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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添花过客     战国雪txt下载     战国雪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零八章:手足真情(流)

    黄敛源眼中掠过一抹感动,但他还是问道:“你说的,是真心话?”黄敛源其实已经相信智,因为智神态平淡,却有让人不容置疑的诚挚,只是事关儿子,他必须谨慎,可话音刚落,他一转念又想到,智根本没有骗他的必要,如果智想留下猛,无须开口,猛也一定会留下和兄长们并肩御敌。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智再不成器,也不至于用自己弟弟来信口胡言。”智加重了语气:“你可以相信我。”

    黄敛源似欣然似释然的点点头,又意味难明的一笑,“老实说,我是很想把猛儿带走,但我担心,你们不会答应我这个请求。”

    “我知道,所以苏其洛才会来找黄伯父您。”见黄敛源一脸尴尬的张口欲言,智摆摆手:“这件事情,我真的不打算深究,苏其洛是有些来历,肯跟着铁成厥同来幽州,也说明此人另有用心,但我相信,只要见到那位中原大商玄远,那他一定会给我一个满意的解释。”

    黄敛源汗颜,这少年果然如传言中一般,有一双洞察世情的眼睛,犹豫着又问:“智儿,既然你已猜到我想带走猛儿,也算与你的期待相符,那…”他吞吐着不说下去,未说之意自然是,智是不是早知他心意,所以干脆卖个顺水人情。

    智笑了起来,“黄伯父很谨慎,这倒使我更放心把小七托付给您,无妨,就当是我在做顺水人情吧。”

    黄敛源愈发尴尬,忙掩饰着端起茶来喝,却发现茶盏已空,苦笑道:“是我疑心太重,智儿莫怪。”

    “谨慎些好,这世上想要我们兄弟性命的人太多了。”智给黄敛源斟满茶,才淡然解释道:“第一,我不能容忍有人瞒住我带走我的弟弟,第二,黄伯父,我想提醒你,如果你和苏其洛瞒骗住小七把他带走,那等他清醒过来,您认为,我这弟弟会如何?”

    黄敛源顿时一身冷汗,他下意识的又去摸怀中瓷瓶,这可真是一言惊醒梦中人,他低估了智的手足之情,也忘了猛对哥哥们的敬慕,真要按苏其洛所说,用瓷瓶里的药迷昏猛,再把他带出幽州,那等猛清醒过来,一定会在大吵大闹着立刻返回幽州,真到了那个时候,徒劳无功不说,更会伤了猛对他的信任.

    刚认回这宝贝儿子,黄敛源宁可从自己身上剜块肉下来,也不愿让儿子对自己失望。

    “那该如何?”黄敛源脱口问,又担心道:“公主这边…肯放猛儿走?”他不敢肯定,在恶战将临之前,公主是不是也能象智一样,放走自己的儿子。

    “殿下这边不用顾虑,她已经答应让小七走。”智嘴角含笑,今日午后向耶律明凰和将飞二人说出要送走猛的计划时,智已想到五弟六弟虽然千般不舍,但在不舍过后也一定会赞成把幼弟送走,倒是公主肯应允下来多少有些让他出乎意外,当然,这样的意外也令智很欣慰。

    “让小七跟您离开幽州一事由我来安排,是哄是骗,我总会想办法让小七安心随您离开,但在这之前,我还想先请问黄伯父一件事。”

    “请说。”

    “苏其洛有来历,我想,您大概也是有些来历的人,至少不会象外表看来只是一介寻常百姓。”智看着黄敛源,沉声道:“您是长辈,您不愿意说的事情我不会打听,但小侄想得到一个保证,如果小七跟您去了中原,您是不是能有这能力护得我弟弟在中原一生平安,否则,我宁愿把小七留在身边,即使黑甲破城,我也要用我的尸体为幼弟拖延一分逃生的机会。”

    “可以。”这一次,黄敛源没有任何犹豫的立即点头,“如果贤侄真能让猛儿随我去中原,我一定会竭尽全力护他一生安乐,十八年前的无可奈何,绝不会重演。”他发现,在智面前并不用去掩饰什么,因为这个少年实在是太过聪明,自己想要隐藏的事情根本逃不过智的眼睛,幸而让黄敛源欣慰的是,智没有滥用心计,去强行打探和追究他的真正来历。

    “我相信你。”智神色一缓,“若非察觉黄伯父非是常人,我也不敢有让小七离开身边的念头,小七性憨重情,又是小孩贪玩心性,在我身边,我还多少能护持一二,但今日之后,我这弟弟就要黄伯父多劳了。”

    “猛儿是你弟弟,也是我的儿子。”黄敛源道:“智儿,原来你早有把小七送离幽州的打算,直到看出我有能力在中原照顾他,你才放心把猛儿托付给我,是不是?”

    “是。”相比黄敛源屡屡闪烁的言辞,智没有一丝的掩饰,“拓拔战黑甲声势之前,这世上无人能有必胜把握。否则,我又怎会被迫把十八年不离左右的弟弟送走?”

    黄敛源道:“其实猛儿留在幽州,也能给你增一份把握。你肯送他走,我真的没有想到,护龙七王的手足之情,竟比传闻更令人动容。”

    智淡淡道:“身为兄长,当然要照顾弟弟,我大哥战死皇宫,就是为了救出义父和弟弟们,我二哥饮鸩敌营,也是为了以身替代我们这些弟弟。二哥临去之前,曾对我说,让我一定要照顾好弟弟们,兄长的遗愿,我当遵行,如果可能,我更希望能把另两个弟弟也一并送走,但和拓拔战的这一仗,我真的离不开五弟六弟,所以我能送走的只有小七…”说至此,智平静的面庞上忽有了一道裂痕,使他淡然的神情终不再淡漠,和将飞两人一样,送走那个令他时时头疼,却也是时时置于心田的幼弟,其实是万般不舍,“黄伯父…”

    智长身而起,向着黄敛源深深一揖:“我的弟弟,就托付给您了。”

    “智儿,你…”黄敛源匆忙起身,刚想去扶智,但看着智这肃容相请的姿态,他心中一动,不再去扶智,而是站直了身子,用同样肃然的神情答道:“放心吧,我会如你一般,照顾好你的弟弟。”

    这一次,黄敛源没有再说什么猛是我儿子,无须人托付我亦会详加呵护之类的话,因为他发现,智这种临难相托的手足之情,丝毫不逊于自己的父子之情,所以,智才会在大战降临之前送走猛,而要回应这一份郑重托付,就要用同样的郑重来承诺。

    “生死成败之前,尤能将兄弟情置之于前。”承诺之后,黄敛源长叹着扶起智,又悠悠道:“我只能说,猛儿有位很好的哥哥,能有贤侄这样的兄长,是我儿一生之福。”

    “能有小七这个弟弟,又何尝不是我一生之幸。”智淡淡说了一句,看了眼窗外天色,又道:“时候不早,小七差不多就快回来了,黄伯父,现在该说说,我们要怎样把小七送出幽州一事了。”

    “我需要做些什么?”黄敛源知道,要让猛安心离开,事后又不会跑回幽州,真的是一件很伤脑筋的事情,大概也只有智,才能想出两全之策。

第一百零八章:手足真情(转)

    次日清晨,天色才泛微亮,黄敛源便一手揉着发黑的眼圈,一手捂着涨了一宿的肚子悄悄走出房门,昨夜猛和两个哥哥在幽州逛荡了一个多时辰,能和失散十八年的父亲相认,猛很开心,而为了让黄敛源知道他的开心,猛从夜集里买回来一大堆吃食,荤的,素的,油淋,煎炸,糖拌,反正把幽州知名的小吃买了个遍,然后兴冲冲的背回来,说是要孝敬刚找回来的亲爹,补一补十八年没承欢膝下的遗憾。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黄敛源知道儿子是想什么就干什么的孩子脾气,也知道儿子的力气很大,可看到猛背回来那一堆差不多半人多高的吃食,还招呼他趁热吃的时候,他还是差点没背过气去,当猛把各种香喷喷的小吃叠到桌子上时,黄敛源先对儿子的孝心大加赞赏,又很小心的提醒儿子,父子俩刚一起吃过晚饭不到一个时辰,这就要再吃一大堆宵夜,是不是不大合适?可不可以明天再吃?

    猛一番热气腾腾的孝心被拒,哪里肯依?先诉苦背回这一大堆东西有多辛苦,又委屈的说从前他每次买宵夜回去给义父吃,义父一定全部吃光,再仗义的表示可以陪爹爹一起大吃一顿,最后还威胁道,如果爹爹不吃他就不睡觉。

    在听到辽皇也曾尝过儿子孝心的时候,素来一日只吃三餐的黄敛源已经动摇了,哪个当爹的肯承认自己连儿子的义父都不如?再说他和智商议的事就是要明日一早来办,如果猛一晚上吵着不睡,那明早的事儿可就麻烦了!

    于是,黄敛源长吸一口气,开始和儿子宵夜,一桌香喷喷的小吃,的确都很美味,可黄敛源硬是吃得浑身冷汗,在吃最后一盘炸得酥脆的猪头肉时,黄敛源全靠回想当年逃难时连续三天水米不沾的惨事,才能鼓起勇气咽下了最后一口猪头肉。

    当夜,猛打着饱嗝,心满意足的酣然入睡,黄敛源也打着饱嗝,却是一肚饱胀得一宿没睡踏实,好容易熬到黎明,才在猛的如雷鼾声中,两眼发青的摸出屋子。

    一出门他就向后院的凉亭内走去,如昨夜所约,智一早就等在凉亭内,身边还站了一名二十余岁的年轻文吏。

    “黄伯父,你…?”智瞧见黄敛源的狼狈模样,好奇道:“怎么回事?”

    “一言难尽啊!”黄敛源揉着肚子长叹,“趁猛儿还睡着,我这就先出城等着?”

    智大概猜出了怎么回事,摇头一笑,又向那名年轻文吏一引,“黄伯父,这位是幽州知事安行远,年轻干练,是殿下身边的得力干吏,出城一事他已为您办妥,先由他送您出城,我在这里等小七睡醒,便带他出城与您会合。”

    “好,有劳安大人了。”这年轻文吏能得智如此看重,必是处事精明之人,黄敛源也不多问,直接道谢。

    “智王令,猛王事,下官份所当为。”安行远回礼道:“府外已备好马车,下官这就引黄先生出府。”

    “坐车?”黄敛源连打了两个隔夜饱嗝,“吃了一晚上宵夜,还是走两步吧,权当消消食。”走了几步,又叹气道:“这趟幽州真是没白来,认回儿子不说,一个晚上就吃遍了城里所有小吃。”

    “哦?”安行远也猜出了原委,忍笑道:“好,时辰尚早,下官陪您步行出城。”

    “辛苦安大人了。”黄敛源又向智点点头,这才晃悠悠的迈开步子,往院外走去。

    智坐回凉亭内,斟了杯茶慢慢饮着,弟弟有睡懒觉的习惯,这一等直到日上三竿,猛才走屋中走出,一边惬意的打着哈欠,一边也是揉着肚子。

    看到这两父子相近的举动,智不由一笑,到底是血脉相连的父子,便是相离十八年,一夜已然融洽。

    “四哥也在?”猛一走出屋子就四下张望,“咦?爹爹呢?四哥,看到我爹爹了吗?”

    “小七,一夜好睡啊。”智微笑着走向弟弟,“你找黄伯父?”

    “是啊,我要带爹去城里玩!”

    “你啊,整日就知道玩。”智摇摇头:“黄伯父一早就出城了。”

    “爹爹出城了?他出城干什么?”猛先是一楞,然后就紧张起来,“他不是又扔掉我了吧?”

    “胡说什么?”智失笑道:“是四哥让你爹出城的,你爹本来想叫醒你,见你睡得太实,就让你多睡会儿,四哥在这里等你,就是要告诉你一声。”

    “噢!”听说是四哥的意思,猛立刻放下心来,捧着肚子呵呵笑。

    “就噢了一声?”智看着弟弟轻松的样子,好笑道:“小七,你也不问问,四哥为什么要让你爹出城?”

    “四哥的主意,那还有啥好问的?”猛一点都不在意,跑去凉亭倒茶喝。

    “小七,你以后遇事可真要多点心思。”智叹了口气,又跟过去道:“刚起床别喝凉茶,小心闹肚子。”

    “口渴,凉茶喝着爽!”猛身子结实,哪在乎这个,抱起茶壶对着嘴就一通灌。

    智摇摇头,低声道:“如果四哥告诉你,你爹这一出幽州,就不会回来了呢?”

    猛抱着茶壶的手一停,向智看了看,眯起眼笑,又继续灌茶。

    智没辙,拍了弟弟一下,“怎么还是这满不在乎的?你就不埋怨四哥不和你招呼一声就把你爹爹送走?”

    猛喝干了一壶茶,才舒服的搁下茶壶,抹了抹嘴反问:“四哥的主意肯定是对的,为什么要埋怨?”

    “你…”智看着弟弟说不出话来,这弟弟对他就是出奇的信任,只要是他的主意,从来不会质问,可是这次…

    “你爹这一走,你可能就再也看不到他了,你就不怪四哥?”

    “四哥才不会让我再看不到爹爹,对吧?”猛乐呵呵的掰住智的肩膀,“其实我也在盘算着要不要送爹爹走,不然拓拔战打过来的时候爹爹还在城里,我出去打仗就会老惦着他,现在四哥把爹爹送走,我就不用担这心了,就知道四哥会帮我安排,而且一定会比我安排的好!”

一百零八章:手足真情(续)

    “小七…”智满腹教诲被弟弟的乐天和信任碰撞得烟消云散,想要长叹一口气,嘴角却又缓缓勾起一丝笑,低声道:“也好,就这么无忧无虑的吧,我一定会把你安排好,一定会…”

    “啊?四哥你说什么安排好?”猛没听清楚。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智微笑:“我是说,已经安排好你爹在城外等你,过会儿我就陪你出城去和黄伯父会合,小七,你去送送你爹。”

    “就说四哥早安排好了!”猛一副我早猜到了的样子,就知道,四哥一定不会让他失望,“可惜还没带爹爹在幽州好好玩上一圈。”猛唯一的遗憾就是这事,往常拉着纳兰横海在幽州逛悠,经常看见一对对百姓家的父子俩拉着手在集市里闲逛,而每次看见那些孩子缠着爹爹买这买那,当父亲的揽着儿子有说有笑时,猛心里还是很羡慕的,所以他最喜欢拉着兄长们逛街,只不过几个哥哥事务繁忙,很少能抽出余暇来陪他。

    “算了,幽州就打大仗了,我爹就一凡人,当年碰到一群流匪就只能把我扔路上,碰上这种大仗,我们想想就觉得过瘾,爹大概想了就再也睡不着了,还是早点送回中原的好。”猛很快想通了,在身上左摸右掏了一阵,又往自己屋里跑去,“这仗不知道打到什么时候,中原那么乱,我爹又是个老实头,不知道会不会吃亏,我去拿点钱给他。”

    猛有个看见什么新鲜玩意儿就要什么的脾气,可买来以后玩上一个转手就腻味了,因为从前的耶律德光,如今的耶律明凰都不限制他花钱用度,因此他算是个真正花钱如流水的主,也幸亏猛是被养在皇宫里的,否则谁家都养不起这家伙。只不过猛还有个不随身带钱的习惯,常常是一跑出去看见什么直接拿什么,这跟他在皇宫里长大有关,但皇宫里的东西他可以随便拿,跑外头这行径就跟抢劫没啥区别了。

    所以从前在上京,只要他出门,几个哥哥总得揣着钱袋轮流跟他出去,替弟弟当付帐的冤大头之外再当搬东西的苦力,如今到了幽州,这边境大城的繁华不逊上京,四处逛悠的猛当然也是天天大包小包往太守府里背东西,而且这不带钱的习惯也是一直没改,纳兰横海刚认识这位仁兄时,就有过一日散尽多年积蓄的惨事。

    为免被人追债追到太守府,败坏皇家名声,每次猛出门,耶律明凰也只得派人跟着他,不是为护卫,全是为付帐。

    但猛钱花得实在太快,快到护卫们赶着去支钱都比不上他挥金如土的速度,而且看着护卫们老跑去帐房领钱供猛挥霍这事实在有点说不过去,耶律明凰干脆就在猛屋里放上了一千两黄金,只要这弟弟出门,便让护卫们从猛屋里取钱。

    “小七。”见猛要回屋拿钱,智笑着拉住了他:“钱财之物都已打点好,我给你爹准备了五万两黄金。”

    “五万两黄金?”猛再是挥金如土,也知道五万两黄金是笔不得了的数目,直着眼道:“四哥,你哪来那么多钱?姐姐把嫁妆给你了?”

    “又胡说!”智又好气又好笑,“这笔钱其实是拓拔战的,他给了羌族十万两黄金,诱使羌族来攻打幽州,我在黄土坡一战平定羌族,就把这十万两黄金都给带了回来,其中五万两我给了殿下,剩下的一半命窟哥成贤留着,如今正好给黄伯父当仪金。”

    “哇!十万两黄金?”猛怪叫:“要让拓拔战知道这笔钱最后被四哥你抢来了,他估计会哭一通。”

    智轻轻道:“十万两黄金换七万羌人,这笔钱拓拔战用的很值,羌人这股举族节气,根本无法用黄金估算。”

    猛问道:“这羌人也真是怪,仗都打成那样了,居然还一路带着黄金?”

    “因为羌人一直想着要活下去,即使穷途末路,他们也不肯放弃,从族长到孤女,每一个人都是如此…”智双眼轻阖,似要把尽成焦土的一坡荒凉从记忆中挥去,可那样深触于心的悸动又如何能轻易挥去。

    “不说羌人了。”猛知道触动了四哥的心结,忙道:“走,我们出城去!”

    “先别急。”智揽住了弟弟的肩膊,“出城前四哥先和你去见见小妹和二嫂五嫂。”

    “看小妹去?”猛心里发虚,见萧怜儿是他最头痛的事情。亲眼目睹娄啸天被智杀死于眼前,明知这个倒在血泊泥泞中的男人是在利用自己,可萧怜儿还是为此情殇心痛欲碎,而这心碎亦转为对智无法谅解的恨意,她每日幽居于房,足不出户,更不愿再见到亲手杀死娄啸天的四哥。

    猛被四哥授意,每天都去安慰宽解萧怜儿,可每次去都逃不了被轰出来的下场,这其中有一半原因固然是萧怜儿心痛,另一半的原因还是猛实在太闹,每次一见萧怜儿就要拉她出去散心,当然免不了被扫地出门,按猛说的,这妹妹的伤心已臻前无古人的化境,他每次上门,都怀着入油锅煎熬的悲壮心情。

    一听智要去见萧怜儿,猛立刻头皮发麻,“四哥,怎么你突然要去看小妹?你不怕被她轰出去?”

    “我在门外等着,不进去。”智低声道:“只是想让你看看小妹。”

    “我天天都去看她,然后天天被她用笤帚轰出来。”猛嘴里嘀咕,但也顺从的跟着智走,还揉着脑袋道:“就当是个习惯吧,就是不知道今天是被笤帚柄打还是笤帚刷扫,这笤帚还真是个厉害东西,一头硬一头脏,挨哪头都糟糕啊!”

    萧怜儿就住在后院偏角,绕过凉亭,穿过小径便到了,猛是个缩头躲刀不如伸头挨刀的脾气,一到紧闭的门前,猛立刻咚咚咚的擂门,“开门开门,我带潘安宋玉来提亲了!”

    “小七你给我闭嘴!”屋内立刻响起一声怒叱。

    猛回过头,向四哥做了个即将挨揍的哭丧表情。

    智却是一笑,萧怜儿终日幽居,拒不见人,长此以往难免郁结成疾,幸亏有这胡闹成性的小七每天来缠萧怜儿,虽暂不能使萧怜儿解开心锁,但在这吵闹斗嘴中,亦能使之舒缓心绪。

    房门刷的一下被拉开,露出的是一张苍白的少女面容,月半独居不出,少女红润的面颊已变得削尖,看去更添了几分憔悴,不过面容间的怒色却使这张脸庞在愁思中多了些生气,“小七,你又想讨打是不是?”萧怜儿的手上果然拎着一柄笤帚,正怒气冲冲的指着猛,“每天都胡说八道,昨天说牛郎下凡来给你当妹夫,今天又说潘安提亲,你当我是什么人?你不嫌丢人我还要清净!”

    “不要打头!”猛先捂住了脑袋,又小声说:“小妹,我爹爹昨天来找我了。”

    萧怜儿扬起的笤帚一停,“我知道,二嫂昨天告诉过我了。”她板着的脸有了一丝柔和,轻声道:“恭喜。”

    猛嘿嘿笑个不停,难得萧怜儿今天没有轰他,便想缠着多说几句话,却见萧怜儿刚柔和下来的面容陡然僵硬住,双眼直直的瞪着屋外,但只看了一眼,萧怜儿就立即别过了头。

    猛不用回头,也知道小妹看见了四哥,“小妹,四哥是路过…”他才期期艾艾的说了一半,萧怜儿已一声不吭的退后一步,重重关上了房门,由始至终,她没有和智说一个字。

    “四哥,小妹她…”猛回过头,一脸呆滞的看向智。

    “走吧,去看二嫂她们。”智无声的叹了口气,向紧闭的房门默默看了一眼,转头走开。

    “唉———”猛老气横秋的把四哥没有叹的那口气抑扬顿挫的叹了出来,“千古憋屈啊———”

    两兄弟很快走到闵紫柔屋前,“五嫂,生了没有!”一到门前,猛脸上的愁闷立刻一扫而光,兴匆匆的跑了进去,除了看小妹,他每天也要来看一次五嫂,和在萧怜儿门前千变万化的疯言疯语不同,猛每次来看五嫂,翻来翻去都只有这一句话,只盼着五嫂不用十月怀胎就先把侄子给生下来。

    “闵姑娘。”智不象猛这般随便,直接就往女子屋里跑,他先在门外招呼了一声,才慢慢走了进去。

    “小七你每次都这一句话,也不闲腻。”闵紫柔银铃似的轻笑,怀胎已近五月,她的肚子已颇有些显怀,因不便走动,只能靠在床榻上,由于将练兵事忙,极少能抽空相陪,所以耶律明凰特意派了几名侍女照顾她,这时屋里或站或坐,竟有六七名女子,猛是一点都不避忌的,盘腿坐在闵紫柔床前,看着闵紫柔鼓起的肚子一个劲呵呵大笑,也不知道他怎么会这么乐呵。

    见智也缓步跟进,闵紫柔就要起身,“四哥,你也来了。”

    “你有身子,不用起来。”智忙伸手虚拦,这时,屋里几名侍女也忙上前见礼,不过几名侍女看着智的神情都有些瑟缩,似乎不敢与智正眼相视。智初来幽州时,这些侍女看见智时并不是这般生疏,相反还都对这位智谋深远,心机层出的少年颇存好奇,但在智一战灭尽羌族,恶名铸成之后,太守府中的侍女却都对智生出了畏惧之心。

    智似乎未注意到对侍女们隐隐流露的畏惧,淡淡的向众人一颔首,又往屋里一打量,这才看见,屋中一角还静坐着一名女子,年纪还是少女,却做少妇打扮,一身白衣素裙,应是青春白皙的脸庞透着病态的灰白,这少妇就这么静静坐着,明朗眉眼幽幽暗暗的,似是在听着屋里的欢声笑语,可面容间一抹抑郁却让人一望而知,她根本未融入此间欢乐。

    “二嫂!”智几步上前,向这少妇恭恭敬敬的一礼,这便是错的遗孀燕若霞,和闵紫柔不同,燕若霞已与错正式结为夫妻,所以智对这位二嫂格外尊敬。

    “四弟来了?”燕若霞似才从枯坐中清醒,慢慢转过脸,向智点了点头,又看见猛坐在地上的滑稽模样,她嘴唇微动,似是想笑一笑,可唇角展开时,露出的还是一抹使人望之恻然的苦。

    一直傻笑的猛看见燕若霞,脸上的皮笑也收起几分,手忙脚乱的爬起来,向燕若霞行了一礼:“二嫂好!”

