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战国雪TXT下载战国雪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战国雪全文阅读

作者:添花过客     战国雪txt下载     战国雪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零九章:预除后患(十)

    “六弟,你往里留心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智低声问:“来的这群人是匆忙跑来,还是摆开阵势,井然而来?”

    “乱糟糟一窝蜂。”飞负手立于营墙上,兴趣盎然的看着过来的那群人,“领头那位年纪很轻,气得也不轻,三步并两步的一路跑,跟着他的那帮人也都没个好脸色。”

    “难怪八万晋军反被三万黑甲打得抱头鼠窜。”智冷笑,“遇变先自乱阵脚,不成气候。”

    “一群饭桶!”那名服饰华贵的年轻人匆匆过来,一来就看见飞大摇大摆的站在营墙上,而自家守军虽也站在边上,却一个个束手束脚的比去人家地盘做客还要规矩,顿时气得鼻子都歪了,“哪来的野小子,敢到我晋营撒野?还不给我下来!”

    飞当然不会下去,就站在营墙上,满面微笑的看着来人,飞这一笑,却让那年轻人气歪了整张脸。

    “又说撒野?”猛在外面隔墙听得清楚,咕哝道:“怎么来的都是这句?这还看不出我们就是来撒野的吗?”

    这时,那去报讯的小头目屁颠颠跑过来和这年轻人说话,才说了几句,就被一个耳光给煽了开去。

    虽然看不见那年轻人的表情,但在得知来人心浮气躁,不是什么沉稳角色后,智更不客气,向已经被砸出两个洞的营门一指,“小七,一击破门!”

    这非是欺软怕硬,却是趁势而进。

    “今天真开心!”猛跳下马背,先在营门上摸了摸,估出门闩所在后运足力气,把龙王怒高高举过头顶,连人带棍在原地转了半圈,金灿灿的龙王怒重重砸在营门上,就听得轰的一声,两扇木门在巨力下由外向内反崩进去,横插在后的门闩极干脆的断成两截,两扇木门也砰的一声,一扇向外倒,一扇往里栽。

    那年轻人正怒冲冲跑来,突然听见一声巨响,不但两扇营门轰然倒地,还有半截门闩嗖的一声激弹过来,正撞在他脚前,吓得他往后连退数步。

    木屑和着尘土溅起半天高,等尘土散去,就见猛胖乎乎的身躯在门口一站,乐呵呵的向里看热闹。

    年轻人当着部下的面吓了一跳,大感无颜,瞪着猛就想开骂。

    “少说没用的!”猛不耐烦了,把龙王怒在地上重重一顿,“自己报名字,没种的自己滚一边去!”

    “不得无礼!”年轻人身边一名晋军大声道:“这是我大晋七皇子殿下,哪来的小贼,不要命了!”

    “原来是个皇子,跑了个喽罗换回来个皇子?还行,照这样也快能见到石敬瑭了。”猛仰起脑袋想了想,挥手让这皇子退回去,“你——回去告诉你爹石敬瑭,让他出来迎我们!”

    “大胆!”那七皇子怒气勃发,他是石敬瑭最小的儿子,石敬瑭篡后唐当了皇帝,但在子嗣上却极艰难,七个儿子早夭了六个,只剩这幼子,平日里当然是把这儿子宠得无以复加,他这骄横惯了的性子,哪受过这等恶气,指着猛就骂:“哪来的野小子,先对本皇子不敬,再直呼我父皇名讳,来人,给我把他拿下。”

    “谁对谁不敬了?”将闪身从猛身后走上,“论辈分,你小子还该喊我们几兄弟一声叔。”

    “对啊!”猛想起来了,石敬瑭割让燕云十六州结盟辽国时,曾曲意讨好,拜耶律德光为义父,耶律德光虽十分鄙视其为人,但人家硬要认爹,又看在那燕云十六州的份上,便也勉为其难的答应下来。

    这几年过去,耶律德光和护龙七王当然没怎么把这事放在心上,但石敬瑭的无耻之举早成为天下笑柄。

    “快叫声叔!”猛这下乐子大了,“快叫,有见面礼给你。”说着还从怀里掏出那柄顺来的手弩,向那七皇子一个劲的晃,“看!好东西吧?”

    七皇子真是被气到了,真没见过这么嚣张的人,封了营还进来认侄子, “找死!”他怒冲冲向簇拥在旁的晋军喝道:“都楞着干什么?还不给我杀了他们!”

    “石重睿!”智和刀郎也迈步进了营,比起将和猛这个只知道惹事的弟弟,智却对晋朝人事了如指掌,所以一听说这衣饰华贵的少年是皇子,立刻便知道他就是石敬瑭的独子石重睿。

    “身为皇子,又身在军营,就该甲胄在身,以显与众军士同戈同甲之志。”智瞥了眼石重睿一身的华衫,冷哼,“军营中一身绫罗,说是鹤立鸡群,更象是纨绔子弟。”

    “你说什么?”石重睿真的快要气疯过去了,这几个少年一个比一个嚣张不说,还真摆出长辈的架势来教训他?

    “殿下,这小子最阴损!”先前被挤兑得哑口无言的小头目凑上来提醒,“您千万要小心此人…”

    “滚!”石重睿不等他说完,一脚把他踢开,又向身边几名晋军怒骂道:“你们都他妈的死人啊?还不给我杀了他们?”

    随来的晋军倒不是胆小,只是从未见识过堵这等到营门口来发横的人,听石重睿这一骂,顿时醒悟过来,纷纷抽刀逼前。

    “来得好!”将一按狼扑枪机括,咯嚓数响,枪身暴长为丈八。

    将大步挡在几兄弟面前,狼扑枪一横,盯着那几名晋军正要迈上来腿脚,狞笑道:“谁想先死?”

    将天生煞气,只这横枪一站便凌厉无匹,那些晋军都是上过沙场的人,一看清将的气势,心里都打了个突,脚下也不自觉的停步。

    “一群饭桶!”石重睿愈怒,从军士手中夺过一柄钢刀,就要亲自上前。

    “殿下息怒。”忽有一名中年将领从后跨上,“来者不善。”该将领在石重睿耳边低声说了一句,又慢慢退开。

    石敬睿虽然骄狂,但对这名将领似很敬重,瞪了将一眼,竟也停下了脚步。

    “石重睿,你爹的名声已经够糟了,你就不要再给你爹丢人了。”智从将身后缓缓走上,先向那名中年将领看了一眼,这才向石重睿冷笑,“纨绔子弟也该有点识时务的眼力,我们此来并不是一定要动手,但你若率先启衅,我也只能撕破脸奉陪到底,可你也该想想,你爹石敬瑭的后晋如今已是四面楚歌,难道你还要给他再树强敌?”

第一百零九章:预除后患(完)

    “到底是谁先启衅了?”石重睿恨不得立刻一刀砍过去,封营是你,砸门是你,一见面张口就训的也是你,这会儿居然还反过来说我先启衅?

    “如果你以为可以在这里制住我们,尽可动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智负着双手,淡淡道:“我只有三千人,你可以试试,能不能就在这营门前吃下我这三千人。”

    石重睿真的很怀疑,这几人是不是存心想要找死,竟跑到他的军营里来屡屡激怒他,正想不顾一切下令把这几人乱箭射死,那名中年将领又低声说,“来人在示威,看四周。”

    石重睿依言往四周看去,左右两侧,是几百名晋军近卫,面前,是这几名来路不名的张扬少年孤零零的立在营门内,他们身后虽有三千铁骑,可营地内正有几队晋军匆匆过来援手,不消片刻,至少就能有上万名晋军赶到,营门内正好是块开阔地,上万人一拥而上,

    “示威?”石重睿倒笑了起来,若非那中年将领是他在后晋中难得敬重的长辈,而且父皇石敬瑭关照过要他好生笼络此人,以石重睿的性子早就骂了过去,“刘叔,就他们这几千人,也敢说来示威?”

    “兵力多寡非定数。”中年将领沉声道:“三万黑甲败我八万晋军,忘了么?”

    “刘叔你莫长他人志气。”石重睿气结,“上次是刘叔你不在,要不然我们也不会吃亏。”

    “我在,亦难敌。”中年将领摇头,他似乎不喜欢多言,每次说话都只有寥寥数字,若不是对着这位殿下,他估计言语更少:“仔细看四周,小心受制。”

    “喂,你们两个在谈心啊?”猛不耐烦的叫了起来,“什么话说得那么交头接耳,说响点给大家听听!”

    石重睿扭头狠狠瞪了猛一眼,想到那中年将领的话,他又疑惑的向智几人立身处仔细打量,得了中年将领的提醒,石重睿静心细看,脸上怒气忽然消失。

    他看清了,为什么父皇最倚重的心腹大将会说,只这几名少年,却能在他军营里示威。

    营门正前方,那名一身煞气的少年横枪挺立,毫无疑问,一旦动手,最先刺到的一定会是这柄杀意凛凛的血红丈八枪。

    石重睿很怀疑,身边那十几位晋军大将,会有几人能是这少年的一合之将,因为只看这少年横枪而立的气势,这些平日总自夸武勇的将领,已经一个个如临大敌。

    红枪身后几步,是那名肩扛盘龙棍,胖乎乎的少年,看他一副惟恐天下不乱的神情,就知道这小子顽劣无比,可顽劣归顽劣,石重睿不会忘了,两人多高的营门,就是被这小子一棍砸开,不必说,以一对一,甚至是以十对一,晋营内也无人能与这小子的蛮力相抗。

    有那柄杀气腾腾的红枪开道,再加上这股足可横冲直撞的蛮力,先发之利肯定是在彼方。

    还有那名身姿飘逸,立于营墙的黑袍少年,看这少年的面容,清丽得连少女也要自愧弗如,但石重睿清楚,营墙上那几十名晋军不会无缘无故的在这少年身边噤若寒蝉。

    一旦动手,有这黑袍少年居高临下的飞身一击,石重睿再骄狂也不敢奢望,手下将士能快过他手中那弧绚烂如霞的剑芒。

    最后,是立于营门的那名白衣少年,他手中没有任何兵刃,就这么冷冷的看着自己,眼中透着不屑,这是种根本不把自己晋朝皇子身份放在眼中的不屑一顾,恼火归恼火,但石敬睿知道这白衣少年为什么会如此不屑,因为这少年的冷言讽刺竟和父皇对自己少有的训斥一模一样,身在军营却着绫罗绸缎,似显高人一等,其实是徒显纨绔。

    可这少年今日只是初见,他的讥讽居然就能如此入木三分。

    石重睿心里对这少年还有种连自己都说不清的戒惧,开始,他以为这戒惧是来自于少年背后的刀客,因为那刀客冷冰冰的在少年身后按刀而立,石重睿认为,如果那柄带着凶狠锯齿的无鞘刀出手之际,会比他见过的最嗜血的野兽还要疯狂。

    但多看几眼那刀客,石重睿又发现,自己深心处的戒惧其实还是来自于白衣少年,如果说刀客让人畏惧,那这少年的冷冷不屑则令人惊惧。

    少年的不屑并非傲慢,而是有所恃。

    石重睿悚然,在这营门前的两相对峙中,似乎这白衣少年才是真正掌控全局之人,他的一言一令,牵一发而动全局。

    有所觉之后,石重睿开始明白,这少年仗恃从何而来。

    门外铁骑不过三千,不但有胆封住数万人的军营,还在此时保持着静如山岳的气势,石重睿悄悄回头去看身后心急火燎赶来的晋军,跑过来的晋军人数虽多,却都一个个大呼小叫,步履匆匆,明知来犯的是骑军,可急急过来的晋军却无一骑策,只这一比,高下立判。

    透过被砸破的营门往外看,那三千铁骑森然分为前后两列,前列两千骑军皆手持镔铁长枪,枪锋直抵营墙,后列一千骑军手挽强弓,斜指半天,只需白衣少年一声令下,这两千柄长枪这群来路不明的铁骑就会立即发力,用铁枪猛破营墙,如果晋军想上前阻止,如雨密箭就会从那后列一千骑军的强弓中迸射,等营墙被破,那前列两千铁骑也会挟冲击之力重骑冲入。

    到时候,就算匆匆过来援手的晋军有上万人,只怕也抵挡不住这三千人雷霆密雨般的配合进击。

    何况在这三千铁骑之前,还有那几名锋芒毕露的少年。

    果然,这非是挑衅,而是示威。

    石重睿明白了,为什么素有晋朝第一勇将之称的中年将领会如此戒备,如果他刚才受激不过想要动手,营门的这些晋军不但会受重挫,连他这皇子也会被几名少年擒住,要挟父皇。

    想到此,石重睿惊悚更甚,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几步,

    石重睿在打量护龙兄弟,智当然也在注视着他的神色变化,见石重睿胆怯后退,智更是不屑的冷笑,“才想明白?无事显横,遇事显怯,真是孺子不可教。”

    智又把目光转向石重睿身边那名中年将领,随即神色一肃,“这位将军气度沉稳,铁骑之前尚能审时度势,知雄而守雌,想必就是晋朝第一名将,河东节度使刘知远刘将军吧?”

    “正是。”刘知远点头:“少年,你的眼睛很毒!”

    智也点头,“不是第一次有人这么说我,其实我不但眼毒,手更毒。”

    看到这后晋知名大将,智也有点敬意,因为此人的名将之称当之无愧,这刘知远生性寡言,初识他的人都会以为他生性木讷,但和他稍做接触之后就会发现,他的寡言少语只是一种蕴藏锋芒的内敛。

    世人都说,石敬瑭这一生做的最错的事情就是把燕云十六州,但他这一生也做对了一件事情,那就是把他豺狼心性中为数不多的信任给了刘知远这名部将,否则,石敬瑭也许连犯错的机会都不会有,因为这刘知远不但在沙场上救过石敬瑭的性命,也为石敬瑭镇守得河东一方平安。若无此人倾心相助,石敬瑭的后晋可能根本无法在风雨飘摇的中原生存至近。

    对智的语带双关,刘知远不动声色的问:“来意?”

    “我要见石敬瑭,别说要通禀,更别说要我稍等。”智淡淡道,“我相信,不管石敬瑭此刻在军营内做些什么,要让我立刻见到他这个要求,刘将军做得了主。”

    “是能做主。”刘知远又一点头,然后就默默的看着智,不说之意却也明白,知道你的来意,也要知道你是善意和恶意,才能为你引见。

    智微笑起来,“刘将军是聪明人,废话我就不多说了,我此来是善意还是恶意,其实还要看你家皇帝能给出的回答。”

    石重睿刘知远和智对答,却始终没问起这几名少年的来历,忍不住问:“你们到底是谁?”

    刘知远皱了皱眉,似乎不满石重睿这一问,但看了看石重睿,他微微叹气,没有开口。

    “原来你还不知道我们是谁啊?你边上那个说话比放屁还少的早猜到我们是谁了,你还没睡醒?不是说了你该叫我们叔吗?你有几个叔啊?草包!”猛就是个不会客气的脾气,指着石重睿大笑,“脑子长草就用肚子想,除了黑甲骑军那帮子黑皮狗,这草原上还有谁会来找你们麻烦。”

    石重睿被奚落得体无完肤,总算他有几分识时务,心有顾忌,不敢再骂人,而且看着刘知远微有不悦的面色,知道自己这一问大概有点丢人,可他也觉委屈,这些人来了就封营,封了营就骂人,他哪知道今日招惹的是哪路神仙。

    “总算明白了,为什么石敬瑭要把你这小儿子时时带在身边。”智摇头冷笑,“就你这吃肉长草的脑子,不养在身边,只怕一个不小心就自己送了性命。”智说话也很刻薄,脏字一个不吐,却让石重睿气险些背过气去。

    “幽州。”刘知远看不下去,终在石重睿耳边低声说了两个字。第一眼看到这几名少年,刘知远就猜到了他们的来历,否则,他这后晋第一名将又怎肯容人封营示威,而他没有立刻调动大军出手,则是因为身为时刻不离石敬瑭左右的心腹,刘知远已揣度到,他的皇上正在进退两难的窘境中,但这个秘密却不能透露给石重睿知晓。

    “幽州?”石重睿虽然不知道父皇的犹豫,但听到幽州这两个字,他却突然变得面无人色,象向智看去,但只看了一眼,不等智目光流转,他立刻避之不及的把头扭开,再不敢向智多看一眼,幽州公主?护龙七王?白衣少年!灭族杀名!一战屠尽七万羌人!原来这名白衣少年,就是已杀名传遍天下的护龙智?

    “认出我了?”智淡然笑着,“没错,我就是那个明知羌族无辜,却仍要把他们赶入绝境,再一把火把羌族老少都烧死在黄土坡上的护龙智,知道我为什么要这般赶尽杀绝么?因为他们得罪了我,也因为我不习惯给自己留下后患!”

    石重睿哪敢回应,智的恶名就在这半月间传遍天下,虽然石重睿也干过不少恶性,但在听说智烧杀老弱妇孺的手段时,他还是觉得心惊,但比起智的手段残忍,智以一万辽军摧毁七万羌人的战果才是真正令他胆寒,连他父皇也曾对他悄悄说过,不到万不得已,尽量不要和智发生冲突。

    想不到的是,这个传闻中的恶人就在今日直接闯入了自家军营,这个时候,石重睿认为智封营的举动其实一点都不张扬,象这种连妇孺都可说杀便杀的人,又有什么可顾忌的?

    这就象他在中原干过的那些恶性,公然策马直冲闹市,驱赶慌乱的人群四处奔逃,看到貌美女子命人强行掳走,与人一言不合便指使军士将对方毒打。石重睿在干这种事时就是张扬无比,因为那些被他欺凌的人,绝不敢顶撞他的皇子身份。

    他是晋皇亲子,智是辽皇义子,以己行比彼行,石重睿敢肯定,智有这种视人命如草芥的肆无忌惮,从前在辽国民间干下的恶事,一定比他只多不少。

    “你听到的传闻里若说我残忍酷厉,狠毒无情,不要怀疑,只此一次,传言是实!”智冷冰冰的笑声一句句传入石敬睿耳中,“你刚才说我撒野,是吗?我告诉你,我杀七万羌族,只带了一万人马,今日我带来了三千铁骑,你告诉我,我有没有这个分量来你这儿撒野?”

    石重睿已经手脚冰凉,智的张狂太熟悉了,和他在中原欺凌百姓时简直一模一样,也是这种冷笑,也是这种猖狂,正是这种了解,让石敬睿愈发觉得,智今日此来,必有十足仗势,否则哪会有这份张狂?

    可惜石重睿此时不敢抬头,要不然他就会发现,智笑声虽冷,笑意虽狂,可智的神情,却是与这猖狂冷笑并不相符的平和。

    其实,在智的嘴角,还缓缓牵动着一丝自伤,只是这份自伤掩饰得太深,太深,深到无人可以察觉。

    “够了!”刘知远踏上一步,挡住了已瑟瑟发抖的石重睿,“不要吓孩子,我做主,带你去见皇上。”

    “带路!”目的达到,智也不再多废口舌,至于吓石重睿,乃是有意为之,不论这石重睿是个什么样的角色,可他毕竟是石敬瑭的独生子,能把他吓得慌乱失措,让他先生出撤军中原的念头,到时候肯定也能起到左右石敬瑭心思的用处。

    刘知远没有马上便走,他转头看着营门口的三千铁骑,又向智道:“只你一人!”

    “不行!”将立刻走上前,“你打得好算盘,我四哥不会独自跟你进营,要去,我们几兄弟一起去。”

    刘知远不说话,只是看着智,脚步不动。

    “你很会讨价。”智摇了摇头,刘知远当然清楚,智不会独自跟他入营,他故意这样说,其实是不放心门外那三千铁骑。

    “碰上沉默寡言之人,我也只能多说几句废话。”智轻轻一笑,“放心,我那三千铁骑不会进来,至少在你家皇帝给出让我满意的答复前,我可保证,他们不会擅入一步,但我的几位兄弟,自然要随我同行。”

    “我也要去!”纳兰横海早从军列中一个箭步窜出,“我是智王的徒弟,智王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四哥跟公主亲热呢?你也去?”猛向他挤眼。

    “我跟他不熟!”纳兰横海昂起头不去看猛,大步走到智身后,跟猛处多了,纳兰横海很有经验,走近猛身边一步,都有随时丢人的可能,所以人多的时候最好是装成形同陌路。

    飞自然也从营墙上轻飘飘落下,站在了智身后,将向刘知远一扬下巴,“怎么样,继续耗着还是请将爷进去?”

