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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雪兆丰年全文阅读

作者:花期迟迟     瑞雪兆丰年txt下载     瑞雪兆丰年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瑞雪兆丰年全文阅读

第一章 穿越新嫁娘

    红,大红,如火般灼痛眼球的红,粗暴而热烈!

    秦瑞雪静静看着眼前的一切,微微有些发怔,眼前半尺处是劣质粗糙的帐幔,颚下顶着的是方形的枕头,偶尔移动胳臂时,隐隐还能听到衣服与被面摩擦的声音,想来被子的质地也好不到哪里去。

    当然,人有五感,这些只是从眼睛和耳朵上接收到的信息,而更让她难以承受的,鲜明得难以忽略的,则是,痛!

    脊背上那火辣辣的痛楚,像海浪般一**冲刷着她的大脑,一时忍不住低低呻吟出声。

    慢慢缓了好半晌,终于适应了这样的痛楚,她才拧着眉,尽量只扭动脖子,细细打量周围的环境。

    努力在混沌的记忆里搜寻,最后的印象里,她似乎正开着那辆厂子里,平日用来运货的厢车去追那对儿无良弟妹,想要拿回厂里唯一的一点资金,可惜,半路那刹车却突然诡异的失灵了,后果不必说,在家乡那条以多弯出名的山路上,她华丽丽的来了个三百六十度大翻滚,天旋地转的眩晕之后,再睁眼就是在这里了。

    难道,自己命大,阎王爷不收,被山下的人家救了?因为眼前这大红帐幔、暗黑色的房梁,怎么看都不像喜好惨白风格的医院,她恐怕还是在救命恩人家里,一会儿见到人家可要好好感谢一番,在这金钱至上的社会,还能有这样的好心人,可真不容易?

    这样想着,她就静静的趴在枕头上,细细听着门外隐约传来的鸡鸣狗叫,间或累及又眯上一小会儿,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就听见远处传来“吱呀”的开门声。

    两个女子低声谈话,随即由远及近传来。

    “张嫂子,你那小罐子里是什么,我怎么嗅着有股子膻味?”

    “哈哈,青山娘你这鼻子可真灵,我端了些羊奶,昨日那游医不是说了,赵先生和赵娘子现在吃不了什么饭食,我就想着,光喝汤也不行啊。这羊奶能把小羊崽都喂得壮实,说不定也能补身子,又容易下咽,刚才就挤了一些,煮开了端来。”

    “张嫂子就是细心,怪不得把大壮他们几个孩子都养得那般壮实,我就是心粗,端了稀饭和咸菜。”

    两人说笑声越来越近,秦瑞雪侧耳听着,不知为何开始毫无来由的心慌,于是忍不住不顾疼痛,扭了身子去看。

    谁料到这一看,惊得她瞬间睁大了眼睛…

    进屋来的两个女子,都是三十岁左右的年纪,乌黑的头发,在脑后盘得整整齐齐,各插着两只雕花不一的木簪子。其中身材微胖的那个,穿了套青色的斜襟衣裙,衣领袖口和裙摆上绣了几朵不知名的小花,相比起来瘦一些的那个则只穿了套灰色衣裙,没有什么绣花,显见家境要差一些。

    两人手上都端着几样碗碟,进屋后径直走到一只黑漆方桌旁放下,回过身正要说话的时候,突然发现秦瑞雪瞪着黑泠泠的眸子望着她们,两人也被惊了一跳,随即却立刻拍手笑道,“哎呦,这东山坳的神婆真是灵验,那一百大钱,一只公鸡,可没有白供奉,这才过了一晚,赵娘这就醒了!”

    “是啊,是啊,我家那小狗子,这几日有些惊到了,我正愁着找谁看看,这神婆这般灵验,我一会儿就去求道符回来,一准儿没错!”

    秦瑞雪本来心里就乱成一团麻,尚没来得及出声询问,就被两人一口一个神婆啊,灵验啊,听得更晕,于是干脆两眼一闭,继续昏睡过去。

    等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是被痛醒的,一个女子正蹲在她的身边,小心翼翼的剥着她身上的红布衣裙,瑞雪本能想要挣扎,却无奈身上没有半点力气,定睛细看时,她才认出是早晨那个被叫做张嫂子的女子,于是张嘴问道,“你要…做什么?这是哪里?”

    干涩沙哑的嗓音,不论说话的人,还是听话的人都吓了一跳,张嫂子看到她睁了眼睛,就笑道,“赵娘子,你醒了,我这手脚粗,想着轻点,还是把你弄疼了吧?再忍忍,马上就好了。”

    说完,她手下加快了速度,三下五除二就剥完了衣衫,只剩了胸前小小的一片布料,然后轻轻撩了被子给她遮盖妥当,这才说道,“赵娘子饿了吧?我家灶上还有温热的薄粥,我盛些来给你垫垫肚子啊。”话音落下,她的人就已经走出屋门了,可见平日定然也是个急脾气的,只是她太过自说自话,彻底把秦瑞雪那个问题扔在了脑后。

    秦瑞雪无奈,勉强动动手脚,好似比早晨时多了点力气,于是奋力挣扎着,拼命忍了疼,半撑起身子,仔细打量这间屋子,泥水抹的四壁,粗木横梁,雕花木质门窗,漆色斑驳的黑色方桌,高背木椅…

    如此看了一圈儿,她只觉心头越来越凉,虽然万般不愿相信,但也不得不任凭“穿越”两个字在脑海里翻滚,无法阻挡。

    妹妹瑞琳读大学时,就很迷网络小说,有一次还曾笑话她只知道卖豆腐,早与社会脱节,仔细给她普及过关于“穿越”两个字的含义。末了还曾戏言,穿越的几率就同中五百万的几率差不多。

    如今身处的环境,她就是再呆也不会以为是有人把她丢到拍古装剧的片场了,她…穿越了!

    在母亲病故不到一月之时,在厂子面临倒闭之时,在无良弟妹自私带累得她丢了性命之时,上天大开方便之门,穿越青睐眷顾,居然让她在异世重生了!

    这个认知,让她一时不知道是应该庆幸,还是应该遗憾,在那个世界活了将近三十年,似乎每日都在为了母亲的病焦急,为了生计奔忙,为了弟妹学业筹谋,从没为自己好好活过一日,如今重活一世,再也不必因为那些责任而奔波劳苦,她又突然有些茫然。

    低头伸出双手,细细打量,虽说不是十指芊芊,但是也莹白如玉,和原来自己那双因为忙碌做豆腐卖豆腐,而常年浸在水里,患上风湿,关节肿大的双手,完全不同。

    不必说,这是她的灵魂占据了别的女子的身体。仔细想想,在山崖上翻滚而下,就是铁人也要撞瘪了,何况她还只是个血肉之躯,恐怕早已不成人形了。

    不知那对儿自私的弟妹有没有掉两滴悔恨的眼泪?恐怕立刻变卖厂房、老屋,各自去过新生活的门儿比较大。

    她轻轻叹了口气,转而好奇被她占据的这句躯壳是如何死去的,伸手摸摸脖颈、脸孔,虽然没有镜子,也能感觉出容貌并不差,还好,运气不错,如果穿越到又老又丑的乞丐或者农夫身上,她就真悲哀了…

    胡思乱想了片刻,她疲累的松了臂膀,想要重新趴下,可是手却不经意的碰到一只肉呼呼的物事,摸上去冰凉柔软,疑惑看去,下一刻她已经惊得一跃而起,“噗通”掉到了床下!

    男人!她的床里居然躺了个男人!这是什么情况,穿越就已经够惊秫了,怎么还要加上这般狗血。

    正惊疑不定时,那回家端粥的张嫂子已经回来了,见到她半裸着身子坐在地上,就连忙放下粥碗过来扶她,说道,“赵娘子,你怎么下床了,你那伤重着呢,大夫说了,最少也要七八日才能好,你可不能心急。”

    秦瑞雪一时惊得狠了,千万句话都堵在了嗓子里,怎么也说不出来,最后只得死死指了床里侧那面色苍白的男子。

    万幸,张嫂子这次倒是没有继续自说自话,很是聪明的猜出了她的意思,“啊,赵娘子,你是问这人是谁啊,呵呵。这人当然是赵先生,昨日就是你们成亲的大喜之日,村子里的乡亲都来喝了喜酒,想着你们互相冲喜,兴许就都能好起来,这不,今早你就醒了,这法子还真是管用。放心,赵先生这人又有学问,脾气又好,虽然暂时有些小病,但是肯定会很快好起来的,以后考了科举,做了官,你就是官家夫人了,那该多威风啊。”

    秦瑞雪愣愣的听完这些话,脑子里迅速总结出了三点,第一,她现在成亲了。第二,她的丈夫是个病人。第三,他们成亲是因为互相冲喜,也就是说他们两个都曾命在旦夕。

    那张家嫂子还以为她转不过弯儿来,也不嫌麻烦的又劝道,“赵娘子啊,你可别嫌我多嘴,咱们女子这一辈子,能依靠的不就是夫君和孩子,等赵先生病好了,你争点气,明年就生个胖小子,这一辈子就有指望了。”

    秦瑞雪勉强回过一半神儿,也不理张嫂子念叨,抓了她的手,问道,“快告诉我,我是谁?我怎么就成亲了?”

    张嫂子眨眨眼睛,伸手摸了她的额头,然后疑惑道,“头不热了,怎么竟说胡话了,难道…难道前日烧坏了脑子?”

    秦瑞雪焦急的握进了她的手臂,又问道,“我到底是谁?从哪里来的?怎么就成亲了?”

    张嫂子被她眼里的急迫吓到,终于言归正传,她平常也是个大萝卜就酒,嘎嘣脆的性子,噼里啪啦,连口气都没换,就把知道的情况都说了一遍。

第二章 赤贫之家

    “前日村西的李奶奶去世,大伙送葬去坟地,就在不远处的草丛里看到你趴在那儿,有个胆大的后生上前,发现你还有气儿,就把你背了回来,结果你却发烧说胡话,病得很是凶险。正巧村里蒙学的赵先生也病重不醒,找了神婆来瞧,说是需要用喜气冲冲,族老们合计了一下,就给你和赵先生成了亲,想着互相冲冲喜,也许你们就都好了,这不,一大早儿你就醒了,想来过不上两日,赵先生也会好起来。”

    秦瑞雪听得是目瞪口呆,这到底是什么地方,这个身体的主人到底遇到了什么事,要带着这么重的伤,悲惨的被扔在乱葬岗里,还有,这些族老怎么如此武断,难道捡了她回来就有权决定她的亲事?

    “你们就没想过,万一我有婆家怎么办?”

    张嫂子一边端过粥碗示意秦瑞雪自己喝,一边笑道,“不是嫂子说话难听,赵娘子,你但凡有个好娘家或者好婆家,也不会落得这般凄惨下场,多半是没有娘家,或者是被婆家撵出门的。再者说,看你的头发装束,都是个姑娘家,当时大伙又心急赵先生的病情,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秦瑞雪听了这话,忍不住咧了咧嘴,原来那赵先生才是被冲喜的那个,自己最多只算个工具兼陪客,只是不知,现在村里人知道她先醒过来,他们的赵先生反倒昏迷不醒,会是何种心情?

    想到这里,她的心气略微平了一些,扭头看了看躺在里侧那个眉目俊秀的年轻男子,然后低头喝起了那碗稀薄的糙米粥。

    少年之时就担起家庭生计,母病,弟妹幼小,亲朋无依,让她早在无数眼泪里练就了一颗坚强的心脏。无论遇到何等难事,吃饱肚子,生存下去都是第一重要的。至于其它的事,总有解决的办法。

    一碗薄粥下肚,谢了张嫂子,又一边配合着她给背上的伤口抹上黑乎乎的药膏,一边慢慢套问些这个陌生时空的情况。

    不过,还没问上几句她就塞了满脑子的问号,武国?她把前世学到的那些有限的历史知识,从头到位翻拣了十数遍,也没找到这个朝代的名字,最后只得无奈总结出,这里不是原来时空的古代,但是,扭头看看屋子里简陋的几样家具和张嫂子的衣裙,想来习俗之类应该也没有太大差别,就是不知是在哪个朝代出现了断层繁衍出来的。

    但是,这些也不是她一个小女子要考虑的,她可没有什么称霸天下的野心豪情,有田有房,衣食无忧,不受欺负,平静安然度日,不论前世,还是今生,都是她的最高目标。

    何况她现在还有伤在身,还是先顾好眼前吧。

    张嫂子不知是平日里难得有人闲话,还是天生热心肠,对于瑞雪的问题是有问必答,偶尔还要穿插一些村里的旧事,不到半个时辰,就让秦瑞雪对村里的情况明白了个七七八八。

    这是一个不过四十几户、两百多人的小山村,最开始因为大部分村民都姓云,所以远近四邻八乡都唤这里为云家村,虽然后来又陆续搬来不少旁姓人,云姓人只占了一小半,却也没有改了这村名。

    村里有百十亩旱地,各家分上两亩种些包谷、番薯之类,除了交税,剩下的只够勉强维持个温饱。

    原本村外还有百亩上好水田,但是前些年发洪水,村人们避到了山里,虽然得以活命,地里却颗粒无收,所以为了不饿死,家家都把水田贱价卖给了二十里外灵风城中的张大户。

    张大户也是个精明的,涝灾过去后,又把水田佃给村民栽种,这样他也不必担心村民们嫉恨之下糟蹋他的庄稼,每年只要坐着等收粮就好。而村民们秋时交了租子,每亩也能落下几斗糙米,留着年节或者有个红白喜事时,蒸了待客。

    村子背后有几座不高的山头,村里人秋季时会聚在一起进山打些兔子野鸡,运气好还会打到狐狸,拿到城里换成铜钱,给孩子称二斤点心,给媳妇扯块新棉布,也算是个不小的进项。

    绕过后山,走上七八里路有条名叫沛水的大河,灵风府衙今年新上任的县令不知出于什么目的,春种后下令征集民夫修了个码头,以供来往的船只落脚或者装卸货,倒也热闹。村里也有年轻后生去做力工,一日赚得几十文钱回来,就传嚷得满村皆知。

    张嫂子说了半晌,突然想起家里的猪还没喂,慌张张收了碗筷跑了回去,留下秦瑞雪独自消化着这些信息,然后昏昏睡去。

    之后几日,张嫂子和另外那个叫做青山嫂子的妇人轮流上门,照料同时卧床的“新婚夫妇”。

    瑞雪每顿都努力多喝些薄粥,甚至有一日还啃了几块土鸡肉,当然鸡汤是喂给那位一直都未醒来的夫婿了。

    第四日上,瑞雪终于勉强爬起了床,弓着身子,一点点儿挪着步子,在房前屋后看了一圈儿,越看越是心凉。

    前世,爸爸去世,妈妈病倒时,家里虽然没有余钱,但是怎么也有一月存粮,有几垄菜蔬,可是这个家里简直只能用两个字形容,赤贫!

    房子是用土坯堆砌而成,屋檐低矮,遮了日阳,所以,除了窗下两尺以内,其余之处都很昏暗,卧室里装饰简陋也就罢了,就是待客的堂屋里也只一桌两椅,而且同样漆色斑驳,有条桌子的腿儿甚至还垫了两块木板,才能勉强持平。

    灶间里侧砌着两眼灶台,上面安着的两只小铁锅一只完好,一只锅底儿却漏了洞。角落里胡乱堆了些枯树枝,旁边一只褐色陶缸,微微敞着木盖儿,她上前揭开,只看见半瓢苞谷面可怜巴巴的遮住了缸底儿。缸上的木板架子两个陶碗、一个大陶盆,落满了灰尘,显见多日不曾动用。

    院子后面倒是有小半亩菜地,可惜长满了蒿草,没有找到半棵菜苗儿的影子,前院西南角用木板拼了个茅厕,东南角却难得有棵枝繁叶茂的桂花树。

    八月正是桂花开放的时节,偶尔有那活泼的枝桠随风舞动,如雪般的花瓣飘散,打着旋儿的轻盈落下。

    瑞雪伸手接了几瓣,低头轻嗅那甜香,恍然神伤…

    记得她小时候,家里也有这样一棵桂花树,爸爸闲暇时,常常坐在树下手把手教她写毛笔字,弟妹们嬉闹着捡着花朵玩耍,妈妈就在一边缝补衣服,偶尔抬头微笑,一家人那般幸福,那般温暖,好似可以持续到永恒一般。只是后来,爸爸一去世,妈妈就彻底倒下了,她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付出了多少努力才辛苦撑起那个家,可惜…

    张嫂子端了羊奶进来时,就见她坐在树下发呆,阳光透过花枝,明明暗暗的光影落在她的脸上,不知怎么让人见了就心里发酸。张嫂子连忙上前笑道,“这伤口才好了一些,怎么就坐在这里吹风,快进去吧。”

    说着就扶了她进屋,瑞雪笑着道了谢,慢慢坐到床边,看着张嫂子比量着要给自己那名义上的夫婿喂羊奶,却因为她占了位置,不好动手,于是就接了碗过来,一手轻轻捏开那男子青紫的嘴唇,一边舀了勺羊奶,低头吹凉,再慢慢喂进去,然后立刻动手去扶男子的下巴开合几下,助他吞咽,最后才拿起布巾擦去流出嘴角的残汁儿。

    一整套的动作,又轻柔又熟练,就像日日做惯的一般,看得张嫂子很是惊奇,笑道,“赵娘子想来也是个识文断字的吧,只看这做事就比我们这些村野妇人要利落许多,以往喂赵先生进食,都是直接灌下去,糟蹋东西不说,赵先生也遭罪。以后有赵娘子照料,赵先生可就舒坦了。”

    瑞雪笑笑,“以前曾经照料过几年病人,自然比别人要熟一些。”

    张嫂子前几日就想打探这赵娘子的来历,但是瑞雪虽然常常笑着,行事也温柔亲和,但还是明显有种疏离之意,她也未敢多言,今日正好说到这里,就借着话头,问道,“赵娘子前些日子是烧糊涂了吧,现在可是恢复了,记起自己是哪里人了?只看你这双手,细皮嫩肉的,就不是穷苦人家女子。”

