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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添花过客     战国雪txt下载     战国雪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一十一章:人心险恶(四)

    “你知道吗?从一开始玄远的结盟就不安什么好心!”耶律明凰冷冷道:“他帮我,是为了平衡我与拓拔战之间的强弱,这个人,根本就是盼着我辽国大乱,这种人,我敢不防着他吗?”

    “殿下,此事不必挂怀。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智接过话道:“玄远是个聪明人,殿下的忧虑他一定会想到,我想他就算真带来了上万铁骑,也会有个让殿下安心的折中方法。”

    “希望他真能有这份聪明吧。”耶律明凰叹了口气,问道:“智,黑甲集结举日南下,石敬瑭撤军中原,玄远这商人也集兵而来,各方各面都已在或准备或回避这场旷世大战,我们虽已备战多日,但坐等待战太显被动,我们是不是也该做些什么?”

    “现如今,除了等,我们并没有太多可以做的事情,能拉拢的援军都已在幽州,不能拉拢的就算再劝上门去也是无用,而且守株待兔也不一定就是坐以待毙。”智淡淡道:“当然,在黑甲兵临之下之前,臣也确实想做些事情,算是给拓拔战设个小小的圈套。”

    “什么圈套,为什么要小小的?”猛很起劲的问:“大一点不行吗?”

    “大圈套的惊吓就要由你给拓拔战了。”智哄了弟弟一句,又道:“有一步暗棋从离开幽州时我就已经给拓拔战设下,现在也到了该使出来的时候,所以回城之后,我要立刻见两个人。”

    “谁?”猛抢着问。

    “李洪震和姜传友。”

    “他们谁啊?没听过!”猛一脸茫然。

    可飞凰车内除了纳兰横海,所有人都用一种极怪异的眼神盯住猛看,飞很痛苦的问,“小七,你真没听过这两个名字?”

    猛心里很没底的问:“我很需要知道那两名字是谁的?”

    “小七,你跟那两个人认识没十年也有九年零十二个月了!”将头痛抱头:“而且这两个人从前也都被你给欺负过!还不止一次!”

    猛很质疑自己的品性:“我有欺负不认识的人那么凶狠吗?”

    “算了算了,小家伙整天吃喝玩乐,也不指望他记得所有卫龙军。”智摇头:“跟他直说吧,再扯下去,我都快忘了要说什么了。”

    将开始解释:“小七,李洪震和姜传友两人不但是我们兄弟亲手训练出来的卫龙军,哦,当然,这训练没你什么事儿…”将闪过一拳,又道:“你忘了吗?这李洪震和姜传友就是随我们同来幽州的二十名卫龙军的两人。当日上京大变,二哥带着这二十名卫龙军在上京南郊,事后四哥察知,这二十名卫龙军中有拓拔战暗伏的内奸,诱二哥去南郊,就是要用火计烧死我们,而伴天居秘道铁闸的机关也是这内奸破坏,小七,这么要紧的事情你都不记得了?”

    “啊!我想起来了!”猛迟来的恍然大悟让他的哥哥们一同叹气:“到幽州后四哥一直把这二十名卫龙军软禁在军营里,说在确认真正的内奸前,不能让这二十人参与任何事务。”见哥哥们一个个神色不善,猛涎脸赔笑:“来幽州天天有新鲜事,我又是个忙人,哪能每件事都记得清楚,对吧?”

    “不对!”纳兰横海很仗义的直言:“内奸啊!猛哥,你知道这是多要紧事的吗?这就是在喉骨鲠,悬首之刃,你忘了吃饭那叫废寝忘食,忘了这城里有内奸,算什么?”

    “成语学得真不错。”猛也是要面子的,自知不该,背转脸去跟耶律明凰搭讪:“姐,你今天又漂亮了!”

