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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添花过客     战国雪txt下载     战国雪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零三章:黑甲集结(七)

    “退伍老兵?是这样?”被这突来的惊变所触,苏其洛面色发白的看向铁成厥,“我才算明白,为什么前任霸州太守要更改重注户籍。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怎么回事?”铁成厥却还茫然,只一个劲的追问,“那些老兵怎么会突然换上黑甲的,你说啊?”

    “大人,您还不明白吗?”苏其洛苦笑:“从前的霸州太守必定是拓拔战的人,所以他才要更改户籍,为的就是隐藏这些老兵曾是黑甲骑军的身份,而这许多年的隐藏就是一个布局,三日前插在霸州城门口的那面黑甲战字大旗,就是拓拔战传给这些老兵的讯号,让他们重披黑甲…”

    苏其洛语声忽然一哑,他想到了自己真正的主公所一直疏忽的事,一时竟有些艰辛的说道:“拓拔战不愧绝代枭雄,原来他谋反的棋子,竟在许多年前就已经布下,他的真正实力,竟是深不可测!”

    “霸州城里还藏着他这许多人马?”铁成厥彻底乱了方寸,“拓拔战难道是想夺我霸州?其洛,这可如何是好?不行,我不能再去城门!万一遇上黑甲骑军那就全完了,我要立刻找地方躲起来,快,先把府门给我关上!”

    “大人不可!”苏其洛猛可里拔高了声音,“大人试想,那些老兵为什么要一拨拨赶往城门?因为他们是要出城和城外黑甲会合,如果他们是想攻城或是对您不利,那这些老兵早就做了内应,和城外黑甲里应外合的拿下了霸州城!既然他们只是要出城,我可断定,霸州暂无危殆!”

    “黑甲骑军不会攻城?”就象溺水将死之人拉着救命稻草般,铁成厥拉紧了苏其洛的手,颤声问:“其洛,霸州真的不会出事?你不是诓我?”

    “是,黑甲骑军不会攻城!”苏其洛紧盯着铁成厥,一字字道:“但大人若留在府中不出,霸州就会危在顷刻!”

    “为什么?”铁成厥惊得全身发颤。

    “因为您是霸州太守,霸州一万兵将都惟您马首是瞻!”苏其洛大声道:“一万兵将侯于城内,随时听您下令,如果大人留在太守府中,军士们就会无令可循,也不知道该如何应付此时事态,这个时候,万一那些黑甲骑军在出城时与守军发生冲突,乱将起来,城内城外两路黑甲一起发难,霸州立刻便是倾城大祸!大人!我们此时已处于被动劣势,但事情还未到无可挽回的地步!所以您一定要亲自去一趟城门!”

    铁成厥登时点头不迭:“对啊,不能引发兵乱,要是让黑甲骑军误会我是要与他们为敌,那就糟糕了,可是…我真要亲自去一趟城门,不能让人去传个令吗?”

    “不可!”听出铁成厥之前的那一点勤王之心已被怯意完全取代,苏其洛竭力忍住心头怒气和轻蔑,沉声道:“无论是要放行城内黑甲,还是要和城外黑甲隔城一谈,都要由您亲自前去定夺!大人,如果您不出面,城中军民从此会如何看您?还有黑甲骑军,若他们本来只想安然无事的出城,但看见您居然从头到尾都不肯露面,一旦被他们认为是您心怯,气焰定会大涨,到了那个时候,万一这些黑甲骑军嚣张之下起了夺城之念,那我们又该如何,再退一步说,如果此事善了,被幽州那位公主知道,在黑甲临城之时您没有任何应对之举,她又会如何看您?”

    “军民…黑甲…还有公主…会如何看我?”铁成厥性子虽然虽怯懦,脑子却不愚笨,被苏其洛这一言点醒,立时明白了事态关键,可明白归明白,底气却是不足,两腿抖了半天,也不见他移动半步。

    苏其洛叹了口气,向常得安一招手,看此时情景,也唯有他代铁成厥去一趟城门,见机行事。

    “等等…”见这心腹要替自己犯险,铁成厥不由感动,又想到霸州此次算是面临倾城之危,可自己若连个面都不敢露,今后的日子只怕真是难熬了,迟疑了一会儿,他终慢慢迈步,“还是我和你一起去吧。畏首畏尾的活了半辈子,这一次,若再是把这一口气硬憋下去,自己想想也会觉丧气的。”

    说着,铁成厥也叹了口气,“兵临城下,黑甲集结,就算我再是不想惹事,这个人,我还是丢不起的。”

    “大人放心,其洛虽然文弱,今日亦要誓死护得大人平安。”苏其洛长出了一口气,郑重道。

    “召集护卫吧。”铁成厥喃喃苦笑。

    召齐府中护卫和太守府上下所有男仆家丁,铁成厥还是觉得不放心,最后连厨子杂役都每人发了柄配刀,一起唤上,凑齐了三百多人,苏其洛知道铁成厥胆气仍是不壮,挑选了几十名最精壮的护卫,命他们不得离开太守半步,又选了匹跑得最快的马匹给铁成厥当坐骑,一切备妥,铁成厥这才大着胆子率众出府。

    霸州城中已是人心惶惶,百姓们或躲在家中,或缩在街角,眼中带着莫名的恐惧,看着城内不知从何处突然出现的一队队黑甲骑军,谁都不知道,这一向算得太平的城中怎会突然遭逢这等变故。直到看见太守率着大批护卫从府中冲出,沿路百姓们忽然间发现,这位常常被他们于背后取笑的太守的出现,竟带给了他们一种安心的感觉,大家欣慰的想,无论这位太守大人平日如何懦弱,但在关乎全城安危的大关头上,总算还有几分担待。

    铁成厥也注意到百姓们今日看向他的目光里带着平日很少见的尊敬,若在平时,他一定会为此得意狂喜,但值此时,他惟有苦笑,“这民间爱戴,还真是要拿命来换啊!”

    然而,他亦觉得,能触及百姓们这种敬意的注视,其实也不是一件坏事。

    不巧的是,才走了没几条街,突然有一队人马从街旁一条岔道里拐出,来者大约四五十人,当先一队骑者身穿清一色墨黑战甲,胯下皆骑着高头大马,身后还跟着几辆大车,车上满满坐着许多妇孺,正闹哄哄的大声说笑,这队人马从斜刺里拐出,恰变成与铁成厥一行人迎面而遇。

    一看见黑甲,铁成厥早惊得全身一激灵,但此时两路人马都挤在大道上,回避已然不及,只能弯腰低头,恨不得整个人都缩到马背后。

    那一队黑甲骑军看见铁成厥一行人,似也一怔,随即视若不见的转过脸,继续催马往前而来,其中有几人略带警惕的扫了铁成厥身边的护卫一眼,勒慢了缰绳,左右护在坐满妇孺的大车旁,但看他们和车上老小有说有笑的神情,似乎对铁成厥等人并不太在意。

    护卫们见这些黑甲不但一点都不把他们放在眼里,还趾高气扬的迎面而来,都不免来气,一个个握紧手中兵器,只等太守一声令下,便冲过去将他们拦住。

    “不要轻举妄动!”苏其洛低声吩咐按住配刀的众护卫,他一边慎重叮嘱,一边担心的向铁成厥瞥眼看去,这位太守大人实在胆小,能说动他出府已是不易,不想一出来就碰见了黑甲骑军,依太守的性子,别说动手,只怕立时就要打道回府。

    铁成厥躲在层层护卫中间,直起两眼看着那些黑甲骑军向他们趋骑驶来,他心里若有一大半是惊怕,还有一小半则是纳闷,因为他看见,那些黑甲骑军几乎都是年过半百的老人,而且这其中他还认得大半,果然都是霸州城里那些卸甲退役的老兵,早几年的时候,他这太守为显亲民,还特意到这些军户家中走访过,那个时候,这些老兵一个个看上去都是朴实稳重,教子抱孙的暮气老汉模样,问起他们军伍中事,这些老兵也都是简略的说上几句,不见有半分张扬炫耀,更没有半点口风透露他们曾是黑甲老军,可看他们此时一个个骑在马上,耀武扬威的样子,就如是少年般朝气焕发,哪能想到他们几日前还是一群不问世事的卸甲老卒,再看这些老兵身上黑甲锃亮,兵刃锋利,坐骑雄骏,可见他们平日里对战马兵甲定是异常呵护,却又从不在人前显露半点异常,这许多人许多年的这份隐忍工夫,正藏着一份最令铁成厥震惊的真相,那就是他们对拓拔战的忠心原来赤诚至十几年不变,今时一见黑甲战旗,这些老兵便立即再披战甲,带着他们的家小随令集结,在这些老兵心里,想必是要余下的生命誓死追随为他们的旧主,临阵而带家小,这种随意扔却了霸州城里几十年家室的举动,不但是在表露他们对拓拔战的忠心,也是相信,他们的旧主拓拔战会很好的照顾他们的家人,使他们可以毫无后顾之忧的在战场上为拓拔战轻言生死。

    而这一切,居然都发生在他治下的霸州城内!

    看着那些老兵们一张张意气风发的脸庞,似乎,他们的忠心和赶赴乃是心底最大的愉悦。这极大的震惊中,铁成厥喃喃自语,“忠心!这就是所谓的忠心吗?”

    “那么,我的忠心呢?”他脑中忽然浮现,他所效忠的辽皇看着他的那种眼神,淡淡的,带着几分期许的注视。

    “大人!”见铁成厥忽然发起了怔,而那些黑甲骑军又已赶着车辆靠近,苏其洛忙在铁成厥耳边低唤几声,心里气恼,这太守还真是块扶上墙的烂泥,竟在这时候吓得呆若木鸡。

    “其洛。”铁成厥似是才清醒过来,却又喃喃问,“你说人这一生,无论是做臣子还是做个男子,总要有些担待,也总要懂得点忠义,是不是?”

    “大人?”苏其洛愕然间点了点头,随即焦急道:“这群黑甲骑军就快过来了,我们是让道还是拦住他们,军士们都在等您下令。”他生怕铁成厥胆怯,做出什么落人耻笑之事,又低声道:“若大人不想惹事,打算让道放他们过去,那您也得说上几句话,百姓们都在看着您,大人切不可在此时失了威仪。”

    “让道?为什么要让道?”铁成厥忽然笑了起来,他淡淡然的笑着,那样的淡淡微笑,很有些象他所效忠的主公当日对他的淡然笑视,然后,就因这样的笑容,使他一向遇事情怯的脸上有了几分少见的豪迈,“那么大一条道,难道就不能一起走?再说了,我这一方太守就算当的再不成器,也知道可让道于民,而不该让道于敌的道理,不是么?”

    “太守视黑甲为敌?”虽然讶然于铁成厥莫名其妙的转变,但听到这句话,苏其洛却安下心来,恭敬应道:“是。”

    那些黑甲骑军已拐上大道,靠近了铁成厥一行人,见这位出名胆小怕事的太守并没有向意料中那样惊慌失措,忙不迭的逃开,还向他们淡淡微笑,这些黑甲老兵一时间反倒有些疑惑。

    “各位。”铁成厥向黑甲老兵微笑招呼,“你们在霸州安居十几年,与我也算是宾主一场,看各位携家带口的架势,莫非是因为铁某平日礼遇不周,所以各位就打算这么不辞而别了么?”

    黑甲老兵都有些摸不透这位太守的意图,其中一名老兵不卑不亢的笑道:“太守大人客气了,这些年承蒙你对我们这些老卒照顾,就算真有些照顾不到的地方,我们兄弟也一直都有瞒着你的地方,想来倒是我们有些内疚,所以不辞而别,失礼得罪处,大人勿怪勿怪。”这名老兵极是精明,虽然他一点都不把铁成厥放在眼里,但此时既摸不清铁成厥的意图,身边又还带着家小,不愿就此撕破脸动手,便笑着敷衍几句。

    客套话说过,这老兵又斜眼看着铁成厥身边那些如临大敌的护卫,再度笑道:“看样子大人是要与我们大道同行了,不知大人这是要送我们兄弟出城呢?还是要把我们拦在这霸州城里。”这句话一出口,已隐含了几分挑衅的味道。

    太守府的护卫们一听之下都微微变色,暗自戒备。苏其洛心里暗叹,黑甲骑军果然不容小觑,就这一名卸甲老卒,居然也是名角色。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铁成厥并未为这老兵的挑衅所慑,居然还主动趋骑,慢慢来到这老兵身旁,上下打量着这老兵,忽然叹了口气,“这位老哥看着面熟,从前应该也与我有过几面之缘,恕我忘性大,怎么称呼?”

    “大人一方藩镇,当然贵人忘事,三年前大人不是还曾特意来过我家拜访吗?”那老兵笑了笑,环顾四周百姓,看着他们眼里的惊慌和茫然,得意的笑笑,“老兵拉木独,忝为黑甲部破军营校尉。”

    “原来还是位校尉,失敬了。”铁成厥呵呵笑着,又道:“其实你也不必提醒我,在你身后还有诺大一股黑甲势力,因为我对你从前是什么并不在乎。而且你这样说听起来很有些仗势欺人的味道,看看四周,这里的军民也可算是你十几年的老街坊,即便你们真要走,也得顾念一点香火之情不是?”

    苏其洛哧的一声轻笑,他猜不透铁成厥怎会忽然象变了一个人般,可不再事事胆怯的铁成厥不但看起来顺眼多了,居然也是个颇有几分心机的角色,说起话来还带着几分让人难以琢磨的皮里阳秋味道。

    “香火之情自然是有的。”拉木独不理铁成厥的嘲讽,淡淡道:“只要大人不留难我们,我可担保,我们兄弟自会秋毫无犯的离去,可若有人要阻拦,那这香火之情却掩不住我们对主公的投奔之心!”

    “放心吧,我不会留你们的。”铁成厥低声道:“我知道,象你们这样去意已决,心里又有位愿为之生死追随的主公的人,要挽留是留不住的。”

    “难道大人就不想强留住我们?”拉木独傲然道,黑甲骑军似乎都有股骨子里生就的狂妄,即便是这些隐忍多年的老兵,一经重批黑甲,那股狂性便立时勃发,或许,正是这股子视敌如无物的狂傲,才能使他们在沙场上战无不胜。

    “强留吗?倒也不是没想过。”铁成厥收去笑容,指了指他们身后那几辆坐满了家人的大车,“你们带着家小,我不想出手,幽州城里那位护龙智王一战灭尽羌族的事情你们想必也有耳闻,我很佩服智王的忠义,但他这种不分老弱皆视之为敌的手段,我不敢认同,也不敢遵循,因为这不但会给自己留下一世骂名,也会连累自己的主公,所以…”他看着拉木独,正色道:“今日,我不会向你们出手。”

    拉木独开始正视起这位传言中胆小懦弱的太守来,只看铁成厥此时的镇定气度,他就觉得从前对这太守的贬评一定是谣传,遂也正容道:“既如此,倒要先谢过大人。”顿了顿,拉木独忽又一笑:“其实大人也算是位识时务的人,此刻霸州城内城外已是黑甲遍布,若大人此时出手,不但留不住我等,还会给霸州惹下祸根,倒是这一场相送,还能留些情分。”

第一百零三章:黑甲集结(八)

    对于拉木独的弦外之音,铁成厥不置可否的一摇头,“去城门吧,被你这一说,我还真想看看,我这霸州城已经变成什么样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有什么话,我们边走边说。”说毕,他一甩缰绳,放马前行,苏其洛等人自然也立即跟上,拉木独和其余黑甲老兵都有些摸不透铁成厥到底想干什么,但无论铁成厥是敌是友,他们都不在乎,便继续赶车前行,两路人马并道而骑,难分敌友,看似的平和中带着份说不清的诡异。

    说是边走边说,但铁成厥这一路上再未和拉木独说上一句话,偶尔和苏其洛交换眼神,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忧虑。

    离城门还有半里,便瞧见城门下密密麻麻的站满了人,数千名霸州守军手持兵器,在城门下严阵以待,另有数百名黑甲骑军等在城门下,远望去,只见黑甲群中,还停着十几辆坐满老小妇孺的大车,不问可知,这些黑甲骑军和拉木独一样,都是在霸州隐藏多年的卸甲老兵。这些黑甲老兵围在一道半圆,似布阵般把家人们守在当中,但他们的神情都极轻松,甚至还能听到几声大笑从这些老兵口中传出,看情形,他们不但根本未把这近万名霸州守军放在眼中,也一点都不急于出城。

    “他们在等人。”苏其洛侧脸看了拉木独一眼,向铁成厥低声道:“我担心,他们等的不只是拉木独。”

    “尽量不要动手。”铁成厥也低声说了一句,想了想,复又道:“我不是怕惹事,但在城中开战,就算打胜,代价也必惨烈。”

    “大人多心了。”苏其洛微笑,他知铁成厥是怕自己以为他又犯了胆小惧事的毛病,压低声音道:“大人今日的勇气,已足可令其洛和全城百姓安心,淡然,其洛也很好奇,是什么使大人能下定决心。”

    “还不是因为这些卸甲老卒。”铁成厥苦笑,正低声说着,铁成厥脸色陡然间苍白,两眼死盯着前方黑甲老兵中的一人, “图尔欢,他也是黑甲骑军?”

    苏其洛一惊,忙问那群黑甲老军中看去,只见在人群正中,一名骑着骏马,黑甲劲束,头发花白的老汉正与身边之人大声说笑,这名老汉果然就是霸州最大的富豪,城南世家之主图尔欢,仔细看去,这老汉图尔欢同样是在欢声说笑,笑容里已没有了平日里的温和,顾盼间傲气睥睨,明明已早看见了铁成厥一行人,却故意将目光移开,和旁人接着谈笑。还有围在他身旁的十几名和他长相颇肖的年轻人,这几人都是他的子侄,此时竟也一身黑甲,遍体峥嵘。

    “图尔欢,图老爷子!燕云十六州里最大的铁器大商。”铁成厥满嘴发苦,“难怪我屡次劝他,太平时日何必再做这铁器军械买卖的时候,他总是笑着把话岔开,又继续做着获利不丰的军器买卖,原来…他是在给拓拔战积攒实力。”

    苏其洛亦然对拓拔战在辽域隐藏多年的势力大感震惊,见铁成厥面庞苍白得全无血色,正想说几句话宽慰,一旁同行的拉木独已向两人冷笑一声,拨马向图尔欢赶去。

    看见拉木独过来,图尔欢这才和子侄们停止说笑,催动坐骑,缓缓过来,他身边的黑甲骑军立即往左右让开,形成一道拱卫。

    拉木独等黑甲老军对图尔欢执礼甚恭,见他过来,纷纷从马背上跳下,牵着坐骑向前,弯俯半身,恭敬施礼,又听见这些黑甲老军居然都恭称图尔欢为将军。

    图尔欢先满面肃然的向这些老军点了点头,低声交代几句,随即收起矜持,微笑着和他们说起话来,模糊听见,都在为拓拔战的黑旗集结而激动。说得几句,图尔欢又走到拉木独等人随行的大车旁,和他们的家人极亲切的招呼起来,还抱起其中一个小孩,一脸慈和的逗弄着小孩,看他们的模样,竟有几分象是老友相聚,亲朋重遇。

    图尔欢等人谈笑愉悦,铁成厥却不能坐视不理,他干咳几声,也跳下坐骑向图尔欢行去,苏其洛想让护卫跟过去,铁成厥摇了摇头,“我一个人过去,人去多了,反而会流露敌意。”

    图尔欢顾自和那些老军的家人们说着闲话,直到铁成厥已至身前数步,他才刚看见铁成厥似的转过脸来,笑道:“铁大人一个人施施然走过来,是要给我们送行的吗?”

    “将军!”拉木独在旁道:“我们一直都小看这位铁大人了,方才一路同行,我才发现铁大人并没有传闻中那么识时务。”

    “噢。”图尔欢把怀中小孩递给子侄,又向铁成厥点头一笑,“看见铁大人敢一个人走进我黑甲阵群,我也发现,原来这些年一直都把你看走了眼,铁大人,你是有话要跟我说吗?”

    “只有一句话。”铁成厥长叹,“图老爷子,我是真没想到,原来你也是黑甲骑军。”

    “图将军不但是黑甲大将,还是黑甲上将战千军之一!当年名震塞外的破军星图成欢,就是我家将军!”拉木独得意洋洋的大声说道,很难想象,他这样一个老人脸上会出现这种少年人才有的狂热崇敬。

    “原来图老爷子的真名是叫图成欢。”铁成厥木然道:“留名改姓,一隐便是十几年,真没想到,原来图老爷子还是位黑甲上将,原来真正看走眼的人还是我。多年相交,图老爷子,你瞒得我好苦。”

    “没什么好走眼的,战王的藏兵隐将术瞒的就是要给天下人一个意外。”图成欢一笑。

    铁成厥又叹了口气,“你们这是想出城去,和城外黑甲汇合,然后再齐赴上京,帮拓拔战谋反吗?”

    “有这打算。”图尔欢点点头,“只不过城门紧闭,守军森严,却不是送客之道,我在这霸州住了十几年,算有点香火情,所以我暂时不想动武。”他把暂时两字说得很慢,又微笑道:“铁大人,你会让我难做吗?还是你有什么不中听的话想要硬说给我听?”

    铁成厥没有立刻开口回答,他仍用一副木然的神情看着图成欢,这位多年之交的真正身份,除了令他意外,还有几分心痛。

    见铁成厥一脸灰白,图成欢却也想起两人这些年的交情,这交情虽是他刻意接纳,但也有几分投契,他心里略觉不忍,于是放温和了声音道:“铁大人,你的震惊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话我大概也知道,看在我们这几年交情的份上,我劝你一句,在你说话之前,先到城楼上看看,然后…”他顿了顿,又缓缓道:“我相信,上城楼看过之后,我想铁大人会明白该做些什么。”

    “城外囤了大批黑甲骑军吧?”铁成厥有些吃力的摇摇头,“这有什么好看的?上次战王兵变,只派了一个信使来向我示威,今日又见多年至交易装黑甲,列阵城下,那城外便是有再多黑甲,我大概也不会有太多的意外。”

    “明白了,铁大人在后悔当日向我主公信使的妥协。”图成欢很有些琢磨不透的看着这勉强算是知交的老友,很奇怪是什么使铁成厥突然转了性子,“上城楼去看看吧,铁大人,这是我看在多年交情份上,对你的一个忠告。”

    “好吧,就当是为了这多年交情,我就再见识一下你们黑甲的威风。”铁成厥又叹了口气,慢慢退回,苏其洛忙带着随行最精干勇猛的数十护卫,簇拥着铁成厥往城楼上走去。

    见城下守军军容整齐,虽惊不乱,铁成厥略觉宽心,向城下一名军校低声问道:“所有守军都出营了?怎么只有几千人?”

    那军校靠近几步,“回大人,霸州一万军士都已出营,因城门下地势不广,怕动起手来拥堵,所以城门下只侯了五千人,另有五千兄弟埋伏在附近街道内。”

    “好,你很干练,先跟我一起上城楼。”铁成厥向这军校点点头,“回头告诉我你的名字,我升你为偏将。”

    “谢大人。”那军校忙拱手道谢,一脸欣喜的跟上。

    铁成厥一笑不语,见他此时还有笑容,苏其洛倒是第一次对他有些由衷佩服,不过苏其洛不知道的是,铁成厥这时还能笑得出来,只是因为那道谢的军校。

    “眼前这一劫天知道能不能过得去,这军校居然还在为我要升他的官而高兴,他倒真是想得开,却连我都不知道,能不能还他这个承诺。”想到这儿,苦笑不语的铁成厥心里一沉,“我对皇上的承诺,又何尝兑现过,原来这世道一旦混乱,便是一心苟且偏安,也还是躲不开这纷争。”

    沿阶走上城楼,只见狭窄的城廓楼道上,除了一排弯弓搭箭,对着城外的军士,竟然还有几十名胆大好奇的百姓,正踮着脚伸长脖子在向城下张望。

    “这些人好大的胆子。”苏其洛不悦道:“这也太好奇了吧,就不怕万一动手,波及他们吗?”

    “由他们去吧。”铁成厥摆摆手,“真要打起来,这霸州城内外哪儿都会被波及,也只有我这自作聪明的蠢物,刚才居然还妄想着要躲在太守府里避难。”

    “大人,您…”苏其洛苦笑,但见铁成厥神色淡定,却不象是自暴自弃的颓废,悄悄收回了开解的话语。

    铁成厥今日似乎特别平和,非但未训斥那些胆大的百姓,还向他们点头招呼,又慢慢走到城廓边,放眼往下望去。

    虽然早想到城下必是一番可怕光景准备,但这一眼望下,铁成厥憋了很久的一口气还是呻吟般吐出,急用力抓住城壁,才勉强让自己没有当场软倒在地。

    城门下,一直被霸州百姓乐道的大片天然阔土上,大片黑甲骑军林立城下,一眼望去,满眼黑甲密云般不见边际,层层排排的黑甲并马连甲,看下去竟连一丝空隙都不见,霸州城内只不过五千守军,城门下看去便已拥堵不堪,但与城外着连排连天的黑甲相比,城内的小小拥堵简直可用门可罗雀来形容,而城外这种密不见缝的黑甲,不但阵容森严齐整,更使人久望之下生出一种将要昏厥的无力。

    “看这阵势,怕不是有十几万人吧?”铁成厥软软靠着墙跺,“不是说黑甲骑军一共只有二十三万吗?可才三天,我这城下就集结了十几万人,大辽国内,到底藏匿了多少黑甲骑军?”

    “这个大概只有拓拔战知道了。”苏其洛也满脸惊容的瞪着城下,因为他惊见到,在城下这密不见缝的黑甲阵中,还有无数攻城军械,攻城车,云梯,摧城锤,连弩楼,成百上千辆攻城利器,庞然大物般停在黑甲阵中。

    “这些攻城器械,一定是图成欢这些年暗地打造的,可恨的是我竟然一点都未察觉。”苏其洛恨恨瞪了眼人群中的图成欢,心内警觉,“无论如何,我都要把今日所见告知主公,让他有所准备,有这些攻城利器,幽州势难久守。”

    “黑甲过百必破阵,满千当攻城,过万不可敌…”之前那名被铁成厥升赏的军校这时也高兴不起来了,他看着城下,口中不停低念着世人对黑甲骑军强势的评论,傻眼道:“这十几万黑甲骑军围在城下,还有什么事是做不到的?”

    “闭嘴!”苏其洛怒斥道,这时候听到这种话,简直就是在使霸州守军士气崩溃。

    “铁大人,现在你该知道,不管我黑甲是要进城还是出城,都是易如反掌之事吧?”图成欢在城门内高声道:“我留一份香火情,你报一份故旧义,打开城门送我出城,你就还是这霸州太守,如何?”他大声说着,一边也走上城楼,又道:“铁大人,你一向是个识时务的人,我图成欢也很看重和你的这段交情,你今日莫名其妙犯了倔性,我不怪你,但我要再劝你一句,就算只是为了这霸州辽民,你也该继续做个识时务的人。”

    “辽民?”铁成厥慢慢站直了身子,看着一步步走近的图尔欢,“你都要助拓拔战谋反了,居然还口口声声念叨着辽民,真为辽民着想,怎么不去起兵平乱?这样吧,如果你肯弃暗投明,我拿身家性命给你担保,如何?”他嘴角泛着苦涩的笑意,苦苦笑着,却没有半点懦弱妥协的意味。

    “嘿!”图成欢一乐,瞧了瞧跟过来的拉木独和十几名子侄们,笑道:“真没看出来,铁大人还是个绵里藏针的性子。”

    他怪有趣的打量着铁成厥,好象要说什么,却摇了摇头,“铁大人,莫要见怪啊。”

    “见怪什么?你今日做的事情,又何止是要让人见怪…”才说了一句,铁成厥忽觉咽喉处一紧,两柄形状怪奇的勾刃弯刀已横架在脖颈上,随即耳畔呵斥和兵刃交击声急作,眼前人影窜动,晃得他眼花缭乱,然后又是一阵呼痛呻吟声,铁成厥急转头四顾,才发现随行的几十名护卫都已躺倒在地,而击倒他们的竟是那些个在城楼上看热闹的百姓,这些百姓每人手中都握着一柄勾刃弯刀,将那些负伤倒地的护卫围在当中。这时,这些百姓身上哪还有市井气味,目光阴冷,刃锋森寒,一个个静静站着,便已令人觉得危险。

    还有苏其洛,他身上倒不见伤势,手上却多了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正铁青着脸与面前一名刚偷袭过他的刺客冷冷对视,那名扮做百姓的刺客目光漠然,手中一柄勾刃刀已被削成两段,他一探手,不知从何处又摸出一柄勾刃刀,慢慢指前,似乎随时要再上前一击,而其余刺客也只是静站围观,没有半分要上前助战的意图,似乎,只凭一人便足可收拾这青年知事。

    “其洛,你…”铁成厥惊叫一声。

    “大人,我没事!”苏其洛急声道:“您小心身侧!”

    “太守大人还是先管着自己吧。”铁成厥耳旁忽听见阴森森的声音响起,“再乱转头,小心我这阴杀刃割破您的脖子。”

    “是你?”铁成厥眼角余光一扫,又是一惊,持刃架在他脖子上的刺客竟是那名被他升赏的军校。

    “大人,您这霸州城的偏将我是做不了了。”那军校阴鸷冷笑,“黑甲军密杀营冷火寒,见过太守大人。您的封赏,冷火寒只能心领了。”

    “你是黑甲骑军?”铁成厥已被这连续惊变震住,全忘了颈间利刃,只是睁大眼看着那军校。

    “一直都是。”冷火寒冷笑。

    “铁大人,真不知道该说你是运气呢还是倒霉,一日之间,就让你认识了我黑甲军两位上将。”拉木独得意笑道:“冷将军也是黑甲上将战千军之一,他手下密杀营专司斥候暗杀,当年与乌古部开战,冷将军率五十名密杀营刺客趁夜齐出,潜入乌古军营,一夜杀尽乌古部二十七名将领,乌古人兵无将首级,当夜便崩离溃散,那些年里,乌古人只要一听到黑甲密杀刺客的名号,小儿都能止啼。”

    “拉木独,你这老东西别替我吹嘘了,你忘了主公当年的吩咐吗?我密杀营的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吓坏那些小儿的,还不是图将军的破军星名号。”冷火寒似有些无奈的哼了一声,既便是和袍泽说笑,他的声音里仍透着冷冰冰的寒,“今日倒是意外,想不到还有人能躲过我密杀刺客的一击。”

    冷火寒冰冷的眼眸转向苏其洛,“你手中那柄匕首古意盎然,若我没看走眼,是短剑鱼肠吧?”

    “一个刺客头子,倒也识得宝物。”苏其洛也还以冷笑:“放开太守大人,否则,我会让你好好见识这鱼肠的锋利!”

    “后生狂妄,不是鱼肠锋利,你刚才已躺下了。”冷火寒舔了舔嘴唇,“你能躲过我部下一击,我今日就不找你麻烦,但你这柄鱼肠我要定了,待我主公一统天下,我会来找你要鱼肠。”他停了停,森然一笑,“还有你的人头。”

    “行了,你这刺客头子就是喜欢吓人。”图成欢笑着一挥手,“吓到别人我不管,今日还有好些我黑甲后辈家人在下面看着,可别吓哭了我们的孩子。”

    “黑甲养大的小孩,不是那么容易被吓哭的。”冷火寒一抖手,架在铁成厥脖颈间的勾刃刀嗖的收回,“大人,有我这刺客在的地方,说话做事,都要小心。”

    “说起来,今天意外的事情还真是多。”图成欢笑咪咪的看着苏其洛,啧啧道:“苏知事深藏不露啊!你的来历,我很好奇,不过我今日要赶路,所以不会追究,等到日后,我们这位刺客头子会找你问个明白。”一边说,一边又慢慢把头转向了铁成厥,“真正意外的人,其实还是铁大人吧?放心,密杀营刚才的出手只是一个玩笑,不会真的伤了铁大人。”

    “如果我不肯开场,那这玩笑就会当真,是不是。”铁成厥苍白着脸问,他这脸色今日就一直没有恢复过来,可熟悉他脾性的人却都奇怪,他居然还是没有服软,“图老爷子,请你日后不要难为其洛,他是我的人,有什么事情我来担待。”

    “大人?”苏其洛既惊讶又感动,想不到铁成厥这时候念念不忘的居然还是为他求情,高声道:“大人不必向他们求情。这世上并不是只有黑甲横行,不惧黑甲的人除了幽州公主,也大有人在。”

    “小后生,别再说下去了。”冷火寒冷冷道:“就这一句不是只有黑甲横行,已足够让我密杀营对你起杀心了。”

    图成欢却在盯着铁成厥看,“铁大人居然肯为人担待?我大概有点明白你的意思了,说了半天,你还是不肯开城门,是不是?”