    瑞雪捏着羹匙的手就是一顿,这几日胡思乱想,什么都想过了,就是没想过来历这个重要问题,此时被问到,难免要紧急杜撰一个,她的眼珠儿转了几转,就放低了声音,做出一副悲伤模样,说道“我原本是自小就被卖到南方的,在一个大户人家给小姐做贴身丫鬟,也不记得是否还有父母家人,后来小姐不幸身染恶疾亡故,得夫人怜惜,唤到身边伺候,可是老爷却起了…嗯,那个心思,我宁死不从,他恼羞成怒,就打了我几十杖撵出了府。我支撑了一日,就痛晕了过去,再醒了就在这里了,也不知这一路到底怎么流落过来的。”

    没想到,赵娘子听着这话,居然抹了眼泪,咬牙切齿的骂道,“这些个大户人家,没有一个不是黑心肠的,什么老爷少爷,都是畜生模样。但凡好颜色的丫鬟都要拉到床上,呸,也不怕精尽人亡,死在床上。可怜我那小莲啊,再有一年就要回来嫁人了…”

第三章 醒

    瑞雪本来就是随口杜撰个故事,想着把身世一事混过去,却招得张嫂子掉眼泪,她心下愧疚的劝慰几句,慢慢听得张嫂子讲说,才知,原来张嫂子如此哀哭是为了一个叫小莲的侄女。

    从她不时夹杂着咒骂的话语里,瑞雪勉强猜出了事情原委。

    小莲是张嫂子的娘家侄女,在城里大户人家做丫鬟,本来明年契约到了,就可以出府嫁人了,可是前几个月那家的少爷不知怎么就看上了她,强行要了她的身子,小莲羞愤之下投了井。

    张嫂子娘家人一气之下告去官府,不曾想,那大户人家早贿赂好了府衙一干人等,硬是判了个失足落水,扔了十两银子丧葬费给他们,还摆出一副施恩的嘴脸,气得一家人日日咒骂,无奈形势比人强,只得低头隐忍。

    张嫂子今日听得瑞雪身世,就勾起了这段旧恨。自然而然的,她再看向瑞雪的眼神就又多了三分怜惜,好似要把对侄女的疼爱都转到瑞雪身上一般。

    瑞雪有些哭笑不得,她先是借尸还魂不说,又因为村里下葬老人才捡了她回来,现在又借了同这小莲一般的经历,得了张嫂子的善待,怎么就同死者扯不开关系了。

    她心里这般想着,脸上却笑着又劝慰了好些句,终于哄得张嫂子擦干了眼泪,又闲话几句,才送了她出门。

    张嫂子一只脚刚迈出院门,不知为何又收了回来,伸头看了看周围没有旁人,就拉了瑞雪到桂花树下,小声说道,“赵娘子,我托大叫你一声妹子,这几日相处,看着你也是个好女子,所以,嫂子有句话要提醒你。”

    瑞雪想起这几日她的细心照料,心里感激,就主动拉了她的手,“张嫂子客气了,妹子这条命多亏嫂子的照料才捡了回来,嫂子有事但说无妨。”

    张嫂子听她说的实在,脸上也带了笑,“妹子,当日村里人捡了你回来,族老们做主给你和赵先生成了亲,原本是打着冲喜的主意,可是如今,赵先生还没醒,你却已大好了,村里的长舌妇就传言说,你是克夫命,抢了先生的气数。如果先生过几日醒来,妹子自然无事,可是如果先生…嗯…真没了,妹子的日子恐怕就不好过了。妹子又没有孩子,没有娘家,按律法就要被官府发卖为奴…”

    “发卖为奴!”瑞雪惊得睁大了眼睛,这是什么狗屁律法,寡妇无子无亲就要被发卖?

    张嫂子以为她是被吓到了,连忙安慰道,“妹子别怕,这是最坏的结果,如果有银钱,给里正送份厚礼,他不报上去,官府不知,也就没事了。嫂子只是给你提个醒,不管怎么说,现在你都嫁了赵先生,还是要多经些心,他好起来了,以后你伴着他过日子,也能得个安稳啊。”说完她看了看天色,安抚般的拍了拍,有些怔愣的瑞雪,告辞回隔壁的家里去忙碌了。

    瑞雪慢慢走回屋子,静静看着躺在床里纹丝不动、脸色苍白的男子,半晌长叹出声。

    罢了,听张嫂子的话音儿,这男子也是个可怜的,不知为何流落在了此地。他们两人本就同是天涯沦落人,现在又成了亲,她不管是出于善心,还是为了以后在此安身立命,不被发卖为奴,都只能好好照料这棵“大树”了。

    想到这里,她伸手轻轻握住男子的手,“我会尽心照料你的,你也要快点好起来,我可不想被卖去当奴婢。”

    如此又过了三日,瑞雪背上的伤,已经掉了血痂,露出粉红色的新皮,她坚持着每日都在院里走上几趟,倒也渐渐觉得身上有了力气。

    这一日她在那口完好的小锅里烧了热水,想着给床上那人擦擦头脸,自己也洗洗头发,这一病七八日没有洗澡,早已经超过了她的极限,现在伤口总算无碍了,当然就要彻底洗个干净。

    她浸湿了一条半旧的棉布帕子帮那男子擦了脸,又拿起他的右手,细细打量,食指中间,中指指腹,无名指指节上都有茧子,想来这人平日应该是常用笔的。

    手背的皮肤虽然呈现青白之色,但却很细腻,定然也没吃过什么苦,就是不知他为何流落此处,最重要的是,他身上可还有什么财物?

    想起缸里那半瓢苞谷面,她就忍不住头疼。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一穷二白,以后要如何过日子啊?

    正叹息之时,她突然心头一颤,有种被注视的感觉,扭头看去,心神立刻跌落在一双潭水般幽深的眼眸里,那潭水偶尔流动间,荡起一**涟漪,漾出些微的疑惑、不解、冷漠…

    瑞雪呆愣好半晌才反应过来,那人醒了,她猛然直起身,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一时不知从何说起。难道要挥手打招呼说,嗨,你好,我是你的妻子,我们是互相冲喜成亲的,以后要相依为命过日子,你坚决不能死,因为我不想被发卖为奴。这么颠三倒四的话,任谁听了都要把她当成疯子了吧。

    思虑良久,她慢慢放下棉布巾,重新坐到床边,尽量温和平静的说道,“你好,我叫秦瑞雪,因为一些曲折之事,重伤流落在村外,被族老们捡回来,同你成了亲,为的是冲喜救你性命。我知道这件事你一时难以接受,我当时也是昏迷不醒,毫不知情,不过现在事以至此,你还是先养好身体,咱们再从长计议吧。”

    那男子听了这话,微微扭头,打量四周红色的幔帐,眉头微微皱起,眼里闪过一抹嘲讽之色。

    瑞雪还以为他是不满这婚事,略微有些难堪,低头伸手沾湿布巾,一边给他擦手,一边慢声说道,“你如果不满这婚事,等你身子好了,就去找族老们说明,或者和离或者休弃,随你的意。不过,暂时你还是要配合我,先把病养好了再说,莫名其妙成亲就算了,再背个克夫的恶名,我可太冤枉了。”

    那男子淡淡看着眼前忙碌的瑞雪,听着她明显带有抱怨的话语,眉头却不知为何渐渐松开了,双眼微阖,又沉沉睡去。

    晚上张嫂子来送吃食时,瑞雪说起那男子曾经醒来之事,喜得张嫂子扔下她就跑出了门。不过两刻钟又跑回来说,明早族老们要上门来探望。

    瑞雪立刻悔青了肠子,望着床上的男子叹气,中午时,他不过醒了那么几息时候就又睡过去了,万一明早族老们都来了,他却没有再次醒来,那她岂不是平白多了个撒谎的嫌疑?

    这一夜她半睡半醒间都在懊恼,早起洗漱之后,见那男子还是不醒,无奈之下,打了盆冷水浸湿了棉布巾,狠狠心盖在了他的额头上,果然,被冷意一激,那人墨黑的双眉慢慢皱起,眼帘翕动,终于再次醒了过来。

    瑞雪松了口气,也不多解释,只是麻利的收了水盆,又扶起男子靠坐着,喂他喝了半碗温水。

    那男子好似想要说些什么,却被院门处的脚步声打断,四五个头发花白的老者陆续进了门,一见男子果然睁开了眼睛,不再昏睡,都是大喜过望。

    瑞雪搬出了家里所有的椅子,才勉强安顿几个老者坐下,对于奉茶却素手无策了,还是那句话,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家里只有两只碗,她要怎么招呼四个人,难道要人家轮换着喝吗?

    好在隔壁的张嫂子听见了动静,送了四只碗和一小包儿茶叶过来,秦瑞雪麻利的烧了水,冲了四碗茶,双手捧着送到老者们的面前。

    几个老者见她如此恭敬有礼,面上就带了笑,其中一个被称作云三爷的就说道,“这般看来,我们几个老头子,也没有错配姻缘,赵娘子是个麻利勤快的,以后有她在身边伺候着赵先生,先生身子也能好的快些,早日开课,村里那几个孩子也就套上笼头了,现在整日的满山玩耍,惹人嫌呢。”

    其余三个老者也附和道,“可不是,要想出息,还是要读书识字,以后先生身子好了,孩子们还要劳先生费心教导。”

    躺在床上的男子勉强牵起嘴角笑了笑,应道,“这次旧疾复发,有劳各位老人家和乡亲们相救了,丰…润之没齿难忘,待过些时日能下地走动了,定然尽心教导孩子们读书识字。”

    听了他这话,几个老者脸上的笑意更胜,就连一旁站着的张嫂子都眉开眼笑,她家大壮今年八岁,原本也是跟着赵先生一起读了两月书的,现在日日在家自学,就盼着学堂开课呢。

    几个老者又嘱咐了几句好生养病之类的话,就打算起身告辞了。

    瑞雪想起厨中那空空的米缸,心里暗急,但是看床上那名义上的夫君好似完全没有开口的意思,只得硬着头皮拦下了几位老者,说道,“几位族老请留步,小女子有事相求。”

    几位老者闻言,互相对视一眼,又坐了下来,云三爷就问道,“赵娘子有何事?”

    瑞雪心中千回百转,尽量把语言组织的更文雅一些,才说道,“小女子突遭厄难,病重流落在外,蒙几位族老做主嫁与先生为妻,得以安身,心中着实感激,以后必定用心照料先生,以便先生能全心教导学生读书。”

    几位老者点头赞道,“赵娘子所言甚是,妇道人家就该如此。”

第四章 束修之争

    秦瑞雪脸上笑着,心里却早暗骂不知多少遍了,这也就是在这时空,如果在前世,早把你们当人贩子抓起来,哪有随便把人嫁了,还要人道谢的道理。

    但是,此时家里粒米皆无,她也知不是耍脾气的时候,于是,又装了贤良温婉模样,低声说道,“这些时日,张嫂子和赵嫂子日日为我们夫妻送饭,着实辛苦,小女子心有不安,正好身上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就想亲手做饭洗衣照料夫君.

    但是,却没曾想,家中只剩下半瓢包谷面,实在没有余粮可食。于是,贸然失礼拦下族老,想请族老们出面说与乡亲们知道,先收些束脩上来,铜钱或者米粮、鸡蛋都好,待夫君身子一痊愈,就马上给学生们复课。族老们觉得这样,可好?”

    赵丰年躺在床上,听她如此说,就皱了眉头,他原本教授村童,是为了报答村民们的救命之恩,也是为了找件事情占着心思,少想些痛苦之事。自从授课这两月,每日都有学生家里轮流送来饭食,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要收束脩。

    此时听着这尚且算不上熟悉的妻子居然未经他同意,就开口索要束脩,立刻就想呵斥一番,可是他刚要开口,却被瑞雪一个冷眼瞪过来,惊得怔愣住了。

    云三爷见赵丰年没有开口反驳,还以为这也是他的意思,想着武国读书人金贵,举凡聘个秀才每年束脩都要几十两银,他们村中穷困自然聘不起,好不容易救了个识字的回来,教授村童们也很是尽心,当然不能因为一点儿小事开罪了。

    于是眼珠儿转了几圈儿,清咳两声说道,“这倒是我们几个老头子思虑不周了,以前只赵先生一人,各家也就轮着送饭,现在先生成了家,自然不能再如此。我回去就传话下去,先每家照着一百文铜钱的样子,送些吃用之物过来吧。”

    赵丰年醒过神来,想要拦阻,瑞雪却已经笑着行礼道谢了,“谢族老们体谅,小女子也识得几个字,读过几本书,以后夫君再有身子不适的时候,小女子也可以暂代几日,绝不会耽搁孩子们的课业。所谓,明山秀水出才俊,天地灵气毓雅聪。咱们村中长辈心善,孩子们自然也灵秀,几年后,定能出上几个秀才,甚至举人老爷。”

    好话人人爱听,特别是这些老头子,哪个不盼着自家儿孙能出人头地,光宗耀祖,于是刚才因为索要束脩,心里生出的那点儿别扭,都被瑞雪这几句话安抚的服服帖帖,笑着胡子都翘了起来,一路出门去了。

    瑞雪恭敬的送到院门口,然后又谢了张嫂子,刷了陶碗送她也回了家,就转身进了屋子。

    果然赵丰年正在等着她,一见她进来,那双黑幽幽的眸子里满是冰冷和淡漠,“谁让你自做主张要束脩的?”

    瑞雪原本打算好好解释的,见他如此模样,脸上的笑意也就收了起来,直接搬了椅子坐在他对面,淡淡说道,“没有谁,是我自己主张的。”

    赵丰年见她一脸毫不知错的样子,恼意更深,“我教授村童,是为了报答乡亲们的救命之恩,并不是为了银钱。”

    秦瑞雪仔细打量他因为恼怒而带了些微红晕的面孔,真想敲开他的脑袋,看看里面是什么构造,“请问赵先生,你平日吃什么活着?”

    “当然是米粮。”

    瑞雪嘲讽一笑,“哈,我还以为先生每日早晨喝点露水,晚上再灌一肚子清风就饱了呢,原来你也是吃米粮的!那我问你,厨中空空,连包谷面都不到半瓢,不收束脩你要吃什么?我要吃什么?我可没有你那喝露水、灌清风就能饱腹的本事!”

    “你…”赵丰年被她噎得一哽,却也反驳不出口。

    他从出生那日起,穿的是绫罗绸缎,吃的是山珍海味,从未为米粮之事操过半点儿心,就算遭难之后流落此处,也有学生家里每日整治了饭菜送来,虽说不如家中精细美味,却也没饿过肚子,再者这次成亲娶了瑞雪,实在太过突然,他心中还没有把她当做妻子的意识,自然也就考虑欠妥。

    虽然心中明知自己有错,但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被女子如此嘲讽叱责,叫他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于是,厉声呵斥道,“你好大的胆子,谁教你的规矩,敢如此顶撞夫主!”

    瑞雪见他双目圆瞪,好似要把她生吞活剥一般,却半点儿没有害怕的意思,挑眉一笑,难得耍赖一次,反问道,“常言说的好,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既然汉子不予衣食,我就自己想办法填饱肚子,难道这有错吗?”

    赵丰年被她刁钻的话语,气得胸口疼,心中直怀疑,族老们在哪里给他找了个泼妇回来,不但没有半点儿妇德,还摆了一副跟着他要饿死的模样,这深深的打击了他的男子自尊,于是,他死死掐了被角,冷声说道,“好个嫁汉穿衣吃饭,那好,以后我会收束脩,保证饿不死你也冻不着你,尽我做夫主的责任,但是你想要绫罗绸缎,想要好饭食,就自己想办法吧,你不是有本事吗,我不拦着你!”

    “好,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候不要说我丢了你读书人的脸面!”

    瑞雪也被激起了性子,脸色涨红,眸子里满满都是自信和倔强,仿佛一切都尽在她的掌握一般。

    赵丰年恍然想起当初,严父慈母,兄友弟恭,娇妻待娶,他也是这般意气风发,好似人间再没有什么能超出自己掌握,可惜,都是假的…

    瑞雪等了半晌,却没有听见赵丰年的答话,仔细看去,他那双乌黑的眸子里仿佛突然蒙上一层苦痛般,苍凉而冷凝,脸色也越发青白,让她忍不住心里一缩,有些后悔起来。

    不管哪个时空,哪个朝代,读书人都是有些臭脾气的,她应该慢慢讲道理给他听才是,毕竟两人以后还要一起搭伙过日子,甚至她还要依靠他安身立命,避免被卖身为奴,但是她也不知哪根儿筋不对,怎就犯了倔脾气,狠狠嘲讽出口?

    她有心想要道歉,但是话到了嘴边儿,却怎么也吐不出来,最后站起身,努力半晌,才说道,“抱歉,我刚才也是心急以后生计,才擅自做主,没有与你事先商量,是我错了,以后不会了。”

    赵丰年依旧沉默,没有答言,瑞雪有些泄气,扭身走了几步,又回头问道,“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毕竟以后我们还要一起过日子,我总不能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

    又是一阵尴尬的沉默,赵丰年依旧垂着眼眸,没有答话的意思,她只好无奈耸耸肩,抬脚出门,却在下一刻听见床上的人,低声答道,“赵润之。”

    “润之?好名字!你刚醒来,定是精神不济,再多睡会儿吧。我出去做活儿了。”瑞雪听出赵丰年的语气里没有怨怪之意,心下长长松了口气,转身出了门。

    她们所住的院子在村子最东面,院外不远处就是个不高的小山包,山上长了一些低矮的灌木,张嫂子曾说起过,平日里村中乡亲都是在此打柴烧火,于是,她也在院角找了把满是锈迹的镰刀上了山,在半山处寻了几丛枯木,连砍带掰,勉强凑了一抱,顺手扯了旁边的藤蔓捆了,扛下山去。

    前世,她也是过惯苦日子的,所以,这些活计倒也难不倒她,只是这具身体毕竟大病初愈,气力还有些不足,下山时一路歇了两次才到家。

    还未进院子,就听见张嫂子焦急的声音,“赵娘子哪里去了,这病还没好利索的人,不会出什么事吧?要不要唤起赵先生问问?”