    “说正事吧。”耶律明凰瞪他一眼,却很高兴猛能当着智说这话,“智,你之前怀疑这二十名卫龙军里有内奸,现在只说要见这两人,是不是确定内奸就在这李洪震和姜传友之中?”卫龙军中有内奸,而且还是害死父皇的帮凶,耶律明凰一直耿耿于怀,若是寻常军士,她早下令把二十人一并除去,但她深知卫龙军是护龙七王一手训练的精锐,任一人都是不可多得的战力,为一名内奸就要十九名精锐陪葬,实在不值,可如果智能把怀疑之人减少到两人,那杀一冤一的代价,她可承受。

    “这内奸的命,暂且还要先留着,我要用此人给拓拔战布个局。”智深深看了耶律明凰一眼,“其实这两人之中,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内奸,臣也已经大致有数。”

    “四哥你已经猜到了,是谁?是李洪震还是姜传友?”将立刻问:“我要亲手宰了他!”

    智道:“你们还记得,我当日问起他俩,是谁先发现那片桦树林时,这两人的回答吗?那李洪震说,是他两人一起找到的,姜传友却抱怨说,是他先找到才让李洪震去报知二哥,还说李洪震不讲义气跟他抢功劳,而李洪震则不服气,说是他先认出那是最适合用来打造弓弩的桦树林,姜传友开始还不知道那是什么树。当时我觉得这两人的回答似乎全无破绽,但这段日子反复思索这两人的回答,忽然醒觉到,原来只是这几句回答,已可推敲出真正的内奸。”

    见三个弟弟都张口欲问,智一摆手,“你们先别急着问,就当是四哥考考你们,就这几句回答,你们自己判断,谁是真正的内奸,纳兰,你也来猜猜,小七,你…随你性子吧。”

    将和飞当即潜心思索,猛躺下发呆,纳兰横海知道这是智在考验他,也抖擞精神想着两人的回答,“按说是谁最先告诉错王那片桦树林的,应该就是那内奸,可先发现南郊树林的是姜传友,认出那片树林是桦树的却是李洪震,两人居然各担了一半,听起来李洪震这人倒有点贪功,非要说是两人一起发现的,也说不定他这是故意想拉姜传友帮他分担些嫌疑…”

    “姜传友只是发现树林,李洪震才是认出桦树林的人…”将想了一阵,皱眉道:“这两小子都是我亲手训练过的,他俩在卫龙军里都不算最出色的人才,姜传友性子老实,李洪震则有点小聪明,但也只限于小聪明,要说内奸就是这两人之一,还真是有点不好猜了。”

    “不用猜了,谁先发现桦树林的,谁就是内奸,所以这内奸就是姜传友!”耶律明凰已先开口道:“五弟六弟,你们都和这两人相熟,所以很难更改平日感观,但我不认识这两人,反而能旁观者清,其实这道理很简单,李洪震虽认得桦树,但若没有姜传友先寻得,他根本不知道上京南郊能有这一片桦树林,而姜传友却可以明明认识桦树,又故意装做不识,以此引得李洪震来辨识,再一同去禀报二哥,看着是被抢了点小功劳,实则是在给自己预留余地,拉个李洪震过来,混淆视听。”

第一百一十一章:人心险恶(五)

    “明凰姐说得很是!”飞眼睛一亮,“就是这姜传友!这人平常看着老实木讷,其实只是故做中庸,李洪震小聪明总想出风头引人注意,却不可能是隐在暗处的内奸。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明凰姐厉害啊!”将佩服道:“就听四哥说了一遍,立刻就猜出谁是内奸,要是四哥早说给你听,也不用费那么多心思去琢磨了!所以啊!”将一拍大腿:“你和四哥平常真应该多处处,好过我们几个蠢材白费心思。”

    “五哥你太谦了!”飞明白将是在起劲撮合公主和智,但感觉自己也被圈入蠢材之列,十分无辜。

    “殿下明见。”智亦向耶律明凰轻轻点头,耶律明凰的判断和他完全一致,而且是片刻内就做出判断,这一点,他也很钦佩。

    “你们真累!”猛躺着哼哼,“内奸怕什么?要费劲猜半天吗?我过去一拳就天下太平了!”