    “请!”刘知远也不已为甚,转身往营内走去。

    智向纳兰容和原虎点点头,示意两人率部守在营外,便带着将,飞,猛,刀郎,纳兰横海五人入营。

    “大侄子,现在相信我是你叔了吧?”猛盯着石重睿不放,越算辈分,他越觉此行不虚。

    石重睿当然没这胆子理他,他现在只觉得离智近一点都全身冰凉,先还撑着走了几步,后来一个转身扎进人堆,眨眼就没了踪影。

    “呦!这侄子腿脚相当利索!”哪怕是走在戒备森严的军营里,猛照样也是满不在乎,东张西望了一阵,又故意拉后几步,跟断后的飞悄悄说,“一会儿万一要打,五哥肯定往人多的地方开杀,六哥你也别到处飞,跟我多护着点四哥!”

    “你就别操这心了。”飞低声道:“你什么时候见过四哥肯把我们拉入险境的?他肯带着我们一起入营,就是有把握不会动武!”

    “那就更要操心了!”猛捶胸大叹,“不动武我们跟进来干什么,我肚子还饿着呢!”

第一百零十章:中原罪首(一)

    晋军大营建得深而不广,一排排连营鳞甲似延伸,每间营帐都紧密邻接,整座军营的布局有如一条蜿蜒曲折的长蛇,一眼望去,竟寻不出帅帐所在。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每座营帐都搭得一样,看不出哪座是帅帐。”将低笑一声,“莫非石敬瑭生怕被人混进来刺杀么?该说他这是胆小还是谨慎。”

    闻言,刘知远扭头看了将一眼,继续低头前行,这一路走,也不见他让人传递消息,但沿路军帐内的晋军却越来越戒备,直走了一盏茶的工夫,刘知远才在一处由几十座帐篷横纵相并的连营前停下,见这排营帐前的晋军明显要比别处戒备森严,智等人心知此处定是石敬瑭的帅帐,也都放慢了脚步。

    “好香!”猛吸吸鼻子,一指面前那座由几十顶小帐连成一片的大帐,“四哥,有香气,里面有人吃肉!”

    这时如果说一句帅帐有杀气,智几人大概还会留点神,可猛说的是有香气,还是肉香,他几个哥哥不禁都有些汗颜。

    “这帐篷厚实,你们闻不到。”猛看着帅帐流口水,“我鼻子好使,闻到了!”

    智楞了一阵,才道:“你还真是饿了。”

    “留下兵刃。”刘知远没有立即进帐通禀,却转身挡在了营帐前,盯着智几兄弟手中的兵刃。

    “怎吗?我们兄弟几个单枪匹马跟你进来了,你这几万晋军,还怕我们手中长锋?”将冷笑,“再是心虚,也不用这么露胆吧?”

    守在营帐前的晋军听得大怒,立刻围了上来,将一抬手,狼扑枪抢先逼住一名拔刀而上的晋将咽喉,“仗人多吗?要不要将爷让你几招?”将动手时喜欢往人多的地方杀,出手时喜欢找最先动的对手,偏偏这种让弟兄们都头疼的凶狠习性,却很能吃住对手的气焰。

    “止!”刘知远一摆手,制止了部下更进一步的动作,

    “觐见我皇,岂可持刃!”刘知远平静的念出几字,一步不退的挡在大帐前,肃然凝重的神色却使护龙兄弟对他多出几份敬意, 不论世人如何贬低石敬瑭,但在这后晋名将心里,石敬瑭从来都是他所效忠的君皇。

    将几兄弟犹豫起来,猛嘴巴一动,看样子又要说什么让人难堪的话,飞赶紧拉了他一把,刘知远这样的人,可以在战场上杀了他,却不可以用言语羞辱。

    几兄弟都向智看去,智点了点头:“我兄弟一向佩服懂得忠义的人,就凭这点,不难为你。”

    “你——”将不想难为刘知远,对其他晋军可不会客气,一指之前被他逼住的那名晋将,又一抬手,这次却是把狼扑枪抛了过去,“去替将爷擦擦枪,记好了,不要用水,要用兽皮蘸上油慢慢擦!”

    那晋将刚一接住枪,正觉得扳回点面子,听了将这一句话,气得差点喷口血出来。

    飞要比将斯文点,把日丽剑双手碰给一名晋军,还关照道:“小心,我这剑很锋利。”

    纳兰横海解下佩刀,随手往旁一递,接着就盯住猛看。

    猛果然不肯老实,先把龙王怒在半空中轮了两圈,光听这带起的风声,就让人知道这根棍子沉得很,轮过几圈,猛就举起龙王怒对着晋军团团转,一边作势要撒手扔,一边又大呼小叫起来,“接稳了,我扔啦!我这宝贝分量沉重,你们站成一排,一起伸手接!”

    晋军哪肯照办,看猛转到哪边,哪边就散开块空地,真站成一排,这么沉甸甸的一根棍子砸过来,那可真就是拿性命去接了。

    晋军们愈是慌张躲闪,猛转得愈发起劲,刘知远见部下丢脸,面色发沉,大步走上,“我来接!”

    “不行!”谁知猛看他过来,反而停了手,“你人不错!我不忍欺负你!”他把龙王怒往地上用力一顿,足搠进地面一尺有余。

    内敛刚毅如刘知远,被猛这么夸了一句,也是又好气又好笑,但看着小半截没入地面的龙王怒,却又惊疑不定的向猛看去,记忆中,似乎只有一个已成传说的人物拥有这等神力的,而那个人,已在多年前被他背叛。

    几兄弟都放下随身兵刃,轮到刀郎时,他却不肯解下锯齿刀,但刀郎也未为难刘知远,他向四周晋军冷冷扫了一眼,径直走到营帐口,手按刀柄向往一站,看他这样子,竟似要守在帐外。

    刀郎心思清明,有将这几兄弟随智进去,就算帅帐内真的有所冲突,将几人也能抵挡一阵,到时他再冲进去也不迟,而且他门神似的在外这一站,万一帅帐里打了起来,帐外的晋军想冲进去,还非要先过他手中这柄锯齿刀不可。

    看到这几人连放下兵刃都如八仙过海般各显神通,而站在门口按刀肃立的这位,倒更是忠于职守的护卫,晋军们都是哭笑不得。这护龙七王从入营这一刻起,就处处压着己方一头,晋军每忍得一分,他们几兄弟就逼进一步,但其中分寸又把握得使晋军翻不得脸。

    刘知远叹了口气,见除了刀郎,护龙兄弟都已放下兵刃,惟独智无动于衷,便向智看去,智一拂袍袖,“我要置人于死地,何需携刀带剑。”

    刘知远将信将疑的上下打量着智衣袍,智淡淡问:“刘将军,听说你少年时曾为唐明宗麾下三万横冲都中的一员,是么?”

    刘知远面色一冷,他当年确为唐明宗李嗣源部将,后来李嗣源是看重了他的沉稳,派他助石敬瑭镇守河东,但在唐明宗驾崩后,石敬瑭起兵叛变,也把早已笼络住的刘知远收为己用,此事中原虽人人皆知,但刘知远自知这改换门庭之事并不光彩,所以很少有人敢在他面前提起,这时听智突然说起这被他视为心病的旧事,刘知远心头暗怒,迟疑了一阵,缓缓点头,面色却难看了起来。

    可见他点头,智的神色竟比他更冷,冷笑道:“都说横冲都是中原铁军,对唐明宗忠诚用命,唐明宗驾崩后,这三万军甲也都已追随唐明宗而去,既然你也是横冲都,为什么还活着?”

    刘知远面容顿时僵住,盯着智不言声。

    智又道:“是因为你背叛了唐明宗,所以无颜去九泉下见他,是么?”

    刘知远深邃如井的眼眸中终有怒火燃起,“明宗命我辅助石帝,我奉令而行,何来背叛之说?”

    “可唐明宗并没有让你帮助石敬瑭篡位。”智冷冷一笑,“其实你肯费口舌解释,正说明你心里有自知不该,是么?”

    刘知远怒气勃发,沉声道:“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你既站着不肯进帐,我就和你说几句废话。”智仰起头不再看他,口里却道:“再告诉你一句废话,其实还活在这世上的横冲都,并不是只有你一人,你说,若有一日旧时袍泽相会,他们会不会放过你?”

第一百零十章:中原罪首(二)

    “不劳费心!”刘知远几乎是从齿缝中迸出这四字,一说完就立刻用力转身,背对着众人,只见他肩甲起伏不定,谁也看不出他的脸色是惊是怒,好一阵子,他才平静下来,一掀帐帘,沙哑着声音道:“进帐!”当先走进帐内。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四哥。”飞走近智,低声问:“刘知远为人不坏,你为什么要故意气他?”

    “因为我不想让他察觉,其实我并非手无寸铁。”智轻轻一抬衣袖,几兄弟都会心的轻笑起来。

    “以后别再说我会欺负人了!”猛不失时机的插嘴道:“都看到了,挺惜字如金的一个人,被四哥气得就差骂街了。”

    石敬瑭这帅帐从外头看去,不过是几十座普通军帐呈扇形并列在一起,但几兄弟一进去才发现,原来这几十座军帐不过是辅帐,每座辅帐里都有一队体格健壮的晋军,从他们的盔甲样式和体格看,应该都是晋军精锐,听说过将等人在营门前的张扬,见这几兄弟进来,这些晋军一个个按刀肃立,努力做出凶狠的样貌,将忍着笑去看他们,这些晋军立刻向将狠狠瞪视,只看气势,倒也不弱,可这些晋军虽做出凶神恶煞的模样,却无一人敢和智平淡冰凉的眼神对视,看来在这些晋军精锐心里,对传闻中智的残忍和冷酷也都深深戒惧。

    真正的帅帐设在几十座辅帐正中,帐帘掀动,里面果然有股肉香味扑面而来,“难道石敬瑭有躲在帅帐里吃肉的嗜好?”将在猛的鼻子上点了一下,笑道:“小狗鼻子还真灵!走,五哥带你去吃肉。”

    在进帐前,几兄弟都想象过帅帐内的情景,也许石敬瑭会故做傲慢的在帅帐内倨高而坐,身边昂然而立几十名全副披挂的将佐,又或者,帅帐内还会放着一只煮得沸腾的大鼎,旁边站着上百名的刀斧手,一见几兄弟进帐就立刻威胁说要把几兄弟投鼎烹杀,给他们一个下马威。

    可走进帐内,一看清内中情景,却比上百支利箭迎面射来更令人惊讶。

    帅帐内,数张长桌四方而排,长桌前确实坐着几十名晋军将领,可这帅帐里并不是只有晋军将领,每一名将领身边,都依偎着一名风尘艳丽的年轻女子,长桌上放的也不是令箭军符,而是一道道珍馐野味,长桌当中,也确实放着一只半人多高,热气腾腾的青铜大鼎,可这大鼎中除了沸油,随着腾腾热气飘满帐篷的还有阵阵肉香。

    勾人食欲的肉香,和着女人们身上的脂粉味,在帅帐中混出一种特异的淫浪气息。

    看桌上杯盘狼藉,将领们微醉的神情,还有那些歌妓们鬓散衣皱的模样,可知在刘知远进帐通禀之前,这里正好一场笙歌狂欢,难怪护龙兄弟在营门前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都不见惊动石敬瑭,原来他竟在自己的帅帐中大设宴席,还找来了一大群歌妓陪酒。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不管之前这帅帐里是怎样一副光景,当护龙兄弟进来时,总算已经安静了下来,要不然,智几兄弟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晋军将领清醒点的都推开了怀中歌妓,正襟危坐,歌妓们也都停了莺声浪语,却都不住眼的偷瞧着几位少年,对飞的注视尤其更多。少数喝醉的将领睁着醺醺醉眼,似乎还想再接着闹腾,都被身边的袍泽制止。

    “看够了吗?”一个略显疲累的声音从居中的长桌后响起,“你们几位都在皇宫里长大,这点放荡难道都没见识过,看来耶律德光对你们的管教很严。”

    智几人循声望去,就见一名身着明黄长袍,五十岁上下的男子正用一种很舒适的斜躺在一张软椅中,他的两只脚高高搁在长桌上,左手端着一只纯金铸就的酒杯,右手支着额角,似乎正在打量着几兄弟,抬起的右臂挡住了他大半张脸颊,看不清他的面目,但看他的服饰,以及刘知远一进帐就直接走到这张长桌后肃容侍立,便知说话的人必是那位后晋皇帝无疑。

    “石敬瑭。”智看着那人被手掌挡住的面容,淡淡道。

    “怎么说朕也是一国之君,这里又是晋军帅帐,直呼朕的名字,太不敬了吧。”黄袍男子轻轻晃动着酒杯,低沉沙哑的语声听不出半点喜怒,他的坐姿看似随意,却可将帐中每一方寸收于眼底。

    “你对你口口声声拜为义父的人都可以直呼尊讳,我念一声你的名字,如何不妥?”智还是淡淡的回敬了一句,“如果你肯改一改对我义父的称讳,我也愿称你一声晋帝,说起来,你这皇帝的龙椅,也是我义父给你的,不是吗?”

    智的口舌并非一贯刻薄,但对面前此人,智实在连奉上半点敷衍客套的兴致也无。

    “小子,你敢对吾皇不敬!”一名晋将摇摇晃晃的站起,指着智喝道,可他喝得烂醉,说起话来舌头都大了几分。

    “今天听这句话,还真是听得发腻。”将只斜了那晋将一眼,懒得跟这醉鬼较劲,却迈上一步,盯着石敬瑭看。

    几兄弟都在上下打量着石敬瑭,连纳兰横海都睁大了眼睛,对这位后晋皇帝,他们虽然不屑,却也都很有几分好奇。

    若撇开此人的名声,其实也可算是一位传奇人物,少年时,他跟随李嗣源南征北战,屡建战功,是中原横冲都中一员知名勇将,因其作战骁勇,每战都能独当一面,深得李嗣源器重。在李嗣源与义兄后唐开国皇帝唐庄宗李存勖决裂,却顾念兄弟情而举棋不定时,也是石敬瑭劝李嗣源以天下大义为重,割舍手足小义,终使李嗣源痛下决心,可以说,李嗣源能得帝位,石敬瑭功不可没。

    除了勇名,石敬瑭的倜傥之名也是天下皆知,一句百种闺阁温柔乡,难陷石郎不羁性。道尽无数少女对石敬瑭的相思刻骨,这风流之名为石敬瑭换来了一生中最大的收益,因为在所有对石敬瑭寄托痴心的少女中,李嗣源的爱女永宁公主就是其中一位。

    本来就看重石敬瑭的李嗣源得知爱女芳心所思后,当即赐婚石敬瑭,这一段婚姻,巩固了石敬瑭在仕途上如日中升的地位。之后,唐明宗李嗣源因要征讨四方宵小,需有可以信任的心腹坐镇后方,便任石敬瑭为保义军节度使,镇守国中。

    这时,石敬瑭显露了他在军事之外极为出色的政务能力,把封辖至地治理得井井有条,尤以廉正之名深得人心,不但李嗣源对他嘉许有加,后唐百姓也对他交口称诵。

    换言之,李嗣源在位时,石敬瑭拥有人臣中所有的美誉和清名。世人都说,李厮源有此半子,如得半壁天下。

    可所有的一切都在李嗣源驾崩后改变,当李嗣源之子李从厚继位称唐闵帝后,石敬瑭突然性情大变,他弃下过往辛苦积攒的所有清名美誉,煽动李嗣源义子李从珂自立,假言李从厚无道,李从珂才是真命天子之选,待李从珂起兵夺位时,石敬瑭便在暗中出兵,屡屡围杀李从厚派出迎战的后唐军,还设计杀尽李从厚近卫,使他走投无路下落入李从珂手中,之后,李从珂杀唐闵帝,自立为帝。

    这时的石敬瑭又露出了他两面三刀的嘴脸,做下了为整个中原所不耻的卖国恶性,他先表面臣服李从珂,暗地里却与契丹结盟,拜耶律德光为义父,割让燕云十六州,借得十万契丹铁骑,逼死李从珂,篡取了后唐江山。

    就是这么一个生于乱世,成名乱世,之后又一手造成一片乱世的人,在曾得尽一时赞誉美名后,又给自己换来了一世骂名,但对于他先忠后奸的反复无常,世人一直存疑,有人说,石敬瑭一直受李嗣源器重,又是后唐驸马,自命李嗣源会把江山传位于他,所以在李从厚继位后,他妒火中烧,才行下这叛国篡位之事。

    也有人说,这石敬瑭与三国时的曹孟德一般,太平时是治世能臣,离乱时就是乱世奸雄。

    还有人说,其实石敬瑭天生就是豺狼之性,只因李嗣源实在是位厉害人物,所以李嗣源在世时,他心甘情愿的依附于李嗣源麾下,做一名能臣和勇将,当时的他,只是在等待时机,等到李嗣源故去,后唐最勇猛善战三万横冲都也都战死沙场后,石敬瑭知道中原已无人能制衡于他,所以,他露出了豺狼本性。

    而对石敬瑭各种各样的评价,无论是骂是贬,世人都会在评论后无一例外的感叹,一生英名的唐明宗李嗣源,唯一做错的事情就是重用了石敬瑭,这个错误,断送了李嗣源辛苦创下的后唐江山,也使他为中原创建太平盛世的梦想付之一炬。

    而这个亲手使中原战乱至今的罪魁祸首,此时正坐在护龙七王面前。

    “五哥。”猛趴在将的肩头,小声说:“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好象相当讨厌这个石敬瑭!”

    “我也是!”将的双手习惯性的握紧,他想,如果此时狼扑枪在手,他会不会直接冲上去,一枪挑死这中原罪首。

    这时,几名喝醉了酒的晋将都摇晃着站起,看样子是要过来找茬,护龙七王均站而不动,冷眼看着石敬瑭。除非石敬瑭真想撕破脸,否则,他就不会坐视部下去惹护龙七王。

    “别再出丑了,朕今天丢的人已经够大了。”石敬瑭果然出了声,还是那沙哑而略显疲惫的声音,“喝醉的,还有自觉跟这几位少年郎打不了交道的人,都退下,婊子们也下去,帮朕把这群醉猫一起扶走,然后自己去领赏,别留在这里瞟媚眼了,这几位少爷的眼界高得很。”

    石敬瑭话说得粗俗,可从他沙哑的嗓子低沉沉的念出,听来他的粗鲁似乎只是一种很率性的直接。

    智皱了皱眉,这个男人,看着谈吐随意,其实本性却是从不会把地位低于他的人放在眼中,也许正因此,李嗣源驾崩后,认识到后唐已无人是他的对手,所以本性毕露。

    歌妓们拥着醉酒的晋将离去,另有几名将领故作凶狠的瞪了护龙兄弟一眼,也自拂袖离开,这一来帅帐里顿时安静下来,剩下十几名晋将,显然都是石敬瑭信重的心腹,虽有几人也喝得醉眼歪斜,却仍坚持着坐于原位,其中几人还含笑向护龙兄弟点头招呼。

    “都坐下吧。”石敬瑭一摆左手,“朕年纪大了,几位又算是不速之客,朕也就不起身相迎了,自己找位子坐吧!”

    将,飞,纳兰横海三人都看着智不动,他们本来都想大摇大摆的找张位子坐下,可石敬瑭这一招呼,他们再坐下去就成了客从主便。

    将还留心到,石敬瑭摆手之际,掌中金杯内一滴酒都未溅出,“这老东西,手倒是稳得很,当年后唐勇将之名,倒也不是浪得虚名。”

    智正要开口,猛已经从他身边绕过,老实不客气的挑了个位子坐下,先往长桌上扫了眼,一挥手,把面前的杯盘都拨拉开去,然后就拍着桌子喊,“你们话太多了,我饿了!”又向哥哥们笑,“我饿一个早上了!”

    “都坐下吧。”智叹了口气,招呼弟弟们和纳兰横海在猛身边坐下,纳兰横海特意和猛隔了两个位子才坐下,而且一坐下也立刻捂住了大半张脸。

    他太清楚,猛这位仁兄肯定要做出什么丢人现眼的事情来。

    猛已经在拍桌子向几名晋将喊:“上菜上菜,我不吃别人吃过的东西!”