    好似还有旁人在附和道,“山南边的老虎口村,前些日子被狼叼走个孩子,不会赵娘子也被狼叼去了吧?按理说也不能,那狼也不敢白日里进村来啊?”

    瑞雪躬着身子,曲肘撞开院门,哗啦放下背上的柴禾,很是喘了几口气,才看着桂树下的几个妇人,笑道,“有劳各位嫂子惦记了,我没事,去山上打了些柴禾烧火。”

    张嫂子早迎了上来,掏出一块棉布帕子给她擦了脸上的汗,说道,“你这身子还没好利索呢,怎么就自己上山了,跟我说上一声,我让俺家那口子帮你砍上两捆,就够你烧两日了。”

    旁边的两个小媳妇儿也附和道,“可不是,赵娘子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没干过粗活,再累出个好歹,赵先生可没人照料了。”

    瑞雪也不反驳,笑着道了谢,张嫂子这才指着灶间门口木板上的一个小罐子和一只箩筐说道,“我们是给你送束脩来的,那板子上是我拿来的二斤素油和五斤糙米,还有一些自家种的菜,你先吃着,不够跟我说,我再去菜地给你摘。”

    另两个小媳妇儿也纷纷说了各自送来的物件儿,一个是二十斤包谷面,一个是二斤细面加十斤包谷面儿。当然相对于张嫂子送来的,她们的礼薄了许多,可是瑞雪还是笑着说帮了她大忙,丝毫没有让她们感到难堪,两人对瑞雪就越发亲近了三分。

    说了两句闲话,两个小媳妇就告辞了,张嫂子刚刚帮着瑞雪把包谷面倒进缸里,正犯愁没处放糙米和细面,就又迎来了另外几家人,自然瑞雪又少不了一番客套,她拿出了当初卖豆腐练出的笑脸和眼色,把一众上门来的小媳妇哄得都很是欢喜,放下东西,直说以后有事她们一定来帮忙,然后才离去。

第五章 所谓更衣

    总共十三个蒙童,十三家的束修都收了上来,瑞雪婉拒了要帮忙做饭的张嫂子,送了她回家去忙,毕竟农家的女子活计都很重的,喂猪喂鸡,洗衣做饭,不能总麻烦人家。

    她简单统计了一下这半上午的收获,总共收了包谷面八十斤,细面十斤,糙米十五斤,外加素油半罐,鸡蛋十个,盐一斤,酱油一斤,干蘑菇一串儿,还有粗瓷盘两个,陶盆一个。

    瑞雪这几日常跟张嫂子闲话,也把这个时空的物价摸了个差不多,粗略估算一下,各家送来的吃食,都超过了一百文的标准,甚至张嫂子送的素油和糙米足足值三百多文,她知道这是人家在帮她,心里感激,暗暗记下,想着以后必要报答。

    抬头看看外面天色已接近正午,早晨刚起来就接待了族老一行,然后又上山砍柴,接待众多学生家长,不知不觉就忙到了这时,想想屋里还有一个等着吃饭的呢,就锤锤酸疼的腰,进了灶间,开始刷锅烧火。

    舀了小半锅水烧沸了之后,把一个鸡蛋磕在碗里,一边慢慢加热水,一边搅成蛋花放在一边,锅里再加半碗糙米,烧开之后小火熬着。

    估摸着米粥差不多熟烂了,就开锅加个木头格子,把那碗鸡蛋花里加一点儿盐、一小撮葱花、半勺素油,然后坐到锅里蒸。

    过不上半刻钟,淡淡的米香味混着蛋香就飘满了整个灶间,瑞雪忍不住脸上就漾出了笑意,麻利的刷了陶盆,盛了米粥出来,然后又用一块洗干净的棉布垫着碗,把蛋羹端进屋去。

    赵丰年正望着窗外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脸上有种悲哀、仇恨交错的复杂表情,瑞雪好奇之下,待要细看,手上却已经烫得受不了,连忙把蛋羹放到桌上,手指捏着耳朵,连喊,“烫死了,烫死了。”

    赵丰年看不得她这般毛躁样子,就又皱了眉头,瑞雪回身看见了,不知怎么就冲口说道,“你皱什么眉?我烫的直跳,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给你端蛋羹?”

    赵丰年闻言,眉头皱得更似能夹死一只苍蝇般,高声叱责道,“没人教导过你三从四德吗,一个女子行事功利不说,还如此毛躁,没有半点儿妇德,连夫主都敢接二连三大声呼喝,谁给你的胆子?”

    其实瑞雪刚才那些话,在前世顶多也就算语气硬一点儿的抱怨,她本就是随口而出,却忘记了这里已经不是原来的世界,这里的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似她这般讲话恐怕真是犯了天条,但是她的性子本就不喜服输,要她立刻收敛脾气道歉,又有些难以做到,想了又想,只憋出了一句,“吃饭吧。”

    赵丰年见她没有像其它女子一般,立刻躬身赔罪,反倒说了这么一句无关紧要的话,立刻气恼更甚,冷冷说道,“不吃!”

    可惜,他的肚子却不受意志控制,话音刚落,就发出了很响亮的咕噜声,他的脸孔顿时像被煮了一般,红得发黑。

    瑞雪憋笑憋到要死,强装着平静,端了已经不烫的蛋羹放到床边,说道,“赶紧吃吧。”

    然后就跑了出去,扶着桂花树压低声音,哈哈笑得弯了腰,等笑够了,就靠坐在树根下,仰头望着树枝间湛蓝的天空,长长吐了口气,胸口随即轻了许多,好似自从穿越而来就积在那处的郁气都因为这场大笑统统散掉了。

    对于未来,她突然有了那么一抹期待,不管以后的日子,是富贵还是贫贱,起码她这个便宜夫君还是不错的,自己言语莽撞,两度冒犯,应该都够休弃出门了吧,可是他恼怒归恼怒,却连一句难听话都没说,显见是个刀子嘴豆腐心,外冷内热的人。

    屋内的赵丰年双手捂着肚子,望着眼前的蛋羹,鼻孔里都要喷出火来一般,想他武国四公子之一,鼎鼎大名的千金公子,居然在一个愚笨女子面前如此失礼,真是太过难堪了。

    他有心掀了陶碗泄恨,却又被那香味惹得腹中饥饿之意更甚,不知怎么就拿起勺子舀了金黄细嫩的蛋羹送进嘴里,接过立刻被那软滑香浓的口感征服了,轰鸣作怪的肚子也安静了下来,待他重新想起刚刚高喊出口的“不吃”两字之时,那陶碗里已经空空如也,连碗边儿都被刮得干干净净。

    瑞雪偷偷站在门边见他端着空碗,慌张无措想要藏起来的模样,肚内又笑得转筋。

    这可是她,秦瑞雪的独门蒸蛋羹,虽然用料简单,但是十几年来一直都是无往不利,从没人能拒绝得了。

    当年妈妈卧病在床,脾气暴躁,常常掀桌子不肯吃饭,但是只要这蛋羹一端出来,就会立刻缓和下来,把蛋羹吃得精光,让见者无不称奇。

    这个时空的饮食怎么也没有现代精致,以她多年为弟妹做饭盒,照料病号妈妈,练就的厨艺,要哄得一个古人先从肠胃屈服,还不是小菜一碟。

    想到这里,她右手食指和中指竖了起来,挑眉无声奸笑道,赵先生,我一定会把你身体养得胖胖的,算是对你保护我不被发卖为奴的回报!

    她转身轻手轻脚走到灶间,喝了满满两大碗粥,感叹了几句,不用化肥种出的大米就是香,然后拿了破树枝绑成的扫帚清扫院子,又把后院的菜地里杂草拔掉,想着明日再找张嫂子要点儿白菜籽,趁着八月末的天气尚未冷起来,种些秋菜存起来,以备冬天来时,饭桌上不至于只有粥,没有菜。

    抬手抹去额头的汗水,进灶间洗了手脸,把中午剩的小半锅糙米粥,又加水热了热,几根细长的茄子上锅蒸熟,撕成条拌上细盐和葱末,分上一半送到床边,另一半她就坐到院子里,就着火红的晚霞,慢慢吃下了肚子。

    待进屋取碗时,粥碗和菜碗都见了底,那赵先生却好似睡着了一般,没有半点儿动静。

    她微微一笑,把碗拿去洗净,又麻利的沾湿布巾,就着外面那弯月牙儿的光亮擦了擦身上,洗了脚,然后起身回了屋子,脱了半趿拉的布鞋,刚要上床,没想到床里的人却突然起了身,吓得她立刻跳了起来,惊声道,“你要干什么?”

    赵丰年看着她脸上那哪怕在暗夜里,都看得清清楚楚的防备,心里气恼极了,这女子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好似天生就有惹得他随时怒骂的本事,可是此时憋涨了一下午的小腹让他连喘气都不敢用力,只得忍了气说道,“我要更衣。”

    “更衣?”瑞雪半晌才反应过来,连忙说道,“啊,好,好,你干净衣服放在哪里了,我替你去拿。”

    赵丰年听了这话,一口气哽得厉害,险些让下面忍不住开了闸,心里暗恨,这女子是在装傻报复他中午那顿呵斥吗,连富贵人家把小解文雅的说成更衣都不知道?

    他咬着牙根儿,狠狠说道,“我是说我要出恭。”

    出恭?这次瑞雪终于明白了,前世有个小品就是用这个词做的笑料,她暗暗翻了个白眼,古人就是麻烦,上厕所就说上厕所,还非要取个明显有歧义的文雅词,心里这般腹诽,脸上却还要装作殷勤问道,“我明白了,我这就给你拿马桶。”

    瑞雪跑出门,在院子角落取了前几日她受伤时,一直在用的马桶,重新回屋放到床边,然后略微犹豫一下问道,“需要我扶你,帮你解裤带吗?”

    赵丰年冷冷看她一眼,“不用,出去吧。”

    瑞雪转身出了门,远远听着屋里片刻后响起经久不绝的哗哗声,她扑哧又笑了起来,这人是憋了多久了,再憋下去膀胱都要爆炸了吧。

    又等了一会儿屋中没有动静了,她才走了进去,端着马桶倒到屋后,用水冲干净了,又洗了两遍手,才进了屋,见那人已经脸朝里睡下了,留下床外一半空处,她慢慢躺平,拉过一角大红被盖了肚子,轻轻吐出一口气,一边感慨着这杂乱的一日终于过去,一边慢慢进入了梦乡。

    赵丰年听着旁边女子绵长平缓的呼吸声,轻轻动了下已经麻木的左臂,躺平身子,心里一时想起以前的日子,一时又懊恼着今日的众多反常之处,尚未想出原因,心神就随着旁边的细微呼吸声沉静下去,同样进入了梦乡。

    夜正深,门外一只夜鸟不知从何处飞回,疲惫的梳理两下皮毛,然后悄悄挨在沉睡的鸟妻子旁边,交颈而眠,清风拂过,月光淡淡照耀,人间一片安宁…

    第二日一早,瑞雪在村中那十几只勤奋公鸡的鸣叫声中醒来,洗脸漱口,又笨拙的学着张嫂前两日的样子,用两根木簪子,绾了个还算利落的简单发鬓,然后麻利的煮了一锅稍绸的包谷面粥,想了想还是又磕了个鸡蛋,做了蛋羹,放进锅里蒸的功夫,又打水进屋,沾湿布巾递到刚刚醒来的赵丰年手里,等他慢慢擦好手脸,就端了蛋羹放到床前,这才进了厨房草草喝了两碗粥,就直接出门去了隔壁的张嫂家。

    张嫂正在屋里催促着孩子们喝粥,听得她在门外喊,就迎了出来笑道,“妹子,怎么一早就过来了,身子可是好利索了?”

    瑞雪笑着应了两句,就见有个魁梧的红脸汉子从屋里走了出来,两扇木门后还隐隐约约藏着三个小孩子在偷偷望着她。

第六章 玉佩

    张嫂指了红脸汉子说道,“这是我家那口子,村里人都叫他张大河,正好他今日上午无事,我让他上山给你多砍些柴回来,省得你为烧柴犯愁。”

    瑞雪赶紧行礼道谢,“那就让张大哥挨累了,过几日家里收地的时候,我的伤也就好利索了,到时候可一定要叫上我帮把手才行,否则,我以后有事真就没脸再求张大哥和嫂子帮忙了。”

    张大河显然是个腼腆寡言的,家里多是媳妇做主,张嫂子拉着瑞雪说话的功夫,他就蔫声不语的拿了斧头和绳子掖在腰里上山去了。

    瑞雪和张嫂子相携进了屋,张嫂子喊了三个孩子,“大壮,二壮,三丫头,过来见过你们师娘。”

    三个孩子互相看了一眼,笑嘻嘻上前见了礼,两个男孩子,一个**岁左右,一个五六岁,都穿着灰色的衣裤,长得虎头虎脑,一如名字般壮士,膝盖和胳膊肘都打着补丁,应该是平日里淘气磨破的,但却洗得很干净。

    最小的丫头儿有三岁左右,头上用花布条儿缠着两个小羊角,穿着蓝底白花的小衣裙,瞪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长睫毛翘着,笑嘻嘻的含着手指,很是可爱。

    瑞雪看着心里喜欢,就把她拉到身边,低声问了几句,诸如今年几岁了,读没读过书啊之类的话。

    站在旁边的大壮,听得瑞雪这般问妹妹,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一喜,转身跑进了里间,不大一会儿,就小心翼翼的捧出一本半旧的书本来,低头站在两步外,不时偷瞄瑞雪两眼,却不敢上前搭话。

    瑞雪看见他手里的书本和脸上的犹疑之色,就和声问道,“大壮可是有什么难解之题,师娘幼时习过几年字,也许能帮你解答一二。”

    张嫂子听了这话,立刻笑道,“这孩子就盼着学堂什么时候重新开课呢,这些时日差点把书本都翻烂了。”说完她眼里满是欣慰的看向大壮,又说道,“你师娘既然说了,你也不必怕羞,想问什么就问吧。”

    大壮这才上前两步,翻开那本书的中间一页,指了一行字说道,“师娘,学生读不懂这段话里的意思。”

    瑞雪低头一看,原来是本《论语》,小时候她刚开始练习毛笔字时,描红字帖里写的就是这本书,所以,她背诵的很是熟烂,哪怕相隔二十年,也依旧记得清清楚楚,不过略微扫了一眼,就读道,“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

    大壮见师娘真的读了出来,眼里立刻去了怀疑,溢满了惊喜的光芒,郑重行礼,说道,“还请师娘教我,这句话是何意?”

    瑞雪指了那行字里比较复杂的几个字解释道,“这个是‘谋’字,意思就是出主意。这个是‘忠’字,意思是忠诚。这个是‘信’字,意思是诚实。连在一处解释,就是说,一个叫曾子的人说,我每天多次反省自己:替别人出主意做事情是否忠诚呢?与朋友交往是否诚实呢?先生传授的知识是否温习过了呢?”

    她解释的仔细,大壮也是个聪明的,不过跟着读了两遍就彻底背了下来,也明白了其中的含义,很是欢喜。

    于是,略微带了些羞怯的问道,“师娘,我以后有不懂之处还可以去问您吗?您讲得比先生都清楚,我背着快多了。”

    瑞雪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师娘只学过皮毛,简单的还可以教给你一些,但是高深的还是要你们先生教授,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同的方法,师娘可能解释的直白了一些,所以,你明白的快,背诵的快,但是你们先生教的方法可能却对你们更有益处。”

    大壮听得一头雾水,但还是隐隐明白师娘是不愿意教她,就沮丧的垂了头,含糊应了一句,“是,师娘。”

    瑞雪倒是喜欢他好学上进,想了想,自己那名义上的夫君养病这段时间,她替他给学生解疑,应该算是为他分忧,不算越矩吧,于是,又改口说道,“这样吧,师娘每个午后有空闲,你有不解之处,可以那个时候来问。”

    这可真是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大壮没想到师娘居然又答应教他了,立刻欢喜得行礼道谢。

    张嫂子在一旁看着,心里可比儿子还要更喜三分。

    她虽然没读过书,但是眼睛可是一等一的厉害。她算看出来了,这赵娘子的学问就算不比赵先生高,可也低不哪儿去,而且好像自家儿子跟她学得更好,想着以后儿子也许要经常登门请教,她这几日,心里存着的那点儿小别扭就越发刺痛起来。

    她想了又想,还是撵了几个孩子到院子里去玩,然后进了里屋,在衣柜最下面翻出一块乳白色的玉佩来,双手捧着出了屋门,送到瑞雪面前,笑道,“妹子,这快玉佩是救你回来后,我给你换衣服时在你肚兜里发现的,这段日子忙乱,我收起来一直忘了拿给你,今日正巧你过来了,就拿回去吧。”

    瑞雪微微一愣,抬眼见张嫂子脸色微微有些尴尬,心里猜到她定是有过私藏的心思,这几日两人相处得好,今日又见自己对大壮亲和,这才拿出来了。

    瑞雪对此没有什么气恨,毕竟这玉佩是原来身体主人的,她一个外来魂魄,有个“落脚地”就行,对与原主人的物件倒没什么贪心。何况,张嫂子对她还算有一半的救命之恩,她留下也就当谢礼好了。

    不过,张嫂子如今既然拿出来了,显见是衡量好了,她如果推辞倒让人家难堪了。

    瑞雪伸手接了,笑道,“我还以为这东西丢在路上了,没想到是嫂子帮忙收起来了,真是太好了。”

    张嫂子脸色也好了不少,连忙摆手道,“不过是举手之劳。”

    瑞雪摩挲着玉佩,感觉那温润的玉身贴合在掌心,张口刚要说话,脑海里却猛然好似闪过一个画面,一对儿少年少女站在荷塘边,少年双手前伸,捧着的正是这块玉佩,少女脸上有羞涩而幸福的笑意,她待想要细看之时,却立时一阵眩晕袭来,什么都消失了。

    张嫂子本来还在庆幸瑞雪没有怀疑她私藏的劣行,结果却见她一拿到玉佩就栽倒了,连忙上前扶住她,拍着她的脸颊惊叫,“赵娘子,赵娘子,你怎么了,可是身子不舒服?”