    “是。”铁成厥还是一副苦笑的样子,“你要再开什么会当真的玩笑,那就继续开吧,这城门,我是不会下令开的,就算你攻下这霸州是易如反掌之事,至少,你也要花点力气。”他看了看城门内等他下令的守军,又道:“真要打破城门,也不是反掌就能做到的,我这霸州军里,应该也只有冷火寒一个人混迹了多年,其余军士,大概也还是肯听我命令的。”

    “你想城破人亡?”图成欢笑容渐淡,“铁大人,这硬朗气话说起来很痛快,可真要玉石俱焚却是件很难承受的事,告诉你,我这图成欢的名字曾经有个笑话,当年为我主公征伐四方时,袍泽们都叫我屠城正欢,铁大人,你知道吗?我屠过的城,不只一座。”

    说起旧事,屠成欢脸上忽有了种徐徐而起的杀气,不似刺客冷火寒这种使人窒息的冰冷杀机,而是种掌握生杀大权的宿将杀气,““这世上,不是只有护龙智敢屠城,我也敢!我当年屠城,也曾不分老弱,只不过我下手比较狠,家家绝户,杀得一城无人,所以无人知道我干的狠毒事,不象护龙智这么疯狂,灭个族还要弄到天下皆知。铁大人,我再问你一句,就算你下定决心要不识时务,难道就不肯再为这满城辽民着想?”

    铁成厥犹豫了一下,目光中的一霎退缩没有躲过在场那些奸猾似狐的黑甲老军的眼睛,但迟疑了片刻,却见铁成厥又是苦笑着说道,“如果你帮拓拔战篡了辽国,那这一城百姓还能算是辽民吗?如果他们将不再是辽民,我这大辽太守又何必顾念他们?大不了,我陪着他们一起死罢了。”他低沉沉的慢慢说着,每一个字都念得极吃力,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但他终究还是说出了自己的心意。

    “咝…”图成欢使劲抽了口凉气,回头看向身边紧跟的子侄们,“看见没有?你们这位铁太守今日还真是变了个人,连一起死这话都说出来了,他说这几年没看出我是黑甲将军是他走了眼,我倒要说一句,这几年没看出他有这等骨气,实在是老夫看走了眼。”

    他的子侄们陪着笑了起来,虽然都看出了铁成厥的决心,但他们谁都不在意这结果,拉木独有些不耐,一手按刀,大声道:“将军!敬酒难喝,干脆就让属下灌他一杯罚酒!”

    “等等。”图成欢一摆手,抽出了拉木独腰间佩刀,“我想问个清楚!”他握着刀,慢慢走前几步, “铁成厥,究竟是什么使你突然变得这么有骨气,你的墙头草脾气我一向了然,所以你别告诉我,是因为幽州那个公主写的诏书就使你以为她复国有望了,若是这样,看过城外黑甲大军,你就该向我屈膝,!”他一扬手,刀锋直指铁成厥面门,“好生回答,告诉我为什么?因为我很好奇!说得不好,休怪我将你当场刀斩!”

    苏其洛见状忙上前一步,想拦在图成欢刀前,但冷火寒冷笑一声,身形一晃,已挡住了他。

    “你们黑甲,总是喜欢用刀指着人吗?”铁成厥摇了摇头,“还能有什么原因,还不就是因为你们黑甲骑军今日的集结?”他有气无力的抬起手,指了指四周那些黑甲老军,“连你们这些半百老兵都知道要向旧主尽忠,我这吃了一辈子俸禄的太守又怎能忘本,真要再继续做那墙头草,岂不是连你们这些逆贼都不如了?说起来,我这性子转的,还是拜你们所赐。”

    他苦笑了一声,又道:“图老爷子,就算你立刻杀我,我还是要谢你一句,承蒙你今日所为,才使我铁成厥找着了一直扔弃的忠心,不过你就算杀了我,这城门,我也还是不开的!”

    铁成厥一番话说完,干脆就闭上了眼睛,一副闭目就死的样子,可他是想得豁朗了,四周的黑甲骑军却全都楞住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群沙场老将居然都直起了眼,就连冷火寒脸上都有了古怪的表情。

    别说是这些黑甲骑军,温润如水的苏其洛也傻了眼,对于铁成厥突如其来的骨气,他算是百思不得其解,谁想到却是这么一个荒唐的原因。

    图成欢手中刀呆呆举在半空,楞了许久才想起手上还握着刀,他随手把刀抛还给拉木独,可拉木独也还楞着,任这刀咣啷一声落在地上。

    “都听傻了吧?”图尔欢一脸哭笑不得,“真没想到,今日我黑甲集结,好一番浩大声势,本想震慑这霸州全城,谁想连这城门都没震开,居然先替耶律德光把一个忠臣给喊过魂来,尴尬啊尴尬。”

    图成欢连连摇头,也是一副苦笑的样子看着铁成厥,两个老友,此时倒都是同样的满脸苦笑,“老朋友啊,我这屠城欢算是彻底拿你没法了,罢了罢了!我今日不杀你,也不给你惹麻烦,却不是为了往日的交情,而是为你这一番话,知道吗?”这一声老朋友,不论来日立场,他都算是认可了与铁成厥的交情,虽然荒唐,有朋如此,却也得意,从前的刻意结交,也在这一声称呼中变得真挚。

    铁成厥听出了他语中意味,也笑了笑,只是笑容还是有些发苦。

    图尔欢转过头,问其余黑甲老军,“我算是服了铁大人了,你们呢?”

    “我当然也服气了。”拉木独回过神来,“早知道这原因,我就对铁大人客气点!”他也一个劲的摇着头,“真没想到啊,我们黑甲居然还给人做了一次榜样。冷将军,你呢?”

    冷火寒很难得的笑着,“连杀伐决绝的屠城将军都软了手,我也不想再开杀戒,这么有趣的人,杀了可惜。说起来,铁大人这骨气还是我们给的。”他越说越觉荒唐,忍不住仰天长笑,可笑了一阵,却慢慢收住了笑声,因为他忽然觉得,这原因其实一点都不荒唐,忠诚二字,不分敌我,都能使人从心底深处认同,正如他冷火寒,在他心里,也有着誓言效忠之人。

    “铁大人,我是难得一场笑的人,今日却拜你使我一场酣畅好笑,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不找苏其洛的麻烦。”冷火寒微笑着一指苏其洛,“年轻人还是狂妄点好,至少,不要埋没了你手中这柄鱼肠刺客剑。”说完,他背负着手,慢慢走下城楼。

    “得!大家都没办法了,可这城门还是要出的。”图成欢一脸无奈的向铁成厥笑笑,“这样吧,老朋友,我今日就给你看个戏法。”他伸出手掌,在铁成厥一晃,“你看着,不必城外攻城器械,也不用我部下夺门血战,只要我就这么一反掌,这城门就会立刻大开!”

第一百零三章:黑甲集结(九)

    然后,图成欢的手掌就这么随随便便的往头顶一举,却象是下了一道号令,城门内,团团围守大车的黑甲老军突然人影攒动,三四十人大步奔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你不是说不用部下夺门血战吗?”铁成厥惊叫出声,紧跟着又噫的一声,“这些人是…”

    “别急,好好看着。”图成欢手举半空,“安心吧,我说过不会和你开打。”

    从黑甲群中冲出的不是骑军,竟是那些驱赶着大车的车夫,图成欢手掌一举,这三四十名车夫便一起从车驾上跃下,赶车的时候,这些车夫都佝偻着身子,看上去并不如何高大魁梧,但他们这时一个个挺直身躯,昂首阔步的一跑动,才发现这几十名车夫身量高阔,每一人都要比常人高出一个头来,几十名人高马大的车夫并肩齐步,势如一排巨浪般直扑城门。

    城门守军见这几十名壮汉来势汹汹,虽怕硬拦惹怒黑甲大军,也不甘让他们就这么闯过来。而且他们也都听到了图成欢的喊话,知道黑甲骑军不会真刀真枪的闯关破城,几名将领互相看了一眼,对方只来了几十人,他们也不好意思一拥而上的自示胆怯,其中一名偏将硬起头皮,一声呼哨,带着一百余名军士迎了过去,这些车夫每一个都长得高大魁梧,一看就知是群力气过人的壮汉,是以他一开始便打起了四个对付一个的主意。

    这偏将很是机灵,因对方都空着双手,不象是要厮杀的样子,他便也扔去手中兵器,以免动起刀枪来令事态不可收拾,随他冲上的两百余军士也有样学样的扔下兵器,四人一组,各自认准一名车夫,直扑了过去。

    “这偏将很是机灵,怕捅大漏子不敢用兵器,也正是他这份小心,给他和那些军士留了条性命。”图成欢笑了笑,举在半空的手掌忽然一停。

    那些车夫明明没有一人抬头,却突然跟着图成欢的动作一起停步,几十人猛一停步,两手交叉反剪在后,挺胸昂首,笔直而立,顿时就如在原地插了几十根木桩般,那一百余名军士逮着机会,每四人对付一个,抓住这些车夫的肩背臂膀,便要把他们按倒在地,可才一使劲,军士们立即吃惊的发现,无论怎么使足力气,而且还是四人对付一个,竟不能拽动这些车夫半分,甚至连他们反剪在后的双手都无法扯动。

    “这就是——蜻蜓撼石柱。”图成欢一声冷笑,高举向天的手掌开始慢慢反转。

    军士们拽车夫不动,这些车夫却突然动了起来,只听他们齐发一声喊,魁梧身躯猛的一振,压在他们身上使劲拉拽的四名军士立即一个趔趄,同时,车夫们背负在后的双手突然探前,或扼喉,或锁臂,单手使力,老鹰擒小鸡般各抓一名军士,往地上重重一掼,同时两腿交叉,横扫过另两名军士的腿脚,肩膀一顶,一勾一绊,又把那两名军士都扫倒在地。

    剩下那名偏将见一百多名部下眨眼工夫就横七竖八的倒在了地上,差点就要去揉自己的眼睛,一名车夫忽然对着他直跑过去,凌空一个横身,整个人如一段横木般重重撞在这偏将胸腹处,不等落地,这车夫手脚齐动,双手斜抱着那偏将的半身,两腿绞紧一缠,人在半空中又是一个翻身,那偏将头上脚下的被转了个圈子,整个人象破布袋似的被扔进了看呆眼的守军之中。

    一旦出手,这些车夫便不再停下,打倒那一百多名军士后,他们立即又往城门下扑去。

    “放心,我这些力士出手很有分寸,不会向你的军士下杀手的。”图成欢高举着手,好整以暇的安慰着铁成厥。

    “这些车夫不都是货行里那些干力气活的苦力吗?他们也是黑甲骑军?”铁成厥根本没去听他二人的说话,因为他已认出了那些车夫的身份,连逢惊变,就算城里再变出一群黑甲骑军他也不会有多吃惊,可看见这些人仿佛突然高大的身材,还是震惊道:“这些人我都见过,他们的个子怎么会突然变得这么高大?”

    “因为你根本就不曾仔细留心这些干力气活的苦哈哈,当然了,除了发花痴的怨妇,谁又会真的去盯着一群苦力看?”图成欢淡淡的解释,“这些年实在是苦了这些壮士,要藏匿住过去的身份不是难事,可要藏住他们天生魁伟高大的身材,不被人起疑心却是件难事,可这些沙场猛士不但都心甘情愿的藏身在货行里,做那些在世人眼中最低贱的苦力活,平日也极少在人前露面,就算是在搬运货物时,他们也都故意佝偻起身子,十几年的佝偻埋首,听着容易,其实却是谈何容易,可这些力士都做到了,其中辛苦,岂足为人知,但他们从没有过一句怨言,因为这份艰辛,正是为了报效我们的主公!”

    图成欢淡淡语气里透着股怅然,铁成厥虽不算是什么爱惜部下的好官,可他也能听出来,这是一位宿将在为心爱部下所做出的牺牲而痛惜。

    “铁成厥,也正是这份隐忍和忠心,才能令你这样的识时务者都为我黑甲而动容,这一点,我很得意!”怅然过后,却是最得意的自豪,“直至今日,这些力士终于可以在人前昂首挺胸!让所有世人知晓,他们不是什么平庸的货行苦力,而是我黑甲军最孔武精壮的部曲,每一位都可以一敌百的,力士营壮士——百人力!”

    图成欢极得意的说着,举高的手掌慢慢往下翻转,他的动作并不算太慢,但那些百人力大汉的动作却要更为迅速。

    如果说几十人对阵几千人是种勇气,那几十人皆赤手空拳的对阵几千人便是勇猛。

    挡在城门前的还有几千名军士,在城内外黑甲的气势威压下,他们的战意和士气原就勉强,可这毕竟是数千人的军阵,但那几十名百人力居然就这么硬生生的冲了过来,一被这些百人力大汉发力冲阵,守军阵容竟立刻被冲撞得单薄,这些百人力的进攻方式很简单,冲!撞!

    冲刺的惯力加上他们天生的巨力,几十人就象几十柄巨大的铁锤,重重捶打向守军阵容,每一名被他们正面撞中的军士都毫无例外的向后倒跌飞出,带着惊叫和痛呼把身后军士的队列撞溃。

    几十名百人力,恶浪般冲撞向数千守军,在突进至入守军阵列后,百人力的攻击招数忽然又变成近身战中最难防范的肉搏摔交,守军们只要被他们一近身,无论是躲闪还是反击,肩背部总是逃不开他们的随手一抓一按,然后这些军士就象小孩似的摇摇晃晃的离地而起,又头晕脑涨的被用力掼出。

    各种近身擒拿摔交的招式从百人力的两膀间层出不穷的使出,托肘,过肩,提腰,背摔,这几十道身长体阔的身躯施展的却是灵活至近似于诡异的动作,虽是赤手空拳,可使持兵刃的守军竟根本奈何不了他们的进攻,不但是力大无朋的臂膀,这些百人力全身上下每一处部位都能在人群中发起灵活凶猛的进攻,肩顶,膝撞,肘击,头捶,就连他们的双腿也每每能出人意料的把挡在面前的军士勾绊得摇摇晃晃,似乎,他们每一步的跑动都是一种独特的进攻。

    只看见一个又一个的军士惊叫着被凌空扔出,砸入己方人群中,而这几十名百人力就穿插在混乱的人群中,把对手这种毫无还手之力的混乱扩散得更大。

    “艺精于勤毁于嬉。”城门上的拉木独看的眉开眼笑,得意掉了句问,又笑道:“你们瞧,那一个个被抛得满天飞的军士,象不象是一麻袋一麻袋的货物?原来这十几年的搬运活计,都被这些百人力壮士当成了操练,铁大人,您也不用看得满头大汗,百人力们用的都是黑甲猛士朗昆和骨扎力传授的摔交角力功夫,挨着一下虽会半天爬不起来,性命却能留住。”

    铁成厥却在盯着图成欢慢慢翻转的手掌看,虽然城下守军一片狼狈,他还是赌气般道:“图老爷子,你这只手已经翻转一半了,我就不信,那么点时候,这几十条蛮力汉真能打倒我几千守军,再把城门给打开了!”

    图成欢笑笑,“看下去你就明白了。”高举的手掌依旧慢慢翻转,缓慢,却无半分停顿,日光下,他的手掌仿佛也象是一面举高的黑甲战旗,正掌控着这座城池的生死荣辱。

    铁成厥不知道的是,他这个满头华发,看似慈和的老朋友,其实是名摧城绝户的恶将,破军星图成欢的名号,从来都是黑甲骑军对敌的最大威慑,每次攻城掠地,只要对方敢有一点顶撞,那破城之后,这座城池就只有人头滚滚,血泊成河的结局。

    幸好,今日这位黑甲老将的心底,杀意并不浓烈,除了因为他心里对这一向不怎么看得起的老友,还存着那么一点故旧情分外,铁成厥今日的不识时务,看在图成欢眼里,不但不是顶撞,恰是对他们黑甲骑军的推崇,所以眼前这场进攻,也只是一场带点卖弄的儿戏。

    当然,也十几年的隐居之地,

    果然,这些百人力并不是真的托大到要和几千名军士硬抗,他们这种蛮力和巧劲并进的冲撞只是为了在人群和城门前打开一道缝隙,一名冲得最快的百人力在连续突入,接连扔出六七名军士后,丈余高的城门离他只有十几步远,这百人力脚步一停,一手抓住上身衣衫用力一扯,衣衫破碎处,顿时露出一身虬结的肌肉,令人惊异的是,他精赤的上半身还密密缚绑着一条手指粗细的铁链,从喉下一直盘到腰间,看去就象是一条巨大的蟒蛇盘旋在一块狞恶山石上,而这凶蛇的蛇信却是条一尺长短的精钢锥爪。

    一手撕裂衣裳,这名百人力随即又扯落缠挂半身的铁链,一挥一甩,铁链迎风抖开,竟有丈余长短,铁链尾端呈一弧形扣换,腰带般牢牢扣在这百人力腰间,只见他一手扶着腰间,另一手抓着铁链前端锥抓,往前用力一掷,铁链如有灵信般直射城门,尺长锥抓带着呼啸劲风,擦过数名军士耳际,夺的一声,锥锋深扎入厚木城门半尺,锥抓紧勾门闩。

    锥抓一勾住门闩,这百人力双手立即紧抓住铁链,人往后倾,手指粗细的铁链登时直线般绷紧,百人力运力一拉,咣的一声,丈余高的城门虽未被这一下拽倒,但缝隙间所积的灰尘已扑簌洒落。

    “难道他想拉塌城门?”军士们全都惊呆了,看看灰土洒落的城门,再看看紧绷如弦的铁链,每个人都想到,有这股巨力,便是拉塌城门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就在军士们发怔间隙,又是数十条锥抓铁链直射城门,不间断的劲风呼啸中,每一条铁链都准确无误的勾抓住门闩,每一条铁链呼啸射出时,丈余高的城门厚木上都发出一声哀呼般的破碎声响,很快,几十名百人力已齐唰唰并成一排,几十条铁链笔直横空,丈余高的城门孤零无助的就象是一名被锁链缠住全身的犯人,所有百人力半身斜倾,双臂用劲,肌肉贲凸处,臂腕上缠绕的铁链仿佛随时都会被绷断般鼓起,然后,就在城上城下数千人的呆呆注视中,这几十条大汉齐声暴吼,几十股天生巨力同时拉拽,轰的一声,早就不堪负荷的门闩逃命似的分裂成无数散碎,四下激弹,丈高城门摇摇晃晃的发出一阵刺耳的咯吱声,带着不甘,重重砸于地面,震得满地尘土飞溅而起。

    尘埃落地,城门外,重重黑甲近在咫尺,向着城内目瞪口呆的人群森森而笑。

    此时,图成欢高举的手掌也恰翻转,四指握拳,却将拇指向着数十名百人力赞许而翘,“这便是——易如反掌!”

    “今日,这些壮士只是牛刀小试,异日倒在我黑甲面前的,将会是幽州城门,铁成厥,其实我很希望,当幽州城门坍塌而倒时,在那些惊慌绝望的人群中,不会有你。”

    大概是要给满脸震惊中的铁成厥留点面子,图成欢故意不去看他,背负着双手,傲慢的俯视向城下静无声息的守军。

    城门倒下时,铁成厥仿佛也被几十名大汉用巨力拉拽得摇摇欲倒,但听到图成欢这一句话,他却突然站直了身子,“不过是一扇城门而已,城门倒了,城内还是会有站着的大辽军士,霸州如此,幽州也会如是。”

    “我懂你的意思了。”图成欢叹了口气,“不管我今日怎么卖弄,异日我黑甲大军呈兵幽州城下时,你大概都会守在幽州城内,倒也是,既然转了性,若还反反复复的不能把这臣子节操贯彻始终,那又何谈忠心二字。”

    他摇了摇头,觉得不必再多说什么,负起双手,慢慢的往城下走去。

    城门下,几十名百人力已收回锥抓铁链,若无其事的退到一旁,十几年的静默,已磨砺去了他们的好胜和虚荣,而这种懂得隐藏锋芒的沉稳,也使这几十名力士变得如是收入鞘中的利刃,不出则已,一出惊人。

    正如这破门一击,其实已震慑了全城守军,就连唯一还能保持镇定的苏其洛,实则也在暗暗心惊,有这股糅合了粗暴和灵巧的巨力,幽州城门只怕也迟早会坍塌于尘土中,他不会去担心那位公主的成败,也不介意铁成厥如何作为,即便这位霸州太守转身又变回了懦弱性子,他也不会太在意,可他苏其洛所真正效忠的那位主公,无论形势如何急转,却一定会出现在幽州城内,与那位他并没有多大好感的公主共抗黑甲骑军,而这恰恰是他此刻最为担心之事。

    幽州军的实力,到底能不能抗住集结后的黑甲骑军这摧城一击?

    “辽国这支常战常胜的黑甲骑军的战力,实在是远胜于州军,拥有了这样强横的部下,也难怪拓拔战会萌生反意。”苏其洛轻轻叹息着,只觉自己已无必要再去审视城外密布连天的黑甲大军,这般悬殊的战力,便是知己知彼,也只会使人心生绝望。

    绝望的不止是苏其洛,霸州守军在城门坍塌后,也已经完全丧失了斗志,倒地的军士忍着全身酸痛爬起,慌慌张张的往两旁散开,生怕挡住城内黑甲的出城铁蹄。

    有几名军士不知是摔昏了头还是吓慌了神,摇摇晃晃的站起身后,头昏脑涨中竟向城门外的黑甲大军走去,而他们的手中还都握有兵器。

    城外,黑甲大军齐整肃杀的阵容中,忽有几名骑军悄无声息的催动坐骑,往两侧散开,幽灵似的游离在军阵外。

    缓步走下城楼的图成欢看见这几名霸州军士慌乱中走向城外,大喝道:“敢持兵刃近身我黑甲军阵,不要命了!给我退回来!”

    几名走错路的军士吃了一惊,可不等他们慌张退后,几支箭矢已破空射至,毫不留情的贯入这几人胸前,一箭穿胸,将他们射死在城门口。

    马蹄声轻轻响动,那几名游骑又无声无息的踱回军阵,很快消失于层层黑甲之中,似乎,这追魂夺命的冷箭从未离弦而射。

第一百零三章:黑甲集结(十)

    眼看同伴顷刻间被射死在城门口,其余霸州军全都慌了神,呼啦一下都握紧了手中兵器,紧张的瞪视着城外,但这却不是他们有勇气与黑甲大军一战,而是谁也不知黑甲骑军会不会有更进一步的攻势。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城外黑甲冷冰冰看着这些仓皇失措的守军,排在第一列的几名黑甲骑军忽然一抖缰绳,做势要冲入城内,守军立刻吓得往后倒退,不少人甚至脚一软,当场坐在了地上,刚握紧的兵刃也随之撒手。

    那几名黑甲骑军却勒停了坐骑,他们得意的看着往后倒退的军士,扑哧一声冷笑,指着城门前仰后合,很快,笑声越来越响,猖獗泛开。

    听到这种狂妄至极却又是铺天盖地的笑声,霸州守军竟不敢正视,手中兵器随着最后一点血性软软垂下,那名被百人力打倒的偏将一张脸涨得通红,可看着四周退缩的同伴,他也只能慢慢低头,最后,索性连眼睛也闭上。

    图成欢皱起了眉,当然,他绝不是在为这阵狂笑不满,更不是为了那几名死去的守军痛惜,“原来那家伙也赶来了,腿脚倒是挺快。”图成欢转过头去看铁成厥,“铁大人,我今日是真的不想见血,可惜,总有意外。”

    “你该知道,我那几名军士没有敌意?”铁成厥涩然道:“就算你要助拓拔战谋反,也别忘了,你们也都是辽人,这几条辽**士的性命,在图老爷子眼里只不过是意外?

    “我说的意外不是指这个。”图成欢呵呵一笑,“再说了,我也没有下令杀人,这个嘛,就只能怪那几名军士吓昏了头,竟敢手持兵刃接近我黑甲军阵。”图成欢一脸无辜的摊了摊手,随即又一指城外黑甲,“刚才放冷箭射杀你军士的也是我一个老朋友,黑甲上将,冷箭游骑营统领木砾,这家伙和他的部下阴得很,每次开战都喜欢游离于战场之外,神不知鬼不觉的用冷箭偷袭敌军,听说这些年这家伙一直带着他的部下在最偏远的塞外当游牧猎户,还以为他至少要过半月才能赶来集结,没想到这么快就过来凑热闹了,铁大人,我说的意外,指的是这个,至于你同为辽人这一说吗…”

    图成欢淡淡道,“黑甲眼中所见,先是主公,再是袍泽,而和我们做对的,不论辽人汉人,都是敌人,那几名军士,就算无意,但他们挡了我们的道,就要死!”

    “你们到底来了多少人?”铁成厥满嘴发苦,他可以不理会图成欢的威胁暗示,却不能不重视黑甲骑军一次又一次展现的可怕实力,“城外都已经囤了十几万人,你们还想再等谁?”

    “黑甲集结,当然是要集结起所有人了,知道我这破军星就在霸州城,所以老兄弟们都赶过来凑个热闹,这随便一聚,就有了三名黑甲上将。”图成欢笑了起来,“看来铁大人是不耐烦了,只想快点把我送出城,这十几年交情,原来也终需一别。”

    他饶有兴味的看着铁成厥,又问:“我们还会再见面的,而且是在幽州,是不是?”

    “是。”铁成厥迟疑着,一时甚至不敢与图成欢的目光对视,却缓缓点头,“我们会在幽州见面的,图老爷子。”

    “好,好吧。”图成欢也点点头,“敌我已分,话又说到了这一步,最后还能对你说的,大概也只能夸你一句勇气可嘉了吧。”他又看了似乎在不停发抖的铁成厥一眼,笑了笑,背着双手,慢慢走下城楼,冷火寒和拉木独等人也跟着迈阶而下,临走前,他们也都微笑着看了铁成厥一眼,笑容里没有太多的嘲讽,只有淡淡的怜悯,似乎在看着一个不自量力,却又刚给自己惹下大祸的淘气小孩。

    走到城下,自有黑甲骑军为图成欢等人牵过坐骑,然后,这群黑甲老军便在霸州守军满是敬惧的目光和城外黑甲的大声欢呼中,大摇大摆的策骑出城,没有一人敢上前拦阻,霸州今日能免去破城大祸,已该额手庆幸,又有谁敢向这滔天的黑甲气焰行飞蛾扑火之事。

    至少,今日没有人敢。

    “铁成厥!”图成欢傲然出得城外,行出几步,忽然一勒坐骑,回望城楼,高声道:图成欢决烈杀伐,从不行优柔之事,但我素来重情,更敬重忠义臣子,你挡我黑甲的道,我必杀你!来日沙场相逢,如果你落在我手中,我会饶你一次,只有一次!算是还报这多年相交,反之,若是我落在你手里,老朋友,不必手下留情!”

    说完,图成欢一声长笑,举臂喝令,“弟兄们,黑甲集结,起道上京!”

    “是!”十几万黑甲骑军同时举臂相应,黑色臂甲林立如枪,随后,十几万人扬蹄催马,万马踏蹄下,仿佛一整片黑色大地甩动尘烟,驰骋去北。

    眼看黑甲去远,铁成厥整个人都如虚脱一般,砰然坐倒在城楼上,身上衣裳被汗浸得湿漉漉的,好象刚从水里捞上一般,“我这霸州城总算是躲过一劫,可幽州的大劫,才是刚刚开始啊。”又向苏其洛苦笑道,“要做个有骨气的好官,还真是难啊!”

    “是很难,可大人毕竟做到了。”苏其洛也早汗湿衣衫,勉强笑道:“大军压城,大人尚且能不屈强威,已是难得,只是…”他看了看城下惊魂未定的守军,勉强挤出来的笑容忽然凝固,即使真要出兵幽州,可这样一支已被黑甲骑军完全摧毁士气的军队,还能派上什么用场?

    “不要怪军士们,实力相差实在悬殊,面对那十几万黑甲大军,谁不害怕?”铁成厥摆了摆手,“比起我这个太守来,军士们已经强太多了,不管怎么说,他们刚才不奉我令,还敢去拦一拦那群力士。”

    苏其洛缓缓摇头,“军心已丧,只怕是…”

    “只要还能留得性命,我们就还有一线机会,如果刚才图成欢真的下狠手杀光我霸州军,那我们才算是真的一败涂地。”铁成厥虽然已瘫软在地,却不象苏其洛这么灰心,“军心的事我们不必操心,只要把霸州军带入幽州,我想那位公主会有办法重振士气,你不是说过吗?公主身边有高人。”

    “对!幽州公主,她当日走投末路都能激起幽州全城胆略对抗拓拔战,我霸州军的低迷士气,她或者是护龙七王,一定会有办法重振。”苏其洛愁眉一振,面露喜色,让他高兴的不但是铁成厥的主意,而且他已可因此而确定铁成厥的勤王决心,一时激动,苏其洛欣然道:“大人今日作为,令其洛刮目相看。”

    “该令人刮目相看的,该是其洛你吧?就连图成欢,冷火寒那几个黑甲上将,不也都对你另眼相看,说你深藏不露吗?”铁成厥侧过脸,好象第一次认识苏其洛似的看着这个心腹,“我这几年大概真是活的糊涂,往深处想想,你的来历确实可疑,以你的才干在哪里都会有人收纳,偏偏会冻昏在我的门前,入得我府,还处处能投我所好,一直从书吏做到知事,这许多巧合,难道真的只是巧合?还有你那柄鱼肠剑,身怀这等宝物的人,又怎会落魄到冻饿昏厥?”

    “大人…我…”苏其洛脸一红,吞吐难言,有心隐瞒,但想到铁成厥今日对他的担待之德,又不忍再欺诳。

    “算了,你真不想说,我也不会多问,我今日出的丑够多了,也不在乎再多一件,两员黑甲上将,一个是我多年至交,一个在我军营了那么多年,真是想想就丢人啊!”除了苦笑,铁成厥脸上似乎已没了别的表情,“最可笑的是我居然还想封赏冷火寒,怪不得他那时候还能笑得出来,原来是在笑我有眼无珠。”

    他停了停,又道:“都到了这一步,我也懒得再向你追问什么,我想,其实我只需要知道,你和黑甲骑军不会是一路就够了,是不是?”

    “多谢大人包容。”苏其洛双手抱拳,深施一礼,心里但觉铁成厥今日的表现着实可圈可点,于往日相比简直如脱胎换骨,太守大人此时看着一副颓废无奈,似比平日更为不堪,实则心静如水,战意不失,更难得的是,对事态的轻重缓急也分得清清楚楚。

    “有件事情我很奇怪。”铁成厥转过话头,“我霸州离幽州甚近,图成欢既然是要助拓拔战谋反,那他今日如果直接打下霸州,便可与上京城的拓拔战遥相呼应,日后拓拔战南下,他也可占霸州与拓拔战成犄角之势两侧夹攻,可为什么,图成欢今日竟会就这么离去?要说他不杀我是还念着一点旧情,我会相信,可说他不攻霸州,是因为对霸州存了点香火之情,我就不信他会有这点妇人之仁。再退一步说,就算他不想占领霸州,可拓拔战迟早要去攻打幽州,他大了先一步赶去幽州当路先锋,为什么却要千里迢迢的先赶去上京城,这两头往返,长路行军不是白耗力气和粮草吗?他这百战老将,不应该看不出其中利弊。”

    得铁成厥不再追问来历,苏其洛宽下心来,潜心思索片刻,沉吟道:“我想这应该是与公主那份诏书有关,也许在几天前,图成欢确实有占下霸州的打算,否则三天前那面黑甲战旗不会出现在霸州城外,又故意等了这三天,等集结起十几万黑甲大军来才出城,但在看到公主的诏书后,图成欢却改了主意。”

    “你的意思是…”铁成厥思索道,“图成欢担心这份诏书会对拓拔战不利,所以才临时改了主意?”