    留下来的晋将都是沉得住气的角色,猛这么拍桌大喊,他们也不作色。

    “是朕疏忽了。”石敬瑭笑了笑,抬高声音道:“来人,伺候几位客人用膳。”帐外立即走进一队亲兵,恭恭敬敬的走到护龙七王面前,先给几人各摆上一副新的碗筷,接着又把一道道菜肴端上长桌,因猛指着青铜大鼎要吃肉,亲兵们还从鼎中舀了满满一盆香喷喷的肉出来,又满脸堆欢的分到几人面前,这队亲兵也因此得了猛一句夸赞,“都是些伺候人的好手啊!”

    将手边摆了一副碗筷,面前多了碗肉,又有一道道菜肴流水价似的端上长桌,身后还站了两名点头哈腰的亲兵伺候他用膳,饶是将再凶狠,也不好意思向这些亲兵发威,偏生猛这时很尊敬他这五哥,一边往嘴里使劲塞肉,一边不住拍他肩膀,“吃啊,客气什么?”弄得将一脸哭笑不得。

    飞挨过半边身子想提醒猛两句,结果被猛一句话就问到面红耳赤的背转身子,“六哥,刚才那些女的为什么老盯着你看?”

    纳兰横海生怕猛也关照他两句,忙一个劲缠着智说废话,

    “这位就是护龙猛王吧?”石敬瑭看得有趣,笑道:“真是个趣致的小家伙,一点都不怕生,既是生来胆大,也是被你的兄长惯出了这闹腾性子吧?”说话的时候,他特意用上了一种长辈看着淘气晚辈的口吻,还转过头问身后侍立的刘知远,“奇怪,怎么看着这孩子总觉得眼熟呢?印象里,好象也认识这么个淘气家伙,就是想不起来,知远,你有印象吗?”

    “别摆谱啦!”猛满嘴是肉,还含含糊糊的喊道:“我们都一个辈分的,你倚老卖老个什么劲?”

    “真不愧是兄弟,不是一家人,不说一家话。”石敬瑭摇头,“说来说去都和你四哥一样,咬着我拜辽皇为义父的旧事不放。”

    “那么希奇的事儿,能放过吗?”猛用力咽下嘴里的肉,嘿嘿直笑,“你儿子跑哪去了?把他叫过来,我这当叔叔的还有见面礼给他。”

    “小儿年幼,见不得大场面…”石敬瑭话一出口,就又摇起了头,猛年纪比石重睿还小还几岁,怎么看都比儿子出息多了,也不知道耶律德光究竟是怎么调教出这几个儿子的,不过石敬瑭这念头转念就变了,石重睿真要和猛一样,估计自己更不省心。

    “下次吧,下次朕再叫小儿来和你这位叔叔见礼。”石敬瑭似乎一点都不记恨护龙七王封营的举动,还一本正经的和猛开起了玩笑,“猛王,按你算的辈分,你们几兄弟是不是也该喊我一声哥哥啊?”

    “不要吓人!”猛一边摇头一边往嘴里继续塞肉,“那辈分各算个的,我以后还想回中原去,有你这么个哥哥,我还有脸回去吗?”

    猛这句话算是揭疮疤揭到了底,那十几名晋军将领涵养再深,也都变了脸色,紧挨着猛坐的将不动声色的按住了长桌边沿,只等对方一发作,便立即掀桌暴起,同时,将心里很佩服猛,自己想尽办法要闹事,被石敬瑭轻飘飘一句话弄得不好意思翻脸,可这弟弟随便一句话,还是咬着满嘴肉说的,立刻就搅了个僵局出来。

    “到底是血气方刚的少年郎,憎恶分明的很哪。”石敬瑭的城府出人意料的深沉,不但没有发作,居然还笑了起来,“一头在朕的宴席上吃到满嘴流油,一头还不忘了损朕两句,辽皇真是没收错你们这几个干儿子!”

    “义父没收错我们跟我损你有啥关系?”猛好奇的问,一点都不介意刚损过石敬瑭两句。

    “因为你们重情明义啊,不重情,就不会执着为辽皇复仇,不明义,就不会一点都不掩饰对朕的厌憎。”石敬瑭淡淡道:“在你们兄弟心里,朕就是这世间的大不义,是不是?”

    “嘿嘿!”猛脸皮那般厚的人,也被夸得很不好意思,不过他还是很实在的点头:“是!”

    对座的十几员晋将全都气得低下头喝闷酒,皇上不作色,他们当然也不便翻脸。

    “你好象不怕被人骂?”猛摸着自己的面皮问,寻摸这人的脸皮也真是快和自己一样厚实了。

    石敬瑭晃了晃手中酒杯,“这世上当面背后骂朕的人多了去了,怎么说,我们也算是兄弟辈,朕虽气量狭小,又何必计较你这孩子的一两句话?”

    一直听凭猛胡说八道的智突然开口,“听你的口气,似乎对认辽皇为义父一事并不后悔?”

    “你这话问得很奇怪。”石敬瑭抿了一口杯中酒,咋了咋嘴:“ 我们认得好象是同一位义父,可听你口气,似乎认为我认错了,莫非你认为,辽皇不值得我喊他一声义父?”

    “这人真够无耻,居然想把我们兄弟也绕进去。”将低声说了一句,又赶紧夹了筷子肉塞猛嘴里,以免他又说出什么让人尴尬的话来“嘘,多吃肉少说话,看四哥怎么回敬他。”

    “没错,我们认的是同一位义父,可人相同情不同。”智倾斜半身,靠在长桌上盯着石敬瑭,“辽皇对我们七兄弟恩重如山,我们也对义父孺慕至深,所以我兄弟和义父之间是真情所依,可你是靠割让了燕云十六州才换来这一声义父的称谓,若我没记错,你的年纪还要比我义父还大上几岁,难道你认为,这样也能算是父子真情?”

    “你这少年,话里藏话的,明明心如水,却故意要拿这些场面话来挤兑朕。”石敬瑭低哼了一声,一仰脖,喝干了杯中酒,随即,他把杯子重重一搁,大声道:“朕为什么要后悔?一声义父,就让朕得了江山,登基称帝!”

    石敬瑭忽然狂笑起来,沙哑的笑声在帅帐中激烈回荡:“少年人,你们知道,什么是皇帝吗?皇帝!那就是一国之君!那就是万人之上!帝王业,男儿梦,从古到今,多少英雄豪杰为此趋之若骛,为坐龙椅,又有多少人做下比朕更不堪的事情?都说君权诱人,为何?你看那黎庶千万,为什么帝王只能有此一位?因为帝王一言,可使人平步青云,也可使人破家灭门,帝王一笑,哪怕你刚丧考妣,也要随之歌舞升平!帝王一怒,只要是兵锋指处,顷刻间流血漂杵!这君权在手,看世人匍匐在地的滋味,又岂是俗人能懂?那些辗转难求之珍宝,君子好求之美人,只要朕想要,呼之即来!若非坐拥江山,又岂能有此快意?珍宝在手,不过玩物,美人在抱,任朕恣意!什么名利是虚,转头成空,这都是些一辈子不成气候的酸丁儒生编来骗人的,真要是事事都空,那又何必来这世间走上一遭,一样是活,一样是死,为什么就不尝尝这高高在上的滋味再死?人生在世,若能一尝这龙袍加身,哪怕只有短短一天,千古遗臭又如何?你看这历朝历代的昏君暴君,就算死后遗臭万年,可他们在世时,谁敢不仰他们鼻息而活?什么骂名恶名,都比不上帝王一位的榜上有名!都说人死留名雁过留声,世人都说朕无耻,可你说,能千载留名的,是那些自以为是,其实庸碌一生的人,还是朕这大晋皇帝?至少,朕之一生,没有庸碌而活!”

    大声狂笑着,石敬瑭长身而起,双臂撑在长桌上,直直瞪视着智,“你说,朕能在活着的时候享尽荣华,为什么还要后悔,你也该清楚,朕和辽皇之间所谓的父子,都不过是为了各自目的,他要他的燕云十六州,我要我的后晋皇位,大家各取所需,你要说朕无耻,朕不以为然,你要朕不择手段,朕愿意认!可这开国帝业,又有哪朝皇帝不是用不择手段来获取?”

    “你这番见解,倒真是闻所未闻。”智淡淡的说了一句,与一番激烈言辞而须发皆张的石敬瑭不同,智的神色很平静,似乎,对方那番话根本未对他有任何触动,就这么平静的注视着对方,好象要从对方的激动的面庞上找出一丝裂痕

    将,飞,猛,纳兰横海四人也都目不转睛的看着此人,直到此时,他们才终于看到了这个被世人唾骂的男子的真面目。

    那是一张很粗犷的脸庞,浓眉,虎目,直鼻,阔口,第一眼看到这张脸庞,大多数人都会认为,这是一个洒脱不羁,我行我素的汉子,若再看到他一身盔甲装扮,更多人会认为,这就是武人本色,哪怕这张脸如今已年近垂暮,但额头眼角一道道的皱纹间,仍摺皱着过往金戈铁马的生涯,很难相信,一个拥有这种刚毅面庞的男子,会是一头反复无常的豺狼。

    也就是这样一张脸,曾引来无数少女为之倾心,难以想象,那些已为他流水无意而心碎过一次的少女们,在多年以后,得知曾经夜夜相思的男子原来是个悖君割城之人,究竟是会庆幸,还是会再次心碎。

    笔者注:这一章更新得很慢,因为很难写,还重写了无数次,对石敬瑭此人,我查了很多资料,可惜还是没什么头绪,因为我想尽量用入目三分的深刻勾勒出石敬瑭这一人物,这个人,无疑是中国历史上最大的汉奸,所有史书上都把他写成卖国叛国的汉奸,这一点无庸置疑,但事实上,这个人的一生留下了太多的悬疑,而之前的描写太过脸谱化,所以我想写一个尽量真实的石敬瑭,也只能尽力去写。

第一百零十章:中原罪首(三)

    无可否认的是,这名已显老态的男子也曾在战场上,凭着一腔热血,和他的袍泽一起披坚执锐,奋力杀敌,但他的袍泽也不会想到,曾和他们并肩作战的此人,会在失去明君制辖后露出狼子野心。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但同样无可否认的是,这个男人的忠奸,会在后世被千古评判。

    “怎么,都不说话了。”见几名少年都沉默下来,石敬瑭大笑不已,满头灰白色的长发随着笑声披散在肩上,象是老狼苍白的鬃毛。

    一头凶狠,狡猾,随时会噬人致命一口的老狼。

    “或者,你们可以斥责朕,说朕割地卖国,说朕背信弃义,还可以说朕陷中原黎庶于水火,可朕从不在乎这些指责!”石敬瑭笑得很得意,“你们看中原乱世,一家家诸侯哪个不是狼子野心?有些恶事,就算朕不做,也会有人抢着去做!”

    将很想驳斥几句,可这石敬瑭做下的事情虽然凉薄得令人发指,但他不但毫无悔意,还能毫不避讳自己的勃勃野心,那就算把他骂个口干舌燥,估计也是被他当个笑话听。

    而且将也不能否认,这帝王之位确实有让人不择手段去攒取的诱惑,否则,这世间又何来许多纷争?

    飞不太擅长口舌之争,猛一向不讲道理,只靠歪理吵蛮架,可石敬瑭那番话说得居然很有几分大义凛然,倒把猛给听愣了,连他也找不出歪理来,纳兰横海却管自己大模大样的喝酒吃菜,间中还看着将几兄弟摇头,有智这师父在,还要操心这口舌争论,太不合时宜了。

    “自己做的事情,确实不必后悔。”智淡淡开口:“如果你今日对我兄弟大谈特谈对当年事的悔恨,不但矫情,也会让我更看低你几分。”

    留心到这个更字,石敬瑭脸上闪过一丝阴霾,却很快消失在眼角皱纹间,“世人对朕成见深,想不到你们护龙兄弟也不能免俗,智王,听了你对羌族所做的事,朕还以为你也是个只讲手段的人。”他似是爽朗的一笑,“如果看到朕,能让智王你自觉还算个好人,朕不介意。”

    帐中晋将听了他的话,都很凑趣的笑了起来,将则低骂了一句:“这老家伙,真他娘长了张蒸不熟煮不烂的脸皮!”

    “我当然不是什么好人,同样,对于曾经做下的事情,我也从不曾后悔。”智随手拈起桌上一只酒杯,却未斟酒,只握在掌中慢慢把玩,然后,智抬起头,用一种很平静的目光看向石敬瑭。

    刚才的对话只是一种想要扰乱石敬瑭心神的试探,如果成功,就可以在石敬瑭心烦意乱时一步步逼迫他,以此达到此行目的,可惜,没有成功,石敬瑭的城府远比想象中更深。

    早在刚进帅帐,看到帅帐里这场似是放荡的宴席,和石敬瑭漫不经心,却又不生疏警惕的态度,智就知道,以往对他懦弱和反复无常的评估实在是低估了此人。

    这个人的懦弱其实只是一种姿态,一种只在面对自知不敌的强者时才会展露的姿态,事实上,此人的城府远比想象中深沉,而他的反复无常也使人很难捉摸他的心思,这个人,也许卑劣,却绝对是枭雄之才,否则,由李嗣源创建的后唐也不会在数年中被他颠覆。

    要对付此人,还需要更锥心的一击。

    所以,智缄默下来,对石敬瑭的得意视若不见,却平静的注视着对方,很少有人能在智这种平淡无波的注视中保持不动声色,因为这时候的智不会开口,只会用如有实质的眼光一寸一寸扫过对方脸上的每一处细微,当对方承受不住这压抑似的沉默,智才会抢先发问,而这时问出口的,却总是让对方无法承受的难堪。

    石敬瑭也不例外,他脸上得意的笑容在智平静的注视中慢慢消减,石敬瑭清楚,智这种平静其实是在和他比谁能更沉得住气,他也很想继续保持沉默,或者也用同样平静的目光回视,但在少年似是淡然的目光中,他总觉得,自己的心事在被智慢慢摸索。

    石敬瑭微微转动了一下脖子,想借这个动作暂时回避开智的目光,但在这时,智突然开口,“已经做过的事,你不后悔,我也不后悔,可你猜猜,唐明宗会不会后悔,曾经对你的器重?”

    石敬瑭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从没有人敢在面前做此一问,因为这是连他自己都从不敢自问之事。

    石敬瑭阴沉着脸,沿着长桌来回踱步,正寻思是该怎么反唇相讥几句,只听智又缓缓问,“听说石帝少年时风流倜傥,颇引少女芳心,所以唐明宗除了器重你,还把爱女永宁公主许配给你,而这位永公主也对你一往情深,恕我再冒昧一问,唐明宗的器重,还有那位永宁公主对你的情意,哪样更让你觉得辜负良多?晋皇陛下?”

    比起刚才那一恩,这一问更是触到了石敬瑭心底阴霾,他停止了来回踱步,带和被刺穿心事的疲累慢慢坐回原位,从进帐起,智还是第一次称他为晋皇,但这种称呼听来只觉刺耳。

    石敬瑭沙哑着声音道:“少年,你的好奇心未免太重了,连这种事也敢问朕?”

    智还是用淡淡的语气作答:“不是我好奇,只是刚才听晋帝陛下说起为得帝王的不择手段,还以为陛下你其实是不在乎这些的。”顿了顿,智又道:“如果觉得说来难受,陛下不必回答。”

    “哼!”石敬意重重一哼,心说老子当然不会回答你这小子,可智虽然闭口,但这入耳两问竟一直盘旋在他心里,连倒了两杯酒灌下,不但未平静下心绪,连呼吸都粗重起来。

    难道他心里,一直都是在意的,只是自己从不敢去想?

    不敢去想,那位让自己仰视的王者看着自己的失望?

    不敢去想,此生最爱自己的女子,空洞无神的眼眸?

    石敬瑭深低下头,又接连倒了两杯酒,大口吞下,却觉入喉美酒忽然变得灼热,就象是那位王者对他的凝视和斥责;

    笔者注:今天在外一天,匆忙码了一点点,明天补上。

第一百零十章:中原罪首(四)

    已经过去很多年了,当年的情景依旧历历在目,那一年,他还只是横冲都的一员战将,刚随唐明宗李嗣源打退了一次敌军进击,归营前,李嗣源勒马山巅,眺望远方烽烟,自己跟在身后,看着那道伟岸如青山的背影,正想凑上前夸赞这位王者在沙场上的勇武,可李嗣源却背对着他,大声道:“石敬瑭,你太急功近利了!不要忘了,你和朕一样,都是江山卫中人,我们的宿命是守护,不是攥取!人有大欲并非坏事,就象朕,也一直心存盛世憧憬,但朕不是一个好皇帝,因为朕只会打仗,如果可以,朕宁愿自己是一名只需懂得杀敌冲锋的小卒,如果有人能使天下安宁,朕也不吝双手奉上皇位,可朕知道,这个人绝对不会是你!因为你所欲所求的东西,只会让这天下更乱!”

    突如其来的呵斥,没有半点征兆,当时所有在场的横冲都皆不明所以,石敬瑭却忽然汗流浃背。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世人都说,李嗣源这一生唯一做错的事情,就是没有看透自己的狼子野心。

    可石敬瑭知道,不论自己在人前装扮得如何粗犷鲁直,李嗣源早看透了他心底的阴暗。

    也没有人知道,他这条性命曾经在李嗣源手中命悬一线。

    那时,已然年迈的李嗣源正率横冲都在边境与异族作战,他在后方借着招募兵马,暗中为自己积攒实力,可就在他自以为一切都神不知鬼不觉时,明明斥候探报说尚在千里外杀敌的李嗣源突然出现在自己的军营内,好在他为防万一,早想好了各种借口来掩饰,可不论他说什么,李嗣源就坐在他的军堂内,把那柄杀敌千万的战玺横置于膝,冷冷的看着他,最后,只用一句话就击碎了他所有的伪装,“朕应该杀了你的,哪怕是伤尽了女儿的心,朕也该杀了你!”

    他吓得立刻跪下,拼命磕头,已经记不清究竟磕了多少头,只记得就在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时,李嗣源突然起身,“可惜,朕忘不了你曾经给予朕的忠心!”然后,李嗣源大步离去,临走前,没有从他手中夺走任何东西,只留下了一句话,“好自为之吧,石半子!”

    直到李嗣源离去很久,他还瘫软在地上,部下们想进来扶他,却被他大声喝止,他不在乎被部下看到他当时的狼狈,强如李嗣源,他的对手从来都是狼狈败退。

    石敬瑭不想让部下看到的,是此时的他正泪流满面,可以让部下见到他在强势前故作卑微的懦弱,因为那种示弱在事后可以用忍辱负重来解释,但是,永远不可以让部下见到他真正的懦弱!

    石半子,女婿如半子,石半子就是李嗣源平日里对他的称呼。

    在他野心流露的一刻,李嗣源仍然原谅了他。

    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李嗣源,之后不过数月,这位王者辞世的消息就传遍天下。

    那一天,李嗣源是真想杀了他的,虽然他已拥兵自重,但这位王者始终保留着能随时置他于死地的雷霆一击,即使是在油尽灯枯之时,这头苍龙挽动狂澜的气势依然不减。

    只不过,王者最终选择了宽恕,或许,能做出这种选择的人,才是真正的王者吧?

    石敬瑭心里忽然很烦躁,他不再用酒杯,而是从桌上直接抓过一个酒壶,对着嘴大口猛灌,他能感到,那个叫智的少年还在盯着他看,这少年此行必是有所求,所以才要一次次的逼他心乱,等着他失态的时机,然后,在他无暇冷静时达到此行目的。

    石敬瑭当然不想在智面前暴露心绪,可明知不该,智的问话竟使那些压在心底许多年的思绪突然迭起,挥之不去的,除了李嗣源伟岸如青山的背影,还有他冷冷注视着自己时,藏在眼底的失望。

    正是那种失望,在他无数次确认了李嗣源的死讯后,还是迟疑着要不要起兵篡权。

    不过,他最后这点良心还是抵不住自己潜藏多年的野心,或许,他石敬瑭就是个天性凉薄的人吧?