    瑞雪晃晃头,好不容易忍过那阵眩晕,勉强坐好笑道,“没事,嫂子,我可能是昨晚没睡好,犯了困乏。”

    张嫂子埋怨道,“我看啊,是你病刚好就上山砍柴累到了,你这几日先好好歇歇吧,柴禾我让你大哥给你劈好送去。”

    瑞雪道谢,缓了一会儿觉得没什么大碍,就照着来时的打算,要了菜籽,借了镐头,告辞回去了,张嫂子不放心,一直送到了她院子门口。

    瑞雪进了院门就依在桂树下,轻轻拍着胸口,安抚自己自刚才开始,就毫无来由酸涩难忍的心,再仔细打量那块玉佩,如牛奶一般细腻的质地,温润柔和的色泽,雕琢精美的花纹,哪怕她这种对玉没有研究的人也能看出,这玉佩品质极好,恐怕值不少银子。

    可惜,她盯得眼睛发红,刚才那样奇怪的画面却没有再出现,反倒是心口越来越疼。

    她无奈叹气,坐在桂树下默默出神,如果她猜的没错,这玉佩对这身体的原主人一定有什么重要意义,所以一见之下,才碰巧出发了这身体本身残留的回忆,也就是那个画面。

    只是,这原主人不知为何香消玉殒了,便宜了她这个异世的灵魂。那送玉佩的少年是谁呢,私相授受?青梅竹马?两情相悦…

    如此过了好半晌,她到底没想出什么头绪,索性起身拍去半旧裙子上的灰土,把玉佩挂到脖子上,仰望头上的炙热艳阳,低声祝祷,“小妹妹,不管你以前有何冤屈不平,你都已经死掉了,就不要执着留恋了,好好转世投胎,过幸福日子吧。以后我一定会吃饱喝好,善待你这肉身,请你放心。”

    说完,她就拎着镐头直接开了后院门,去整理那片菜地了。俗话说的好,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她暂时最重要的事情是要填饱肚子,其它一切都是建立在这个基础上的。

    赵丰年在屋中,竖着耳朵听着那脚步声转去了后园,慢慢重新躺平,略带懊恼的暗骂自己,这样一个粗鲁毛躁的女子,就算偷偷走掉了,又与他有何关系,继续教书报恩,练功养身,等待余毒排尽了,去了病痛,在这偏僻的村子里,平静过完后半生就是了。

    怎么就突然担心她不回来,难道她在饭菜里下了什么蛊毒,让他软了心肠。不,女子都是不可信的,越是对你温柔体贴的女子,其实背后越是恨不得你立刻死掉…

    他重重一拳砸在床上,逼迫自己不去回忆,可惜,太阳穴上的青筋却还是突突跳了起来,恨极,恨极…

    瑞雪拔了菜地里的野草,重新培好五条土垄,又刨好碗口大的小坑,在微微湿润的黑色土壤里,挨个点了几粒白菜籽埋好,忙完这一切,她才直起腰伸手抹了把汗珠儿,抬眼看看天边隐隐有些灰白之色,猜测着这两日也许会有雨水,就放心的扛了镐头回去。

    打水把自己洗干净了,开始准备午饭,为了犒劳自己一上午的辛勤,她忍痛舀了小半瓢细面,磕了个鸡蛋进去,又加了半碗温水,一小撮葱花,一点细盐,搅成稀糊放在一边。锅里先烧了包谷面粥盛出来,然后刷好锅,抹了一层素油,舀了一勺面糊倒进去,尽量摊得均匀,小火剪得金黄绵软,很快就有葱花香气、蛋香、面香混合的味道散出。

第七章 树与苗

    瑞雪馋得狠狠吸了一下口水,穿越前,她怎么也是一家小豆制品厂的老板,资产也上了百万,虽说龙虾鲍鱼不能天天吃,排骨鱼虾却是顿顿不少,早就养刁了胃口,结果这一转世过来,直接就回到了解放前,顿顿包谷粥,落差简直是天地之别。

    好不容易学生家长送来几个鸡蛋算是好的,还要紧着那病号吃,生怕他咽气了,自己被发卖为奴,所以,这半月以来,她都快馋得眼睛发绿了。

    第二勺面糊下锅,她也顾不得吹凉,就想把第一张饼消灭了,可是,手伸出去还没等实施,就听外面有人喊了一句,“赵娘子在家吗?”

    她连忙应了一声,把锅里的饼翻个儿,盛出来,就跑了出去。

    原来是隔壁的张大河,脸上略微有些尴尬的站在院子里,脚边是小山一样大的一捆柴禾,都砍成了一尺多长,整齐的码放着,一见她出来,连忙说道,“赵娘子,柴砍好了,你什么时候缺了再跟我家大壮娘说一声。”

    瑞雪笑着道谢,张大河脸色微红,一边摆手一边就想往外走。

    瑞雪连忙喊住他,又跑回灶间去,把那两张饼拦了几刀,然后叠放在陶碗里端出去塞到他手里,见他好似有推辞之意,就说道,“张大哥,这是我刚做的,给你家嫂子尝尝新鲜,我们女人之间的礼尚往来,你就别掺乎了,赶紧回去吃饭吧。”

    张大河生性寡言,寻思半天也找不出什么话反驳,又不好和瑞雪一个小媳妇儿来回推让,最后还是道了谢,捧着手里的碗像烫手山芋一般回去了。

    瑞雪暗笑这时空男子的腼腆,然后继续烙饼,等剩下四张饼都烙好了,切成规整的小三角块,然后分了两张和一碗粥端到床前。

    赵丰年看了她一眼,好似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没有开口,瑞雪因为昨日两人张口就吵架,生怕把关系闹得更僵,也忍着没有主动说话,退到灶间*的吃了两碗粥和两张鸡蛋饼,悄悄按按肚子,饱得要炸开一般,这才满足的停了手。

    下午时,她正往灶间搬柴禾,张嫂子来送陶碗,顺便拿了两只野梨做还礼,还笑着赞她巧手,说那鸡蛋饼几个孩子都极喜欢。瑞雪也不藏私,仔细教了她做法,又说了几句闲话,就顺手把镐头拿过来送了她出门。

    第二日一早起来,天果然阴了,瑞雪欢喜那几垄白菜不必担水去浇,就哼着怪里怪气的歌曲去做饭,惹得赵丰年多看了她好几眼。

    刚吃完饭,雨就落了下来,开始是牛毛般的小雨,新润如丝,慢慢又变成了中雨,顺着屋檐淌下来,砸在窗下,噼啪作响。

    瑞雪百无聊赖的坐在桌前的破椅子上发呆,一时想起前世种种,一时又盘算着以后的生计出路,手指一下下敲在桌面上,混着外面屋檐的雨滴声,居然很是和谐,悦耳。

    赵丰年瞟了她一眼,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本旧书来,慢慢一页页翻看着。

    不知看了多久,他突然惊觉身旁有人,扭头一看,瑞雪正悄悄躬身站在他而后,眼睛死死盯着他手里的书页,他就皱了眉头,低声咳了咳,问道,“你识字?”

    “嗯。”瑞雪应了一句,眼睛却还是盯在书页上未曾移开,赵丰年不满意的挑挑眉,合上书本,又问道,“在哪里学的?”

    瑞雪上次被张嫂子问及身世之后,就编就了一套完整版贞洁义仆的故事,今日正好拿出来声情并茂的演绎一遍。

    果然,赵丰年沉默半晌,虽然在他脸上看不出什么同情之色,但也没在发问,反倒把手里的书递了过来,淡淡说道,“你看吧,我睡会儿。”

    瑞雪眼睛一亮,连忙双手接过,重新走回桌前,津津有味的读了起来。

    这本书很巧合的正是一本关于历史的,她仗着前世练字毛笔字的字帖都是繁体,看起来也不觉吃力,仔细前后通读一遍,总算弄明白了这时空存在的原因。

    原来三国时,刘备所生的那个扶不起的阿斗,幼年一次溺水之后,突然灵智大开,习了一身好武艺不说,在刘备去世后,更是带着一众谋士将才,夺下了曹家和孙家的地盘,统一了天下,命名为武,至今传国五百余年,兴盛不衰。

    所以,这个时空应该算是前世那个时空的一个分叉,《论语》《孟子》等名著当然不缺,科考也是策论占主流,文人相聚,多爱诗词,已经发展到了类似前世唐宋时期那般的鼎盛阶段,七言七律、词牌小令样样齐全。

    不过,这些都不在瑞雪的关心范围内,她急需了解的是这个时空的军事和经济方面,虽然这本书里提及的很少,但是也足以她放下高悬的心,国家兴盛太平,自然不会有战乱之苦,经济繁荣,赚银子就容易一些,吃香的喝辣的就更有保证了。

    虽然转世到这时空,但她可不打算,同这里的女子一般,做那大树上的藤蔓终生依附男人生存。

    前世有句话,她很喜欢,一直当做座右铭,靠山山倒,靠人人走,唯有靠自己才最安心。

    那样一夫一妻的世界,男人都不值得依靠,何况还是这允许妻妾成群的地方。

    她靠自己的双手,赚银子生活,就不必看别人眼色,不必向别人低头,哪怕那个人是她的什么“夫主”也不行。

    两个人互敬互助,搭伙过日子,如果开心一切都好说,一旦她觉得心里不舒坦,兜里有银子就有底气,大不了就和离。天下之大,想要找个安静之地隐居还是极容易,衣食无忧,平安度日,也没什么不好。

    她扭头看了看头朝里躺着的男子,忍不住叹气,更何况,她就算想做那藤蔓也不行,因为这男子不是大树!当然将来他会如何还不好说,起码暂时他只是一棵小苗,一棵尚且还需要她护持的小苗…

    侧耳听着雨声,渐渐沉入梦乡的赵丰年,完全不知道他已经被他名义上的妻子归类到了幼苗的行列,如果他能透析瑞雪脑中的想法,一定会暴跳如雷,这绝对是对他男子尊严的挑战,他,商界天才巨子,赵家未来家主,居然被他名义上的妻子看得如此之扁,真是可笑之极…

    瑞雪胡思乱想一阵,一时困倦袭来,也伏在桌上小憩起来,正睡得香甜,突然听见敲门声,于是连忙起身出去,问道,“是谁啊?”

    门外有个孩子稚嫩的声音答道,“师娘,是我,大壮。”

    瑞雪连忙开门,却见大壮旁边还站了一个微瘦的小孩子,黝黑的脸膛,眼眸清澈,见她看来,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很是机灵的样子。

    瑞雪让了两个孩子进来,拿了干净棉布巾子帮他们擦去脸上的雨水,问道,“怎么下雨天儿也跑了过来?”

    两个孩子小心翼翼看了一眼,床上没有依旧沉睡先生,憨憨一笑。

    大壮从怀里掏出一本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书来,低声说道,“师娘昨日不是答应我,午后闲暇教我读书吗,正巧黑子来找我玩,我就带了他一起过来。”

    瑞雪看着他们被雨浇湿贴服在头上的黑发,心里感慨,前世那些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孩子,上个学天天要远接近送,全家都像伺候祖宗一样疼宠着,生怕他们受了委屈。尽管如此,小祖宗们也没几个愿意学习的,真应该让他们来这里看看,看看这些宁可自己浇湿也要护着书本,冒雨上门求教的好学村童。

    “好,正巧师娘没什么事情做,就教你们一会儿,不过如果有太难的字句,师娘解释不通,你们可不能笑话师娘。”

    两个孩子嘿嘿一笑,齐齐行礼道谢,然后坐在桌子两边,恭敬翻开书本,说道,“先生当日是讲到这里,我们把学过的都熟背下来了,师娘给我们往下讲讲吧。”

    瑞雪瞄了一眼书皮,还是昨日那本《论语》,她是极熟悉的,心里有底,就一句句教两个孩子低声诵读,然后又逐字逐句给他们讲解含义,直到学了整整一页,才停了下来,说道,“学习最怕贪多,不求甚解。今日学完这一页,你们熟背下来,完全弄明白其中的含义,明日再学新的。”

    两个孩子起身行礼,收了课本,黑子笑嘻嘻问道,“师娘,您的学问真好,您还会别的吗?”

    瑞雪摸摸他的头,“师娘就这本论语学的不错,还能勉强教你们几句,另外数算也会一些。但是,像你们母亲会的那些女红、裁衣或者别的农活,师娘就不会了。每个人都各有所长,也各有所短。”

    两个孩子点头,说话间外面的雨就停了,瑞雪担心一会儿又下起来,就撵了他们回家去。

    大壮和黑子又重新仔细包好课本,这才笑嘻嘻跑出院门,远远的还冲着站在屋门处的瑞雪挥手,惹的瑞雪嘴角一直翘着。

    想着刚才不小心睡过头,又教两个孩子读书,把午饭都混忘了,瑞雪连忙下厨整治了简单的饭菜,端进屋时,赵丰年潭水般幽深的眼眸正若有所思的望着门口,见她进来,微微颤动一下,那潭水就如同被扔进一颗小石子一般,一圈圈漾出无数涟漪。

第八章 秋收

    瑞雪心里没来由的就开始发虚,连忙垂下眼眸,把饭菜放在床边。

    “刚才我错过了饭时,你一定饿了吧,简单先吃点儿垫垫肚子,晚上再给你整治些好的。”

    赵丰年没有答话,半是新奇半是懊恼的盯着瑞雪又看了好一会儿,就在瑞雪实在受不了那瞪视,准备开口之时,他却终于出声问道,“你,真的是个丫鬟出身?”

    瑞雪一愣,低头伸出双手,看着手掌心里几个显眼的茧子,耸肩答道,“你见过哪个小姐手上有茧子,不是丫鬟是啥?就算跟着主子学过几天字,也不能真的变成主子啊。

    赵丰年不置可否的吹了眼帘,拿起筷子开始吃饭,瑞雪也不知瞒过他没有,一边在心里腹诽这人真是心机深沉,喜怒不形于色,绝对是做大奸臣的料儿。一边转身搬起刚才因为教两个孩子读书而移到地中央的桌子,重新挪回窗下,然后就去了灶间吃饭。

    赵丰年淡淡扫了那桌子一眼,也许真是他多心了,就像她说的那样,大户人家的小姐们绣个帕子就算活计了,多走两步路都出虚汗,怎会如此孔武有力,可以轻易搬动一只杉木大方桌儿?

    再者说,跟在小姐身边读书,反倒才学赛过小姐的丫鬟,武国历史上也不是没有,二百年前不就有位状元郎娶了宰相家小姐身边的秉笔丫鬟为妻,一时传为佳话?

    这般想着,他也就放下了心里的疑虑。

    厨房里,瑞雪慢慢喝着包谷粥,也在想着同样的问题,这个身子的主人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身世,如果按昨日脑子里突然闪现的那奇怪画面和那块上好玉佩推理,这原主人应该是个有身份的小姐,但是她手心有茧子不说,刚才又那般轻松的搬起了桌子,这就有些反常了。

    要知道就算前世她干惯了粗活,力气也没有这般大啊,这时空娇滴滴的小姐们,就更不可能有这把子力气了。那这身子的原主人到底是小姐,还是丫鬟呢?

    一顿饭吃完,她也没得出结论,抬头看看外面天空,暗灰色的乌云已经褪尽,露出湛蓝的天空,太阳斜斜西挂,毫不吝啬的把温暖的阳光洒下,向人间昭告它的重新归来。树叶残留的雨珠儿上,微微颤动着,越发显得晶莹剔透,就是空气都好似新鲜了三分。

    瑞雪的心情大好,立刻放下碗筷,跑去后园看那五垄白菜,有了这场及时雨的浸润,想来一定白菜种很快就会发芽出苗了,喜滋滋的四处巡看一番,她就刮去鞋底的湿泥,转回灶间刷洗碗筷,然后照料着屋中之人,或者喝水,或者“更衣”。

    如此过了三日,赵丰年已经能自己慢慢挪动到院角的茅房去方便了,瑞雪也终于脱离了全职陪护的工作。

    大壮和小黑每日午后都要来学上一个时辰,一开始两个孩子,见到赵丰年还知道问询两句,在得到先生身子病弱不能教授的回答后,才转向师娘请教,待得后来,干脆就连问询都省了,行过礼,直接就奔向师娘了。

    这让赵丰年心里很不是滋味,但是他在旁边听得几日,却也不得不承认,瑞雪的教授方法确实不错,先解释清楚含义,再要孩子们诵读,直至背诵,这比要孩子们先背诵下来再解释含义,更容易被孩子们接受。

    他心里默默记下来,想着以后也要照此改换一下授课方法,当然,他看着瑞雪的眼神,不自觉的也添进了一抹敬佩之色,不再像以前那般轻慢。

    这日晚饭时甚至出言要瑞雪一同坐下来吃,瑞雪立即欢喜应下,她倒不觉得这是名义上夫君对她的认同和尊重,只单纯为了以后不必再烦恼,如何才能把本就不多的饭菜分成两份?

    当然,赵丰年不知她心中如此想,反倒以为这女子也不算愚笨,知道听从夫主的吩咐了。

    秋日的风,没有夏日的闷热,冬日的冷冽,吹在身上,分外舒适凉爽,赵丰年慢慢在院子里走了几圈儿,活动着因为长期卧床有些僵硬的手脚,自觉身子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就唤了刚刚从园子里回来的瑞雪,去通知蒙童们准备开课。

    结果瑞雪回来却说,族老们要他再多养两日,因为秋收马上就开始了。

    那十几个蒙童,虽然才不过**岁年纪,做不得什么力气活,但是帮忙看个孩子、往地里送个食水还是能做到的,多留在家里几日,也为大人分担一二。

    赵丰年原本也是因为养病日久,担心耽搁了孩子们的功课,并不是完全好利索了,听得如此回话,也就顺势答应了下来。

    瑞雪心里感激张嫂子一家,从她醒后就一直多方照料,左右家里也没有粮食可收,就每日早早做好饭菜,草草先吃一口就扔下赵丰年,跟着张嫂子一家下地忙碌。

    张家夫妻先前死活不肯,连声说着她是娇贵人,又识文断字,怎能做这些粗活?