    “便是如此,因为图成欢在看过诏书后一定会立刻明白,公主这份诏书不但会使拓拔战声明狼藉,也会激起辽人的敌忾之心,连大人您在看到这份诏书后都…”说到这儿,苏其洛忽察觉失言,忙咳嗽几声,面露尴尬。

    “你就直说吧,连我这号人看了诏书后都明白不能再做墙头草,又何论别人?”铁成厥倒无所谓这个,却因苏其洛的分析明白了关键之事,“图成欢是怕各路州军会纷纷响应公主号召,勤王幽州,所以他才要集结大军,浩浩荡荡赶赴上京,为的就是要故意一路招摇行军,让所有辽人都看到黑甲骑军的真正实力,以此震慑辽人胆魄。”

    “看到辽境内突然又出现了这一路黑甲大军,辽人们哪会不大吃一惊?这样一来,就算有人有心前往幽州,也要再掂一掂其中利害,从长计议。而且拓拔战隐藏的,也不会只有图成欢这一路人马。”苏其洛叹了口气,“这几日里,恐怕辽疆各地,都有黑甲源源不断的赶赴上京城。”

    “要是这样,公主写这份诏书的目的,岂不就全成了泡影?”铁成厥动容道:“这群黑甲老军不但忠心不二,还能在事态变化时自行布局,为拓拔战消除潜在危机,实在是群可怕的角色!”他越想越心惊,“拓拔战有这群黑甲老军相助,实力强增何止数倍,这样算来,公主与拓拔战这一仗,又还能有几分胜算?”他走出几步,看向城下,那些守军都对着坍塌的城门发怔,也有几人正抬头看着他这太守,目光中流露的却都是一片茫然。

    “其洛,你说,算上我这一万霸州军,幽州——有没有可能抗得住这股黑甲逆流?”铁成厥回过头,重重问。

    “这个…”苏其洛又沉吟了许久,才缓缓道:“请恕其洛实在不知,也实在不敢妄自揣测,我想,无论是谁,都无法对此预测。大人,其洛只知,无论胜算几何,如果我们全心尽力,就算事败,也可问心无愧。”

    “是啊,这么悬殊的实力,又有谁敢深想?”铁成厥沉重的点点头,“你说的对,这个时候,也只这问心无愧,全心尽力这八字,才是我这一方太守该想的,其洛…”他抬起头,神色复杂,“听你口气,你仍想陪我一起去幽州吗?我不问你的来历,你也不是辽人,所以你完全置身事外,为什么,你还要陪我同去?”

第一百零三章:黑甲集结(十一)

    “于公于私,我都会陪大人同去幽州。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苏其洛坦然道,“于私,其洛与大人有数年主从之义,我汉人有一句老话,滴水之恩报以涌泉,只凭大人对其洛的照拂之情,就值得我把这条命送在幽州,更何况,只要尽心尽力,这一仗我们也不一定没有赢的机会。”

    “原来我们的主从之情还只是私?其洛,在你心里,你的来历,还有在你身后令你真正认同效忠的那股势力,才是你心里的公义,对吗?”

    “大人海涵。”苏其洛笑笑,“如大人所言,其洛身后确实另有一股势力,但无论是我还是我所效忠之人,都不会坐视黑甲气焰独霸辽国。”

    “是这样?”铁成厥缓缓点头,他知苏其洛心有顾忌,有些事情不能明说,往四周一看,见城楼上那些先前被冷火寒等刺客制住的守军都还楞在原地,铁成厥喟然摇头,经过今日之事,自己算是被半逼半悟的铁下心要助公主,可霸州军却都被吓得惊魂不定,在领兵前往幽州之前,就算他没本事使士气重振,也要尽量稳住军心。

    “大家下去休息吧,先把受伤的弟兄带去疗伤。”铁成厥叫过城楼上那些守军,温言道:“传我令下去,今日之事,都不必放在心上,死去的兄弟也即刻厚葬,按阵亡加倍抚恤家人。”

    他从怀中摸出太守印信,递给一名军士,“你速去监牢,立刻把雷云郯雷副将放出来。”想了想又道:“如果雷将军还怨恨本官,那就问他一句,愿不愿意陪本官把命送在幽州。”

    等守军都下了城楼,铁成厥走到城跺边,随手抚着嶙峋城壁,这城墙很久没有修补了,随手一摸,便能掰下几片灰白,铁成厥叹了口气,这几年里,他这太守实在是当得太不称职了,沉默片刻,他缓缓道:“其洛,我再怎么愚钝也知道,你屈居在我身边这么多年,你和你身后的人一定另有目的,但不管你们想从辽国这场浩劫中得到什么,我都可以不问你的来历,也不管你身后之人是谁,就算到了幽州,我也不会向任何人透露你的来历。”

    “大人是想…?”苏其洛轻声道:“请明言。”

    “替我传句口信给你身后那位人物,我无所谓他这些年在暗中对我做下的事情,但是这一次,我希望他能罄尽全力,助我大辽渡过难关。”

    “大人放心,其洛可以保证,我和我所效忠之人,早已决定会全力相助幽州。”

    “好。”铁成厥沙哑着声音,慢慢道:“那我也保证,如果辽国能渡过此劫,不论你们要的是什么,就算公主给不了你们想要的,我也会尽力给你们。”

    “大人赤诚心意,其洛替我家主公先行谢过。”苏其洛长身一礼,郑重道:“也请大人放心,我们要的东西并不多,其实我们想要的,只是中原江山可以不再遭受更多的战火蹂躏。”

    “你们要的确实不多。”铁成厥心有所感,目光飘忽掠向远方,“还以为汉人历经唐末乱世,早已人心凋敝,想不到忠义卫道之心从来不绝。”正感叹着,铁成厥不知看到了什么,额角青筋起伏,忽然在城壁上重重一拍,激起碎屑四散,“天下虽广,拓拔战不亡,黑甲战火终将遍焚四野!”

    城外,黑甲大军虽已远去,但十几万黑甲过兵声势何其浩大,极目眺望,仍能清晰看见那一片黑甲所带起的尘烟高扬不散,势如一条庞然黑龙,在大地上翻绞而过。

    “图老哥!”大举行进的黑甲骑军中,一名骑军游鱼般在队列中左右穿梭,向在前领军的图成欢快速追近。

    “这厮比我也小了没几岁吧?真是要把我越叫越老了!”图成欢无奈的向跟随左右的子侄摇了摇头,一勒缰绳,放慢了马速,“存心不理他吧,还真怕他一路老哥的把我叫到上京。”

    他的子侄们都笑了起来,拨马散到两旁,给追上来的那名骑军让开道,那名骑军也是五十岁上下的半百老壮,身材精瘦如少年,全身上下看不出一丝赘肉,马上身形标枪似笔挺,身上也无兵器,只在背上负了一张狭长如刀的铁脊长弓,他的马背上左一袋,右一袋的挂满了一袋袋箭囊,此人两臂奇长,拽着缰绳的臂弯也如两张弯弓般狭长,似乎一伸手便能从任一箭囊内抽取箭矢。

    这骑军策马来到图成欢身后,正要再招呼,让在左右的图成欢那些子侄们忽然一起在马背上拱手行礼,向那骑军高声喊道:“木老伯!”

    “别把老子叫那么老!”来人板起脸来狠狠瞪了他们一眼,“我可要比你们家老头子年轻好几岁!”

    “要不我让小子们喊你一声大侄子?”图成欢笑咪咪的回过头,看了看来人马背上飞扬笔挺的身躯,似有些不服的撇了撇嘴,“老东西,十几年没见,身材倒是保养得好!”

    “你在霸州享福,我在荒原狩猎,这就叫各有得失。”来人看了看图成欢微微凸起的肚腩,得意的笑笑,向一旁的冷火寒和拉木独几人熟稔的打了个招呼,又皱起眉向图成欢问道:“图老哥,我能明白你为什么不杀铁成厥,可我想不通,你今日为什么不肯占下霸州?得了霸州,我们就能做一支随时直插幽州的奇军,这个好处,你不会想不到吧?可别告诉我,你这屠城屠得欢的杀星这几年在霸州教子抱孙的日子过得太舒服,心肠给磨软了?”

    “想不通吧?木砾小子!我告诉你,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同为黑甲上将,我能做到破军统帅,而你只能当个冷箭游骑营一营统领的原故!”图成欢故意卖了个关子,又向冷火寒几人使了个眼色,“哥几个都别告诉他原故,让他一路憋到上京,闷死他!”

    “老家伙,十几年不见还是这脾性,就知道损人!”这木砾摇头苦笑,却也不再问下去,“卖你的关子去吧,老子辛苦带着冷箭游骑营千里赶来帮忙,你倒好,带着人来回折腾。”

    “你小子来得是挺快,连我也吓了一跳,还以为你会最后一个赶回来。”图成欢一本正经的点头,“这样吧,回头我一定替你向主公请功,等仗打完了,让主公赐你半亩地,我也私人敬送你两头猪,让你小子从此过上放猪种地的好日子。”

    “我可以送条狗。”冷火寒居然也来凑趣,“没有狗跟着,万一放猪放丢了怎么办?难道叫木砾这黑甲上将追着头猪跑,那我们黑甲骑军的脸面不就丢光了?”

    “你这刺客头子,什么时候也学会耍嘴皮子了?还不躲人堆里去!”木砾大怒,指着冷火寒就骂,还作势要抽箭去射他,惹得众人一阵大笑。

    几个老友十几年不见,情谊却深,重逢之下都极欣喜,也顾不得在部下面前保持上将风度,嘻嘻哈哈的吵起嘴来,闹了好一阵子,图成欢收住笑,“木砾,你的游骑营也算是斥候,又是从最远的地方赶来,这一路过来眼界最广,消息也最灵,怎么样,所有黑甲是不是都已经在向上京赶赴?”

    “加上我们这一路,差不多都快集结了,老刀赤风和小澹台肯定是一路,他俩一个当马贼,一个当马场主,听说这些年还着实赚了笔大财。”木砾怪笑道:“等到了上京,老子非要从他俩身上好好刮一层油水!”

    “他们身上没油水给你刮!”图成欢哈哈笑道:“小澹台贩马是赚了笔钱,可一半留着买好马,一半都让赤风送到了我这儿,你回头看看队列中那许多攻城器械,你以为那些宝贝是天上掉下来的?不要用钱打造啊?”

    “赤风一边当马贼,一边给你这土财主送钱?”木砾有些愣神,想想又觉好笑,“你们几个还真是配合默契,只有老子最受苦,一个人躲在塞外。”

    图成欢讥道:“还不是因为你从前凶名太盛?把你藏城镇里,万一被人认出来,那不是坏了主公的大计吗?”

    “我杀得人能有你这破军星多吗?”木砾耸耸肩:“还有那头夜鹰,他性子独,说不定早一个人躲到皇宫屋梁上,给主公守夜去了。”

    冷火寒补了一句:“前几日我部下斥候看见一个黑甲大汉快马向北,应该是巨灵骨扎力。”

    “骨扎力?”图成欢感慨道:“十几年不见,这小伙子也快四十岁了吧?这些年别的兄弟我都不担心,就担心骨扎力这淳朴性子会吃亏,他这些年一个人隐居,也不知道过得怎样,还真是怪想他的。”

    “哪个不开眼的敢去惹我们的巨灵将军?”木砾长臂一舒,手中已拈了一支箭,一边翻转把玩,一边盘算道:“十名黑甲上将战千军里,霍家兄弟这几年都隐居在主公的封邑里,他们肯定第一拨赶到上京,这样算起来,大概也只有小秋这柄修罗枪不知道有没有动身了。”

    “小秋?”听到这个名字,图成欢面容上顿时涌出关注,显然,这是个令他很看重的人,“小秋会回来的,主公的霸业离不开他这柄修罗枪,只不过他身边还有些牵挂,也许会迟两天赶到。”

    “牵挂?不就是为了个女人吗?还是个瞎了眼的女人!”木砾却用很不屑的口气道:“我承认小秋是个人才,他的枪术军阵世无匹敌,修罗枪险,绝杀阵威,可这么个被主公寄予厚望的奇男子,居然整天为了个病恹恹的瞎女人牵肠挂肚,还一磨就十几年,他娘的!什么出息!”

    木砾越说越不满,“记得当年主公准备用藏兵隐将术把我们都分散藏于辽境各地时,虽然大家知道这是为图日后大计,可被点到名字的人还是一肚子不痛快,谁不想继续留在主公身侧尽忠?小澹台当时还威胁主公说要把他的宝贝女儿拐跑,只有小秋,二话不说撒腿就走,连主公都看得脸发白,知道的明白他是要赶着回去陪那瞎婆娘,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要当逃兵去了。我听说他这些年都和那女人躲在一处山谷里,过着那只羡鸳鸯不羡仙的逍遥日子,天知道传旗黑甲能不能找到他!”

    “你别乱说!”图成欢不悦道:“小秋一定会来的,他隐居的地方就在辽境东边,当日他匆忙离去,只是耽心他女人的病势。临行前,他还特意把那处地界画了张图给主公,小秋能对女人重情,自然也会对主公守信。”

    “重情?男子汉大丈夫生于世间,不知道立不世功名,整天就知道心疼个女人?这算重他娘哪门子的情?”木砾摇头冷笑,“真不知道他那女人有什么好?不但是个瞎子,还一身绝症!主公从前为给这女人治病,费了多大心血?连老子都被派出去给那女人寻药,黑甲上下好一阵辛苦,才勉强把那女人从鬼门关给救下来。”

    “寻药又怎么了?这就是袍泽之情!”冷火寒冷冷道:“主公费尽心血为小秋的女人治病,那是主从之义,小秋的为人我最清楚,我也相信,他一定会回来。”

    “要我说,小秋就是个异数,为了那女人,他什么事都干得出!”见两名黑甲上将都替那小秋帮腔,木砾更是不满,“那瞎婆娘喜欢汉朝那个飞将军李广,他就改了自己的名号,称自己是艳甲飞将,每次上阵打仗,小秋都要先把他女人安置好,所有黑甲骑军都是黑甲贯身,偏偏他成天穿着一身够扎眼的绣花袍甲,还异想天开说这是为了万一他战死沙场,别人能立即一眼看到,然后告知他那女人,不必苦等他归来,这都是什么丧气话?我看他这次就算肯回来,也是为了替那瞎婆娘向主公讨药!”

    “够了!”图成欢突然动怒:“不要一口一个瞎婆娘的咒人!被小秋听见,他不计较我也要跟你翻脸!你自己是个皮肤滥淫的俗物,不懂男女至情,就不要去菲薄他人真情,你也一把年纪了,除了射得几手箭,就知道背后指摘同袍,你倒是有出息?别忘了,当年主公就曾经历丧妻之痛!难道在你眼里,主公也是个异数?”

    见图成欢动了真怒,又说出主公当年痛事,木砾嘀咕几句不再做声,拉木独和图成欢的几个子侄自然上来打起了圆场。

    图成欢和冷火寒一起瞪了木砾一眼,孩子闹气似的拨马行前,都不肯再理他,往前行了一阵,木砾自知理亏,和拉木独几人说了几句,居然也象孩子似的又老着个脸皮凑了上来,“听说护龙七王里的老五将也很会使枪,不知道跟小秋比,谁更胜一筹?”

    图成欢和冷火寒又一齐回头,很是错愕的看着他,忽然一同失声而笑,木砾一脸尴尬的陪着嘿嘿笑了几声,又用他那奇长的手臂挠了挠头,“管他那么多,真打起来,老子抽冷子一箭射死护龙将,免得小秋的娘子担心!”

    “你这老小子,什么都好,就是嘴太嫌!这么多年也不见改!”图成欢指着他一通笑骂,笑了一阵,图成欢笑声低了下来,“护龙七王那几个小子,虽然与我黑甲结下深仇,可我并不讨厌他们,因为这几个小子对耶律德光的忠心,的确令人佩服!”

    “这就是各为其主,是可敬之敌,也是必杀之仇!”冷火寒冷冷笑道:“看在他们也懂得忠义道的份上,杀死他们的时候,我会尽量不让他们死得太难看。”

    “说得对,各为其主!黑甲荣耀,主公雄图,不能被护龙小辈阻挡!要怪,就只能怪他们不该遇上耶律德光!”图成欢眼中杀气突现,猛一打马,冲骑向前,“弟兄们,此去上京一路,都给我举高战旗,放纵杀气,用我们黑甲骑军的铁蹄,好好震一震这脚下大地,让所有辽人都看到,我黑甲集结后的真正声势,再让他们掂一掂,敢不敢把他们的性命,再挡在我军战旗之前!”

    十几万黑甲齐声喝应,高举旗帜,蹄踏大地,奔流扑前。

    “好一个破军星,原来打的是这主意!”木砾恍然一笑,也一拍坐骑跟上,随声高喝:“冷箭游骑营听令,沿路戍卫,游骑四顾,凡挡我黑甲行军者,射杀!”

    七月一,霸州城外;

    黑旗聚将!

    三日内,各路黑甲四方涌至。

    七月三,

    黑甲上将——战千军之破军星图成欢,麾力士营猛士百人力出城!

    同日,

    黑甲上将——战千军之密杀刺客冷火寒,麾百名密杀营死士,归队!

    同日,

    黑甲上将——战千军之魔手长弓木砾,麾千名冷箭游骑长弓手,归队!

    三日聚将,

    破军星集黑甲骑军一十八万,急赴上京!沿途大造声势,震动辽疆,所过州城辽人但见黑旗者,心胆皆惊!

第一百零四章:艳甲飞将(上)

    一面又一面黑甲战旗,遍插辽疆!

    一骑又一骑黑甲骑军,峥嵘归队!

    每一面黑旗,都为拓拔战唤回一队旧部,数日之间,辽疆遍地,战旗林立,黑甲争鸣!力敌百人的猛士!独战千骑的名将!一部又一部名动天下的虎狼之师!在隐迹多年之后,重披战甲,驰骋铁骑,呼啸而出!

    一代枭雄深藏十几年的藏兵隐将术,终在此一朝,一鸣惊人!

    黑旗招摇,黑骑四出,每一列黑甲归队,皆能震动一方地界。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唯有一面黑旗,在一处幽静,悄悄而立。

    草原之边,是为山,荒漠之沿,现碧翠。

    这是一处离乱世仿佛很远的山间胜景,

    青山叠翠,碧水相挽,谷坳幽深,林间花鸟,染一片翠绿,飘一缕芬芳,青山,碧水,谷坳,林间,天然相谐,在世道之外构出这一方世外桃源,便是那一面招摇四方的黑旗,也似乎感染了此间安逸,平静的不起波澜。

    “黑甲战旗?”

    林间泉旁,亦有一名男子,向黑旗静静而视,轻轻自语。

    男子三十余岁的年纪,眉目清朗,麻衣宽袍,清淡得仿若是从不问世事的山野闲人,然而,他看着与此桃源胜景格格不入的黑旗时,目光并不陌生。

    男子姓秋,名意浓。

    秋意浓。

    这个名字给男子惹过很多麻烦,他的袍泽们总爱取笑说,这是个青楼头牌姑娘的名字,还有他的主公,当初第一次听到他的名字时,也楞了很久,幸好主公不象袍泽们那么粗鲁,不但没有当堂爆笑出声,还立刻用茶盏挡住了不停发颤的嘴唇,后来,主公也极体贴的从不连名带姓的称呼他,而是很亲切的喊他小秋。

    男子很无奈,但不管被袍泽们如何取笑,他都不肯改了这个名字,因为他虽然确实姓秋,但这个名字却是在年少时,一个深秋雨天,他的授业恩师亲自为他所取,为了能怀念那位他此生最尊敬的恩师,他永远不会更改此名。

    当然,在师父刚给他取这个名字时,他也曾苦着脸抱怨说这个名字酸溜溜的太难听,应该是诗人或隐者的名字,而他的理想是成为天下名将!

    于是,他半撒娇半威逼的要师父给他换个名字,但师父却揉揉他的脑袋说,给唯一的爱徒取这个名字并不是有感时节,一时兴起诗赋雅兴,也不是希望爱徒真的去当个诗人或隐者,意浓二字,其实指的是他这徒弟的性子。

    师父说,你这徒儿什么都好,就是这脾性太过痴迷,一旦专注于某样物事或喜好时,那就会变得再也不肯放下,所以,便给徒弟取了意浓二字,希望徒弟日后万一深陷某事,无法自拔时,能想一想为师给你取这个名字的警醒之意。

    当时,他使劲的挠着脑袋,好奇问,难道专注不好吗?若无契而不舍之心,那又怎能学到师父莫测高深的枪术和兵法?

    师父笑笑,轻轻道,有时候,男人应该学会放下。

    他立即问,什么事情是该放下的?

    师父没有再回答,叹了口气,默默看向远方,眼神也忽然变得朦朦胧胧的,看不清里面究竟含了些什么意味。

    远方,是中原,那里,是师父的家园。

    他是师父唯一的徒弟,可他并不太清楚师父的过去,只知道师父是名汉人,没有亲人,也没有儿女,就一个人,带着一柄长枪,来到了草原,然后在一群恶狼的利爪下救出了因为贪玩而从家里跑丢的他。

    师父收养了他,教他枪术,教他兵法,因为他只记得自己的姓氏,所以在那个深秋雨天,师父还给他取了这么个名字。

    秋意浓。

    不知道,师父给他取名时,心里是不是想到了情到深时意转浓这一句话。因为师父很少说话,除了教他枪术和兵阵口决,师父便总是一个人坐在角落里,怀抱着长枪,线条硬朗的脸庞上无喜无悲,静静的凝视天际。

    无可否认的是,师父看人的眼光真的很准,一眼就看出了徒弟天性中最执拗的痴。

    那是一个夏天,师父突然要回中原,那一次的行程似乎很凶险,师父不肯带上他,于是把他安置在了武州城里,那是一条僻静的小巷中一座安静的院落,临行前,师父忽然变得很罗嗦,不但从集市里一趟趟买回了很多米粮油盐,还一遍遍不厌其烦的叮嘱他一定要背熟枪术和兵阵要决,又说如果师父半年后还不能回来,那他就要回自己的家,反正师父已经把自己会的本事都教给了他,有一天,他一定会。

    他能感觉到师父的关心,但他认为自己长大了,已经可以独挡一面,尤其听说中原战火正酣,正该让他去狼烟中好好闯荡一番,所以他一个劲埋怨师父不肯带他同去中原。

    师父笑笑,还是揉揉他的脑袋。

    第二天清晨,师父悄悄离去。

    醒来后,抱怨了一阵师父的不辞而别,曾是孤儿的他却也习惯独居的日子,每日除了练习枪术,便是翻看师父留给他的几本兵书,一步都未离开这个院落。

    他不想师父回来的时候找不到他,他是师父唯一的徒弟,师父也是他唯一的亲人。

    院落外便是大街,常常能听到一大群孩童们的嬉笑打闹声,在重复了一个月练枪读书的单调枯燥日子后,他很羡慕院外那些孩童的玩闹,也很想出去和他们玩在一起,却怕自己一下玩起了兴,耽误了练枪和学兵法,师父不是说过吗,他这性子太过痴迷,如果只是痴迷练枪还好,万一痴迷了玩乐,那就没脸去见师父了。

    而且,他也实在担心,如果真和那些孩子混熟成了伙伴,那当他们问起的他的名字时,他该怎么回答?

    不敢想象,如果那些孩子们听到了他的名字,笑声会不会更大。

    于是,他也开始和师父一样,在练完枪,读完书后,便怀抱着长枪,看似安静的坐在院落里,其实却是在聆听街上的喧闹。

    几日后,他发现,每日清晨,院落外总会有一阵细微的笃笃笃传来,慢慢的接近,又慢慢的走远,直到午后,这奇怪的细声又会原路返回,一日一日,周而复始。

第一百零四章:艳甲飞将(中)

    等听得多了,他又发现,孩童们的嬉笑总是伴随着这阵细声一起喧闹,很开心的笑,好象是有什么很有趣的事情,每天从他院墙外经过。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那些欢笑让他很向往,于是,在一个清晨,他一早起床,攀在院墙上,伸长了脑袋,好奇的四下张望,他想看看,每天和他仅仅只是一墙之隔的究竟是什么样的欢笑事。

    曙光慢慢于天际一线而展,路人渐渐稠密于长街,这是武州城里最热闹,也是汉人聚住最多的一条长街,不擅长放牧狩猎的汉人们大多会选择在城里开家铺子,靠卖一些契丹少见的吃食或是货物过活,而那些新奇的各式小吃和手工织物也确实很能吸引契丹人的目光。

    为在异国他乡生存,这些从中原逃难过来的汉人远要付出比家乡更多的辛勤和忍耐,作为允许异族人在此安居的交换,契丹州府每月都要从汉人商铺内收取两倍的赋税,虽然契丹皇帝耶律德光曾下过旨意,要官员们给予迁入契丹境内的汉人一视同仁的对待,但作为一位想要有所作为的皇帝来说,耶律德光要兼顾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除了朝中种种繁琐,他还要提防草原各部作乱的隐患,所以旨意虽下,却未能令行即止,因为契丹官员和贵族们哪肯放弃这一笔财源?反正就算偷偷收取双倍赋税,这些寄人篱下的汉人时难道还敢上京告御状去?

    而逃难来的汉人为了不得罪各地契丹官府而遭驱逐,只能老实交纳双倍税钱,如果有契丹人和汉人发生争执,汉人们也只能以忍气吞声的讨好和示弱做为收场,因为比起不但有各种苛捐杂税,而且战火常燃的中原来,他们已算是太过幸运。即使是过着低人一等的日子,可至少他们还能活着。

    正是为了维持这样的艰难生计,汉人们每天很早便要起床,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揉着惺忪睡眼,开始一天的劳作。

    闻到街上飘来的阵阵香味,秋意浓的嘴立刻馋了起来,他这个契丹孩子似乎永远也吃不厌汉人们的小吃,正打算跳下墙去买点最喜欢吃的香糕和馄饨,忽然看见,长街的尽头,一道纤细的身影低着头,很小心的沿着街角边侧,慢慢走来。

    之所以注意到这道身影,是因为随意的一眼看过去,他就觉得这走在城中闹集的纤细身影,竟象是一只走在深山恶林中的受惊小兽,一步步的小心挪着,尽量不让自己碰到别的行人。

    那是一个汉家小女孩,她身上背着一个很大的包裹,包裹里不知道装的是什么,但是分量一定很重,因为这包裹把小女孩纤细的身子压得象张弓一样弯曲,小女孩手里还拿着一根竹杖,可这竹杖的真正作用不是借力,而是用来指路,好象怕惊动什么,竹杖很轻很轻的点在地上,发出一阵轻细的笃笃声。

    他后来才明白,便是这第一眼,已使他和她结下了一生的缘。

    “小瞎婆子!小瞎婆子!”一群汉家小孩忽然蹦了出来,跟在小女孩身后大声的笑。

    小女孩纤细的身子很明显的一滞,点在地上的竹杖蓦的一弯,似乎在替主人分担这一刹的慌乱,接着,小女孩抬了抬头,沉默了一瞬,竹杖便在那些孩童的嬉闹声里,继续轻轻点在地上,笃笃笃的往前。

    小女孩的眼睛看不见,所以她不知道,她正走在一堵院墙下,院墙上,还有另一个小男孩正呆呆的盯着她,也就在她抬头的瞬间,她与那小男孩的脸正面面相对。

    有时候,老天也会施予世人一种很残酷的公平,它夺走了小女孩的眼睛,却给了她一张美得可称是精致的脸庞,即使是苍白瘦削的双颊,单薄褴褛的衣衫,都掩不住她脸庞间精致的美。

    如果说,那样的美只是使他惊愕,因为他的年纪也不大,远未到年少慕艾的年纪,那在小女孩抬头的一瞬,他却感到一种让他窒息的惊艳扑面而来,因为在那一刹,他能看见,也只有他能看见,小女孩抬头一瞬,精致的脸庞上忽流露出一抹苦笑,那是向着头顶青天,微微的苦笑。

    美如昙花,苦涩自知。

    看在他的眼里,全是一种惹怜的柔,盼惜的弱。

    然后,他便楞楞的趴在墙上,仿佛时光都静止在他与小女孩面面相对的一刹,这道由长街尽头慢慢走来的纤细,带着惹怜的柔弱,小心翼翼走入了他的心田。

    她看不见,他看不完。

    当时的俩人都不懂,正是有了她对命运的无怨无艾,才有了他对她的无怨无悔。

    那一刻,他浑浑噩噩的脑子里只是在想,原来那些孩子们每日里令他向往的欢笑竟是因为这么个荒谬的原因?再听着长街上,那些小孩似乎天真的笑声里,其实透着一种残忍至极的无知。

    他不明白,为什么只有他觉得,不该对这小女孩与生而来的缺陷恣意嘲笑。平日里,这群小孩在契丹人面前不是都很乖巧吗?就算隔着堵院墙,都能听到这些小孩亲亲热热的喊光顾买卖的契丹人一声叔伯,还很殷勤的帮他们擦桌抹椅,递茶倒水,用小孩子的乖巧讨好城里的每一个契丹人,还有街上那些大人,看见孩子们捉弄这样一个可怜的小女孩,不但没有一人上前喝止,居然还在一旁指指点点的看热闹,难道在这些大人的心里,也无知到没有一点怜悯?

    他想不通,街上那些看热闹的人不都是汉人吗?为什么要去嘲笑一个和他们来自相同地方,又一起过着背井离乡日子的小女孩?

    等他清醒过来,忿忿的想要跳下院墙去赶走那些孩童时,才发现那小女孩早已走远,那些孩童没有了取笑的对象,便无聊的各自散开。

    他转过头,想寻找那小女孩的背影,但热闹的人流已完全阻隔了他的视线,只有那一阵笃笃笃的轻响,好象一直点在他的耳中。

    又过得片刻,忽有一名契丹官员带着一队军士走来,街上的热闹顿时安静了下来,这是城中专司收税的官员,汉人们赶忙立在自家铺子里,一边又摸出早备好的税钱,一脸笑容的等官员过来,小孩们也立刻规规矩矩的躲在大人们背后,摆出一副乖巧的神情看着那官员和他身后那群一脸跋扈的契丹军士。

    这些小孩原来都很懂事,他们也知道,什么人可以欺负,什么人万万不能得罪。

    契丹官员一脸傲慢的走过来,居高临下的看着老实站立的人群,板着脸大声宣道,因皇上准备对叛乱的几处草原部落用兵,举国筹措粮饷,因此从即日起,每月赋税还要再加一倍。

    听到已经加倍的赋税还要再翻倍,长街上的汉人们努力堆起的笑脸顿时僵硬,半晌无人作声,那契丹官员等得不耐,大声喝令众人立即缴钱,一名汉人男子想起契丹皇帝说过的一视同仁相待,硬着头皮上前求了两句,请那官员高抬贵手。

    那官员果然抬起了手,二话不说对着那汉人就是一记耳光,随他同来的契丹军士也立即抽出配刀,恶狠狠的逼向人群。汉人们顿时慌了神,可除了求饶,无人敢为自己受到的不公反抗,他们哭丧着脸跑回各自店铺,翻箱倒贵的把最后一点积蓄拿了出来。

    秋意浓叹了口气,他看到,这些汉人们的眼中只有畏惧,没有愤怒,连那名被打的男子也只是捂着脸颊,不但半点不敢作色,还陪着笑脸掏干净了身上最后一个铜子,双手奉上。

    早上,就是这些人任由自己的孩子去嘲笑一个毫无反抗之力的小女孩,似乎这不过是孩子们戏耍的一场热闹,可当真正的强势出现时,这些人流露出的懦弱却是如此不堪。

    经过长街的契丹百姓纷纷驻足,笑咪咪的看着,在他们眼里,这也不过是一场热闹。

    他觉得心里有股说不出的味道,这些正被看着热闹的汉民们是不是该好好想想,既然他们自己在强势面前根本无力自保,又怎能去嘲笑比他们更需要保护的弱者?

    至少,那个小女孩还懂得淡淡的苦笑。

    秋意浓不想再看下去,他从墙上翻回院内,看到那一幕,他心里没有半点生为契丹人的优越感,反觉得这些汉人不该这么软弱的任人欺凌,师父教过他,人可以很潦倒的活着,但不能失去尊严。必要的时候,甚至要用性命去换取自己应得的尊严。

    契丹官员拿到了税钱,心满意足的离开,院墙外,汉人们长吁短叹,间或有几声女人的哭泣,小孩子们生怕惹来大人的迁怒,老老实实的不敢吭气。

    长街外的喧闹陡然沉寂下来,他怀抱长枪,倚着院墙,开始发呆。

    他在等,每天午后,那个小女孩会再次走回这条长街。再看到她时,自己是该继续趴在墙上看着她发楞,还是去帮她分担一些沉重,总觉得,似乎应该去做些什么,

    就这么胡思乱想的发着呆,他又想到,每次看到师父这么静静坐着,是不是也在等着什么?