    石敬瑭微微苦笑,扔开了酒壶,“上酒!”他忽然拍桌,一定要尽快多喝两杯,压下心头澎湃,要应付面前的这个少年,不可心乱,更不可去回想那些已成心病的旧事。

    也许,再喝几杯,就能暂时忘了那些李嗣源对自己最后的凝视,可是,此时在他脑中挥之不去的,除了李嗣源的失望目光,还有一道殷红的俏影…

    “晋皇陛下,你身后那位刘知远将军,一定是你最信任的部下吧?”就在石敬瑭要借酒劲让自己镇静时,他听到智又缓缓开口,“可我认为,要说你此生最信任的人,这位刘将军大概只能排在第二,而永远排在你心里第一位的,大概还是你的结发妻子,唐明宗的爱女,当年后唐的永宁公主,当今的后晋皇后吧?”

    “砰!”的一声响,石敬瑭重重一拳擂在了桌上,却没有抬头,他不想让智看到,自己此时的神情,他能想到,智就是从自己不停喝酒中猜出他在回想往事,也许,他刚才不经意而起的苦笑也被智看到,可明明知道不该被这少年引得再去回想,他还是克制不住的去想,那个真正被自己辜负了的女人…李永宁!

    他这一生,辜负过太多的人,却从来没有半点内疚,惟独对她,负疚至今!

    是因为那是不离不弃陪伴了他一生的女人?

    还是因为,这也是他笙歌放浪外唯一动心的爱侣?

    少年相识,青年相依,中年相濡,本该顺理成章的老年相伴,却因为他的野心和背弃,咫尺天涯。

    第一眼看到李永宁时,两人都还年少,也就是那次初识,他就从李永宁突然绯红的笑靥里察知,女孩对他动了心。

    所以,他微笑着上前,把刚从战场上缴获来的一柄短剑双手捧于少女,然后,在少女的矜持含羞中,朗声说,在上战场前他曾许下一个心愿,如果能活着回来,就要把他用性命夺来的战利品赠于他所见到的最美丽的女孩,因为他希望,这个女孩能在他以后每次踏上九死一生的沙场时,给予他杀出归路的勇气。

    已经模糊难忆,李永宁当时是用怎样的表情,羞不可抑的接过那柄短剑,能记得的是,他很得意能得到李嗣源爱女的垂青,因为那意味着他可以在横冲都中平步青云。

    从此,每次他随李嗣源出征归来,就会看到这个总喜欢穿一身殷红的少女,在营门口翘首以盼,手中紧握着,他赠予她的短剑。

    那柄短剑粗糙的木柄上,被女孩用红绸一圈圈的缠出一个精致的结扣,女孩说,这结扣叫同生结。

    缠着同生结的短剑,看上去很美,就象女孩每次望着他的笑颜。

    很难回忆起,最初的自己是为了平步青云的目的,还是真的动了真心,但在每次战胜归营时,看到在营门前痴痴而等的女孩,他也会开心的大笑。

    记得最清楚的,是有一次回营时,他故意躲在袍泽们的背后,没有让女孩的目光立即寻找到他,他这么做当然不是起了童心,而是想在袍泽面前炫耀一下,让他们看看,李嗣源的女儿对他是何种痴心。

    然后,他就看到,那道殷红的俏影突然冲了过来,焦急的向归来的队列大声喊他的名字,他故意沉默不应,几声喊过,没有回应,李永宁眼中已淌下眼泪,踉跄走向队列后专用来装载战死军士的拖车。

    他从队列的缝隙中看到,女孩每一步都走得蹒跚无力,似想去看清拖车上的尸体,又似没有勇气去辨认。

    他想上前招呼,却也忽然害怕起来,女孩发现他无事,会不会因为在人前失态而羞怒。

    有人揪住他的后领,把他扔出了队列,那是横冲都第一杀将,修罗枪风雨,这位对任何事都漠不关心的杀将,居然冷冷瞪了他一眼:“不要闹了,小姑娘真的吓坏了!”

    他万分狼狈的摔倒在女孩子面前,情急下大声呻吟,女孩立刻回头,脸颊上还挂着眼泪,却已是喜极而泣。

    她手忙脚乱的去扶他,还狠狠瞪了从无人敢惹的风雨一眼,一向冷口冷面的风雨竟然在女孩的怒视中笑了起来,又摇着头拨马离开。

    李永宁一扶起他就担心的问,是不是受了伤,所以没有回应她?

    他只得回答,这一仗打得很辛苦,他累得实在没有了力气,要不是知道有她等在营门,早想倒下大睡一场。

    女孩抱住了他,当着所有横冲都的面,抱紧了他,轻轻说:“我会守着你。”

    那一天之后,所有人都知道了,李嗣源的爱女,爱上了横冲都中一员名叫石敬瑭的小将,为了这员小将,她可以不顾矜持的当着所有将士流露真情。

    没过几日,李嗣源就召他相见,与石敬瑭做作的粗鲁不同,李嗣源其实是位很粗豪的汉子,见面不等寒暄,李嗣源就长叹了一句女大不中留,然后就问他,愿不愿意娶李永宁为妻子。

    虽然早已料到,但石敬瑭还是喜形于色,大概是他此时的狂喜并无作伪,所以李嗣源也很满意,当场就拍定了婚娶日子。

    之后的日子比战场杀敌更忙碌,他这员武将的应酬立时多了起来,但他很清楚什么叫得意不失言,所以在各种应酬中,他没有一处逾矩,把一个刚走了好运的武将小子该把握的分寸把握得很好,甚至是在与李永宁大婚前的单独相处时,他也很谨慎的揣摩过该说的每一句话。

    他也知道,娶了李永宁以后,他的身份就会截然不同,要想从李嗣源手中得到更多的权利,就要先成为李嗣源心目中最适合镇守一方的人选,光凭女婿这一层身份,远远不够。

    李嗣源最想要的,不但是一个能让唐末乱世百废振兴的治国能臣,还要是一个不会盘剥百姓的清廉正臣。

    因为要博取清名,他的日子一向过得很节俭,一有多的闲钱,不是花在战死袍泽的遗孀家里,就是拿出来布施百姓,所以在大婚前,他故意愁眉苦脸的对李永宁说,比起她家丰厚的嫁妆,他这只会打仗,却不懂得贪钱的穷小子根本给不起拿得出手的聘礼。

    李永宁却笑说,忘了吗?你早已给了我最珍贵的聘礼,说着,她摸出了那柄短剑,剑柄上的同生结,艳红如喜。

    洞房一夜,李永宁依偎在他怀中,甜甜的笑,从此,她终于可以和爱慕的男子长相厮守,再公正的王者也抵挡不住爱女的苦求撒娇,为不让女儿日夜担心,父皇已答应,婚后,就把她的石郎调去后方,让他帮着牧守太平,再不会让他去狼烟处冲锋陷阵。

    那个夜晚,他也酣畅而笑,所有的努力没有白费,终于可以开始,营役自己的一方势力。

    婚后的快意,不仅是执掌重权的得意,还有李永宁的百般温柔,这个女人,真的是全心全意的爱着他,有她在身侧,连那些勾心斗角事也变得享受,又或者,他生来就享受这种权与利的榨取。

    偶尔,他看着依在怀中,一脸幸福的李永宁,也会不自禁的想,如果被她知道,她的丈夫一直是在利用她,会不会伤心发狂,也许,自己该把野心藏得更小心些,瞒过她一辈子,如果在这张幸福笑颜上印上一丝凄苦,他大概也会不忍吧?

    可是,他的野心还是轻易就盖住了那一丝不忍,李嗣源驾崩,其子李从厚即位,那时,他就象是一头隐伏在暗处的恶狼,紧盯着后唐帝国渐渐出现的裂缝,第一道裂缝起于李嗣源义子李从珂对新皇的不满,这个家伙总认为他跟随了李嗣源多年,劳苦功高,后唐江山应该由他来继承,可就因为他不是李嗣源的亲子,皇位落于人手,这样的结果,他不甘心!

    李从珂这个莽夫居然一直都不知道,李嗣源肯定不会把皇位传给他,这不关亲生与否,其实李嗣源曾考虑过是否让这义子接位,但李从珂的狭窄心胸和短见,注定成不得帝王气象。

    第一道裂缝出现时,石敬瑭没有立即出手,他还在等,有李嗣源在的一天,他不敢反,李嗣源死了,横冲都还在,有这支无敌铁军在的一天,他也不敢反,曾为横冲都的一员,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支铁军无与伦比的强大战力,这支铁军中,有太多他无法抗衡的名将!

    幸好,他还知道,李嗣源死后,横冲都也存在不了多久,失去了李嗣源坐镇的中原,各方异族肯定会大举前来犯边,那时,第一支冲到边关作战的,必定就是横冲都。

    因为横冲都三万铁甲,每一个人都还有另一个身份,那就是中原最古老的组织,江山卫,他们的存在,就是要守护中原,与侵略者死战不休。

    很快,噩耗传来,横冲都第一军师天狐,为救应天百姓,战死应天城下。

    确认这个消息时,石敬瑭激动得喝了一整夜酒,这个被称为其智如妖的天狐军师,是他最忌惮的对手,这个从来都在后方运筹帷幄,布局如鬼的天狐,居然会战死沙场?真是天绝江山卫!

    噩耗每日接踵而来,石敬瑭却为此高兴得夜夜狂笑。

    横冲都七杀将军,轩辕如夜失踪!

    横冲都百战宿将,先锋令战无伤暴病!

    横冲都第一奇人,驱兽将军战死!

    最后一个传来的噩耗是,横冲都第一杀将,修罗枪风雨战死!随同阵亡边关的,还包括余部所有横冲都。

    那一天,石敬瑭没有再喝酒庆祝,横冲都完了,江山卫绝尽,等候多年的机会终于来临,当夜,他就找来了蠢蠢欲动的李从珂,一夜密谈,说动了此人起兵。

    但在次日清晨,当他神采奕奕的送走李从珂,突然看见,李永宁一脸凄然的站在他身后,“你做了什么?”两父女的血脉中有着一样的警觉,听凭他怎样掩饰,李永宁翻来覆去的只问这一句,“你做了什么?”一声声的质问中,这张永远都为他绽放笑颜的俏容,苍白如纸。

    最后,他很不耐的命侍女将李永宁送回房,但在看到她蹒跚无力的步履慢慢离去时,自以为狠毒如狼的心肠,忽有些刺痛。

    随后的日日夜夜,他都在和心腹部下筹谋,如何在李从珂和李从厚的交战中渔翁取利,开始时,他每天都会去探望一次李永宁,可这个在他怀抱中欢笑过半生的女子,那天之后再无欢颜,不管他百般哄骗,除了默默垂泪,李永宁便是盯着他看,仿佛从不认识这个相依半生的男子。

    李从珂起兵后,他便不再抽空去陪李永宁,为此,他给自己的理由是,大丈夫谋取天下,岂可为一妇人束手!可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不去探望妻子,究竟是不是害怕看到她日渐空洞失神的双眼。

    在他的安排下,李从厚被杀,李从珂如愿即位,可这个莽夫还是不明白,真正如愿的人只有他石敬瑭,接下来的事情尽在绸缪之中,先举义旗,假借替李从厚复仇为名出兵,联盟契丹,借得十万铁骑,两面夹攻,大败李从珂,攻破后唐国都,所有事情中唯一令他意外的是,李从珂这个心胸狭窄的莽夫绝境中竟还有一点骨气,不但没有投降,还在皇宫中点起烈焰,**而死。

    那把火烧尽了后唐辛苦奠定的基业,也使他如愿登基,开国称晋,也许是为了弥补,他在封了无数佳丽为嫔妃后,还是把皇后之位留给了李永宁,凉薄如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在他的一生中,有着很重的地位。

    当然,李永宁拒绝了和他一起接见臣子的要求,他不在意,反骂了一句李永宁不识抬举后就拂袖而去,但在欣欣然接受满朝臣子恭贺时,他忽然觉得,期盼多年的喜庆中少了点什么,以至心里似乎缺失了一小块。

    这时,侍女突然慌慌张张跑来,急声说,刚被册封皇后的永宁公主穿上孝服,在宫中自尽,虽然救下,却已是气息奄奄。

    当时,他暴跳如雷的立即下朝,怒冲冲折返后宫,第一日登基,皇后就穿着孝服寻死觅活,不但不吉利,也让他大失颜面,回宫的路上,他怒不可抑的想,等见到李永宁,一定要把她废弃后位,打入冷宫,永不相见!

    他是皇帝,愿意跪伏到他龙床上的女人,有的是。

    然而,当他看到一身素孝的李永宁软软倒在床榻上,他的满腔怒火,突然在她轻微的喘息中淡去。

    这才想到,这个女子的哀伤所在,她的丈夫,亲手毁去了后唐江山,而辛苦创建这片江山的,是她的父亲,一个丈夫,一个父亲,两个同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她不想欠其中一个,也不想再恨其中一个,所以,她选择了最无奈的结束。

    孝服如雪,惟独胸口处一片殷红,那片从心口要害渗出的殷红,就象她还是少女时最喜着装的红妆。

    一旁的御医颤巍巍递上一柄短剑,说这就是皇后娘娘用来自尽之物。

    短剑柄上,同生结血痕斑斑。

    这就是她的选择,用他赠予的短剑来自尽,一身素孝,是为哀悼丧去的王朝,一剑穿心,正刺在早已伤透的心口。

    他突然又再盛怒,厉声喝退了所有人,等这煌煌宫殿中只剩余这一对夫妻时,石敬瑭默默跪倒在床榻前,他想到了,期盼的喜庆中少了什么,原来少的就是这个陪他共渡半生的女子。

    是她,成就了他的功业,却是他,毁去了她的欢乐。

    纵是有心利用,却亦不可否认,其间缠绵而杂的,亦是他最温柔的回忆。

    如果连她也离去,那以后岁月,再难得享归来时一方翘首以待的温柔。

    时光仿佛突然倒流回到了初识的一刻,那片永远守在营门口的殷红,鲜艳如初,只那张娇俏嫣红的脸庞,已然灰白。

    他俯下身,在妻子耳边,用久违的温柔语调轻轻道:“活下来,活下来恨朕吧,爱半生,恨半生,百年后,再与朕千古相随…”

    许是缘终未尽,在不知轻唤了多少遍后,李永宁终于张开眼睛,向他幽幽投去一眼,轻轻点头,“好。”只此一字,李永宁的眼眸又复空洞,哪怕再是深深对视,他从此在妻子眼中看到的,也只是这茫茫空洞。

    哀莫大于心死。

    石敬瑭明白,李永宁这一声好是为何而许。

    他的皇后会活下去,他夺走了她父皇的江山,那她就要活下去恨他,然而,她也会陪着他一起慢慢老死,因为她也爱了他半生,他可以辜负她,她却不想辜负了自己的所爱,

    短剑柄上,同生结在,第一次在剑柄缠上同生结时,她就许下过这样的愿望,不同的是,那时的愿望里,她许下的只有相依相伴的幸福。

    这以后,却要再有一世的怨恨。

    这些年过去,他有了无数女人,从前让人赞叹的节俭也变为了让人不敢置信的奢侈,很多习性和嗜好,都在他坐上皇位后更改,讽刺的是,唯一不改的却是他的皇后,每次看着他时的空洞眼眸。

    这些年里,即使同床共枕,肌肤相亲,他的皇后也没有再对他说过一句话。

    两人所有的言语,都结束在他登基为帝时的那一声好中。

    苦笑,又一次不经意的出现在石敬瑭嘴角,他突然想试着问自己一声,这些年,有没有过哪怕一丝后悔?

    如果他没有背弃李嗣源,如果还可以看到妻子的温柔微笑…

    他伸出手,又去那桌上的酒壶。

    “晋皇陛下,当着的面借酒浇愁,似乎不妥吧?”说话的人,还是那个被耶律德光起名为智的少年。

    “够了!”石敬瑭把刚握在掌中的酒壶狠狠掷开,“不要再跟朕绕弯弯道道的心机!也不要再扰乱朕的心神,朕知道,你今日来此不会空手而回,想要说什么就直说!朕一向被天下人骂为辽国的儿皇帝,也不在乎再给你们点什么!说,来意为何?”

    “智!”石敬瑭两眼寒飕飕的瞪着智:“一直以来,朕都自认阴险,今日才知,你小子的阴险处,比老子大了去!”

    笔者注:这章篇幅几乎都是倒叙式的回忆,而且中心人物与主线故事似乎没有太大的联系,估计有的读者不太爱看,没办法,鄙人的写作风格就是尽量追求完美,因为石敬瑭矛盾的一生实在是太让我好奇,李嗣源能杀他而不杀的悬疑,李永宁明知他卖国仍随他一生的爱情,曾经的一代名将,清廉之名满载天下的英雄,一朝卖国的无耻背义,都让人望史而叹,所以我尽量从有限的资料中加以揣摩,试着想象这个真实的历史人物最可能的一面,再加以修饰,码于文中。

    写得好不好,我就偷懒不管了,反正看订阅率就知道,补充一句,实在查不出永宁公主的真名,文中只得以封号相代,若有高手见告,万分感谢!

第一百零十章:中原罪首(五)

    将几兄弟都笑了起来,不难看出,这时的石敬瑭已被智撩拨得心烦意乱,看样子只想早点送走这几个瘟神,不过今日到底是谁要送走谁,还真就不好说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见这几兄弟笑得开心,纳兰横海很纳闷,“这厮在说智王阴险,你们笑得那么开心干什么?”

    “他没说错啊!”猛叼着根鸡腿笑:“四哥本来就很阴险嘛!”他还念念不问四哥要把他哄回中原的事。

    “算了,跟你们这几个没良心的,我没话说!”纳兰横海也低头喝闷酒去了。

    “我兄弟今日来此,是想找晋皇要一笔旧债。”智没有立刻说出真正来意,因为他从石敬瑭的话里品出点别的意味,似乎,石敬瑭认为他们今日来此是别有所求。

    “旧帐?”石敬瑭疑惑问:“什么旧帐?别把话说一半,想要什么直接说!”石敬瑭骨子里虽是诡谲奸诈,但听他谈吐,却很容易让人认为他是个性子豪放的粗鲁武人。

    “晋皇真是贵人多忘事。”智摇了摇头,“忘了吗?月前陛下曾派了两百名晋军来幽州,不幸被拓拔战帐下的一剑分天恨冬离杀于城下,之后,你又派了位名叫许成的使者来幽州,向公主殿下讨要三万两黄金,说是要给这两百军士当抚恤,因当时我也在场,便和贵使好一番相谈,总算这许成深明大义,不但不再讨要三万两黄金,还答应十日内再送上三十万两黄金给幽州,可如今十日已过,却不见这三十万两黄金的踪影,说不得,只好厚颜上门来讨要。”

    “所以带来了三千铁骑,还一来就封了朕的军营!”石敬瑭冷笑。

    “既来要帐,当然要防着空手而回。”智说得心安理得,让几个弟弟都看得佩服不已,原来四哥耍起横来的本事也是一点都不差。

    “来人,叫许成!”石敬瑭哼了一声,“事儿是有这么个事儿,不过全被你一张嘴说得颠倒黑白!当日我两百部下死于幽州,才让许成找你家殿下去要点抚恤,谁知你手辣,打了他二十板子,扣了车马不说,还反过来咬我三十万两黄金!”

    “事有因,便有果。”智淡然道:“若非晋皇先派许成来讹幽州,我今日又何必来此。”

    石敬瑭发问:“可朕那两百军士的性命,又怎么算?”

    “这笔帐大可以算在拓拔战身上。”智漫不经心的揉了揉眼角,“差点忘了,前几日晋皇还真和黑甲骑军打了一仗,不过一仗打完,又折损了两万人马。”

    “护龙智,你今天是专一气朕来了?”石敬瑭怒气渐生,他原是喜怒不形于色之人,可被智三言两语撩拨出心头事,心头气一时难再沉住,“朕跟拓拔战的帐,自然会去算,可朕两百军士死在幽州城下,这笔帐难道就不该和你们算?”

    “那要看晋皇派那两百人来幽州是为何了?”智一声冷笑:“如果晋皇当日是派这两百军士来幽州做义军辅佐我家殿下,而这两百军士又是为守幽州城而战死,那这三万两黄金的抚恤,殿下岂会不出?可晋皇陛下,你当日派那两百军士来幽州,所为何来?可别告诉我,他们只是路过!”