    “小七你又胡说了。”耶律明凰失笑,又叮嘱几兄弟:“不但是你,五弟你也记着,就算知道姜传友是内奸,我们暂时也不能动他,你们四哥还要用他给拓拔战设局。”

    “这点城府我们当然有,我不动他,见了面我还会向他嘘寒问暖,只要最后能让我亲手剐他就行!”将狠狠一笑,“四哥,你打算给拓拔战设个什么杀局?”

    智道:“不是杀局,只算是围城时的一点缓兵计罢了。”

    “被围住了还要缓兵计?”将听不明白,“有用吗?”

    “会有用的,打仗打的不止是兵力,还有粮草补给,我们被围城要补给,黑甲围城也要补给。”智笑笑:“五弟,这种兵家事,你应该比我更明白。”

    “兵家事我是明白点,可四哥你说的我不明白。”将很老实的承认。

    “四哥既然有主意了,那就一定是个好主意,我们几个蠢材还是轻松点,别去想这事。”飞担心的另有其事:“四哥,你说姜传友到底是怎么被拓拔战收买的?这卫龙军都是我们几兄弟早年亲自遴选出来的,每一个都是无依无靠的孤儿,他们的背景和身家都很干净,而且卫龙军的前程与我们几兄弟紧紧相依,只要出色,我们都会向义父推荐,这一点也早和每一名卫龙军交代过,按理他们都可算是前途无虞,不必去考虑荣华富贵,如果这样都能被拓拔战收买到,我很担心。”

    “六弟说得对!”耶律明凰的神色也郑重起来,“一个姜传友只是我们已察觉到的,万一卫龙军中还有安插的更深的内奸,我们不得不防。”她顿了顿,又问:“在幽州的卫龙军一共还有多少人,这些人,我是不是可以真正信任。当然,刀郎和十二龙骑可以除外,他们的忠心,我可以相信!”

    “内奸只有姜传友一人。”智似乎不愿耶律明凰在此事上操心,又或者,是不愿耶律明凰在此事上做出什么他不愿看到的应对,所以他立即道:“卫龙军一共两百一十八名,战死上京的有八十人,其余卫龙军除了和我们一路逃出上京的,都一早被臣派来幽州,这些人都不必怀疑!”

    智解释的出奇详细:“拓拔战之前兵变,是想要把我们全都围歼于上京,并未想过我们会在幽州立足,所以他的内奸只可能潜伏在上京,和我们一同逃来幽州的,除了刀郎,夏侯战,十二龙骑,秦璃,关山月外,都已战死,只剩随二哥同往南郊的那二十名,姜传友就是其中之一,所以除了他之外,余人都可信,包括臣事先派来幽州的百人,他们的忠心,臣可用性命担保!”

    耶律明凰忙不迭道:“我只是随口一问,谁叫你性命担保了!你说能信得过,我当然相信了!”

    将和飞也都疑惑的看着智,以四哥的性子,按说应该很谨慎的详查余下的卫龙军中有无内奸,可看他以透着焦急的语气确定内奸只有姜传友一人,这样的武断,似乎不太符合四哥的一贯谨慎。

    “姜传友是如何被拓拔战收买的,我本来也很纳闷,但在听到黑甲集结一事后,我却有些明白。”智转过话题,“我们几兄弟在暗处藏了十八年,拓拔战也可以,今日聚集的黑甲就都是他隐藏多年的旧部,他能留下这一手,当然也会在早年就派出姜传友这样的人,故意潜伏上京,拓拔战不一定会指明要姜传友混入何处,但只要能潜入上京各部军伍中的任一处,都能成为他兵变时的暗棋,我们当年收取了姜传友,可能就是一时错失。”

    飞喃喃道:“如果是这样,那拓拔战的心计实在是太深了!”