    等待的时光好象很长,又好象很短。

    竹杖声终于传来,笃笃笃的声音沿着街角,小心的接近。

    他几乎是立刻翻上了墙,两眼瞪得大大的,看见那小女孩慢慢走来,想要跳下去,却怕吓到了小女孩,而且他觉得自己很应该慎重想想,自己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应该是什么,反正绝不能自报姓名,要是以后回忆的时候,第一个想起的是小女孩强忍的笑脸,那就太窘迫了。

    “师父,你为什么要给我取这么个名字啊?”

    可正当他一心哀怨的腹诽师父的时候,那群刚刚还被吓得四处乱躲的孩子竟象是故意等着似的,突然又窜了出来,再次围着小女孩大叫,“小瞎婆子!小瞎婆子!”

    这一次,孩子们的叫喊声里含着的已不是无知的戏弄,而是最恶意的发泄。

    还有那些刚被盘剥过的汉人们,他们居然也指着那小女孩大声喝骂,有几名妇女还一脸恶毒的咒骂小女孩是个灾星,似乎大家今日所遭的不幸全是因这小女孩而起,有了这么个可笑的理由,其余汉人也就心安理得的站在一旁围观。

    小女孩被围在当中,进退不得,只能低着头承受这莫名而来的羞辱。

    而那些汉人们却趁机把不敢向强权诉诸的怨气,狠狠发泄在这小女孩身上,他们很放心的漫骂着,因为这个小女孩是真正的弱者。

    这已不是戏弄,而是欺凌!

    秋意浓突然明白,这一张张愤怒的脸和恶毒至极的言辞,正是这世上真正的丑恶。

    既如此,就让这些人见识一下什么是真正的愤怒!

    “滚开!”

    秋意浓猛的从墙上跃下,怒不可遏的冲入人群,把围在小女孩身边的人群狠狠打倒,今日之前,他不会想到,师父悉心传授给他的本领,第一次施展竟不是在战场上,而是向着这样一群既可悲又可鄙的平民,可当那些恶毒言语被他重重打倒时,他却觉得快意万分。

    “别怕!我会保护你!”他对小女孩说。

    原来,这就是他要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哦。”小女孩虽然盲眼,可她好象一点也不意外这突然出现的守护者,微微抬头,顺从的站到了他身后。

    “谁敢再过来,我杀了他!”他凶狠的瞪着人群,一字一字道,心里却在庆幸,幸亏刚才跳下墙时太匆忙,忘了拿枪,否则以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蓬勃怒火,一定已刺死了好几人。

    “记住!不要用我教你的本事去伤害汉人!”这是师父对他的告诫。

    那些汉人们惊恐的看着这个突然冲出来的疯小子,不过是个半大孩子,可拳脚却又重又快,连几个成年男子都挡不住他随手一拳,而且他打起来狠劲十足,管你男女小孩,只要是围着那小女孩的,一律打翻在地。

    小孩们被打蒙了,哇哇哭叫着躲到大人背后,大人们也开始后退,他们不是真的怕这发了疯的少年,他们畏惧的是这少年穿着的契丹服饰。

    赶走了那些懦夫,再回过头去看小女孩时,他发现自己一颗心跳得又快又响,根本不知道该再对这女孩说些什么。

    “来,我送你回家。”他笨头笨脑的看着小女孩,抢一样夺过她背上那个又大又重的包裹,背在自己身上,又喃喃道:“我…我不是坏人。”

    “我知道。”小女孩笑了笑,看不到的双眼在那一瞬泛动着异常明亮的神采,好象圆了一场等候多年的梦。

    小小女孩,真是个美人胚子,一颦一笑,无比动人。

    然后,她说了一句让他想破脑袋都不解其意的话,“你是飞将军!”

    “飞将军?”他使劲咽了口唾沫,呵呵傻笑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小女孩的声音恍如天籁。

    “能不说吗?”他又咽了口唾沫,心里继续抱怨师父。

    两人一路走,一路说,他可以肯定,那根轻轻点在地上竹杖,每一下都是点在他心头,戳得他有一种幸福的痛,听着竹杖尖笃笃笃的声音,他很想对小女孩说出一句话,却羞涩的开不了口。

    为了避免再被问及名字的痛苦,他这一路不断的问着话,小女孩不知是不是感激他,倒也有问必答,他因此而知道了小女孩身世的点点滴滴,小女孩姓柳,名字也算古怪,几乎可和他媲美,她叫银子?柳银子?

    说起自己名字的时候,小女孩也一脸苦恼,据她说,那是因为她家里太穷,所以出生的时候,她的阿爹给她取了这么个名字。

    柳银子,留银子。

    秋意浓哈哈笑了起来,又反应过来自己的名字才算是真正见不得人,忙收住了笑声,继续顾左右而言它。

    那条路很长,长得他有很多话可以和小女孩说。

    小女孩父母已亡,和她的奶奶住在长街尽头的一间小破屋,为了生计,她的奶奶就靠帮人缝补衣服过活,幸好武州城里有家姓柴的富户,看她家一老一小可怜,家里的缝补活计都特意留给她,因为奶奶腿脚不便,所以她每天一早就要带着补好的衣服出门,送到柴翁家,再拿些破旧衣裳和口粮回家。

    他隐隐觉得,小女孩似乎对他有一种很奇怪的依恋,随便什么事情都愿意告诉他。

    当然,他是那个更愿意听的人。

    “你为什么每天那么早就出门?你出门的时候天都还没亮啊?”算着她出门的时辰,他随口问,话一出口,他就后悔的捂住了嘴巴。

    “我又看不见,天黑天亮都无所谓,所以一醒过来就出门了。”小女孩也随口答了一句,似乎毫不介意自己的缺陷,却又轻轻道:“而且,我不想被人看见自己的样子。”

    看来,她还是很介意自己的瑕疵,但生活的艰难已使她学会了淡然相对。

    他却后悔的想请小女孩用竹杖痛打自己一顿出气,小女孩的淡然和无所谓让他全身刺痛。

    小女孩很聪明,从他的沉默察觉到了他的愧疚,故意压低声音说,“告诉你个秘密,不要跟人说哦,我奶奶年纪大了,所以有很多衣裳其实都是我补的。”一边说,她一边得意的把手伸到他面前,“怎么样,我能干吧?”

    很纤巧细嫩的双手,阳光下,如若一件人世间最精美的宝物,可惜,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些手指间的针眼。

    一老一小相依为命的过活,其中艰辛,外人远难想象。

    比起小女孩,他这个因为自己贪玩而从家里跑丢的家伙实在算是太幸运了。

    “那个柴家也真是的,每天都给你那么多破衣裳。”他很介意小女孩被那个大包裹压弯腰的样子,忿忿道:“既然他家有那么有钱,怎么不派个家丁给你送过来?”

    “你别乱说话,柴翁是个大善人,他常常都会多付我些钱,而且他也说过要派人把衣裳送到我家,是我自己坚持要出门的。”小女孩又用淡淡的口吻道:“我虽然看不见,可是我也很想每天到外面走上一趟,听听城里的热闹,闻闻风里的清香。而且郎中也说过,我身子太弱,最好每天多走动一下。”

    风里头有清香?他用力吸了吸鼻子,什么都闻不到,却忙不迭点头,“对对对,风是很香的!”又赶紧问,“你身子很弱?你生病了吗?我师父给我留了很多治伤的药。”

    “也没什么大的病,就是身子有些弱。”小女孩的神情忽有些暗淡,随即岔开了话,开始说起柴家的好处,“柴翁人很好的,除了常常多给我钱,还帮我请过郎中,柴翁的儿子也是个好人,有时候明明没衣服要我拿回去补,就故意回屋里撕破几件新衣裳交给我,可他不知道,我耳朵很灵的,他手忙脚乱撕衣裳的声音我都能听到。”

    小女孩叹了口气,“可惜,我奶奶也说了,柴家对我们的恩情,我这辈子大概是报答不了了。”

    “我帮你报恩!”他想都不想就立刻冲口而道,还使劲拍着自己的胸膛,待看到小女孩又茫然又想笑的样子,他才想起,他算哪位?居然要帮人报恩,这话说得也太不见外了吧?

    “我的意思是…我的意思是…”他喃喃了半天,才结结巴巴的说,“如果你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告诉我,我帮你!”这句话就更不见外了,更难得的是他这时候还不到君子好逑的年纪。

    他也很纳闷,为什么听到有别的人对小女孩好,他心里会很不舒服。

    小女孩咯咯笑着,又轻轻道:“你也是好人。”又问:“你为什么不肯说出自己的名字?”

    “我的名字…”他小心的问:“如果我说了名字,你能不能不要笑?”

    小女孩先笑了起来,“你的名字很好笑吗?难道还能比我的名字更好笑?”

    “这就是人比人要哭,名比名知耻啊!”他长叹,还是不肯说出自己的名字,“等下次再告诉你。”

    小女孩体谅的点头,又认真保证,“不管你叫什么名字,我绝对不笑。”想了想又道:“至少不当着你的面笑。”

    他却笑了,很得意的笑,因为他下次可以理直气壮的去找小女孩。

    后来,师父说,你小子其实天生就是个风流胚子,可惜第一次出手就碰上了命中的克星。

    克星吗?他不觉得。

    他只觉得,这条长街太短了,因为他还有很多话想对小女孩说,可小女孩已经到家了。

    “那就是我家。”小女孩指着前方一处敝屋,有些赧然的说,“我家很破的。”

    他一点也不认为那间很通风的屋子破,甚至很愿意用师父花大钱买的那处四进四出的院落去跟这小女孩换,当然,那屋子要有这小女孩。

    所以后来师父还说他,人家汉武帝金屋藏娇就已是千古闻名的情种,可你更拿得出手,第一次见面就想甩了自己的房子。

    师父平常话很少,原来也很促狭。

    临别时,他轻轻对小女孩说:“我不是什么飞将军,不过…”他很痴迷的看着小女孩,说了一句事后让师父大笑的话:“你长得真好看!比我见过的所有人加起来都要好看!”

    幸运的是,小女孩看不见他此时痴迷的傻像,却已经羞红了脸,很费了点力气才从他手中拽回包裹,“你就是飞将军!”小女孩出奇的执拗。

    那天,他一脸傻笑的回家,连路上那些汉人对他的狠狠瞪视都全然没有注意。

    回到家后,他胡乱往肚子了塞了些吃食,就又抱起长枪,坐在了院墙下,傻劲十足的开始等第二天清晨。

    终于可以肯定的是,师父每次这么坐着,一定也是在等着什么人吧?

    天慢慢黑了下来,他从前最恨天黑,因为天一黑师父就要催他去睡觉,但此时仰望天空,他忍不住想,如果天就这么一直漆黑下去,那个小女孩大概就不会苦恼自己看不见了吧?

    院墙外,喧闹又起,妇女泼辣的叱骂,男子重重的砸门,还有小孩尖利的喝吵,突然乱成一团。

    叫骂声一阵高过一阵,还有石头不停的从院外扔了进来,,白天里,见他穿着契丹人的服饰,那些汉人不敢得罪他,可他们很快就打听清楚,原来他只是个一个人独住的小孩,也从不见他和城里的任何契丹人有过往来,于是,这些人在白天里打算咽下的那口气又涨了起来,被他痛打过的那些男女聚在他门口,大声的吵闹,他们惹不起别的契丹人,但对这个无人照顾的小孩,他们无所忌惮,这就是他们任自己的孩子去羞辱那个小女孩一样。

    有个妇女高声叫骂,说白天被他打断了骨头,要他立刻赔出银子,否则就一把火烧了他家,很多人都附和着大骂,要他立刻赔钱,想来,他们是想从他身上补回白天被收走的税钱。

    真是一群既可怜,又可恨的市井小民。

    他无所谓的抱着枪,不相信这些人有这个胆子真敢放火,惊动官府。

    可这一阵阵的叫骂声实在心烦,他不想在这样的气氛下等着第二天到来,于是,他到屋里去取了包银子,扔破烂似的扔了出去。

    喝骂声顿时停下,先是一个妇女高兴的尖叫,接着就是男男女女闹哄哄的争吵,大概是开始吵这笔钱该怎么去分,开始还齐心协力要放火烧他家的一群人,这时为了分钱居然又互相攻讦起来,还是那些尖酸刻薄的叫骂,听来既厌且烦。

    他摸了摸手里的枪,暗暗想,如果不是因为师父也是汉人,而且叮嘱过他绝不可以去欺凌汉人,那他出手的就不会是那包银子,而是每日苦练的翔天枪术。想到这里,他忽然忐忑的想,万一师父回来,知道他动手打了一群汉民,会不会对他勃然大怒。

    他很苦恼的抱着脑袋,盘算该怎么和师父说这件事情,然后又想到,师父临走前似乎说过,此行艰险,也许再也不能回来。

    这时,他才开始坐立不安起来,担心师父真的一语成谶,他宁愿被师父毒打一顿,也不愿再也见不到师父。

    他绝对不要,这样的匆匆分离。

    那一晚,他就在对师父的担心中缓缓睡去,可在阖眼之前,他居然很没良心的提醒自己,第二天要早点醒来,因为那个小女孩会经过他的门口。

    天还没亮,门外忽有了轻轻的推门声,他警觉的睁开眼,一看清来人,立刻冲了过去,“师父!”他紧紧抱住师父,激动的大喊,很高兴一晚上的担心终于白费。

    师父回来了,一脸的疲惫,一身的沧桑,可师父总算还是回来了。

    他环抱着师父的腰,开心的大喊大叫,同时再一次很不道义的提醒自己,一定要赶在清晨之前,把事情跟师父交代了。

    他有点明白了,为什么师父要说他这脾性太过痴迷,原来他一旦专注于某样物事或喜好时,果然就变得再也不肯放下。

    师父被他隆重的接风抱所惊,揉着他的脑袋,笑问他这段日子是不是没有苦学枪术和兵法,所以想用这法子来蒙混过关。

    他欢笑着不应声,只是一个劲的抱着师父不放手。

    师父很无奈的笑笑,待看见院里一地的石头,才叹气道:“原来你是闯祸了。”

    他吐了吐舌头,大概是为师父的意外归来惊喜,他没有半句添油加醋,一五一十把昨天的事交代了一遍。

    也包括,他对那个女孩子的种种牵挂。

    师父没有动怒,却很留心的问那些汉人欺负小女孩时的恶毒,以及他们被契丹官员盘剥时的懦弱,等他全部说完,陡然觉到,师父的胸膛不住起伏,震怒已极。

    他老老实实的松开手,把枪柄递给师父,准备认命的接受师父的责打。

    师父接过了他的枪,默默看了他一眼,又把枪递还给他。

    然后,师父怀抱着从不离身的长枪,依着院墙坐下,静等天亮。

    见师父没有揍他的意思,他长吁了一口气,又赶紧一脸谄媚在师父身旁坐下,也抱着枪,也倚着墙,也望着天,同时疑惑,为什么两人一模一样的坐着,可师父这个姿势看起来要比他显得更沧桑,更顺眼?

    天亮了。

第一百零四章:艳甲飞将(下)

    长街上,繁忙又起,昨日的丑恶似乎从未发生,随着晨风一阵阵飘进院墙的,是那些汉人商贩们卖力的叫卖声,若只听那招呼客人时的热切声音,这便是城中一群朴实住民刚开始一天的劳作。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倒是很了解那些汉人为什么会这么心平气和,昨天扔出去的那包银子太多了,最贪心的小民也会满意这笔意外之财。

    再过一阵子,就又能听见那笃笃笃的声音了,不知道这竹杖声在今天会不会欢快一点?还有那群孩子,有了昨天的教训,应该不会再去欺负小女孩了吧?

    “小瞎婆子!小瞎婆子!”他脑子里才转着念头,小孩刻薄的喊声又在院墙外响起,应是天真的童稚叫喊透着比平日变本加厉的张扬,“小瞎婆子,你那小疯狗子呢?他今天不敢来帮你出头了吧?”

    “小扫把星,小小年纪就会去吊野男人!”妇女尖刻的声音杂在当中,惹来一阵猥琐的大笑。

    秋意浓脑子里嗡的一声,昨天他抛出了那包银子,这条长街上的人已为这是他的示弱,所以今日看到这小孩,他们又肆无忌惮的围了上来,欺负这样一个柔弱的小女孩,大概已是这种人的唯一乐趣。

    这种人!根本不必赋予一丝同情。

    秋意浓一扔环抱长枪,腾的一下跳了起来,红着眼睛就要往外冲,师父的长枪忽然横转,挡在了他身前。

    “师父,让我去揍他们一顿,大不了回来我让你打一通!”他带着怒气哀求,“我不用你教我的翔天枪术,我用拳头打!他们笑得太讨厌,我想听他们哭!”

    师父冷冷瞪了他一眼,换在平日看到师父这种冷冷的神情,他肯定一早乖乖坐下了,可今日的怒气汹涌得要从喉咙里喷射出来,“师父,让我出去吧,那个小女孩也是汉人啊!”

    “他不是野男人!他是飞将军!”院墙外,小女孩忽然开口,脆生生的语声在那些刻毒的讥笑里,有一种软软的韧。

    喝骂声有一瞬宁静,外面那些人很是意外,这一向对各种嘲笑都逆来顺受的小女孩居会出言反驳,而且还是为了别人。

    好象有一瓢冰雪当头浇下,秋意浓的怒气陡然消失,“她在为我说话,为了我!”一种别样的滋味涌上心头,暖洋洋的,就象小女孩阳光下的微笑,竟让他一时忘了夺门冲出。

    “为什么,她总要说我是飞将军?”他又有些苦恼的想。

    师父忽然站起,向门外笔直走去。“师父,你去干什么?你怎么…”他惊讶的捂大了嘴,他看见,师父手里抄着枪,紧握的手筋络乍起。

    “还说他不是你野男人?”门外的人见这小女孩居然敢顶嘴,顿时象是被踢了一脚的野狗,忿忿骂道:“什么狗屁飞将军!你看那小子今天还敢不敢出来?昨天被我们骂了一晚上都缩着脑袋…”

    尖锐的骂声突然一停,随即,变成了一声更尖锐的惨叫,紧接着,又是一连串的惊叫,还有重物倒地的砰然巨响。

    “师父出手了?他还拿着枪!”秋意浓也不知道自己是该惊讶还是惊喜,屁颠颠的跟着跑了出去,还顺手捞起了自己的长枪,反正师父也拿着枪,要打就大打一场!

    从院里跑到街上,只不过眨眼工夫,整条长街已经静得没有一点声息,那些汉人都象被雷劈过一样,一动不动的立在原地,脸上的刻薄和丑恶都还未及消退,几名妇女的手指还伸长着,似乎要去戳那小女孩的额头,小孩们脸上得意的笑僵硬住,每个人的动作都僵在了一刹。

    师父脚下,死狗似的躺着几个男子,看样子这几个人是被师父用枪柄扫倒的,这几人都抱着双腿,痛得满脸扭曲,可谁都不敢呻吟一声,因为师父正冷冰冰的盯着他们。

    秋意浓打了个怵,师父此时眼中的冰冷从所未见,相比下,师父刚才瞪他的一眼简直就象是在开怀大笑,这种冰冷里透着可怕的阴狠,就象是一头刚挣出牢笼的凶兽,狰狞嗜血。

    真正震住所有人的不是那几个被扫倒的男子,而是街角一棵树,那棵有小孩怀抱粗细的树被从上至下齐齐剖成两截,刚才那一声巨响就是这树断成两截的声音。

    师父出枪了!

    惊叫声仍噎在嗓子眼里,但那些人僵硬的神情终于有了变化,却是由由呆板转为恐惧,他们盯着师父,他们看到了那一枪!

    横空而来的一枪,将那棵树从中剖为两截,是剖!剖腹剜心般的居中一剖!这究竟是什么样的枪术?竟如刀一般凌厉飞天,把整棵树从中剖开。

    整条长街上,只有秋意浓一个人在得意的笑,翔天枪!这就是师父无可匹敌的枪术!

    这是能让枪在天际飞翔的绝世枪术!

    枪锋所指,雷霆辟易!

    是为翔天枪!

    那几个小孩最先从惊吓中恢复,张着嘴想要哭。

    “不许哭!”师父冷冷盯着那几个小孩,“不要以为是孩子,就可以任性,也不要用哭开博取同情,那个小女孩被你们欺负的时候,她没有哭,所以,你们也不配哭!”

    小孩子的哭声硬生生凝固,好几个吓得当场就尿了裤子,却连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还有那几个满嘴尖酸的妇女,一触及师父的眼神,立刻抖如筛糠。

    师父的目光冷冰冰扫向其余人,“一边甘心受强权欺辱,一边又欺凌真正的弱小,正是有你们这种人,我汉人才会受尽异族欺凌!你们这种人!杀尽了,我也不会皱一皱眉!”

    很少说话的师父,每一个字都透着凌厉,“我们出生入死,不是为了守护你们这种人!”

    秋意浓听了,却咀嚼出一种失落。

    秋意浓能感到,师父不是在愤怒,而是失望,为这些人的所为而失望。

    师父口中的我们,指的是谁?他这一次突然返回中原,又是为的什么?

    忽然察觉,他对师父的了解实在是太少了,多年师徒相处,他竟一点都不知道师父的过去,最惭愧的是,他连师父的真名都不知道,每次都只是师父师父的叫,还有,师父的年纪并不大,不过三十余岁,但仿佛刻入骨中的沧桑深深掩盖了师父的真实年纪。

    是什么样的过去,使师父有了那样的沧桑?

    “不要再给我们汉人丢脸!”师父慢慢收回枪,仰起头,望向长空,不再去看眼前任何一人,“没有下次了!滚!”

    惊叫声直到此时才从那些人喉咙中迸出,他们好象见到厉鬼似的,连滚带爬的向后逃去。

    “什么人敢在此闹事!”一队契丹军士大摇大摆的走来,巧得很,领头之人正是昨日来收税的那名官员,见汉人见鬼似的四处乱逃,那官员一脸轻蔑,四下一看,他似乎明白了什么,继续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嘴脸,傲然道:“原来是群汉人在狗咬狗,你们这些汉人,就知道窝里斗,一个中原还不够你们折腾的,又想跑到我契丹来生事?都给我站住!”

    那些汉人们既想远远离开师父,又不敢违抗这官员的话,只得畏惧的躲在远处,连口大气都不敢出。

    小女孩侧着耳朵听了一阵,知道惹下大祸了,她犹豫了一下,慢慢迈步,竟是要循着声音走向那契丹官员。

    “你干什么去!”秋意浓忙一把拉住小女孩,他能感到小女孩的小手因害怕而一片冰凉,可她还是轻轻道:“是我惹的事,我去求这契丹官。”

    “你别过去,有什么事情我担着!”看了看立在街心的师父,他忙又笑道:“还有我师父!”

    师父向小女孩看了一眼,冰冷的目光忽有一丝暖。

    “怎么都不说话?哑巴了?”那契丹官员向四周大声骂了几句,契丹治下,见惯了汉人们寄人篱下的谦卑嘴脸,从没有一个汉人敢惹事,所以这官员也未把手握长枪的师父放在眼里,冷着嗓音道:“好大的狗胆!见到本官还敢持枪而立,不怕把你赶出契丹…”

    他的声音同样嘎然而止,离他还有十几步远的师父突然箭一般扑到了他面前,冰冷的枪锋稳稳停在这官员咽喉前,比枪锋更冰冷的是师父的双眼。

    “你想干什么?”那官员惊呆了,简直不敢相信,契丹境内,竟有汉人敢向他动武。

    “大胆!”那队军士大骂着拔刀冲上,于是,他们也见识到了师父的枪术,那就好象是亲眼看见一道闪电从平地横击,师父静立不动,但手中枪如化飞龙,在他们每个人眼前掠过,不间断的逼向他们咽喉,军士们手中的钢刀在那一瞬比摆设更无用,无论他们怎么躲闪招架,那一横凌厉枪锋总是在他们咽喉前吞吐闪烁,十几名契丹军士,每一人都在那一刹感到了迫于一线的杀机。

    “不要逼我大开杀戒!”枪锋一荡,卷落十几柄钢刀,又稳稳停在那官员咽喉前,“也不要以为,所有汉人都不懂得反抗!”

    “你敢…”那官员色厉内茬的声音被师父的枪锋逼回,“从今日起,汉人每月所交赋税,都与契丹人一样!”师父单手握枪,一步步踏前,枪锋逼得那官员一步步后退,“我不会说第二遍,听明白了吗?”

    那官员脸色阴晴不停,一会儿象是要叱骂,一会儿象是要喝令军士动手,脚步却被枪锋逼得不停踉跄倒退,积累的傲气和傲慢也就在这一步步后退中被摧溃,最后,这官员软倒在枪锋面前,崩溃似的大声嘶叫,“明白了!我明白了!”

    “若失信,我会来找你!”师父移开枪锋的同时,也移开了目光,

    契丹军士扶起官员,惊慌失措的逃开,有几名军士似乎还不服气,低声商议了几句,大概是想去多叫些人来对付师父。

    师父连看都不看他们一眼,径自背转身,枪横转,就象在等着他们去召集大队人马过来一样。

    “师父,我帮你!”秋意浓大喊一声,跑到师父身旁,什么契丹人汉人,他不管!师父今日实在是威风至极,自己既是徒弟,当然要和师父并肩站在一起。

    而且,师父教了他那么多年的枪术,每次都只能对着木桩子练习,今天……嘿嘿!

    期待的师徒二人大战千军万马的一幕并未出现,就当他向那些契丹军士大扮鬼脸时,一名军士向师父的背影看了几眼,忽然神色大变,在那官员和同伴耳边低声说了几句,随后,这官员和其余军士也象见到厉鬼一般,满脸畏惧的又看了一眼师父的背影,突然急匆匆的往来路逃去,连掉在师父脚旁的刀也不敢去拣。

    “师父,他们怎么跑了?”秋意浓大感遗憾,很不甘心的问。

    “看来,是有人认出我来了。”师父摇摇头,收起长枪。

    “啊?什么叫认出你了?”秋意浓约略猜到了一点,原来师父果然有段不同凡响过去,他缠着师父,满脸巴望,“师父,到底怎么回事?”

    师父又默默摇头,没有给他回答,而是向那些躲在角落里的汉人,高声道:“看见了吗?如果懂得反抗,那就会发现,你们眼中的强权也不过如此,同样,若你们懂得怜悯,也就会找回自己失去的尊严。”

    汉人们都不出声,说不清是不敢接口还是不知道该怎么接口,他们低着头,慢慢退开,想来,在今日之前,他们从未见识过师父这样的男子,所以,他们也无法回应师父的话。

    不过,在那天之后,小女孩一次次走过长街,再没有一人嘲笑她一句,而那些孩子也没有再向她纠缠。

    “师父!”人群走远,秋意浓还眼巴巴的看着师父,一心想打听出师父的过去,可师父很巧妙的回避了徒弟的好奇,“知道我刚才在家里,为什么要瞪你吗?”

    他摇摇头,真的不知道。

    “你不该扔下枪!”师父转过头,看向小女孩,“我教你的翔天枪,就是要用来锄强扶弱!”

第一百零四章:艳甲飞将(续)

    师父的目光流转在小女孩身上时,露出了难得一见的温和,“穷不失意,弱不失志,还懂得临难挺身,很不错的小姑娘,这样的良善,才值得我们用性命去守护。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也难怪,我的徒弟会这般维护你。”

    师父忽然笑了起来,“秋意浓,你长大了!”

    秋意浓咧了咧嘴,很想也陪着笑笑,却懊丧的瞪了师父一眼,真不地道啊!就这么把他的名字给喊了出来。

    “秋、意、浓?你的名字叫秋意浓?”小女孩有一双很灵敏的耳朵,她偏过头,抿着嘴,好象就要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答应过我不当着我的面笑的!”秋意浓急的大叫,又狠狠瞪了师父一眼,“师父,你拆徒弟台!看你给起的名字…每次都惹人发笑!”

    “去走走吧。有什么话等晚上回家再和师父聊。”师父很知趣的朝两人笑笑,“小姑娘,如果走累了,又不嫌我这徒弟愚笨,随时欢迎你到这院子里来坐坐。”说着,师父提着枪走回院子。

    秋意浓傻了眼,师父就这么干脆的走了?也不等小女孩道谢,还把话说得那么暧昧?这师父从前到底是干什么的?再看看小女孩竭力忍笑的样子,秋意浓只得磨磨蹭蹭的走过去,很熟练的再去从小女孩手里抢那包裹。

    小女孩挣了一下,随即软软的松开手,任秋意浓背过包裹,大概是师父那几句话的缘故,小女孩面色透着腼腆的红,走了好一段路,两人都没有说话,只听着那竹杖笃笃笃的一路点地。

    “你…”秋意浓认为自己再不说话就太傻了,想了半天总算憋出一句,“你为什么总要说我是飞将军?”

    “因为你就是飞将军啊!”小女孩还是执拗的说着这一句,脸上苦憋的笑却慢慢淡了下来,走了几步,她小声问:“如果我告诉你原因,你能不笑我吗?”

    “当然不会笑!”秋意浓故意斜了她一眼:“我也不会憋着笑,我很守信的!”

    小女孩点点头,慢慢说出了从未告诉过任何人,也从没有人愿意听的故事,“我的眼睛生来就看不见,在我很小的时候,奶奶总对我说,外面的天就是这么黑黑的一片,黑得大家都看不见,所以我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如别人的地方,可等长大几岁,慢慢懂事了,我才知道原来看不见的只有我,有几次听到别家小孩在外面玩的高兴,我也偷偷出门,可走几步就要摔倒,还听到别人小瞎子小瞎子的喊我,那天以后,我就再也不敢出去,每天都躲在家里哭,还跟奶奶讲,我不想再活下去了,因为我不想再过这种什么都看不见,永远都黑乎乎的日子…”

    “奶奶只是叹气,什么话都不说,可我是真的不想再活下去了,因为活下去也只是奶奶的累赘,有一次趁奶奶出门,我故意用头去撞墙,等奶奶回来,看见满头是血,躺在地上的我,吓得抱住我大哭,她手忙脚乱的给我包扎抹药,又一遍遍告诉我说,如果我死了,她也不想再活在这个世上…”

    “那一天,我哭得很伤心,一个劲的问奶奶,我为什么会那么苦,奶奶还是叹气,后来她告诉我,我不会永远过这样的苦日子,有一天,我一定会和别人一样开开心心的活着。我不相信,奶奶就说,每个人的命里,都会遇见一个人,那个人会让她开开心心的活完这一辈子,于是我就问奶奶,那个人是谁?”

    “奶奶说不出,她只告诉我,等真正遇见那个人的时候,我就会知道,也再不会觉得,活着是件很苦的事情,因为那个人会给我活下去的勇气。我听得将信将疑,却也有些期待,那天之后,奶奶怕我又要去做傻事情,一有空就把我抱在怀里,给我讲故事…”

    “奶奶会讲的故事很少,翻来翻去就只有几个故事,我想,大概是因为她的奶奶也只跟她讲过这些故事吧?我听的最多的就是汉朝那位飞将军李广的故事,奶奶说,那是一位很了不起的大将军,他可以一箭射穿石头,还在边关跟匈奴人打了很多年的仗,保护了很多汉人。”

    “听奶奶讲得多了,我也觉得那位飞将军很了不起,我开始想,如果真象奶奶说的那样,我会遇见一个能让我有勇气活下去的人,我希望他是个象飞将军一样的人,因为…每次只要我一出门,就会被人嘲笑,我想,只有象飞将军那样厉害的人,才能好好保护我吧?”

    “有一天,我悄悄问奶奶,我将来遇见的人会不会是飞将军,奶奶楞了楞,然后就笑了起来,她说,无论我遇到的人是谁,他都会是我的飞将军!”