    瑞雪却笑道,“先不说嫂子和大哥对我们夫妻的帮助,就只说邻里之间住着也该互相搭把手啊,我闲着无事,怎么能看着你们忙翻天。再说,大哥和嫂子就当我是为了来混几顿好饭食吧。”

    张嫂子知道她把鸡蛋都做给了赵丰年吃了,心中怜惜她也是大病初愈,不曾好好将养,就不再推辞,带了她下田收割包谷。

    他们夫妻割包谷秸,大壮挥着镐头刨下根须,瑞雪就带着二壮和三丫坐在地头剥包谷皮子。

    秋天的太阳很暖,象一床丝丝软软的被子覆盖在人们的身上,暖洋洋、绵融融的,充满了睡意。

    瑞雪麻利的剥着包谷皮,露出里面饱满的苞谷粒,像一粒粒金豆子一般喜人,雪白的叶子拧成股儿,两两绑在一处堆在一边,等到运回家去,直接搭在木架上晾干,就可以脱粒装袋了。

    二壮和三丫,一个六岁一个四岁,正是顽皮的年纪,剥了几十个,就有些坐不住,在包谷堆上爬上爬下疯闹,时常滚做一团,瑞雪忙着干活不能分心照管他们,又担心小孩子骨头脆,摔了哪里不好交代,就想了几个成语故事讲给他们听,哄着他们老老实实呆在她身边。

    两个孩子眨巴着大眼睛,听得入迷,不时因为瑞雪讲到惊险之处而担忧,或者听得她提问而皱着小眉头想答案,哪还有心思去淘气,果真让瑞雪省了很多力气。

    结果,中午张嫂回去做了午饭端回来,大伙儿围在地头吃饭时,两个孩子就欢喜的嚷着讲给爹娘和哥哥听。

    二壮继承了张嫂子的多言而爽快的性子,虽然还讲不得多完整,但是胜在声音清脆,活灵活现,倒也让一家人听得有滋有味,瑞雪没想到这孩子记忆力这般好,很是夸赞了两句,张家夫妻乐得合不拢嘴,连说是她教的好,一时说笑得热闹。

    隔壁地里的黑子听了几句,立刻跑了过来,央求师娘给好好讲讲,他的父母也是憨厚的农人,也端了饭菜过来想要一起听听,沾沾读书人的灵气。

    瑞雪无奈,就把给两个孩子讲的故事又重复了一遍,听得众人连连赞道,原本只知道赵先生才学好,没想到如今找了个娘子不仅也是个识文断字的,还讲得这般好故事。

    农家人除了每年上元节去阵子里看看花灯,平日里也没个消遣,偶尔哪个村子里的富户有个喜事请台大戏,都能引得十里八村赶路来瞧热闹。

    瑞雪讲的几个故事,不但有趣还有道理,不到一晚就传得许多人都知道了,于是第二日中午再吃午饭时,聚来听新鲜的乡亲就更多了,瑞雪一边自嘲她居然成了说评书的先生,一边抓住这样的好机会,发挥她的亲和力,倒也把村里人认识了大半。

    她十五岁辍学回家卖豆腐,操持一家生计,早早练就了一副好口才,后来开起厂子,白日忙碌,晚上就挑灯夜读学习,又加出门走了很多城市,那眼界见识,自然不是这时空的普通妇人可比,所以,如此不过四五日,整个村子里妇人们都拿她当了知心姐妹儿,就是那些男子也不敢小看与她。

    这一日张嫂子家的半亩土豆都装了麻袋,两亩包谷也收好了,秸秆儿打捆,根须刨出晒干磕掉了泥土,只等着用牛车拉回去。

    张嫂子就不肯让瑞雪再帮忙,拉了她坐在地头儿的柳树下,收割过后的土地,露出黑灰色的肤色,地头暗绿色的蒿草随风招摇,搅动着空气里丰收的味道。

    张嫂子抹了一把额前的汗珠儿,笑道,“多亏妹子跟着忙活了这几日,今年的地才收的这么快,只等你大哥把西边那片牛豆收了,翻地种了麦子就能好好歇一冬了。”

    瑞雪倒了碗凉茶,揽过从远处跑来的三丫头,喂她喝了几口,好奇问道,“嫂子,什么是牛豆?”

    张嫂子以为她一直在大户人家伺候,不知道这些农家作物也不出奇,就答道,“就是豆荚子里面结了黄色的小豆子,平日里各家都种一些,留着泡开了喂牲口,灾年吃不饱肚子的时候,也有人煮熟了顶饿。”

第九章 暴殄天物

    瑞雪听了那“黄色的小豆子”几字,突然心跳就快了起来。她自从醒来后,见到的所有作物里,有包谷、小麦、稻米,甚至茄子黄瓜等都齐全,唯独没有大豆,就是平日吃的素油也是一种菜籽榨的,她就以为这时空没有大豆这作物,为此还曾遗憾不能靠老本行发家了。

    没想到今日居然有此发现,她立刻站了起身,一刻都不能等的央求张嫂子带她去看。

    张嫂子见她如此急迫,心中疑惑,却也不好多问,径直领她穿过略现黄色的荒草地,不到半刻钟,就远远见了张大河弯腰挥着镰刀在一块洼地里割着什么,再走近些,终于看得清楚,那是一株株褐色麻杆一样的作物,枝杈上长满了密密麻麻的豆荚,有那熟透的微微翘开了嘴巴,露出里面淡黄色的小豆子来。

    瑞雪几步抢上前去,摘下豆荚,剥了一粒扔到嘴里,那熟悉的豆腥味,让她忍不住欢喜的跳了起来。

    张家夫妻惊疑的聚在一处,低声嘀咕,“孩儿他爹,赵娘子这是怎么了,不会是吃了牛豆发疯了?”

    张大河摇头,“小时挨饿,我也吃过,没有什么事啊。”

    瑞雪根本没注意他们夫妻在说什么,脑子里早就高速运转开了,这个时空居然只把大豆喂牛,简直是浪费的应该遭天谴。

    这可是好东西啊,做豆腐、豆浆、豆干、豆皮、豆花、腐竹,又美味又有营养,最重要的是可以榨油啊,只要豆油一出,那有股子微辣味道的菜籽油,保证再没有人买,绝对是一本万利,一夜暴富的好买卖。

    不过这时空里想要保住这样的巨利,可不是她一个无权无势的女子能做到的,还是等以后再说,现在放在眼前的,就是要做些新奇吃食出来,简单美味,又薄利多销的那种,先改善一下贫困生活再说,起码她要每天都能吃上鸡蛋,吃上猪肉啊。

    想到这里,她几步窜到张家夫妻面前,满前都是期待的说道,“张大哥,大嫂,你们这豆子如果只是收了喂牲口,能不能匀我一袋子,不,半袋也行,我会付钱,多少都行!”

    张家夫妻的脑袋立刻摇得如同拨浪鼓,瑞雪心里一沉,难道自己估计错了,这豆子还有其它用途,她刚要问,张嫂子已经抢先开了口,“妹子怎么这么客气,不过一袋牛豆,你有用处就随便拿,还用给什么钱,这不是打我们两口子的脸吗?”

    瑞雪立刻明白过来,是她会错意了,大喜过望,连连道谢。

    张嫂子见太阳马上到了西山头,就拉了瑞雪回家,瑞雪还不放心那大豆,边走边回身张望,好似生怕那豆子会长了翅膀飞走一般,张大河难得笑了起来,说道,“今日割下来,还要用石滚子压,等到明日都收拾妥当了,我给你扛过去。”

    瑞雪这才放了心,待回了张家帮着张嫂子做了晚饭,自己吃过了,又给赵丰年端了一碗糙米饭,一碗炖菜就回了家。

    赵丰年这几日身子恢复了大半,常在房前屋后走动两圈儿,把那干净整齐的院子,新种的菜地还有添了米粮、干柴的灶间都看在眼里,不知为何,慢慢就觉得家里有个女子也不错。

    此时他坐在桌边慢慢吃饭,偶尔扫一眼坐在窗前发呆的瑞雪,见她时而皱眉,时而欢喜,心中疑惑,想要问她遇到了什么难解之事,但这念头也就在心里转了转,到了嘴边就随着饭菜一起咽下去了。

    瑞雪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压下脑中的兴奋之意,把要做的事情简单理了理,习惯性的打算抓起笔写下来,好记性不如烂笔头,这是她前世打下的好习惯,可惜一伸手却抓了个空,猛然想起来,她已经穿越到了一个陌生时空,家里穷的只剩四壁,心里瞬时有些失落,轻轻叹了口气,扭头看向吃着饭的赵丰年,试探着问道,“相公,家里可有文房四宝?”

    赵丰年正把最后一口糙米饭送进口中,冷丁听得这句“相公”,立刻呛咳了起来,脸色憋涨的通红,瑞雪几步抢上前,用力拍着他的后背,帮着顺气,关切问道,“相公,你这是怎么了,先喝口茶顺顺!”

    折腾了好一会儿,赵丰年才好不容易平静下来,扭头皱眉问道,“你刚才叫我什么?”

    “相公啊,难道不对吗?那要叫什么?夫君?润之?嗯…或者是那口子?”瑞雪心里也有些忐忑,刚才见他如此反应就知道一定是叫错了,但是现在也只能硬着头皮问下去,因为毕竟两个人在一起生活,要有个称呼啊。

    果然,赵丰年听了这一个个称呼,脸色越来越黑,用力摆手说道,“相公这称呼只有一国之宰相才能用,夫君多是女子称呼有功名的男子、或者秀才,女子不能直呼男子的名字,至于那口子是农家愚妇用的。你当初卖身为奴婢时,谁教导的你规矩,连这些都不懂?”

    什么破地方,连个称呼都这么多说法,还是前世好,直接叫名字,或者老公,或者直接喊心肝儿宝贝也没关系。

    瑞雪心里腹诽,嘴上可不敢这么说,低头半是懊恼半是无奈的说道,“我卖身进府时才六岁,也是有嬷嬷教导过的,可是前些日子不知是不是伤到头了,忘记了很多东西,怎么也想不起来。”

    赵丰年听得她那般幼小就离了家人为奴为婢,怪不得她这般勤快,做饭菜味道也好,想来也是吃了很多辛苦,不知为何,没来由的心里就是一软,清咳两声,低声说道,“我没有功名在身,以前是做商贾之事,你可以叫我掌柜的。”他说完,弯下腰伏在床边,从床底拖出一只乌木箱子,拿出几张微微发黄的纸和笔墨砚台。

    瑞雪可不管他心里如何想,能混过去,不引起他怀疑,又得了想要的东西,就喜得眉开眼笑,连忙接过去道谢,“谢谢掌柜的。”

    赵丰年被她这一句话引得,感觉好似又回到了当初第一次打理铺子的时候,那时每日带着伙计们进进出出,每做成有一笔生意都那般欢喜…

    瑞雪急于把脑子里的想法写出来,也没有理会他发呆,麻利的捡下碗筷,把桌子擦了又擦,这才有些笨拙的倒了些残茶在砚台里,一手扯着宽大的袖口,一手磨墨,偶尔去摆个纸张,那袖子就在砚台上晃来晃去,好几次几乎沾到墨汁,赵丰年醒过神来看见了,微微皱了眉头,起身下地,接过她手里的墨块一边慢慢研磨,一边沉着脸说道,“讲起《论语》来那般头头是道,怎么磨墨却笨手笨脚?”

    瑞雪嘿嘿一笑,“许久未曾动笔,有些生疏了。”

    说话间,墨就磨好了,赵丰年也不离开,坐在椅子上看着瑞雪蘸磨悬腕写字,果然那字迹虽称不得多俊秀,但也横平竖直,能看出是苦练过的。

    瑞雪一口气把做豆腐需要的用具写下来,然后细细按照记忆中的样子把那些托板、木框、上盖还有挤豆渣的四角架都画了出来,吹干墨迹,单折好放在一旁。

    赵丰年忍不住好奇拿起细看,见是几样简单的木器,就问道,“这是何物,有何用处?”

    瑞雪无事时,早就把自己的处境考虑得请清除,她一个女子要在这个时空里过上好生活,无论做什么都要有男子支持,甚至也许还要用到丈夫的名义,于是也不打算瞒他,一边把要采买的东西列出来,一边顺口答道,“啊,我小时候曾见过一个老邻居做过一种叫做豆腐的吃食,很是美味,来了咱们这里却没发现有人会做,所以想着打两样器具,做一些出来试着卖一卖,也赚些柴米油盐钱。”

    赵丰年听了这话,拿着图纸的手就是一顿,别人家的女子多是做些女红卖到城里,贴补个家用就算能干了,但是好似他病中娶进门的这人,却是个与众不同的,居然能想到做些小买卖赚银子,而且能写会画,甚至连数算都会,普通男子都难及她一半。

    但是赚银子养家是男子的事,如今她这般辛苦操持谋划,是不是表明在她心里,他太过无能,或者没有男子的担当。

    这般想着他的心头就涌起一股难言的怒火,可是他把成亲至今日的所有事情摆出来细数,家里饭菜是她做的,粮食是她向族老们开口预支的,菜地是她种的,院子是她打理的,如今连赚钱生计,她也开始谋划了起来,他这个做人家郎君的当真有些太不尽责。

    不管当初是什么情形,他们如今已经成了亲,他都不再是一个人,是否以后也该多为这女子思虑一些。

    他这般想着,再抬眼去看瑞雪,见她正因为写错了一个字,懊恼的皱着眉头,撅着嫣红的小嘴儿抹去错字,重新提笔在旁边写上正确的,才松开了那两道黛眉。

    她的长相称不上娇媚,眉眼甚至有些粗犷,比之普通女子多了几分英武之气,但是她一笑起来,那眼角眉梢就都轻轻勾了起来,又无端添了亲近柔和之意。无论烦恼或者欢喜,都可以清清楚楚在她脸上看得明白,就如同通透的琉璃一般,没有半点掩藏,完全不同与那些脸上永远只有微笑一种表情的木讷女子。

    也许,同这样的女子一起过日子,日子也会有些别样滋味吧。

第十章 进城(一)

    瑞雪列好了要添置的家用单子,放下纸笔,扭头见他盯着自己发呆,还以为脸上沾了墨汁,伸手用帕子抹了又抹,赵丰年醒过神来,尴尬的清咳两声,问道,“写完了。”

    瑞雪应了一声,突然想起一件最重要的东西,连忙问道,“掌柜的,咱们这里有石膏卖吗?”

    “石膏?”赵丰年拧眉细思片刻,最终还是在瑞雪万般期待中摇了摇头,看着那双大眼睛里瞬间溢满失望,他心头不由得就是一紧,出口就说道,“你说说这石膏是什么样子,也许是两地称呼不同。”

    “对啊,”瑞雪重新振奋起来,把记忆里石膏的样子,细细说了一遍,赵丰年恍然大悟,“你说的应该是细理石,医理上讲,细理石入药可以解肌清热,除烦止渴,外治痈疽疮疡,溃不收口,汤火烫伤。”

    “对,对,我说的那石膏也是可以治病的,原来在咱们这里叫做细理石啊。那这细理石哪里有卖的?如果买不到,我这豆腐也做不成了。”

    “城中药铺就有,三文钱一两。”

    “太好了,掌柜的,你就我是的大救星啊,等豆腐做出来了,我一定整治几个好菜给你尝尝。”瑞雪听得最大的问题解决了,欢喜的执笔在纸上又添了细理石三字。

    赵丰年原本还想提醒她,把自称改成奴家,可是一见她从脖子上摘下一块玉佩,按在纸上细细描画上面的图案,就把这事扔在脑后了,开口问道,“你这是作什么?”

    瑞雪正懊恼这毛笔不如铅笔好用,听得他问,就随口答道,“啊,我要把这玉佩当了做本钱,添置用具,现在把图样画下来权当留个纪念。”

    赵丰年立刻竖起了眉毛,想要阻拦说别当了,可是他当初流落时也是身无长物,半点儿值钱物件都没带,当然如果他联系到原来的属下,或者回去那家里,多少银子都拿得出来,可是,他此时还不想,也不能回去…

    瑞雪好不容易把那图案描了下来,长出一口气,举起玉佩递到赵丰年面前,笑道,“掌柜的,你帮我看看这玉佩值多少银子,我没当过东西,别让人家当冤大头骗了。”

    赵丰年垂下眼帘,掩下眸中的复杂之色,对着油灯,细细观瞧片刻,却抬头问道,“这玉佩你在哪里得来的?”