    智淡淡道:“能兵变谋反,心计岂能不深?跟当日谋反,却在一夜间被我们击溃的北亲王阿古只相比,根本就是天壤之别。”

    “就算拓拔战真是一幕遮云黑天,我也是要把他从大辽天际撕下来的。”耶律明凰拉开车帘,望着天外苍云,即将面对数十万压城欲催的黑甲,便是有万丈雄心和无边野心,也忽生难知将来的忐忑,她慢慢靠回座位,轻轻道:“或者,就让我在此黑幕下粉身碎骨,除此之外,我不想有第三个结局,一死一活,不共戴天,很适合,也只适合我和拓拔战。”

    “扯此黑幕的,不会只有殿下您一人,在黑幕前甘愿粉身碎骨的,也不会只是殿下您。”智的声音轻而清晰,一字字道来,仿佛是一句可以带入来生的诺言。

    武州,辽国所有州城中,武州是离上京最近的一处州城,此刻,正有百余名快骑从官道上急驰而过,马上骑着,年纪各异,有四五十岁的中壮男子,也有二十几岁的少壮青年,相同的是,这些骑者人人一身黑甲。

    驰骋在最前方的,是一名五十余岁的壮年男子,他的坐骑上除了两柄钢刀,还横驮着一面战字黑旗,看得出,这骑者十分爱惜这面大旗,策马虽急,仍不时回头,生怕有尘土溅污了战旗。

第一百一十一章:人心险恶(六)

    紧跟在他马后的一名年岁相仿的男子大声道:“摩里老哥,那么怕战旗染尘,干脆举高旗帜,一路举着去上京,也好让人见识我黑甲骑军的威风!”

    “这几日一路路黑甲旧部四从四面集结入京,我黑甲骑军的威风摆得还不够吗?”领头的摩里口里答话,手上依然快马加鞭,“我们这一路只有百人,不必去抖这威风,快点进上京才是正经!苏克胡老弟,叫弟兄们脚程再快点儿!”

    “我们倒是想快点儿!”苏克胡苦笑,“从接到战旗令到一路快马,弟兄们连赶了六天路,再不歇歇,人可以撑着点,可马儿撑不住啊!”

    摩里回过头,看了看跟在身后风尘仆仆的骑军,见大家果然是人困马乏,那些久经风霜的老兵倒还撑得住,可年纪轻的骑军都已一脸疲惫,摩里不由摇了摇头,“都怪我,接到战旗令时正带着儿子出门打猎,耽搁了两天才回来,这一路又只管催着大家急赶,让兄弟们吃苦了,阿虎儿,怎么样,撑不撑得住?”

    骑军中一名长相肖似摩里的年轻骑军打起精神,大声道:“阿爹,我没事,再连着赶一千里都行!”

    “臭小子!刀法练得不成,牛皮倒是会吹!”摩里勒停了坐骑,向着前方道旁一片密林道:“罢了,大伙儿就在这林子旁歇歇脚,等喘过气来再赶路。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爹,我撑得住,我们还是快点赶路吧!”摩虎儿急着道:“爹你不是说过吗?战王发出集结令,所有黑甲都会火速进京,我们动身已经慢了两天,要是真成了最后一路,那就丢人了!”

    “这个人你爹是丢定了!”摩里大笑:“黑甲行军,急如火快如风,不说那几位战千军上将一定早到了上京,就我们慢动身这两天,其他黑甲也一定都进上京了,放心吧,主公度量大得很,又知道我们是从偏远地过来,不会怪罪的!”他一边说一边又看了看各名骑军:“就大伙儿现在这又累又困的模样,活脱脱一支吃了败仗的残军,真要进了京,只怕还没给主公助声势,先丢了他几分人,还是先歇歇脚,梳洗一下,擦亮盔甲,抖擞精神,我们这一路人少不要紧,可这气势不能弱,一定要挺胸抬头的进上京!”

    摩虎儿向四周看了看,也笑了起来,大伙儿一路急赶,这时的模样确实狼狈,真要这么进了京,别说战王看了要笑话,自己想想也过意不去。

    “阿虎儿,听你爹的没错!”苏可胡笑着招呼众人下马,“早歇息早赶路,别再耽误了!”