    “于是,我变得很喜欢听飞将军的故事,每天只要一有空,就缠着奶奶给我一遍又一遍讲飞将军的故事,奶奶为了哄我,也挖空心思的给我编着飞将军的故事…”

    “在奶奶的故事里,飞将军变得越来越了不起,他可以一个人打败一整支军队,也可以一个人守住边关,而在每一个故事的最后,那个飞将军都会成为保护我,给我勇气活下去的人…”

    “从那以后,我不再整天哭闹,我让奶奶给我做了这根竹杖,开始一步步走出家门,刚开始的时候,听到别人笑我小瞎婆子,我心里还是很难过,然后我就问奶奶,那位飞将军到底要什么时候才会出现在我面前,奶奶说,不会很久,只要我坚信飞将军会来,那他就一定会来找我…”

    “于是,我就每天都盼望着飞将军的出现,每次被人嘲笑和欺负,我也都告诉自己,飞将军就快来了…所以我也绝不能当着飞将军的面被人气哭,因为我不想他以为,我是个只会哭的小女孩…”

    “那些人的取笑,听着是很刺耳,也很让我难过,可时间长了,我觉得也没什么,既然我看不见,干脆也就装做听不见,我要做的只不过是慢慢的等,等那位飞将军从天而降…”

    他很快就会听着听着,秋意浓脸上的嬉笑也凝固起来,胸口却有一种莫名的刺痛慢慢延展开来,因为这个小女孩,就是凭着一个似乎荒诞的故事,一天一天的鼓足勇气活下来。

    所以,昨天在院墙下,当被那群小孩围着取笑时,她只是慢慢的抬头,向她从来都看不见的天际微微而笑,那是因为她在等,等有一个人能够从天而降。

    怪不得,小女孩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是;我知道!你是飞将军!

    还有这双空洞的眼睛,为什么会在初见一瞬泛动出的那样的神采,远比他见过的任何一双眼眸都要明亮,原来,是这小女孩圆了一场等候多年的梦。

    也难怪,第一次见面,小女孩就会对给予他最依赖的信任。

    低声说完了自己的心事,小女孩长长吐了口气,脸色有些红,“好了,我的事情讲完了,如果你忍不住想笑,那你就笑好了。我不会生气的…”

    小女孩的语声忽然更低软,“其实我自己也知道,我说的这些事很蠢,很好笑…那个飞将军什么的,从来都是我自己哄自己的一个故事,除了我,没有人愿意去相信这个故事,不过,昨天你突然冲出来的时候,我真的很高兴,所以我才喊你飞将军…”

    低落的声音慢慢细不可闻,她偏着头,用空洞的眼睛去看秋意浓站立的方向,“如果你不高兴,我可以不再这么称呼你,这本来就是我自己讲给自己的故事,你不用理会的…”

    小女孩还是很倔犟的,她愿意向他说出心事,却也早做好了被取笑的准备,此时的她,并不知道爱为何物,只是很想要有一个伙伴,可即使是一天天活在黑暗的日子中,她还是不愿别人怀着怜悯走近她的那一片小小天地,因为在老天施与的不公中逆来顺受的长大,她已习惯不去拥有更大的奢望。

    所以,昨日望向天际的那一笑,是淡淡的苦涩。

    但在偏转望着秋意浓的空洞眼眸里,还是藏着很忐忑的期许。

    秋意浓默默的走在她身边,沉默了很久,沉默得小女孩阳光下的身躯已开始微微发寒,她勉强的笑笑,想开口打破这一沉默,也准备用道谢来告别这个少年,再把这次相遇藏到心底深处。

    小女孩很懂事,自己只是一个穷苦家的小女孩,而这个伸手帮助她的小少年,虽然看不见他的模样,可只听那些高高在上的契丹官员对他师徒的敬惧,就可明白,两人的境遇之间一定有着天差地别的遥远。

    “我也有一个每天都要讲给自己听的故事。”秋意浓忽然开口,他不敢去看小女孩,却紧盯着两人之间的那根竹杖,“我想当将军,当个名扬天下的大将军!”

    “将军?你想当将军?”小女孩苍白的脸颊红了起来。

    “我…我不知道,我以后会不会象飞将军那么了不起,不过…”秋意浓鼓足勇气,说出了那句让他沉默了很久才有勇气说出口的话:“在我变成飞将军之前,让我先做你这根竹杖,好不好?”

    反应过来自己说了句很莫名其妙的话,他的脸一下变得比小女孩更红,慌慌张张的摇着手,“我的意思是…我想帮你…噢!不是,是陪你,象竹杖一样!每天陪你走路,也不是!我想说的是…”秋意浓词不达意的解释着从昨日起就酝酿的这句话,可惜总是找不到合适的词把自己想说的意思说透,反越说越糟糕,最后,他只能苦恼的闭上了嘴,又陷入了窘迫的沉默中。

    其实他并不用解释得太清楚,就凭他和小女孩的年纪,虽然男女有别,可远没有什么可以误会的。而且任他再是说的词不达意,小女孩还是听懂了他的意思。

    不一样的沉默中,笃笃细声停了下来,秋意浓吃了一惊,忙停下脚步去看小女孩,只见小女孩侧着头,看不见的双眼如有感应般,不偏不移的望向他。

    “给!”竹杖从她手中扬起,恰好递至秋意浓手中,从这一天以后,无论身处何等喧嚣,她都总能立刻找到他的所在。

    “我相信,你一定会成为飞将军!”小女孩甜甜笑着,灰蒙蒙的眼睛神采熠熠,她张开双臂,踏着从未有过的欢快脚步向前走去,“在这之前,就由你做我的竹杖!”

    小女孩是很懂事,可她直到今日才知,这世上有一种感情,轻易就能跨越在世俗眼中那道深广难逾的门第鸿沟。

    因为陪她一步步走的这个小男孩的师父,很早就看透了他的痴狂天性,所以,他的名字叫意浓。

    “没错!我一定会成为飞将军!”小男孩放声的笑着,“等我做了将军,我还是要天天做你的竹杖,我们要玩到老,笑到老!”

    很懵懂的一对小男女,还以为,他们只是找到了知心的玩伴,其实不知,他们找到的,是这一生的羁绊和相许。

    所以,那一对少年男女,便在这很青涩的相知中,漫步长街,用他们的欢快遍游城中方寸,同样的路,当两人的脚步一起迈下时,感到的却是与往日全不一样的满足。

    那一天,直到深夜,秋意浓才依依不舍的回了家,小院内,师父和往日一样,怀抱长枪,倚墙而坐,看见爱徒毫无睡意的模样,师父摇头苦笑。

    于是,秋意浓便又抱起长枪,和师父并肩坐在墙下,他有太多的话想要告诉师父,也有太多的疑问想要从师父口中得到答案。

    “师父,为什么我昨天看到银子被人欺负,会比自己被人欺负更生气?”

    “因为你有怜悯之心,怜悯施于小处,可锄强扶弱,施于大处,便是济世救民。”师父向他温和一笑,“你能懂得怜悯,我我高兴。”

    “那为什么听银子说起她以前的事情,我不但觉得她可怜,而且自己心里也会突然变得很难受?”

    “若非牵动心怀,又怎会想到要施以援手呢?”

    “师父,为什么银子会那么可怜,她自己的眼睛看不见,爹娘又走得早,家里还那么穷苦,为什么那么多不幸的是都会轮到她头上?”

    “正是有这许多不幸,才会有这样的穷苦,这世上穷苦的人,又何止她一家。既然你能看见她的不幸,那么,你就要让她能多一点笑颜。”

    “我今天就让她笑得很开心!师父,你知道吗?我还告诉她,我以后都要当她的竹杖,好好照顾她!”

    “竹杖?”师父微一错愕,随即笑道:“有些承诺是不能轻易许出的,可若一旦许出,就要奉行一生,否则,不但会令付诸以诺的对方失望,有一天,你也会对自己失望。”

    师父转过头,注视着秋意浓,“你知道你许下的是什么样的承诺吗?”

    “我当然知道,我要永远照顾她,说到做到!今天以后,我要天天陪着她,陪她玩,陪她笑!”

    “只是想着玩吗?刚想夸你一句懂事了。”师父苦笑,“也好,劝君惜取少年时,韶华岁月,能多一点欢笑,也是好的。”

    “师父,你说银子是不是很漂亮?我好象很喜欢看她笑的样子。”

    “有些话,其实不必告诉师父。”

    “师父,我真的觉得银子很漂亮,就算她的眼睛看不见,我也还是觉得她很漂亮。”

    “这些年少慕艾的心思,真的不必告诉师父。”师父轻轻的笑。

    “年少慕艾?”秋意浓被笑得不好意思起来,噘着嘴去摇师父的胳膊,“师父,你取笑我,你是说我喜欢银子?我怎么不觉得,我就是想照顾她,让她一辈子开开心心的!”

    “这一辈子,便是长思久慕啊。小小年纪,居然也懂得一见钟情,还真是个不得了的小家伙。”

    “什么长思久慕?听不懂!师父又笑我!”他其实也笑得开心,“师父,看到徒弟这样子,你不生气啊?”

    “有什么好生气的,你长大了。”师父又揉了揉他的脑袋,“只要你不耽误了学枪术和兵法,我又何必生气?”

    “不耽误不耽误!”秋意浓没口子的答应,又兴奋的道:“师父,我今天答应银子了,我以后要当飞将军!”

    “且立功名衬红颜?还说不是喜欢她?只是初识,便许下了一生承诺。”师父摇摇头,“现在该知道,师父没有给你取错名字了吧?”

    “师父还说!这名字酸溜溜的,一说出来就惹人发笑!”秋意浓嘴噘得更高,眼珠一转,又故意一脸愧疚的道:“师父啊,我不是个好徒弟,到现在还不知道您的名姓,更不知道您从前的事情,徒弟惭愧啊!”

    师父叹了口气,“说了半天,又绕回到师父身上了?”

    “师父,连银子都把她的事情告诉我了,我可是您唯一的徒弟啊!怎么能不知道您的大名和经历呢?今天那些官兵看到你那么害怕,您一定是个很了不起的高人,是吧?您就告诉徒弟吧!以后我出去闯荡,也能告诉别人,我是谁谁谁亲自调教出来的得意高徒!那多威风?”

    对于徒弟喋喋不休的追问,师父还是笑笑,“若要威风,那你就该自己去闯荡出一片天地,然后,师父就可以得意的告诉别人,秋意浓是我亲自调教出来的徒弟,你说,这不是更威风吗?”师父很老练的回避了话题,却也哄得这徒弟意气风发。

    “对!果然是这样更威风!”秋意浓激动的一下跳起,对着夜空大放豪言:“我要去闯荡出一片天地!我这辈子一定不可以白活!立不世功名!成天下名将!我要让师父能很得意的说出我的名字!还要照顾银子,让她开心一辈子!”

    “你啊,真是个痴狂性子!”师父又摇了摇头,“念念不忘的,就是那个小女孩!”

    “师父,你说,要怎么样活过一辈子,才能不算是白活?死也能死得无憾?”

    “小小年纪,怎么忽然问起这个?”师父皱了皱眉,大概是被徒弟这信口一问牵动心绪,默然片刻,他还是说道:“生当尽欢,死则无憾,或者,死得其所,便可死而无憾吧?”

    “生当尽欢吗?这个容易!”徒弟很开心的笑了起来,理所当然的认为自己可以开开心心的活过此生,也全然不知,就为做到这生当尽欢四字,他这一生要经历何等磨难。

    师父嘴角带着笑,默默注视着爱徒,他很想告诉徒弟一些事情,而这世上还有许多艰辛,实在是人力难抗。

    可他的爱徒正值年少,在这少年人眼里,世间事总是简简单单的可以一己之力而逾越,所以,他的师父最后也只能是在微笑中收回目光,一如既往的默默仰望天际。

    那一天之后,武州城里再也听不到那阵小心翼翼的竹杖点地声,每日一早,秋意浓就会跑去找小女孩,两人一起漫步街中,男孩完全成了女孩的眼睛,他会将看到的一切美好都说与小女孩分享。等过了午后,当男孩在家习练枪术兵法时,小女孩也会陪在一旁,侧耳聆听他的成长。

    有时,秋意浓偶尔也会记挂,那天被师父赶跑的契丹官员会不会带人前来报复,有时,他也会缠着师父,百般打听师父的过去,可师父每次都会巧妙的避开话题,屡问不得其解,小男孩也放淡了心思,有小女孩的陪伴,他很容易便会疏忽一些好奇,因为他的专注,总是用来使小女孩更多些笑颜。

    和小女孩在一起的每一天,秋意浓都会觉得那是一种无比的新鲜。

    第一次见到小女孩的奶奶,他很大声也很自然的直接喊对方奶奶,吓得老人手里的针都掉在了地上。

    回去告诉师父,师父说,他的脸皮不是一般的厚。

    第一次去小女孩家,他二话不说就帮小女孩做家务,砍柴,洗衣,擦桌抹凳,打扫屋里屋外,忙得不亦乐乎,然后想起,平常在家里,这些活计他是从来不干的!那天晚上,他还很幸运的被小女孩的奶奶留下来吃了一顿饭,那碗他从来不伸筷子的青菜,他吃得又香又甜。

    晚上跟师父说起他这天干的活,正在收拾屋子的师父很干脆的把抹布递给了他。

    第一次摸小女孩的手,借着递糖糕给小女孩,他一半玩笑一半心动的按住小女孩的手不肯放,然后看着小女孩羞得满脸红晕。

    回头又跟师父说起这事,师父长叹说,他真的不是很想听徒弟说这种事情,因为这种对话让他这师父太尴尬了。

    第一次亲小女孩的脸颊,他很是动了点心思,装做不小心滑了一跤,小女孩急急伸手去拉他,结果他的嘴唇准确无误的碰在了小女孩脸蛋上,先是凉凉的滑腻,然后,唇角触及处,火一般滚烫。再然后,小女孩忙不迭推开他,捂着脸说他使坏。

    到了晚上,他很实在的又去问师父,这样到底算不算坏?师父用古怪的眼神很是看了他一阵,随后打了个哈欠,大步走回房间,嘭的一声关上门,不再理他。

    还有,第一次拉着小女孩的手,很努力的学着一种沧桑的口气告诉小女孩,他要跟师父去浪迹天涯,可能要很久才能回来。

    正在使劲抽回手的小女孩沉静下来,满脸的失落,沉闷了很久,小女孩忽然探过头,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又低低说,她会一直等他。

    被这意外之喜所震惊,他摸着脸颊楞了半天,才傻里傻气的告诉小女孩,刚才全是骗你的,我永远不会离开你半步。

    小女孩一直强做的镇定却突然消失,她重重的推开他,蹲下来嘤嘤的哭泣,他抓耳挠腮的哄了半天,小女孩才抽泣着说,这次真的被他吓到了。

    他大着胆子抱紧小女孩,心里满是甜蜜。

    那天晚上,他回到家后很难得的没跟师父唠叨一句,主动关上房门,躺在床上,一眨不眨的看着房顶,想来想去都是小女孩为他而流的泪水。

    师父开始在门外叹气,说如果有坏人打上门来,师父很愿意用翔天枪帮他断后,可万一是小女孩的奶奶吵上门来说自己的徒弟是欺负她孙女的坏人,那师父只能把他绑出门交人去了。

    他从床上跳起,大喊师父才是大坏蛋。

    师父笑笑,回房歇息。

    日复一日的过去,这对小儿女的城中日月总在快乐中度过,他常常自得的想,这一定就是师父所说的生当尽欢。他也很愿意,就这样陪着小女孩度过一生。

    平静时日其实很短很短。有些意外,总在人毫无预见时突然来临。

    一日清晨,秋意浓早早起床,正要和平常一样出门去找小女孩,可等他拉开大门,却见一列人早在门外等候多时。

    人群中,那名契丹官员垂手肃立,秋意浓大叫一声,转身就要回去抄枪,可那名官员不但没有半点上门寻仇的架势,还恭恭敬敬的退到一边。

第一百零四章:艳甲飞将(补)

    这才发现,那官员身后,还站着一对衣衫华贵的中年夫妻,正满脸激动的盯着他,一眼都不舍得移开,而那对中年夫妻的面庞上,有一种让他忍不住想要去亲近的熟悉。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心武!”不等他开口,那名中年妇女突然冲了过来,没头没脑的把他搂在怀里,放声大哭。那名中年男子也急步走近,泪眼迷蒙的揽着两人。

    好一阵子,秋意浓才从这对中年夫妻的怀中挣脱出来,似懂非懂的看着这似曾相识的两人。可那对夫妻却又立刻抱住了他,一眼一眼的好似永远也看不够。

    师父早从房中走出,看着迟钝的傻徒弟,微笑不语。

    在那对夫妻一声声的叫唤中,秋意浓模糊明白,这对中年夫妻大概是什么人了。

    心武,原来这才是他的名字,秋心武。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不是孤儿,只是因为小时候实在太贪玩,结果家里人一个没看住,让玩疯了的他给跑丢了,而且小小年纪的他也实在会跑,居然一个人乐呵呵的跑出城外,去了草原,要不是师父路过,他早就成了狼群的夜宵。

    刚从狼吻中捡回一命的他不但不害怕,还抱着师父的腿要求再看一遍那个刺翻狼群的枪法。师父问了半天,也从这小家伙嘴里问不出他家到底是在哪里,见这小子实在淘气得罕见,师父只得收养了他,可除了从这小子衣服上绣的秋字知道他姓氏外,对于这小家伙的来历,师父也是一无所知。

    这对师徒,倒也算得上是真的有缘。

    之后便是一年年的师徒相处,师父是个随性的人,除了督促他练枪习武,很少管束他,所以秋意浓虽然明白自己不是孤儿,却异常珍惜这种无拘无束的日子,而且他玩起来也实在是太疯,这么些年过去了,玩得起性的他居然从未想过要去找回自己真正的家。

    因此师父也常常看着他发愣,很疑惑自己捡回来的这个徒弟是不是天性凉薄?

    徒弟可以贪玩到把自己当成个野孩子,师父却不能不闻不问,所以这些年里,师父一直在为这个顽劣徒弟打听家世,而且在出手教训了那名契丹官员后,师父知道自己既已被认出来历,便不能在武州久留,可只需看徒弟每天往小女孩家跑的疯劲,便知这徒弟宁可不要师父,也不肯离开武州了。

    不得不说,师父真的很疼这个白眼狼一样的徒弟,他不担心自己的安危,却担心那契丹官员会寻隙报复徒弟,所以师父表面上不动声色,暗中找到了那名官员,想一不做二不休的直接斩草除根。

    师父从不肯向徒弟提及自己的过去,因为他的一生遍布腥风血雨,对于杀一名州城官员这种无法无天的事,在这男子看来,不过等闲。

    巧合的是,这名契丹官员在那天不但认出了师父,也留心到了那个气势汹汹扛着杆枪冲出来的小孩,他发现那小孩长得很象契丹一家望族的主人,而这家主人的宝贝独子恰巧是在多年前跑丢的,于是这官员便在城里四处打听这小孩的身世,又命人去联络那家望族,那望族之主一听到消息,立即便动身前往武州,还告知这官员务必要设法把小孩留在城里。

    契丹官员大喜,能和那家望族搭上交情,他的仕途便可平步青云。所以当师父突然一脸杀气的出现在房里时,这官员不但没想起害怕,还十分殷勤的上前招呼,又套交情又问起秋意浓的身世,全忘了问一下,这个男子深更半夜的到他家里应该是来干什么的?

    师父又好气又好笑,几句对答后,由于知道自己的徒弟究竟是谁家的孩子了,却也打消了杀这糊涂官员的心思,随口和那官员说了几句,又匆匆而去。

    徒弟前一天晚上刚亲了小女孩的脸蛋,天知道今天又会干点什么出来,不早点回去守着那徒弟,实在是不得安心。

    等师父走后,那官员突然满身大汗的回过味来,原来自己刚刚在鬼门关打了个转,想到师父的来历,他吓得一晚上都闭不拢眼,之后的几日,秋意浓天天陶醉在生当尽欢的日子里,这官员却天天在胆颤心惊中度过,好容易等到那望族主人赶来,这官员片刻都不敢耽误,一早就来了秋意浓家,远远站在门口,神态要多恭谨有多恭谨,生怕惹怒了师父,再来一趟深夜造访。

    一家相认,就是好一阵闹哄哄的又哭又笑,在被娘搂在怀里心肝宝贝的叫了好一阵,又被爹老泪纵横的一通埋怨和心疼,秋意浓抹了抹满脸的鼻涕眼泪,开始明白,自己乐陶陶的日子大概到头了,虽然和爹娘相认令他打心底高兴,可他也很害怕,这次相认会不会是另一段别离的开始。

    果然,在爹娘对师父千恩万谢之后,立即提出要带秋意浓回家,说要好好补偿这些年失散的亲情。

    可他爹娘话音未落,只见刚找回来的宝贝儿子已经一个箭步窜到他师父身边,抱着师父的脚号啕大哭,一会儿哭告说绝对舍不得离开师父,一会儿又大哭说师父的本事还没学全,如果半途而废,他当天下名将的美梦就要彻底破了。

    他的爹娘一脸尴尬的楞在当场,半晌开不得口,看看儿子哭得那叫一个伤心,不免自责的想,这也是情理之中,儿子打小离家,由师父养大,当然是亲着师父一点。有了这一点自责,这对爹娘的底气自然也就不足了,所以两人只得含着眼泪去看师父。

    师父也在看徒弟,三岁看大七岁看老,他太清楚自己徒弟的脾气了,这小子看着哭得伤心,其实从小就是个流血不流泪的亡命徒,不然那天也不会很高兴的扛着枪和他并肩而站,巴望来一场师徒二人大闹武州城的热闹,所以这通抱腿号哭虽然催人泪下,可他自己脸上的眼泪铁定就是假的。

    “你真正舍不得的是那个小女孩吧?”师父微笑着,低声问。

    “师父,我真的舍不得你啊!”秋意浓把师父的腿抱得更紧,使劲大哭。

    “那好办,师父跟你一起回去,如何?”有的时候,这位师父真的很促狭,幸好他这句话还是说得很轻声。

    “师父,您为什么就是不肯跟我回去,让徒儿孝敬您一辈子,用银子养您一辈子啊!”秋意浓语带双关,哭得也更响亮,还背着爹娘在师父腿上重重咬了一口,“师父,不要啊!我可是您唯一的徒弟啊!我那名字都是您起的啊!”

    师父抽了抽腿,发现脱身不得,只得帮徒弟向他爹娘圆谎,“令郎天资聪颖,悟性极高,日后定然能成大器,在下虽不算明师,但一点微末本事,令郎也确实还未学全,若是半途而废…”师父故作沉吟的闭上了嘴,好象很是遗憾的看着正抱住他腿哭得肝肠寸断的徒弟。

    秋意浓的娘当然是千般不舍这好不容易寻到的儿子,抹着眼泪不肯开口,那望族主人约略知道一点师父的过去,明白这个救下儿子的男人乃是位可使风云色变的厉害人物,换做平日,这样的师父就算跑死千里良驹都找不回来,难得儿子能获此人青睐。父子多年失散固然是人生至痛,但儿子这些年得拜此人为师,也算是场因祸得福的际遇。

    听此人对儿子如此夸赞,还有这儿子又哭又喊的说要当天下名将的理想,这当爹的怦然心动之余也极自豪,为人父者,哪个不希望自己的儿子能有出息?再为儿子想想,最要紧的当然还是他的前途,如果现在硬要把儿子带回去,且不说这小子哭的样子着实令人心酸,错过这段师父缘分也是得不偿失,至于这些年的失散,反正儿子都已经找到了,还有什么可担心的,来日方长,自然可用亲情弥补。而且对他这样的望族富豪来讲,儿子不肯离开武州一事也根本不是什么解决不了的难处,

    望族主人忖度了一阵,立即允准了儿子继续留在武州,又一脸恭敬的请师父好生教导爱儿。他的妻子开始还不依,泪汪汪的不肯舍下儿子。但这望族主人早有了两全之法,随口几句吩咐,随行同来的管家便去城中就近处购置宅院,由今日起,两夫妻暂不返家,改为在武州城常住,以便一家团聚。

    望族主人此来还带了大笔财帛金银,当即命家丁抬入院内献于师父,算是替儿子正式行了拜师礼,又立即在城中最大的酒楼订下宴席,邀请师父和城中所有官员名流赴宴,庆祝得子之喜。

    那名引路的契丹官员当然也得了不少谢礼,喜得眉开眼笑,当场拍胸脯担保,今日之后,在这武州城里,随便何事,随叫随到。

    这么一来,秋意浓不但一家团聚,也成了可在武州城里横行一方的世家子弟。

    能与父母团聚,秋意浓心里当然高兴,在被爹娘捧在手心怕冻,含在嘴里怕烊的好一阵亲热,又认了一大帮子权贵叔伯后,他的一颗心却忽然飘到了长街尾那间小破屋内,哪还耐得住性子随爹娘做那无趣的应酬?可只看爹娘恨不得把儿子栓在身上的架势,他也知这几日是脱不得身了,便请师父去跟那小女孩递个消息,又要师父替他向小女孩信誓旦旦保证,一有机会就去见她。

    摊上这么个要师父帮忙发誓的徒弟,师父也很没辙,在很无奈的叹了一阵子气后,只能为这徒弟去跑了趟腿,回来后还告诉秋意浓,说小女孩很高兴他能与爹娘团聚。

    于是,在又耐着性子在爹娘膝下做了三天乖儿子后,秋意浓一本正经的告诉爹娘,说这几日已耽误不少工夫,这就要立即回师父家苦练枪术,饱读兵书去。

    他的爹娘连天上的月亮都想摘下来给儿子,见儿子刻苦求学,自无不允之理,他的娘亲还心疼的叮嘱爱儿,不要太过操劳,累坏了身子,哪知儿子出门一撒腿直接跑去了什么地方?

    三日不见,这一对小儿女竟似分开了数载,彼此都好象有说不完的话要向对方倾诉,但在告诉对方自己的爹娘乃是富甲契丹的权贵后,秋意浓忽然发现,小女孩的脸色有了霎时的暗淡,他忙不迭的追问,小女孩只是强笑着说没事,直到夜深两人分开的时候,小女孩才迟疑着吞吐说,原来两人的家境相差如此之远。

    秋意浓一头雾水的回到院落,当然又去追着师父问,平常最头疼徒弟絮叨青梅竹马事的师父这次却没有取笑徒弟,师父说,这小女孩年纪虽小,其实已很懂事,而能说出这句话,也恰说明她心里已很在乎徒弟。

    师父的话听得秋意浓半懂不懂,但很得意小女孩能在乎自己。师父看着这乐天的徒弟又好气又好笑,也只得说,但愿因为两人年纪还小,他的爹娘能不在意此事。

    这一句话秋意浓是真的不懂了,缠着师父要问个究竟,师父犹豫了很久,不知该不该让年少天真的徒弟太早洞悉一些世情,却有一位不速之客突然来到,那是一名商人模样的中原人,也是师父在契丹这许多年里第一个上门造访的故人。

    第一眼看到这人,秋意浓就觉得此人浑身上下都透着股神秘,因为此人不但于深夜匆匆来访,而且进门后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递给了师父一块碧绿色的玉佩,就又匆匆离开。

    师父一握住那块绿意古玉,整个人都萧索下来,秋意浓一个劲的问,那中原人为什么要深更半夜的送这块玉佩来,师父却说,这块玉佩本来就是他的,那个朋友只是来还给他。

    那天夜里,师父没有再说一句话,又和以往一样,怀抱长枪,倚墙独坐,可这一坐竟是整夜,次日清晨,秋意浓揉着惺忪睡眼起床,只见师父还是和昨夜里一样的姿势坐在墙角,脸上神情却是他从未见过的痛苦和挣扎。

    痛苦于往事。

    挣扎于过去。

    可便是如此痛彻心肺的神情间,师父的双眼竟是异常明亮。

    秋意浓再是天真贪玩,也感觉到师父今日明显有异,但不管他百般探问,师父还是什么都不肯告诉这个徒儿,却在晨曦洒下的那一刻,突然把徒弟揽入怀中,低声说,要再回一趟中原。

    说话时,师父脸上有一种强作的轻松,他没有再殷殷叮嘱徒弟要好好练武学艺,只是告诉徒儿,最多一月,便回立刻回来。

    秋意浓毕竟年少,因此他未从师父的异常举止中察觉到古怪,想想只是分别一月,也就没有多问什么,爹娘团聚,又有小女孩做伴,这师父不在的一个月时光,很好打发。

    所以为师父打点好行装,他便高高兴兴的送师父启程。

    师父的行装很简单,除了一袋干粮和几件随身衣物,便只有那一柄从不离身的长枪,其余所有的身外之物,师父都留在了家里,留给了徒弟。

    走的时候,师父揉着他的脑袋,轻轻说,“师父这一生最引以为豪的枪术兵决,都已经传授于你,你如今所缺的只是火候和经验,师父相信,凭你所学和你心中天下名将的志向,日后必可叱咤天下,但师父难以预料的是,这些本事究竟会给你这一生带来何等改变,所以师父惟有希望,你这一生是能在逍遥自在中悠然而过。”

    “我当然要逍遥自在的活了!”秋意浓一点都没听懂师父这番话的真正含义,不但撒着娇要师父这次一定要从中原多带些好吃好玩的来,还威逼师父,这次回来,一定要把自己的名字和过去统统说给他听。

    师父笑笑,又揉了揉他的脑袋,那一天临别,师父还是没有向他提及自己的过去,也没有向徒弟说出自己的名字。

    而在这送别师父的那一天,秋意浓根本未意识到,这一趟早早订下归期的分别,原是师徒二人的永别。

    风雨!

    直到很多年后,秋意浓才从那个中原商人口中得知师父的真名,也终知道,他每日苦练的这套翔天枪术,在中原还有另一个令人闻之色变的名字;修罗枪!

    枪从九幽来,一击坠黄泉的修罗枪!

    风雨!

    这就是师父的真名,一个和他的秋意浓同样带些悱恻意韵的名字,修罗枪风雨!这就是在中原引动无数腥风血雨的师父的名号!

    秋意浓也不知道,其实师父早已预见,徒弟和那个小女孩之间的纯真感情将会迎来一段漫长坎坷,但他的师父已是爱莫能助,所以只能寄望,自己毫无保留的传授与徒弟的一身本事,能帮徒弟走过那段坎坷。

    多年以后,秋意浓常常会想,若他那天能留住师父,很多事情会不会变得大不一样?但每次回想,他也很快就会给出自己一个肯定的答案,无论如何,所有的事情都不会改变,因为这位常常摇头说徒弟生性痴狂的师父,其实也有着九韧不改的痴狂天性。

    或许,正是因为这相似的天性,这一对同为痴狂而活的男子才会结下这师徒之缘。

第一百零四章:艳甲飞将(承)

    那一天告别师父之后,秋意浓一点都未想到,师父的离去将会给他无忧无虑的生活带来何等变化,前脚送走师父,后脚立刻就如脱缰野马似的冲去找小女孩。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早已盘算好,这几天不但要好好陪那小女孩,还要给小女孩买很多很多好吃好玩的好东西,小女孩虽然名叫柳银子,可十一二岁的小女孩连件新衣裳都没有,仅有的几件洗得发白的衣裳上,也是补丁连着补丁。

    他可不一样,不说师父留给他的大笔银钱,他的爹娘为了弥补这些年的失散,恨不得把天上的月亮都摘下来给他,所以他如今已是腰缠万贯的小财主,身上的金银就算一边扔一边花,也足够他从武州挥霍至上京。

    一幕真正算是招摇过市的景象出现于武州街集,才逛完两条街,秋意浓和小女孩已成了所有商贩眼中的送财童子,秋意浓也成了一座会移动的小山,手上两袋小吃,肩扛一包胭脂首饰,各式花裙衣裤在他背上扎成了一只比他个头还高的包裹,街集上各种琳琅满目的货物,只要是女人能用的,他身上都有,甚至还有一只红木精雕的净桶用根麻绳悬在腰上,这扮相使秋意浓走到哪里都能立即锁住所有人的目光。

    小女孩有生以来第一次庆幸自己的眼睛看不见,不然她肯定没有勇气再跟在秋意浓身后,可她虽然看不见,耳朵里使劲的钻入各种类似尖叫的招呼也已让她说不清是该感到惊喜还是惊怕。

    “小少爷,往这边看!”

    “就看一眼,您就看一眼!”

    “小少爷,烦您稍稍侧个脸,就往我这看一眼!”

    那些商贩真的很精明,开始还很费劲的大声吆喝自己的货物,到后来这种叫卖已经变成了最直白的呐喊。

    大家都知道,只要能让这连净桶都肯光明正大背在背上的小孩往自己的店铺里看上一眼,那他们就能赚到做梦都要笑醒的利钱,谁家的小孩这么败家啊?不问价,不验货,看中什么,直接拍银子拿东西。

    小女孩真的很想开口,求小男孩别再这么招摇过市,可每走几步,身前的小男孩就往她嘴里塞点吃食的亲昵举动不但让她根本张不了口,还令四面八方不停爆出一阵善意的哄笑。

    “小姑娘,你相公真疼你啊!这可真是几辈修来的福气啊!”