    瑞雪一时找不到好借口,如果说实话是别的男子送的,难免会有一番口舌,就笑道,“我也想不起来了,张嫂子说是帮我换衣服时看见藏在我身上的。”说完顿了顿,又玩笑般接了一句,“也许是我从主家偷出来的。”

    赵丰年见她这般敷衍口气,猜到她不愿意说,心里就觉有些不是滋味,随手扔到桌子上,淡淡撇下一句,“三百两。”就起身回了床上。

    瑞雪原本以为一百两顶天了,没想到赵丰年却给了这么高的价码,乐得她拿起玉佩左看右看,惊喜说道,“啊,这东西这么值钱啊,如果真值三百两银,那当铺一定会压价只给几十两,我到时可要好好砍价,怎么也要当回二百两银。”

    创业资金有了着落,瑞雪放了心,喜滋滋的收了笔墨纸砚,又小心的把玉佩挂回脖子上,打水,伺候着赵丰年洗了脚,自己也洗漱干净就安歇了。

    赵丰年借着窗外映进来的月光,双眸淡淡扫过身旁女子的眉眼,听着她浅浅悠长的呼吸声,轻轻叹了口气,合上了眼睛…

    第二日一早起来,两人喝了两碗包谷粥,赵丰年就抱了装着笔墨纸砚的匣子去了祠堂,那里是村中众人决议大事的地方,有间很宽敞的空屋,平日里就收拾出来做了学堂,他每日的上午都要教学童们读一个时辰的书,再练一个时辰的字。

    瑞雪送了他出门,拾掇好了灶间,就搬了装糙米的坛子,坐在桂花树下,挑拣里面的稻壳,不时伸头往院外看看,有心想去隔壁问问豆子打好了没,又怕人家多心。

    好不容易盼到接近晌午时,终于见到张大河用独轮车推了两只袋子过来。瑞雪欢喜的连忙迎上去,笑道,“张大哥真是辛苦你了。”

    张大河擦擦头上的汗珠儿,憨憨一笑,“赵娘子不用客套,这麻袋里装的是土豆,你嫂子说留给你平日做菜,这小袋子里是牛豆,家里还有许多,你如果不够用,只管再去拿。”

    瑞雪笑着应下了,因为赵丰年不在家,也不好多留他,等他把袋子搬去灶间,就送了他出门,然后转身一遛烟的跑回去,打开小袋子的袋口,捧着一把圆溜溜的大豆,就开始傻笑,这可是能让她发家致富的金豆子啊。

    等以后有了银子,就盖一座独门独院的房子,后边住人,前边做作坊,请上三五个女工,自己做地主婆…

    赵丰年下课回来,见屋里没人,拐去灶间,就见她这副傻笑模样,心里忍不住好奇这牛斗到底能做出什么好吃食来,惹得这女子如此欢喜,可惜,开口时却换另外一句不相干的话,“我饿了。”

    瑞雪回神,跳起来笑道,“掌柜的回来了,我光顾高兴,都忘了做饭了,稍等一会儿,我这就做,咱们今日吃些好的吧。”

    说着话,就麻利的开始刷锅添柴,赵丰年摇摇头,回屋脱了外衫,自己动手打水,拧了布巾擦脸洗手。

    瑞雪是个急脾气,做事也麻利,不到两刻钟,饭菜就做好了,新蒸的糙米饭,嫩绿的小葱炒了金黄色的鸡蛋,还有一盘醋溜土豆丝。

    夫妻两人一起坐在桌边,吃着婚后最丰盛的一顿饭菜,偶尔说上几句闲话,一时间倒也和乐融融。

    瑞雪好不容易又熬了两日,估摸着张嫂子的活计也应该忙完了,就上门去小坐了一会儿,邀她一起进城采买。

    正好刚刚收了地,农家的秋祭也要开始准备了,今年又是难得的丰收年,祭品还要比往年丰盛一些,所以,张嫂子也正准备进城,一听她邀请,当即欢喜应下。

    因为城中离此尚有二十里,步行要将近大半个时辰,所以,她们第二日一早天色微亮就出发了。

    早晨清亮的阳光从树林间稀疏的缝隙里照在土路上,极淡的白色雾气弥漫,恍然好似仙境一般,真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

    可惜,瑞雪却无暇欣赏这些,前世,家里最穷困时她也有自行车代步,后来办了场子,更是买了汽车,何时走过这么远的路啊,而且这副身体的脚似乎也不是个能吃苦的,才走出不过十里就酸疼难忍。

    张嫂看着她的样子好笑,拉了她在路边寻了一块大青石歇息,“妹子,你原来虽说是做得丫鬟,可也一定没吃过苦头,才走了这么远,你就累了。”

    瑞雪苦笑,“让嫂子见笑了,以后嫂子有银子就买辆马车,妹子再进城就跟你沾光,也不挨这累了。”

    张嫂子摇头摆手,“那马车要几十两银呢,咱农家人可不敢想。”

    “将来等大壮中了举做了官,别说马车,恐怕是八抬大轿嫂子都嫌晕不爱坐。”瑞雪这句打趣的话,可是说到了张嫂子心坎里,有几个当娘的不盼望孩子有出息,她立刻就笑得脸上开了花一般,“借妹子吉言,大壮将来出息了,一定不会忘记你和赵先生的教导之恩。”

    “不过就是教他几个字,哪称得上教导。”瑞雪不肯居功。

    两人闲话一会儿,就重新上了路,又走了三四里上了官道,正遇一辆牛车远远行来,张嫂子上前拦下说了两句好话,那赶车的老汉就让她们上了车,两刻钟后,终于远远见到了那凌风城的影子。

    张嫂子也没有出过什么远门,一年中难得进次城,就觉这灵风城已经是天下最巍峨的城池,可是瑞雪前世见过的高楼大厦不知有多少,所以就不觉这三丈的城墙有多高,反倒是觉得那城墙上塔楼檐角雕刻的兽头很是古朴大气,仿似有种看尽世事的苍凉。

    城门处两扇半尺厚的乌木大门敞开着,十几个穿着灰色衣衫的兵卒半靠在门边说笑,半点儿都没有个勇武的样子,显然,这武国太平盛世已久,上行下效,都没有了什么危机观念。

    瑞雪坐在车里略微压低了头,虽然她如今穿的破旧,但是她在水盆里仔细看过脸孔模样,还算是美女一个,谁知道会不会有哪个兵卒突然发了色心,上前盘查借机吃些豆腐,还是低调少惹事的好。

    平安无事进了城,张嫂子谢了那老汉,带着瑞雪下了车,瑞雪因为要去当铺当玉佩,不好让张嫂子知道,于是就开口说自己去逛,约好午时在城门边碰面,然后再一起回去。

    张嫂子也不是那看不出眼色的,笑着嘱咐她不要走丢了,就真个儿拐过了街口不见了。

    瑞雪拦了个看着面相和善的路人,询问城中最公道的当铺,那人也是个好心的,不但细细告诉了她名字、地点,甚至还领了她到那一条街口,瑞雪感激道谢,寻到那当铺门前细看。

第十一章 进城(二)

    这是一家两间的大铺面,双开的雕花木门,朱红的廊柱,黑檀木的匾额上写了“宝来”两个斗大的金字,字体很是狂放不羁,前世瑞雪的爸爸就常说,字是一个人性格的缩影,如此可见这题字之人,一定不是个循规蹈矩的。

    店里的小伙计本来拿了鸡毛掸子在四处走动,时不时的吹吹窗棂空里的灰尘,抬眼见门前站了个身穿粗布衣裙的年轻妇人,一直仰头看着自家的匾额,却不进来,他就走出门去,笑着招呼道,“这位嫂子可是走得累了,要不要进店里来歇歇脚?”

    瑞雪听得有人说话,就收回了目光,微微一笑,“谢谢小二哥儿,我…嗯…奴家正好有事要请教掌柜。”她在路上学了张嫂子的自称,没想到说出口却差点咬到舌头,这称呼,还真是让人恶寒。

    小伙计听说她要找掌柜请教,猜到是生意上门,于是热情的把她迎进堂里,亲手捧了茶水到跟前。

    瑞雪一路走来确实有些渴了,低头喝了一口,暗暗称赞这宝来堂不愧是有名望的大店铺,只冲着这小伙计没有嫌弃她穷困,如此热情有礼相待,就能看出这当铺的老板一定是个有见识的。

    她放下茶杯,笑道,“小二哥儿,我这里有块玉佩要当,你叫掌柜的出来掌掌眼吧。”

    “好咧,嫂子你稍坐,我去去就回。”小伙计应下就转身挑了帘子去了后边,很快瑞雪面前那高高的柜台里就站了个须发皆白的矮胖老者,团花锦缎的长衫,四方棱的员外帽,很是富态的样子,他不动声色的扫了瑞雪一眼,笑道,“这位大嫂有何物欲当,老夫可否一观?”

    “当然,劳烦先生了。”瑞雪伸手摘下玉佩,递到了旁边的小伙计手里,小伙计愣了愣,随即捧着送到了柜台上。

    那老者挑挑眉,以往来当东西的客人,一见他进来就都凑到柜台前,捧上要当的物件儿,没完没了的说着自己的东西如何金贵,可是今日这妇人,衣着穿戴都极破旧,但是行事做派却极贵气,难道未嫁前是哪个富贵之家的小姐不成?

    瑞雪前世出门办事,也是有秘书跟随的,递玉佩当递文件一样,哪里想到老者会如此猜测。

    老者压下心里的疑惑,低头翻看那玉佩,又拿起对着阳光看了好半晌,开口说道,“这位大嫂,这玉佩你想当多少银子?”

    瑞雪淡淡一笑,“奴家是第一次当东西,不知道行情如何,还是先生先出个价吧。”

    老者更觉意外的又看了她一眼,笑道,“这玉佩材质不错,看着倒是西疆那边的羊脂玉,只不过雕花太过拙劣,坏了这好材料,老夫给个实在价,五十两,你看如何?”

    瑞雪没有接话,放下茶杯,起身慢慢整理好衣裙,温声说道,“那奴家先告辞了。”说着就示意小伙计去帮她取回玉佩。

    那老者连忙说道,“这位大嫂可是觉得这价格给低了?”

    瑞雪冷了脸,回答道,“我在城中问了几个路人,都说你们宝来堂坐价最是公道,我于是直奔你们铺子来了,可惜,先生倒是让我失望了,看来这名望口碑也是当不得真的。这玉佩值银三百两,我倒没指望一文不少卖出原价,但是得回一半总是不难,你们铺子也能赚上一半的利,没想到,老先生上来就先砸了自己的招牌,那我只好去别的铺子问问了。”

    老者被她左一个半利,右一个砸招牌的,说得有些急了,连忙开口说道,“大嫂稍安勿躁,先坐下喝杯茶,我们宝来堂经营了几十年的买卖,确实是这灵风城里最实在公道之处,待老夫再细看看玉佩,也许刚才是走了眼了。”

    瑞雪挑挑眉,微微沉吟片刻,又坐了回去,那小伙计连忙上前为她又添了新茶。

    那老者轻轻松了口气,又装作细看半晌,笑道,“这确实是西疆出的上好羊脂玉,雕工是差了些,但是也勉强能入眼,不知大嫂是打算死当还是活当?”

    瑞雪早就考虑得清清楚楚,这身子的原主人这般悲惨的被扔在乱葬岗子里,想来也是被人负心抛弃的,不会有人再找来,这玉佩留着也没有用处,彻底卖了也算干净,于是说道,“如若是活当,你们铺子里还要留上一年半载才能出手,平白压了本钱,还是死当吧,所以说老先生只用一半的银子就收下一块马上就可以转手卖出的好玉,可是笔好买卖。我家里还有急事待办,先生如果看好了,就出当票吧。”

    当铺本来收物件儿,就喜欢死当,买卖方便,不必留存,没有后患,此时又听瑞雪这么一说,老掌柜就笑道,“没想到这位大嫂还是位懂商道的,好,这玉佩老夫收了。”说着低头执笔写了当票。

    小伙计上前接了,瑞雪笑道,“给我一百两银票吧,剩下五十两要碎银,我还要去添置些东西,花用方便。”

    小伙计应了一声,挑起帘子去了后面。老者捋了捋胡须,笑问,“老夫还没请教大嫂贵姓?”

    “老先生客气了,我夫主姓赵,您可以唤我赵娘子。”

    “哦,赵娘子家住哪里,可是这灵风城附近?”

    瑞雪含糊应道,“正是。”想起一会儿要采购的东西,她又问道,“老先生可知咱们城里哪家木器铺子的手艺好,价格公道?”

    “赵娘子要打木器?这条街尾的薛家手艺最好…”老者不知是天生善谈,还是无事可做,也不急着回后院,但凡瑞雪问到之事,都极耐心的推荐一两家口碑好的铺子。

    很快,小伙计从后面出来了,手里捧了两张五十两的银票和十几块大小不一的碎银,笑道,“这银票是城东兴隆号的,最是保准不过,碎银也都成色极好,嫂子先验验吧。”

    瑞雪把银票放进怀里,把银子塞进袖袋,笑道,“不必,宝来堂几十年经营下来,得个好口碑不容易,怎会为区区几两银子坏了名声。”

    说着她站起身,把桌上留下的最小一块约有二钱重的碎银递到小伙计手里,说道,“这是感谢小二哥热情相待的,告辞了。”然后行了一礼,又谢过老掌柜,这才走出门去。

    小伙计眉开眼笑的握了那银子,笑着对老掌柜说道,“陈先生,这小嫂子人真是不错,我做了两年伙计,还是第一次得到赏钱。”

    老掌柜捋捋胡子看着渐渐走远的瑞雪,笑道,“来咱们铺子的都是短银钱用的,怎会舍得打赏你。”

    小伙计扬扬手里的银子说道,“这大嫂看着也是个家贫的,不还是赏钱了,足足有二钱多呢。”

    老掌柜尚未开口,那门帘后却有人接话道,“这位大嫂可不是普通女子可比!”

    白底蓝花的门帘一挑,从里面走出一人来,高瘦的身材,穿着一件月白色银丝绣暗纹锦缎长衫,大片的莲花纹在白衣上若影若现,赤金发冠束着墨色长发,手摇描金纸扇挥动间,轻轻掀起的发丝调皮的滑过白玉般的脸庞,剑眉凤目,鼻正唇薄,端得是人间难得风流佳公子,此时嘴角微微含着一抹笑意,更是为他添了三分邪魅。

    那老掌柜和小伙计连忙恭敬行礼,老掌柜问道,“少东家何时过来的?可是老东家有何吩咐?”

    白衣男子摆手,“我闲极无事出来走走,没曾想才进后院,就听见刚才那女子与您讨价还价,倒是有趣。”

    老掌柜笑道,“老夫也觉这女子不俗,刚开始称奴家好似有些勉强,后来谈起价来就直接称我了,拿到银钱也没有半点儿狂喜之色,出手打赏也大方,恐怕平日也是个做惯主的。”

    那白衣男子伸手拿了玉佩把玩半晌,说道,“账本上记一下,这玉佩我拿去戴了。”

    他平日也常在铺子寻些小玩意儿把玩儿,老掌柜也不在意,应了一声提笔写下,那白衣男子就摇着扇子晃出门了。

    瑞雪丝毫不知道有人背地里送了她那般高的评价,欢欢喜喜拿了银子,直奔那街尾的薛家木器铺子。

    她要打的物件结构简单,也不需要雕花,那薛掌柜很爽快的只收了二两银,瑞雪一高兴,想起自己那什么都缺的小院儿,又一口气买了一只大浴盆,两只木桶,两把高背椅子,倒是让那薛老板很是欢喜,多送了她一只小板凳,瑞雪道了谢,约好了三日后取货,又把几只盆桶绑好放在角落,等买好了其余东西再过来搬走。

    完成了最重要的一件事,瑞雪心里轻松许多,手头又有银子,就开始了疯狂大采购。

    在布庄里买了一匹石青、一匹葱绿的粗棉布,准备做两件外衣,想了想还没有替换的内衣,又挑了一匹料子柔软些的月白棉布,总共用银三两四钱。

    粮油铺子里买了细面五十斤,素油一坛十斤、包谷面一百斤、糙米五十斤、粳米二十斤,酱油、醋、绍酒、花椒、八角,凡是有的调料都称了一些,就连那贵得离谱的糖霜都买了半斤,乐得那黑瘦老板见眉不见眼的,抹了十文钱的零头儿不说,还主动开口,先帮忙看管着。

第十二章 进城(三)

    粮油铺子旁边是一条百米左右的小道,聚了一些农人和小手艺人卖些日常用物,瑞雪蹲在路边挑了些碗盘,抬眼见摊子里侧有一只木匣子盛了一套白底青花的茶具,看上去很是清雅,就问那摊主,“老板,这茶具怎么卖?”

    摊主瞄了她一眼,笑道,“这茶具是我家老父亲的手艺,我可做不出来这么好的东西,如果不是家里孩子要进蒙学没凑够束脩,我也舍不得拿出来。这位小嫂子买回去,是要送人吧,不是我吹牛,这茶具一出手,绝对体面,我也不要高价,就五两银。”

    瑞雪一听就皱了眉头,撇撇嘴笑道,“摊主大哥,你可不厚道了,这茶具也就值二两银子,你怎么要五两?我还有事要办,也不跟你多废口舌,你如果卖,就连这些碗盘一起算算,保证够你家孩子的束脩了。”

    今日买卖不好,这摊主挑来碗盘摆了几个时辰,才等到瑞雪这么一个大买主,这摊主也着实舍不得马上要到手的银子,于是狠了狠心,点头说道,“行,我卖了,一共二两三钱。”瑞雪暗喜付了银子,摊主验了银子成色好,还多搭了一扎筷子。

    瑞雪又进去买了五十鸡蛋还有一盘直径一尺多的小石磨,给了卖碗盘的摊主几文钱,拜托他看管片刻,然后立刻跑去对面的肉店,买了五斤五花肉,五斤后鞧,花了足足一两半银,

    转身要出门时,眼角瞄到案板边上放了十几根猪骨棒,被剔得一丝肉腥都没有,恐怕小狗看见都要掉眼泪,她随口一问价格,那肉铺的老板娘也是一愣,还是第一次有人要买骨棒,于是眼珠儿一转儿,要了两文一斤。

    瑞雪大喜,心里连道便宜,足足买了十斤,那老板娘得了意外之财,热情的帮忙用麻绳系好送她到门外。旁边不远有家茶庄,瑞雪又买了二两碧螺春、二两龙井,害怕拎在一处沾了血腥,就小心塞到了怀里。街边小贩喊得响亮,引得她又买了两包炸面鱼和半斤花生糖。

    早有那出租马车的车夫眼睛极尖,见她手上东西多,又四处张望,就跑过来询问,几句话讲定了三十文钱送她回云家村,集市里买的杂物直接都搬上车,又一路去了布庄,粮油店,木器店,装了一堆东西,谢了那些老板伙计,就直奔南城门了。

    张嫂子正满脸焦急之色的站在城门边抻头张望,脚边放了只大竹筐,一见瑞雪从马车上跳下来,就惊喜喊道,“哎呀,妹子你可算来了,你这是去哪里了,可急死我了,如果把你丢了,我回去可怎么跟赵先生交代啊。”

    “累嫂子久等了,我买的东西多,就耽搁了一些功夫了,先上车吧,咱们坐车回去。”说着,她搬了竹筐扔到车里,又牵着张嫂子一起坐在车尾。

    马车嗒嗒出了城,走在土路上,不时颠簸得车厢里的物件碰撞作响,张嫂子瞄瞄那些碗盘、石磨还有布匹粮油,忍不住问道,“妹子,你怎么突然买了这么多东西,哪里来的银钱?”