    百余名黑甲当即牵着马走到官道旁那片密林前,黑甲军上马是骑军,步战是悍卒,所以都极爱惜自己的坐骑,歇息前先从马背上解下鞍囊,让坐骑缓劲,这才席地坐下恢复连日赶路消耗的体力。

    摩里和苏克胡当年在军中是正副统领,也是多年老友,两人坐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闲话,话题句句都是对拓拔战重集旧部的兴奋,两名老兵想着立刻就能见到主公和旧时袍泽,虽早过了张扬气盛的年纪,可说到得意处,两人仍不时声声长笑。

    摩虎儿捧着个水囊坐到爹和苏克胡身边,“爹,苏伯伯,你们先喝口水。”

    “借着献殷勤,又想来套故事听?”摩里看着爱儿,笑着对苏克胡道:“我这小子,打小就爱听几位主公和几位战千军的威风事迹,老子都跟他说了上百遍了,还是听不厌。”

    “阿虎儿,别心急。”苏克胡呵呵笑道:“故事听得再多也就是故事,你不是最崇拜虎子将军和艳甲飞将吗?等进了上京,苏伯伯带你挨个去见那些位战千军,说不定还能替你讨上份见面礼!”

    “我不要见面礼,我是想让那位艳甲飞将传我几招枪法!”摩虎儿嬉笑着问爹:“阿爹,你到时候一定要帮我跟秋将军说,我学枪很有天赋的!”

    “你小子心真大,老想着拜秋将军为师?还要爹帮你吹牛!”摩里笑着拍了拍儿子的脑袋,“成,爹一定替你去说,能不能成就要看你小子的造化了,秋将军那身枪术谁不眼馋?可人家眼界高,轻易不肯收徒!拉木独将军也帮他儿子求过好几回了,一直都没成!”

    “不怕,到时候我也帮你去说好话!”苏克胡一拍胸膛,“别看秋将军在战场上凶如鬼神,其实是个很好说话的人,卖上我和你爹两张老脸,不怕秋将军不点头!”

    “谢谢苏伯伯!”摩虎儿激动得坐不住,跳起来四处走。

    看见儿子手舞足蹈的兴奋样子,摩里连连摇头,“到底是年轻人,刚才还累得要从马上掉下来,才一会儿就精神了,我们几个老头子就没这份精神头!”说着他又向四周部下看去,“当年我们这队十几人一起归隐,十几年秘密招募训练,才算练出了这群小子,虽说才不过百人,可上了战场就是一群初生虎!和小子们比,我们不服老不行啊!”

    苏克胡笑道:“老兵手辣眼睛毒,真上了战场,老哥几个也不见得比年轻人差哪儿去!”

    “也是!”摩里拍了拍腰挎配刀:“护龙七王也猖狂得太久了,这次去平幽州,老子不找别人,就认准那几个小子,非卸他们几条胳膊下来!”

    “只卸胳膊?”苏克胡很奇怪,“为什么不一刀砍头,你从前出刀可是只出杀手的?”

    “他们的首级留给我儿子去砍!”摩里得意的一笑,“我是老了,有主公在,一辈子富贵也少不了,也不好意思去跟年轻人争功劳,可阿虎儿还年轻,我得让他多立些大功,给他日后攒点晋阶的本钱。”

    “你老哥打得好算盘!”苏克胡听得直笑:“这次集结的老兵,几乎都是带着小子们来的,只怕都打着帮儿子捞功劳的念头,护龙七王那颗人头,看来是不够分了!”

    两名老兵正说得兴奋,摩虎儿又转了过来,指着身后的密林道:“阿爹,我想起来了,你以前不是教过我,说我们黑甲行军时,若要歇息休整需留心三忌,第一是不可在宽阔平原久留,以免被敌军斥候发现,第二是不能在下游水旁取水,以防水中被人投毒,第三忌最要紧,疲兵断不能在密林边上歇脚,因为密林内万一设有埋伏,猝不及防杀出,我军极易受制。”

    “嘿!你小子是教训起老子来了?”摩里失笑道:“算你小子记性好,理儿是这个理儿没错,可你小子也不想想,这地界离上京不过几十里路,正是我黑甲大军集结重地,这天下谁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在此地伏击我们?是护龙七王?还是哪片不开眼的马贼…”摩里笑声未平,忽听一声极短促的震弦声从林中激射而出,破空声起,箭已贯至,一箭贯喉,正射入摩里咽喉,将他最后一声狂笑抹去。