    “虚话就不说了!再扯这些没用的,今日朕就要留你们在这里用晚宴了!”石敬瑭一摆手,“朕不跟你说那些云山雾罩的废话!那两百军士是朕派来试探幽州的斥候,许成去幽州讨要三万两黄金,也是想掂量你家殿下是个怎样的人物,可你倒好,直接毒打许成一顿,还狮子大开口的讹朕三十万两黄金!”

    “智,朕就不信你看不出朕的这点心思。”石敬瑭用力一拍桌子,又道:“可你的心思,朕还真是越看越糊涂,你也别告诉朕,你今天就是为那三十万两黄金来讹朕的?”

    “如果我说,我今天就是为三十万两黄金来的呢?”智发现,石敬瑭至少有个好处,不会在无可否认的事上一昧抵赖,又道:“说讹难听了点,还是说来收取更合适点。”

    “朕什么时候欠过你三十万两黄金?”石敬瑭气急发笑,“智,朕看你是个人物,所以才跟你说实在话,可你倒是跟朕兜起圈子来了!”

    “不是兜圈,这三十万两黄金,就是晋皇欠我家殿下的。”智不紧不慢的说道:“晋皇今日确实说了不少实在话,这一点很让我刮目相看,可陛下你还是漏说了点事,譬如说,数月前被你抢去的涿莫瀛三城,这笔帐怎么算?”

    “原来是为了这三座城池?”石敬瑭顿时笑了,“智王,这三城确实是朕占下的,你要拿回去也无可厚非,可朕很好奇,你那位公主现如今守着一座幽州已是孤掌难鸣,就算我肯把抢下三城还给你们,难道你们还能在拓拔战大军压城之前,分出兵力来驻守这三城。”

    “有劳晋皇费心了,分兵守城之事,我家殿下自有安排。”智心里暗叹,这石敬瑭很有几分老谋深算,一直绝口不提抢去的三城,还以为他是想瞒混过去,原来是一早算准,幽州军并无实力在此时去兼顾这三城,“我今日说的,是晋皇该为这三城给殿下一个交代,而这三十万黄金,就是一个能让殿下满意的交代。”

    “什么意思?”石敬瑭皱眉:“说来说去都是那三十万两黄金,你幽州没那么穷吧?难道着要讹朕这一口?把话说清楚!”

    “晋皇占下涿莫瀛三城已有数月,给出这三十万两黄金,就当是晋皇这几月借城的租钱。”智微笑,“拿出这三十万,我家殿下就不会计较晋军占城一事。”

    将在一旁听得几乎就要拍桌鼓掌,正奇怪四哥为什么老提那狮子大开口的三十万,原来是挖了这么个坑等着石敬瑭。

    这时,帐帘一掀走进来一人,却是那位曾被智杖责后赶出幽州的旧识许成。

    一看到智,许成立刻变了脸,他可没忘记智给他的杖责之耻,心里暗暗得意,心道一直想着要报当日之仇,难得你今日那么识趣的送上门来,忙几步走到石敬瑭身边,“皇上,就是这小子当日好生羞辱于臣,还想讹您…”

    “讹三十万两黄金是吧?人家今天就是上门来要债的!”石敬瑭哼了一声,拂袖让许成退到一边,又转头向智看去,“朕一向自负聪明,可碰上你,竟是一点都摸不透你的心思,你要吵上门来让朕还那三城,朕还算明白点,可你却咬着要朕给钱?智,朕也不怕对你实说,那三座城朕就是抢下的,根本不是问辽国公主借的,也没想过要借城,所以这租钱,朕当然不会给你!”

    “晋皇肯承认涿莫瀛三城是你硬抢去的,那这租钱倒真的不用给了。”智点点头,“多说无益,掠城抢地便是兵家之争,这兵家之争当然要诉诸武力,既如此,你我两军沙场相见!”话一说完,智随即起身,“五弟,六弟,小七,纳兰,我们出营,叫阵,开战!”

    “好!”将哥几个立刻拍桌站起,他们早坐得不耐烦,且知智并不会真个开战,这情形无非是要作势威逼,正好接着闹上一阵,将一起身就指着对座的十几员晋将,“开打前先斗将,你们几个,一会儿上阵莫忘了跟将爷车轮战,将爷正想试试新练的招式!”

    猛也向刘知远招呼:“你刚才不是很想接我的龙王怒吗?机会来了!”

    “等等!”石敬瑭急得也拍起了桌子,这护龙七王也未免太横了点吧?好好的说着话,一言不合就要开打,这算耍得哪一出?他可没忘记,自家营门口就封着护龙七王带来的三千铁骑,而他那六万晋军刚在黑甲骑军手里打过一个败战,士气正低,又分出一万多人把守涿莫瀛三城,按说凭四万多人马也不需要惧怕区区三千铁骑,但幽州军打的几场胜仗一直让他忌惮,两千人灭五千血战刀军,空城诱杀草原狡狐两万人马,一万轻骑灭羌人七万,有种战力在前,他还真不愿轻易就跟护龙七王翻脸。

    “护龙智!”石敬瑭气得牙根痒,“朕待你处处礼敬,你却处处对朕使刁,你到底什么意思?”

    “晋皇方才坦言说抢占三城,这还能算是处处礼敬吗?”智淡淡道:“夺城是实,当然就只能沙场相见了。”

    石敬瑭恨恨冷笑:“抢你三城是实,朕不会抵赖,可这城池是朕凭本事抢走的,你想从朕手里拿回去,或者也凭本事抢,或者就拿钱出来赎,哪还有给你三十万两黄金当租钱的道理?”

    “凭本事抢?”智亦冷笑:“若非辽国内乱,晋皇,你这儿皇帝再有十倍本事百倍胆量,也敢来犯辽疆?”

    “若非的事哪说得准?”石敬瑭大声道:“那三城朕就是抢下了,你想要回去,没那么容易!”

    “那我就把这事给做容易来!”智转身就走,“在我看来,从你晋军手中攻破那三城,总比灭去羌族容易点。”

第一百零十章:中原罪首(六)

    “慢!”石敬瑭这下真的急了,他也被智给绕糊涂了,说来说去,好象真的说成僵局要动手开打了,“朕就不信,你今日就是为这三城来开战的,你是别有所图!”

    “我当然别有所图,早就说过,我是为那三十万两租钱来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智背对着石敬瑭,冷冷道:“可晋皇陛下非要说那三城是抢去的,不用付租钱,那我也只好被迫开战。”

    “放屁!鬼才信你是为租钱来的!你当这是做买卖嘛?”石敬瑭不但急了,而且也气着了,“老子打了一辈子的仗,什么时候听过抢人城池还要付租钱的道理了?”

    “如果是借的,那就要付租钱。”智慢慢转身,脸上居然还带了点笑意,“晋皇,看情形你也不希望真的与幽州开战,那我就再问你一次,涿莫瀛三城,到底是你硬抢的,还是借下的?”

    智脸上的笑容绝对不能说是和善,却很奇怪的带着点商量的意味,这个笑容令石敬瑭很熟悉,他从前要算计人的时候,也常常会做此笑容。

    石敬瑭迅速冷静下来,先看了眼正面目狰狞,似乎随时要出帐开打的将几兄弟,向他们做了个请的手势,“少年人别冲动,朕和你们的兄长还有事谈,先请上坐。”

    纳兰横海立即道:“智王是我师父,不是兄长!”

    “哪来那么多废话!”石敬瑭暗骂了一句,这几个小子真是存心来找茬的,连说句客气话都得面面俱到,也只得按下怒火又说了一句,“那就麻烦你也一块坐下!”

    石敬瑭先喘过一口气,才向智问道:“智王,别再说兜圈子的话了,你心里想什么,说出来吧!”

    “我想什么很简单,如果晋皇愿意承认,那涿莫瀛三城是借下的,我们之间就不必开战。”

    “如果朕说是借的,那就得给你三十万两黄金是吧?”石敬瑭气不打一处来,说来说去,还是绕回讹钱这点儿上了。

    智点头而笑:“正是。”

    石敬瑭气得头晕,又不便发作,只得狠狠瞪了干站在身后的许成一眼,心说朕派你去掂量耶律明凰,你挨顿打不算,还给朕背了一屁股债回来,老子养你派什么用?

    许成明知是被迁怒,哪敢吭声,沿着边一步步往角落里缩,心里却想,原来这护龙七王真是蛮横得无法无天,跑我们晋营里还嚣张成这样,看来我上次在幽州只挨顿打还算是幸运的。

    “智,你这事说破天也没这个道理啊!”打又不想打,说又要兜圈,石敬瑭被逼得只能讲道理,“自古两国纷争,若一国城池被夺而不欲起兵戈,便要出钱赎城,可你如今又要拿回三城,又不肯给钱,还讲着歪理要我付租钱,你这也太凶了点吧?”

    石敬瑭是真觉得智太不可理喻了,看这少年的外表和作为,怎么也该是个心计深沉,阴险内敛的人物,可说起话来的蛮不讲理处居然比中原占山为王的土匪也不遑多让。但石敬瑭心里又存疑,智今日此来不是为启衅开战,只不过是做出这种姿态来威逼,否则不会大摇大摆的进他军营,如果他也摆出要战便战的气势,说不定就能把智给吓住,但这个少年人杀名在外,他还真就不敢冒这个险,只能把话给抖落明白。

    “晋皇,这回可是你在兜圈子了,你说的道理是被抢走城池的一国不欲开战,可我家殿下似乎从未说过,不想为此而启兵戈啊?”智一句话又把石敬瑭气得半死。

    “智王,你幽州军随时都要与黑甲骑军决战,在这个时候先惹上朕,似乎不明智吧?”石敬瑭压着怒火问:“你非要逼朕承认是借下了那三城,难道真是只为了钱?还是…”他话说一半,忽然想到一个可能,“莫非,你是想顾全辽国公主的名声,所以要朕承认是借不是抢,以免公主因被晋国抢去城池而蒙羞?”

    “这点名声,殿下是不会在意的。”智失笑,“只要能把失去的城池亲手夺回,何来羞名?殿下女子之身,却心有大志向,要夺回的何止三城,还有整个大辽疆域,不过晋皇这话还是说对了一半,我要顾全的确实是名声,但这不是殿下的名声,而是晋皇你的名声。”

    “你都上门来讹朕了,还有这好心来顾全朕的名声?”石敬瑭冷笑,但只笑了几声便停住,他听出来了,智话里有话,“有话就直说,不要再藏着掖着。”石敬瑭自己想想也气人,从来都是他语多遮掩来试探别人的心事,想不到今日轮到他反过来要别人坦诚相告。

    “如果晋皇当初只是借了那三城,那和公主殿下自然就没有了夺城之恨,晋皇要去要留,我幽州也不会留难。”智又似善意的提醒道:“辽国指日就有大战,兵戈无情,难免损及无辜,晋皇若无别事,不如趁早离开这是非之地…”

    “等等,等等!”石敬瑭用力一挥手,制止了智再说下去,他霍的起身,沿着长桌来回走,把桌上几壶酒都拢在一起,他又靠回椅中,拈起一壶酒,倒一杯酒,一口饮下,竟自斟自饮起来,连一眼都不肯再看智。

    智也不说话,又慢慢踱回原位坐下,却悠然自得的跟弟弟们说起话来,间中还问起纳兰横海,这几日的骑射和兵书学得如何。

    在这莫名其妙的僵局中,最难堪的就是帐中十几员晋将,帮不上忙,插不上嘴,只能看着智几人干瞪眼。

    似是独自喝闷酒的石敬瑭直干了一壶酒,才慢慢抬头,“智,跟你小子说话真是费神,不是闪烁言辞,就是话里有话,朕被你又气又损了大半天,才总算明白了你的来意,什么铁骑封营,什么讹诈租钱,都是你在作势,说到底一句话,你今天来就是想让朕退兵回中原,是不是?”

    “是。”智一笑颔首。

    “你好算计!打着讹钱的名头来,还说是照顾朕的名声,你这是处处留个话缝来算计朕,如果朕说涿莫瀛三城是抢下的,你就要跟朕动武,如果朕气势弱点不想开打,就得被你牵着鼻子走,承认那三城是借的,可这一承认付你三十万两黄金,不肯付钱就又要被你把话绕到要动手打那地步,朕明白了,原来你小子是空手套白狼来了!又想不费一兵一卒抢回三城,又想讹朕一口,最大的算盘却是想在拓拔战打过来之前,先把朕吓回中原,免得你前有强敌,后有隐患,是不是?”

    “也是。”智仍是笑而颔首,“早知道,以晋皇在中原翻云覆雨的手段,一定会想明白个中道理。”

    “朕大概能猜到,你凭什么有这胆量,你是看朕吃了一个败仗,又不敢囤兵于城,所以算准了朕现在的处境是进退两难!既想退兵回中原避开你辽国的内战,又不甘心就这么撒手而走!”石敬瑭冷笑,“那你又凭什么以为,朕不会受不得激,撕下脸来跟你硬打这一仗!是因为朕八万人在三万黑甲手里吃了个大亏,还是进帐后看到朕在这里放浪笙歌,所以认定晋军已是士气低迷,再也没有半点亡命血性?”

    “都不是。”智笑容一敛,“胜败为兵家常事,智再狂妄,也不会凭一战胜负否决晋军战力,而今日在帐中看到的放浪笙歌,不但没有使我心生轻视,反使我收起了之前的所有轻视之心…”

    智抬高了声音,似是在回答石敬瑭,其实却是在讲给几个弟弟和纳兰横海听:“从我幽州军封营示威起,到我兄弟进帅帐,至少有两盏热茶的时辰,即使晋皇之前真是在这里饮酒作乐,有这两盏茶的时辰,也足够撤下宴席,严阵以待,因为再昏庸的将帅,也不会在来人敌友未明之前被人见识到这帅帐内的荒唐,是吗?”

    “说下去。”石敬瑭抿了一口酒,“你顺便指点你的兄弟和徒弟,朕也听听你的见识。”

    “晋皇明明能腾出时辰来掩饰,却还是让我们看到这帅帐中的荒唐,我才知道晋皇行事的与众不同处,这帅帐里的宴席,即使是真,那也是你在知道我兄弟封营后才开始的,这故作的荒唐,满帐的风尘女子,还有喝得烂醉的将士,都是晋皇陛下你最擅用的手段——示人以弱!也正是这手段,使你能在李嗣源手下一直营役实力,最后又篡下了后唐江山,石敬瑭,护龙智不会掩饰对你背主卖国的鄙夷,但你的诡谲心术,的确让我刮目相看。”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石敬瑭毫不在意智语中的鄙夷,却和侍立身后的刘知远换了个眼色,“婊子是真,喝醉的将士也是真醉,难道你真有料事如神的本事?”

    “这多亏了我的七弟。”智笑了笑,伸手去指猛,却见这位正被自己夸赞的弟弟还在满桌子找肉吃,根本没把他的说话听进去,智的神色也僵了僵,低咳了一声,猛用手抓了块肉,又低咳一声,猛从将面前的盘子里捞了一大块肉,又把两块肉卷在一起,喷喷香的塞进嘴里,一咬满嘴油,自顾自的嘿嘿笑。

    看得纳兰横海恨不得立刻掀了桌子,他苦着脸小声向飞说:“真是丢人啊,回去一定跟他割袍断义!”

    “他是我弟弟。”飞也很无奈,“我帮不了你。”

    智也只得转手点了点帐中那只热气腾腾的青铜大鼎,叹了口气道:“我七弟在帐外就闻到肉香,我们几人却都未闻到,而且你这帅帐外还隔着许多辅帐,这肉香又怎能隔那么远飘出来,所以我想到,这鼎肉是刚从帐外抬进来的,我七弟喊了一早上的肚饿,才闻到了这余香。”

    “真是一叶知秋的洞察术。”石敬瑭看着浑不知身外事,只顾专心扫肉的猛,也有点好笑,但一笑过后,他的神色又冷了下来,“智王,既然你知道我是在示弱,为什么还敢连连挑衅,你就不怕弄巧成拙,真跟朕打上一场?”

    “这一点,我倒是从来不怕。”不去看猛,智的脸色也恢复了淡然,“晋皇不会以为,敢跟拥兵数十万的拓拔战较量的人,会没有和你这六万晋军开战的胆量吧?”

    “你凭什么?就凭这三千铁骑?还是凭你尚在幽州的五万人马?你今日故意带来了一千女真军,也无非是要提醒朕,你有女真这部盟军!”既已被智识破伪装,石敬瑭也不再示弱,“智,朕早查探过四野,你今日带来只有那三千人,就这三千人,你想和朕开打?”

    “敢不敢打过就知道。”智的回答丝毫不让。

    “哼,护龙智,你好象忘了两件事。”石敬瑭阴恻恻道:“第一,既然朕的酒宴是假,那就随时都能变成一场鸿门宴。”

    随着他的说话声,十几员先前还都似在发怔的晋将忽然跃起,手中各持早藏在长桌下的利刃,十几人齐踏步,护在了石敬瑭身前。

    帅帐四壁也突然被破开,四面同时涌进数百名披甲军士,刀枪环伺,围逼在智几人的长桌旁。

    石敬瑭慢慢起身,“两盏茶的时辰不但够朕做作这场宴席,也足够朕备下数百刀斧手。”见智还是安坐不动,他扬了扬眉,“智,你还以为朕不敢打吗?”

    智神色安然:“你还没说,我忘的第二件事是什么?”

    “就是这个了!”石敬瑭对智的镇定很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向四周一摆手:“擒贼先擒王,既然朕的卑劣之名天下皆知,那朕当然不会堂堂正正的放你们几个主将出营,再领军来和朕开战,朕的不择手段,就在于此。”

    石敬瑭笑了笑,又道:“你们几兄弟的兵器都还在帐外,猜猜看,朕会不会还你们兵器,让你们几人做困兽斗?”

    “原来你说我忘的是这两件事,可惜,这两样我都想到了。”智向几兄弟笑了笑,猛这时才停下吃肉,摸着肚子舒舒服服的打了个嗝,然后朝四哥笑:“我吃饱了,可以动粗了。”

    “晋皇,我也要提醒你两件事。”智从桌上抓过一只酒杯,缓缓道:“要制我兄弟,你一开始就应该在菜肴里下毒,你没有下毒,是因为你还想探探我的来意再做打算,这是你做错的第一件事,第二,要置我兄弟于死地,安排刀斧手是没用的,你应该在帐外四面八方布满弓箭手,听你一声令下,直接万箭其发,把我兄弟乱箭射死,你没有伏弓箭手是因为你投鼠忌器,怕一阵乱箭伤了你自己的金贵之躯,而且你自信,凭这数百刀斧手就能制住我兄弟,这就是你做错的第二件事。”

    智举起酒杯,向石敬瑭一晃,“既是鸿门宴,就少不了摔杯为号。”

    话音落,智一扬手,酒杯斜掷而出,口中尤笑:“石敬瑭,这只杯子,我替你摔!”

第一百零十章:中原罪首(七)

    酒杯掷出,坠地四裂,不过短短一息,帅帐中的形势已急转而变。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第一个发难的就是飞,酒杯才从智手中掷出,飞已如一道疾电般往后直射而出,正落入几兄弟身后那群刀斧手面前,人未落地,飞侧肩一晃,又往这排刀斧手的间隙中掠入,袍袖拂起,似推似拽,一个转身,站在最前列的两名刀斧手的手中刀已被飞夺去,刀一在手,飞立即后退,稳稳护在了智背后,入帐前,飞留下日丽剑只是一种自恃,凭他的身手,一旦发难,他不但随时能夺到兵刃,也能抢先发难。

    飞双手刀交叉一击,脆响声中,他向着身后的刀斧手微笑:“我只杀第一个出手的人,若有人想和我比快,我很有兴趣奉陪。”

    这时,酒杯才砰的一声坠地。

    第二个出手的是将,护龙兄弟之间有一种惊人的默契,飞一跃起,将就知道弟弟是要去照顾后方的刀斧手,所以他直接抬脚,一脚就把面前的长桌踹翻,然后,将甩开胳膊,大踏步走到帅帐正中,右手中突然多出一柄尺半长的短枪,将肯把狼扑枪留在帐外,是因为他身上还藏着这柄尺半短枪蛇咬。

    “一寸短,一寸险!”将一抖手,碧绿色蛇锋凌空划出一道绿幽幽的恶芒,将仰起头,高大肃杀的身躯立于帐心,正当四面敌锋,枪刃虽短,可在将手中却如丈八长锋般凌厉不减,随着将抖手的动作,似乎随时都能搠至帐中任何人心口的凶狠,“小子们,好好护住你们的皇上!因为——”将狞笑着睥睨四方,“将爷今天想尝尝,轼君的味道!”