    瑞雪奔波一上午,腹中饥饿难忍,就哈腰翻出一包炸面鱼来,分了张嫂一半,一边扔了一只大嚼,一边说道,“我做丫鬟的时候是掌管小姐膳食的,会很多菜式和点心,昨晚写了两道新奇的,今日拿去卖给酒楼了,没想到那老板很大方,给了我二十两银。嫂子也知道,我那院子里什么都缺,正好衬这机会都添置一些,再说我们家掌柜的身子也不好,总要吃些好的多补补。”

    张嫂闻言笑道,“我就瞧着妹子是个有能耐的,识文断字不说,只写个方子就换了这么多银子,将来妹子若是发达了,可不要忘了提携嫂子一二,让我也给三丫头赚点嫁妆银子。”

    瑞雪想起若是开豆腐坊,必定要人帮忙,于是应道,“行,我应了嫂子了,过几日我就要琢磨两样小吃食出来,做些小买卖贴补家用,到时候如果生意好,一定找嫂子帮忙。”

    张嫂子当然知道她说的帮忙,不可能就是白做活,必定会有工钱,于是立刻道谢,“妹子放心,嫂子别的不行,就是有把子力气,到时候你尽管吩咐。”

    两人说笑间,瑞雪已经把手里的面鱼吃光了,却见张嫂子手里的那半包一口未动,猜到她是不舍得吃。一包面鱼十文钱,农家本就清苦,吃饱肚子已是不易,平日里很少买这些小吃食,今日偶然得了半包,当然要留给孩子。

    瑞雪心里忍不住泛酸,不自觉就想起前世的母亲,严格说起来,母亲有些不称职,一味沉浸在失去父亲的悲痛里,忘记了还有三个嗷嗷待哺的孩子,以至于她不得不从高中辍学回家,担起一家生计,母亲卧床十几年,脾气渐渐暴躁,在世最后两年,甚至经常动手打她,但是偶尔神智清明的时候,也会拉着她的手哭泣,唠叨着说对不起她,要她找个好男人嫁了,那时实在疲累不堪,私心里也不是没盼过早日解脱,可是当母亲真去世时,她却猛然惊觉,没有母亲的家太空荡了…

    马车碾过一块小石头,颠簸中把瑞雪从回忆拉了出来,勉强收拾了心里的酸涩,笑道,“张嫂子,不用省着,先把面鱼吃了垫垫肚子,我刚才多买了一包,还有花生糖,都是给大壮他们备着的。”说完,她就从陶盆里又翻出两个大油纸包来,塞到张嫂手里。

    张嫂子连忙推让,“妹子,这可使不得,你日日教大壮读书,嫂子都没有谢你,怎还让你破费给孩子们买吃食。”

    “嫂子,你就别跟我客气了,这才值几文钱!我病重之时,你照料我多少日,若要仔细算,我可欠你更多。”

    张嫂听她这般说,想了想,就收了两个油纸包,笑道,“那嫂子收下了,你以后也别提什么欠不欠的,不过就是送送饭、擦擦药,不过都是小事,换做是谁都能帮一把。”

    药?瑞雪突然听得这个字,顿时惊叫出声,“哎呀,我忘记去药铺了。”

    张嫂子被吓了一跳,还以为她是要给赵丰年抓药,于是安抚道,“妹子别急,赵先生的病不用吃药。当初,村里人刚刚救了赵先生户回来的时候,他身上也没伤,就是昏睡不醒,村里人请了郎中来诊脉,那郎中也诊不出是什么病,大伙都以为他活不成了,没想到他却自己醒了,还能教孩子们读书,结果这不到两个月,他正上着课又昏迷了,这次请的是东山坳的神婆,神婆做法说他是冲了黑煞神,要成亲冲冲喜,把煞气冲走就好了,正巧又救了你回来,族老们就做主给你们成亲了。这不,赵先生就醒了,村里人都说赵先生先前都是虚病,喝药汤根本没用,再说你已经替他挡下黑煞神了,以后必定顺顺当当的,放心。”

    瑞雪暗暗吐吐舌头,心里微微有些愧疚,其实她惊叫是因为忘记买点豆腐用的细理石了,压根儿就没想起来给赵丰年买药这事。

    前世,她接受的是无神论教育,自然是不信什么黑煞神之说,但是他确实是不医自愈,这实在有些诡异,不过,她也没打算从他口中问出什么,他看着温和寡言,实际很是倔强,不见得会坦诚告诉她原因。

    但是,从这件事也可以看出,她也是没资格责怪赵丰年事事不会替她着想,因为她同样没把他这个名义上的夫君放在心上,只觉得照料好他饮食穿衣就算尽责了,其实却是敷衍了事。

    两人既然有缘成亲,一起搭伙过日子,夜夜同床而眠,是不是也要学着真心相待,毕竟日子都是要往好了过的…

    秋末的午后,太阳没有夏日那般炽烈,也未曾变得如冬日般清冷,温暖柔和的照在大地上,云家村外收割过的土地如同生育后的母亲带着恬淡的笑意,那般安详,村里一座座小院子紧密相挨,土坯的,青砖的,奇异的整齐而和谐,袅袅炊烟结着伴儿的向天上飘去,好一派和美的田园风光。

    瑞雪和张嫂子从窗户向外望去,忍不住感慨,有钱就是好啊,早晨耗费一个时辰,累得双腿灌铅一般,才赶到城里,回程不过就花了三十文钱,说笑间就要到了。

    张嫂子伸头努力朝村口张望,笑道,“咱们要到家了。”

    “是啊,到家了。”瑞雪长长舒了口气,嘴角也带了笑,不论在哪个时空,有家可归都是件让人欢喜的事情。

    大壮带着弟妹站正蹲在门前的石墩子旁一边玩耍,一边等着娘亲回来,远远见有辆马车行过来,几个孩子谁都没敢上前,待看见自家娘亲和师娘跳了下来,这才惊喜的跑了过去。

    张嫂子把手里的油纸包塞到大壮手里,笑道,“先拿着,这是你们师娘给买的吃食。”三个孩子欢呼出声,又行礼道谢,瑞雪摆手笑着请那车夫,与听见动静走出来的张大河一起,把东西帮忙搬进屋子里,然后付了车钱。

第十三章 饺子

    张家一家人亲亲热热回了自家院子,瑞雪也转回屋去,但是却没有见到赵丰年的影子,抬头看看日头,已经正午了,这时学堂都下课了,他应该在家才是,难道出门作客了?

    四处转了一圈儿,瑞雪终于在灶间找到了狼狈的赵丰年,那口完好的小铁锅里烧着满满一锅水,他正蹲在灶前,往灶堂里添柴禾,可惜他却不知要挑那细枝烧,扔进去的都是手臂粗的木柈子,那火半死不活的不肯烧旺,他心急张口大力吹气,却被扑出的黑灰扬了满头满脸,眼睛也迷得看不清,想要伸手去抹,手上也不干净,于是急得耳根子都红了,哪还有平日那般的清冷优雅模样。

    瑞雪趴在门后无声笑了半晌,然后才清咳两声,走进去说道,“我回来了!掌柜的,你这是怎么了?”

    赵丰年尴尬的立刻站直身子,冲着她的方向转过头来,薄唇张了张,最后还是强忍着眼睛里的痒痛,没有请她帮忙擦抹,努力装出平静样子,说道,“没什么,想烧些水煮粥,可这灶台有些不好用。”

    瑞雪看了看那锅里的水,如果真煮了粥,恐怕够他们两人吃三日的,就猜到他也许是要趁着她不在家的时候,烧水擦洗身子,不想却被烧火难住了。

    她也不揭穿,上前扶了他的胳膊说道,“掌柜的,我送你回去洗洗手脸吧,一会儿再给你蒸碗蛋羹垫垫肚子。”

    “不用,我又不是不认得路。”赵丰年轻轻甩开她的手,身姿优雅的转过身,脚下却极慢的半摸索着走向门口,瑞雪耸耸间,也没有坚持,笑眯眯的抱着肩膀等着看戏,果然,那高高的门槛成功做了拦路虎,把那逞强好面子的男子绊得摔了个五体投地。

    赵丰年听得瑞雪在灶间里笑得惊天动地,气恼的爬起来,狠狠拍了拍衣衫,然后忍着眼痛,勉强半睁着,快步走到井边,从水桶里倒了清水,几把洗好头脸眼睛,看着铜盆里飘摇的一层黑灰,他的脸色红得发黑,想来刚才一定极狼狈,那女子明明看在眼里,却任凭他出丑,也不出言提醒一声。

    他恨恨的端起铜盆就把脏水泼到了院子角落,仿佛这样就能把刚才出丑的那一幕一同洒出去一般。

    瑞雪在灶间瞄着他洗干净了,就端了蛋羹出来,也不多言,刚在桌上,就又拎了那些肉和调料进了灶间。

    赵丰年原本早晨就吃的不多,又在灶间折腾那么久,早就饿得前心贴后背了,犹豫半晌,还是决定暂时放下成见,先把肚子填饱再说,于是几口把嫩滑蛋羹送进了肚子。

    瑞雪麻利的舀了二斤细面活好醒着,又切了一斤瘦多肥少的后鞧肉按在木墩菜板上,欢快的剁了起来。

    剁到一半时,大壮又拎了一篮鲜菜送来,瑞雪喜道,“你娘都快成半仙儿了,怎么就知道师娘正缺菜拌馅呢,大壮留下吃饺子吧,师娘做的多。”

    大壮不知饺子是什么,但是瞄了一眼菜板上的肉馅儿,也猜出必定是加了很多肉的好吃食,他的喉头微不可见的动了动,笑着道谢,然后拒绝道,“我娘也在家里做好吃食呢,师娘留着和先生一起吃吧。我先回去了。”说着,他转身就跑掉了。

    瑞雪想拦,却见他已经出了院门,于是摇头失笑,真是个实成孩子,反正面馅儿都足,多包一些,一会儿多送两盘,让他们一家都尝尝好了。

    筐里下边是豌豆角,上面放了一捆韭菜和两根老黄瓜。

    瑞雪欢喜的捡出韭菜,洗干净切得细细碎碎和肉馅拌在一起,加上半勺素油、两滴香油、盐、花椒面、一点儿酱油,顺时针充分搅拌好,放到一旁。然后就开始揉面擀皮,包起了饺子。

    她前世伺候母亲,照料两个弟妹,做饭洗衣都是把好手,又麻利又快,不到半个时辰,面案上就摆了长长四排饺子,一个挨着一个,如同小白猪一般敦实可爱。

    瑞雪嘴角就忍不住带了笑,撤下灶底只烧了小半截的大木头,换成豆秸和细树枝,很快就烧得噼啪作响,锅里的水很快沸腾了,小白猪们乖巧的排着队下了锅,待水又沸了两次,就被盛进了新买的四只褐色陶盘里晾着。

    切了碎末和酱油醋拌好,瑞雪端了两盘饺子,两幅碗筷,笑眯眯的先送去里屋。

    赵丰年正握了本书坐在桌旁,一见瑞雪进来,想来刚才的狼狈,忍不住耳根又红了,扭头装出一副认真读书的样子,打定主意不理会,反正他刚吃了蛋羹,肚子也不饿。

    瑞雪把碗筷摆好,笑道,“掌柜的,我煮了饺子,你先趁热吃吧。”

    赵丰年冷冷哼了一声,说道,“端下去,我不吃。”

    瑞雪见他两腮鼓着,如同生气的孩子一般,忍不住觉得好笑,也不与他置气,笑道,“那就先放着吧,我先给张嫂子送完饺子,再来拾掇吧。”说完,就转身出了屋子。

    赵丰年扭头看向窗外,见她风风火火端着两盘饺子消失在木门后,脸色慢慢平和下来,轻轻吐了口气,这这是谜一样的女子,有时愚笨,有时胆大包天,有时又极细心,小小的身子里好似总有使不完的力气一般,不管何时,她脸上都带着笑,他要很努力才能忍下亲近她的**…

    他移开书,低头去看桌上,那褐色的陶盘里平卧着二十几只白胖的小‘点心’,圆滚滚的肚子,小小的面褶儿,很是细巧的样子,倒有些类似于北疆人喜爱的扁食.那年他因为一批毛皮生意曾去过那里,吃到过几次。不过北疆人多以羊肉为主食,那扁食味道极腥膻,而眼前这个点心虽然形似,提鼻嗅嗅却只有鲜香之气传进鼻端。

    他极力收回目光,扭头强迫自己继续读书,却怎么也集中不了精神,忍了又忍,偷偷瞄向院门处,还是不见瑞雪回来,就迅速夹起一只饺子扔进嘴里。

    馅料里的汤汁烫得他呲牙裂嘴的直吸气,但是舌尖传来的鲜美油润,又让他夹起了第二只,反正盘子里很多,少上一两只也没看不出什么,可惜,他这一吃起来就停不住口,只把一盘饺子吃得只剩下小半儿才勉强放下筷子,懊恼的暗怪自己贪嘴,瑞雪回来必定能看出他吃过,那刚才的拒绝岂不是又成了她眼里的笑话…

    瑞雪双手端了饺子,用脚支开了张家的木门,笑着走进去,正见张家五口围着桌子吃饭。张嫂子一见她来,连忙起身问道,“妹子,你怎么来了,可是吃过饭了?”

    “我刚做了些家乡的小吃食,自觉味道还不错,端来给孩子们尝尝鲜。”瑞雪说着就把两盘饺子放到桌子上,张家五口齐齐看去,都觉新奇,张嫂子就问道,“这是什么?可是用细面做的?”

    “对,我管这吃食叫做饺子,细面做的皮,里面包了馅儿。嫂子如果吃着味道好,哪天我再教你怎么包。我先回去了,家里掌柜的,恐怕还没吃呢。”

    “啊,那你赶紧回去吧,下次可别吃着什么都想着我们了,你也得多补补身子。”张嫂子以为只是普通的细面吃食,也没太过客套,就送了瑞雪出门。

    回身进屋时,几个孩子都眼巴巴的看着她,她就笑道,“你们师娘识文断字,这名字也取的文雅,不过就是菜团子包了面皮儿,你们想吃就都尝尝吧。”

    大壮听了娘亲这般说,却摇头反驳,“娘,这里面是肉,我送菜时看见师娘剁了好多肉糜。”

    “哦?放肉了?”张嫂子先夹了一个给孩子爹,然后自己也夹了一个咬上一口,这才发现里面只有大半都是肉糜,掺了细碎的韭菜,舌尖上满满都是鲜香,她连忙给几个孩子都夹到碗里,几个孩子一迭声的喊着好吃,吃完之后,又看着盘子里的,馋的直咽口水,但是却没有一个动手去夹的。

    张嫂子心下既欣慰又酸楚,连忙给他们每人分了四五个,剩下的都推到孩子爹面前,笑道,“今日是沾了你们师娘的光儿,吃到这般好吃食。等以后咱们家里日子好过了,娘日日给你们包这…呃…”

    “饺子!”几个孩子异口同声提醒娘亲,张嫂子哈哈一笑,“还是我儿子闺女记性好,就是饺子,以后你们好好读书,咱也日日吃饺子。”

    “是,娘。”几个孩子乖巧应了,张大河憨笑看着,又往她碗里分了两个饺子,一家人欢喜和乐的吃了起来。

    赵丰年正对着盘子懊恼,大门外已经传来脚步声,他立刻把另一盘里的饺子捡了七八只过来,勉强让自己面前这盘看上去丰腴些。

    瑞雪一进屋见赵丰年还是如同她走时一般抱着书在看,就以为他真是说到做到,没有吃饺子,心里就有些后悔刚才惹他气恼,低声劝慰道,“掌柜的怎么不吃饭,这是我特意给你做的,里面放了韭菜,要趁热吃,凉了就该有腥气了。”

    “唔,不想吃。”赵丰年放下书,迅速瞟了她一眼,简单应了一句。

第十四章 分工合作

    瑞雪张口还要再劝时,目光却突然定格在他微张的薄唇间,难道…

    她连忙低头扫了两眼陶盘里的饺子,立刻清咳连连,拼命压下即将出口的大笑,麻利的捡了盘子和碗筷放到托盘上,扔下一句,“掌柜的既然不吃,我就端去厨房了。”然后快步出屋进了灶间,伏在案板上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这人明明偷吃了那么多饺子,还死要面子,不肯承认,岂不知他那门牙上明晃晃沾着的两片韭菜叶,早就泄了他的底,真是太好笑,太可爱了…

    本来日日吃粗粮,早就吃的腻烦,难得吃顿韭菜猪肉的饺子,同居人又给她添了这样的笑料,瑞雪心情是相当愉悦,一口气把剩下的饺子吃光,洗刷干净碗筷。

    然后取了那套青花细瓷茶具,用温水里外细细刷干净,捏了一小撮碧螺春放进去,冲上滚烫的开水,这才端着走进屋去。

    赵丰年正摊开纸笔想要练字,抬眼见到托盘上的茶具,脸上就露了喜色,也忘记了正与瑞雪怄气,张口就问道,“壶中可是碧螺春?”