    “小少爷,来,给您那小媳妇尝一口咱这铺子里的吃食,包您哄得她笑开花!”

    小女孩真的不知道自己是该羞得昏过去还是干脆哭出来,秋意浓的游性却在这震耳欲聋的一片殷勤中一路飙增,拉着小女孩走遍了一条又一条街集。

    他或许还不知道,小女孩在自己心里并不只是玩伴,但他很确定,这个小女孩是他心里最重要的人,所以,他要让她得到自己所能给予他的一切。

    他就是要用那些殷勤的招呼,可口的吃食,精美的饰物,华丽的衣裳,衬托出小女孩最美的微笑,这是他现在能想到的,自己可以给予小女孩的最好。

    当日傍晚,他送小女孩回家时,很费了番口舌才说服对方收下了这许多东西,告别时,他忽想到师父出了远门,家里只剩他一个人的无聊,便很诚恳的邀请小女孩干脆就和她奶奶搬到他家来一起住,就算再是年少无知,小女孩还是彻底被秋意浓这个顺理成章的提议给吓住了,足足呆了移时,才捂住耳朵逃回家中,嘴里还不停大喊:“我没听见!”

    秋意浓也呆了,没听见?那你捂什么耳朵啊?他一脑门子糊涂的回到自家,很遗憾今晚没有师父可以去问了。

    但他和那小女孩都未发现的是,他那句小女孩装做没有听见的问话,却被长街暗角处的另一人听去,这个人正是望族主人派来保护儿子的管家。

    秋意浓忘了,在与爹娘团聚后,他已不是那个只有师父照顾的顽皮孩子,而是富甲契丹的望族秋家主人唯一的儿子,所以昨日他一从父母身边离开,望族主人便派出家仆暗中跟随儿子,以防儿子有失,本来,这种暗随只是权贵家对独子的一种保护和防范,但秋意浓和那小女孩的事情,也因此传入了望族主人的耳中。

    若换在寻常人家中,听到这种事情,顶多就是置之一笑,谁都不会把小孩子的玩闹当回事情,但望族主人和他妻子在得知儿子整天与一个汉人小女孩玩在一起,而且这个小女孩家境还非常穷苦后,两人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他们宁可儿子在外头闯祸杀人,也不愿意儿子和这么个穷人家的小女孩来往,因为他们的独子,是这秋家望族日后唯一的继承人。

    就算这不过是小孩子的玩闹,但望族独子的少年玩伴,也要门当户对。

    如果这是儿子的情窦初开,家里有的是丫鬟侍女可以满足儿子对女人的懵懂和好奇,世家子弟,便是如此。

    儿子的日后亲事,必须是富豪大家的千金小姐。

    即使这只是儿子的天真无知,他们也不会坐视这样的天真继续下去。

    就寝前,望族主人吩咐管家,“明日一早备车,我要去一趟长街。”

    他的妻子懒懒的打了个哈欠,“何必亲自去见这么个贫贱丫头?这种事情,叫管家去一趟就行,如果那丫头识趣,就给她点银子,让她离开武州。”

    “自己儿子的事情,总要亲自去一趟。”望族主人也打了个哈欠,慢慢阖上了眼睛,在他看来,这是一件极容易就能解决的小事,若非事关儿子,直接就让人把那丫头赶出武州。

    望族主人也忘了,这个和他失散多年的儿子,是由一名中原人养大的,而且,儿子的名字叫秋意浓。

    情到深处意更浓。

    清晨,早早起床的秋意浓原先还想先练两遍枪术再出门,可想想昨日逛街,买的东西不算少了,但铺子里还是有更多新鲜玩意,可惜昨日实在拿不动了。

    今天雇辆车子去!

    秋意浓乐颠颠跑向长街,一到街尾,他就惊讶的看见,小女孩那间破屋前已停了好几辆马车,难道银子跟我心有灵犀?不可能,小女孩最是节俭,昨天逛街的时候,还一直在软语哀求让他不要乱花钱,要不是自己才不停拿吃食往她嘴里塞,天知道小女孩会跟他说几百遍别乱花钱。

    认识小女孩这么久,印象里唯一一次见她用钱,就是一次在走过烤肉铺时,自己顺口说想吃烤鹅腿,身上刚好又没带钱。小女孩停下脚步,闻着香气走到肉铺旁,很小心的从怀里摸出一个旧荷包,又很仔细的数了十文钱出来,给他买了一只烤鹅腿。

    当时他看见小女孩小心翼翼数着每一文钱的样子,捧着肚子大笑她是个小财迷,他又奇怪,为什么小女孩问都不问一声,就知道这鹅腿要十文钱一只?

    小女孩把烤鹅腿递给他,笑笑说这家烤肉铺很香,她每次路过闻到这里的诱人香气,都会停一停脚步,听听小贩的吆喝,所以知道这烤鹅腿要十文钱一只。

    秋意浓更奇怪了,既然你都那么喜欢,那要买就买两只,为什么只给他买?就算小女孩节省,也不该亏了自己啊?

    小女孩还是笑笑,说我不饿。

    一头胡想着,秋意浓往破屋走去,门外,还站着十几名仆役打扮的人,看着眼熟,再看几眼,省起这些人都是自己家的仆役。

    屋内,透出来的居然是爹娘的说话声,但那声音里没有了对自己说话时的温和宠溺,却有股刺耳的冷漠。

    他心知不妙,凑到窗户上去看,爹娘果然在屋里,身边簇拥着十几名家丁,本来就小的屋子一下变得让人透不过气的拥堵,银子和她奶奶就在爹娘对面,低头而站。

    她们为什么要站着,这不是她们自己家吗?秋意浓想起,屋里只有两张凳子,后来因为自己天天往她家跑,银子的奶奶特意去买了一张新凳子。

    现在,屋内仅有的三张凳子被他爹娘坐去两张,娘腿下还搁着一张。

    爹爹指着桌上的一包银子,让面前这对祖孙拿上银子,立即离开武州,又吩咐下人立即备上车马,送祖孙俩启程。

    似乎很不屑于和这对祖孙多说,话一说完,爹爹就闭上了嘴,娘坐在一边,冷冰冰的上下打量着小女孩,秋意浓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这个一脸寒霜的女人和把自己紧抱在怀里,一声声哭喊的娘是同一个人。

    “秋意浓说过,我是他最好的朋友。他师父也对我很好的。”沉默中,小女孩怯生生的开了口,双眼茫茫的看着前方,她奶奶忙去拉她的手,示意她不要说话,小女孩子轻轻一甩手,又低低道:“你们为什么要赶我走?秋意浓每天都告诉我,他跟你们团聚有多高兴,我也很为他高兴,他还要带我去你们家玩,可是我不敢。”

    小女孩胆子很小,也知道面前的人是她们祖孙绝对惹不起的大人物,如果对方提的是其他要求,再无理她也会默默忍受,可为什么,是要她离开他?

    从他告诉她很爹娘团聚的一刹,她心里就有了个很奇怪的想法,觉得他的爹娘肯定不会喜欢自己,所以昨天秋意浓几次要拉她去见爹娘,她都胆怯的不敢答应,只想远远避开,最好不要和他爹娘见面,可她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还要赶她走?

    他以后要当将军。

    他会是她的飞将军!

    其实无所谓,她会是他的什么人,只要能陪在他身边,听他大声的说,我要做飞将军!那就很满足了,而且,他还答应过她,要永远代替她的竹杖。

    “如果…如果真要我们走,那请你们让秋意浓来跟我说。”小女孩暗淡着脸色,幽幽道:“如果他开口,我就立刻离开,再也不回来。”

    “我儿子的名字是你喊的吗?你以为你是什么?”他的娘突然冷冷开口,她肯耐着性子听小女孩说完,只是因为一直在打量着这小女孩,不否认,这小女孩确实长得很美。

    但她是个瞎子,还是个很穷的小瞎子。

    “小丫头,你看不见我们,所以不知道我们是谁,你刚才那些话,我就当作没听见。”娘很大度的收回冷冰冰的目光,这小女孩是个瞎子,也看不见她的目光威慑,“就算你看不见,也该猜到我们是什么人,从前我儿未跟我们团聚,他做什么,我们管不了,如今相认,不要以为他还是那个没爹教,没娘疼的小孩!我儿子的朋友,必须非富即贵,如果我儿子长大了要女人,也要是千金小姐,豪门闺秀,你是什么人?不过是个逃难来的小丫头,若非我儿年幼,前些时候也不会和你往来。小丫头——”

    娘端详着手指上一枚碧玉戒指,根本不去看小女孩,“听你说话,你也懂得几分事理,这才不敢跟我儿来见我们,但你别以为,可以因为我儿不懂事,就想趁机攀上我秋家望族。”

    “我没想攀上你们家!”小女孩急切摇头,“我没想过…”

    “闭嘴,夫人说话,不许打断!”管家很粗暴的打断了小女孩的话,又陪笑看着女主人,“夫人,小丫头不懂事,别跟她一般见识。”

    “我怎会跟她见识。”女主人嗤的冷笑,还是端详着手上戒指,“话只一句,你跟我儿子的往来,到此为止。拿上这里的一千两银子,马上离开,不管你从前是不是想高攀,有这一千两银子,你已经赚到了。”

    秋意浓在窗外听得呆住,虽然娘没有一口一个小瞎子的喊,也没有骂一个字,可他觉得娘这番话里的尖刻,竟比那些顽童的讥笑更为残忍。

    爹已经站起身来,大概是不耐烦和这样的穷人小户说话,他直接道:“看在我儿面上,我才耐着性子和你们说话,如果你们还想多要点银子,开口,我可以再扔一点给你们,如果是不死心想缠我儿子——”望族主人冷笑,他也没去看小女孩,而是冷冷瞪着她的奶奶,“当日我儿走失,我亲自杖毙了家里所以伺候他的下人,所以不要以为,我是个很有耐性的人,肯跟你们说话,只是因为我儿。”

    望族主人示意妻子起身,随即,他慢慢的把屋子里仅有的凳子一张张踢倒,“不要再想纠缠,今日起,有我儿在的地方,就不会有你们的坐处,记住这一点,你们祖孙才可以继续活着,也可以活得比从前更好。”

    每一张凳子被踢倒,小女孩的脸色就白上一分。她的奶奶佝偻的身子也在轻轻发颤。

    望族主人很满意自己的威慑,携着妻子走向门外,经过小女孩身边时,他停了停脚步,淡淡道:“我儿子的名字叫秋心武,不是什么秋意浓。他的名字,不是你这种人可以随便叫的。”

    “我的名字叫秋意浓!”

    笔者注:这一章艳甲飞将其实属于外传性质,也犹豫要不要写这个故事,最后还是写了,因为在真实生活中,我曾有幸目睹过类似的男女。

    一直很羡慕,他们的勇气,原来做人偶尔也要强盗一下,学会从所谓的门第和偏见中抢夺回自己幸福。

    很多人都说,只有不成熟的年轻,才会以为这世上会有门不当户不对的爱情。

    其实是有的,而且这也是愈渐冰冷的现实社会中唯一令人温暖的感动。

    一直想祝福,那对有勇气和身周环境相抗的男女,所以决定写下这个故事。更想把这个故事写好,本来想分上中下三段写完这个故事,可惜工作缘故,能抽出的时间太少,所以有了很尴尬的续,补,承,当然还有一个完,希望不回再延伸出个尽或者结。

第一百零四章:艳甲飞将(流)

    门“咣!”的一声被踢开,秋意浓直冲而进,向他爹娘大喊:“不许欺负银子!”

    屋内的人都吃了一惊,望族主人和妻子的脸色变得有几分尴尬。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心武。”望族夫人勉强笑笑,走上几步,想把儿子拉到身边,却见听到儿子的声音,那小女孩白皙精致的小脸上有了一丝喜色,似找到依靠般,悄悄往儿子身边挪了挪。

    小女孩这个细微的动作看在望族夫人眼里,忽然有一种说不出的刺眼,她狠狠瞪住小女孩,手伸向儿子,“心武,过来!”

    “我说过,我叫秋意浓!”秋意浓大声重复着曾让自己见不得人的名字,“你们不许欺负银子,她是我朋友!你们不许欺负她!”小女孩看不见娘的神情,但他能看见,娘亲脸上满是阴狠,看着小女孩的模样就象是在看一件令她恶心的东西。

    这种表情,比那些曾辱骂小女孩的妇女更刻薄。

    “我们没有欺负她!”望族主人知道儿子甚看重师徒之情,所以也不想计较什么名字,“爹只是给她家一点钱,怎么能算是欺负呢?”

    “你们说的话我都听到了!为什么要赶她走!”如果是别人欺负小女孩,秋意浓知道自己该怎么对付,可这一次伤害小女孩的竟是他的爹娘,更让他愤怒的是,这样的事情居然还是发生在小女孩自己家中,他的爹娘踢翻了她家的凳子,还要把她祖孙赶出武州。

    被儿子顶撞,还是当着下人的面,望族主人觉得有些下不了台,想想儿子年幼,不懂得为人父母的用心,还是温和道:“孩子啊,只要你姓秋,你喜欢叫什么名字,爹随你,可既然你是姓秋,那你就该知道,你是望族子弟,这个小…女孩,她是什么?一个汉家女孩…”

    “汉家女孩怎么样?她是我好朋友!”秋意浓跳着脚大叫,他是真的不明白,为什么同样是至亲长辈,师父可以很欣赏小女孩,而他的父母却容不得她的存在。

    “我们契丹贵族,不可以和一个汉家小女孩成为朋友。”望族主人道:“你年纪还小,所以还不懂门第之别,你要玩伴,爹可以给你去找很多,我们家有的是世交子弟…”

    “我只要银子,我答应过她,我要永远保护她!”

    两夫妻的眉头一瞬拧紧,他们不愿儿子和这小女孩往来,本来只存了门第观念,若非事关爱儿,根本不会亲自出面,也并未往深处想,可听到儿子这句话,两夫妻已经感到,儿子虽然年幼,但这小女孩在儿子心里的地位已是颇重。

    望族夫人看着小女孩的目光愈是不善,她开始认定,是这小女孩在勾引不懂事的儿子,“小丫头,年纪小小,倒是懂得耍心计,你缠着我儿是想干什么?你想攀高枝,也得先睁开眼看看,他是谁家的儿子!”

    “不许说银子的眼睛!”秋意浓生气了,“为什么你们都要欺负她,她从来就没有做错过什么事,也没得罪过你们!”

    “她错就错在她生在穷人家里,她得罪我们是因为他妄想接近你!”望族主人言语间已有怒气,“你是我唯一的儿子,将来是继承秋家产业的一家之主!这个小丫头,可以是你的丫鬟,可以是你的奴仆,甚至可以成为供你玩弄的女人,但她绝不能成为你的朋友!”

    “你胡说什么!”秋意浓红了脸:“什么叫玩弄?她是跟我玩的好朋友!”

    望族主人低咳一声,意识到儿子年纪尚小,不必说及此事,儿子年少,找个小伙伴也是常事,于是笑着摇摇头,“算了,你年纪还小,来,跟爹回去,这个小丫头的事情,你不要再管了,你要什么,爹都会给你。”

    “我不要你给,银子也不要你们给她的钱!”秋意浓发现,自己的爹娘很是看轻小女孩,这让他很愤怒,“要走你们走!是你们在银子家乱来!我不跟你们回去,也不要你们管!”

    “胡说!”望族主人终于动怒,瞪着儿子怒斥道:“你是我儿子,我就要管!由不得你任性!还当自己是个野孩子吗?看清楚,站在你面前的是你亲生爹娘!我们做的这些,还不都是为你好!”

    如同一盆冷水当头浇下,秋意浓呆住了,是的,站在面前的是他的亲生爹娘,这不是可凭意气顶撞的强权,更不是可以用师父教他的翔天枪来对抗的不公,这是天地人伦中不可违背的父母之命。

    就算他再是贪玩任性,也必须明白的道理。

    见儿子失魂落魄的怔住,望族主人心软下来,兼且父子失散多年,他总觉得亏欠了儿子,忙耐下性子,和颜悦色的开始跟儿子说话,先说爱子该明白,自己乃是富豪子弟,往来的也该是世家子弟,既不辱门楣,最重要的是为巩固自家望族地位,世家兴旺之道,不进则退,只有多结交些富豪权贵,才能使家族代代兴旺,又说儿子年少,不知世道险恶,和贫贱下人往来,说出去小了是个笑话,大了则会连累整个家族被人轻觑。

    望族夫人听着丈夫的教导,也不时在旁说上几句,一边说,一边又不时嫌恶的扫上小女孩几眼。

    秋意浓浑浑噩噩的站着,这些在爹娘口中似乎是天经地义的教诲,他从没听师父说教过,也不想去听,他脑子里一遍遍想的,是前日小女孩黯然而说的那句话,“原来两人家境相差如此之远…”

    这些让他直觉匪夷所思的事情,小女孩早都懂得,只是一直不说,大概是两人都还年少,大概是小女孩知道,她无力相抗,又大概,他们的年纪,真的不必去在乎这些…

    爹娘絮絮叨叨的话,秋意浓没有听进去多少,不经意间,他的目光又流转到小女孩身上,忽然看见,小女孩已悄悄退到了角落里,躲在她奶奶身后,精致的脸蛋上已看不见这几月常驻的笑颜,摸摸索索的在屋角里找着什么,却又轻手轻脚的,好象生怕引来旁人的注意。

    她在找什么?

    小女孩的手摸索到墙角,将一样物事握在了手中,然后,她便一动不动的站着,白皙的小脸上泛起了一阵灰朴朴的苦笑,很苦很苦的笑。

    秋意浓定睛去看,目光陡然凝固住,竹杖!小女孩握在手里的竹杖,是那根她已扔开数月的竹杖!

    “在我变成飞将军之前,让我先做你这根竹杖,好不好?”

    那一天,他大着胆子问小女孩,装出一脸的嬉皮笑脸,却是很郑重的问。

    “给!”小女孩欢快的笑了起来,没有一点顾虑的把竹杖递给他。

    这几个月里,小女孩再也没有用过这根竹杖,因为她身边一直有他。

    可在今日,她又摸索着找回了自己的竹杖,脸上带着灰白的笑,就象两人第一次相见时,小女孩向着她从来看不见的苍天,无语苦笑。

    他从不曾忘记,就是这个笑容,揪动了他的心。

    现在,他又看到了这样的笑容。

    是要告别了吗?懂事的小女孩已经明白,无论他怎么大喊大叫,但最后也不能违背父母的意愿,所以,她悄悄的找回了自己的竹杖吗?

    不是答应过她,要永远做她的竹杖吗?

    秋意浓的胸口突然痛了起来,好象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在胸腔里突然迸裂,很痛,说不出痛起何处,伤在何处,因为那是一种他从未体会过的痛,却痛得他几乎要跪倒在地,大声的呻吟出来。

    再看一眼小女孩,他忽然有种奇异的感觉,小女孩心里肯定也在经历着丝毫不逊于他的痛,

    说不清楚,是什么让他可以这么肯定,是那苦苦的笑,还是那双小手中紧握的竹杖,握杖的纤细小手因为用力而发白,更象是用力揉在他的心口。

    这就是——伤心至痛吗?

    “银子…”秋意浓呻吟出声,两眼直直的看着小女孩,就算当着爹娘,也再不肯移开。

    “心武,你怎么了?”望族主人和妻子察觉到儿子的古怪模样,忙围了上来,“心武,你生病了吗?”

    望族夫人焦急的拉着儿子,有意无意的隔挡住儿子看向小女孩的异样神情。

    “你们没听清吗?我说了,我的名字叫秋意浓!”她的儿子慢慢抬头,象看陌生人一样看着爹娘,“这是我师父给我取的名字!他说了,他的徒弟,你们的儿子,天性痴狂!如果专注一事,那就会再也不肯放下!”

    “所以,我的名字叫意浓!”小小少年把胸臆间那股剧痛用力从口中暴喊出来:“你们说的,我一句都听不懂!我只晓得,我要做天下名将!但在这之前,还有在这以后,我还想要永远保护银子!因为我答应过她,我就是她的飞将军!”

    一连窜的话大声喊完,秋意浓突然从地上蹦起,一下蹦到小女孩身边,一把夺过小女孩手里的竹杖,“我生气了!你为什么要再拿这根竹杖,我不是答应过,要永远做你的竹杖吗!”

    小女孩根本不及回答,就被他拽住小手,刚惊呼一声,秋意浓已紧拽住她的手,往屋外急步奔去。

    “拦住他!”望族主人反应过来,向下人怒喊。

第一百零四章:艳甲飞将(转)

    望族家的下人都通熟武技,尤其是今日随行的这十几人,既是家仆,亦是护院,听得主人吩咐,不敢怠慢,一齐包围上来,所以望族主人很放心,十几名粗壮大汉出手,轻而易举就能拦住这顽劣儿子。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出手轻些,不要伤了我儿!”望族夫人忙不迭叮嘱了一句,可他们夫妇还是忘了,这个太顽劣的儿子有一个很了不起的师父。

    小男孩手中竹杖一抖,长枪般探前,虽然只是一根竹杖,他也不想对这些家仆使出全力,但用于夺路,已然足够有余!

    因为这是他师父倾心传授于他的翔天枪!

    “枪的秉性不外刺!挡!扫!师父的翔天枪也不例外,以刺击为主,隔挡为辅,挥扫为奇,但翔天枪之不同于凡响,便在于能把枪术最简洁的秉性催动为极至精髓!”

    和师父在一起的每一个晨曦下,师父都会向他指点枪术精髓。

    “什么叫极至精髓?”

    “以后天勤练而得其精,以先天灵动而得其髓!”

    小男孩成长的每一日晨曦,都会用他秉性中的痴狂苦练枪术。

    “枪刺山河险!”轻细的竹杖破空声急,直点在最先扑过来的一名下人胸口,熟练而极的动作,催动出一股巧力,竟把那名大汉一击点倒。

    “枪锋刺出,可救江山之险!”

    师父的枪术,每一招都有着他不能明白的激烈状怀,却正深合他天性中的狂热。

    点倒当先一名下人,小男孩的竹杖已改刺为横。

    “翔天枪术,可攻可守,枪锋取敌如雷,枪杆护体如盾!”师父的教诲如在耳际。

    “枪杆子怎么当盾用?”

    “横枪!全力搅动枪杆,握枪在手,如要用你之一生搅动出天下风云!”

    “我挽乾坤岌!”

    细长的竹杆在小男孩手中急速转动,四名壮汉从左右扑近,刚要探臂去抓,只见那根细的似乎一下就可拗折的竹杖突然风车般转动,在他们面前出搅出一道密不透风的壁墙,四名壮汉伸出的手臂根本无从下手,反被飘忽不定的竹杖连续点中,啪啪啪一阵脆响,四名壮汉捂着红肿的胳膊连连倒退,四人八条臂臂,酸痛得再也举不起来。

    “男子横枪立马,可挽山河狂澜!”每次师父使出这一招时,总象是要冲入千军万马,去守护让他牵挂一生的人。

    秋意浓不知道师父要守护的人是谁,但在此刻,他只想带着小女孩逃出此地,然后,守护她一生。

    望族主人看得又好气又好笑,也不知是该为儿子自豪还是懊恼,跺脚叱道:“一群没用的东西,连个小孩都制不住!”

    家仆们已不敢再小看少主人,七八条壮汉向堵肉墙似的挡住了狭下的屋门。

    小男孩的手势忽的一改,竹杖交由左手,左手五指团拳握在竹杖中节,左臂弯挽住杖尾,右手斜搭于左臂,摆出一个极怪异的姿势,似是怀抱竹杖,又似要把竹杖斜射出去。

    家仆们不解古怪,屏息待气的向秋意浓慢慢逼近。

    “师父,如果被人包围住,我该怎么办?”

    “那就让你的枪飞起来,象龙一样飞于九天,带着你飞出重重包围!”

    让枪锋飞于天际,是为翔天枪!

    “九幽平九州!”

    小男孩放声大喊,纤细的竹杖悠忽从他左手飞起,带起一声激越刺空轻响,竹杖才一脱手,小男孩右臂一探,搭住杖尾,整根竹杖在半空中一停,随即,以一种更放纵的灵动姿态飞舞于天。

    小男孩双手轮换,忽用左手,忽用右手,杖尾在他左右双手间不停变换,杖尖势如枪锋,忽尔蜿蜒,忽尔盘旋,仿佛一头被束缚千年的神龙一朝挣脱枷锁,终于离地腾空而起,穿越出一道无可捉摸的破风轨迹。

    挡在门口的壮汉不约而同的感到面前杖影如山,一根绵绵青竹,仿佛突然化为万千青芒,躲无可躲,挡无可挡,不过一瞬,他们身上已不知被竹杖戳中了多少下,每一击都打在他们身上最脆弱的关节处,逼得他们只能护住头脸,连连倒退,最后,千万道诡异至极的杖影陡然消失,所有的虚影重又融为一道,细长竹杆,如剖如劈,挟起凌厉劲风,凶狠扑前。

    就象那日被师父惊慑住的汉人和契丹官员一样,没有一人能直面在这至凶至强的锋芒之前,七八名家仆一瞬间被击得七歪八倒,怪叫着跌倒在地,不敢置信,一个小孩,只凭一根竹杖,居然能使他们这些壮汉突然有了生死一瞬的惊恐。

    因为他们不知道,翔天枪,亦为修罗枪!

    枪从九幽起,只为定中原!

    “银子,我们走!”小男孩拉着小女孩的手,大步奔出小屋,脸上也带着抑制不住的惊讶和激动,他也没有想到,师父教的枪术,竟有如斯威力。

    “我教你的翔天枪,就是要用来锄强扶弱!”

    今日出手打退家中护卫,大概不能算是锄强扶弱,但能用来保护小女孩,他已经心满意足。

    “银子,跟我走!我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小男孩拉着小女孩奔跑于长街,身后,是望族夫妇的怒叱。

    “我奶奶,我奶奶还在家里!”小女孩跌跌撞撞的跑着,嘤嘤的哭。

    “别怕!”秋意浓担心小女孩跑不动,干脆把她背在背上,“我们马上就去接你奶奶!先来个兵法虚实!故意慢他们一步!”他一点都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多大逆不道,反而很兴奋的把身后大呼小叫追来的家仆称为追兵,这种追逐令他大感刺激。

    爹娘肯定以为他这么个小孩子就所一时跑了也无处可去,只能先逃回家里,那就先跟他们绕个圈子。

    “奶奶…奶奶!”小女孩可没他这等胆大妄为,伏在他背上抽泣不止。

    “不许哭,我还没跟你算竹杖的帐!”为让小女孩分心,他故意恶声恶气的问,“你以为我会不管你,是不是?”

    小女孩抹着眼泪,急道:“不是不是!我…”她嗫嚅了半天,低声道:“他们是你爹娘…”

    “没错,他们是我爹娘!可我答应过要做你的竹杖,你还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他本来只想让小女孩分心,这时却有些火大,“做你的竹杖就是要永远保护你,你懂吗?还有…”想到小女孩刚才一个人摸摸索索去拿竹杖的样子,他胸口忽然又针扎似的痛了起来,“你个笨蛋知不知道,刚才看你那样子,我还以为你再不肯要我了!我心里很难受的!你知道吗?”

    “我…我也很难受的…”小女孩绯红了脸,小声说,“我怕你为难,所以才…

    “哦…”胸口的刺痛一下没了,却有一阵奇怪的温暖慢慢荡开,小男孩的脸也红了起来,“以后都不可以这样了,知道不?”

    “哦…”小女孩点点头,下巴轻轻点在他背上,痒痒的,很舒服。

    “我们都说好的,我要做你的竹杖,我以后做将军保护你!这是我答应过的事情,你以后不许再忘了!”

    “噢!”小女孩止住了眼泪,又点点头,心里忽有一阵安宁。

    小男孩又在心里暗暗道:“我还要再做你的眼睛,替你看这世间,看一辈子!”

    誓言,不必带着海枯石烂的信心说出口,也不需什么地老天荒的词藻来修饰,简简单单的,就这么在小男孩心里许下——一生的诺。

    那一天,他背着小女孩在长街绕了个大圈,望族主人果然以为儿子会逃回那小院子里躲起来,所以带着家仆直扑小院,可他又一次低估了儿子,儿子从师父处学到的不只枪术,还有兵法。

    秋意浓绕了个圈子甩掉追兵,雇了辆小车直接跑回小屋去接小女孩的奶奶,老人家出奇的没有责怪小男孩的胡闹,稍一收拾便干脆的上了车,把本来还准备大费口舌劝说一通的秋意浓看得咋舌不已。

    就象所有爱护孙女的祖母一样,老人家也气不过孙女被无端欺凌,而且老人家阅历很深,她知道,这次已经得罪了望族,除非真的和孙女离开武州,否则后果难料。

    其实老人心里还藏着一份很深的忧虑,她一直急切希望能找到一个可以好好照顾孙女的人,这个小男孩的所为也许是胡闹蛮来,也许是天真任性,但她不想错过这个机会。

    接到了奶奶,小女孩也就放下心事,随着秋意浓开始了他的逃亡大计。

    秋意浓算着爹娘扑空后肯定会再次赶回小屋,所以他很是大胆的又溜回了小院,把师父留给他的银子和兵书打了个包袱,抄上长枪,又极解气的把那根竹杖一拗两段,还重重踩了几脚,这才赶着车子,大摇大摆的直奔城门。

    望族主人两头扑空,这才省起儿子是铁了心要和他作对,忙下令家仆去城门拦截,但儿子早已溜出了武州城。

    秋意浓身上有师父留下的大把银钱,一点都不需担心生计,反兴奋的盘算着要让小姑娘过上好日子,所以他先找了座州城,在僻静处买了处宅子,悄悄安置好小女孩和老人,打算等一个月过去后,再溜回武州去找师父,师父本事那么大,一定会帮他出个好主意。

    一个月后,秋意浓偷偷溜回了武州,但他没有见到师父,却打听到,爹娘已派人在辽境内到处搜寻儿子,甚至通过官府给小女孩祖孙罗织了拐骗爱子的罪名,并发下海捕公文悬赏各城,但有收容包庇这对祖孙者,一律同罪。

    爹娘这次竟是要把祖孙俩置于死地。

    秋意浓急忙逃回,他卖掉了现住的宅子,带着小女孩祖孙俩去找更僻静的地方隐居,为防被人发现,他也不敢在一个地方多住,每隔一段日子,就另寻住处,同样,每隔一个月,秋意浓也会再次偷偷溜回武州,看看师父是否回来,顺便打听打听爹娘的消息。

    但师父再也没有回到武州城里那个小小院落,望族主人对小女孩祖孙的追缉也从未停下,赏格却一日日抬高。

    接下来的事情,有点象是那些最俗套的戏文,故意要弄些曲折来使索然无味的故事变得一波三折,随着一次次的搬迁,再加上秋意浓根本不是块当家的料,只想着每天要给小女孩祖孙过最好的日子,结果师父留给他的银子虽然很多,也禁不上他每日只出不进的挥霍,渐渐的,生计变得拮据。

    一次从武州回来,秋意浓惊慌的发现小女孩病倒了,那张精致的小脸灰白的没有一丝血色,一头黑发披散在面颊,也没有了往日的乌亮光泽。

    她的奶奶木然坐在床头,呆呆看着孙女。

    原来,小女孩不但目盲,还患有暗疾,她的内腑天生衰弱,需要大量名贵药物进补,否则,小女孩活不过十六岁,所以,她的奶奶才会纵容秋意浓的胡闹,因为老人年事已高,她太希望能有人照顾自己的可怜孙女。

    “孩子,我不是故意要瞒着你的,可这样的事情,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就连银子,也不知道自己有这么重的病,我只是想,她能尽量开心多活几天…”老人泪眼迷蒙的说着,恨不得能代替孙女承受这等折磨。

    得知真相的秋意浓瘫软在床前,他不是怪责老人瞒住了小女孩的病情,但他不能接受,小女孩就要这样无声无息的离他而去。

    他还没有给她更多的欢笑,还没有给她更多的欢乐。

    他还没有一圆小女孩的梦想,他还没能成为天下名将,然后骑着高头骏马,耀武扬威的带着小女孩策骑人前,将这世间所有的幸福洒在她脸上。

    他还想,将鲜红的嫁衣轻轻披在她的肩上。

    是的,小男孩已在这些时日中渐渐懂得,从一开始,他就不是把小女孩仅仅视为玩伴,他想要的,是她的全部。

    所以,他才会如此激愤于爹娘对她的羞辱。

    “奶奶,我一定会让银子活下去,我要她,和我开开心心的活过每一天!”他从床边站起,呆呆的看着小女孩,那张昏迷的小脸,藏着他一生都不会离开的痴。

    “老天爷不肯给她的,我来给!”小男孩抬起头,看着窗外青空,一字一顿的说。

    他懂了,为什么师父总要仰望苍天,原来这并非寄情幽思,而是向上天的无声质问,因为师父和他一样,不愿接受所谓的天意摆布!