    “有埋伏!”苏克胡一个激灵从地上跳起,刚抽刀在手,密林内长啸陡起,这一次,却有几百支利箭,透过树枝叶杈,向席地休息的黑甲骑军袭射而至。

    “都趴下!”苏克胡就地一个打滚,躲过两支迎面射至的利箭,一抬头,就见摩虎儿背上连中数箭,还一脸莫名的看着阿爹的尸首,身子已慢慢软倒,这年轻人看见阿爹中箭,根本未反应过来惊变乍起,就被暗箭射中。

    老友两父子眨眼一齐毙命,苏克胡又惊又怒,他在地上连连翻滚,向堆着的行李后躲去,耳中却听得惨叫迭起,穿林而射的箭矢虽只几百支,但暗藏的弓射手已在林中等候多时,早盯准了每一名疲累休整的黑甲骑军,射出的每一支箭矢都直取要害。

    才一个照面,除了几名反应迅速的老兵和反应快的青年,上百名黑甲有大半还未及躲闪,已被这阵等候多时的暗箭射杀。

    箭射过后,密林内又突然杀出数百名全身软甲,手持利刃的黑衣人,趁着伏地躲箭的黑甲骑军未起身,快速扑至,这群黑衣人早有默契,一冲出就是两三人围向一名黑甲骑军,一出手就是不留余地的杀招,连中箭倒地的黑甲骑军都要补上一刀。

    面对这种迭然而至的刺杀,侥幸躲过箭矢的十几名黑甲片刻就被杀死,只剩下苏克胡和两名老兵,三人凭着多年从军的遇围经验,背脊互靠,奋力还击,虽砍倒了六七名黑衣人,却也被团团围住。

    苏克胡自知今日已无生路,但除了骂自己大意失算更觉不忿,他不明白,怎会有人胆大至此,竟敢在上京附近围杀黑甲,普天下敢惹黑甲的,除了幽州公主和护龙七王,应是再无旁人,遂向黑衣人怒喝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有胆就让苏爷死个明白!”

    “我们有胆,可你不配死个明白!”一名高大威武,手握战刀,五六十岁的半百老汉从数林内步出,也是一身软甲,扎着一头契丹发辫,发辫已花白,但雄姿勃发,剽悍不减,看装束,来人也似是一名辽国老军。

第一百一十一章:人心险恶(七)

    “受死吧!”老汉也不多话,一抬臂,直接一刀砍向苏克胡,但他刀取的不是苏克胡的要害,而是直奔苏克胡手中刀。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苏克胡急举刀相架,这老汉一出手,他就知道此人肯定也是名久经沙场的老军,所以面对他这已成强弩之末的敌手,出手不急求胜,而是要和他拼刀斗力,耗去他最后的体力。

    老汉不但经验丰富,力气也是极大,连续几刀对砍,苏克胡已是臂膀酸麻,和他肩背相靠的两名老兵忙侧身转向,想助他拼刀。

    “不要…”苏克胡急喊阻止已是不及,两名老兵才一动,四面围拢的黑衣人已一起出手,几十柄利刃分从四方搠至,两名老兵无处躲闪,顿时被乱刀砍死,连苏克胡背后都被接连重砍了数刀。

    “卑鄙!”苏克胡用尽最后的力气,瞪着老汉大骂。

    “你们这等反贼,就该死在最卑鄙的暗杀之下。”老汉冷笑,一扬手,挥刀斩下了苏克胡的首级,“也不配全尸而死!”

    “把他们的首级都剁下来!”老汉向部下挥手喝令,随即,往四面看去,似在寻找什么。

    一名面目森冷的黑衣人见老汉神色异样,低声问:“统领,您找什么?”

    老汉默然不语,却大步走到最先毙命的摩里尸首前,上下打量了一眼,忽然拔出他咽喉中那根箭矢,递给了那名面目森冷的黑衣人。

    黑衣人向那箭矢看了一眼,先是一怔,“这不是我们的箭矢,这是支弩箭。”随即神色大变,“刚才林子里还藏有别的刺客!怎么可能?”

    黑衣人急转头去看密林:“我们已在林中埋伏有两个时辰,而且设伏前也早仔细勘察,林中并无一人!”