    将杀机弥漫的狞笑令帐中所有晋人都打了个寒噤,石敬瑭嘴一动,想说什么,却觉在这尊凶神面前,所有的威吓都无作用。

    “劲敌!”刘知远如临大敌的按住配刀,双眼一霎都不敢离开将的手中枪。

    纳兰横海的动作也不慢,将抬脚踢出长桌,他也跟着站起,举起坐椅往地上咣的一记重砸,把张坐椅砸得四分五裂,纳兰横海弯腰从地上拣起两根最粗的凳腿,掂了掂分量,满意的点了点头。

    “师父,我保护你!”纳兰横海一脸兴奋的往智身边一靠,“总算能大打一场了!”

    “纳兰。”飞喊了他一声,想递柄刀给他,纳兰横海举着凳腿道:“不用,等我打翻一个,自然就有刀了。”原来他在进帐前肯交出配刀,一早就打好了要从人家手里抢刀的念头。

    “五哥,掀桌子前先招呼一声吗,没看见我刚趴在桌上翻果子吃吗!”最后是猛唠唠叨叨的站起,先掸了掸胸口的油渍肉末,猛转着脑袋四周看,似乎是在找趁手兵器,他肯把龙王怒交出去,原因更简单,他的兵器向来是就地取材,有什么扔什么,就算扛着龙王怒进帐,那也是第一个照面就扔出去砸人。

    猛四周看了一圈,忽然呵呵笑了起来,“找到了!”然后溜达着往前走。

    “别耍宝了,你想拿什么家伙?什么??”将一回头,顿时瞪圆了眼睛,帐中所有人都向猛看去,一看同时倒吸一口凉气。

    猛正走到那口半人多高,热气腾腾的青铜大鼎面前。

    “这小子不是那么疯吧?”好几员晋将都在暗暗摇头:“这口鼎加上里面煮着的肉汤,少说有七八百斤重,谁能举起来?”

    他们的头才摇了一半就定住。

    猛站在鼎边上,先看了看里面尚滚烫冒热气的一鼎肉汤,单手揪住鼎环往前一推,那口半人高的大鼎立刻倾斜,鼎中的肉汤随之倾泻而出,做这个动作时,猛还很好心的向看直眼的晋将解释了一句,“里面的汤太烫,我怕溅我头上!”

    等到肉汤泼洒出大半,猛揉揉肚子,在大鼎前慢吞吞蹲下,间中还向几个哥哥笑了笑,随后双手各抓住一只鼎脚,也不见他如何使力,就看见他这一蹲,一站,然后那口七八百斤重的青铜大鼎已经被他高高举起,“四哥,你说往哪里砸,我就往哪里砸!”

    猛还轻轻松松的说着话,帅帐里的晋军已经一个都说不出话了,他们目光呆滞的从半空中的大鼎移向迎面站着的猛,再从迎面站着的猛移向半空中的大鼎。

    几个来回看下,所有晋军都面如土色,恍然觉得,帐中布下的杀局优势,已经荡然无存。

    智也已起身,他慢慢踱到将身边,一抬手,掌中多了一柄精巧细致的手弩,逐日弩锋指前,正对着被将士护在当中的石敬瑭,“与弟弟们不同,我是个不事武技的人,唯一能自诩的也就是这一手弓射,晋皇,请相信,这个间距,我要取你性命,其,实,不,难。”

    “卑鄙!”刘知远从牙缝中迸出两字,此时才知,为什么进帐前智要突然激怒他,原来就是要他在盛怒中忘了让智留下随身兵刃。

    刘知远骂了一句,正想挡在石敬溏身前,只见智手指一扣,一支弩矢已钉在了刘知远的肩甲上,“别动!”智冷冷道:“下一支弩,我不会手下留情。”

    “不由你!”刘知远不愧有名将的刚硬,不理智威胁,一欺身,牢牢挡在石敬瑭面前。

    智手指微动,这个细微的动作惊得石敬瑭惊出一身冷汗,刚才那一支弩已使他见识到了智的射术,他宁愿失去一只臂膀,也不愿失去刘知远这名爱将。

    幸好,智的手指只是微微一动,随即冷笑,“刘知远,你的忠心令我动容,可你这护驾之功今日却是能立。只要我幼弟把那口青铜大鼎向你们当头砸下,你又安能再为晋皇挡下我的封喉一弩?”

    刘知远阴沉着脸不出声,他当然清楚,猛高举的大鼎当头砸下,如果不躲,他们这十几名将领根本无力招架,如果躲闪,就算侥幸能躲得过这口鼎投掷之威,那也防不住智趁机射向石敬瑭的弩矢,四周虽还有数百名刀斧手,可有将,飞,纳兰横海三人的阻截,谁也不敢保证,石敬瑭能躲过一劫。

第一百零十章:中原罪首(八)

    “莫狂!”刘知远低吼了一声,反手从肩甲处拔下了弩矢,智这支弩是为警示,只射在刘知远肩甲叶上,并未入肉,刘知远一拔出弩,面目忽然凶狠,便要抢先杀出,见刘知远如此刚勇,晋军也被激起血气,齐发一声喊,各个持刀挺枪,作出冲锋架势。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谁敢动!”猛一声吼得比晋军更凶,他连架子也不端,高举着鼎直接就往前走,“拼命啦!”

    眼看形势千钧一发,石敬瑭情急大喝:“智,你真想玉石俱焚么?你不怕把命留在这里?”他太清楚了,既然他想擒贼擒贼王把几兄弟留下,那这几兄弟一旦发难,也一定会同时向他这被几百刀斧手拥卫在帅帐中的大晋皇帝出手。

    “石敬瑭,你太高估自己了!我兄弟的命,你区区几万晋军还留不下来!”智用极凌厉的异样眼光在刘知远脸上一掠,才冷冷笑道,“本想在幽州倾城大战之日,让天下皆知我护龙七王的真正厉害,石敬瑭,你想这一日在今日来临么?”

    “智,你他娘的少放屁!”石敬瑭急得连当皇帝前的市井粗口也骂了出来,“朕也是眼里容不下一粒沙子的光棍汉!想吓老子?老子装神弄鬼的时候你们几个毛小子还在奈何桥等投胎!任你们几个再手眼通天,老子就不信了,朕今日归天,你们几个还能囫囵着出去!”

    连骂了一通,石敬瑭渐能把持住怒火,神色却陡然冷厉起来,“智,朕不管你是在虚张声势还是形势逼人,莫忘了你幽州城里的那位公主,护龙七王乃是耶律明凰这座孤城前最后一道屏障,如果你们兄弟今日命丧此地,不但教拓拔战快意,耶律明凰的复国梦也就此到头,这样的结果,你想看到?你就不怕有负耶律德光的在天之灵?”

    “喂,姓石的!”将听得又好气又好笑,心里又奇怪,四哥来时明说过不动手的,怎么会弄到这地步的?再看两下里的紧张已是迫在眉睫,似乎随时都要豁出去拼命了,石敬瑭却饶起舌来,将也不管这时的处境,瞪眼道:“我们两边玩命,你扯我义父干什么?指望他老人家救你一命?怕死你也不用气虚到这孙子样吧!”

    “就是!要打就快,我数一二三!”猛高举着鼎都已经在晋军眼面前来回走趟了,也亏得他力气大,换别人早脱了力。

    “你们俩小子别闹!”石敬瑭又被气得额头青筋乱绽:“别以为你们那一肚子坏水的四哥是真想打,他这就是在吓朕!跟朕比谁更能唬住对方!他不一定真敢打!”

    “唬你有什么好处啊?”猛一句话就让石敬瑭哑口无言,“就算四哥本来是要唬你,现在兴头被你挑起来了,你说不打就不打啊?”

    “石敬瑭,就当我是在唬你吧,可你敢跟我比这一手狠吗?”智冷笑,“这一仗打下来的后果,你绝对承担不了。”说话的时候,智的眼睛始终盯在刘知远身上,手中逐日弩也半寸不离他咽喉要害。

    “有什么承担不了,大不了同归与尽。”石敬瑭的脾气也上来了,他自己想想也觉冤屈,真是射了一辈子雁,临老却被雁给啄了眼睛,智从进帐一刻就没停下过对他的算计,可他这才一翻脸,立刻就变成这要拼个你死我活的场面。

    “别以为朕能坐上龙椅只是凭着手段卑劣。”石敬瑭厉喝道:“沙场铁血,朕比你们几个小辈经历的只多不少,能一路活到今天,朕靠的也是亡命性!”

    见石敬瑭真有了舍命一拼的打算,而刘知远又跃跃欲试,智朗声而笑,“石敬瑭,你可曾想过,同是搏命,结果却会大不相同?”

    石敬瑭狠狠问,“怎么不同?”两人一问一答,其实都是在想法削减对方的杀意,但帐内的晋军鼓起的血气却半点不敢松懈,刘知远几次想暴起发难,都在智的逐日弩锋下停滞。

    “知远,沉住气。”石敬瑭对这一向沉稳的爱将今日大失镇定的举止略觉意外,可想想智的险毒,那真是再深的城府都要被逼得一马平川,连他都被逼得回忆了半天往事,何况是这部将。

    “护龙智!”石敬瑭很费力的抑制住自己的燥怒,“都是一条命,活着有王侯贵贱,死了尽归尘土,老子今天拼个驾崩,你们拼死效忠的辽国也会万劫不复!”

    “大不相同!大辽公主殿下帝王姿容,即使我兄弟今日在此玉石俱焚,公主殿下也不一定就会复国无望,可晋皇陛下,如果你今日驾崩,你的晋国就势必在今日随之崩溃。”智冷冷的声音就象是初春时骤至的暴雪,使人瞬间冰寒刺骨,“石重睿是你唯一的儿子,你死了,石重睿就是后继之君,知子莫若父,你儿子有多少分量你最清楚,凭你的城府和心术,尚能在群雄割据的中原独霸一方,可若你死在今日,你认为,凭石重睿这点斤两,能不能在虎狼环伺中把这晋国国祚延续下去?当然,这还是往宽处想,在见识到石重睿的浮夸纨绔后,我认为,更大的可能是,他在登基之前就已经身首异处。”

    就在听罢智这冰冷如刺的一席话后,盛怒中的石敬瑭突然如被抽干了全身力气,不但苍白了脸,甚至连身子也莫名颤栗起来,若非身旁几员晋将及时相扶,只怕就要当场软倒。

    “原来,这就是的真正仗势…”石敬瑭软软的靠在几名部下身上,要很勉强才能抬起头,“一眼洞察,一言诛心,朕想到的,你都想到了,朕不敢去想的,你也替朕想好了,智,辽皇没有给你取错名字,

    石敬瑭摇摇晃晃的站稳身躯,随即向身周晋军挥手,“都退下吧。”

    “陛下!”几名晋将尤不甘心,刘知远也摇头欲言。

    “不用劝了,都退下。”石敬瑭仿佛不胜疲累的走回原位,缓缓坐下,见晋军犹自不动,他淡淡道:“怎么,外面的人瞧不起朕,你们也听不进朕的话了?”

    晋军不敢怠慢,忙告退出帐,出帐时,这些晋军纷纷向智投去疑惑的目光,不解着少年怎能凭此一席话,就给予了他们的皇上重重一击。

    驱退刀斧手,石敬瑭似是心事重重的低垂下头,灰白的长发披散在两肩,没有了狡诈和粗鲁做掩饰,此时的他已不再似那头老辣苍狼。

第一百零十章:中原罪首(九)

    刘知远迟疑着,又待走到石敬瑭身后侍立,石敬瑭却也向他一挥手,“知远,你也退下吧,剩下的事情,朕想单独和这几兄弟谈谈。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护卫?”刘知远问。

    “不用了,朕不会再和他们为敌,又何需护卫?”

    刘知远想再开口,但石敬瑭已转过脸,向还剑拔弩张站着的将几人道:“哥几个还站着,鸿门宴未上已散,你们也坐下吧,猛王,知道你天生神力,也不用老举着朕的大鼎吧?”

    将和飞见智神色平和,确无再动手的意思,便都收了兵刃,纳兰横海看了看手中的凳腿,若无其事的扔开。

    猛举了半天鼎,居然没机会扔出去,哪肯罢休,“你说不打就不打,我只听四哥的。”

    “不用打了,朕认输,你们想要的,朕会给你们。”石敬瑭笑了笑,“你这位四哥比朕聪明得太多,朕是险些被激,他却是一开始就料定,这一仗打不起来。”

    “小七,把鼎放下吧。”智也笑了笑,“老举着,也不怕沉。”

    “扔出去就不沉了!”猛好不甘心,不过也老实把鼎放下,嘟囔道:“刚热闹起来,这就散了?”

    “有些热闹,还是散掉为好。”说话时,智有意无意的看向犹豫不决的刘知远,“你说是吗?刘将军。”

    刘知远似不愿再和智说话,向石敬瑭一躬身,径直走出帐外。

    “他心里有气,智王莫怪。”石敬瑭苦笑,“说起来,朕身边也只有这刘知远是个真正有钢骨的人。”

    “晋皇,你这位爱将心里有的,可不止是一股不平气,不过,我不会介意。”

    “智,你说起话来,总是这么话里有话么。”石敬瑭又一苦笑,随即摇头,“算了,朕不问这个,还是直说正事为好,朕的心思你多半猜到,但为示诚意,朕可以亲口说出来。”

    决定罢手之后,石敬瑭变得很好说话,对刚才发生的事也不赘诉解释,直接道:“当日朕占下涿莫瀛三城就是觑中了辽国内乱,老实说,他最初出兵甚至还想过,要从辽国这场内乱中取得更大的好处…”

    “你这家伙…”将一听就来气,戟指石敬瑭就想开口骂。

    “五弟,过去的事晋皇自会给出交代,先听他说下去。”智制止住将,向石敬瑭一笑,“我五弟性急,一向嫉恶如仇,也请晋皇勿以为意。”

    “无妨。”石敬瑭古怪的一笑,“智,你对弟弟真是维护得很,连替他解释也不忘拐着弯刺朕一下。”

    “晋皇,难道你就未想过,我五哥为什么要生气?”飞忽然插口,他不喜做口舌争,但对兄弟们的维护之心,一点都不比坚认哥哥天下最有理的猛少。

    “你们这几兄弟…”石敬瑭不但没有引以为忤,反笑了起来,“也正是你们这几兄弟,让朕改了初衷,朕本打算,抢下三城后找机会与拓拔战谈谈,中原的世道有多乱,不用朕费口舌你们也清楚,若能在辽国找到黑甲骑军这一强援,或者至少保持非敌是友的关系,对朕的晋国有利无害,所以朕就想着,和拓拔战拉点交情结个盟…”

    智平静的问了一句:“你当初的结盟之礼中,或许也包括献上我几兄弟的人头吧?”

    “这个…如果当日你们几兄弟是仓皇失措的护着辽国公主逃进幽州,那么,朕确实曾有此打算。”石敬瑭虽然狡诈,但在显然比他更狡诈的智面前,他知道自己不必去隐瞒曾经的用心,而且他不但听出智的话语中没有计较之意,也很欣赏智的洞察。

    这句大实话当然让将几人都听得生气,但石敬瑭肯老实承认,他们也无话可说,经历了大变故,几兄弟早知道,这世上从来都是雪中送炭者少,落井下石之辈居多,别说是这以卑劣无义闻名于世的石敬瑭,就连辽国臣子,又有多少人敢当拓拔战黑甲之威挺身勤王?比起来,石敬瑭此时的坦然承认反显其中堂堂。

    “在得知那位公主入幽州的阵势后,朕突然明白,辽皇为什么肯用自己的性命来给你们换条生路,因为你们活着,将会是他给予拓拔战最厉害的一步反击,老实说,朕从前向辽皇服软,只是迫于形势,但在得知他用父死子活来保住你们几个兄弟后,朕自量,只他这份眼力和魄力,朕也是远远不及…”

    智皱皱眉,没有说话,石敬瑭以己度人,当然会认为耶律德光和他们七兄弟之间,除了父子情,也是要利用七兄弟的才干,只有他们七兄弟知道,义父当日父死子活的壮烈,只是一位父亲在保护自己的儿子。

    而且,他永远不会忘了义父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那是让他忘了,曾经许下的誓言。

    “朕当时就肯定,拓拔战没那么容易啃下幽州,果然,黑甲骑军在幽州城下两番惨败,在得知草原狡狐耶律灵风也折在你们手中后,朕把军营后撤六决定先沉住去不拉拢拓拔战,而是要在你们和拓拔战之间做个选择,看看谁能让我此行获取更大的收益…”

    “在听说恨冬离被辽国公主逐走后,朕对你们那位公主生出了莫大的兴趣,所以朕派出许成来试探她对朕的态度,结果倒算干脆,朕这儿才盘算着,如果公主示弱以请结盟,朕该提出点什么要求?许成就捂着屁股爬了回来,当时朕是真的奇怪,有了拓拔战这样的强敌,你们居然还敢四处树敌,究竟是你们还留着什么世人不知的后手,还是朕的名头实在臭得要你们捏鼻子?”

    “不用解释,朕知道。”石敬瑭向开口欲言的智一摆手,“你们是信不过朕,怕朕明里结盟,背后捅上一刀。”他侧过脸,又向听他话听得呵呵捧腹的猛大摇其头,“你这小家伙,一身蛮力是不假,可这性子也忒憨劣,和你几个哥哥一样心里笑话朕也就算了,还笑得那么开心,真是什么世故都不理会,日后大战,少不得要你四哥费心看顾!”

    猛一听就黑掉了脸,再也笑不出来,十分担心的偷眼去看智,这就轮到纳兰横海呵呵笑了起来。

    智则瞪了眼这刚送出去就跑回来的弟弟,连个外人都能一眼看出猛的顽劣,这以后真是要为他操足心了。

    “和拓拔战打过一仗,朕就清楚,再也甭想和他套上交情,再看你家公主日渐显露的霸气,朕如果再继续留在辽境,不但从中渔利的打算会落空,还会惹上一场来日大祸,拓拔战也好,耶律明凰也好,不论谁胜谁负,都不会容许有人占下辽境寸土,是不是,智王?”

    “是。”智点头,“所以晋皇近日进退两难,不安心留,也不甘心走,是不是?”

    “是。”石敬瑭也点了点头:“所以你今日来了,你是要点醒朕,朕再恋栈不走,不但什么都得不到,还会失去的更多,智,你能看出石重睿的斤两,朕不意外,但你能想到用朕这个不争气的儿子来点醒朕,朕算是…彻底服了…智,还有件事朕很奇怪,如果你今日入营没见到石重睿,那你又打算用什么法子来让朕退兵?”

    智想了想,缓缓道:“作势威逼,所以我带来了三千铁骑和我的灭族杀名,但在见识到晋皇的城府后,我也知道自己一直低估了你,一昧强逼,或许你真会忍不住动手,幸好,我见到了石重睿,其实想想,这也是必然之事,以他的骄纵性子听说有人封营闹事,又岂会不出面,或许,这也是注定我此行不会虚行吧。”

    石敬瑭叹了口气,“终究是自己的儿子,再是不成气候,朕除了多加看顾,又能如何?朕的江山不传给他又传给谁?这还要多承你那一番言语,等朕回到中原,就算不能扫除四方诸侯,也要趁朕还有口气在的时候,替这个儿子多除些后患,朕已经不是个明君英主,只凭着狠毒和狡诈才稳坐了几年江山,再要留下个比朕更不如的后继之君在四方强敌中,只怕朕死后不但会留下骂名,也会死不瞑目…”

    他感叹了一阵,忽意识到这些心事不必也不该在智面前流露,又岔过话道:“不管你是出于何等用心,也算是给朕提了个醒,这一点,朕会承情。”他看了眼闷头发呆的猛,一笑道:“智,看来不管是朕这父亲,还是你这兄长,都当得不省心啊。”

    “喂喂喂!不要老拿我跟你儿子比!”猛黑着脸叫:“我跟他辈分都不一样的!有啥好比的,你再我翻脸啦!我翻脸很迅速的!”