    他以前在家时最是好茶,曾经耗银千两,只买回二两极品大红袍,可惜落难至此后,村民家里只有粗茶,而他这破屋,更是连粗茶都没有。

    瑞雪把托盘放在桌子上,给他斟了一杯推过去,笑道,“在市集上看这茶具很雅致,就买了回来,茶叶也不是上好的,掌柜的将就着解解渴吧。”

    赵丰年端起茶杯,浅浅抿了一口,沉吟半晌,赞道,“色翠汤清,香气高长,虽算不得上品,但在中品里也算极难得了。”

    瑞雪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慢慢啜了一口,想起前世偶尔看过的一段描写茶叶的诗句,就随口背了出来,“嫩芽香且灵,吾谓草中英。夜臼和烟捣,寒炉对雪烹。惟忧碧粉散,尝见绿花生。”

    赵丰年闻听这诗句,手下就是一顿,喃喃重复几句,忍不住赞道,“真是好句,你从何处听得?能写出这样诗句的人,一定是个品茶大家。”

    瑞雪心内懊悔自己一时显摆,怎么就把唐朝的诗句背了出来,连忙假装低头品茶,借此心思迅速转动,好不容易找了个借口,说道,“这是我有一次陪着小姐出门时,听人诵读就记下来了,真不知道作诗之人是谁,不过想来应该也是位名家。”

    赵丰年有些失望的点点头,“茶乃是灵物,品茶大家也皆是品性高洁之人,如若能结识这人,闲暇品茶弈棋,也是人生难得美事。”

    瑞雪见他不再追问,也就放心了,留下他继续磨墨写字,转去厅里收拾她买回的那堆杂物,大浴盆搬去东屋,把原本屋里的破烂木器归拢一下,摞上几块土坯,把澡盆垫高,方便到时放水。

    两只木桶一只放到井边,换下那只横梁马上就要断掉的旧桶,收起来留着以后锯去横梁装个杂粮。

    解下栓在肉上的麻绳,比较瘦的一块吊到井里保鲜,留着这几日吃,肥的就切成块扔进盐坛子里腌上,待往后随时可以切几片下来,炸出油炒菜,剩下的肉渣子还可以包馅儿吃。

    包谷面倒进小缸儿,细面和糙米、粳米都装进坛子,鸡蛋则放进竹篮里吊在房梁上…

    赵丰年手上写着字,眼角却瞄着瑞雪里外忙碌,心底慢慢就软了下来,越来越觉得,也许一辈子住在这小山村,有这样的女子陪伴着,虽然贫苦,但却没有勾心斗角,不必怀疑谁会突然要了你的命,也不见得就不好…

    张嫂子端着两只刷干净的盘子过来,一进门就喊道,“赵家妹子,在家吗?”

    瑞雪一边拍着手上的灰,一边从灶间走出来,笑道,“嫂子来了。”

    “哈哈,妹子这两碗饺子,可把我们家大大小小几口人嘴巴都吃油了,我那三丫头都恨不得来你家当闺女了。”

    瑞雪打水洗了手,笑道,“那就叫她来啊,我这几日正好无事可做,带她玩两日也好。”

    张嫂子连忙摆手,“倒不是嫂子舍不得,是那孩子太皮实了,也没有个消停时候,如果送她来你这儿,可要扰得你不得安宁了。不过你真觉得日子清静,就赶紧自己生一个,保证你每天忙的团团转。”

    瑞雪被打趣的脸红了起来,笑嗔着瞪了她一眼,“嫂子真是老不羞,什么话都拿出来说。”

    瑞雪本来面相有些偏于英气,这一脸红倒多添了三分娇羞,端得是美人如花,张嫂子看得心里喜爱,拉了她的手道,“这有什么可害羞的,谁家女子不生娃…”

    瑞雪想起每晚和赵丰年躺在一个床上,就忍不住脸色更红,连忙摇着张嫂子的手臂,撒娇道,“好了,嫂子咱不说这些了,我正有事要请教你呢。”

    “什么事,你说。别的嫂子不敢保证,这云家村,大事小情,我还都知道一二。”

    “咱们村里可有接针线活的人家,我从小就女红不好,做不得衣衫,所以就想找人把今日买的两匹布做成衣衫。”

    张嫂子一巴掌拍在她的肩膀上,笑道,“我当什么大事呢,就这事儿啊,也别找别人了,把布匹拿给我吧,正好地里也忙完了,我也闲着,不过两晚功夫,保证给你做得妥妥当当的。”

    “啊,那怎么行,嫂子,让你太受累了。”张家三个孩子,还养了猪鸡,每日杂活很多,如果张嫂子拿去,晚上一定要熬夜赶工,瑞雪心里过意不去,就有些犹豫。

    张嫂子嗔怪道,“你可是嫌弃嫂子手艺不好,放心,这村里还找不出手艺比我好的。”

    “当然不是,”瑞雪见张嫂子是真心想帮忙,又顾忌着真拿到别家去代做,万一惹得村人猜疑她在哪里来的银钱,不大不小的事,也要浪费不少口舌。

    农家人虽然朴实,但是陋习同样也不少,几乎人人都愿意传个瞎话,编些风言风语,有时实在很惹人厌。

    于是,她就点头笑道,“那好,我也不能白让嫂子挨累,就按一件一百文的价付嫂子工钱好了。”

    “那怎么行!”张嫂子立刻瞪了眼睛,“你教我们家大壮读书,你不也没收我们银钱啊,邻里间帮个小忙是应该的,谈钱就伤和气了。”

    瑞雪想了想,也就不在坚持,“咱俩分工一下吧,嫂子,白日里孩子们我带着,你也能轻快一些。怎么样?”

    “行,”张嫂子笑道,“几个孩子也都喜欢跟着你,我也趁机偷懒清静两日。”

    两人又商量了几句样式,瑞雪哪里懂这个时空的衣着习惯,于是全权采用张嫂子的意见了,末了进屋抱了那两匹布给张嫂,送了她出门。

    第二日一早,赵丰年喝了一大碗加了骨汤熬的粳米粥,带着一肚子浓郁的鲜香之气,嘴角微翘的出门去了学堂。

    瑞雪洗刷完了,就接了二壮和三丫头来家,带着他们去了后园,一边蹲在地垄里,仔细间着长到两寸高的白菜苗,一边哄着他们兄妹讲故事。

    前世为了两个淘气的弟弟妹妹,她把格林童话、成语故事、一千零一夜,几乎都看了个遍,脑子里也还记了大半,所以,也不怕词穷,一个故事比一个故事新奇有趣,直让两个小孩子听得津津有味,老老实实坐在地垄外的大树下,不捣乱也不疯闹。

    一大三小讲的高兴,听得欢喜,不觉间那太阳就到了正中。秋后的日阳,好似要抢在冬日来临前挥洒进所有热情一般,塞得菜园里四处白花花一片。瑞雪抹了一把头上的汗,动手把间下的白菜苗统统捡到篮子里,喊过两个孩子,“天色晌午了,咱们回家去吧,下午师娘再继续给你们讲故事,好不好?”

    “好,师娘。”两个孩子笑嘻嘻答应着,跑上前闹着帮她拎篮子,瑞雪怕他们踩了菜苗,好不容易把他们拦下了。

    三人回了院子,正遇赵丰年抱着笔墨纸砚进门,一件半旧的宝蓝色棉布长衫,穿在他瘦削的身上,映得一张病色未曾全退的脸,越显苍白。

    瑞雪把篮子放在灶间前的台阶上,笑着招呼道,“掌柜的回来了,先洗脸去去燥气,中午咱们吃面片汤。”

    赵丰年点点头,走进屋去放笔墨。

    瑞雪拍拍三丫头的小脑袋,说道,“回去跟你娘说,你和哥哥午饭在师娘这里吃,叫她别预备你们的份儿了。”

    “嗯,我要吃师娘做的面片汤,师娘做的香香。”三丫头梳着两个羊角辫,穿着红色碎花小衣裤,一笑起来弯着大眼睛,咧嘴露出一口缺了两个“门卫”的小白牙,极是可爱。

    瑞雪得了孩子夸赞也笑开了脸,弯腰在她脑门亲了一下,“好,师娘以后一定总给你做好吃的,快回去吧。”

    三丫头应了,蹦蹦跳跳跑回隔壁自家。

    二壮今年六岁,平日在家已经能帮着做些力所能及的小活计,性子又比大壮机灵,跟着瑞雪进了灶间,就抱了枯枝,坐在小板凳上帮忙烧火。

    小铁锅里是瑞雪早晨熬好的骨头汤,早晨煮粥用了一小半,还剩下一大半,奶白的颜色,上面飘着一层淡黄的油花,此时加火一烧热,那油花就四散开来,散出诱人的香气。

第十五章 新衣

    二壮偷偷咽着口水,不时抻头往锅里看上几眼,瑞雪觉得又好笑又心疼,加快手上的动作,活面揉好,开始用手腕粗的大擀面杖,把面团擀成大圆饼,撒上一层干面粉,折叠后再擀,直到那面饼薄而匀称,才紧紧卷在擀面杖上,用菜刀从头到尾割开,然后一手按着,一手执刀切成一寸宽的长条。

    等再洗了两把小白菜回来,二壮已经把骨头汤烧得翻了花,瑞雪赞了他两句,就双手一抻,把一条条细薄白净的面片下进去,待得面片熟得浮起来,最后才把小白菜、葱花和盐放进去,一锅骨汤面片儿就做好了。

    瑞雪刷了陶盆,盛出面片,拿了四副碗筷交给乐颠颠的二壮拿着,自己则小心端的陶盆一起进了内室。

    赵丰年已经洗了头脸,干净清爽的坐在桌边看书,见得他们进来,就收了笔墨。

    二壮有些拘束的放下碗筷,捏着衣角站在门口,瑞雪刚要开口要他去看看妹妹怎么还没回,就见三丫头手里捧了一只陶碗,跌跌撞撞的迈过院门。她立刻出去接了,牵她进来。

    三丫头晃着小脑袋,笑嘻嘻说道,“娘给的腌萝卜。”

    瑞雪欢喜笑道,“正好,师娘正好犯愁没有小菜配面片汤,真是辛苦三丫头了。来,跟先生和师娘吃饭了。”

    她先盛了满碗递到赵丰年面前,然后又给两个孩子盛了半碗,方便他们端着,这才是自己的那碗。

    二壮嗅着香浓的骨头汤,吃着软滑的面片,简直香得要连舌头都一起吞下,刚才的拘束早扔到脑后去了,吃得欢快极了。

    瑞雪一会儿帮三丫头把面片夹碎,一会儿又叮嘱二壮别烫了,也是忙得不亦乐乎。

    赵丰年静静坐在那里喝着汤,嚼着咸萝卜,那眼光不自觉的就瞟向瑞雪和两个孩子,不知为何就觉胃口好似开了许多,竟也吃了两大碗。

    瑞雪照料一大两小吃饱了,麻利的收了空盘碗儿刷洗干净。两个孩子回家去午睡,她难得清静,就铺了块油毡坐在桂树下乘凉,吹着初秋的微风,脑子里胡乱想着这些时日的琐事,慢慢居然睡了过去,梦里,有前世的高楼大厦,有病重的母亲,有自私的弟弟妹妹,有倾注了她所有心血的加工厂…

    赵丰年站在窗前看着,坐在树下小睡落了满身桂花的女子,眼里时而温暖,时而复杂,变幻莫测…

    不知是因为没有了孩子吵闹比较容易出活计,还是张嫂子原本做活就麻利,不到两日功夫,两套衣衫就放到了瑞雪面前,青色的斜襟长袍,针脚细密匀称,极是整齐。瑞雪那套水绿的衣裙,更是漂亮,不但镶了白色的牙子,衣角和裙摆还用粉色的丝线绣了几朵小巧的桂花,喜的瑞雪连连称赞。

    张嫂子笑着推她,“趁着家中无人,你赶紧换上看看。”

    瑞雪也不推迟,解了衣带就换下身上那套酱色的旧衣裙,张嫂子又动手帮她挽了个双螺鬓,用两只乌木簪固定好。

    瑞雪原地转了两圈儿,扯着裙角笑道,“嫂子,这衣裙真是太合身了。”

    张嫂子拉着她看了又看,笑道,“何止是好看,你本就年纪轻,生生被那旧衣裙压得老了好几岁,现在穿了这鲜亮颜色,简直是美若天仙。”

    “那也是嫂子巧手为我打扮的啊,”瑞雪拉着张嫂子坐在桌边,看她眼下有淡淡的清影,猜出她定然是熬夜做活儿了,心中温暖,“让嫂子挨累了。”

    张嫂子连忙摆手,“这没什么,过年时给一家子赶制衣衫鞋袜,那才真是累呢。再说,二壮和三丫头都是你在看着,我不必惦记,做活计自然就快。”

    “两个孩子很乖巧,还帮我做了很多活计。”

    “你也没少给他们做好吃食,养得他们嘴巴都馋了,我还犯愁以后要怎么答对他们呢。”

    “那好办,嫂子如果舍得就送给我养。”

    张嫂子伸手拍她,做出一副恼怒样子,“不行,我可舍不得,生他们的时候差点没疼死我,我还指望他们养老呢。”

    两人笑谈几句,赵丰年就抱着书本进来了,一见两人坐在桌边,就是一愣,张嫂子连忙说要回家喂猪做饭,告辞回去了。

    瑞雪送了她出门,转回来就拿了那件青色衣衫,笑道,“掌柜的,这是前日托张嫂子给你做的衣衫,你换上试试,看合不合身?”

    赵丰年看了一眼她身上的衣裙,淡淡垂下眉眼,应道,“好。”

    瑞雪舍不得穿着新衣做活,就去了东屋换回原来的旧衣。

    再回屋时,赵丰年已经换好,石青色的长衫,配上墨绿的腰带,把他整个人衬得多了几分温润之色,她上前为他抻了袍角,又抬了他的胳膊,见肥瘦正合适,就笑道,“张嫂子手艺真好,你这件也很合身。可惜我女红不好,如不然再给你绣只秋香色的荷包,就更出彩了。”

    赵丰年低头扫了一眼她身上的旧衣,眉头微微皱了起来,相对于这灰黑色的衣裙,那套水绿的更适合她,可惜这话在他嘴边转了转,又改换了其它,说道,“今日族老们聚到祠堂,谈妥了束脩一事,以后每个学童,每年给一两银子或者一百斤包谷面。”

    瑞雪抬头,见他眉头皱起,还以为他是想起那日争吵之事,于是说道,“掌柜的,上次我那话都是气恼之言,你不要当真。咱们家现在不缺衣食,以后我做了小买卖,日子一定更好。所以,束脩不要也行,毕竟真如你所说,乡亲们救了我们两人的性命,怎么也要有些回报。”

    赵丰年的目光投在窗外的桂树上,沉默半晌,说道,“束脩还是收着吧,我尽心教授就是了。”

    瑞雪还要再说,却被他打断,“先做饭吧,午时了。”

    瑞雪这才想起,自己只顾与张嫂说话,还没有做饭,于是连忙应着跑进灶间,烧火烙饼熬汤。

    赵丰年换下新衣,笨拙的把两套衣衫一同叠好,放在床里,一青一绿两种颜色极亲密的挨挤在一起,亲近而和谐…

    第二日一早,瑞雪送了赵丰年出门,就穿了新衣裙徒步走了一个时辰,去城中取定制的木器等物,那薛老板的木器铺子不愧是口碑极好的老店,整套木器做工精细,哪怕只是木框子也打磨的很是平滑,瑞雪很满意。

    在街边雇了辆马车,小伙计们帮忙搬起放到车上,瑞雪大方的赏了他们几个钱买果子吃,乐得几人眉开眼笑。一听瑞雪又问哪里有大药堂,就指了隔壁街的仁和堂,瑞雪道了谢,就拐去那处,单买了二斤细理石粉。

    称药的小伙计,还是第一次见人买这么多细理石,好奇之下探问,她就假称,帮人捎买的,小伙计也就不问了,左右也不是什么贵重药材,二斤也才不过几十文钱。

    瑞雪出了药堂,见到旁边有家书画铺子,想起每次用笔墨还要开口同赵丰年借,就走进去,挑了两刀颜色较白的宣纸,两只小号毛笔,一块雨过天青色的砚台和六块嗅着有些香味的墨块。

    结果算账的时候,那胖掌柜居然说要三十二两,把她惊得差点扔了手里的药包,怪不得这时空里读书人金贵,只笔墨纸砚就贵得如此离谱,普通农家尚且勉强填饱肚子,何谈供孩子读书?

    不知那位天纵奇才,生生扭转乾坤的穿越前辈,为何就没大力发展一下工业,耽误了多少代人读书识字?

    她心里腹诽着,细细询问掌柜之后,把砚台换成了普通石刻的,墨块也换成了没有香气的,两刀纸她犹豫半晌,把其中一刀换成了颜色微黄的下品,连同两只小号毛笔,最后总共付了十两银子。

    瑞雪心疼得眼角抽搐,出了店门,坐上马车走到半路,才长叹一声,“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黄金屋没见到,反倒先花了一千斤包谷面儿!”

    前面驾车的车夫,听得她如此感叹,还以为今日这雇主,心智异于常人,手里的马鞭啪啪用力甩了两下,加进赶路把瑞雪送到村里,收了铜钱就连忙走人了。

    张家一家五口早晨就出门去拜访一个外村的亲戚,所以,大门紧闭着,瑞雪没了帮手,就要自己动手往回搬,赵丰年却正巧下学回来走到门前,见此,就掖了衣襟,把书本塞到她怀里,然后伸手搬起一只松木底板,一边往回走一边问道,“搬去哪里?”

    相处这些时日,这还是赵丰年第一次主动帮忙,瑞雪抱着书本有些怔愣,听得他问,连忙回过神来,答道,“放去灶间。”随即小跑回屋把杂物放下,拎着棉布巾出来,打了一盆井水,正好赶上赵丰年搬完过来洗手。

    瑞雪自己也洗了一把脸,把脏水泼到墙根下。

    回屋时,正好见赵丰年翻看那刀好纸,就笑道,“我以后恐怕要常记账,总抢你的笔墨不方便,刚才就买了一套。”说着她把那刀好纸拿起放进床下赵丰年的箱子里,“这刀好纸留给你写字,我记账用差一些也没妨碍。”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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