    “二嫂,我带小七来和你们说几句话。”智顿了顿,又问:“二嫂,近日…身子可好?”

    燕若霞不象萧怜儿这般整日幽居,偶尔,她也会走出太守府,在城楼上,子墙下走上一圈,有时候,她还会去城西的德馨居,站在门外静立片刻,这些都是她丈夫心血所建,所以,她时常要去看上一看,可除了这些走动,燕若霞最常去的地方就是灵堂,常常在错的灵位前一坐就是大半天,智几兄弟都知道她一直深深爱着错,无论生死,无有片刻或忘,这让他们几兄弟很为错欣慰,但在欣慰之外,看着这位二嫂被相思剥蚀的日渐枯萎,几兄弟亦因此而担心。

    “我很好。”燕若霞淡淡的回答,入得耳中,品出的惟有心如死灰之木然。

    “若有事,二嫂尽请吩咐。”

    “我会的。”燕若霞还是淡淡的开口。

    这时,闵紫柔也把猛叫到身边,昨日夜里,飞已把智准备暗中送走猛一事告知了两位嫂嫂,对这个淘气的弟弟,她非常疼爱,知道他这就要离去,心里很是不舍,说话时难免露了几分破绽,幸好猛大咧咧的也没听出来。

    任猛和闵紫柔说了好一阵话,智才上前拉着猛告辞,临走前,燕若霞忽向猛招了招手,“小七,要开开心心的,更要自己好好保重,知道么?”

    “噢!”猛应了一声,然后就糊涂了,十分奇怪二嫂怎么无缘无故叫他保重,但燕若霞说了这一句,就又转过头,默默的看向窗外。

    “走吧。”智拉住弟弟的手臂,又向燕若霞行了一礼,才告辞出门。

第一百零八章;手足真情(补)

    出门的时候,猛没精打彩的趿踢着脚步,嘴里唧咕:“二嫂真可怜。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最可怜的是,二嫂还不认为自己可怜,她活一天,只是为了能多想一天二哥。”在看到花季韶龄的燕若霞隔离着满屋欢笑,静默而坐时,智的心境也霎时沉郁,他记得二嫂从前的明艳飒爽,可这个少女的明艳飒爽就如昙花一现,随着二哥的去世,她生命中所有的美好和明朗都归于凋零,曾经的刹那芳华,在她坚持着要和只剩六个时辰生命的心爱之人连理成亲时,便只存半世枯萎。

    然而,这样的女子不该有这样的结局。

    可这天意造化,又何曾眷恋过人世真情?

    如燕若霞和护龙错,如月歌和涂里琛,或如那一对…濒死亦要在血泊中相近的羌族男女…

    智按了按额角,禁止自己再想下去,这些碎于今生的情缘,除了天意,还有人为,而这人为中更有自己的摧毁,他这双手已摧毁了太多的美好。

    下意识的,智握紧了弟弟的手掌。

    至少也要守护住自己的弟弟,不让他卷入即将来临的残酷…

    “四哥!”猛还在念叨:“一会儿送完爹,我要去城里找最好吃和最好玩的东西,全带回去给二嫂!”

    “真是个长不大的孩子!那些吃和玩的东西,并不是每个人都喜欢的,伤心在心,又岂是身外物能弥补?”智叹了口气,又用很随意的语气道:“你最近还要去中原,照顾二嫂的事情就交由四哥吧,放心,四哥一定会照顾好二嫂的…”

    “哦,啊?等等!我什么时候要去中原?”猛唰的一下原地站住,揪着智的手不放,差点把智拉了个踉跄,“我去中原干什么?不是还要留着跟拓拔战干架吗?”

    谁知智好象比他还讶异的蹙起了眉,,“你不是要送你爹出城吗?”

    “是啊!是送他出城啊!”猛看着哥哥惊讶的神色发呆:“可什么时候变成送他回中原了?我从来没说过啊?真没?做梦都没说过!”

    “难道你从没想过要送你爹回中原?”智好象被猛给说糊涂了,随即又用很严肃的语气问弟弟,“小七,你知道中原现在一直在打仗,几家诸侯战火不休,是吗?”

    “是啊!”

    “你刚才还跟我说过,你爹只是一名寻常百姓,留在幽州会很危险,是吗?”

    “是啊!”

    “正因为中原战乱,这些年平民百姓才会一批批逃到中原来,是吗?”

    “是啊!”猛其实不想老一口一口的应是,可被智一句句问下来,他发现自己只能不停应声。

    “那你觉得,黄伯父这样一位寻常百姓,留在幽州固然危险,可如果让他一个人回中原,又带着我们给的五万两黄金,似中原满地流寇兵匪,如果他们发现黄伯父一人带着这笔巨金回中原,那黄伯父不是更危险吗?”智完全是用一种和小孩说话的口吻,循循善诱着弟弟,就算是骗吧,这一次,一定要把弟弟送出幽州。

    “是…是吧?”猛彻底蒙住了。

    “所以你当然要护送你爹回中原了。”智很肯定的向弟弟点点头。

    “先别点头!”猛觉得这事很不对劲,可一下子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憋了半晌才问出一句:“为什么要我护送爹爹回中原?不能找其他人去吗?”

    “他是你爹,做儿子的不护着他,你又想让谁去?难道你想让殿下去送?”

    “没有!”

    “那你想让年叔去送?”

    “没有!”

    “那就只能让你去了,你刚才不是也一连答应着说是吗?”

    “这个…”猛直了眼,幽州几十员武将,似乎都可担起护送之职,可四哥口中的人选偏偏就只有公主和呼延年,这两位当然不能去了,可不是公主和年叔去就得是他去,好象说不过去啊?

    再仔细品品,四哥说的每句话似乎都很有道理,可这有道理居然是让他离开幽州去中原,他什么有过这种念头了,“我从来没想过要去中原啊?”

    “没想过?难道你一直想让你爹一个人回中原?”智眉头蹙得更深,“小七,不是四哥说你,可身为人子,怎么可以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生爹爹独涉险地呢?”

    “那个…”猛抱着脑袋琢磨,中原是一直在打仗,如果让爹一个人回中原也是挺不妥的,可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整件事都够奇怪的,怎么一点征兆都没有,突然自己就要回中原了?

    “别多想了,让你送你爹爹回中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智略带责怪的看了弟弟一眼,“你啊,还真是不懂事,居然连这么简单的事理都不明白,幸好现在没有别人,要是被人听到了,一定会说你不知尽孝,万一传出去让你爹听到,他也一定会很伤心,所以这让你爹独自回中原的话切莫再提,知道么?”

    “哦,哦!”猛被唬得一楞一楞,诺诺点头,点完头又反应过来,“四哥,我这时候离开幽州好象更不对啊,我要走了,不就是扔下你们不管,让你们去跟拓拔战打仗吗?”

    “难道你想扔下你爹?”智一句话又把猛问得噎住,然后又抱着脑袋发楞,没等猛再想出点头绪来,智又道:“小七,我也为你想过了,一边是你爹爹,一边是留在幽州迎战拓拔战,这两边的事情不但都很重要,也是哪边都不能搁下,所以四哥帮你想了一个主意,你要听听吗?”

    “要!”猛正想得满头包,一听四哥又有主意,大喜点头。

    “速去速回。”智忍住笑,不去看嘴巴渐渐张大的弟弟。

    “就这主意?跟没说有啥区别?”猛大失所望,“中原哪!一路滚回去也要十天半个月!能不能换个主意!”

    智当即又问:“两边都是要紧事,你也两边都不想拉下,是吗?”

    “是啊!”猛吃不消了,脑袋拨浪鼓似的摇晃,“怎么问来问去我都只能应是啊?四哥你帮我好好盘算,我是想爹爹平平安安回去,可我更不想离开幽州啊!”

    “所以才让你速去速回啊?”智一本正经的说道,“拓拔战的黑甲骑军刚集结,他要来幽州总还要半个月光景,你这就立刻送你爹回中原,好好找个地方把你爹安顿下来,等确保你爹生活无虞,你再回到幽州,帮哥哥们一起守城,那不是两全齐美吗?”

    猛掰起了手指,嘴里嗫嚅个不停,反复算着来回的日子,可他长这么大还没去过中原,哪知道来回一趟要多久?所以算了半天还是茫然抬头问:“来得及吗?”

    “来得及。”智微笑:“四哥给你准备了马车。”

    “万一来不及呢?”猛很担心。

    “怎么?不相信四哥的本事?就算真迟了一两天,有四哥在,你还怕幽州一两天就失守?”

    “那倒是。”就象所有弟弟一样,猛平日虽然喜欢捉弄兄长们,但对兄长们从来都是极崇拜的,可他心里还是有点搁不下,正想再问,就见总管呼延年气喘吁吁的从院外跑进,手上还拎着个包裹,“还好,还来得及。”看见猛还未出门,呼延年焦急的神情一松,把手里的包裹递给猛,“来,猛儿,这包里都是你平时最爱吃的东西,带着回中原的路上吃。”

    这老总管一向把护龙七王都当成自己的子侄,而且老人宠小,对年纪最小的猛,当然也最上心,所以将和飞刚才把猛今日要被送走一事悄悄告诉了呼延年,一听说这事,呼延年虽也象将和飞一样赞同智的主意,但也是百般不舍,这时跑来,便是要借着送吃的来给猛暗中送行。

    “咦?怎么都知道我要来回跑趟中原?就我这要出门的才刚知道?”猛掂着沉甸甸的包裹,发现今早这一觉睡醒后什么事都反常,“连吃的都装了一包?一大包?年叔,你啥时候知道我要回中原的?”

    呼延年一犹豫,转头与智交换了一个眼神。

    智开口为呼延年解了围,“黄伯父要回中原,你当然要送了,这是人之常情,年叔怎会明白这世故道理?”

    猛想起智刚才的叮嘱,也赶紧闭嘴,生怕被人知道自己没心没肺到要让爹一个人回战火不停的中原。

    呼延年是真舍不得猛,他揽着猛,絮絮叨叨的不住关照要猛一路小心,幸好呼延年平日里就宠猛宠得无以复加,所以猛也没觉出什么来,他先去翻包裹,见里面装的果然都是自己最爱吃的,猛心情好了点,随手抓出一包酱焖牛肉往嘴里塞。

    “猛儿…”呼延年有满腹话语想说,但怕言多有失,只含糊道:“猛儿,要好好保重,你性子急,到了中原千万别跟人胡乱斗气,知道么?”

    “哦。”猛今天除了应是就是哦个不停,自己想想也觉奇怪,“我就送趟爹,又不去打架,干吗跟人斗气?”猛的性子是粗枝大叶,可他并不是真的蠢笨,只不过有哥哥们在,永远用不着他动脑子,见呼延年言语怪异,大觉奇怪,瞪大眼睛看着呼延年,“年叔,好好的干啥要我保重?”

    智低咳两声,知道呼延年再说下去只会更不舍,忙使去个眼色,又拉住猛的手道:“小七,别让你爹久等,跟年叔道个别,我们先走吧。”

    “对!速去速回!”猛此刻恨不得插上翅膀去中原飞个来回,忙向呼延年挥手道别:“年叔,等我从中原回来,给你带更大一包好吃的回来!”

    呼延年强笑着应了声,又叮嘱了几句,才转身慢慢走开,心知和猛这一别也许就是再难相见,他长叹着,频频回头去看猛,年迈的身子在这一瞬间仿佛更苍老了些。

    不舍的又岂止是呼延年,后院小径旁一处花丛后,满丛花卉隐约遮挡着两道身影,将和飞久久注视沿着小径走出后院的幼弟,而另一道娉婷身姿也在此时悄悄步入花丛后,和两人并排而立。

    “你们也来送小七?”看到了两人眼中同样的不舍,耶律明凰轻轻道:“就知道,你们哥俩儿也舍不得。”

    将低声道:“再是不舍,我也宁可小七离开这里。”

    “我也是。”飞用更轻的声音问:“五哥,昨日四哥要你把五嫂也一并送走,你为什么不答应?”

    “因为我知道,紫柔是不会离开我的。”将摇头苦笑,“这一点,真不知道我该是自豪还是无奈。”

    “是该自豪吧?”飞轻声说了一句,又怔怔看向一蹦一跳走在小径上的猛,看着看着,飞的眼睛忽有些模糊,却不愿伸手去拭,因为这样的分别也正是他所期待,“真想能当面和小七道别啊…可我想了一个晚上,还是忍不下这个心。”

    “我也是。”将又再苦笑。

    “原来你们也不敢当面和小七道别吗?”耶律明凰轻叹。

    将和飞相视苦笑,“万一露出破绽被小七察觉,知道我们想送走他,估计连幽州的城墙都会被他给掀翻的!”

    “他一定会撒泼大闹,说不定还要满地打滚的大哭,这些都是小七对付我们的杀手锏,可明知他是淘气胡闹,还每一次都让他得逞。”耶律明凰唇角浅笑浮动,却怎么也冲不淡离别的伤感,“这以后怕是再也没有人来给我捣蛋添乱了,更不会再有人门都不敲一下,就横冲直撞的冲到我这公主闺房里,诺大辽国,也只有这小家伙有这包天大胆,有时真想教教他男女礼防,又怕他刨根问底的问得让人尴尬。”

    “这还算好的呢!”飞微笑接口,“他从前总缠着要我背起他来去飞一圈,他也不想想,就算我再天赋异禀,脖子上骑着这么个肉团,那也是想站直了都难,后来长大了倒是不想飞了,可惹出来的祸却是一天比一天让人头疼。”

    将也摇头不迭的历数起猛的罪状,“要说最头疼的还是我,真不知我前世是不是欠他的,兄弟里面,小七最喜欢折腾的就是我,还每次都打着帮忙的旗号,可每次都比帮倒忙更折腾人,别的不说,就说紫柔有了身孕后吧,小七三天两头去药铺给他这五嫂找补药,可你们知道他去药铺是怎么拿药的吗?他是拿个筐去的!不管什么药装满一筐就跑,临了还要扯开嗓子喊一声这是帮护龙将取的药,还每次都不付钱,害得我也三天两头跑药铺付帐,后来药铺掌柜撑不住了,苦着脸跑军营里来找我,说只要他这铺子里有新药进来,不管治什么的都给我送一份来,只求别再派人去他铺子里一筐筐直接装,瞧瞧,好好的就把我的名头给黑在药铺里了。”

    “怪不得紫柔屋里一包包的药,连刀伤药都有一大摞,原来都是小七找来的。”耶律明凰捂着嘴轻笑,“还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小家伙。”

    “是啊,有这么个弟弟,又哪能省心呢…”将和飞相顾怅然,这躲在花丛默默道别的三人,都是和猛最亲近的人,这份时时的头疼,也伴着时时的牵挂和呵护,想着平日可这一朝别离后,又将何时再续?

    这时,智大概察觉到了花丛后的三人,他不敢再耽搁,拉紧猛的手快步往外走,猛力气再大,可也不会跟四哥较劲,一手抱着包裹,一手任智拉着,趔趔趄趄的跟在后面,嘴里叫着,“四哥慢点,慢点!年叔给的牛肉掉了!”

    听着熟悉而稚气的声音从身边经过,耶律明凰想起第一次见到这小家伙,也是这般,那时的猛路还走不稳当,摇摇晃晃的跟在他四哥身边,口里奶声奶气的喊着四哥,慢慢走过。

    这一晃眼,已是十八年了。

    花丛后,叹息声幽,随花枝颤动,飘荡起离别不舍。

    “走吧…”将长叹着背转身,隐没在花丛后。

    幽州北门外,一行车马早已在城外等待多时,马车旁除了刀郎和一队戎装劲甲的骑军,还有几十名脚夫行商打扮的男子,黄敛源站在城门外,看到智和猛从城门内相偕而出,焦急的面色顿时舒缓,满脸含笑的迎了过来,“猛儿。”又意味深长的向智一拱手,“智儿,多谢了。”

    “黄伯父久等了。”智拉了拉猛的手,“小七,别耽搁了,上车吧?”

    “噢。”猛应了一声,就去张望那长长一溜十几辆马车,他还压根不知自己此行是一去不回,所以看着这颇具规模的车队咋舌不已,“那么多车子,去打仗都够了!四哥…”

    猛扭转头去看智,张了张嘴,又使劲向四哥挤眼,意思是有这么多人跟着,还有刀郎在,我就不必跟过去了吧?

    他是真不情愿离开幽州,尤其是在黑甲大举来临之前。

    “忘了刚才关照你的话吗?”智在他额头上轻弹了一下,“刀郎和这队骑军是随我来送你父子俩的,一会儿就要回城,刀郎是四哥的近卫,你也知道四哥不擅技击,难不成你还想把刀郎也拉去中原?”

第一百零八章:手足真情(涌)

    “没有!”猛立刻摇头,“刀郎要留着保护四哥!刀郎!”

    猛伸手去捞站在智身后的刀郎,“小刀,四哥脑子好使,可是他没啥力气,我去中原的时候,你一定要保护好四哥,睡觉也要睁只眼,打仗的时候随便什么人敢靠近四哥,你先剁两刀过去再看来的是个什么东西!知道不?你知道我很会欺负人的!等我回来如果四哥少了半根头发,你猜我会怎么欺负你?你知道做恶梦的人为啥都是吓醒过来的?”

    猛先摆出张牙舞爪的模样恐吓刀郎,随后又睁大乌溜溜的眼睛,可怜巴巴的看刀郎,“小刀,你一定要保护好四哥,我很快就会回来的,你看到这队装满东西的马车,回来的时候保证也是满的,我会把中原声色犬马的宝贝每样捎带一份回来,全都送给你,连公主姐姐都不给,好不好?”

    “刀郎在,智王安。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刀郎秉承着一贯的言简意赅,他当然也知道了猛此去中原的真相,心里也很有几分不舍,对于猛,刀郎给予的呵护并不亚于猛的几位兄长,虽然他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从无兄弟手足的自己,每次被猛捉弄时,不但没有半点懊丧,还会生出几分兄长般的宽容,这是一种很陌生,也很古怪的感觉,或许,这就是智一直要他持有的人性吧?

    “保重。”刀郎面容冷漠依旧,心里却不平静,所以他不但破例多说了两字,还在猛肩上轻轻拍了一下,大概是不习惯这样的性情流露,道完保重,刀郎便生硬的转过身,

    “怎么一个个都叫我保重?”猛疑惑起来,小声问四哥,“是不是我平常玩得太过头,所以知道我要走都蛮开心的,除了保重,居然没人让我早点回来?”

    “谁叫你老欺负人呢?”智不愿猛再疑心下去,一边拉着弟弟走向车队里居中的马车,一边去接猛手里的包裹,“上车吧,再拖下去就耽误时辰了,你不是要速去速回吗?”一接过呼延年给的包裹,智顿觉一沉,险些拎不住,“年叔还真是给你装了满满一包!”

    猛看着这架势明白自己是非去不可了,他也死了心,老老实实跟着智向车队走去。

    走近车队时,智打量了一眼那几十名脚夫行商模样的人,这些人或是城中酒楼燕云楼的跑堂,或是客栈卫延居的店伙,今日却都装扮成贩夫走卒,不出意外,那名霸州知事苏其洛也换了一身布衣侧身其列,不问可知,这些人都是那位中原大商玄远安暗中埋藏插在幽州的实力,今日出行,也当然不是为了贩货,而是为护送黄敛源。

    可不论是出于玄远的吩咐还是苏其洛的安排,一下子就出动了几十人来当护卫,可见在这些来历神秘的汉人心里,黄敛源有着很重的地位,但智对此选择的只是缄默,因为他只需知道,黄敛源有足够的能力护得弟弟在中原平安即可。

    “四哥,这些人是怎么回事?他们也要去中原?”猛指着车队里那几十名脚夫行商模样的男子问,他没有智这份细心,所以只看那几十人有些面熟,却想不起来什么时候见过。

    “这些都是幽州的商贩。”黄敛源笑着对儿子说:“知道我们要会中原,所以搭伴一起走,路上也好有个照应,这车队里有一半的马车都是他们带往中原的货物。”

    “这帮人的消息倒灵通。”猛四周看看,又问智,“四哥,为什么要来那么多马车,要速去速回,多给我准备几匹好马就行了呗?那么多马车,累累赘赘的麻烦!”

    “忘了四哥给你爹准备的五万两黄金吗?”智轻笑:“五万两黄金可是好大一堆,总不能都让马驮着吧?辎重之事都是安行远筹办,他是个精细心,所以特意为你准备了这一行车队。”

    车队里的辎重越多,赶路行程也就越慢,智很满意安行远的安排,当然也不会和猛说破其中奥妙。

    “咦,四哥你看!”猛还是认出了苏其洛,这人有块跟智一模一样的玉,所以猛对他印象颇深,“他不是跟着铁太守一起来的霸州知事吗?他也要回中原?是不是想逃回去啊?”