    “翻脸也没用,朕今日就退兵回中原了。”石敬瑭微笑。

    “啊?”猛刚想接着骂,被石敬瑭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给憋了回去,“这么快?真就走了?”猛哪肯相信,忙转头去看四哥,却见智也微笑起来。

第一百零十章:中原罪首(十)

    “三千铁骑为朕送行,朕当然要早些走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石敬瑭向猛笑笑,又道:“智,占下涿莫瀛三城之事,朕也在今日给你个交代,三十万两黄金的租钱朕付不起,但朕可以给你三万两黄金,就算是当日让许成上门来讹的自讨苦吃,如何?”

    “却之不恭。”智含笑点头,心里也不禁佩服这一代奸雄的气度,一观清形势,立即抽身离去,再不肯在这是非地逗留一天,而他肯拿出三万两黄金,却不是示弱退让,而是要用这三万两黄金消一消耶律明凰的心头气,这也算是赌一把,万一耶律明凰复国成功,不会来找他寻仇。

    猛当然不明白这里头的道理,一脸纳闷的问石敬瑭:“你还真肯给钱?那么好心?”

    “算不上好心,只是给朕的儿子免些来日大祸。”石敬瑭看着猛直笑,他总觉得猛有种似曾相熟的亲近,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这小家伙象谁,所以很有兴致的逗起了猛:“要是你过意不去,那朕就少拿点出来?”

    “那可不行!”猛立刻摆脸子:“哪能少出!本来是要你掏三十万两黄金出来的,三万不够!再多出点!我们辛苦跑一趟路上不要干粮啊?”

    “你在朕的帅帐里吃到肚皮滚圆,你五哥掀桌子了你还在找吃的,末了又把朕的青铜大鼎又举又扔,还好意思跟朕算粮饷?”石敬瑭是真的看着猛有趣,于是笑道:“朕倒是想多拿出点,可你见过带着三十万两黄金出征的军队吗?”

    “钱不够就拿粮食抵好了,我们啥都收的!”猛决定为四哥和公主姐姐分担一点守城事务。

    “你这算是跟朕杠上了?这样吧,三十万两黄金的竹杠,朕也不是一定不让你敲。”石敬瑭象是狠心下了个决定,又用商量的口吻问精神振奋的猛:“只要你能回答朕,一两黄金能买到几斤大米,朕就真给你三十万两黄金,就算这会儿凑不出,朕回中原了也给你送过来,怎么样?不许问你哥哥们!”

    石敬瑭虽没有智这份眼力,但他也能看出,猛在幽州肯定是个吃饱就睡,睡醒就闹,不事生产的角色,要问他黑甲骑军大概集结了多少人,猛说不定还听说过,问他这种市井买卖事,肯定一问三不知。

    果然,刚还抖擞精神等着瞧弟弟敲竹杠的将和飞立刻扭头叹气,猛也就理所当然的直了眼,一两黄金能买多少斤米?

    猛大概知道点,黄金是挺值钱的,四哥送他爹回中原,准备的那五万两黄金是笔大数目,够挥霍好一阵的,可到底能挥霍多久,他哪知道?

    要说几兄弟里最会花钱的人肯定就是猛,可他出门是不带钱的,而且他买的也都是吃的玩的,还真没有一袋一袋往回背米的习惯,比大小,一两黄金和一袋米?那就跟石重睿和他一样,肯定没法子比啊?按色泽,那黄金和谷米好象都是黄的?再想想公主在他房里常备的那一千两黄金,似乎也经不起怎么挥霍,来幽州也没多久,好象已经去帐房支了好几次,公主有次还对他叹气,说不当家不知当家苦,就养你这么个弟弟,已经够她有理由做个横征暴敛的昏君了。

    “一两黄金能买…”猛掰起了手指头,大概是福至心灵吧?猛突然想到,前些时候他拽着六哥在幽州逛,路上走得饿,他随手从一包子铺里捞了笼包子吃,那卖包子的大概认得他,苦着脸没敢吭声,六哥摸了锭金子递过去,那卖包子才眉开眼笑。

    六哥给的那锭金子肯定不止一两,也就换了笼包子和张笑脸回来,那么…

    “一斤米!”猛很是理直气壮的回答:“一两黄金能买一斤米,很公道的!”

    “明白了。”石敬瑭点点头,“你给朕省了一大笔钱。”想想又补了一句:“朕从前总算也有过一方清廉美名,可你要是当个父母官,就这一两黄金买一斤米的很公道,千里饿殍是免不了了。”

    “三万两够了。”智拉住了还想问清米价的猛,很无奈的叹了口气,“晋皇撤军事繁,我兄弟就不打扰了,告辞。”他本来还想问石敬瑭些事,被弟弟丢了这一出人,忽然意兴阑珊。

    “等等。”石敬瑭忽然叫住了智:“智王,朕还想问你一事,你今日来此,除了要让朕退兵,难道你就没想过其他可能?”

    智微一疑惑,随即恍然:“难怪你不曾在宴席里下毒,原来你是以为,我今日来此别有所求。”

    “正是。”石敬瑭沉沉点首:“你幽州可以结盟女真,为什么就不跟朕结盟呢?”

    将问道:“你从前不是还想跟拓拔战结盟吗?”

    “那是从前,和黑甲打过一仗,朕早绝此念,而且拓拔战先杀我两百斥候,再折我两万人马,朕也是意气用事之人,这笔帐,朕也不想就此揭过。”石敬瑭向智看去,“智王,或许你从前看轻智,但今日一见,你该知道,朕会是个很有力的强援。你不会以为,败给黑甲一次,朕的晋军就没有再战之力了吧?”

    石敬瑭的话让将和飞都十分动心,他们当然都看出,石敬瑭固然狡诈,但以他的狡诈去对付拓拔战,却是相得益彰。

    “我早说过,胜败乃兵家常事,我们几兄弟也曾被拓拔战逼得千里逃亡,我又怎会看轻你?但是,你和女真不一样。”智摇摇头,“女真族要的,我能给得起,晋皇,你想要的,是什么?”

    “燕云十六州。”石敬瑭重重道:“朕愿用倾国之力来和幽州结盟,只要耶律明皇答应,复国之后把燕云十六州还给朕。”

    “是要这个?”智古怪的一笑:“晋皇,原来你已后悔,当日所为?”

    “谁说朕后悔了?”石敬瑭几乎是立刻摇头,“帝王之位,梦寐所求,朕岂会后悔?”似乎是觉得这话说服力不够,石敬瑭又道:“燕云十六州地势居奇,富庶繁华,能得回这十六城,朕就会多几分争天下的本钱,而且…”说着说着,他已放低了声音,犹豫着道:“或许,只是或许,朕也不想日后带着这一世骂名入土罢了…”

    智却也放低了声音,“晋皇陛下,你可有想过,如果结盟拓拔战,他或许会答应这个要求?”

    石敬瑭不满道:“智!朕跟你说了这许久交心话,你怎么还在跟朕兜圈,朕可能看不穿你的心思,可拓拔战的野心,朕自问还能看出,他连中原都想夺去,又怎会让出燕云十六州…”他忽然止声,神色一变,旋即向智深深看去,两人一时都沉默了下来,良久,石敬瑭才问了一句似乎是风马牛不相干的事:“耶律明凰,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退兵吧,晋皇。”智的回答也是莫不相干。

    但石敬瑭却似很满意智的回答,点了点头,“朕明白了。”

    “三万两黄金,朕这就派人奉上。”石敬瑭离座起身,“今日之内,朕就兵回中原,三城交接之事,就有劳智王了。”他绝口不提结盟之事,又向将几人点头道别:“朕老了,此地风云就交由你们这些年轻人去折腾,几位护龙兄弟,还有这位…”

    石敬瑭看了眼纳兰横海,一笑道:“这位智王高徒,既化干戈,朕就送你们一句话——来日大战,一定要护好你们的四哥和师父,若无智王坐镇,辽国复国之说其实渺渺…”

    听石敬瑭说得真诚,几人也都微笑点头,心知此人是真的敬服了智,猛还拍胸脯道:“我当然知道四哥要紧,所以我特地从中原跑回来了!”

    “多谢晋皇指点。”智微一欠身,眼波转动,忽又低声道:“晋皇,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也指点一事,今日这帅帐中事其实多有蹊跷,若有闲暇,晋皇若从细微处多多思量,或可察觉些异样事。”

    “什么意思?”石敬瑭深知智不是无的放矢之人,此言必有深意,又转脸去看将几人,只见他们几个也是一脸茫然,都没听懂智的话意。

    “话只能点到为止,就当是为报晋皇退兵之义吧。”智不肯多说,招呼弟弟们和纳兰横海离去,但在走到帐门前时,智忽又停步,回身道:“晋皇,过去之事,你真的毫无悔意么?”

    石敬瑭一怔,随即苦笑起来,摇摇头,却是未答一言。

    “告辞。”智笑笑,带着几兄弟转身出帐。

    待几兄弟离去很久,石敬瑭也未唤人入帐。

    “朕真的…毫无悔意么?” 幽幽自问后,是长长叹息。

    从前的清廉执政,在登基为君后尽化为荒淫奢靡,究竟是为享乐,还是要发泄心底隐郁,惟有自知。

    突然再次涌入脑海的,还是那位王者失望的注视,还有…那一道翘首而盼的殷红身姿。

    “来人!”石敬瑭忽然大喝。

    刘知远和几名部将立即入帐,躬身待命。

    “知远,你着全军立刻拔营,今日就返回中原。”石敬瑭一抬手,制止了刘知远的询问,“不要多问,朕意已决。”

    “是。”刘知远默默点头。

    “等等,再去给朕找个文笔好的书吏来,给朕写封信,要立刻快马送回皇宫…”石敬瑭顿了顿,似是在部将面前有些羞于启齿,但略一沉默,他还是道:“直接把信呈入后宫,一定要亲手呈给朕的皇后,告诉皇后,朕回宫后第一个就想见到她,让书吏用点心思,多写些好听的话,写一笔好字,也要给朕好生写出篇锦绣文章,一定要皇后明白朕的心意,就写…就写…”他吞吞吐吐了半天,又突然沉默下来。

    刘知远等人也都不敢出声打扰,肃立静侯。

    “罢了!”石敬瑭忽然悠悠长叹,“都已经骗了一辈子,何必再巧言修饰,也该说几句真心话了,那封信,由朕亲自写,呈上笔墨,你们都退下吧。”

    片刻后,一卷黄绢宣纸平铺长桌,石敬瑭手执毫笔,怔怔立于桌前,神情一时苦涩,一时喟然,一次次想提笔落书,又一次次将笔蘸回墨台。

    直过了很久,他才在纸上缓缓写下四字;我回来了…

    非是天子尊称的朕,只是平常自称…

    因为此次回转的,只是一名希望看到妻子翘首而盼的丈夫…

    “还能再看到,你的笑颜吗?”石敬瑭慢慢放下笔,又再跌坐回椅中,看着书信痴痴自语,其实,还是后悔的吧?

    后悔这一世骂名?

    后悔这被人耻笑的儿皇帝之名?

    后悔这背主卖国?

    后悔辜负了曾予他厚望的明宗唐皇?

    还是后悔…那双曾为他神采灵动的明眸中,又由他亲手印下的灰白空洞?

    这世上,真正可以死生相拥的,是这帝王之业?还是这曾经死生相随的知己红颜?

    石敬瑭孓然独坐,垂首低眉,本该耀眼夺目的一身明黄龙服,忽已掩不住从这具身躯中流散出的颓废。

    此时,这个被称为中原罪首的石敬瑭,浑身看去已无半点阴沉霸气,却更象是一名垂暮老者,在久远的回忆中,永恒孤独。

    “石敬瑭,完了。”

    晋营外,三千幽州铁骑已踏上返回之路,不战而使晋军退兵,又平白得回三万两黄金,幽州军人人兴高采烈,纳兰容和原虎都围在纳兰横海身边,听纳兰横海绘声绘色的讲着帅帐中的经历。

    猛还惦记那三十万两黄金因为一斤米价就不翼而飞的惨事,拉着飞不停抱怨,“六哥,谁让你上次用一锭金子去买笼包子回来的,害我以为那么大锭黄金也就能买笼包子,今天可是三十万两啊!一句话就没了!”

    “你以为我想啊?”飞当然比他还委屈,“那次你顺手抢人家一笼包子,我当然要多给钱让人消气压惊了,不然被人说嘴,你是不怕,我还要在幽州露面啊!”

    “三十万啊!”猛抱着脑袋喊:“回去一定抢光那包子铺!四哥评个理,这次是不是六哥误事!”

    智无心去理猛的悔不当初,却忽然勒马,看向晋营,轻声道:“石敬瑭,完了。”

    “啊?”将听得模糊,忙近身问:“四哥,你说什么?”

    “我说,石敬瑭已然命不久矣!”

第一百一十一章:人心险恶(一)

    “什么?石敬瑭活不长了?”将吃了一惊,“四哥,难道你看出他患了重疾?”

    “他身子无恙,可他这后晋已是沉屙难治,这也算是自食恶果吧。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智淡淡摇头,“你说,我为什么要提醒他,让他留心今日帅帐中的细微事呢?”

    将低头思索起来,这一次,他希望能自己想通原委,而不是再次从四哥口中获知答案。

    草原另一端,晋军也已拔营起程,想到不日就能返回中原,晋军们一个个眉飞色舞,虽然此行无所收获,连辛苦夺下的涿莫瀛三城也要归还,但在寻常军士心里,比起能回家与父母妻儿团聚,这些又算得了什么?

    石敬瑭在近卫的前呼后拥中登上御驾马车,他本想对军士们说上几句,激一激士气,但看见晋军们期盼归家的欣喜,也不再做画蛇添足之举。

    “智一定会说,朕是在自食恶果吧?”石敬瑭苦笑,这一天里,他苦笑的时候大概比一生中加起来都多,今日之前,他似乎很少流露这种无奈亦无解的表情,辜负了一生中最信任的人,也算是该有此报吧?

    扪心自思,石敬瑭心里最信任的人便是他的皇后李永宁和唐明宗李嗣源,只是他很少敢让自己去回想这被他辜负最多,也是永远在他心底留有一席之地的两人,比起来这两人,被视为左膀右臂的刘知远也只能在他心里排第三位,至于儿子石重睿…只能多为他操点心了!

    石敬瑭又再苦笑,他拉开车帘,想把驱骑在车护卫的刘知远唤上车来,和这员爱将说几句知心话,但他的手臂刚一触动帐帘,脑海中忽然掠过了智的提醒。

    “智为什么要让朕好好回想今日帅帐中发生的事情?”石敬瑭蹙眉,目光停止在刘知远坚忍如山的背影上。

    “四哥,你的意思是说。我们险些要和石敬瑭动手一事有蹊跷?”将摸索着问。

    这时,飞,猛,纳兰横海几人也凑了过来,猛笑道:“哪里蹊跷了,最后还不是被我们给吓住了?”

    “石敬瑭不是被我们吓住的,他是自己度清了形势。”智缓缓道:“今日一见,你们也都看出,石敬瑭这个人,说他狡猾似狐,他比狐多了几分凶狠,说他凶猛如虎,又比虎多了几分阴险,他会一时意气用事,可一旦审时度势,又会很快冷静下来,明知事不可为时,他甚至还会很显几分度量的退让,所以说,此人真正是头狡诈多智的老狼,这样的人,在洞悉我幽州战力后,又怎会轻易跟我们撕破脸?”

    “可那时候的形势真的是一触即发啊?不对!”将认真回想当时之事,突然道:“是刘知远,使当时局势险些转恶的人,是刘知远!”

    “就是此人,若非石敬瑭阻止,今日在帅帐内就是好一场恶战!”智低声道:“我固然低估了石敬瑭,可真正低估的人还是这后晋第一名将。”

    “这刘知远很忠心,也很有胆量啊!”纳兰横海接口:“智王射了一弩吓他,他反手就拔出弩矢,还一步不退的挡在石敬瑭身前,要不是有他,那些晋军刀斧手也不会鼓起胆来跟我们反对。”

    “小纳兰说对了一半,当时那些刀斧手确实是被刘知远激起血性。”智向纳兰横海点了点头:“那你说,我那支弩只是想震慑他,射的也只是他肩甲,根本没伤到他,刘知远为什么要拔出弩矢握在手上?以当时的情景,他就算从桌上捞个菜盘子当盾牌,也要比握支弩在手上更有用。”

    “哎,这么想想好象是有点不对劲!”可到底不对劲在哪里,纳兰横海一时也想不出来。

    “刘知远应该知道石敬瑭不想开战,但他当时的举动却象是要激起一场混战?”飞也沉吟起来,这几兄弟悟性都极高,一静下心来慢慢分析当时情势,立刻品出了蹊跷处,“刘知远寡言内敛,是个城府很深的人,应该不会做这莽撞事…”

    “我明白了!”将突然打断,“刘知远不是忠心护驾,他是想趁乱杀了石敬瑭!”将的神色忽变得悚然,“此人好险恶的心计!他挡在石敬瑭身前,就是在等刺杀石敬瑭的机会,故做忠诚激起晋军血性,其实是想引发混乱,他离得石敬瑭最近,只要我们两边一动手,他就能在肘腋之间刺杀石敬瑭,轻易就把帐赖在我们兄弟身上!”

    “所以他要拔出四哥那支弩,因为他就是要用这支弩刺杀石敬瑭。”飞也变了颜色:“混战当中,石敬瑭遇刺,又是死在四哥那支弩下,谁都不会怀疑到刘知远头上!”

    智很满意两个弟弟自己推测出的事实,“这就是刘知远的用心,谁能想到,忠心耿耿的后晋第一名将,竟是如此凶险之人!”

    “刘知远为什么要这样做?”纳兰横海越想方才一事越觉心惊,待看见智幽深的眼神,才恍然道:“原来他也想做皇帝!他的忠心全是做伪,为的就是得到石敬瑭的信任,再找机会取而代之!可刚才真要动手,刘知远就算成功刺杀石敬瑭,难道他就一定有把握坐上皇位?”

    “刘知远的心思,远比你们所能想到的更为深远。晋朝不止他一员战将,他若敢在石敬瑭死后冒然夺宫,立刻就会成为众矢之的,这种人又怎会把自己置于此等被动境地?”智沉声道:“如果石敬瑭刚才死于帅帐,刘知远就会护送石重睿回中原,再把无法拉拢的军队留在辽国,让他们丧命在我们手中,而他回到中原后,首先就会把石重睿捧上帝位,石重睿这种纨绔子弟除了沦为他的傀儡别无出路,等刘知远理清朝中形势,再借口要出兵为石敬瑭复仇,很容易就能独揽兵权,兵权在握,那他也就成了实质上的皇帝!”

    “难怪!”飞一击掌:“营门口的时候,他会这般维护石重睿,生怕石重睿和我们起冲突,原来在他心里,石敬瑭可以死,石重睿却要活着成为他的傀儡!”

    “这个人的心思,也太恶毒了吧?”纳兰横海想着刘知远的一举一动,只觉遍体生寒,“我还一直把他当好人,就连在帅帐里见他想跟我们动手,也挺佩服他的勇气和忠心,还惋惜这么有气节的汉子居然会为石敬瑭卖命,想不到石敬瑭狡诈阴沉,他却更是两面三刀,满腹鬼蜮!”

    “呦!成语用得不错,你个女真娃娃越来越胸有点墨了。”猛无心无事,也不把刘知远的险毒放在心上,却时刻记得占纳兰横海的便宜:“你的出息都是我这兄长的功劳吧,还不多叫我几声大哥?”

    “大哥你一边歇着去!”纳兰横海一句话支开猛,随即问智:“智王,这世间怎会有如此可怕之人?他这份心思和伎俩,简直就是闻所未闻。只是为了个皇位,他的心思就要深到这种地步?”