    “因为这刺客比我们先到一步。”老汉又取过弩箭,细细端详,“我们在设伏前是详察了密林,可这世上有些人物,就是有这出神入化的本事来躲过我们自认细密的搜查,譬如这刺客。”老汉把弩箭在黑衣人眼前一摊,“你看这弩箭,锋长刃尖,远比比寻常弩箭细短,却能穿林贯喉,说明刺客手上那柄弩机簧急劲,射程极远,我想,刺客一直埋伏在我们身后,也一直注意着我们的一举一动。”

    “好厉害的眼力和准头!”黑衣人还在盯着密林,又小心的挡在老汉身后,生怕林中这位诡异可怕刺客会偷袭老汉,同时示意部下入林。

    “不用了,兰亭,在我们冲出林时,此人已走远,他料定黑甲必死,所以不会逗留,高明的刺客讲究的就是这一击即走。”老汉把弩箭收入怀中,又道:“这刺客出手一击,正是算准了我要下令放箭的一瞬之前,非常厉害,若非我听出箭矢声有异,根本不会觉出他的存在。”

    黑衣人兰亭惊疑不定:“他这样做究竟是什么用意?”

    “他这是在告诉我们他的立场,是友非敌。”老汉淡淡一笑:“我大概知道这人是谁了,我想他看到我在这儿设伏,他的震惊不会比我们少,想来他也不好意思跟我这老东西说上两句,干脆就不辞而别了。”

    “这人到底是谁?”兰亭心惊:“王爷,您知道他是谁了?”

    “敢跟黑甲为敌的,除了护龙七王,还有谁?”老汉皱皱眉,“兰亭,老夫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再叫我王爷,喊我一声统领即可!”

    “是!”兰亭应声,却又问:“护龙七王中除了已战死的忠,错,无三人,其他四个不是都在幽州备战吗?”

    “我一直不信无真的死了,所以,这刺客一定就是无,无中生有乾坤漏的无,一个名字都叫无的人,又怎会轻易死去?大战在即,许多似已亡故的人都已复活,拓拔战那边有黑甲集结,护龙七王里的无自然也要重现人世,不出奇啊!”

    老汉微笑:“真正奇怪的,应该是我这老东西死而复生,不管是拓拔战,还是护龙七王,都绝想不到在这将至的大战中,还有我的登场!”

    “统领,我们这就去幽州投奔公主吗?”兰亭又问:“我们手中只有两千人,我担心入了幽州,也不能给公主多少臂助。”

    “幽州当然要去,可我们要藏在暗处,不能让任何人发现我们的存在,两千人不算强援,却能做一路奇兵,我们暗中给拓拔战一次重击的时候,真想看看这厮的表情是何等惊讶!”老汉长笑几声,忽然转头,“兰亭,你兄长死在护龙七王手中,说起来,你与护龙七王也是血海深仇,可老夫希望,你能忘了这段仇恨,若此恨不消,可以把帐记在老夫身上。”

    “大人放心,我不会恨护龙七王。”兰亭躬身:“这一次,我只想和大人并肩而战,直至身死!”

    “很好。”老汉点头,“能记得这一点就好,这一次,我们就是要把命送在幽州城下的!”

    百名黑甲的人头都被剁下,随意的扔于四处,那面曾被摩里小心护持的黑甲战旗也被砍成数截,扔在了尸堆旁,“就让拓拔战好好头痛一阵,是谁有胆在这上京之外拔了他的虎须!”老汉长笑数声,和收拾停当的黑衣人又一次隐没入林。

    上京,皇宫,御书房,无论坐在这房内的人是耶律德光还是拓拔战,便是国都更易,这御书房总是不失清静,但在今日,这中枢重地的御书房外却人声鼎沸,书房门豁然大开,一名又一名归隐多年的黑甲老将高声大笑着入内,连御书房所处的花园也是黑甲遍立。

    “看,破军星图成欢图老将!他不但是建制我们黑甲骑军的老将,也辽国资历最老的宿将,连战王当年都受过他的提点!”