    苏其洛当即满面含笑的走过来, “猛王,在下与黄乐师乃是旧识,知道黄乐师要回中原,又适逢在下也有些事情要去中原了结,正好一路同行。”这是他与黄敛源商议后的共识,既然要一路同行,不如就向猛直言二人曾经相识,也免言语间露出破绽,令猛生疑。

    “你去中原有什么事儿?”猛问。

    “一点私事。”在知道猛是黄敛源独子后,苏其洛对猛的态度大见亲和,“猛王放心,中原事了,在下立即返回幽州,助铁大人共抗反贼。”

    “好,我们一起回来!”猛总算听到件让他高兴的事,精神大振。

    苏其洛心里暗笑,送黄敛源回中原后,他确实会立即返回,但猛要想回来却不是件容易事,因为除了随行这些扮成贩夫走卒的护卫,苏其洛还会安排另一组人在中原接应黄敛源父子,但那组人暗里的身份虽是护卫黄家父子,却会装扮成流寇和兵匪,甚至还会装成是和黄敛源有过节的仇家,然后这组实为保护的人会故意使出各种层出不穷的手段来骚扰黄家父子,拖得一日是一日,总之一句话,定要让猛无法不管不顾的放下黄敛源回幽州。

    这个主意正是智昨夜给黄敛源出的,黄敛源当时听罢只觉匪夷所思,深思之后却觉大为可行,要想把猛留在中原,这大概也是唯一可行的办法。

    苏其洛悄悄向智看去,智能想出这样的主意并不太令他意外,可令他震动的是,智在明知自己来历不明的情形下不但不闻不问,还巧妙的借助他手中的力量来完成送走弟弟的心愿,这份隐忍和算计令苏其洛既有钦佩,亦有警醒,若在同一阵营里,这护龙智会是很可靠的谋胜军师,可若相对成仇,这少年无疑也会是最可怕的对手。

第一百灵八章:手足真情(完)

    猛舍不得立刻和智分开,刚和黄敛源坐上马车,又立刻把头伸出车窗,“四哥,你再陪我走一程吧?”

    “四哥本来就要送你一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智微笑答应,刀郎立即牵过一匹坐骑,智翻身上马,跟在马车旁徐徐而行,见猛一脸依依不舍,便不停逗弟弟说话,智虽生性淡漠,但有心哄弟弟高心,说起话来却也是妙语连珠,不多时就哄得弟弟眉开眼笑。

    看着这一对兄弟低声说笑,马车内的黄敛源未插一言,他明白,这大概是兄弟俩最后的交谈,而在车队押后的苏其洛,看见猛趴在窗上的笑脸和智侧脸的柔和,心里忽浮起一阵伤感,智此时虽负灭族恶名,但看见这一幕,苏其洛也承认,智是一位很好的兄长,而这一次对弟弟的瞒骗,正是一位兄长能为弟弟做的最好的事,而这弟弟还不知道,他这一去,也许就再也见不到这位设身处地为他着想的兄长了。

    “四哥放心,等我把爹爹送回中原,马上回来!”猛还在信誓旦旦的向智保证,哪知道,真能让兄长放心的其实是他的远行。

    “好。”智点头一笑,又叮嘱道:“小七,这一路上你要多小心,到了中原,哥哥们都不在你身边,凡事都要小心,万一遇见有人寻衅滋事,不要总仗着自己力气大就四处生事,轻易不要与人结仇,需知暗箭难防,人心诡谲…”忽想到自己让黄敛源给弟弟在中原设下的安排,智自失的一笑,顿了顿,又道:“小七,好好照顾你爹,也要照顾好自己,知道吗?”

    “知道啦,我一向把自己照顾得挺不错。”猛抱怨道:“四哥,你今天怎么也和年叔一样罗嗦起来了?你身子弱,老是咳嗽,又刚在灵堂里闷了许多天,该照顾好自己的人是四哥你才对!”抱怨了几句,猛忽然一怔,他不过是送爹回趟中原,又不是不回来了,可身边亲近的人为什么都要向他道别?如果说年叔的罗嗦还不算奇怪,终日幽居的二嫂让他保重也可当成是关切,可连冷口冷面的刀郎都向他叮咛了一句,这就有些古怪了。

    “四哥,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猛抬起头,看着智发问。

    “我们有什么事情好瞒着你的?”智握着马缰的手一顿,却微笑着回视弟弟。

    猛想起,四哥曾教过他,如果怀疑有人在欺骗自己,又不能确定,那就盯住此人的眼睛发问,如果对方心思不诚,一定会想法躲闪他的目光凝视,言辞也会在无意间变得闪烁。

    “真的没有?”猛瞪大眼睛去看兄长,但智并没有躲闪弟弟的注视,不动声色的反问道:“难道你以为四哥在骗你什么事?”

    “四哥,是因为中原很乱,所以你才要我送爹爹回去,是吗?”猛还没想通四哥有什么事情是要瞒骗他的,但他还记得四哥说过,如果用凝视眼睛的法子还不能确定对方是不是在欺骗自己,那就先顺着对方之前所言把话岔开,让对方暂时宽心,然后突然做出和此人所求目的相反的决定,看对方会不会因此情急作色,如果对方还要百般劝说,那不管自己能不能确定,都不要再理会那人,而是要尽快跑回到哥哥们身边。

    “四哥,我不想去中原了!”猛突然赖皮起来,同时很懊丧的发现,按四哥所教的,跑回哥哥们身边这招今日似乎派不上用场。

    “怎么突然又改主意了?”智没有意料中的作色,脸上笑容也依旧温和,只是略显疲态的摇了摇头,“真要不去就该早说,都走出这么一长段路才说,这不是成心要让四哥为难吗?你啊,老是这么孩子气,所以难得出上一次门,大家都会那么担心你。

    听到这对兄弟的一问一答,黄敛源一颗心早拎到了嗓子眼,刚想凑过来说两句,但见智随意的抖了抖马缰,手臂却有意无意的做了个止的动作,他才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

    “真不想去了?”智放低声音轻轻问,还向猛眨了眨眼,示意弟弟别让黄敛源听见这伤老父心的话,“早知这样,就不该让安行远备下五万两黄金这么惹眼,该取些细软让黄伯父带上,这支车队一路去中原,太容易惹人注目了。”

    智叹了口气,看了眼跟随在后的一队幽州骑军,“那就只好让这队骑军去了,可他们本来只是送行的,突然要他们远行,干粮都未备好,仓促了点。”

    智低着头,沉吟起来,半晌才自语道:“这一长列满载黄金的车队,还有一支手无缚鸡之力的商队跟着,只这一路骑军护送,人手实在是单薄了点,要不…把刀郎也派去?”

    “算了算了!还是我去吧!”猛苦着脸叹气,然后噘起嘴嘟囔,“刀郎不能离开四哥的…”

    “真的决定了?”智笑问。

    “定了定了!”猛气馁的把脑袋耷拉在马车窗棂上,用四哥教的法子去试探四哥,还真不是一般的笨主意,连他都觉得智有自己这么个弟弟挺丢人的。

    “定了就莫再改主意了。”智向马车内刚缓过气来的黄敛源轻轻颔首,又微笑道:“小七,你记好了,四哥从来不会骗你任何事情。”

    是的,他从没有骗过弟弟,从没有,只这一次,也是仅此而已。

    因为中原再乱,亦要好过大辽的倾国劫难。

    去中原吧!

    和你爹一起,找个远离战火纷争的世外桃源,开心开心的过完此生…

    小七,这是四哥唯一能为你做的事。

    “小七,时候不早,四哥也该回城了。”智一勒缰绳,停住了坐骑。

    智止住了要下车相送的黄敛源,就在马背上躬身一礼:“黄伯父,智儿向您告辞了。”

    “有劳贤侄相送。”黄敛源还礼,该说的话两人昨夜都已说过,此时道别,儿子是被带出了凶险之地,可这少年势将留下,迎接无法预想的浩劫,黄敛源郑重道:“盼日后有缘,能与贤侄再见。”

    智点点头,又在没精打彩的弟弟脸上拧了一下,这是他们几个哥哥常对弟弟做的亲昵举动,“小七,保重啊,四哥会很想你。”

    千言万语,说出口时已成为一句简单的道别。

    “噢,四哥也保重!”猛想想又补了一句:

    “好。”智深深看了弟弟一眼,随即策马让到一旁,挥手示意车队前行。

    马车夫一甩马鞭,“驾!”车队缓缓向南而去。

    猛趴在车窗上,向兄长连连挥手:“四哥,我很快回来!”

    智淡淡一笑,拨转马头,往幽州折转,刀郎和送行骑军也都紧跟而随,经过苏其洛身边时,智也向他看去一眼,却没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见四哥返回,猛坐回了车厢,他抖开呼延年给的包裹,把满满一包吃食摊在黄敛源面前,“爹爹喜欢吃什么?”

    黄敛源昨晚被逼暴食了一通,这时又看到这么一大包小吃,险些吓出一身冷汗,忙道:“爹爹不饿,你自己吃!”

    猛应了一声,抓了把吃的胡乱往嘴里塞去,黄敛源看出儿子心绪低落,想起儿子爱听故事,便搜索枯肠的说些趣事给儿子听,可猛焉巴巴的听了一会儿,就拿起片肉脯塞到黄敛源嘴里。

    “看来我这哄儿子的本事,远比不上他几个哥哥。”黄敛源满嘴是肉的长叹。

    “为什么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猛拿着颗酱肉丸子在手里搓来搓去,四哥遇到难事时总习惯摩挲着随身玉佩来沉思,猛没玉佩,只能搓肉丸子。

    猛搓了会肉丸子,往嘴里一丢,心里烦闷,便把脑袋伸出窗外东张西望,无意间一会头,忽然发现,在远处来路上,一道白衣身影长立未去。

    “四哥还在?”

    猛蓦的瞪圆了眼睛,来路上,智早悄然跨下坐骑,立在道旁,刀郎和随行骑军环侍在后,隔得太远,智也看不清弟弟正伸出头来回望,所以就这么静静立在原地,极目眺望,似要一直看到马车消失在视线之外。

    马车渐行渐远,智的面容已很模糊,大半苍白如雪的长发覆在面容上,与一身白衣相混,却还能看见,那一道淡淡的白,久久长立,目送着弟弟远去。

    也许,智的脸上还带着淡淡的微笑,淡然的隐去所有不舍。

    就这么看着那一道模糊而立的白影,猛脑子里突然有莫名的念头,今日这一别,会不会再也看不见四哥?

    念头一起,竟再也挥之不去,模糊的好象已不止是四哥的身影,猛揉了揉眼睛,手掌里湿漉漉的,不知什么时候,他的眼眶里已有泪花泛起,为什么会突然觉得伤心呢?

    猛伸出手,向那道看不清的白影轻轻挥动,然后发现,那道白影模糊的轮廓也轻轻动了起来,似乎,四哥也正在此时扬起手臂,向马车默默挥舞。

    是兄与弟的心意相通?还是四哥在做最后一次无声的道别?

    “四哥…”猛轻轻唤了一声,很轻的声音,心里却一下沉甸甸的,他张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远处白影,直到这模糊消失于目力所极处。

    “四哥…看不见你了…”猛忽然想要大喊大叫,把心里那股烦闷大喊出来,可嘴才一张开,他立即又捂住了自己的嘴,因为他发现,哽咽在喉咙里的竟是一阵大哭。

    为什么会突然难受的想要放声大哭?

    猛把头伸回到马车里,手臂环抱着双腿,脑袋耷拉下来,整个人缩成一团。

    “猛儿,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么?”黄敛源焦急的问。

    “我没事。”猛低声答了一句,顿了顿,又低声道:“平常哥哥们在,所以我不用动脑子去想事,爹爹,其实我不笨的。”

    “什么?”黄敛源不解儿子为什么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只得笑着安慰:“猛儿怎么会笨呢?我的猛儿最聪明了!”

    “四哥说他从来没骗过我,可我想起来了,四哥其实骗过我一次的!”猛把脑袋抵在膝盖上,轻轻道:“就那次要跟羌人打仗的时候,四哥说他都安排好了,不许我们帮忙,可后来仗是打赢了,四哥却给自己惹了一身骂名回来,爹爹…”

    猛侧转脑袋去看黄敛源,“四哥那次骗我,是不想连累我跟他一起受苦,是不是?”

    “这…是吧…”黄敛源只能道:“智儿确实是位好兄长。”

    “爹爹,那些跟我们一起回中原的几十个商人都不是寻常百姓吧?”

    黄敛源吃了一惊,正想找话来掩饰,猛又道:“刚才我看过了,这几十人跟在马车旁的架势都是按军阵排列的,真要是寻常百姓,哪懂得这个?而且还有好几个人的拇指上戴着铁扳指,那是拉弓放箭用的指套,一般军士嫌戴着指套手指会不灵活,都不肯戴,可这些人都戴着,只有弓射练得很灵活的军中好手才会戴上指套防止被弓弦割伤,这道理是五哥教我的。”

    “这…”儿子突然看穿这些护卫的来历,黄敛源不知道该怎么接口。

    “爹爹,那个叫苏其洛的,还有这些人都是来保护你的吧?”猛低着头,不去看爹爹的神情,口里继续道:“其实爹爹的来历也很不简单,对吧?不然这帮人怎么会来护送你回中原?”

    “猛儿,其实…”

    “算了,我不问。”猛没有追问下去,“我能看出来的事情,四哥一定也早看穿了,他没提醒我,就说明他知道这些人都没有恶意,而且连他不打听的事,我就更加不用去理会了。”

    黄敛源看着猛发怔,这个儿子看着淘气胡闹,其实聪明得出乎意料,想想也是,有那样一位四哥悉心呵护教导了十八年,弟弟又怎会是愚钝之才?

    “爹爹!”猛又轻轻问:“如果我跟你回中原,一定会被什么事情拖住,再也回不来帮哥哥们打仗了,是不是?”

    “不是!”这一次黄敛源可不敢再含糊相应,“猛儿你别乱想,爹爹怎么会做这种事呢?”

    “是四哥的主意。”猛顾自道:“爹爹想不出的主意,四哥能想出来,四哥最聪明了!”猛咧了咧嘴,好象在笑:“从前我惹出祸水来,四哥经常帮我出主意,小时候我喜欢义父抱着我睡,不喜欢义父跟那些贵妃睡觉,就把墨汁偷偷倒在那些贵妃的床上,后来贵妃们闹将起来,要义父严查祸首,四哥就帮我把墨汁一路洒到公主姐姐的寝宫门口,嘿嘿!那帮贵妃以为是公主姐姐撒气,立刻就不敢闹了…”

    见儿子神态渐渐平静,黄敛源迟疑着想,要不要把一些事向儿子坦承,“猛儿啊,这次你跟爹回中原…” “四哥要赶我走!”不等黄敛源把话说开,刚刚还缩成一团的猛忽然坐直了身子,然后就张嘴大哭起

    来:“四哥要赶我走!我知道了!哥哥们都要赶我走!他们不要我留在幽州帮他们打仗,所以要把我支到中原去!所以二嫂和年叔他们都会叫我保重,所以五哥六哥都躲起来了!四哥最沉得住气,所以他来送我!大家都知道四哥要把我送走,就瞒着我一个人,四哥不要我了…”

    猛胡乱挥着手臂,咚咚咚的敲着车壁,两腿把一包裹的吃食乱蹬开来,嘴里使劲的大哭:“四哥不要我了!他知道留在幽州很危险,所以他要赶我走!他是要我一个人活下去啊…四哥!”

    “猛儿!猛儿!”黄敛源忙抱住儿子,慌慌张张的安慰:“猛儿不哭,有爹爹陪着你!”

    “爹爹,我们回中原吗?”猛靠在爹的怀里,呜呜咽咽的问。

    黄敛源犹豫着,好一阵才道:“是,回中原。”

    猛的哭声轻了下来,“爹爹,如果我跟你去了中原,我会后悔一辈子的,就算活到一百岁,我也会后悔到一百岁!你信不信?”

    “我信。”黄敛源的一颗心不住往下沉,因为他已明白,儿子心里最重要的是什么。

    是十八年的手足真情!

    不是临难远去的安逸偷生!

    “如果我留在幽州帮哥哥们打仗,爹爹会不会生气?”猛泪眼汪汪的问,胖乎乎的身子蜷缩在他爹怀里,象是搂抱着爹撒娇的小孩。

    “爹不会生气,但爹会很担心你,每一天,每一刻都会担心。”黄敛源吃力的回答。

    “如果哥哥们都战死了,只有我一个人活着,爹爹,你说,这个算不算是生不如死的活法?”

    “这…”黄敛源沉默着,不开口。

    “那爹爹你猜,死在幽州,活在中原,你说我会选哪个?”

    “猛儿,为什么要给爹猜如此残酷的选择呢?”黄敛源长叹,“爹宁愿永远也猜不出你的选择。”

    “哦,知道了。”猛低着头,轻轻道:“大哥说过,只有心里装着大节大义的人,才懂得这种生死选择,爹爹只是中原一名寻常乐师,不必去懂这些事情。”

    黄敛源问道:“你刚才不是说,爹爹的来历很不简单吗?怎么这会儿又要说爹爹只是一名寻常乐师了?”

    “我希望爹爹真的只是一名寻常乐师,因为那样爹爹就可以平平安安的活着,活到长命百岁。”

    “猛儿,你是个很孝顺的孩子啊!可你知道吗?你的孝顺只会让爹在这个时候更心痛啊!”黄敛源轻抚着儿子的头发,柔声道:“其实,爹爹也懂得什么是大节大义。”他看着儿子泪汪汪的脸庞,连连摇头,似是做下了什么艰难的决定,然后,他指着窗外的苏其洛和那些扮成商贩的护卫,轻轻问:“猛儿,你知道这都些什么样的人么?”

    “他们应该是中原的军士,打起仗来肯定都是好手!”

    “不!他们是一群疯子!”黄敛源点指着这些默默赶路的护卫,神情忽变得狰狞,“猛儿,你知道吗?这就是一群只为了一个信念,就可以不知死活的疯子!他们的信念就是守护中原,为了这个信念,他们可以赴汤蹈火,可以死不旋踵,就算是在被凌迟而死时,他们也会象疯子一样大喊,‘吾躯可碎,吾魂可灭,然!江山终不改!’可就是这么一群疯子,竟然还一代代的传承着,先人死,后人继,而那些继承的人也会继续传承着先人的信念,把他们的一生变得象苦行的行者一样,终日无声无息的行走在黑夜中,却只为守护这人世间最后一缕光明,猛儿,你说,这些人是不是疯子?”

    “他们…”猛以为这些人是爹的朋友,可没想到爹竟会用这种近乎于痛恨的语气来评价这些人,更奇怪的是,马车外的苏其洛明明听到了爹的说话,可他不但没有一点怒气,还转过脸来,向猛微微一笑。

    “爹爹,你好象很恨他们?”猛小声问。

    “是,爹爹恨他们!因为他们就是一群疯子!”黄敛源咬牙切齿的念着每一个字,“知道么?猛儿,我的爹爹,你的爷爷,也正是这群疯子中的一员!”

    “爷爷也是…”猛吓了一跳,“爹爹,他们到底是些什么人?”

    “他是这世上最不要命的疯子!所以,爹爹也最恨他!”黄敛源阖上双眼,恨恨的说,“曾有一段时候,爹爹很痛恨自己是他的儿子,因为你的爷爷从来没有给过我一点父慈,却把他全部的生命都给了那个信念,那个…足以使人粉身碎骨的信念!”

    黄敛源重重的倒回马车内的座椅中,然后,他脸上的怒气一丝丝褪去,变为一种连猛也看不懂的肃然,“爹爹痛恨他们,因为他们不知道珍惜自己的性命,可爹爹也敬重他们,更为了中原能有这样的男子而自豪!因为他们也都是那种可以为了大节大义而轻言生死的人,所以就算是爹爹,也不得不承认,他们是——真正的英雄…”

    仿佛是不堪疲累的长叹出一口气,“可是,爹从来没有想到过,我的儿子,也会是个懂得大节大义的男人,可我也应该想到,毕竟,你是那个人的孙子啊…”

    “爹爹,爷爷究竟是谁,他很了不起吗?”猛吃惊的问。

    “是,你爷爷是个很了不起的人!”黄敛源伸出手,把儿子抱得更紧,“所以,猛儿,爹爹懂得你的选择,因为我们身体里流淌的,都是你爷爷最了不起的血脉!”

    “去吧,猛儿,爹爹是很伤心你做的选择,可是…”黄敛源在猛耳边轻轻道:“爹爹也会为一直你自豪,儿子…”

第一百零九章:预除后患(始)

    智返回幽州的时候,已是黄昏时分,进城门后,智向随行骑军交代了几句,便让他们回军营休整,智则和刀郎驱骑折回太守府,回府路上,智想起猛说的那几句孩子气的话,微微一笑,便和刀郎绕道先往集市,想买些东西回去带给二嫂,来到闹市时,正是散集时分,两人放慢了马速,以防撞到来往人群,可幽州百姓一看见智策马而来,立刻向街道两旁躲闪开去,熙熙攘攘的人群象突然被一柄巨大的利刃从中分为两半,闹哄哄的集市也霎时安静下来,只听见放慢的马蹄声笃笃笃的从空地中经过,一道道瑟缩目光从左右两边向智投去,大家都知道,就是这个少年,一战屠尽七万羌人,妇孺老幼,一概不留。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是真正的一战成名,可成就的亦是让人闻之惊悚的恶名,那一战之后,他是护龙智,也是灭族魁首。

    百姓们神色复杂的望着马上少年,畏惧和瑟缩之外,还有藏在眼底的疏离,因为这少年的恶名还连累了公主,使公主也只能在下令将他禁锢思过之后,再令其负罪平叛,功不抵过。

    老百姓们总喜欢用议论和猜测上位者的行事和心思,来让自己平凡简单的生活获得一丝满足,所以

    这些日子,百姓们在茶余饭后常常为此猜测,公主在下令把护龙智禁锢时,心里该会是怎样的难受?因为公主其实是爱极了这个少年,也因为这少年的所为把公主逼入了最两难的境地。

    如果日后复国,就算公主还想下嫁这少年,又怎能承受这种斩尽杀绝的凶名?