    何所谓,天意弄人?

    天可知,情到浓时何惧命?

    遍访名医,搜寻珍药,小男孩用尽了他能想到的一切办法去给小女孩治病,一位位当世名医在诊断过小女孩的病情后,叹息离去时,他没有绝望,反一次次握着小女孩的手,咧着嘴笑,“庸医真多!”

    “那郎中的老婆昨天跑了,所以叹那么大气!”

    “这大夫肯定赌钱输了,头摇得都要断了!”

    他把所有的银子都用来给小女孩买药,跑了一家家药店,到后来他比药店伙计都要精通药性,还经常深更半夜背着把锄头跑到深山上去,四处乱掘,希望能挖到传说中的百年人参,结果差点挖到人家的坟头上去,也没找到一根参须。

    很累的日子,为什么他一点都不觉得苦?

    “这些药很贵吧?”小女孩每次喝药时,都会很忐忑的问。

    “药苦不苦?要不要加糖。”他抱着糖罐,嘿嘿的问。

    奶奶坐在一边,看着一对小儿女,既欣慰又歉疚的微笑。这个莫名其妙出现在她们祖孙生活中的小男孩,也许真是孙女儿命里注定的依靠。

    为了躲避望族主人的搜寻,他们躲得很辛苦,常常才在一个住了没几天,就又要再次逃往别处。

    小男孩慢慢变得憔悴,可在小女孩面前,他总是很开心的笑。

    “你家势力那么大,总有一天会找到你。”小女孩却真的不想再拖累他,“纸是包不住火的,你还是回去吧?”

    “纸是包不住火,可我们可以变成纸,把火烧得更旺!”小男孩每次都是斩钉截铁的回绝,不容半点妥协,“任人摆布的活着,只是一团死灰,我不要过那样的日子,更不要过看不到你的日子!”

    “我叫秋意浓,这是师父看准了我的性子,才给我取的名字!”小男孩很自豪的笑。

    身上的钱渐渐用尽,小男孩开始出外赚钱,他去药铺当过伙计,去酒楼当过跑堂,可赚到的钱还不够配一副药。

    他把自己最心爱的玩物都拿去卖钱,第一次为了点零头跟人讨价还价,他尴尬得不敢抬头,可还是红着脸多讨了几文钱,从前买那些小玩意,扔出去的银子可都是一锭锭的。

    “有钱真好啊!为什么以前都不觉得呢?”从药店出来,他摸着瘪下来的钱袋,哀声叹气。

    “真的很想师父啊…”每次叹完气,秋意浓又会很想念师父,真是奇怪,也不见师父赚钱,可他为什么从来不愁钱呢?

    师父是怎么赚钱的?凭武艺?

    他想去镖局当镖头,但人家笑他年纪太小,而且每次走镖至少要一个月,他不能离开小女孩那么久。

    到街上去卖艺?还能顺便练练枪术,可他在大街上练了一天翔天枪,不但没有围观给钱的人,街上的行人反而越避越少。

    翔天枪,当持之纵横沙场,却不是引人注目的花枪把式。

    他也想过,要不要回家去找爹娘求助,但这个念头只是一转而过,爹娘会很高兴他的回去,但绝对不肯伸手援助小女孩,相反,他们更愿意看着小女孩病重。

    为了筹钱,他绞尽了脑汁,有一天,他跑去一家豪门应聘当护院,那豪门主人连正眼都不想看这么个小毛孩,挥手就命家丁赶他走,他抄起一根木棒,打倒了那家十几个护院,又把木棒搁在目瞪口呆的豪门主人肩上,大声问:“我等钱用,什么时候让我上工?”

    “马上!”那豪门主人的应变倒是很快,但接下来震惊的人却是秋意浓。

    “我给你十两银子,去给我砸一家赌场!”

    这豪门主人不是善类,名下很多产业都是见不得人的生意,第一次交给这小男孩的任务就是去砸对头的场子。

    当天晚上,秋意浓揣着一包药,一瘸一拐的回了家,没有人能挡得住他的翔天枪,可他砸的毕竟是一家有几十名大汉看守的赌场。

    “只要有钱,我什么都肯做!”

    于是,豪门主人每次给他的都是些很凶险的任务,打架,斗殴,抢地盘。

    他需要钱,除了买药,他还要给小女孩买好吃的补身子。

    晚上吃饭的时候,他故意捧着个饭碗坐在门槛上,说是要练马步工夫,其实是不想让小女孩察觉,桌上虽有香喷喷的饭菜,他的碗里只有一碗粗饭。

    “对不起…”小女孩泪眼汪汪的拉着他的手,她看不见,可是她能闻到,更能从奶奶满是歉疚的叹息中察觉到男孩的辛苦。

    “我说过要照顾你的!”他把手覆在纤纤小手上,“等我长大了,我还要把你照顾得更好!”

    “只要给我钱,我保你能在城里横着走!”架打得多了,小男孩的目光里开始带着凶狠,不在小女孩祖孙面前的时候,他的脾气越来越暴躁,豪门主人很奇怪这小孩为什么这般贪钱,却庆幸自己能找到这么一柄锋利的长枪。

    有一天,他买完药回家,经过街集时闻到烤鹅腿的香味,很久没有吃肉,他的脚步不由自主的往肉铺挪去。

    “给我烤鹅腿!”他使劲咽了口唾沫,脸上又有了孩子气。

    “好咧,您要几只鹅腿?”小贩殷勤的问。

    “三只!”当然是一人一只了,他伸手去摸钱袋,钱袋子里的钱虽然不多,买几只烤鹅腿倒是足够有余。

    “好,承惠三十文!”

    数出三十文钱,正要递过去,他的手顿住了,忽然想起,小女孩小心翼翼数出十文钱,给他买了一只鹅腿的情景,那时,他捧着肚子大笑她是个小财迷,还奇怪,为什么小女孩怎么不给自己也买一只。

    “我不饿!”当时,小女孩是这么回答他的,脸上还带着满足的笑。

    现在,他懂了。

    小心翼翼的数出十文钱,放回钱袋,“给我两只吧!”他笑着对小贩道。

    回家后,他把两只鹅腿分给奶奶和小女孩,“刚烤出来的,很香,来,趁热吃!”

    “为什么就买了两只?”小女孩拿着鹅腿,轻轻问。

    “我吃过了。”

    “我不信。”小女孩摇摇头。

    “我不饿!”他嘿嘿的笑,笑得很开心。

    小女孩看不见,面前这张笑脸,和她当时的笑脸一模一样,就象两人愿为对方付出的心,一模一样。

    日子过的是很辛苦,可只要每天都能看到活生生的小女孩,什么样的付出都很值得。

    日子一天天过去,一对小儿女渐渐长大,小女孩十六岁了,虽然每天都在服药,但她的身子越来越差,常常昏沉沉的,有时候,躺在床上一睡就是大半天。但她每次醒来,都能听到小男孩在耳边大声的叫,“懒猪,起来吃药了!”

    故意装得大咧咧的笑声里,藏着掩不住的担心。

    “如果哪天我醒不过来,你就回去找你爹娘,好好认个错,他们不会怪你的。”少女总是要比少年更早懂事,闻着每日不缺的熟悉药味,她清楚这些年少年独自承受的辛苦。

    “这次不给你放糖了!”少年故意板起脸,教训道:“说过多少遍,不准再说这种话,我会生气的!”

    “药苦点算什么。”少女淡淡的笑,“有时候,真希望可以醒不过来,那样你就可以不用再这么苦了。”

    “我真的生气了!”少年一丝不苟的喂完药,忽然在小女孩肩上重重咬了一口。

    小女孩猝不及防,忍不住呼痛。

    “很痛吧?”少年大笑,“如果你醒不过来,我就这么重的咬你,一定要把你痛醒!”

    “你一定要醒过来!”少年猛的把她整个抱在怀里,“如果你醒不过来,我才会真正的痛死!所以,你不需再说自己会醒不过来!”

    少女流下眼泪,绽开笑容,也还抱住他,用力点头:“哦!”

    那天之后,她再也不说那样的话了,因为她清楚,如果自己不醒,少年真的会很痛。

    很辛苦的日子一天天熬着,雪上加霜的事情却接踵而来,少女的奶奶年事已高,又日日为孙女的病情操心,终于也病倒了。

    这一病,就再也没能恢复。

    老人咽气前,把秋意浓和孙女叫到床前,少女抱住奶奶的双手,泣不成声。

    老人憋住最后一口气,从孙女掌中抽出一只手,慢慢伸向秋意浓,嘴角不停蠕动,却已说不话来。

    秋意浓直挺挺的跪在床前,把老人伸给他的手合在掌心,神情庄重的大声喊道:“奶奶,孙婿为您送终了!”

    老人长长吐出一口气,满意的笑笑,慢慢阖上了双眼。

    她没有看错这个孩子。

    这个男孩,从小顽童成长为少年,一直都没有辜负她的期望。

第一百零四章:艳甲飞将(涌)

    安葬了老人,秋意浓把哭累的少女抱在怀里,两人无声的看着窗外残月,对于少年对老人最后所说的那句话,他俩都很有默契的没有再提,那些话不必矫情的一遍遍去说,早在相识的一霎,就已经注定了今世的情缘。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当时无知却不离,今时已懂何需解。

    那夜的宁静,被一位意外到来的访客打乱,那是一名商人模样的汉人,手上还提着一只很长的包袱。秋意浓一眼认出,来人正是当年来找师父的那位半夜访客。

    “我师父呢?”他几乎是扑过去问的话,这几年里,他每日每夜都在想念这位收养他,教导他,给他取名,使他不凡的奇男子。

    但一年年过去,他心底已对师父的经年不回暗觉不祥,总觉得这其中必有缘故,否则,师父不会离开他这唯一的弟子。

    商人无言,慢慢打开包袱,里面有一瓶酒,一柄枪,师父的长枪。

    秋意浓腿一软,扑通跪倒在地。

    这柄从不离师父身侧的长枪在今日由人送回,那就意味着,师父永远不会回来了。

    商人在他身边盘膝坐下,递酒给他。

    秋意浓不肯接酒,他泪流满面的跪在长枪前,一个头接一个头的重重磕,直磕的少女心疼不已,伸手去拉他,他也不肯停下。

    商人叹息着,一口一口的抿着酒,慢慢说起了师父的故事。

    那个残月悬天的深夜,秋意浓终于知道了师父的过去。

    师父的名字是风雨,修罗枪风雨!

    师父是中原最神秘也最古老的组织江山卫中人。

    商人说,师父从前的性子很独,很难相处,幸好,师父很小的时候就结识了一位好朋友,那个好朋友也是江山卫中人,而江山卫的存在就是要守护中原,所以师父和那个好朋友年少从戎,誓言以他们的热血和韶华改变唐末乱世。

    他们和许多有着共同宿命的少年,一起追逐烽火,征战四方,那一群被人轻视的义军,在历经了一段段为天下瞩目的战事后,终于壮大为横扫中原的铁军。

    修罗枪风雨,无疑是江山卫中最耀眼的一颗星辰,没有人可以掩盖师父的光芒,除了那位一直和师父并肩作战的少年好友。

    师父这位好朋友的名字叫李嗣源。

    听到这个名字,正一个头重磕在地的秋意浓突然全身僵硬,即便是成长于契丹的他,也听闻过无数遍李嗣源这个名字和随之而起的迭迭辉煌。

    唐明宗李嗣源!那是一整个时代都不能忽略的赫赫威名。

    秋意浓的身子僵硬得发寒,只听这个名字,便可随之了解到师父的所有过往。

    他早知道,师父的过往必定精彩,却从不敢想象,师父竟会是那个汉人皇帝的好友,从一介小卒至一代君王,那该是怎样一段惨烈至辉煌的年轻岁月?可以肯定的是,在那段长歌狼烟,轻狂生死的岁月里,师父一直都用这柄修罗枪守护着他的朋友。

    师父从前与他的一次次暂别,原来都是要回中原,为他的皇帝横扫风波。

    秋意浓嘴里一阵阵发苦,自己也说不清,究竟是该为师父自豪?还是痛惜?

    因为后唐已经随着李嗣源的驾崩而覆灭,难怪师父那次离去时,把所有的东西都留给了他,原来,师父已决心舍身于中原。

    难怪,师父不容许汉人任人欺凌,难怪,师父会如此痛恨不知自强的汉人。

    因为,师父是后唐铁军横冲都第一杀将,因为,师父是后唐皇帝的生死之交。

    或者,他宁可师父只是一名普通汉人。

    “师父那次回中原,是要和谁打仗?”能让师父战死沙场,那一仗必定惨烈无比,也许,对手拥有一国之强。

    “很多人,各处异族,四方强敌,那些被盛唐击溃的突厥人,匈奴人,还有那些曾败在江山卫手下的残军,他们都趁着中原内乱,集起大军,想要一举灭我华夏香火。”商人慢慢咽着酒,眼神寒如刀锋,“那一仗很惨烈,可笑的是,中原各家诸侯竟无一人敢出兵,最后,还是我横冲军以一部之力,在边关一夜血战,然后…”

    商人垂下头,犀利如刀锋的眼神迅速暗淡下来,“那些异族又一次被击溃,可我的袍泽们,也都没有能回来…”

    他长长叹出口气,叹息声在夜色里哽咽般凄凉。

    “一部之力?”秋意浓没来由的想要苦笑,师父常常对他说,男人要学会放下执着,可最放不下的人原来还是师父自己。

    “是谁杀死我师父的?”秋意浓捧起长枪,重重问,只要听到仇人的名字,无论是谁,无论天涯海角,他都要找到此人,再用师父的长枪把仇人送入黄泉。

    少女很担心的紧靠着他,但她也懂事的没有开口,因为她太清楚少年对师父的敬爱,也明白,有些事情,是男人必须去做的。

    “你真的很敬爱你的师父。”商人长饮了一口酒,以此缅怀战死的故人,“那个仇,你师父已经给自己报了,修罗枪风雨何等人物?就算是战死,临死前也要枪挑死敌,那一夜,敌我两方,都没有一人能活着离开。”

    “我横冲都军甲,江山卫男儿但有同归于尽之心!就算是各族联军,百万铁骑,也休想全身而退!”只这一句话便含盖了那一战无法想象的惨烈,商人显然是有了酒意,忽然起身,向着残月狠狠掷出酒瓶,“只要星火不灭,总有一天,江山卫还会再回来的!我们会重举汉旗,护持中原!”

    听说师父连仇人都没有给他留下,秋意浓心里空落落,也无心去看这商人的大发狂态,沉默了好一阵,他才问,“师父临去前,有什么话要你带给我吗?”

    “有。”商人静了下来,“你师父让我告诉你,他死得其所。”

    眼泪,再一次从秋意浓眼角落下,他完全明白师父的临去之言,这是他们师徒曾经的对话,他问师父,要怎样才算是死而无憾?

    师父回答,生当尽欢,死则无憾,或者,死得其所。

    师父死得了无遗憾,因为师父死得其所。

    原来,师父那一夜夜的怀抱长枪,凝望天际,为的就是等这一日,为了故国家园,舍身沙场,死得其所。

    “不论怎样,谢谢你。”秋意浓把师父留给他的长枪抱在怀里,向商人郑重一鞠。

    “份所当为。”商人还以一礼,又道:“当日听说风雨收徒,我们都吃了一惊,谁能想到,一向冷口冷面,独来独往的修罗枪竟会跑到契丹来收了你这么个徒弟。”

    “师父待我恩重如山!”

    “看得出,风雨对你很好,真的很难想象,他这家伙也有宽容慈和的一面啊。”商人摇摇头,看了看一旁的少女,忽然一笑,“好好珍惜你的女人,说起来,你们师徒的性子还真是相象,难怪他要收你为徒。”

    “师父…也有心仪的女人?”

    “是啊,不过,他没你这么幸运,那个女人…”商人欲言又止,“罢了,都是些从前旧事,再提无益。”

    “你是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的?”秋意浓很疑惑,自己这些年带着银子祖孙东躲西藏,为什么这个商人能找到他,“你是我师父的朋友,难道你也是江山卫中人?”

    “我只是个商贾,这些年四方行走,消息自然灵通一点,能找到你并不奇怪,况且有些事情,只要有心,并不难做。”商人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包,递了过来,“少年人,我知道你最近处境艰难,这包裹里有些钱,算是你师父给你的最后一点照拂,这以后,就要看你自己了,这些年,我会常于中原和上京往来,若是有缘,我们还能再见。”

    秋意浓默默接过小包,“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日后,我会报答你。”

    “在下玄远,只是一介游商。”商人似乎要事在身务,又说了几句,便向秋意浓告辞,临去前,他拍了拍秋意浓的肩膀道:“修罗有枪,翱翔在天,你是修罗枪的唯一传人,不要辜负了你师父的一番教导。”

    商人走后,秋意浓怀抱着长枪,坐在屋前,回忆着与师父相处的一幕幕,这个在他心目真正取代慈父地位的恩师,已为了守护自己的中原家园,战死于故国。

    他再也见不到师父了。

    苍穹之上,该有一颗星辰是属于师父的吧?

    少女柳银子依偎在他身边,虽然疲惫,却也不肯去睡,她不想少年在获悉师父噩耗的第一夜,独自度过。

    “我只剩下你了。”少年将她一并揽入怀中,幽幽道:“所以,我一定要把你照顾得更好。”

    “你已经把我照顾得很好了。”少女早已很满足能在此生与他相遇。

    “我是师父的传人,不能就此平凡一生。明日,我就去投军。”少年轻抚着怀中长枪,在她耳边轻轻道:“我说过,我要做你的飞将军。”

    少女伏在他怀里,将不舍和忧虑转为一次温情的颔首,她知道,自己的男人不会平凡一生。

    商人留下的包袱里是不菲的银钱,够两人舒舒服服的过一辈子,但秋意浓不希望再过这种提心吊胆担心被爹娘找到的日子,而且柳银子的病情愈渐沉重,虽然现在已不愁钱买药,可有些珍稀药物是即使有钱都买不到的,要得到最好的药,不但要钱,也要足够的权势。

    所以次日一早,他先去城中购置了一处大宅,雇了几个丫鬟来照顾少女,又买了一匹骏马和许多日常用物,还重金聘请了几位名医每隔数日为少女看诊一次,安顿好一切,他暂别了少女,带着两柄长枪,骑上骏马前往契丹东境,他听说,草原大部乌古族举族叛变,皇上耶律德光派出他的结拜兄弟拓拔战,麾五万黑甲骑军前往平乱,这几日,拓拔战正囤兵东境。

    秋意浓想见一见这位名震契丹的不败战王,然后,一圆自己的多年梦想。

    他不想,在平凡度日中埋没了师父的修罗枪。

    直到许多年以后,黑甲大将攻城贺尽甲每每和人说起与秋意浓的初次,还是一脸的苦笑,因为这个后来成为黑甲骑军第一闯将的少年,选择了最张狂也是最引人注目的到访方式。

    那时,正是与乌古族的决战前夕,整座黑甲军营全军戒备,为防乌古斥候探营,名列纵横五虎之一的大将贺尽甲亲自镇守正营门,谁知乌古斥候未等到,却等到了单人独骑前来投军的秋意浓。

    少年意狂,一到军营外,秋意浓便大喊要来投军,有人投军不罕见,可秋意浓不但要直接做军中上将,而且还要拓拔战亲自出营来见他,这就太罕见了。

    贺尽甲上下打量了秋意浓几眼,确认乌古人再蠢也不会蠢到派出这么个斥候来,便命人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立刻赶走。

    “你们不是就要和乌古人开战了吗?我能帮你们打败乌古人,为什么要我走?”秋意浓堵在军营门口,不肯走,“我要见战王!我要做你们的将军!”

    “你以为主公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吗?我黑甲骑军百战百胜,也不必仰仗你来打败乌古人。”贺尽甲被这小子的狂言惹得大笑:“就算你真要投军,也得先从军士做起,只有立下军功才能一级一级升至将领,哪有一来就想当将军的!你这小鬼凭的是什么?”

    “就凭我的手中枪!”秋意浓手中枪一扬,几乎就要点到贺尽甲的鼻尖上。

    营门口的黑甲骑军都被这一动作激怒,向秋意浓大声喝斥,贺尽甲也不是好脾气的人,立刻便要上前把这小子从马上揪下来。

    秋意浓当然不惧,全忘了自己今日是要来投军而不是打架的,一抖长枪就要开打,两边正要动手,营门内又走出一名少年,身上穿的却是黑甲上将的服饰,笑咪咪的拦住众人,“这小子有趣,单枪匹马堵在我军营门口,老贺,悠着点,先看看这小子是不是有真本事。”

    “我有没有本事,你自己上来试试!”见来人与自己年纪相仿,居然已是上将装束,秋意浓很好奇,又向贺尽甲喝道:“那小子的年纪和我差不多,为什么他就能做将军?”

    “你倒是管得宽?”贺尽甲气极反笑:“这是我军虎子上将,不得无礼!”

    “他能叫我小子,我为什么不能叫?”秋意浓一副挑衅的模样,指着那少年道:“如果我打败你,是不是就能当你们的将军?”

    “这么歪的道理怎么被你琢磨出来的?”少年将军一脸怪笑,“小子,不论你有没有真本事,就这股子狂性倒很对我胃口,有几分我当年的做派,也好,反正三天后才跟乌古人开打,闲着也是闲着,就掂掂你的本事。”他随便一点营门口两名黑甲骑军,又向秋意浓笑道:“按说不该欺负你,难得你这般狂,我就当你真有点本事,你能打赢他们两个,我就准你投军,如何?”

    “才两个?”秋意浓瞥了眼这两名人高马大的黑甲骑军,直接问:“如果要见到战王,我要一次打倒几个?”

    “这都什么人哪?”少年将军很是纳闷,他也是个来事的人,干脆又叫过一列十名军士,“这样吧,你能一次打过十二人,我亲自恭迎你进营见战王老大,先说好,如果你没这本事,我照样把你请进营,不过那时侯你就见不了老大,而是要吃通毒打了,如何?”

    被选中的十二名黑甲骑军拔出佩刀,慢吞吞出列,如果不是那少年将军下令,谁都没心思和这么个小子动手。

    “你为什么不上?”秋意浓指着少年将军,一副惹事的架势,“既然你是将军,就要带头冲,哪有尽派部下出手的道理?”

    “你说的很有道理,我也很虚心的受教了。”少年将军故意拱拱手,“不过我是上将,身子骨金贵得很,不和你这粗人动手,等你打输了,我倒乐意亲自出手打落水狗。”

    “你没这机会,等着恭迎我进营吧!”秋意浓跳下马,看了看走近的十二名黑甲骑军,却把手中长枪又挂回到马鞍上。

    “嘿!我说,一天之内别给我那么多惊喜成不成!”少年将军翻了个白眼,“难不成你想空手上?”

    “我换把枪,这是我师父的长枪。”秋意浓从马鞍上换下自己用的那柄枪,“不过是十二名军士,还不配用我师父的长胜枪这般隆重,这一架,我用自己的枪打!”他掂了掂手中枪,向十二名黑甲骑军招呼道:“大胆来吧,我这杆枪没有开过锋,枪杆子也是木头的,不会伤了你们!”

    “以后可别说再我嚣张了!”少年将军向贺尽甲苦笑,“瞧见没有,这小子比我更横!”目光忽然一顿,他看见,那张狂的小子摆出了一个很古怪的持枪姿势,枪握左手,右手斜揽,如要以长枪怀抱天下。

    “这种持枪的姿势我好象听萧尽野说起过,咱们这位萧大战将生平唯一一次失手,就是栽在一个中原人手中,听说那个中原人就是用这种手势握枪。”少年将军拍拍脑袋,“瞧我这记性,想不起那人的名字了。”

    “我倒希望他能捱打的本事强过说嘴的口舌!”贺尽甲转过脸,向那十二名黑甲骑军不耐烦的一挥手,“别磨蹭,给我好好教训这猖狂小子!”

    “小心点,我出手了!”秋意浓看似好心,实则张扬的提醒彻底激怒了那十二名黑甲骑军,十二人一声大喝,一起冲上。

    “九幽平九州!”秋意浓长枪出手,一出手就是最凌厉的杀招。

    师父的翔天枪术,就是要一鸣惊人!

    长枪凌空而起,一杆再寻常不过的木枪,却以最激越的方式飞掠在天,枪锋在劲风中急速振动,好似要凭空擦出点点星火。

    让长枪飞起来!

    挑!刺!劈!扫!荡!

    一杆长枪,随着少年的臂膀挥动,步履踏进,在凌空飞翔中变幻出各种凌厉无匹的杀招,每一击都带着无迹可寻的莫测凶险,横如棍扫,竖成刀劈,斜挑向天,荡落苍穹。

    十二名黑甲骑军的手中刀连与长枪隔挡交击的机会也无,只觉手中一空,一柄柄钢刀就在枪锋起落中被击飞。

    “该你们两个了!”击落十二名黑甲骑军手中刀,秋意浓意尤未尽,枪杆擦地,挑起两柄钢刀,不偏不倚的倒飞入少年将军和贺尽甲两人手中,枪锋随即一抖,直取两人面门,“让我见识见识,黑甲大将的本事!”

    少年将军与贺尽甲刀一入手,立知对手虽然年少,却是他们从所未见的武技高手,哪敢再有半点轻觑之心。

    “大胆!”贺尽甲急往旁退开一步,让过枪尖锋芒,一刀劈向枪杆,可刀才劈出,明明就在眼前的枪杆诡异的一转,让过刀劈,改刺为扫,一枪砸向贺尽甲手腕。

    “热闹看不成了!”那少年将军脸上笑意不减,出手却快极,一刀斜挥,架在贺尽甲臂上,先挡住了秋意浓这一砸,此人年纪轻轻,但临阵经验颇丰,刀法也老辣异常,手中刀一扯一横,带动贺尽甲的钢刀,两柄刀呈十字交叉,一起锁向长枪。

    但力已用尽的长枪竟又突兀的一缩,借此一缩的尺寸余地,力道再生,闪电般突破双刀合绞,再次扑前。

    “厉害!”少年将军见这一枪势在难防,急撒手弃刀,一手把贺尽甲往旁一推,另一只手往腰间一探,手中忽多出一柄寒光闪耀的宝刀,于间不容发之际猛往上一撩,嚓的一声轻响,将长枪砍为两段。

    但被削断枪尖的半截枪杆依旧直刺,眼看快要搠入少年将军眉心,才凌空一收,半截枪杆,稳稳定在这少年将军咽喉前。

    “不要胡来,算你嬴了!”贺尽甲满身大汗,只是这短短瞬息,却如历经一场生死大战般激烈。

    “不是算他赢,而是我们真输了。”少年将军面色不改,对咽喉前的枪杆视如不见,却向秋意浓笑道:“若非老大送我的这柄朔月宝刀,我们输得更惨!今日大开眼界,竟能见识到如此了不起的枪术!”

    “你们两个也不错。”秋意浓收回断枪,向那少年将军点点头,“尤其是你,应变很快。”

    “打输了还能被夸一句,今天一定是黄道吉日。”少年将军气量很大,对输了架一点都不在乎,他好象拣到宝一样伸手去揽秋意浓肩膀,“被你说中了,来,我这就恭迎你入营。”

    秋意浓退开一步,他看出这一脸皮笑的少年是个难缠的角色,转脸向贺尽甲道:“你刚才说,要做将军得凭军功一级一级的升,那你做这将军花了多久?”

    “三年,历大战十一场。”贺尽甲不解其意,但也老实作答。

    “那你呢?”秋意浓又问那少年将军。

    “一天,意外吧?”少年将军嘻嘻笑道:“我也很意外,什么功都没立,也就是掀了老大的桌子,又带头到外头跑了一圈,结果回头就被升成了黑甲上将,谁叫咱是一员福将呢?来,兄弟,以后跟我混,哥保证你也风声水起的过好日子。”此人脸皮甚厚,架才打完,立刻就称兄道弟起来。

    秋意浓朝他看看,这种人他也少见,笑了笑,把手中半截枪往地上一扔,转身而走。

    “哎,怎么这就走了!”少年将军楞住了,“不会是怪哥断了你那枪吧?跟我进营,我送你一柄上等好枪!”

    “不用,那是小孩子的玩意,断就断了。”秋意浓折回到坐骑旁,摸了摸挂在鞍上的长枪,“今日之后,我就要用师父的长胜枪了。”

    “那你也别走啊。”少年将军紧巴巴的赶上几步,拉着缰绳道:“你不是要来投军吗?这还没带你去见我老大呢?我可是很有诚意的请你进营的,你看,都为你牵马坠蹬了!”

    “我改主意了。”秋意浓翻身上马,“我是来做将军的,打赢你们不算立功,过几日,我再来寻你们,到时候,自要你们请我做这黑甲上将!”

    “嗬?这口气还真不小。”少年将军含笑看着秋意浓,似是了然的松开缰绳,又很结实的在马屁股上拍了两下,“好,那就到时见,先拍你几下马屁,日后你可要帮衬着兄弟啊,你这朋友我交了,我叫澹台麒烈,兄弟,怎么称呼?”

    秋意浓脸一黑,低声嘀咕了几句,哪肯说出自己的名字,一甩缰绳,径直而去,只听得澹台麒烈还在后面大呼小叫,“不送啦!咱们三天后再见,我请你喝酒找乐子!”

    “气势汹汹的过来,怎么打赢了反而要走?”贺尽甲又纳闷又憋气,“小澹台,为什么你要说三天后再见?”

    “他不是想立军功吗?那当然是三天后再见喽?”澹台麒烈把刚拍过马屁股的手放在鼻子下闻了闻,“马股上很多汗啊,看情形这小子是赶了很多路才来到这儿的,心思倒是很诚,可为什么不肯说出自己的名字呢?难不成他的名字很容易让人浮想连翩?”

    说着,澹台麒烈老实不客气的把手在贺尽甲衣襟上抹了抹,不等贺尽甲瞪眼,他又愁眉苦脸的说道:“老贺,为什么这小子刚才听了我的名字一点反应也没有,我可是名震契丹的少年英雄啊!”

    “我怎么知道。”贺尽甲没好气的转过身,对方才的眨眼落败还心有不甘,“如果萧老大在这儿,一定不让这小子讨了好!”

    “我倒庆幸老萧不在,不然今天这脸就丢大了。”澹台麒烈嘿嘿一笑,“走,去告诉主公,我们马上要多出一位猛将了。”

    离开军营,秋意浓没有折回少女处,而是立即前往就近州城,他找了家铁匠铺定做一套盔甲,秋意浓的要求甚是怪异,盔甲材质不论,熟铁生铜皆可,盔甲上不但遍体都要雕刻花纹,整副盔甲还要涂染极鲜艳的色彩。

    秋意浓预付了三倍银钱,要求铁匠三日内必须制好盔甲。

    虽然秋意浓的要求甚为古怪,但看在钱的份上,铁匠欣然应允,三日后,秋意浓一身绚烂夺目的甲胄,策马出城,一路上,不知引来多少路人侧目。

    铁匠的徒儿满脸纳罕:“这家伙一定是个疯子,难道他不知道在盔甲上雕花就得镂空,大损盔甲坚固,而且还非要把盔甲染得这么鲜艳,万一上了战场,那敌军不是都冲着他过去了吗?”

    老于世故的铁匠却摇摇头“他做这身盔甲并不是用来防身,而是要引人注目!这个少年若上战场,定是名很凶猛的杀将。”

    “哦?师父怎么知道他很厉害?”徒弟兴趣更浓了,“我偷看过他的兵器,也就是一柄镔铁长枪,除了枪刃紫幽幽的,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所以我常骂你太懒,不肯认真学艺。”铁匠在徒弟额头上敲了一下,“学了这几年艺还不明白?只有杀过无数人的兵刃,才会因为浸润太多鲜血而泛幽幽暗紫!”