    “只是个皇位?”智轻笑,“便是这皇位,已然足够,石敬瑭不是说过好一番豪言,说为得皇位,不择手段,骂名千古也是在所不惜啊!纳兰,你既拜我为师,又要与我一同抗战黑甲,这人心的险恶处,你以后还会见得更多。”

    “智王在,我不怕!”纳兰横海指了指猛:“再说我有这仁兄在,我也真没什么好怕的!”

    “贤弟此言大善!”猛大喜,又拍胸脯:“放心,有我护着你,你决然吃不了亏!”

    纳兰横海噎了噎,叹气道:“其实我的意思是,外面人心再恶,有你这没心没事的人在边上,我还是会觉得自己挺老成的。”

    不理猛的目瞪口呆,纳兰横海又问智:“智王,我还有些不明白,你临走前特意提醒了石敬瑭一下,却没有直接点破,是不愿石敬瑭误会你在挑拨离间,所以要让他自己想明白这个道理,是吗?”

    将和飞两人齐向纳兰横海一竖拇指,“小纳兰,脑子挺灵醒啊,这都给你想到了,不愧你喊四哥一声师父!”

    “不错。”智也向他一笑,“纳兰,你能想到这层,已是难得。那你再猜猜,我为什么要提醒石敬瑭?”

    “为什么要提醒?”纳兰横海一怔,他能想通智为什么只是含糊提醒石敬瑭,却还真未想过智为什么要出言提醒:“是觉得刘知远用心太险恶,你看不过去所以提醒?”

    智笑而不语。

    纳兰横海挠挠头,“那是因为石敬瑭肯退兵,又白给我们三万两黄金,所以卖个人情给他?”

    “我可不习惯做这卖人情的事。”智笑了笑:“纳兰,你就没有想过,其实我的用心也很险恶吗?”

    “啊!”纳兰横海大吃一惊,顿时想到,有了智对石敬瑭的这一出言提醒,刘知远在石敬瑭生出戒心后,固然无法再继续隐藏他的二心,可凭刘知远的隐忍和军中名声,石敬瑭要对付他,也肯定会大费力气,也许就,因为智这一句话,后晋朝堂就会风云突变。

    但以纳兰横海对智的尊敬,却无论如何不会去想智的用心是否险恶。

    “纳兰,这世道人心险恶,但你也该知道,你的师父,或许是这世上心术最恶之人!”智看着纳兰横海,淡淡而笑,纳兰横海注意到,智虽然生性淡漠,但并不似刀郎这样冷口冷面的不见笑容,相反,智时时都会淡淡而笑,只不过,智的笑意永远只停留在嘴角,很少会延展到眼中,这样的笑其实冰冷,与其说是开怀而笑,更象是对世间种种的讥讽和洞察人心的冷笑。

    很少看到,智脸上有真正由心而起,由衷展颜的微笑。

    印象中,似乎只有那次在密林中狙杀铁胆剑卫时,因为自己一番孩子气的话语,智为之朗声长笑。

    “石敬瑭背主卖国,刘知远貌忠实奸,能让此二人豺狼相斗,我很快意。”智淡淡道:“纳兰,这世道人心险恶不假,可你也该知道,你的师父,或许也是这世间种种险恶之一,所以…”

    “智王,为什么你总要把自己说成是坏人呢?”纳兰横海苦恼的说了一句,也不管智什么表情,又补了一句:“反正我说来说去也就那一句,能不能学到你的本事,我心里没底,我只知道,不管你做什么,我都帮你!”

    智彻底无语,满腹借事而论的教诲,忽然消散一空。

    “我算服这小子了!”将哈哈长笑,用力在纳兰横海肩上一捶,“四哥,我是真的羡慕,你怎么找了这么个窝心的徒弟,什么时候我也有这福气收上一个!”

    纳兰横海被将捶了个趔趄,趁机转脸去看智,只见智面色错愕,嘴角微勾,似还泛着先时淡然冷笑,但渐渐的,似有些无奈,似有些感然,嘴角笑意延伸而上,直渗眼中,随之而起的,却是舒心微笑。

    于是,纳兰横海也笑了起来。

    猛被纳兰横海奚落了一通,赶着还嘴:“这徒弟就是自己送上门的,撵都不走!反正我看不出他有啥好,还净乱辈分!”

    可惜他的哥哥们都不理他,飞策骑来到纳兰横海身边,笑道:“小纳兰,你与我四哥的这一世师徒之缘,是你之福,也是我四哥之幸。”

    纳兰横海又挠挠头,看着智嘿嘿直笑。

    “有那么好笑吗?”智白了这徒弟一眼,想了想,他却笑容更欢。

    这世上,纵有遍地人心鬼域,亦有这千金不换的坦荡赤诚,否则,千古年华,又何来这许多可歌可泣之事?

    一路谈笑,很快便近幽州地界。

    “智王,斥候回报!”先头探路的荆棘枪统领原虎快马而回:“城外十里处,公主殿下车驾亲迎!”

    “呦!劳军的来了!”将和猛两个好事之徒立刻凑到一块:“不是跟着四哥出来,哪有那么大阵势?”

第一百一十一章:人心险恶(二)

    “前些时候为防石敬瑭使诈,我天天在南郊扎营,从不见公主来迎上一趟!顶多回府向我道声辛苦!”将拍腿长叹:“这不是辛苦,真正是命苦啊!”

    “原虎,你快去告诉公主!”猛又扯开嗓子大喊:“就说我四哥看上晋营里一歌女,刚一起私奔回中原了,我们干瞪眼没辙,只好找石敬瑭硬讹回来三万两黄金,本来是要三十万两的…”

    “被你一句话就说没了!”纳兰横海冲着猛大吼:“所以一会儿我们都回幽州,就你回中原再去找个智王回来,找不到就别回来!”

    猛立刻吼回去:“别老提送我回中原的事!”

    纳兰横海不理他,一拍马就往前跑,“我这就去告诉公主,是谁害我们丢了三十万两黄金的!”

    猛跟着追:“你要敢告黑状,我就天天去欺负你们女真人!”

    “这两小家伙,就知道闹!”将在后头老气横秋的叹气。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飞向他直摇头:“五哥你别假撇清,刚才第一个起哄的就是你!”

    “由他们闹吧。”智笑容未减:“最是开怀少年时啊!”

    “四哥,其实知道有人在一直等着你,才是最开怀的事啊!”将看着兄长微笑,“莫管日后如何,何不珍惜眼前?”

    智怔了怔,似想收起笑容,但遥遥望见前方车驾,惟觉心头起暖,却说不出半句冷落话语,蓦然问:“你们说,那位永宁皇后,会不会一直都在等着石敬瑭?不论他是忠是奸,只等着与他了结这一世的孽?”

    “那种事就只有李永宁知道了吧?”飞很奇怪智忽然有此一问,“四哥,你怎会突然想到问这个?”

    “只是有点好奇罢了。”智轻轻道:“石敬瑭说要退兵的时候,我观他眉心舒展,隐含思念,似有回程时极想一见之人,却又犹豫未决,他的儿子跟随在侧,能让他回去后想见的人当然也只有李永宁了,若是其他嫔妃,断不会有这犹豫,但我奇怪,李永宁这后唐公主,为什么会愿意做这后晋皇后。”

    “那是因为李永宁一直都喜欢着石敬瑭吧?”飞笑笑道:“四哥,打个不恰当的比喻,这就是象是公主对你,无论你是冷是热,公主依然待你如一啊。”

    “这比喻打得忒不恰当!”将撇嘴洒笑:“石敬瑭那厮哪能跟四哥比!”

    智摇摇头,真不晓得该怎么跟两个弟弟说什么,不论他如何摆明态度,弟弟们总是不死心的要撮合他和耶律明凰。

    但包括智在内,几兄弟都不知道,飞随口打这的比喻其实很恰当,然则,飞恰恰说反了比喻中这两人的因和果。

    这时,猛和纳兰横海已一前一后跑到了耶律明凰的飞凰车驾旁,有这两张嘴你一言我一语,耶律明凰才下得车来,便已大致知晓了智几兄弟在晋营的经历。

    公主出城,身边除了客卿梁正英,侍卫统领俞达,还有公主亲自斟选并一手组建的数百名虎贲禁卫,几百人前后簇拥,护着公主向智迎来。

    “走,四哥,我们也过去。”几兄弟一起下马,趁着还没走近,将又低声道:“小纳兰有一脑门子的疑惑,我也有件想不通的事,刚才没机会,这会儿正好趁公主没过来先问个清楚,四哥,你为什么要拒绝石敬瑭的结盟请求,连我都能看出来,石敬瑭很有诚意。”

    智不答反问:“五弟,先想想,你为什么要趁公主没过来时问?也许这就是道理所在。”

    将糊涂了,不自觉的挠了挠头,这是猛最习惯做的动作,将最近也学了过来,平常猛要挠头,肯定是要把麻烦推给哥哥们了,可将没猛这么无赖,只能自己挠头自己琢磨,“为什么要趁公主没过来时问?这我倒真没想过,我好象觉得,公主她一定不会在意四哥你拒绝石敬瑭,不过,她大概不愿让人知道为什么她不会在意,可到底为什么,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飞叹气:“得!五哥你就别说了,你越推断我越听得糊涂。”

    智也不想将再模棱两可的乱猜,“其实原因很简单,我拒绝石敬瑭是因为我清楚,他结盟的条件是想要回燕云十六州,但殿下不会答应这个要求,因为以她的性子,是决不会做下这裂土割地之事的。”

    “看明凰姐近来的决断之性,似乎是不会答应这种要求…恩?不对!”飞脸色变了变,看着正娉婷而来的耶律明凰,飞把声音压低到只有几兄弟听得见,“那玄远呢?明凰姐答应过,要给他一座城池的。”

    “殿下来了。”智没有为弟弟释疑,他信步上前,向正微笑走来的耶律明凰端正施礼,“有劳殿下相迎,罪臣惶恐!”

    正要过来凑趣两句的猛和纳兰横海顿时呆住,这才想起,原来智还一直是待罪之身。不说这哥俩,一同返回的两千荆棘枪,一千女真军,以及随同耶律明凰出城的数百侍卫也都面露异色,于是,有人轻轻叹息,有人交头接耳。

    侍卫统领俞达不知道该不该约束军士,干脆就愣在了原地,而那位布衣客卿梁正英则一如既往的蹑在公主身后,微佝的身子仿佛时时都在为公主承担一些不为人知隐秘,身周之事,他一无所视。

    耶律明凰没有众人想象中的尴尬,她先向智菀尔一笑,一点都不介意智的突兀,菀尔笑过,耶律明凰便向四周看去,目光四顾,耶律明凰未出一声,脸上的笑颜忽尔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却是道冷然。

    四周的议论和叹息陡然凝住,就是这忽然褪去的笑容,一言不发的沉默,入得众人眼中,竟是令人不可正视之威。

    这无声的威压已让军士们明白,耶律明凰的妩媚笑颜是为智而奉,而这份威严却是要所有人感悟于心,智王的罪与孽,还有这其间的是非对错,他们或可听,或可知,却不可由他们来议论和公道。

第一百一十一章:人心险恶(三)

    所有的质疑声都已沉默下去,耶律明凰才向智看去,目光流转向智时,她脸上笑颜又绽,那道冷然自也抽离,还有丝浅浅的得意和炫耀,似在等着智的夸赞。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智,先上车吧,弟弟们也一起来。”话声虽轻,但不远处的禁卫统领胡赤和厉青立即驱着她的坐驾飞凰驶来。

    智招手让弟弟们一同上车,将几人虽觉公主威仪日盛,但见公主对四哥如此维护,都极高兴。上车前,智又向一直不出声,却随在身后的刀郎看去,他清楚,耶律明凰出城相迎并非为示恩宠,而是怕智入城时再看到百姓们畏惧的冷遇,但知道智上次城中冷遇的只有他和刀郎,为免事端,智从未向任何人说及,连几个弟弟都未告知。

    刀郎摇头,示意他也从未说过。

    智默默点头,这固然可说,殿下在他身上真的很下心思,也说明殿下的心思已经越来越缜密了…

    车驾起程,猛和纳兰横海两人还围着公主,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晋营之事,纳兰横海对猛痛失三十万两黄金的事情耿耿于怀,说能答出一两黄金买一斤米,猛已经可以和石敬瑭一样遗臭万年了。

    猛心虚得很,只好转头抱怨六哥误导他的罪过。

    飞当然不会和这弟弟胡搅蛮缠,笑嘻嘻的和智说话。

    将心里还想着石敬瑭和刘知远两人,也不搭话,管自己低头摆弄狼扑枪,刚才出帅帐时,晋军恭恭敬敬的归还几人兵器,将料想他们不敢在兵器上动手脚,也没细看,这时坐着没事,干脆把枪拆开,将这狼扑枪可拆卸为四截,每截都有机括伸缩,四截合拢则长一丈八,算是极符将性格的大开大阖之利器神兵,

    摆弄了一阵,将忽然笑了起来,“嘿,那帮晋军还真是帮伺候人的好手,果然替将爷把枪给擦过了,还真是用油给细擦了一遍。”

    “糟糕!”飞急惶惶拔出日丽剑,仔细一看,叫苦不迭,“他们把我的日丽剑也用油给擦了一遍!二哥给的这柄剑是用七色晶铁锻造,只能用晨曦薄露拭抹,这不是给我添乱吗?”

    “这叫马屁拍到马腿上!”将又去看猛的龙王怒,果然也是一摸一手油,他嘿嘿笑道:“算了,石敬瑭今天也算出了血本,这个小亏咱们认了!”将这难兄最清楚猛这难弟的懒性,龙王怒上有没有油是不在乎的,但他也是肯定懒得去擦干净的,于是便帮忙拾掇起龙王怒来。

    “石敬瑭和你们这几兄弟打交道,也实在是前世做孽。”耶律明凰很满意几兄弟此行收获,笑着道:“石敬瑭肯拿出三万两黄金让我消气,已算意外,小七你也别抱怨了,就算你真答出一两黄金能买多少米,你还真以为他肯给你三十万啊?我可从没指望过你能知道这民间生计。”

    “那姐姐你知不知道一两黄金能买几斤米?”猛很想找个能同病相怜的人,这一问立刻将了耶律明凰一军,她也是不知道米价的,只好窘着脸不作声。

    “这就是陈平不知钱谷数,各司其职,各有所知,这米粮事要去问张砺和安行远,他俩一定知道。”飞为耶律明凰解了围,又问:“明凰姐,晋军撤出涿莫瀛三城,我们总得照应着点这三城,就算抽不出兵力去守城,或者也可去三城中征集些军士回来。”

    “我会派梁正英去三城安抚一趟。”耶律明凰叹了口气:“但我不打算分兵过去,也不打算从那三城去征兵,仓促召回的兵,根本派不上用场。”

    智立即问:“殿下今早是不是得到了什么消息?”

    “有坏消息,也有好消息,还有一个不知好坏的消息。”耶律明凰早不惊于智察言观色的本事,“这三个消息,都是燕云楼一个名叫项九如的店伙送回来的,前些时候,他替我入上京送诏书,今日一早,你们前脚刚出城,项九如就给我带回来这三个消息。”

    将算算日子,道:“这项九如腿脚倒利索,才这么几日就从上京跑了趟来回。”

    “是林幽月派人护送他回来的,一路快马,日夜急行。”耶律明凰解释了一句,不知为什么,她不是很愿意提到林幽月的名字,虽然这位林女史是智安插在上京的强援,也是最初便勤王尽忠的臣子,但耶律明凰对这林幽月总有点戒心,但这戒心并非是担虑林幽月的忠诚,或许是女人天性中的敏锐,耶律明凰总疑心,林幽月的忠心并不是为了她这公主,甚至也不是了曾赐她女史官位的父皇,似乎,林幽月为她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智。

    耶律明凰悄悄看了眼智,见智听到林幽月的名字无动于衷,心里一松,又接着讲道:“项九如带回来的坏消息其实我们一直都知道,拓拔战已准备亲自领军,兵犯幽州,但有了黑甲集结这一部棋,他手中兵力激增,项九如说,上京城内外各处兵营都已经容不下集结而来的黑甲,连城外平原都已驻扎了二十几万人马,如今的黑甲骑军…声势极大!”

    “这一来,上京那些墙头草怕是更要去给拓拔战磕头了!”将一点不在乎黑甲集结的声势,却极痛恨那些无胆无耻的朝臣,骂道:“等将爷杀回上京,跟这些墙头草就说一个字,杀!”

    “会有这一天的,那些不忠不义之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耶律明凰向将笑了笑,又道:“这坏消息未惊动你们哥几个,可这好消息一定会让你们欢喜,那项九如此行上京着实凶险,险些被黑甲骑军擒去,幸好有一位极神秘的男子把他救下,也正是这男子把他托给了林幽月,据项九如说…”

    耶律明凰看着兄弟几人,微笑道:“这神秘莫测的男子不但身手极高,瞬间刺杀整队黑甲骑军,而且还有出神入化的易容匿踪的本事,由始至终,项九如别说不知道他的姓名,连他的真面目都未曾一睹。”

    听到这个消息,几兄弟果然喜形于色,“三哥!是三哥!”飞鼓掌大笑。

    来幽州后,除了杀父杀兄之恨是护龙七王日夜牵挂之事,这独自隐踪于上京的三哥也让这几兄弟日夜悬心,如今听到三哥的确切消息,虽未亲见,但知三哥能出手救下项九如,便知三哥不但未暴露踪迹,还洞悉着上京全局。

    几兄弟都长出了一口气,“三哥好本事!好本事!”将激动的揽住猛的脑袋,在他胖乎乎的脸上又拧又揉。

    猛早忘了计较,又拍手又跺脚,傻里傻气的笑个不停。

    纳兰横海曾听智说起过一次这位三哥,见几兄弟乐得手舞足蹈,好奇道:“那位就是你们说的无王吧,他一个人藏在拓拔战的眼皮子底下,好大的本事!”

    “我三哥的本事大了去了!他从小就会玩捉迷藏,如果他躲起来,除非我大哭引他自己跑出来,否则谁都找他不到!”猛先替三哥吹了一通,这才反应过来五哥拧了他半天,赶紧威胁将:“再拧我哭啦!谁劝都不停!”又回过头接着向纳兰横海吹嘘:“我三哥除了会躲,最拿手就是抽冷子暗算人,有他在上京伏着,一定弄拓拔战个鸡犬不宁,夜夜噩梦!”

    “纳兰。”智开口道:“拓拔战一直以为我三哥当日逃离上京时已战死,所以我三哥在上京一事异常隐秘,除了殿下和我几兄弟,无人知晓,你今日听得此事,也要替我兄弟保密,绝不可有一字泄露,否则就是害了我三哥,知道么?”

    “智王放心,你们刚才说什么我根本没听见!”纳兰横海当然清楚这消息关系重大,又见护龙七王连这隐秘事也不避他,大为兴奋,当即拍胸脯保证,还故意逗弄猛道:“猛哥,你刚才夸谁的本事厉害,是在夸我么?”

    “是我三…”猛噎了口气,指着纳兰横海向智告状:“四哥,这孩子最近越来越缺德了!”

    “你们等会儿在窝里反。”飞急着又问:“明凰姐,你还没说,那个不知好坏的消息是什么?”

    “这不好不坏的消息则是关于我们那位盟友玄远的。”耶律明凰道:“项九如说了,就在数日之内,玄远将带着一支军甲从中原赶来,为我幽州助势。”

    将疑惑道:“这应该是好消息啊,为什么要说是不好不坏?”

    “第一,我认为玄远此人确实深藏不露,可即使他真能给我带来万名铁骑,也只是杯水车薪,第二,黑甲兵临城下时,我城中多出一支从中原而来的军甲,尤其是由这玄远带来的,我很难安心!”

    “公主。”纳兰横海忙问:“难道您不放心玄远,他跟我们女真族一样,都是您的盟军啊!”

    “小纳兰,玄远跟你们女真族可不一样。”耶律明凰道:“对你女真族,我是一百个放心,所以当日扫榻欢迎女真族入城,可玄远跟我的结盟只是互相利用,我要用他,也更要时时提防着他。”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17917/ 第一时间欣赏战国雪最新章节! 作者:添花过客所写的《战国雪》为转载作品,战国雪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战国雪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战国雪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战国雪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战国雪介绍:
header战国雪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战国雪,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战国雪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