    这是大家近来最爱议论的话题,对此事的关注甚至还超过了随时可能来袭的叛军,因为叛军的动向没有人可以预料,可这护龙智就和他们近在一城。

    所以百姓们津津有味的猜测着将来在公主和护龙智之间的纠葛,扼惋嗟叹着七万羌族的壮烈覆没。

    大家都疏忽了,被他们畏惧和议论的这个少年,其实是来日大战中不可或缺的守护,他们议论的,只是这少年的恶名和残忍。

    因为这样的议论不但能让他们满足,还能令他们觉得,自己拥有这少年从来没有的善良和大义。

    马蹄声由慢而止,马背上的少年忽然勒停了坐骑,似是感觉到了四周异常的注视,灰白色的长发飘散开来,露出一双清澈的双眼,各种投射过来的目光立刻躲闪开去,人们悚然惊醒,这个被他们注视的少年,在弹指间就使一族一部灰飞烟灭的。

    这样的人,可以在背后把他批驳的体无完肤,却没有人敢当面和他的目光对视。

    立满人群的闹市一下凝固,呈现出一片奇异的景象,两边的人群瑟缩的低垂着头,悄悄的往后退去,谁都不敢去看那名居于街心的少年,仿佛和他目光对视一瞬,就会被取走性命,而那名白衣少年就这么驻马于人群中的空白处,仿佛一尊孤立的石刻。

    刀郎的手突然搭在腰间的无鞘刀柄上,因为这名永远在少年身后护卫的刀手,清楚的看见,当人群在少年面前避之不及的散开时,少年的背脊霎那僵硬,然后,那道面对覆国狂潮依然挺直的脊梁,又在那种让人遍体发凉的注视中难以觉察的佝偻。

    森冷的锯齿无鞘刀一分分从刀郎腰间升起,可在这种几近窒息的沉默中,无鞘刀始终未能迸发出杀气,便是冷厉孤傲,杀人如芥如刀郎,也知道面前人群的目光就算再令他无法忍受,可他们也只是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他的无鞘刀,可以杀敌,可以复仇,也可以在千军万马中疯狂,但绝对不可以挥斩向这群百姓。

    就在这令人难堪的冷落中,刀郎身前,那道微微佝偻的脊梁忽又挺直,然后,少年目视前方,重重挥动马鞭,坐骑一声轻嘶,发力向前驰去,由始至终,少年没有向左右投去一瞥,只是不断挥马加鞭,快速离远了人群。

    刀郎按回刀柄,随之策马跟上,紧紧追随在少年身后,可即使在背后,刀郎也能感觉到,咫尺之前,被风吹乱的灰白长发下,应是清澈的目光,已如发色般灰白暗淡。

    笔者注:最近的工作总算即将理出头绪,等到八月中旬,终于可以把精力完全投注到战国雪一文中,彻底终结目前这种令笔者都觉难堪的更新速度,到时,保证可以每日一更。

    真心感激,一直在关注此文的读者,感激你们的支持和谅解,笔者也将尽自己的最大努力,把本文的**部分加紧推出,完美完结,谨以回报。

    为感谢各位一直支持本人的读者,也是应人所约,八月底左右,笔者还将再开一篇长篇新文,“雪耻危亡,全史集合!”这篇新文是笔者这些年一直构思的回天系列中的一部。虽酝酿日久,但因工作关系,一直无法正式开篇,如今总算得以闲暇,开始码出。

    这篇新文将一改战国雪的沉重和悲凉,走爆笑和轻松路线,但在轻松中也会呈现出一种大氛围的壮烈,当然,书还未推出,牛皮是吹不得的。

    可以保证的是,这篇新文绝对不会影响战国雪的更新,就当是在下人品爆发,准备从八月开始一次开两文,满足各种口味的读者。

    在此之前,先在本章中推出部分试读,试试大家的口味,如果大家喜欢,八月贡献,如果不喜欢,请相信,您会喜欢的!

    先呈上序章部分文字,以娱各位!

    (新书试读)雪耻危亡,全史集合!

    史上最长序章:  史上最烂主角!(序章部分)

    “这次真的麻烦了!”自认为已经当了二十几年酷帅型男,一身气质只可用睿智兼沧桑来形容的轩辕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这张七分阳光中透着三分忧郁,五官位置堪称黄金搭配的脸上会出现如此呆滞的神情。

    “幸好四周没人,不然就丢人了。”轩辕心里略有些侥幸,又很快用非常颓废的表情看向面前那位盘膝而坐的仁兄,“这位应该不算是人吧?或者…至少…不算是现代人!”

    “这次真的麻烦了!”对面那位四十余岁,身形高大,长相清癯,如果不是左眼印了黑圈,鼻子还在滴着血,其实很算有几分英俊的老帅哥也用同样颓废的语气,同样呆滞的表情和轩辕发着同样的牢骚,不同的是,那位老兄没顾得上看轩辕,而是双眼直勾勾的看着天,一只手还不停的捋着颌下一部长髯,本来以这老帅哥的扮相做这动作,再配点忧郁沉思的眼神,那整体还是蛮仙风道骨的,何况这鬼才知道地名的地方还不时有悦然清风吹过,吹得那把长髯随风飘逸,要多潇洒有多潇洒,可老帅哥此时这一脸二楞子的神情,再配合左眼黑圈,鼻下血线的惨象,绝对一副阿呆受欺图。

    “您就别可着劲儿重复哥们的话了,就咱这遭遇,四周又那么空旷,光听着回声就够寒渗了!”轩辕向大胡子老兄抱怨,“换个环境,能够跟您这号人物对面坐,我一定会以为自己在做梦!”

    “那此时呢?”大胡子帅哥随口应了一句,由于此人尚沉浸在从未想过的大变故中,所以表情依然保持呆滞。

    “还是梦,不过是噩梦!”轩辕斩钉截铁的回答。

    “还真是个噩梦,可为什么我这梦还比你多顿揍呢?”大胡子一脸茫然。

    “您就别抱怨了,不是我帮手,您老何止挨顿揍?”轩辕有些幸灾乐祸的笑。

    “你帮手?”大胡子嘿了一声,“我记得刚才打那辫子兵时是你直喊着让我帮忙的吧?怎么说的我被人打成这样还得承你情?”

    “得了吧您呐,更我争这个有意思吗?”轩辕最不怕跟人讲歪理,板着脸教训对方,“怎么说您也算是个前辈,还是历史名流,好意思跟我这晚辈计较这个?”

    “倒也是。”大胡子修养不错,楞了愣神,继续捋胡子,“可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会把我这文人给第一个送到这来呢?你说如果先送位猛将过来,刚才咱俩也不用在那辫子兵手吃那么大亏啊?”

    “兄弟是真的认同您这句话!”轩辕听得辛酸,“您说咱五千年历史多的是人才,也不巴望一下就送来个西楚霸王和武圣关羽,随便来个会两下的,就算来个杀猪屠户,不也比把您老兄送来强!”

    “对啊对啊!”大胡子先是点头附和,可一品轩辕话里这味儿,不乐意了,“后生,你这话说得可刻薄了点,你这跟骂我有分别吗?”

    轩辕向他眨眨眼,直接低下头,懒得开口,学着大胡子的模样盘拢膝盖坐下。

    大胡子想想也真没意思再斗嘴,颇灰心的摇了摇头,“罢了罢了,从来自负满腹经纶,名士意气风发千古,想不到今日方知,原来百无一用是书生这句话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轩辕依旧懒得开口,不过他也不愿冷场,尤其是冷这大胡子的场,毕竟这位胡子老兄乃是历史名人,所以他很实在的举起两只手,当空拍了两下,算是很给面子的鼓掌应和。

    大胡子气结,向对面这个实在到太过头的家伙吹胡子瞪眼睛了老半天,可想想还是不必和这小子置气,遂叹了口气,“后生,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我又何尝不是满腹怨气,可事以至此,你我又何必再怨天尤人?但我想问一句,那位把我们送到这地方…哦?该说是朝代,这清…”

    “清朝!”轩辕有气无力的答了一句,“还是他妈妈的最糟糕的清朝末年!甲午战争最后一枪刚打完,八国联军即将开始,千万万华夏同胞即将迎来史上最黑暗的年代,顺便说一句,我们来这儿就是为了替华夏同胞洗刷耻辱的!不过我严重怀疑我有没有这个能力!”

    “啊,对!清朝。”大胡子点点头,又用了个对他来讲很陌生的词语,“那我们…算是穿越了?”

    “你悟性很高!”轩辕面无表情的点头:“不过我真的希望这趟我没来!”

    “怎会如此?”大胡子很不适应自己的遭遇,“我明明记得,我早就已经撒手人世,可怎么又活过来了?”

    “所以你那顿揍挨得很值!”轩辕郑重道:“我想你前世咽气的时候绝没想过自己还能再睁开眼睛,多美啊!一闭眼,没气了,再一睁眼,又喘上了,这死而复生的事都能让你摊上,还惆怅什么,赶紧找个背风处蹲下偷笑吧!”

    “可是…”大胡子前世虽也是个历经宦海风波,过坎坷习以为常的洒脱人物,可摊上这死而复活的事情,他自觉真的很难习以为常,揉了揉被揍过的眼睛,还真的疼痛依旧,绝非做梦,不由纳闷道:“就算世间真有这死而复生之事,可我死的时候已是六十有六,也算得享高龄,可这一睁眼,我的样貌怎么又回到盛年之时了?”

    “美吧?”轩辕窝着一肚子火气,想想两人一同穿越,可这大胡子还真的走运,至少他是死而复生,还年轻了不少,可自己呢?还没死就被送来了,一样的遭遇,这待遇可就太区别了,于是臭着脸道:“死而复生加返老还童,人生最不可遇也不可求的两件美事全让你碰上了,还碰上顿接风揍,苏胡子,你实在太有才了!”

    “看来老夫还要被你这后生再气死一次。”大胡子苦笑,虽然他前世常被人盛赞才华横溢惯了,却也听得出轩辕这句是在臭他,摇了摇头,叹气道:“罢了,这缥缈之事非我等凡人所能料知,不过我是真的很想知道,那位把我们送到这清朝末年的老神仙,到底是何方神圣?”

    “神仙?”一听大胡子这称呼,垂头丧气的轩辕突然从地上弹了起来,一脸抓狂的破口大骂:“那破玩意儿也算神仙?那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老混蛋!老流氓!老不死!老子落到这一步,就那丫挺的给害的!”

    “唉,不可对老神仙不敬!”大胡子没半分同仇敌忾之意,反而焦急的往四周一看,又往天上瞄了眼,向着轩辕连连挥手,“小后生,不可造次,须知举头三尺有神明!”

    “骂他又怎样,怕那丫用雷劈我?”虽然轩辕平常总自命风度翩翩到连的确良衬衫都能穿出质感来,除了偶尔对天吐痰,便是从无任何有碍观瞻之劣迹的超高素质拥有者,可这时候还是无可避免的陷入了完全暴走状态,只见在这片苍茫而广袤的天地之间,他这一道绝望而崩溃的身影,用暂时藐视天地的张狂,上蹿下跳,指天骂地,一蹦何止三尺高,而且还极天真的用手去抓离头三尺的空气:“举头三尺有神明?苏胡子,这可是你说的!我这就把那老不死给揪下来毒打至死再鞭尸!帮不帮忙随便你啊!”

    怒了!虽然轩辕那两只在风中颤抖的手什么都没抓到,但他这回真怒了!而且轩辕认为,这世上再没人比他更有资格怒这一次,如果有,他愿意抱着最真诚的求才若渴之心跟对方换换。

    而这怒火来源,便是源自于今天,因为就是今天,他算彻底结束了自己平凡到掉渣,混吃等死到苦中求不到乐的惨淡生涯,然后,他才知道,原来没有更惨,只有最惨淡的人生。

    而他就是所有故事里都只能当个配角,偏偏在这段人生中当了主角的倒霉鬼,当然,还是最不愿意上场的那种。

    好了,现在隆重推出本书登场主角,当之无愧却十分希望能退场的男一号。

    先用比较系统的方法介绍一下该角色自认精彩,其实普通到可以完全忽视的前半生,为使大家不会在一开始便看透这厮其实真是白活了半辈子的真相,并给主角增加一点适当的神秘感,所以采用春秋笔法,笼统的说一下轩辕今天之前的生平事迹。

    轩辕,男,全名轩辕归元,虽然他这姓名在现代比较少见,而且似乎还带点禅意古韵,但轩辕归元很少肯告诉别人自己的全名,据他说是方便人记,反正自己双姓,直接说个轩辕,又精简又有古意,让人闻之满耳余香,听之难忘。

    其实全不是这个道理,因为光他这名字里就藏了大段不堪回首的记忆。

    那是读书的时候,学校是个很流行给人取外号的地方,小孩们的想象力总是无奇不有,每个经历过蒙童时代的人,肯定都有一两个伴随寒窗苦读许多年的外号,高雅点的象如花,旺财等赞人婀娜美丽,祝人财运亨通的,也有比之古人或名人的,比如梅超风,大傻,甚至还有涉及恭维长相的,如毛驴,狒狒等等之类,所以轩辕归元成名也极早,因为一听到他的名字,同学们几乎都是不假思索的便以桂圆二字做为他的昵称,就这样,在班主任还未把他这张脸看熟的时候,他便以桂圆之名驰名校园,归元桂圆,念之朗朗上口,全民皆宜,成了他背起书包后的第一个尊称。

    轩辕归元为此当然大感不忿,谁想当着女同学的面被人以桂圆相称?何况他长得又不圆,只是水灵了一点,遂多次与同学交涉,奈何不果。

    另有个别性知识启蒙较早,且心理阴暗的同学还在他大名归字后加上个头字,再把末尾元字连在一起曼声吟出,声称若不喜欢桂圆之称,便以此雅号相赠,并常于茫茫人海中以此三字向其欢声大喝,每次轩辕归元都毫无例外的如被雷击,高机率长街当哭。(为避免和谐,不解释也不码出此大号,心理同样阴暗者可以自行排列理解。)

    面对这二择一的选择,轩辕归元除暗暗埋冤父母怎会如此缺乏水果知识,竟给他起了这么个名字外,只得低头认命,无奈下两害相权取其轻,接受了桂圆雅号,并在每次途经水果摊位时报之怨毒目光聊以泄愤。

    大家都知道,学校是一个明令禁止早恋,但又偏偏最容易滋生少年情怀的矛盾地带,所以在踏入初中后,轩辕归元也很时髦的开始了早恋生涯,确切的说,是很纯粹的单方面暗恋。

    第一个暗恋对象是他的同桌女生,在发现自己每次看到同桌,青涩的心灵就会莫名悸动后,轩辕归元义无返顾的开始了绝对摆不上台面的暗恋式追求法,说实话,那女同桌也属于情窦早开型,可这朵同桌花不是对着轩辕归元开的,因为轩辕归元发育的迟,读初一时的身高搁在女同学当中都算是小巧玲珑,而女同学又普遍容易对高大型男生怦然心动,所以在暗恋伊始,轩辕归元几乎可以算是用一种兢兢业业的态度来追求同桌,想着法儿的扮低伏小,装小丑当气筒的来讨好对方,某次轩辕同学扪心反省,觉得自己如果拿这种态度来学习,那肯定不会沦落到每次拿成绩单回家都要挨顿爹娘双杀组合暴击。

    苍天不负有心人,轩辕归元苦追了一年,当初二学期来临的第一天,女同桌终于开始对他产生了一点好感,看着他的眼神里也有了一种学名为情愫的神态取代了白眼,可就在女同桌含糊答应星期天和他一起去看电影时,班主任宣布,新学期气象,全班同学换座位。

    轩辕归元悲愤莫名的醒悟,老天爷跟他开了个玩笑。

    当他奄奄一息的背着书包换到一位男同桌身边时,还没忘了把幽怨的眼神遥遥投向各奔东西的女同桌,希望能看到对方眼中同样浓度的幽怨,可他立刻发现,女同桌的新同桌是一位高大帅气,品学兼优的男同学,白痴都看得出,两眼呈心形,满面艳红桃花色的女同桌很满意自己的新同桌。

    祸不单行!轩辕归元愤霾无比的把幽怨的目光扫向自己的男同桌,为什么都是换座位,自己就会遭受如此的不公?他相信,如果这时候去和那女同桌商量看电影的约会,除了曾经熟识的白眼,他什么都得不到。

    天涯何处无芳草,轩辕归元还算想得开,立刻收拾心情,准备开始第二段恋情,不知道是不是苍天内疚,没过几天,他惊喜的发现,自家的小区里搬来了一位美少女,老天爷在补偿我?抱着天予不取,必遭反噬的觉悟,轩辕归元向美少女展开了一场最猛烈的追求攻势,因为同年纪不同学校的原故,所以他甚至不惜使出逃课这种高风险手段来配合美少女的放学时间,给自己争取放学路上屡屡邂逅的美妙场景,从混个脸熟到有说有笑,看似寻常的追求路上深深隐藏了无数次因逃课而导致的家庭暴力,总算轩辕归元还是位口才了得,且常能急中生智的好汉,某次和美少女殊途同归的放学路上,眼看一对热恋情侣依偎而过,轩辕归元当即提出,要给美少女讲几段破解历史传说的典故,随即不等美少女有任何反应,轩辕归元便拿捏出磁性的嗓音,缓缓道来;

    “很久以前,有位情场考场都一败涂地的秀才,在荒山野岭解下裤带找老歪脖子树上吊前的那一瞬,他看到了两只美丽的蝴蝶于一处坟茔前翩翩起舞,秀才心有所悟,文思泉涌,于是,这世上有了最缠绵悱恻的梁祝传说…”

    “更久以前,一位路痴不小心走进了秦皇宫,于是,这世上有了最壮烈慷慨的荆轲刺秦…”

    “许久以前,一位穷困潦倒的艺术家因为钱袋拮据,约会时只能请女友在饭馆里啃骨头,他花言巧语的告诉啃破门牙的女友,那根骨头是肋骨,也是这次约会之所以要大家啃骨头的真正含义,于是,这世上有了最具起源意义的亚当用肋骨制造爱人的传说…

    “不久以前,有位画家偷窥到了女人**时的满足笑靥,于是,这世上有了最神秘幽雅的蒙娜丽莎的微笑…”

    “就是现在,一位年方弱冠,身家清白,无不良嗜好的都市少年,看到了他前世今生都在等待的那一根肋骨,请问,于是之后,会怎样?”说这句话的时候,轩辕归元蓦回首,幽幽注视着美少女。

    那一眼,轩辕归元明眸如星,照耀着美少女瞬间呆滞的神情。

    很难判断,美少女的芳心是被震出一条裂缝,还是被打动至移位,反正数月之后,无须逃课,美少女也开始配合起了两两相遇的放学时刻,轩辕归元心里那叫一个美啊,每天都打着如意算盘,啥时候把美少女约到自家学校,让全班同学,尤其是那位女同桌欣赏一下,什么叫左右逢源?什么叫男人魅力,老子不在学校厮混,照样捧得美女归!

    然而,轩辕归元的情史注定将与悲剧结下不解之缘,就在他与美少女即将成为早恋典型的那一天,他才一回家,父母兴奋的告诉他,有关部门今天刚下达通知,他家所住的这栋楼因为年代久远,即将迎来期盼许久的拆迁福音,而为了积极配合有关部门政策,并拿到先搬家者的奖励,他们家决定在一星期内立刻搬家,且为了省钱,他们家将搬到临近郊区的简易房去住,父亲还拍着轩辕归元的肩膀安慰道,别怕远,顶多三年,我们就能搬回来住新房。

    那一刻,轩辕归元是眼冒金星的听完了这一喜讯,有关部门?干什么的?破人姻缘来的是不?搬到临近郊区的地方?那就意味着他怎么逃课都不会出现放学路上同回家的浪漫了!三年后再回来?那更意味着他和美少女还没有开始的恋情将比黄花菜更早冰凉!牛郎织女的人间版故事肯定不适合他俩!

    当夜,他深刻认识到两件事,第一,在搬家这件事上,自己产生不了任何阻止作用,如果被父母知道他坚决想做钉子户的原因,估计他的户口就会被父母从户口簿上暴力消除了。

    第二,苍天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补偿他,那是根本就没玩腻他!

    搬家那天,整栋楼的住户都热火朝天的往出搬东西,这栋楼真的太老了,连个厕所都没有,听到终于要拆除的消息,家家喜气洋洋,个别激动过头的住户甚至还买了鞭炮来放,轩辕归元站在一堆家什当中,听着炮声起伏,一腔少年情怀里突有一种红楼梦里那位贾老太太的感慨;这炮仗,真不是个吉利物事,一放就散,散了吧,都散了吧!

    悲情入景,那一刻,他真的闻到,四周都有一种很特别的腐朽味道。

    感慨完毕,他从路人的笑声中惊觉,原来自己立身处摆着十几只马桶,怪不得会有那么特别的腐朽为来为他的感慨应景。

    当他一脚高一脚低的跳离原地时,还听到一位邻居大妈满脸知己的笑说,这孩子一定是乐疯了,连站在马桶堆里都不知道。

    轩辕归元给了这位洞察力惊人的大妈一个苍凉的眼神。

    这大概就是几家欢喜几家愁吧?

    那一年的冬季是个暖冬,城里一片雪都没下,可轩辕归元站在简易房里,透过窗户仰望冬季艳阳时,他觉得,这个冬天特别冷!

    有了这两次惨痛教训,轩辕归元意识到,自己绝对属于天妒英才的命,所以他决定,还是把自己的恋爱故事放到学校里比较安全,虽然班主任在新学期又调整了一次座位,而且还给他换了一位新的女同桌,但出于第一次折戟沉沙的教训,他把目标定位在一位不同桌但却同班的女同学身上,这女同学当然没有美少女那么漂亮,但也算有几分姿色,班里追她的人据说还排满了一巴掌的数量。

    有难度,但是可以克服!

    因为轩辕归元这一年已经到了发育期,虽然不是膀阔腰圆的猛男体格,可总算也长到了清秀高瘦的身段,这种身高再加上一点忧郁,对女孩子还是很有吸引力的,说到忧郁的气质,轩辕归元是一直保持着的,谁叫那美少女是他心里永远的痛呢?再说每天骑着自行车穿越半个城市来上学,他想拥有开朗心情也很难啊!