    徒弟打了个突,摸着额角不敢再说,心下惊骇,“难道那个少年杀过很多人?”

    秋意浓没有杀过人,其实他也常好奇,为什么师父的长枪不管怎么擦洗,三尺刃锋所泛动的都是暗幽幽的紫光。

    这一天,正是拓拔战与乌古叛军订下的决战之日,拓拔战麾下五万黑甲都是骑军,所以他把东境平原选为决战之地,乌古王此次出动族中所有男子,集十万步骑大军,五万骑军,五万长枪步卒,所以他很高兴的应允了决战地。

    乌古王野心很大,这一战也特意针对敌方来去如风的骑军做了部署,黑甲骑军战力骁勇,马战无军可抵,所以乌古王想先利用长枪兵牵制来去如风的黑甲骑军,再用本部骑军发动冲锋,一战葬送契丹最精锐的军队,他的算盘打得很响,但有两件事情他没有料到,第一:他的对手是久经战阵诡谲的拓拔战,第二;一个本不属于这场战争之人的突然到来。

    秋意浓到达平原一隅时,交战两军刚到达平原,他寻了一处远离战场的小丘,驻马观望战场形势,想先见识一下那位闻名契丹的战王风采。

    但拓拔战打仗素来喜欢先发制人的强硬风格,两军一到战场,连最起码的叫阵虚礼都不肯施与乌古人,前军两万黑甲骑军就向乌古族阵发起了冲锋,秋意浓还没瞧清楚拓拔战帅纛立处,就见大群骑军杀气腾腾的冲出。

    乌古王倒也正中下怀,立刻命五万长枪兵上前,想要先吃掉这两万黑甲前军,但这两万前军的冲锋只是一个幌子,五万长枪兵的方阵刚一出列,两万前军齐齐勒马,马背上抄弓搭箭,一蓬蓬箭矢对着五万长枪兵暴雨也似淋下。

    长枪兵倒下一片,方阵大乱,那两万黑甲前军立即弃弓挺枪,发起了真正的冲锋,步难敌骑,五万乌古步军本可以凭手中长枪和方阵牵制骑军,但先被箭雨一阵招架不及的急射,又被骑军冲近混战,长枪兵顿时死伤一片。

    乌古王大惊,用以克制黑甲骑军的长枪兵一登场便失去先机,形式急转而下,按常理,乌古王应该立即派出一队骑军,先挡住黑甲前军的铁骑冲击,救回已陷入危境的长枪兵,再凭骑军掩护,先把部队后撤数里,再续后战,以免拓拔战在占尽先机下扩大战果。因为拓拔战这五万黑甲只是契丹一部军甲,可乌古族这十万人却是举族兵力,一旦败亡,乌古人便临覆顶之灾。这也是拓拔战事先料定的战局,

    谁知乌古王竟是个狠人,眼看长枪兵陷入被屠戮的劣势,一咬牙,索性把全部身家一起压下,五万骑军全部冲出。

    拓拔战显然也未料到乌古王会狠得一丝余地都不肯留,见乌古人拼命,他当机立断,也下令全军冲锋,乌古人想靠两倍兵力的优势取胜,拓拔战也就必须凭黑甲骑军的强大战力硬拼,这一来,战场形势向着双方主帅本意都不愿看到的混战倾转。

    这一仗打下,无论哪方获胜,赢得的都将是代价极大的惨胜。

    令人震惊的转机便在此时发生。

    这一仗之前,无人相信,这世上能有人凭一己之力主宰全局。

    直到一柄修罗枪出现在战场上。

    秋意浓在矮丘上将战场形势尽收眼底,却一直按枪不动,他在寻找时机,三日前和澹台麒烈等人的交手使他肯定了自己的枪术境界,现在,他要试试自己对战局的把握。

    师父教他的除了枪术,还有兵法,所以,他要持此两技一鸣惊人!

    很快,他等待的时机就如愿到来!

    当乌古人的骑军纷涌齐上,却因己军长枪兵的节节后退,而未能立即冲近与黑甲骑军厮杀时,远离战阵的小山丘上突然传来一声长啸。

第一百零四章:艳甲飞将(腾)

    初始,远远啸声只如细风般拂过,未在喊杀震天的战场激起半点波澜,但啸声由远而至,长吟不绝,于是,有人匆忙抬眼;

    尘烟滚滚而近,裹在烟尘中的只是单人独骑,不疾不徐的接近战场,烟尘散开,最先逼入眼中的是一袭艳丽如花的盔甲,甲胄之上雕刻着绝不该用于装饰的各色花纹,雕纹绚丽,宛如四季花开一霎,人在甲中,甲胄绚烂,一点绮丽缤纷得夺人眼目。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当此绮丽不合时宜的盛开于战场边缘时,交战两方手中利刃不停挥洒喷溅的鲜血竟被衬出一道凄美,然而,这凄美只是一瞬,因为就在这一瞬之间,马上骑者长啸激扬,坐骑突然加快,平地电闪般迫入两军交战最激烈的中段。

    艳甲迫入,一抹幽冷立即从骑者手中笔直探出,紫光幽幽的枪锋不但为这道华丽再增颜色,亦随着坐骑奔腾的一起一伏间,不停吞噬着枪前生命。

    似与这绚丽至夺目的登场方式相应合,艳甲冲入战场的时机和位置也完美的无可挑剔,因为他杀入处乃是乌古长枪兵和骑军之间,这一瞬之机,一线之地,使敢和拓拔战硬拼的乌古王都看得惊得心胆大颤,因为这一瞬之机正是混战将起时最混乱的一刹,而这一线之地也正是己方步骑两军或冲前或后退的汇集处,换言之,这就是乌古人十万战阵中最薄弱的一环,当然,在两军相近交锋时,这也是正面的黑甲骑军无法逼近的软肋,但这软肋却被一人一骑狠狠击中。

    事实上,只凭这单人独枪之力,就算侥幸击中软肋,也该很快就被前扑后继的铁骑横流吞没,可这神兵天降般的艳甲独骑竟似一柄锋利的凿子,一击命中软肋,立即毫不停留的往纵深处直闯而入。

    是闯!马背上的艳甲少年枪直如一,九尺长枪始终借快马猛冲之力保持着挑刺姿势,但有乌古人敢胆于马前,一律挑飞刺倒,乌古兵急叫着想把他拦路截杀,但在这柄修罗枪前,无论鲜血怎样喷溅,都掩不住枪锋处紫光闪烁,长锋挺直如笔,以杀戮为景,泼血色于野。

    “好小子,果然来了!”黑甲骑军中早有人看见这斜刺杀到的援军,正带头冲杀的虎子将军澹台麒烈兴奋的大叫:“这小子还真是够张扬,穿得花里呼哨的,他以为是来相亲的吗?这股子横劲倒是和三天前一个样!”待看清秋意浓挺枪冲杀之处,澹台麒烈两眼发亮,“这次的风头都被这家伙出尽了,枪术好,眼力也辣,一头就扑进了乌古人的要害!”

    见秋意浓枪下无一合之敌,澹台麒烈看得眉开眼笑,却知秋意浓一人之力闯阵,凶险万分,他挥刀连斩面前两名乌古骑军,向身边几将招呼道:“老萧老贺,跟我上,帮那小子把口子给撕大点!”

    “哪儿跑来的帮手,一条枪使得比我还利索!”黑甲大将萧尽野一舞手中枪,跟着澹台麒烈往阵外冲去,再看几眼秋意浓的枪术,心里嘀咕,“这小子的枪术怎么和那个中原人这么相象?”

    “看来这家伙三日前和我们打是手下留了情啊!”贺尽甲也在嘀咕,更佩服秋意浓单骑闯阵的胆量,“他说要立军功,原来就是等着今天!”

    “老大,我先带着贺尽甲当会儿逃兵啊!”澹台麒烈什么时候都喜欢贫嘴几句,一边带着萧贺二将和本部军士快速脱离军阵,一边还不忘了回头向帅纛下的拓拔战大喊。

    “这个小澹台,怎么每次干坏事都喜欢大喊我的名字!”贺尽甲气得七窍生烟,一拍坐骑,骂咧咧的跟着澹台麒烈往旁撤出。

    在帅纛下督军作战的拓拔战早注意到了战场变化,乌古王的情急拼命大出他的意外,使他事先安排的后计无从施展,拓拔战用兵狠毒,但对自己部下的性命却急爱惜,眼看以少击寡的大战变成了硬碰硬的苦战,又急又恨,见那艳甲小将出现,顿时长出了一口气,他并不会冀望一人之勇改变全局,但这突如其来的援军却打破了眼前僵局,拓拔战是个极擅把握时机的人,一看前方乌古长枪兵和骑军被暂时隔开,立即向随侍护卫左右的两员猛将喝令,“朗昆,骨扎力,带百人力压上去狠打,把乌古人的前军给我彻底搅乱!”

    左右两名魁伟如山的年轻猛士同时应声,各持兵器大步向前,见这两员力大无朋的力士出战,前方黑甲骑军立即往旁让开一条道路。

    朗昆和骨扎力都是步战大将,虽不骑策,可平地身高比常人骑马还要高出一截,而且二人使的都是长大兵器,朗昆手中一根丈长战戈,骨扎力手持硕长战刀,这两条大汉往前一冲,已呈先声夺人之势。

    “荡!”朗昆出手便是全力,丈余战戈从左到右一挥,十几名乌古长枪兵几乎被砸得原地飞起,长戈半空回扫,又是一击回荡,前方密不透风的敌军阵顿时被扫荡出大片空地,他身后的黑甲骑军立即补入空隙,驱动铁骑往前直冲。

    “分!”骨扎力的攻击和朗昆一样简洁威猛,硕长战刀高举过顶,对着面前乌古军由上往下重重一刀砍落,只听一声闷响,战刀顿地,地面也似在这一击下抖动起来,当其重刀斩势的几名乌古军被连人带枪劈为两段,站得近的乌古军也被这重击之力震得站立不稳,踉跄栽倒,不等这些人起身,乌压压的铁蹄已踏着他们的面门往前冲去。

    “攻!”一打通前路,这两员猛将并肩踏步,长大兵器在两人的天生巨力中发挥出惊人的威力,战戈横扫,战刀直斩,这一直一横两股巨力在敌阵前搅动出两团漩涡,当者披靡。

    几十名魁伟大汉出现在两人身后,与朗昆和骨扎力二将的横冲直撞不同,这几十名大汉使的全是锁链般的软兵器,一条条锁链在他们手中抖动成圆,一扔出去必定套住一名乌古军的脖颈,把对方扯离地面,再向四方投掷出去。

    有这一群以力硬攻的大汉开道,第一线的乌古长枪兵登时如长堤决溃,缺口被一处处打开。

    秋意浓仍如一道闪电般穿入乌古人前后两军之间,笔直刺前的长枪蛇信似吞吐闪烁,不断叠加已将用尽的扑刺之力,使得枪锋前空隙始终不断,越往乌古军纵深处闯,正面堵截的敌军就越积越多,见一袭艳甲已将没入敌阵,刚从己军中绕出的澹台麒烈大急:“好兄弟!再撑着点,哥哥立刻就来帮你把手!”他一把掷出手中刀,将一名乌古兵钉在地上,猛抽出拓拔战赠他的宝刀朔月,抖手一片寒光,当先往被秋意浓撕开的那条缝隙中杀入。

    澹台麒烈一杀起性来就不要命的脾性闻名黑甲全军,见他也发了疯似的单骑冲阵,萧尽野和贺尽甲二人大急,忙带着部下跟着冲了过去。

    “小澹台,你的本事可不比那艳甲小子,不要命啦!”贺尽甲扯开嗓子大骂,却听耳旁风声急劲,萧尽野已经马鞭猛抽,越过他往前直追。

    “怎么每次跟着小澹台都得玩命!”贺尽甲气急败坏的追在他后头,还听得澹台麒烈在前方大呼小叫:“机不可失,不玩命不行啊!”

    有这一路生力军居中杀入,被秋意浓单骑破开的那道口子便再也无法合拢,只见那一道艳丽甲胄之后,一队黑甲洪流般跟入,把十万乌古军从中剖为两半。

    黑甲骑军攻杀之间极有默契,敌阵一被分开,不等拓拔战下令,在前方激战的各名黑甲大将一个个身先士卒,带队向乌古长枪兵发起猛攻,准备先吃掉这部分被截断的乌古人前军。

    一队各持长刀的黑甲骑军越过己军,也呈一条直现扑入敌阵,领头的是最擅长血战的黑甲长刀队上将赤风,这一队黑甲每人手中一柄长度不逊直矛钢枪的横直长刀,冲入敌阵后专克乌古长枪兵,长刀寒芒森冷,手起刀落,把敌军首级一颗颗甩起。

    赤风的爱徒血战夜尽天见师父逞威,不甘落后,“不要命的跟我上!”他长刀一挥,一群黑甲亡命徒似的随之冲出,贴着最前方的敌军狂砍猛剁。

    又一队黑甲骑军从本阵中撤出,这一队一千余人,手持长弓,马鞍左右挂满箭囊,他们脱离本阵后却未和澹台麒烈一样跟进敌阵空隙,而是策骑绕到一旁,张弓搭箭,射向那些想要从后追击澹台麒烈等人乌古骑军。

    这一千名长弓手各个箭无虚发,每一支箭射出必有一名乌古骑军落马,连续几拨箭射,乌古骑军伤亡扩大,被居中破开的那道缝隙外也叠满了尸体,反把乌古军堵得无法再追进缝隙。

    见这些人箭术厉害,乌古王忙分了数千骑军过来拦杀,可这队长弓黑甲骑术最佳,统领魔手长弓木砾一看敌军追来,立即率队后撤,却又不撤回本阵,而是带着这一千人游离于战场边缘,抽冷子连发冷箭,被这一队黑甲游走边缘冷箭偷射,乌古军士气大跌。

    胜利在望,拓拔战的神情轻松了下来,“小澹台打起来虽然疯了点,对时机的把握确实老到,揪住了重创乌古人的机会就穷追不放,我黑甲一部果真是将才倍出啊!”

    “乌古王刚才那一拼命倒真让我们始料不及!”草原狡狐耶律灵风已勒停了马,他脸上永远挂着一副狡黠笑容,因己军得占上风,他也不再亲自冲锋,而是跟在主公身边,“主公,那个穿着身艳甲的小家伙很是厉害,枪术勇贯三军不说,还能一击命中敌阵软肋,想必也是个精通阵法韬略的英才,这样的年轻人咱们可得好生拢在袖子里。”

    “是啊,这小少年很得我意,是个文武双全的难得人才,稍做调教,便是个能独挡一面的名将!”拓拔战早对那一身艳甲的少年起了爱才之心,也顾不得威仪,在马背上伸长脖子往前张望,“真是天赐我拓拔战这等猛将,灵风,传令下去,一定要为他解围,等仗打完,我要亲自拜他为将。”

    “主公放心,我早派掠阵楚尽锋率他的盾军过去了。”耶律灵风微笑道:“有楚尽锋的掠阵盾军在,保那少年无失!”

    “把冷火寒和他的密杀营刺客也派出去。”拓拔战指了指远处的乌古军帅旗,“今日险些便是一场恶战,乌古王这种只知道厮拼的疯狗,不配死于堂堂战阵。”

    “是!”耶律灵风从怀中摸出一面黑色小旗,迎风一晃,身后的骑军队列人影耸动,几十道黑影无声无息的快速逼前,又极快的消失于混乱的乌古人军中。

    秋意浓此时已完全冲入了乌古人大军中心,在把乌古人逼成两半的同时,他也深处于包围圈正中,前方敌军增多,身后追兵不断,连续挑飞刺死十几人后,两边不断受到夹攻,已无法再用直刺破路,他把枪一横,勒马阵中,“我挽乾坤岌!”修罗长枪在他手中急速转动,上下盘旋,枪展如盾,把他全身紧紧遮护,暗紫枪锋在全面遮防中亦不时刺向前后左右,用一声声惨叫点缀着他独闯敌阵的骁勇。

    修罗枪,既是师父临死都不忘留传于他的珍重,便该在他手中继续不凡!

    见秋意浓虽然停止闯阵,却改用这种且攻且的枪术横于军阵正中,乌古军已经迟滞的军阵就象是被刺入一根深入腹心的毒刺,全军的前进后退几乎就要因此停顿下来,这样的僵局使乌古军越打越被动,而黑甲骑军得势不饶人,停滞在最前方的乌古军被一层层撕扯消灭,兵力上的优势在这凶狠的攻势下慢慢消失。

    乌古人都知这一身艳甲的小将是令他们处尽下风的罪魁祸首,全都恨得牙根发痒,“杀了他!”被护卫守在阵中的乌古王用马鞭指着秋意浓怒吼:“都给我上,杀了这小子!”他气得发疯,干脆把身边最精锐的一支护卫也赶了上去,“给我杀了他,就算打输了这一仗,也要把这小子给我乱枪捅成马蜂窝!”

    保护乌古王的这支三百人的长枪骑军是乌古族的最大本钱,每一人都是族中知名勇士,三百人皆握熟铁丈长骑枪,胯下千里良驹,闻令不敢怠慢,当即挺枪向前,其余乌古军也誓要先取下秋意浓性命,呼啦一下把秋意浓四面团团包围。

    “混蛋!有这么打仗的吗?”澹台麒烈快马急冲,离秋意浓已只剩数十步间距,却被情急发疯的乌古人挡住去路,又急又气,大喊道:“小兄弟当心,这些长枪军是乌古王精锐近卫,不比阵前那些杂碎,千万不要和他们硬拼!快往哥哥这边来!”

    这支乌古长枪骑军确实厉害,在乱军中尚能策马列阵,三百人排成一支尖锥阵形,直刺秋意浓,三百人全力冲杀,布下的也是以多胜少时最歹毒的尖锥直阵,即使秋意浓能侥幸挡住锥矢前锋,但三百支长枪连续扎刺的威力非同小可,足已把任何人刺成碎块。

    面对这种势成一点的连续直刺,秋意浓却做出了谁都预想不到的反击,他一拨坐骑,再次伸直长枪,竟也已挺枪直冲的姿势正面迎向三百长枪。

    对于使枪的敌人,秋意浓从不会畏惧,尤其是这种迎面直刺,因为这是他每天都要苦练千遍以上的枪术基本。

    修罗枪,本就是枪中王者!而贯以翔天枪术的修罗枪更是这世间所有枪术都无法逾越的存在!

    所以,就要让他们用性命见识一下,什么是至高无上的枪术!

    最前方的一名乌古长枪骑军已与秋意浓两马迎面,即能排在三百人中的第一骑,他的枪术当然就是三百人中的佼佼者,只听他一声大喝,迎着修罗枪一枪刺出。

    “枪刺山河险!”

    紫色枪锋横如天地间最直一线,笔直的冲刺破开劲风,令枪尖更添锋利。

    那是一击真正的枪中突刺,无数双眼睛的瞪视下,却无一人的眼睛能清晰捕捉到修罗枪在此一瞬的痕迹,两柄长枪同时刺向对方心口,但只有哧的一声轻响,三尺暗紫枪锋一闪而过,没入了那名乌古枪骑的心口。

    极快的刺击使枪锋本身就带着巨大的冲力,在刺入这乌古枪骑心口时,已把他整个人向后撞飞,他手中那柄长枪自然也虚软无力的跌坠在地。

    澹台麒烈的眼睛一直没离开过秋意浓,见他一枪得手,刚想大声叫好助威,就见秋意浓跃马向前,消失一瞬的暗紫枪尖锋芒又现,精准如之前一刺,再次刺飞一名乌古枪骑。

    之后,就是连续的直刺,幽幽紫色每次都是现于一瞬,便立即消失于血色喷溅中,匹马直冲,枪直刺,一人一马其势如风,与尖锥阵正面相迎,人数的多寡在修罗枪的迅猛下变得毫无意义,反是那根三百人的尖锥被不断打折。

    令乌古枪骑感到恐怖的是,在这一次次的迎面对刺中,除了一声声哧哧的枪锋入肉轻响,居然没能听见一次两枪交击的声响,这样的情形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秋意浓每一次出枪,都能在间不容发的对刺中抢先一步刺敌马下。

    这名对手的枪术已强悍到他们无法想象的境界。

    “好啊!”澹台麒烈的叫好声在这时才高高响起,却又发急道:“好兄弟,悠着点,可别打算一柄长枪从头挑到尾,那可是三百人啊!”

    当超过二十名乌古枪骑被直刺马下时,后面的枪骑已不敢再用这一对一的连续冲刺来对付秋意浓,他们不敢去想,这样打下去究竟是这少年先力竭落马还是他们被逐一刺死,放在今日之前,他们当然不会相信能有人以一对三百,但在见识到秋意浓的枪术后,他们已没有了这种自信。

    枪骑们一声呐喊,战马交错,余下的枪骑从四面向秋意浓包抄,阵头尖椎陡然变钝,六名枪骑排成一列,六柄长枪同时刺向秋意浓。

    一枪难敌,那便六枪齐出。

    “不要对枪啊!”澹台麒烈情急大叫,连砍死数名挡道的乌古军,就想赶过去救秋意浓,毕竟不是骨扎力和朗昆这种神力猛士,在这连续的独骑冲杀中,秋意浓的力气已耗尽大半,若与枪骑凭力气对枪遮架,很快就会力竭。

    但澹台麒烈才冲上几步,又被更多的乌古军拦住。

    “九幽平九州!”即使是临阵变招,修罗枪的速度也是惊人的快,枪尖由刺转横,横展放荡之际,与刺来的六柄长枪对撞,施舍般给予了乌古枪骑曾渴求的对枪,力气用去大半的秋意浓出枪精准,每一击对枪都用最小的力气隔挡住对手的枪尖,再巧妙的借着碰撞之力回荡枪锋,顺势刺倒对手,当六柄长枪一一挡开,他的马前又多了六具尸首。

    “这招我熟!”澹台麒烈又在大叫:“就是这招在那天把贺尽甲打得屁滚尿流,小兄弟,你今天怎么把这吃遍天的招式藏了那么久才使出来?”

    “小澹台!不要老叫我的名字!”贺尽甲一张脸崩得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幸好面前有的是乌古军,正好把满肚子火气用刀子撒在他们身上。

    枪刺六敌,只换来一点点的喘息时机,剩余的乌古枪骑四面合围,上百柄长枪同时向秋意浓刺出,包围成圆,少年处身圆心正中。

    “师父,如果被人包围住,我该怎么办?”

    “银子,我说过,我要做你的飞将军!”

    “飞起来!”枪林齐刺中,少年傲然狂啸,将所余之力催动,枪锋三尺紫芒突然爆发开来,以少年立马处为圆心,向四周激荡四散,一点暗紫如从九幽中唤出的修罗恶煞,随着枪锋飞翔九天。

    于是,在乌古枪骑的包围圆阵中,三尺吞尽千万生命的暗紫也仿佛扩散成圆,以一个杀意更盛的圆心反向散开,修罗枪不离少年手握,却似无数追魂夺魄的利箭,向四面八方倾泻激射。

    那一天之后,秋意浓在黑甲军中有了一个响亮的名号:艳甲飞将!因为就在那天,他们亲眼看到这少年飞龙般翱翔在天的绝世枪术。

    甲为艳甲,人如飞将,所有黑甲骑军都认为,艳甲飞将这一名号,少年当之无愧!

    那一天之后,黑甲军中平素喜欢使枪的人有一大半从此不再用枪,因为他们认定,无论再如何刻苦勤练枪术,只要这世上还有艳甲飞将修罗枪在的一天,那他们在枪术上的造祉也永远无法企及少年项背。

    但在那一天之后,亦有不少使枪的黑甲骑军更加勤奋的苦练枪术,因为他们发现,原来一柄寻常长枪在施展时,竟能爆发出如斯威力。

    “飞起来!”修罗枪飞,少年抑制不住的得意长笑,原来最极致的枪术,就是要在这生死对决中淋漓发挥。

    一个又一个乌古枪骑在这绝世无匹的枪术前倒下,似乎也在为暗淡多年后的再饮鲜血而激昂,三尺暗紫的幽幽冷光在血花四溅中杀意澎湃,从中原至草原,师徒两代一脉传承的枪术于血中沸腾,在半空中鸣镝成声,疯狂的攥取四周生命。

    傲然长笑中,却有泪水从少年眼角无声淌落。

    “师父这一生最引以为豪的枪术兵决,都已经传授于你…”

    “但师父难以预料的是,这些本事究竟会给你的一生带来何等改变…”

    他总是不懂,师父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里若隐若现的忧虑,直到此时纵横敌阵,将敌军生死纵控枪前,他才恍然而悟,这是师父对唯一爱徒一生坎坷的担忧,所以,师父毫无保留传授与他一身本事,因为这就是师父所能给予他的一切。

    “我是修罗枪风雨的徒弟,看清楚了,这就是我师父天下无双的枪术!”狂笑着狂啸,修罗枪再一次爆发出无与伦比的杀势,将乌古枪骑早已凌乱残缺的包围彻底笼罩其中。

    “这小子杀疯了!”澹台麒烈终于杀开一条血路,却陡然停下,因为少年有此凌厉迸发的枪术,已不需要他再出手施援。

    “修罗枪风雨?”萧尽野也勒停了坐骑,怔怔看着那道令他视为心底梦魇的幽幽暗紫,“那个唯一令我尝到战败滋味的中原男子,原来,这少年是他的徒弟…”

    一枪破三百,许多年后,这一幕仍是黑甲军中神话般的传说,但所有目睹这一天的人都知道,这并非神话,而是最真实的战绩!

    当三百名最精锐的乌古枪骑无一例外的倒在秋意浓马前时,乌古王才意识到,他今日迎来的不但是一场惨败,而且还是一场不存半点挣扎余地的惨败,“快,快撤!”

    乌古王不敢再向那仿佛是从修罗地狱中杀出的少年看上一眼,他惊恐的掉转马头,第一个往后逃去。

    似乎是要为少年的一枪风发再增风采,一队全身甲胄,手持坚实厚盾的黑甲步军突然奔至,一人高的盾牌在少年身边林立竖起,层层叠叠的盾军护卫,为单枪刺三百的艳甲少年平添一分肃然。

    “主公有命,令我等务必在你身边护卫!”盾军首领,掠阵楚尽锋一脸佩服的看着这个比自己小不了几岁的少年,大声道:“主公还让我转告你,得胜之后,他要亲自迎你回营!”

    “好。”少年放低修罗枪,让鲜血从枪锋滴落地面。

    乌古军已然大败,残余的乌古人碎浪般往后逃窜,一拨又一拨的黑甲骑军追杀向败军,从掠阵盾军旁冲过时,每一名黑甲骑军都会转过脸,向少年多看上一眼,不少人还腾出手,向少年高高举起拇指,大赞一声,“好!”

    看见这位在盾军阵中横枪立马的少年身姿,几乎每一人都恍然觉得,这样的人,就该是军中传奇!

    乌古王至少猜到了一件事,那就是他今日得到的果然是惨败,乌古败兵才往后逃出没多少路,一队足有万人的黑甲骑军突然拦住了他们的退路。

    这一战,拓拔战出动的其实是六万黑甲骑军,本阵五万正面决战,另一万黑甲则做为奇兵,埋伏在乌古军阵后,原定的两路夹击,虽因乌古王的发狠被一时打乱,也终在此时收到了斩断败军退路的奇效。

    这一万奇军的将领正是黑甲宿将破军星图成欢,拦住了乌古军退路,一看拦路的是黑甲军中凶名在外的破军星,乌古王全身发软,慌忙后退,想要躲入败军当中。

    看到乌古王的狼狈模样,图成欢没有立即下令两军合围,指着乌古王冷冷一笑:“乌古王,小心肘腋之变!”

    “乌古王,来不及了,肘腋已然生变!”同样刺耳的冷笑忽然在乌古王耳畔响起,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却听身后惊叫四起,想要回头去看,脖颈间已是切肤剧痛,他最后还能看见听到的,只是一柄锋利的弯刀从他颈下横切而过,以及一阵冰冷的笑声为他送终,“黑甲密杀营冷火寒,恭送乌古王上路!”

    当乌古王的尸首从马背上滑落,余下乌古残军的士气军心全盘崩溃,连给乌古王收尸的勇气也无,全都吓得四散逃窜。

    黑甲骑军从不会放过败军,立即往四面包抄围堵,不过他们追击的都是零星散兵,对人数最多的一股败军却视若不见,这股败军还以为分头追击的黑甲骑军忌惮他们人多,不肯硬追,忙夺路而逃,一边逃还一边收拢其余败军,却未发现,图成欢阵中有一队骑军悄悄出列,故意等这股败军逃出一段路后,才不紧不慢的跟了上去。

    追敌连尽涯,他在黑甲骑军中的职司就是追杀败军,被他咬住的猎物,从无幸免。

    澹台麒烈没有加入追击败兵的军伍,最喜疯言疯语的他此刻出奇的平静,他在马上站直了身子,含笑看向少年,“终于找到了吧?”

    听到澹台麒烈这句莫名其妙的话,秋意浓侧脸问,“找到什么?”对于这个舍命冲过来救自己的少年将军,他心里很有几分好感。

    “当然是我辈归宿啊!”澹台麒烈哈哈一笑,“三天前第一眼看到你,就知道你心里有太多放不下的事情,迷茫得自己都不知道到底该找什么,所以那天我没有强留你,今日痛快一战,你该明白,自己的归宿是什么了吧?”

    他伸手划了个大圈,把诺大战场圈于其中,“和我一样,你也是名天生的武人,我辈武人,从戎军甲,啸傲沙场,就是我们的归宿,活!就当为此生抱负尽情作战…”澹台麒烈又一点四周狼藉尸首,长笑道:“死!也要曝尸沙场,何需马革裹尸!”

    秋意浓品味着澹台麒烈的话,又想起师父最后说的那句死得其所,默默点头,向澹台麒烈还以一笑,“你说的有几分道理,我想,从戎投军确实是我想要的归宿,而且你也说中了,我心里是有放不下的事,那件事情,无论生死,我都不会放下。”

    “明白了。”澹台麒烈嘿嘿奸笑,“你放不下的不是一件事,而是一个女人吧?来,跟哥哥说说,看我怎么帮你一把!”

    “你这家伙!”秋意浓瞪了他一眼,却忍不住笑了起来,“好意心领,不过我跟你好象不是很熟啊?”

    “很快就会熟起来的!”澹台麒烈一脸热切,看样子似乎恨不得立刻过来勾肩搭背,称兄道弟一番,忽然向秋意浓身后一挑下巴,“老大来了,兄弟,这次可轮不到我来恭迎你喽!”

    一身戎装的拓拔战张开双臂,慢慢向秋意浓走来,儒雅的面庞上微笑洋溢,便是这儒雅笑容,使他这个大张双臂的动作看来不但不令人觉得粗鲁,反有一股平易近人的温和。

    “天降神兵!也是天赐良将!”拓拔战走近几步,张开的双臂一手伸向秋意浓,另一只手点着自己胸口,坦然言道:“我黑甲军中尚缺一位上将,少年郎,可愿屈就?”

    秋意浓怔怔目视拓拔战,他看见,在这名闻契丹的战王眼中,除了和澹台麒烈一样不加掩饰的热切,还有一缕熟悉的温和,有几分象是师父每次看着他的殷殷关怀。

    这样的熟悉令他无比亲切,也突然领会到澹台麒烈向他说的武人归宿,也许,这就是他该为之投身其中的归宿。

    少年不再犹豫,绰枪于地,一跃下马,向拓拔战肃然一礼:“拜见战王!”

    “好好好!”拓拔战欣喜的扶起他,随即紧握住秋意浓的右手,高举过顶,向着四周部下大声高呼:“诸位,这便是我黑甲上将——艳甲飞将!来!为我们的上将军,欢呼吧!”

    “艳甲飞将!”无数黑甲一同振臂,经此一战,这少年早赢得了所有黑甲骑军的认可,欢声沸腾平原,用军甲的豪迈和飞扬向他们的无双上将欢呼喝彩!

    笔者注:本来想专写一篇专讲黑甲骑军战事的外传,因为不愿看那些把敌人写得无限愚蠢和无用,借此烘托主角正面无敌的故事,所以想写出黑甲骑军的凶猛,以此衬托日后大战的激烈,既然与艳甲飞将一样都是外传,干脆就合为一篇了。尴尬的是,这篇艳甲飞将单章的字数就要破五万了,分段章节大概也要再延长一章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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