾不过来。”

    “妹子,你不会是想停了卖饺子吧?”张嫂子以为她要自断财路,急得连手里的独轮车都放下了,“虽说是累了一些,但是,咱们四个人还是能忙得过来,这般赚钱的好买卖…”

    “嫂子别急,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着咱们忙不过来,不如在村里找两个手脚麻利又喜爱干净的小媳妇儿帮忙。”

    张嫂子听得这话,知道是误会了瑞雪,觉得刚才自己的语气急躁,有些指责瑞雪的意思,连忙说道,“是我想错了,妹子这么聪明,只会想着赚更多的银子,怎么会把银子往外推。”

    瑞雪也不在意,笑着扶着车把手,与她一同继续往前走,说道,“这几日临近腊月,外出的人多是回家过年团聚的,所以码头上的客船比较多,饺子也卖得快,但是也不过就能卖半月左右,待客船少了,这么贵的吃食在码头上恐怕就卖不动了。不如就添些手工钱找人帮忙,冻好了卖给客人带走,至于铺子里现吃的,我们现包足可以供得上了。”

    张嫂子欢喜点头,“可不是,昨日就有两个客人说起,如果这饺子可以带走就好了,他们客船上有小炉子,煮起来是极方便的。”

    “村中可有合适的人选,嫂子帮我参详参详,两个人手应该就够了,至于工钱,一百只饺子给十文钱的工钱,怎么样?”

    张嫂子沉吟片刻,“我家西院的翠兰是个手巧的,她家的大儿狗剩子还跟着你家先生读书呢,她娘家嫂子吴三嫂住在村西,也是个麻利干净的,不如就她们姑嫂俩吧。”

    瑞雪的本意是想找两个手脚麻利,但是平日有些小矛盾的,这样可以互相监督,防止有人偷工减料动手脚,毕竟这样的事情在现代太多了,处处防范已经成了习惯,但是,张嫂子这般说,她也不好把这原因说出来,以免给张嫂子留下什么喜猜疑的印象。

    转念想想,这时空的人还是很淳朴的,远没有现代人那般奸诈,她可能真是多虑了。

    “那好,吃过饭,借嫂子家的地方,咱们把饺子馅儿准备出来,然后把那两位嫂子请来,教教她们,明日她们在家里包好冻好,后日就可以拿去码头卖了。”

    两人一路商量一路走,很快就到了家门口,各自拎了篮子回家。

    瑞雪喜滋滋的进了院门,却觉得好似有哪里不对劲儿,待仔细看了一圈儿,猛然发现,灶间的窗户原本是糊了土黄色的棉纸,现在居然变得黑乎乎一片,难道…家里失火了?

    她几乎小跑着进了屋子,正与开门迎她的赵丰年撞在一处,赵丰年下意识的抱住了她,向后踉跄了两步,才勉强站稳,两人都有些发愣,只觉胸腔里咚咚作响,跳的彼此面红耳赤,立刻放手分开。

    瑞雪稳了稳心神,清咳了一声,装作不在意的举起手里的篮子,笑道,“掌柜的,我给你带了饺子回来,一会儿用油煎一下,配粥吃吧。”

    赵丰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低低应了一声,转身就要回屋,瑞雪想起灶间的异状,也顾不得刚才的尴尬暧昧,赶忙拉住他,问道,“咱家灶间是怎么回事,失火了?可有烧坏什么?”

    赵丰年抬手指向一处,说道,“你捡回那小厮干的好事,你问他吧。”

    瑞雪立刻看向角落,昨晚还洗的干干净净,容貌美艳胜过女孩子的吴煜,此时满脸黑灰,如同刚从炭堆里爬出一般,衬得一双眸子里的眼白尤其清晰,额前的头发向上卷着,微微泛着焦黄,身上的新棉袄也满是牛豆般大小的窟窿,简直是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此时看见瑞雪脸色不好,他不但没有半点儿羞愧的意思,反倒很不服气的抬高了下巴,说道,“都是那穷小子使坏,他不肯教我烧火。”

    瑞雪不必猜也知道,他口里的穷小子定然是指大壮,眉头就皱了起来,看样子,早晨的两戒尺还是没让他长记性,于是冷冷一笑,“恐怕就算大壮教了,你也是不屑于学的吧。你叫他穷小子?你难道不知道,小厮是属于下人,贱籍,他虽是农家孩子,却是良籍,比你身份还高了一等。以后记住了,辱骂别人,或者鄙视别人的时候,要先看清楚自己的位置。站在低处嘲笑站在高处的人,那显不出你高贵,只会让人觉得,你吃不到葡萄却嫌酸。”

    吴煜虽然没有听过,吃不到葡萄嫌酸的故事,但前面那几句却是实实在在听懂了,脸色青白交错,死死攥紧了拳头,拼命控制着自己,才没有冲上前去打死这恶毒女人。他堂堂武国五皇子,居然被一个村野贱妇如此侮辱,她一定会为今日的事得到教训的…

    瑞雪见他眼睛瞪得血红,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猜到他心中必是恨极,但是,她却不后悔刚才所言。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17882/ 第一时间欣赏瑞雪兆丰年最新章节! 作者:花期迟迟所写的《瑞雪兆丰年》为转载作品,瑞雪兆丰年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瑞雪兆丰年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瑞雪兆丰年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瑞雪兆丰年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瑞雪兆丰年介绍:


查看章节目录
瑞雪兆丰年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瑞雪兆丰年,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瑞雪兆丰年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