    在这后天生的忧郁气质帮助下,又付出了几倍于学业的辛劳,轩辕归元终于赢得了这位女同学的好感,可当对方开始默许他的追求时,轩辕归元忽然有了一种已可称为熟悉的恐惧感,他总觉得,似乎又要有什么可怕而无法逆转的事情发生了!

    事实证明,老天爷这一次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当班主任带着严肃的表情告诉大家,期终升学考试即将来临时,轩辕归元悚然惊觉,这恐惧感从何而来——要毕业了!九年制义务教育即将结束。

    金属有疲劳,审美有疲劳,悲剧这档子事也有疲劳,所以,轩辕同学这一次很有风度的没有怨天尤人,只是用一抹很复杂的眼神向那位女同学投去一瞥,女同学正如临大敌的看着班主任发下来的厚厚一叠试验考卷,这位女同学其实是很上进的,她的目标是全市重点高中。

    不用说,这头发和见识一样长的小女子心里除了升学考试,已经容不下其他绮念了。

    话说回来,轩辕归元也很佩服自己,到底要青春期荷尔蒙萌动到什么程度,才会在初三下半学期时忘了就快要毕业这事儿?

    也许会有人说,毕业算什么?兄弟努努劲,争取和那女同学考入用一所高中,再续前缘。

    理论上讲,这种思路没错,也很有进取心,但请问一下,一个在读初三时都险些忘了今年要毕业的人,拿什么劲去努上那重点高中?就算临时抱佛脚抱到佛祖跳墙,这也是完全脱离现实的大玄幻思想。

    请广大读者谨记,这是一篇很严肃的记实文学,不存在任何意淫。

    也许还有人会说,既然正道走不通,那就走后门,通关系,为了真爱,不择手段混进重点高中!

    那就再试问一下,一位因为拆迁要搬到郊区住简易房的工薪阶级家的同学,他倒是想走条后门出来,可又有谁愿意跟他发生关系?

    就这样,毕业考试开始,毕业考试结束,女同学如愿考进重点高中深造,轩辕归元在没有任何后门的帮助下,被分配到一家技校去混满十八岁。

    那一年的盛夏,轩辕归元在假期中看了一本动画片,灌篮高手,当他看到里面的主角樱木花道有过五十次的恋爱被拒史时,两位主角在荧幕内外一起泪流满面。

    好在他还相信,自己还会有未来。

第一百零九章:预除后患(承)

    两骑放马疾行,再不理会路人是悄悄注视还是和瑟缩躲闪,一路快马,片刻就到了太守府外,门外当值的护卫看见智和刀郎回来,忙迎上前为两人牵马,智此时神色如常,还向两名护卫温和的点了点头,除了刀郎,谁都不知道他刚才经历过的事,但智在欲踏入府门时,迈出的脚步忽然一顿,轻轻停在门槛上,却未举步入内。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智王,莫为那些百姓动气。”刀郎低声说,他见智停步,以为智惦记着方才事,但宽解人从来不是刀郎所长,所以短短几字也说得异常吞吐,“那些人…什么都不懂的。”

    “不为这个。”智没有多做解释,向太守府内默默看了一眼,又退了出来,“刀郎,我不想这就回府,陪我四处走走。”

    “是。”刀郎习惯的应了一声,旋即想到城中百姓对智的态度,他可不愿让智再遇上一次方才的冷落,登时踌躇起来。

    “没事的,不过是一点世俗好恶,我不在乎。”智转过身,“走走吧,我想去城南看看。”

    刀郎不再多劝,但他没有象平日里那样紧跟在智身后,而是斜走在前,大半个身子挡在智身前。

    刀郎担心的事并没有发生,两人刚拐到街角,就有一辆形式奇特,车身庞大的马车从后驶来,太守府门前的通道建得要比城中一般道路开阔,可这辆马车一驶过来,竟盘踞了大半路面,说它是马车,更象是栋会移动的房子,马车的形式也极奇特,整辆马车的车辔,车头,车尾,车底全为精铁构铸,车头设有前后两个驭夫座位,前座控着车辔四匹骏马拉驭,后座上竖着两根精巧的杠杆,车底八轴十二轮,八只主轮外包生铁,大如磨盘,另有四只辅轮藏于车底,毂辘转动,转动之际,灵巧自如。

    车身全铁,车厢却是由坚固韧藤细细编成,上面还密密镶嵌满花纹羽翼状寒铁,使车厢看去就如一样精美雕珑的工艺品。

    看见这辆奇特的马车驶来,刀郎松出一口气,往旁让开,这样奇特的马车,纵观幽州,甚至整个天下,也只有这独一辆,那就是护龙错亲手为耶律明凰打造的座驾—飞凰。

    驾车的曲古向刀郎挤挤眼,车厢壁上两片合如蝶翼的寒铁轻巧的往两侧一滑,尺长见方的车窗内露出了耶律明凰的娇艳玉容,“智,不想立即回府么?上车来吧!”

    智诧然停步,遇见公主不算出奇,奇怪的是公主居然知道他不愿立即回府,“殿下怎知…”

    “才刚送走小七,若再立刻回府看到他的住处,那不是平添伤感吗?”耶律明凰微笑,“别说是你这当哥哥的了,连我也不愿这就回府,所以才让曲古驾上飞凰出来闲逛,还有年叔,他也不肯留在府里,一个人跑到燕云楼喝闷酒去了。”

    想到呼延年喝闷酒的光景,智嘴角轻动,想笑又忍住,这世上,跟他们兄弟最亲近的,就是这位老人了。

    耶律明凰又道:“上车吧,我载你去城南。”

    这一次刀郎也怔住了,公主怎么会知道智想去城南?

    耶律明凰道“心情不好,当然要去看些能使人心生暖意的事物,若去城南德馨居走走,看看韩氏一家,应该能让人心生愉悦,是吗?”

    两次被耶律明凰猜中心思,智不过一笑,却站在原地迟迟不动,耶律明凰心知他不肯和自己单独共乘一车,浅浅一笑,也不说什么,马车门忽的拉开,小侍女蒙燕笑咪咪的跳下车,向智伸手一请,“智王请上车。”

    “刀郎,你也一起上来吧。”耶律明凰又向刀郎一招手。

    刀郎二话不说跨上了马车,要是一路步行前往城南,一定会遇上来往百姓,他不想智再遭遇方才的冷遇,也不希望自己在一旁束手无助。

    见这刀郎行事如此干脆,耶律明凰不由一笑,智略一沉吟,见坐在车辔上,正努力板起脸目视前方,装做没往后看的曲古,智摇头一笑,也迈步上了车。

    飞凰车内果然宽敞,四人同乘也不觉局促,智不似猛这么调皮贪玩,这辆飞凰车既是二哥专为耶律明凰打造的座驾,他平日里也就从未登上过飞凰,今日初次上车,四下一打量,发现飞凰车内不但宽敞,格局也极精巧,车厢内分前后两排座位,由一张与车底嵌合的长桌横隔而开,耶律明凰所坐的主座背靠车厢,车顶流苏璎珞,如一道垂帘般正挡在主座前,车厢四壁边角另横置一圈齐腿高的橱柜,既可坐人,其中又可容物,智知道,以二哥的巧手,紧贴四壁的这排橱柜一定还另有功用。

    蒙燕先替耶律明凰卷起头顶流苏,又从一侧橱柜内取出一只包裹,耶律明凰道:“智,每次我去德馨居,韩德让这乖巧小孩老说惦记你,难得你今日有空,总不能空手去见他,我替你准备了一份礼物,好让你带去给他。”

    智打开包裹,见里面装的是笔墨纸砚一套文房四宝,正适合韩德让这聪明伶俐的小孩,点头道:“殿下有心了。”

    刀郎老僧入定似的坐在一旁,心内暗忖,“公主对智王的心思,把握得越来越清楚了。”他又发现,智落座后,对公主的态度不再象以前那样敬而冷淡,公主问上一句才肯答上一句,而是主动和公主说起话来,而且说了几句当务公事后,还和公主闲聊了起来。

    刀郎心里疑惑,猜不透智对公主的态度怎会忽然转变,他当然不知道,早在前日午后的灵堂里,智就和公主有过了一次温和闲谈,但见智不再象从前那样对公主刻意冷漠,刀郎心里也颇高兴。

    车行一路,很快便到了城南小巷,飞凰车唯一的缺陷也在此时显现出来,过于庞大的车体根本进不去德馨居门前那条小巷。

    好在小巷僻静,此时又值傍晚时分,百姓们大多都在家中吃晚饭,街上路人稀少,飞凰车便干脆停在了小巷外,智拎着包裹迈步下车,慢慢向小巷深处那座新建不久的院落踱去,砖瓦高墙,鸡犬声闻,小院外,还堆着几包干晒的药材,药香绵绵飘来,夕阳斜照下,令这德馨居别增一番恬静。

    这还是二哥巧手而建的手笔,只惜匠心尤在,手足已是阴阳相隔。

    智停下脚步,不愿再走近,耶律明凰等人当然知道智心头伤感,也都驻足而立。

    耶律明凰轻轻问:“智,要不…我替你把这包裹给韩德让。”

    “不用,我…”智摇摇头,正要说话,小院内忽想起几声爽朗的男子笑声,智一怔,“韩家怎会有男人?”

    “这…”耶律明凰也同样疑惑,韩氏守寡后一心养育子女,从无出轨逾规之事,按说家中不应有成年男子,不过耶律明凰与韩氏交情不错,又是未出阁的少女,自然不方便当着心上的面胡乱猜测,心里却惋惜,如果猛在这里,两人一定可以就此毫无顾忌的好好探究一番。

    “我知道那男人是谁。”曲古喜欢凑热闹,他也跟了过来,还贼兮兮的说:“公主,智王,其实你们都认识那小子。”

    智不太肯定的低声问:“前几日听说夏侯战往德馨居跑得勤,不会是他吧?”

    仿佛是要印证智的猜测,小院的门正巧拉开,卫龙军干将夏侯战笑嘻嘻的走了出来,他走到那几包晒干的药材旁,一边很熟手的翻拣药材,一边还和院里的人说话,听院子里柔软温和的女声,应该就是韩氏,夏侯战一门心思和韩氏说话,根本没空注意正站在不远处目瞪口呆的智一行人。

    “智王,看这小子翻药材熟手的样子,肯定是下过心思的。”曲古怪笑道:“我敢打赌,这小子最近摸药的时候一定比摸刀的时候多。”

    呆子也能看出,夏侯战往德馨居跑得勤快,肯定不是为学晒药,而是为了这药铺的女主人,智转头问耶律明凰,“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也…不太清楚…”耶律明凰也看得糊涂,“我前几日还来看过韩氏,可她从来没跟我说起过。”

    “没说起?那就是不反对了,还帮着夏侯战瞒住殿下…”智轻轻一笑:“这么说来,韩氏对夏侯战也未必无情啊。”

    “谁叫这小子鬼点子多啊!”曲古趁机翻袍泽的老底,“一会儿给韩德让买糖果子吃,一会儿给韩氏买胭脂水粉,昨天还买了根人参送过去,说是要给韩氏那女儿补身子。”

    “当日我就知会了一声,让夏侯战多照料着点韩家,没想到他倒是真上了心。”智听得有趣,笑问:“这么折腾,他那点儿薪饷够用吗?”

    “怎么会够呢?前几日还向我借过钱。”曲古唉声叹气,“这小子够狠,他是拼着倾家荡产的去讨好人家,可就这么一个寡妇,值得吗?”

    “怎么不值得?”耶律明凰和韩氏交好,白了曲古一眼:“韩氏温婉知礼,性柔内坚,若肯青睐夏侯战,那是他的福气!不过…”耶律明凰忽然想到,这事要是传了开去,以后军士们会不会学着榜样,也一个个都去讨好城中女子?万一因此被百姓指责她驭下不严,军纪松散,那就有些麻烦了,话到嘴边,又改口道:“大战将临,军中大将却把心思放在儿女情事上,是不是有些不妥?”

    “这事我不管。”智却笑了起来,“夏侯战不在乎韩氏的出身和过去,说明他是动了真心,难得有情人,怎可拆散?”

    听出智赞成夏侯战和韩氏一事,耶律明凰立刻也展颜一笑,“那我也不管这事,我相信夏侯战懂得轻重,曲古,你也别苦着个脸,夏侯战不就是问你借了点钱吗?我替他还!”

    “我倒不是心疼钱。”曲古其实是觉得夏侯战这样的年轻将领,应该找个出身般配的少女,就算不是位大家闺秀,至少也该是小家碧玉,但听智这一说,他也觉得真情难得,便涎着脸向耶律明凰道:“我今晚就把全部家当都借给夏侯战,只算他三分利加利滚利,公主,您看这利息钱,您能不能也…”

    “去你的!我只还本金。”耶律明凰心绪极好,和曲古逗起乐来。

    “你们快看,夏侯将军这是在干什么呀?”蒙燕悄悄提醒几人。

    就见夏侯战一手拎着一包药材,正想走回院子,忽然又转回身,看了看剩下的几包,犹豫了一下,他又走回去,把剩下的几包药材叠在一起,都抱了起来,这几包药材显然分量够沉,才一抱起,夏侯战就被压得两腿一矮,摇摇晃晃走了两步,到院门口时忽然又停了下来。

    “他想干什么?”耶律明凰问,“为什么不分开拿?非得一次搬回去吗?”

    只见夏侯战在院门口深吸了两口气,把头靠在胳膊上擦了把冷汗,拼着腿软站直了身子,还把腰挺得笔直,接着昂首挺胸,装出一副轻松无比的样子,笔直走进了院子,一进院子就听他大声问韩氏,“这药材看着几大包,怎么晒干了分量就变得那么轻呢?”

    院子里立刻就听见韩氏一迭声催他放下药包,以及要他小心别闪到腰的关切问候。

    看热闹的人顿时笑了起来。

    “卖弄!”智噗嗤一声笑,“平时教他多学点计谋不肯听,还道他是个硬实胚子,原来鬼心思都用在这儿了!”

    曲古乐得捧腹,“智王,您可都看见了,以后军营里的力气活都找这小子干!他要不肯,就叫他天天来这里搬药!”

    “那不就正合他意了。”耶律明凰跟着笑了几声,心里忽有点羡慕韩氏,夏侯战对韩氏使这滑头主意,也可算是一种情趣,而智的聪明虽然无人能及,却也一定不会去动这点心思。

    看了这一出好戏,智和耶律明凰心里因为送走猛的压抑却也减了几分,耶律明凰心思缜密,听着院子里的说话声,咦了一声:“奇怪,院子里好象不止一个男人的声音?”

    大家停下笑声,屏息一听,院子里果然还有别的男子的声音,这下几人都奇怪了,曲古暗想,难道还有其他男人看上韩氏了?那怎不见夏侯战拔刀子拼命呢?

    智越听里面的男子声音越耳熟,疑惑道:“这声音好象是…六弟的?”

    “糟糕,夏侯战没戏了!他哪比得上飞王那么俊俏呢?”曲古恍然:“怪不得他沦落到来外头搬药当苦力了!”

    “别瞎说!”事关护龙兄弟,就算智不开口,耶律明凰也要出这头:“六弟是个老实人,才不象你这样满脑子歪心思!”出头归出头,她却也疑惑的问智:“真是六弟的声音?”

    “错不了。”智向小院一指,“看,出来了。”

    小院的门又被推开,果见飞飘然而出,连他五哥将也跟着走出。

    “不劳韩夫人相送,我兄弟自便即可。”飞彬彬有礼的向院内躬身一礼,将则回过头,看着智几人嘿嘿直笑,似乎一点都不奇怪在这里遇见四哥。

    “你们哥俩怎会来德馨居?”等两兄弟过来,智上前就问,“五弟,你不去军营练兵么?”

    “等四哥你呗!”飞笑着道:“我和五哥猜到你会来这儿,特意先来一步等着,要不是看夏侯战眼巴巴的盼我们早点儿走,我们就在德馨居里等着你了。”

    “你们怎么知道我会来?”问话的时候,智忍不住看了耶律明凰一眼。

    耶律明凰摇摇头,示意她没知会过这两个弟弟,她也很奇怪,这两人怎么也跑德馨居来了。

    “送走小七,四哥的心情一定很糟,当然想找个地方转转了。”飞的回答和耶律明凰一模一样,“我和五哥商量了一下,都认为你会来德馨居。”

    “这就叫一家人想一家事。”将插嘴道:“本来我是想去军营练兵的,可一想到小七走了,突然就没了心思,只想找个地方清静一阵。”

    “小巷幽深,药香沁鼻,韩氏拘礼而不刻板,韩德让这孩子也乖巧得让人疼惜,幽州城里也就这德馨居是个清静地方。”飞和将一人一句,说得智也笑了起来,“还真是想到一块儿去了。”

    “走,四哥!”将笑道:“我们再陪你去里面坐会儿。”

    “算了,你们都出来了,难道再回去?”智苦笑:“罢了,还是回府吧。”他把手里的包裹递给蒙燕,又对耶律明凰道:“殿下,就烦请您把东西带给韩德让,我和弟弟们先回府。”

    “这就回去?都到门口了,不去看看韩德让?”耶律明凰其实很想跟智一起进德馨居,韩氏曾和她说过,如果智肯和她一起来,就想法帮她试探一下智的心意。

    “下次吧。”智向小巷四周看了看,又道:“殿下,夜将深,初秋风寒,您也早些回府。”

    虽然心愿难圆,但听到智语出关心,耶律明凰还是很高兴,又知智的性子强求不得,便点头道:“那好吧,你们坐飞凰回去,我让俞达赶车来接我。”

    “不必。”智婉拒道:“傍晚路人稀少,我和弟弟们走回去即可。”

    将听得纳闷:“四哥,不过是走回去,为什么还要说什么路人稀少,难道还怕被人看见我们?”

    智当然不会告诉这个脾气暴躁的弟弟今日受百姓冷遇之事,若无其事的笑了笑,“只是想清静点而已。”刀郎斜了将一眼,顾自走前开路。

    将看明白刀郎这一眼是在鄙视他,可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被鄙视,只好感慨道:“人情冷暖啊!小七

    一走,这厮没了克星,立刻就横起来了!”

    “走吧。”智辞别公主,带着两个弟弟离去。

    “公主,您有没有发现?”蒙燕等智走远,一脸神秘的凑到耶律明凰耳边,“智王今天对您的态度好象有点不一样了?”

    “哪儿不一样了?”耶律明凰被小侍女神神道道的口气吓了一跳,担心的问:我刚才没说什么让他气恼的话呀?他要走我也让他去了啊?”

    “不是这个意思!”蒙燕叹气,她很同情的看着这位患得患失的公主,“我是说,自从智王打完羌人回来后,对公主您好象亲近了一点!您自己没发现吗?”

    “真的?”耶律明凰顿时高兴起来,却也没忘了矜持一下,“你这是旁观者清,我当然没看得那么清楚!”又紧着问:“智对我的态度真的亲近了点?”

    “是啊!”蒙燕知道这事一定要顺着公主的意思,忙不迭点头:“智王对您不象以前那么冷淡了,刚才在马车上不是还和您闲聊了好一阵吗?以前除了公事,智王可是很少开口的,您是没注意,可在马车上的时候,就连那个冷口冷面的…那个谁…”

    “刀郎!”耶律明凰立即提醒,“快说下去!”

    蒙燕赶紧道:“刀郎也发现智王对您的态度不一样了,我瞧见他偷偷看了智王一样,冷冰冰的脸上好象还带了点笑。”她怕自己说服力不够,又回头问曲古,“曲将军,你也看见了,你说是不是?”

    “我在赶车,什么都没看见!”曲古忙提醒这小丫头,见耶律明凰目光灼灼的盯着他,只得跟着附和:“不过下车以后,我倒是也发现…智王对您的态度似乎…似乎是不那么冷淡了。”

    “似乎?”耶律明凰不满意这个模糊的字眼,转过头不去理曲古,却夸奖蒙燕:“你很细心!”她很高兴,肯陪着她胡闹的猛走了以后,还有这么个小侍女凑趣,而且凑的还是她最感兴趣的事情。

    “走,我们先去看韩氏,边走边说。”耶律明凰挽起蒙燕的手,高高兴兴的走向德馨居。

    蒙燕受宠若惊,但也没忘了回过头,向曲古扮了个鬼脸。

    “这小丫头倒是机灵。”曲古苦笑,然后他也琢磨起来,“看智王今天和公主说话的态度,似乎是不一样了,不对,不是似乎,是肯定!”

    “四哥!你最近对明凰姐的态度好象有点不一样了!”对公主和智之间的事感兴趣的人不止是蒙燕,回太守府的路上,将也缠着智问:“是不是明凰姐精诚所至,终于打动你的铁石心肠了?”

    “别胡说。”智白了五弟一眼。

    “谁胡说了?”将不依不饶的追问:“明明就是,我和六弟都看出来了,你从前老说什么君臣有别,话都不肯对明凰姐多说一句,看着明凰姐的神情也总冷冷的,今天可不一样,不但话说多了,走的时候还关照公主小心秋凉。”

    智叹了口气,“才多说了几句话,就引得你连篇追问?”

    “我也觉得是不一样了!”飞从另一边缠住智,“不过不是今天才开始的,前几日四哥你从灵堂出来以后,对公主的态度就好了很多,是不是?”

    “看来还是六弟细心点儿。”智似笑非笑。

    “是真的,四哥果然转性了?”飞大喜,“我就说吗!四哥和公主这么登对的一段情缘,哪能因为复国事繁就给耽误了呢?再说复国和公主之间,根本没什么妨碍,四哥又何必故意冷淡公主?”

    “这就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啊!”将立刻向兄长传授经验:“四哥,我跟你说啊,其实女人吗,不管她是公主还是泼妇,都得靠哄,以明凰姐对你的一片痴心,只要四哥你稍微努个劲,保准手到擒来,送上门来!”

    “你们两个啊!”见两个弟弟一脸兴奋,智想了想,决定向两个弟弟直言,“我还是把话说透了吧,省得你俩瞎说一气,殿下对我的心意,我一直清楚,这几日里,我对殿下的态度也确实温和一些,可这里的缘故,你们还没看透么?”

第一百零九章:预除后患(三)

    将和飞茫然问:“看透什么?”

    “五弟,记得那次与女真族结盟前,我对你说过的话么?”

    “那次…”将立刻想起,那天在草原上,四哥悄悄告诫他;如果几兄弟助公主复国功成,那他们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立刻离开辽国,终此一生都不再踏入辽域一步!

    当时,四哥的神色异常沉重。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将记住了四哥的这番叮嘱,但也一直没有想通其中原故,将承认,公主在国难后心性确实大有变化,不但城府日深,帝王霸气也渐崭露,将说不出,这种变化是好是坏,可只要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公主对四哥的心意,从来未变!

    所以将很奇怪,如果复国功成,虽然护龙兄弟不会去贪恋富贵名利,但以公主对四哥的一往深情,四哥为什么不留在辽国与公主鸳梦得谐,反而要选择永远离开?

    为此,将还一度认为,自己这四哥什么都好,就是在对公主这事儿上太迂腐了点儿,就算是要一门心思的复国,也不必故意冷落公主。

    所以那日之后,将没有把智的这番话告诉任何人,但也没有完全放在心里,今时今日听智这再一说起,将才觉出,智当日原来是深思熟虑之后才说出了那番话。

    “我从前冷淡殿下,不仅仅是为保持君臣之矩,也是想让殿下对我死心,而近日对殿下不再刻意冷淡,只是因为我知道,我与殿下之间,也许还能当保持君臣之谊,却再也不可能会有半点情缘。”智停下脚步,自问般低声道:“既然已无可能,我又何必再吝啬一点温和呢?”

    “为什么?”将差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智对公主不再冷淡,竟是出于这么一个冷酷得近乎残忍的原因,“四哥,你老说要心无旁骛的复国,所以才冷淡公主,可你跟公主的事和复国到底哪里犯冲了?为什么你要让她对你死心?四哥,跟你做了十八年兄弟,我就算再是粗笨,可我也看得出,你故意冷落公主,根本不是为了什么保持君臣之矩,而是另有原因,是不是?”

    智沉吟着,默默点头,“是,你没猜错,这其中确实别有原因,但我现在还不便详说。”虽然承认,但智的回答一如既往的隐晦。

    不到图穷匕现之时,智不会向弟弟们说出他的真正心结,因为他希望弟弟们永远不必去涉及那些人心中的阴暗,更不必和他一样,过早的去操那些似是无谓,其实已是注定的结束。

    “又是不便详说?”将急了起来,“每次都是这一句话,左一个不便说,右一个不便说,四哥你到底瞒住了我们什么?”

    见将脸红脖子粗,飞忙劝道:“五哥你别起性!四哥做事向来有道理,你听四哥慢慢说。”

    “好好好,我不急!”将重重一跺脚,没错,四哥做事盘衡深远,就象上次出征羌族,智故意把弟弟们支开,虽在事后得知这是智想让几个弟弟避祸的苦心,可将却认为,既是手足兄弟,就该同进同退,他不需兄长牺牲自己为他遮风挡雨,只想与兄长一起直面风雨。

    否则,兄弟何用?手足何必?

    “四哥,你做事一向有盘算,我也不问你不便说的事!”将憋着口气问:“那你总该告诉我,为什么你和公主之间再不会有情缘?”

    “忘了我一战杀尽羌族的事了吗?”智轻轻道:“这等灭族恶名,连拓拔战都不愿沾染上,一旦染上,就是一生一世的孽,如今大战将起,所以暂时还能压下此事,可我对羌族做下的事没有人会忘记,天道有报,如果我和殿下在一起,那岂不是让殿下和我一起背负灭族恶名?难道我能让义父的后继之君和我一起承担此等后果么?”

    将的怒气象被当头浇了盆冰水,一下熄灭,这段日子,他们几兄弟都忽略了羌族一事的后果,可身为三军将首,将哪会不明白,智这灭族杀名便如一道潜藏暗流,随时会汹涌而起,以护龙兄弟对耶律德光的忠诚,当然不会让这种恶事去累计耶律明凰,难怪四哥要说,这以后再也不可能和公主有君臣之外的牵扯。

    将白着脸问:“这都是拓拔战的奸计,公主也知道,你那么做都是为了她呀?”

    “你知道,我知道,公主也知道,可我们能让天下人都知道吗?”智只一句话,就让将瞠目结舌,再看见智脸上还带着若无其事的微笑,将难受得再也开不了口。

    “四哥,明凰姐知道这后果吗?”飞不太肯定的说:“明凰姐一定会想办法的。”

    “殿下也许知道,不过她不会太放在心里,至于这办法,我宁可她不要去想。”智太过含糊的回答让两个弟弟都听得一头雾水,终将和飞一生,都没有明白四哥这句话的含义,只有默不作声的刀郎,在很久以后,当亲眼见证到公主为之而起的那一场场惊心动魄的杀戮后,才明白智早已预料到的可怕后果。

    正因此,很多年以后,当有人问起这位已成名天下的冷血刀客,谁是这世上最聪明,最具远见的人时,刀郎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说出了他守护一生的,这位白衣少年的名字。

    回答时,刀郎眼里含着无可言喻的悲伤。

    “可是,四哥…”飞犹豫着,轻声问:“难道你就不为此想想办法,我想,你心里也是很在乎公主的…”

    “我是不是在乎公主,并不重要。”智极淡的笑了笑,迈步而行,“这件事情,以后都不要再提了。”

    将和飞哽得难受,只能一步一随的跟在四哥身后,他俩都想不出,该怎么为四哥分担来日恶果,而较为心细的飞看着智挺得笔直的背影,心里空落落的荒凉,有件事将说得很对,做了十八年的兄弟,兄弟之间早已熟知了彼此的习性,所以飞清楚,每次四哥越是用平淡无波的语气去说及的,往往是心里真正在乎的重要。

    因为这就是隐藏在心底最深处的柔软,可以藏得很深,可一旦碰触,却是谁也无法援手的痛楚。

    “今晚你俩都好好休息。”智一边走,一边又轻声道:“明日一早,随我出城去见石敬瑭。”

    相较弟弟们对他的了解,还是智更了然弟弟们的性子,所以智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立刻把两个弟弟低落的心绪引开。

    “去见石敬瑭?”将精神一振,“四哥你打算怎么对付他?”

    “打疼他,让他滚回去。”智缓缓道:“石敬瑭成不得气候,可他霸占着幽州南面的涿州,莫州,瀛州三城,着实是颗眼中钉,当日要不是因为羌族一事,我早就想去对付他了,我不怕石敬瑭正面来犯,却要防他趁我们和拓拔战相搏时在后兴风作浪。”

    智又问飞:“六弟你在城外走动得多,说说,他这八万晋军如今都躲在哪?”

    “现在的石敬瑭手中可没有八万晋军了。”飞看着智苦笑,四哥每次说及自己的事情,总是会岔开话题,而且这一招屡试不爽,“前些日子和黑甲骑军中的艳甲飞将打了一仗后,虽然石敬瑭又把涿,莫,瀛三州给抢了回来,但那一仗里他至少折损了两万人。”

    “他这能叫抢吗?说拣还差不多!”将十分看不起石敬瑭的为人,“八万晋军打三万黑甲,却被艳甲飞将赶得跟野狗似的,等黑甲骑军得胜而走,石敬瑭居然又厚着脸皮去占城,也亏得他有这脸皮!”

    “不是这么厚的脸皮,也不会来搅这趟混水。”智笑了笑,又问:“石敬瑭现在驻兵哪座城内?”

    “老地方,还是在三城之间的郊外扎营。”飞耸耸肩:“从他抢了涿,莫,瀛三州后就一直没亲自入过城,被黑甲骑军打了一顿后也还是这德行,在三城里各放了五千兵,其余人全和他驻扎在郊外,真不明白石敬瑭是怎么想的?好好的城里不去,却在郊外扎营,而且这营也扎得越来越远了。”

    “怕被围城呗!”最通军务的将哧的一声冷笑,“石敬瑭这厮就是个属狗的,又想吃屎又怕惹臊,扎兵入城,被人四面一围就哪儿都跑不了,扎在郊外虽然防御差了点,逃起来脚快,他此来就是想趁辽国内乱捞点便宜,把燕云十六州要回去几座,省得天天被中原百姓唾骂,可吃了黑甲骑军一顿打,他那点胆子也算被打灭了。”

    “五弟说得对,石敬瑭已是骑虎难下,他不甘心就这么两手空空的撤回中原,又担心留在辽境夜长梦多,所以占下三城也不敢亲自入驻。”智点了点头,“我知道该怎么对付他了。”

    “四哥你打算怎么对付他?”将立刻问。

    “本来想狠狠打他一下,让他滚回中原。”智微笑:“既然他自己都已经把抢去的三城视为鸡肋,我们也不必伤筋动骨的硬打,明天去吓吓他,让他自己逃回中原。”

第一百零九章:预除后患(四)

    “吓他?”将一听就笑了起来,他也是个惹是生非的主,只不过没弟弟猛那么六亲不认到性发了见谁都要欺负一把,“幽州军有五万多人,对石敬瑭手里那六万残兵绰绰有余,明日一早全军出城,作出铁骑踏平后晋军营的势头,准保把石敬瑭吓得一溜烟逃回中原。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要吓石敬瑭,不必出动大军。”智的设谋总是出人意料,“他毕竟是个皇帝,虽然卑劣,但光用武力,很难把他吓走。摆出有恃无恐的架势,倒是能让他心虚,所以我们明日去的人不必多…上次恨冬离在幽州北门杀了两百多名晋军,石敬瑭不是派了个叫许成的使者来向殿下讹三万两黄金么?”

    “是啊,后来反被四哥倒讹他三十万两黄金。”飞想起这事就好笑,“那以后,石敬瑭就再也没派人来过幽州。”

    “他不来我们去,正好,让他把那三十万两黄金还出来。”

    “四哥你还真想讹他?”将失笑。

    “不能算讹,只是给石敬瑭一个离去的理由。”智道:“石敬瑭的为人我很鄙夷,如果不是腾不出手,我真的很想把他这条命留在辽国,明日去见他,我会让他明白到不走即死的道理。”

    “那我们明天怎么干?”将干劲十足,“带多少人?我去新练的那五路奇军都带过去?”

    “不用,回府后我去找完颜族长,让他拨一千名女真军士给我。”智顿了顿,又问:“五弟,昨日你说,新练的那五路奇军里有一路只攻不守的,是吗?”

    “对啊,荆棘枪,这是我从以前负责袭击的袭军里精选出的两千勇士,一率持丈长铁枪,两千人两千柄铁枪,一字排开,就算最凶猛的骑军也甭想能攻破我这荆棘枪!”

    “好,那明天就带这两千荆棘枪和一千女真军一起去。”智点点头,“再加上我们三兄弟,够了。”

    “四哥,这样会不会太托大?”飞不似将这般亡命,但他也知智从会让兄弟们去赴险,迟疑道:“石敬瑭手中还有六万人马,我们只出三千人,万一动手会不会太险?”

    “打不起来的,如果石敬瑭真有动手的胆量,也不会不敢入城驻兵,他不敢入城,正说明已绝了占城不去的心思,迟迟不走,只是还想在观望有无得利的机会。”智很肯定的说,“我们明日亲自去为他送行,就算他还心有不甘,可看到我这灭族杀名在身的恶人,也该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比不比得上七万羌族,凡事皆有利弊两面…”

    智顿了顿,冷冷一笑,“灭去羌族,虽令我恶名在外,可对于石敬瑭这种人,却是一种很好的威慑。”

    “四哥,别这样说…”飞心里咯噔一下,智漠漠然一句话,也恰说明,智深心处很在意羌族一事,否则,也不会有灵堂自禁,也不会有这似是冷漠的自嘲。

    “不说这事儿,不说这事儿!”将向着两兄弟连连挥手,又冲刀郎喊了一嗓子,“刀郎,你别一个人走在前头,过来一起说点开心事!”

    刀郎又回头斜了将一眼,不吭声,要他帮手杀人不难,要他凑一起聊开心事,那是千难万难。

    将一晚上被刀郎用一模一样的眼光鄙夷了两次,大为光火,“别以为小七不在就没人压你,将爷欺负起人来,也是各中好手!”

    “五哥,平常被小七欺负最多的人好象就是你吧?”飞插口。

    “唉…”将叹了口气,气焰顿时低了几分,倒不是听到弟弟的名字心有余悸,那么闹的弟弟突然走了,乍一下还真是不习惯,“四哥,你给小七准备的东西够不够?”

    “应该够了,除了五万两黄金,我还备了不少衣物和随身用品,都交由黄伯父了。”

    “他的龙王怒给他带上了吗?”将喋喋不休的唠叨起来,“中原那么乱,小七又是个一点就着的炮仗脾气,我不怕他跟人动手吃亏,就怕他被人暗地里使阴招算计,还有吃的东西也要给他多备点,小七最贪吃,嘴巴又刁,我怕路上打尖他吃不惯…”

    “都备上了。”智也开始叹气,“年叔特意给他准备了一大包吃的,分量沉得我两只手都提不动。”

    “这就开始想他了?”智看着将,“平常不是最怵小七吗?”

    “怵归怵,真分开了,哪能不让人牵肠挂肚?幼弟吗!”将很老实的承认,接着又问:“四哥,你说我们还能再见到小七吗?”

    “能,只要复国成功,就能再见到小七。”智很少会去设想那些空泛和变数太多的事,但对着两个弟弟,他还是微笑道:“到时候,我们一起去中原找小七。”

    “对,找到小七,再去找一处世外桃源,我们兄弟就去那里安居。”被智的微笑感染,飞的语声满含憧憬。

    将摇摇头:“这世上哪来这许多世外桃源?”

    “没有纷争和野心的地方,就是桃源。”智轻轻道。

    “也对,那我们就去找那处桃源,带上身边的人一起隐居,优哉游哉的过一辈子。”将笑了起来,“我要养两匹好马,再去养两条獒犬,要和大哥以前那条云狼一样大的,到时候六弟你的鹰在天上飞,我的骏马和獒犬在地上跑,蓝天白云,碧草长虹,那意境,想想就美!”

    “五哥三军将首,居然喜欢养马养狗?”飞听得直笑。

    “声色犬马,哪个男人不喜欢?”将的回答很实在。

    “犬马有了,那声和色呢?”飞紧接着问:“五嫂还在家里为你怀胎十月,这就要声色犬马了?”

    “我要的色就是紫柔,也只有紫柔,管它世间姹紫千红,我要的就是这一朵只属于我的紫棠花。”将微笑,“有了紫柔,我的声色犬马就齐全了,六弟你呢?你喜欢什么?”

    “我想在桃源里种满色泽缤纷的奇花异草,我们的桃源,就要如人间仙境。”飞听得兴致大生,“当然还要再种点瓜果蔬菜之类的,等收成了大家一起下地去收,自给自足。”

    “我这顶多就是开个牧场,你倒好,连菜农都揽活了。”将想想好笑,“要是被人知道,我们护龙七王的志向也就是当个牧民做个菜农,不知道会乐死多少人。”

    智接口,“无关志向,平安喜乐,不正是人生所求么?”

    “原来我们兄弟所求的,也和大多数人一样。”将有些感慨,少年人总以为自己与众不同,可在世间兜兜转转之后,却会发现自己也不过茫茫人海中一粟,将自嘲的笑笑,眼珠一转,忽然问:“六弟,你什么时候能找到你的色?”

    将啧啧咋嘴,“六弟长得太漂亮,自己就是一人间绝色,要找个能配上你的女孩子,还真是件难事!”

    “怎么突然说这个了?”飞最头疼兄弟们拿自己秀丽如女子的相貌说事儿,只好转过脸去向智求助。

    谁知智慢条斯理的说了一句,“慢慢找,会找到的。”

    “怎么小七不在,那些成天被欺负的人都反过来欺负我了?”飞摇头苦笑。

    “欺软怕硬,世人本性。”刀郎冷冰冰的迸出了一句,让几兄弟全都哑然。

    就这么一路走一路说,很快就到了太守府门前的大街,看见府门口高挂的两盏夜灯,将放慢了脚步,“再逛一圈吧,从前这时候小七肯定缠着我们,死活不让我们歇息,今晚回去安静是一定够安静了,可没小七吵着,好象又太冷清了点。”

    “五哥,你就是个被欺负的命。”飞摇头,又道:“不过话说回来,小七不在,也确实怪冷清的。”

    “也不用触景生情到这地步吧?”智看着两个弟弟没辙,“真要象你们这样,那以后上京还回不回去了?这里才住了几个月,上京城可让小七撒足了十八年的野。”

    “四哥,你这张嘴其实也挺损的。”将低着头继续走,快走到太守府外时,他自己想想也觉好笑,笑着道:“我想起一件陈年旧事来,你们记不记得,就在义父带我们回皇宫那年冬初,天刚冷下来,大哥说要去找点食物备冬,一早就带着二哥和三哥出门去了,四哥你也和刚会走路的六弟到咱住的那间破屋子后头的小山丘上去挖野菜,就剩我和小七俩在屋里,那时小家伙还不会说话,就知道裹在襁褓里睁着眼睛看我,起先我跟他大眼看小眼的,倒也有趣,可小七从小就是个让人头疼的魔星,肚子一饿,也没个别的动静,立刻就开始哇哇大哭,那时我都只有三岁大,哪会哄人?只好满屋子找吃的东西,可咱们那破屋干净到一贫如洗,除了稻草哪来吃的?我被小七哭得心烦,实在没办法,只好从墙上崴了根稻草,拿清水洗了洗,塞到小七嘴里…”

    “你居然喂小七稻草?”智喃喃道。

    “那不是实在没法子吗?那时候我也才三岁,除了稻草,我能找到什么东西喂个襁褓婴儿?有根草就不错了!”将回答得理直气壮,“再说小七又不知道我喂他吃的是什么,这小家伙打小就馋,我把稻草捻个尖在他嘴边一点,他以为是什么好吃的,立刻就不哭了,还使劲的嘬那稻草,一小口一小口的往嘴里吞,我看得有趣,就捏着稻草一小段一小段的往小七嘴里塞,他嘬了几口,估摸着也知道那不是什么好东西,小眉毛一下皱了起来,可皱眉归皱眉,嘴里居然还衔着那稻草不肯吐。”

    “怪不得小七长大了最喜欢欺负你。”智听得连连摇头。

    “怪不得我长大后就是不肯吃素,原来小时候被你用稻草给喂怕了!”一个似乎很熟悉的声音,忽然从太守府门前,夜灯照不到的暗角里阴森森的响起。

第一百零九章:预除后患(五)

    “谁?怎么光听声音就让人发憷?”将的两条腿突然就抖了起来,这把声音实在太熟了,可按道理,声音的主人不是在去中原的路上吗?

    将忘了,这声音的主人从来都是不讲道理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怎么可能?”智盯着暗角处模糊走出的人影,也是一脸的不可置信,“小七,是小七吗?”

    “都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怎么我才走了这么会儿,就都不认识我了?”猛倒背着双手,嬉皮笑脸的从暗角里走出,又杀气腾腾的看了将一眼,“原来我小时候就是被你一根稻草给喂大的,亏心事做多了没处吹很憋吧?我才一走就立刻抖出来吹了,自己说,认打认罚!”

    “四哥,你不是把他送走了吗?”将说话的声音都抖起来了,“别是你在存心设计陷害我吧?”

    “小七,你没去中原?”飞一脸茫然,看看四哥,又看看七弟,倒也没忘了给满身冷汗的五哥投去同情的一瞥。

    还是刀郎最镇定,他先向猛全身打量了一遍,接着走到暗角里,把一根金光灿灿的龙王怒双手捧出来,递给猛,居然还向猛笑了笑。

    “刀郎,你干什么,拍马屁也不见这德行!”将吓了一跳,“还嫌不够乱?没听到小家伙要找我麻烦吗?还给他兵器?我今天倒底哪儿得罪你了?”

    “都给我闭嘴!”见几个弟弟乱糟糟闹成一团,说来说去都是废话,智气得大喝,又指着猛喝问:“你说!怎么回来了?不是让你送你爹去中原了吗?”

    “我是去啦,把爹送到我不就回来了吗?”猛乃是有备而来,哪怕质问?一脸无辜的反问:“哪儿不对了吗?”

    “胡说!有那么快送到吗?”智气得脸发青,“来回一趟中原,有那么快吗?”

    “有啊!不信四哥你也去走一趟。”猛耍起赖皮来无人能敌,将看不过去,插口道:“小七你别胡扯,四哥好好问你,你老实回答。”

    “你不说话,我还差点忘掉你了。”对将,猛可一点都不会客气,两眼一瞪就吼了起来,“说!小时候拿稻草喂我这事儿怎么交代?一回来就让我听到这事儿,你说我是怎么个心情?看到没有,这根棍子叫龙王怒!我怒了,懂不?”

    “我…我找不到别的…而且…”将刚鼓起来的勇气荡然无存,结结巴巴的回答:“而且那稻草我洗过了,干净的很…”

    “干净?干净就能给我吃吗?这世上干净的东西多了去了!”猛得理不饶人,咄咄逼人的问:“我拿块石头洗干净了,当馒头喂给你,你吃吗?”

    将自知泥菩萨过江,老老实实的退到一边,“四哥,你问他吧,我先喘口气。”

    “小七,你老实说,为什么突然回来了?”智头痛起来,他发现问来问去只能问这一句,要说出自己打算让黄敛源把猛留在中原,这弟弟还指不定怎么跟他闹呢?

    “我是把爹送到中原才回来的呀?”猛铁了心赖皮,翻来翻去也就只答这一句,见四哥被气得够呛,倒有些担心四哥被气坏身子,于是笑嘻嘻的说:“我是说过要送爹回中原,可四哥你忘啦,燕云十六州不也算是中原的吗?我把爹送出幽州,也算是送到中原了。”

    又赶紧加了一句,“先说好,这次不许再轰我走!”

    智顿时回过味来,原来这弟弟已经知道是要把他送走。

    “四哥欺负人!”猛又小声说了一句。

    这一来智也尴尬了起来,“你…怎可任性如此。”

    “我向来任性!”猛觑得智心虚,气势立壮,“四哥没义气,招呼都不打就要轰我走,你看我多老实,知道上个大当还到外面去逛荡一圈再回来,回来一没闹事二没戳破你的把戏,那么好的弟弟你到哪里去找?”

    “你这算没戳破么?”智胡乱应了一句,看着猛苦笑,心里纳闷,这弟弟究竟是怎么识穿他用心的。

    “四哥,你要再变着法子赶我走,我一出幽州就直接打到上京城去!说到做到!”猛没忘记用恐吓兄长这招来敲钉转脚。

    “胡闹!”智气结,他知道这弟弟说得出做得到,手指点着猛,想说两句什么,却气得找不出话来。

    “好啦好啦,小七你别再气四哥了。”飞过来打圆场,“反正回都回来了,就这样吧。”飞拧了拧猛的脸颊,忽然一笑:“真要走了,六哥还真怪舍不得的。”如果猛能避开大战,飞当然愿意,但弟弟回来,他也欣喜异常,至于日后战事,飞愿意用性命来保护弟弟。

    “你们俩就知道惯着他!”智气不打一处来,一番苦心,一场绸缪,就这么付诸东流,要想再把这弟弟送走,估计是不容易了。

    “难道四哥你就不惯他吗?”飞微微一笑,又在猛脸上拧了一把,“小七,知道吗?其实几个哥哥里,最为你好的就是四哥了。”

    “知道,所以我回来保护四哥了!”猛拍着胸脯,乐呵呵朝四哥笑。

    智惟有长叹。

    猛笑得愈发开心,本来被四哥骗走,他肚子里很有股子怨气,也想好了要大吵大闹一顿,可这时一看见兄长们,满肚怨气忽然烟消云散,因为虽只相隔半日,却让他有种重逢的狂喜。

    真是好险,差点就再也看不见哥哥们了,猛很庆幸的笑。

    “小七,其实五哥比谁都想你,真的。”将一脸赔笑的过来讨好,“也烦劳小七抽个空,顺带护着五哥,如何?”

    猛鼻孔朝天,给了五哥一个鬼脸,“哼!”。

    “瞧这小家伙,乐成这样!”将也伸手去拧猛的脸颊,“小家伙跑这一圈也累了,早点回房休息吧。”

    “你们明早是不是要去吓石敬瑭?”猛突然问。

    “你到底听到我们多少话?”将两眼发直。

    “该听的都听到了。”猛开始向智扮委屈:“怪不得四哥急着赶我走,原来明天安排了这么带劲的事,我不管,明天我也要去。”

    “四哥累了。”智还是长叹,“先回府,都早点歇着吧。”

    弟弟活蹦乱跳的又出现在面前,智感到自己是真的累了。

第一百零九章:预除后患(六)

    “好,先去睡觉,明天还要起早。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猛也不管四哥答不答应,拉着四哥的胳膊就往府里走。

    “猛王。”刀郎走近,低声道:“放心,我会守护你,象守护智王一样。”

    听到心腹臂助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话,智有些惊讶的看了刀郎一眼,随即又摇摇头,看到这千般胡闹百样撒泼的弟弟回来,居然连刀郎也有几分欣然。

    “小七,你是怎么会想到等在这儿的?”智问弟弟,“是不是也和你五哥六哥一样,猜到我会去德馨居?”这弟弟看来是骗不走了,不过猛要是也和将飞一样能猜到自己的心思,智觉得自己至少可以安点心,不用再时时为他操心。

    “没有啊,我哪知道你们要去哪儿?”猛很得意,“反正我就是堵在这儿等,不怕你们不回来。”

    智闻言差点岔了气,却又觉古怪,“你一直躲在这儿等着吓我们?”

    “是啊!”猛想想白日里被四哥哄得象应声虫似的一个劲应声,这一声是应得格外响亮。

    智更奇怪了,“你在这儿躲半天了,怎么会没人想到来告诉我一声?”如果有人事先来知会一声,说这宝贝弟弟又溜回来了,就算一时想不出办法再把他送走,也不会在言语间泄露明日要去会石敬瑭一事。

    看情形,猛明日是一定要跟着去了,可带着这惹事的祖宗去吓石敬瑭,想不动手是不太可能了。

    “怎么会没人呢!”猛笑得更欢,“张砺啊,安行远啊,好多人都想来告诉你,可我拿着龙王怒在门口一堵,那帮文官又不会翻墙,谁能出来?谁敢出来?对了,四哥,窟哥成贤对你倒是真的很忠心!”

    “他怎么了?”听猛夸奖得力部下,智没来由心一拎。

    “他想翻墙出来告诉你一声,不过被我按住了。”猛说得好象不是自己干的一样坦荡荡,“我苦口婆心的劝了窟哥成贤好一阵子,说这是我们兄弟的事,他最好不要掺和进来,可他不听,非要来告诉四哥一声,没法子,我只好把他捆起来扔议事堂里了。”

    “你把他捆起来了。”智先是头大,接着又头痛,这弟弟真是个魔头,一回来就把自己最得力的干将给捆了起来。

    将和飞想着一向沉稳的窟哥成贤碰上猛有理说不清的样子,都笑出声来。

    “你们俩还笑得出?”智瞪了两人一眼,“走,先去议事堂。”他担心窟哥成贤被捆了半天,会不会出事。

    “没事!”猛很贴心的安慰四哥,“我叫纳兰在边上看着,隔一阵子就给窟哥成贤揉揉手脚,还管吃喝。”

    “你倒是想得周到!”智又好气又好笑,“连小纳兰都被你拉上了?你还真是有备而来!”

    “那是!”猛笑得那叫一个欢,“纳兰是我小弟!能不帮忙吗?”又咋巴着嘴凑到智眼前,“四哥,说定了,明天带我一起去吓石敬瑭?”

    “明天再说!”

    “今天先敲定!”

    “你不信四哥吗?”

    “信你我这会儿还在往中原跑呢!”

    “你…”智说不出话了。

    将和飞窃笑。

    去了议事堂,智当即给窟哥成贤解开绑绳,先好言安抚了这位忠心耿耿的爱将一番,又训了帮凶纳兰横海一通,窟哥成贤心里也纳闷,他和猛一起打过仗,一起绑过人,也算交情匪浅,怎么说绑就绑呢?

    之后,几位哥哥长吁短叹的被猛押解回后院。

    当夜,猛坚持要和四哥同睡一房,智不允,猛振振有词说,四哥不答应就是起坏心想明日不带他去吓石敬瑭。

    几兄弟各自回房前,飞低声对智说:“四哥,以后的事情,我们兄弟一齐想办法。”

    “也只能这样了。”智看着二话不说就已经冲进自己屋子的猛,仰天长叹,“以后多分点心思照看着小七吧…”

    “我说的不仅是小七。”飞低声道:“还有四哥你的事情,我们兄弟陪你一起顶,一定会有办法的。”

    智心头一暖,若说这世上还有什么能融化他的冷酷,大概就是这手足情。

    “日后事,就留待再说吧…”智语气淡淡,语声却显温和。

    当夜,猛占着智的床榻,絮絮叨叨的向只能蜷睡在座椅上的智诉苦,先指责四哥没义气,又痛斥四哥六亲不认到连弟弟也使坏心眼,最后拍胸脯立誓,黑甲骑军攻来之前,说什么也不离开幽州一步。

    智小声问弟弟,那明日去会石敬瑭不是也要出城么?

    猛蛮横拍床,那个不算!

    智…一夜无话。

    次日一早,一向早起的智还未睁眼,就被猛在耳边三声大喝吵醒,看见猛精神抖擞的模样,智心知这弟弟是一步都不肯离开自己了,无奈下,智只得答应。

    于是,智前往议事堂调派人手,猛满太守府乱跑,见人就叙离情,见他回来,耶律明凰和呼延年又惊又喜,其余曾被猛捉弄过的文官武将则都有悲有喜。

    诸事备妥,智便率军出城,随行的除了他的三个弟弟和刀郎,还有两千皆配长枪骏马的荆棘枪,另有一千名完颜盈烈亲自挑选的女真精锐,由女真长老纳兰容带队,纳兰横海当然不肯错过这么个热闹机会,磨着猛一定要跟去,猛这时倒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能跟出来已属侥幸,再混个纳兰横海同去,四哥一定会生气,便大义凛然的拒绝,还摆出兄长的架子让纳兰横海老实留在家里念书识字,争取日后出人头地。

    纳兰横海见这仁兄昨日有求与己的时候许下漫天心愿,今日却翻脸不认人,气得几乎吐血,最后只得转脸去求爹爹纳兰容。

    说起来纳兰容也是个有趣的人,都说有其父必有其子,可他这当爹的却和儿子一样,都对智有种近乎盲从的信心,以三千人去会六万晋军,换成一般人肯定都会有几分忧虑,可纳兰容却认定既然智亲自出马,那就一定能降得住石敬瑭,所以不但不担心带着儿子去会不会太冒险,还帮着儿子去向智说情。

    对于临危相助的女真盟友,智向来是尽量有求必应,所以也就哭笑不得的答应了纳兰容的请求。

    于是,在纳兰横海的欢天喜地中,一行人出城南行。

第一百零九章:预除后患(七)

    石敬瑭的军营就扎在幽州南郊百里开外之处,智一行骑军,一路轻骑疾驰,一个多时辰后便赶出几十里,算着路程已过大半,智下令全军驻马,先在路边休整片刻,再养精蓄锐,一鼓作气冲到晋军营外。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众人多半不懂,为什么要一鼓作气冲到晋军营外,但想着今日目的是要把石敬瑭吓跑,倒也并不奇怪。

    军伍刚停下整休,猛便闹着说肚子饿,原来他生怕智今日不肯带他同行,所以一早就守在智床前,接着又满太守府乱跑,四处找人叙旧,结果忘了吃早饭。

    军士们的行囊里虽备有干粮,但猛饭量极大,且逢吃无肉不欢,看着干巴巴的干粮,他这被哥哥们养刁了的嘴根本提不起兴趣,纳兰横海倒是带着一小包肉干准备路上当零食吃,结果被猛一口就吞下了,然后继续喊饿。

    智拿这弟弟没法,幸好这一路都是草原,小兽极多,只好让飞带着猛去草原上找点野物,还拨了一队十人跟随。将在一边捂着嘴偷笑,四哥治军一向军纪严明,可碰上这事事捅漏子的幼弟,也只得徇一回私了。

    打猎这事不但靠机会,还讲究一个以静制动,智这三千铁骑一路呼啸而来,草原上小兽再多,也早逃得没影,飞拉着弟弟走了近一里地,看看前方除了遍地野草,实在找不出半只小兽来,他怕误了正事,就想和猛往回走,谁知猛忽然指着左侧叫道:“六哥你看,那里有人!”

    飞往左一看,果见不远处的草丛中,东一堆,西一簇的坐着几人,因四面长草湮湮,粗看之下难以发现。

    “过去看看。”飞心下生疑,迈步走了过去。

    待得走近,才看清坐在草丛中的竟有十几人之多,看服饰样貌都是些中原人,其中既有草原上最常见的行商贩夫,还有手握禅杖的僧人,手持拂尘的道士,手捧书卷的儒生,更有一名身穿甲胄,做将军打扮的男子。

    小小一片草原,就如中原一处闹集,竟是僧道俗儒俱全,着实令人称异,而且这十几人席地散坐,儒生捧书默看,道士手捋拂尘,和尚打坐参禅,将士闭目养神,那几名市井里最喜以喧哗叫卖引人注意的行商也安然静坐,相互间都不说话,也难怪飞一时未察知。

    见飞带着一列军士过来,这些人也无惊疑之色,依旧席地而坐,也无人起身招呼。

    飞暗暗称奇,先打量那几名军士模样的男子,看其甲胄装束,却非是晋军。

    “去找智王来,立刻!”飞心知这些人来历古怪,向一名军士低声吩咐了一句,随即不动声色的挡在猛身前,向这群人慢慢走了过去,正盘算着如何开口试探,被当在身后的猛已经扯开嗓子大叫道:“喂,中原人,你们带着肉吗?要好吃的,我掏钱买!”

    都楞住了,包括飞在内的所有人,都楞住了。

    那几十人平静如水的神色也被猛这一句莫名其妙的招呼搅得啼笑皆非,其中一名将领模样的男子睁开双眼,“好有趣的少年。”语声低沉厚重,一听便知这是一位惯于发号施令之人。

    “不但有趣,而且聪明。”一群人中最年长的道士手捋拂尘,看着猛点了点头,“随便一句话,就让我辈再不能故作高深,有趣,有趣。”道士须发苍白,面目清朗,年纪虽迈,却如林间青松般苍劲。

    “人说护龙七王各个英杰,今日一见,果然不假。”坐在道士左侧的儒生一合书卷,微笑开口,“能在此狼烟乱世崛起,又岂会差了?”

    听这几人开口说话,且开口就道明识得自己来历,敌意不显,飞心里一松,猛却呵呵笑道:“哪里有趣了,我是真饿啊!”没错,他是真的想找肉吃,而且他们几兄弟一向对汉人都有亲近之心,猛又刚和中原来的爹爹相认,所以看到这里有群汉人在,便熟不拘礼的上来招呼,想不到还被人大夸聪明,猛很有些飘飘然起来。

    “这位道长,护龙飞有礼了。”飞见这些人年纪都在五六十岁上下,其中那名道士年纪最长,又居中而坐,应是首领,便彬彬有礼的一揖手,“得见各位尊驾在此休憩,实不知是偶遇还是有意,若是有幸偶遇,各位,我兄弟今日要事在身,且容暂且怠慢,等我兄弟事毕,必当竭诚而尽地主之谊,若各位屈尊在此乃是有意相等…”飞展颜一笑,“还请各位示知来意,能援手处,护龙飞绝不袖手。”

    飞相貌清丽如佼美女子,这一展颜而笑,顿如清风拂柳,兼之言辞温润有礼,使人一见好感大增。

    “飞王客气了。”那道士拈须而笑,话说一半,却不继续说下去,坐在他右侧的的僧人开口道:“世间种种,皆为因果,飞王怎知,我等在此另有来意?”僧人慈眉善目,坐如弥勒,看似温和内敛,可这一开口就如一声梵唱般洪亮。

    “狼在山,虎在林,龙入云,鹰飞天,古刹有高僧,玄观修居士,私塾声声闻儒学。”飞曼声说了几句,看着僧人微笑不语,未说之意却是,若是在古刹和道观见到几位,当然不会好奇,可在这草原荒漠,突然看见这一群僧道俗儒,又怎会相信你们不是有意而来。

    “飞王打得好禅机。”僧人也微微一笑,心内称奇,早听说护龙七王中最勇是将,最狠是智,而飞则是几兄弟中最温淳的翩翩少年,今日一见,却觉飞亦是名厉害角色。

    僧人不知道,飞的性子确实温淳如玉,七兄弟里,他也是最无可无不可的人,可这只是和自家兄弟或寻常百姓相处时,遇见他们这群来历不明的人,飞又怎会轻易放松警惕。

    “大和尚打惯禅机,今日总算碰上对手了。”道士哈哈一笑,向飞颔首道:“贫道玄机,说话却不爱打玄机,飞王猜得不错,我等来此确有来意,不过这来意为何吗…”道士又是一笑,“反正一会儿智王也要来,说一遍是说,说两遍也是说,不如就等智王来了,再容我等细细道来,如何?”

    “也好。”飞还以一笑,慢慢退开几步,却是有意无意的挡在了这群人身后。

    儒生向飞看了一眼,微笑摇头,继续捧起书卷,这次却高声念诵起来,“沧浪之水清兮,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濯我足…”

    “六哥,这酸丁苍蝇啄我什么的,到底在念什么?”猛识字不读书,听得几句不懂就问六哥。

    “他的意思是,为人处世当懂变通,沧浪水清,便可洗头,水若浑浊,便可洗足。”飞一边解释,一边句暗暗沉吟,“这儒生忽然念这几句,难道是在告诉我,不必计较他们来意为何,只需各行各事,便可相安无事?”

    猛听了几句就没了兴趣,四周一看,忽然跑到一名倚着货担的行商面前,还是那一句问话:“你这有肉卖吗?”

    “肉?”那行商是名四五十岁,满面笑容的男子,他大大方方的打开货担给猛看,“小号什么都卖,就是不敢卖荤腥。”

    听说没肉,猛有点失望,“为什么不卖,你错过发财的机会了,知道不?”

    行商顿做捶胸顿足的懊丧状,又神秘兮兮的指着那僧人道士,“有这几位不食人间烟火的方外高人在,小号哪敢卖这肉糜,让客人失望,勿怪勿怪,让小号失财,勿再勿再!”

    听弟弟和这行商一问一答,飞当然知道他是在逗猛,再看这些人的言行举止,飞心想,“莫非就是中原传闻中的奇人异士,这老道名号玄机,不知道和那名大商玄远有什么关系?”想到这儿,飞不禁一笑,最近到底是怎么了,每看到汉人,都会觉得和那玄远有牵连。

    猛见这行商说话有趣,兴趣大增,当下便去翻那货担,“别怕,我再翻翻,有对胃口的东西,照样让你发财,咦?你居然还卖这种东西?”货担上层的一些荷包香囊被翻开,底下装的竟是一捆捆样式小巧精奇的袖弩,匕首,飞刀,铁指套。

    “当然卖了!”行商笑嘻嘻道:“客人不知道吧?如今这么个乱世,四处匪患,谁不想要点兵器防身,不瞒您说,小号就是靠卖这些个宝贝,才攒下讨第五房小妾的本钱!”

    “厉害!”猛由衷佩服,“你这乱世财发的,小老婆都五个了!”

    “见笑见笑。”行商眉飞色舞,“食色性也!”又一脸豪爽的道:“客人看中哪个,尽管拿去,小号奉送!”

    “谁跟你知己了?我一个老婆都没有!”猛自己是个自来熟的脾气,却十分不耻别人跟他混熟,随手一推货担,又献宝似的伸出右手,给行商看他手指上戴的一只虎头戒指,“看,我也有宝贝,是我二哥送的!这戒指叫‘虎吞戒’, 乃是天下罕有的宝贝!你看这虎头,精工细刻,巧夺天工,真正世间少有的匠气极品…”

    猛炫耀的时候从来都很有耐心,“可这戒指不但是极品,还是个神品,知道为什么不?看仔细了,你看!这虎头的两只耳朵是会动的,只要按着耳朵轻轻一转,看到了吧!虎嘴里立刻弹出一根尖针,要不要摸摸看?聪明!不摸就对了,你再看,针上有倒勾,倒勾上还有剧毒!只要你手上戴了这枚戒指,看谁不顺眼就在他身上轻轻一拍,然后你使劲骂他一通,放心,这人还没想好怎么还嘴,就已经毒发呜呼哀哉了!厉害吧?鬼斧神工吧?眼馋吧?”

    “很精巧。”行商仔细看了两眼这枚虎吞戒,笑容一敛,淡淡道:“也是很凶毒的物事,用来防身倒是不错。”

    见这人没有料想中如睹神物的赞不绝口,猛大失所望,“又没肉又没眼力价儿,俗人!”

    那十几名中原人听了都失笑不已,飞拉过弟弟,向行商歉然道:“小弟顽劣,壮士勿怪。”

    “不怪不怪!”行商长笑,“猛王少年天真,历经磨难仍不脱真性情,难得难得!”

    正说话间,一名年轻将领从后独骑而来,飞认得此人是幽州新晋将领原虎,在五哥将练兵时被提拔,先任偏牙将辖百人,之后在与血战夜尽天一役中表现出色,又被升为将佐,如今任五路奇军之一荆棘枪的统领。

    “原虎,我四哥呢?”飞见这原虎一人前来,讶然问:“他没跟你来么?”

    “智王请飞王和猛王速速归队。”原虎也不下马,直接向飞和猛拱拱手,看他脸上的迷茫,估计也不知道智为什么不过来。

    原虎又道:“智王说了,正事要紧,此间闲事不必过问。”

    “闲事?”那道号玄机的老道士轻轻苦笑,“原来我们这些人齐聚于此,在那护龙智眼里不过一件闲事。”不论是僧人还是儒生,听了原虎带过来的话,面上也都露出了同样的苦笑,他们一行特意等候于此,就是想引智过来一见。

    没想到智根本就不过来。

    说话时,原虎瞥了眼散坐在草丛中的那十几人,看见这么群僧道俗儒,他自己心里也好奇得要死,偏偏智就让他召回两个弟弟,还只让他带过来一句话,却不肯探究这些人的来历。

    “好吧。”飞有一个好处,只要是当着外人的面,从不质疑四哥的主意,于是一拉猛道:“小七,我们先回去。”

    “噢!”猛口里答应,人却哧溜一下跑到那行商的货担旁,伸手从里面捞了柄袖弩,心满意足放进怀里,“你刚才自己说的,我挑中什么给什么,不要介意啊!”然后一溜烟的跑开。

    那行商当然不介意,因为他还目瞪口呆的看着原虎,怎么也没想明白,为什么会碰上这么件尴尬事。

    总算原虎没让他们太尴尬,临走前,原虎回身向这些人道:“智王吩咐,若各位有什么话想说,可以由我转告于他。”

    “还真是都料到了。”老道士叹了口气,早听说智舌锋凌厉,还特意准备了一肚子的应对,不料智只派了部下一名将佐过来,轻飘飘一句话,就让他预做的应对化为泡影。

    “那就要劳这位将军转告智王…”玄机老道沉吟片刻,终究还是道:“就说石敬瑭此人,智王要赶他走,可以,但请勿伤他性命,此人背主卖国,欠下中原太多血债,他这条命,需要留到中原来偿还。”

    “好,末将定替道长将此言带到。”原虎向众人团施一礼,打马而去。

    剩下这十几名中原异人呆呆的坐于原地,耳听得马蹄声远,大家面面相觑了好一阵,那将领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有趣有趣,咱们这一群人傻坐在这里扮世外高人,谁想人家正主连个面都不露,活活羞煞我们这群老东西。”

    “苌将军,你也有服老的时候?”行商收拾着被猛翻得一塌糊涂的货担,笑道:“平常不是总说自己宝刀未老,还能在沙场上匹马擒敌吗?”

    “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消散烟云里,后辈如此,我辈不服老不行啊!”苌将军连连摇头,又想那儒生道:“鸣镝,我看你教的徒弟苏其洛,远远比不上这护龙智啊,苏其洛一句话,让我们辛苦来此,可那护龙智一句话,却把我们晾在了此地。”

    儒生与这苌将军交情极深,听他编排徒弟,也不愠怒,洒笑道:“明师出高徒,我这弃武从文的半吊子,又教得出什么好徒弟。”

    “这事不能怪其洛。”行商道:“其洛这孩子能猜出护龙智近日要找石敬瑭的麻烦,也算聪颖过人了,可我就奇了怪了,换做常人,在要对付石敬瑭之前,知道有我们这么一群来历不明的人在此,怎么也要过来看看,可护龙智居然一点好奇心都没有。”

    “不是不好奇,而是护龙智算准了我们没有恶意。”玄机道人轻轻道:“苏其洛跟随霸州太守铁成厥入幽州后,智也未深探究他的来历么?因为他断定,我们既无恶意,他便无需过问,我想智肯定也猜到了我们与宗主的关系,所以他不想理会我们。”

    “听其洛送来的消息说,护龙智手中也有一枚江山玉。”儒生摇头道:“除了江山卫,天下无人能得此玉,其洛生疑,故意把自己那枚江山玉拿出来给智看,可智却漠不关心。”

    “小小少年,诺深城府。”僧人合十低诵,“心有九窍者,命必具九难。”

    “大和尚又在打禅机了。”行商又向几人问道:“宗主隐姓埋名,四方寻访多年,终于寻回陛下的战玺,此次重召我江山卫余支来此,等的便是这幽州城的一场大战,可我们江山卫的宿命是守护中原,这回为什么要搅到辽国的内乱中来?”

    “宗主行事自有道理,我等遵令而行即可。”玄机道人澹然笑道:“这燕云十六州乃是我中原旧地,能在此地一战,也算是我辈宿命,车玄甲,你不是一直在等这一天么?”

    “也是。”行商车玄甲微笑,“我们这几个老东西,最大的遗憾就是当年未能追随陛下在边关一战,这一次,如果真能把命送在这里,也算是了此遗憾。”这行商看着笑容可鞠,可此话一出,却平生出一股烈然气势。

    “说得好!”苌将军朗声大笑:“并肩而战,并肩而死!我等这一天,也已经等得太久了,火衲子,你这出家人也要跟我们搅这次混水么?”

    “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僧人火衲子低声道:“边关幽州,同为战地,再握屠刀,重修往生,善哉!”

    火衲子最后一句念佛说得几人都笑了起来,“姜老性弥坚!”儒生看着几人失笑,忽又问:“你们说,若论心机谋略,这护龙智与我们江山卫那位天狐军师相比,谁更胜一筹?”

    “当然是天狐军师!”苌将军立刻道:“我苌庚这辈子,除了陛下,最服的就是天狐军师,若天狐军师尚在,又怎会让这大好江山沦落至此!”

    “没什么可比的。”行商淡淡道:“你们忘了么?天狐军师曾说,两军谋士相较,比的不是谁更聪明,而是谁更能不择手段,若其中一方能有把己军袍泽都视为弃子的勇气,那他就能在战场上无往不胜,而论不择手段,只看对羌族一战,我看这护龙智已是少有人及。”

    苌将军的神色黯淡下来,“天狐军师从前常说谋事者当有断情绝性的冷酷,可最后他还是没有做到这份冷酷,为救应天一城,他孤身一人对抗数千高昌贼寇而战死应天,谁能想到,这位神机智算,以冷酷自居的天狐军师,竟也有一颗不输武人的义烈之心。”

    儒生鸣镝也摇头不止,“天狐军师以前总说陛下心太软,时常进言要陛下能学他几分冷酷,可陛下始终没有学得他的冷酷,天狐军师却学会了陛下的仁义,对于一位谋士来说,心有仁义牵挂,才是真正的致命伤。”

    行商又问:“你们说,若当年天狐军师未曾留在应天,而是及时赶至边关,那与百万异族联军的一战,我们会不会还是两败俱伤的结局?”

    闻此言,众人都沉默下来,良久,苌将军神色喟然的低声道:“我听说,在那个夜晚,应天城内城外,唱响了一整夜的无衣歌。,能在军歌战曲中慨然赴死,也算我辈宿命。天狐军师若在天有知,想对我们说的应该也只会是无悔二字吧。”

    “人算天,天负人,过去的事情,多说无益。”玄机不愿再论及故人旧事,徒增悲凉,“大家还是先议议怎么配合宗主的计划为上。”

    “玄机。”儒生却又问:“刚才你为什么不让那辽将转告智,我们此来另一个目的,是为了保护猛?”

    “本来是想说的。”玄机淡然一笑,“可我转念一想,有智这样一位兄长在,也许比我们更能护得猛平安,所以我干脆隐过不说,也免得智由此生疑,去查究猛的真正身世。”

第一百零九章:预除后患(八)

    飞和猛返回后,智听过原虎带回的口讯,便下令三千铁骑再次开拔,关于那些中原人的事情,智未向飞和猛打听一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纳兰横海领着一千女真军在前开路,这少年第一次有领兵出征的机会,意气风发的策马在前,也没心思管那些中原人,在纳兰横海看来,连智这师父都说那不过是件闲事,他这徒弟更不必去过问了。

    纳兰容惟智马首是瞻,智不过问,他也不理会。

    猛骑在马上,专心致致的低头玩着抢来的手弩,也浑不在意刚才一事,看样子早忘了这柄手弩是从哪儿抢来的。

    飞辛苦忍了半天,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四哥,你为什么不去见那些人?”

    “这些人没有恶意,我又何必去见?”智的回答十分干脆。

    “四哥怎知他们没有恶意?”将从原虎口中问出了经过,也凑过来问,“听原虎说,这些应该都是有点本事的中原异人。”

    “如果他们有恶意,又怎会光天白日在这草原上安坐着等我们?”智淡淡道:“只凭十几人,就算是中原异人,难道就能阻住我三千铁骑,他们让原虎转告我的那句话,也算是点出他们此来非为敌对,要说整件事情里唯一能让引起我些许兴趣的,那就是有人居然能料到我这几日里会去找石敬瑭,特意知会这些人等在草原上。”

    “难道幽州有这些人的内应?”将质疑道,“是谁?应该不会是拓拔战的人吧?”

    “和拓拔战无关。”智向还在低头玩手弩的猛喊道:“小七,那位霸州来的苏其洛,是不是和你爹一起回中原了?”

    “是啊,他说把爹送回中原就马上回幽州,所以我让他给我带摞金华酥饼回来。”猛一边说,一边扳手弩,一支短弩贴着原虎耳朵飞出去,把个原虎吓出好一身冷汗,为保自身安危,原虎毅然甩开两千荆棘枪,混到开路的女真军当中去了。

    将真不知道苏其洛和就金华酥饼之间有什么关系,不过他也听出了智这一问的意思,“四哥,你是说知会这些人的是苏其洛?”

    “除了他,还会有谁?”

    将回想苏其洛在幽州时的举动,点头道:“这姓苏的小子在幽州城里跟谁能都套几句交情,是个有心机的人,嗳,四哥,你明知道这小子有古怪,怎么从不见你盘问他?”

    智道:“我们这幽州城水深的很,除了女真这支盟军,也有别方势力,只要是友非敌,有些事情我不介意只眼睁,只眼闭。”

    “他是玄远的人。”这下将也想明白了。

    “才想明白?那我就不夸你了。”智摇了摇头,“整日不是动刀动枪,就是和小七瞎闹,五弟,你什么时候能够多动动脑子,也就不会事事都要问我了。”

    “有四哥在,我动什么脑子?”将涎着脸道,“其实我这人不笨的,就是有四哥这棵大树在,乐得乘凉偷闲。”

    听到将这一句话,一直在玩手弩的猛忽然抬起头,呵呵呵的笑了一阵,笑声很有些诡异,把他几个哥哥都笑出一身寒疙瘩。

    飞也认为这些中原异人并无恶意,可他并不满意智的答复,于是又问道:“四哥你一向谨慎,凡事都事必躬亲,可对这些中原人,还有苏其洛,你为什么总是不闻不问?”

    “因为我信得过他们,也因为玄远比我更清楚,如果拓拔战篡国,会给中原带去什么样的浩劫。”智笑了笑,从猛手中拿过手弩,把玩了几下,“不错,做得很精巧。”赞了一句,又抛还给了猛。

    见飞还是低头疑惑,智低声道:“中原人这边,我们还是少打交道为好,毕竟,我们现在是在为辽国新君复国。”

    “啊?”飞震惊抬头。

    “以后,你会明白的。”智笑了笑,又转过头去教猛如何把手弩折拢收在怀里,似乎刚才那一句话,他从未曾说出口。

    又行军片刻,离开石敬瑭的军营已极近,就见头前探路的纳兰容父子拨马而回,纳兰横海跟在爹马后一路嘟囔着,似乎在埋怨他爹。

    纳兰容道:“智王,晋军驻营已不到五里地,我见前方一箭之地有几名晋军哨探,因不知智王打算,便让军士们先行勒马。”

    “长老辛苦。”智对纳兰容甚是客气,“还请长老让一千女真兄弟先整队列阵。”

    “几名哨探算什么?我带人过去把哨探抓过来!”纳兰横海年轻气盛,依他的性子刚才就想过去叫阵,却被他爹喊住。

    “不用抓,直接把他们吓回去!”智的主意让喜欢闹事的纳兰横海和将几兄弟兴奋不已,“全军排一字阵,两千荆棘枪在前,一千女真军在后,就从这儿,一路快马向晋营疾驰,看到那几名晋军哨探,不要出手,也不要停,扬起军旗,放出气势,把他们往晋营驱赶,等到了晋营外,全军一齐勒马,荆棘枪挺枪,女真军挽弓,封住晋营大门,不要进营,也不要理会晋军叫话,只管封住营门。”

    “好嘞!四哥这次出的主意最带劲!”将一扬狼扑枪,长啸一声,当先催马向前,猛和纳兰横海哪甘落后,怪叫着跟了上去。

    三千铁骑齐催战马,一刹由静转动,齐整的蹄踏声密槌击鼓般直涌趋前,气势顿时勃然而起,眨眼间便冲出一箭之地。

    晋军那几名哨探其实也察觉到了动静,但他们只是隔得老远看见纳兰容父子,之后见两人退去,正犹豫要不要跟过来查看,忽听前方蹄声大作,数千铁骑以雷霆之势冲来,吓得齐齐在马背上一抖,都顾不得看对方旗帜,调头就跑。

    三千辽军有意放他们回去,也不放马超越,就紧跟在他们马后,一齐长啸,那队哨探听得身后狂啸激烈,哪敢回头,要不是被三面包抄,估计早有人四散落跑。

    猛还在后头使坏,拿着手弩向半空乱射一气,虽然没一支弩命中,却把这些哨探吓破了胆。

    这一来场面就有了几分惹笑,就见几名哨探弯着腰没命似的在前打马,身后是三千铁骑昂然紧追,看去倒象是这支哨探弃暗投明,带着一群人反扑自家阵营。

    五里路瞬息便至,那几名哨探离开军营还有数百步路,早抖着嗓子大喊:“有敌来犯!”

    军营前自有一队晋军把守,这队今日轮值守营门的晋军也算倒霉,先听见马蹄如鼓,又见尘烟滚滚而来,还未看清来的是什么人,就听见有人极凄厉的大喊有敌来犯,听声音是自家兄弟,顿时都戒备起来,随后他们马上便看见,果然有几名自家兄弟狼奔豕突的逃了过来,等守营门的军士定睛一看,全都吓得不轻,敌军袭来是真,这几位兄弟能知道示警,也算义气,可有敌来犯是不假,但没见过和敌军贴得这么近的,看那三千铁骑,其势迅如出闸猛虎,

    这哪是示警?简直就是带着敌军一起闯营来了!

    片刻前还安静无比的军营顿时热闹起来,门外守军撒腿就逃进了营门,也不管那些哨探的一张张急赤白脸,一逃进去立刻关门,动作利索得似乎每天练的不是技击,就是这关门锁闸的本事。

    门一关上,那些守军就急惶惶登上营墙,手忙脚乱的拉弓搭矢,对着门外冲近的铁骑大喊:“都停下,别过来!”

    三千铁骑哪理会得他们,继续快马急冲,一直冲到晋营门口,这才齐刷刷勒住战马,营墙上那些守军刚想松口气,就见这三千人突然一声齐喝,其中两千人沿着营门一字排开,手中丈长铁枪齐齐挺出,几乎就顶在了营墙上,看架势似是要有这硕长铁枪把营墙顶破。

    “你们干什么,快退回去,要不然我们放箭了,我只数三声…”守军的小头目才伸出脖子喊了半句,立刻又缩回了脑袋,因为营门外另一千名骑军已一起在马背上挽弓向上,看情形只要他敢数出一声,他这边有没有箭敢射下去要另说,这一千人是一定会把箭射过来的。

    营墙不比几丈高的城墙,只有两人多高,别说这一千人手中的强弓了,哪怕是那两千名持长枪的骑军,只要在马背上一挺身,轻易就能把长枪刺上墙。

    “太蛮横了!这帮人什么来路?招呼都不打就封人营门!前阵子那群黑甲骑军至少还喊声出城才动手!”那小头目脸都白了,心里直呼倒霉,怎么今日轮到自己守门就碰上这么件事。

    不过,他很快发现,最倒霉的人不是他,而是大喊有敌来犯的那几位自家兄弟,那几人不但还在门口呆着,而且前有紧闭营门,后有三千铁骑,其状惨不忍睹。

    这几名哨探已经彻底傻了眼,他们被紧赶着跑回来,这一路受了多少惊不说,好不容易逃回来,营门被自己人给关上了,而追过来的三千铁骑又直接堵在门口封了营,两边剑拔弩张,他们几个就楞站在长枪硬弓之间,往前一步就能贴到营墙上去,往后一步更好,不用那些骑军动手,自己就挂到长枪上了。

    “有话…好说…”几名哨探如丧考妣,颤着嗓门说出来的几个字几乎不似人声。

第一百零九章:预除后患(九)

    没人理他们,墙上的自己人两股战战,都没胆子开口,而营门外那三千铁骑则是根本视他们如无物,然则,看见这几人的狼狈模样,三千铁骑却也忍笑忍得辛苦,要不是智下令需以气势逼人,早有人大笑出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你们打算说什么?说来听听?”终于有人看不下去,开口说话了。

    几名哨探如闻天籁,缩着脖子转头去看这好心人,只见就在他们身侧,靠得最前的一排骑军中,一名肩抗盘龙金棍,胖乎乎的少年正眉开眼笑的看过来,“说得好,我替你们把门砸开,送你们进去,说得不好,我把你们举起来砸门,怎么样?”

    几名哨探已经冒到嗓子眼里的饶命顿时化成苦水,又再咽了回去。

    “小七,我们要欺强斗硬,不要去难为这几个脓包!”这胖小子身边,另一名杀气腾腾的少年嗤一声笑,手中一柄血红色的长枪慢条斯理的在从几名哨探头上来回拨拉,神情要多嚣张有多嚣张,吓得这几名哨探已经快贴在墙上的身段恨不得再矮上半截,可身后就是一排丈长铁枪,动一动背后就会多个窟窿,直把几人煎熬得生不如死。

    “欺强斗硬?五哥此言,实是道尽我辈肺腑!”猛先故做深邃的点点头,然后本性毕露,拿起龙王怒,状似轻松的在营门上咣咣砸了两下,“见过笨的,没见过这么笨的,以为关上门,我们就进不去了?没听过破门而入这个词儿吗?”他这两下砸看着轻巧,其实用上了蛮力,两下砸过,营门上立刻木屑四溅,连凹槽也没有,直接就是两个碗大的洞。

    既然智说过,此来是要吓跑石敬瑭,那这气势就一定要做足。

    “不破门,也不见得就进不去。”飞长笑一声,从马背上纵起,轻飘飘一个转身,已落在了不算太高的营墙上。

    小头目眼前一花,就看见一名黑色袍裳,容貌秀丽得可称艳冶的少年已面对面站在了他面前,营墙狭窄,面前突然从天而降似的出现这么一位,小头目差点一个倒栽葱往后掉下去。

    “小心。”飞伸手把他拉住,又微笑道:“借光。”

    “借…借什么光…”小头目又只说了半句话,眼前衣袂轻晃,飞已贴着他的身子飘了出去,黑裳展开处如抖开一片暗幕,飞人在半空,袍裳深处轻越吟动,日丽剑出鞘在手,营墙上的晋军只看见一抹七彩流光从黑影中荡出,其人其势便如苍鹰飞天之际,绚烂日芒从苍鹰羽翼间洒照入目。

    说不清,是黑影使人目盲,还是日芒令人目眩。

    之后,就是一连阵的断弦声,黑影飘落,长立于营墙之上,一动一静的变换间,已有十几名晋军手中弓弦被割断。

    “你们的手臂抖得太厉害。”飞向那十几名被割断弓弦的晋军微笑,“我不想看到你们一失手把箭射出去,所以,失礼了。”飞张扬处其实一点都不逊于他的兄弟,只不过他开口时仍是彬彬有礼。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小头目又气又怕,“我这儿是军营,不可撒野…”

    他还是没能把话说完,因为一阵狂笑已经立刻掩盖住了他的声音,营外三千铁骑终于也憋不住了,一齐狂笑起来,他们一来就封营砸门,都已经撒野到这种地步了,这晋军小头目居然还问他们想干什么,这话里的色历内茬也太明显了。

    三千人的狂笑此起彼伏,气氛顿时舒缓,可听在晋军耳中,只觉得对方连笑声都是无比张扬。

    “你猜猜看,我们是来干什么的。”猛当然不肯错过这闹事的机会,向那小头目挥了挥龙王怒,“我可以让你猜三次,如果你能一次就猜中,我一会儿就算掀翻这军营也不碰你一根毛,要是三次都猜错,你也不亏,就是会马上明白什么才叫撒野!”

    纳兰横海喉咙一动,看样子也很想跟着喊两句助兴,可惜他从小被当族长的叔叔和当长老的爹爹管得严,不好意思当着这么多人,尤其是一千名自家族人的面耍横劲,所以只能很羡慕的看着猛。

    “小七,一会儿再玩。”智要找的是石敬瑭,不愿和这么个小头目僵持下去,何况动静闹大,目的也已达成,便拨马上前。

    智一出列,刀郎立即从马上跃下,抢步上前,也不用刀,探臂把挤在营墙下的几名哨探拨开,看样子刀郎也觉得这几名哨探实在被吓得可怜,他要再把无鞘刀拔出来,这几个肯定就会直接昏过去,这几人昏过去跟他无关,但挡住智的路却有些麻烦。

    “不需要你猜我们的来意,直接告诉你,我要见石敬瑭。”智的语气还是淡淡的,可这单刀直入的目的一字一顿的念出来,气势凌人。

    “大胆!”小头目虽被吓得快哭出来,可听智毫不客气的直呼石敬瑭的名字,还是被气到了:“你敢直呼我家陛下圣讳…”

    可这人今天看来是没有说句话的福气了,又只说了一半,就被一声炸雷似的暴喝打断,“你大胆!敢对我四哥不敬!”将一按狼扑枪柄端机关,喀嚓一声,本来就有丈长的枪杆突然又弹出两尺,直点上营墙,血红色的枪刃堪堪点在这小头目胸前,“小心说话,将爷的狼扑枪有丈八长!你想透心凉吗?”

    小头目真是被吓住了,哆嗦着嘴唇,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念,“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咣!”这次换成猛来打断了,一记龙王怒就把他脚底下的墙面砸塌一块,大喝道:“你哆嗦什么,废话都念不清楚!”

    这下小头目不但嘴哆嗦,脚也哆嗦起来,身子一晃又要往下栽,还是飞轻飘飘掠过来,又把他重新拉直,“别再让我拉你第三次了。”飞脾气很好,却也向他皱起了眉。

    “别吓他了。”智制止了还想再砸墙的猛,又向这小头目说道:“名字就是让人念的,难道当了皇帝,就要扔了祖宗留的姓,忘了爹娘取的名?你想要你皇帝做个悖祖忘宗的人?”

    小头目算看出来了,墙下那几个少年一个比一个嚣张,可真正最损的还是这白衣少年,一开口就让他把自己给绕进去了,这话真要是传到皇上耳朵里,他很麻烦。

    见这小头目憋得说不出话,智却笑了笑,“刀枪在前,还不忘记维护自家君主,算你还有点胆识,我不难为你,要是你做不了主,就去找个能做主的过来。”

    “你…”小头目被夸了一句,更加气虚,既不敢留,也不敢就走,看这些人的架势就知绝非善类,要是自己这一转身进去禀报,这些人直接就把门给砸了,那他这守营不力的罪名就跑不了了。

    再看看和他一样站在墙上的其余守军,就这一个个呆若木鸡的样子,心知外面的人真要动手,这些袍泽肯定比摆设都不如。

    “喂,你犯什么傻?”猛存心想试试这人会不会被吓疯过去,摆出副凶相又在营墙上连续砸了好几下,“咣咣咣!”几声响过,一道裂缝从小头目脚底迅速延伸到墙根,猛又大喝:“还楞着干什么?还没想通啊?这阵势你肯定是担不起的,去喊人!”

    小头目今天不但话说不全,人也在这破墙上站不住脚,整个人又左摇右摆晃了起来,他倒是习惯性的先向飞看了一眼,想起此人刚说过不会拉自己第三次,只得自力更生,可脚下那块营墙晃得比他还厉害,半天都没能站稳。

    “好人做到底。”飞叹了口气,还是伸手扶了这被折磨得快疯过去的小头目一把,又善意的挥挥手,“别楞着了,去喊人吧,再要往下栽,我都不好意思拉你了。”

    “你们等着。”小头目总算说全了一句话,自己跳下墙,踉踉跄跄的往营内跑。

    “别让我们等太久!我们没啥耐性!”猛还扯开嗓子往墙里喊:“告诉你,我们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的。”喊完回头向智邀功:“四哥,我吓人的本事不错吧?”

    “今天就由得你闹。”智笑答了一句,又扬眉看向晋营,“闹这么大动静还不见人出来,难道里面另出了什么事?”

    “这还不容易?”将笑了起来,“反正六弟已经站在人家墙上了,让他进去探探呗!”

    “不用我进去探,有人过来了。”飞站得高,看得远,营里的动静看得一清二楚,见那小头目刚跑进去没多远,就有一群晋军拥着一名衣饰华丽的青年过来,笑道:“四哥,来了个能主事的。”

    说着,飞往一旁挪开一步,绕开被砸出缝的那面营墙,然后看着墙外的将和猛摇头,“你们两个也真是会闹,要不是我轻身术好,恐怕也早就栽下来了。”

    “四哥刚说了,今天由我闹!”猛抱着龙王怒嘿嘿笑。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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