    “图将军冲我笑了,还向我点头!”一名黑甲激动得大叫。

    能看见这些已成传奇的将星名宿,当值守卫的黑甲军又惊又喜的指着每一名走进御书房的黑甲老将。若在平时,这算是违背军纪,早被统领们拉出去责罚,可在今日,领军的统领们哪有心思去勒令部下,也都兴奋不已的围在一起,向这些黑甲老将们大声致敬,争着说上一两句话。

    传奇之人,便是要被人景仰。

    “艳甲飞将!我看到了,是艳甲飞将修罗枪!咦?秋将军长得那么俊秀,还这么年轻,顶多才三十几岁,他不是已经成名很久了吗?”

    “笨蛋!秋将军少年成名,十五岁就被拜为上将,当然年轻了!我们黑甲一部多的是少年就成名的英雄,虎子将军成为上将时才九岁!”

    “巨灵将军骨扎力!他好魁伟的个子,跟朗昆将军不相上下!”

    “他们俩从前都是主公的近卫,有这二位门神中,千军万马都休想伤主公分毫!”

    “看,来了对孪生兄弟,是攻守兼备两头蛇霍合雒,霍合锍将军!他们的双杀阵是天下一绝!跟在他们身后的是夜鹰巫廛将军,哇!十位战千军都到齐了!”

    与花园里的喧哗相仿,御书房内也是热闹非凡,这些归隐多年的老将一经见面,三两句就闹成了一片,一队队黑甲军穿梭而进,忙着给这些老将们端茶水,上点心,其实是借着机会进来和这些传奇名将搭话。

    “夜将军,这都是皇宫里最精细的小吃,还有这茶,也是最上等的名茶,连主公都舍不得多吃,您还要几斤!”能和这些名将面对面,听着他们故事长大的黑甲军都激动得语无伦次。

    “你真把这几斤茶都泡杯子里,成心要熏倒我啊?”一身黑墨长袍的夜鹰巫廛哭笑不得的看着还没喝上一口,就提着茶壶等着给他续水的几名亲卫,他性子虽冷,但在自家军甲的后辈面前,也端不起半点架子。

    “不吃了,一个时辰不到都被你们招待六七顿了!”密杀营刺客冷火寒也苦笑着推开面前的食盘,他本以为自己这以暗杀成名的刺客多少会让人畏惧,谁想从进皇宫一刻,就没消停过军士们的见礼。

    “名头太大也不是好事啊!再说一遍给你们几个小子,我是哥哥,边上那个才是弟弟!”霍合雒,霍合锍两兄弟长相酷似,一样的壮硕身躯,一样的虎目虬髯,结果两人就要不厌其烦的向后辈们解释,谁是哥哥,谁是弟弟。

    “还是小秋最有人缘,进门后就被人围得严实,连我想过去打个招呼都挤不进!”图成欢好容易摆脱一群来拜见的军士,大步走到骨扎力面前,“骨扎力,来,让老夫好好看看!这些年老夫最担心的就是你,就怕你这憨厚性子会吃亏!”

    “谢图将军!”骨扎力恭谨的垂首,也上下打量着图成欢,感慨道:“图将军,您见老了!”

    “眨眼十几年了,能不老吗?”图成欢呵呵一笑,“你果然还是个憨实性子!刚才小澹台见面就说我返老还童,都能跟他称兄道弟了,他那张油嘴,也是十几年不改!”

    “小澹台,喂!你怎么坐那儿?”骨扎力刚想去跟澹台麒烈招呼,一看清他坐的位子,急叫道:“快下来,那张位子是…”

    “从前是耶律德光的,现在是老大的,是吗?”澹台麒烈翘着二郎腿,大模大样的坐在书房内的主座上,“反正老大还没来,借来坐坐,不成吗?骨扎力,你怎么还是那么中规中矩啊?来,悄悄告诉我,这两年可有艳遇,草原上的姑娘们,喜欢的就是你这板子身段,快说呀,被人糟蹋过了吗?”

    骨扎力红着脸不敢接口,和从前一样,他还是最怕和澹台麒烈搭茬。

    魔手长弓木砾看着澹台麒烈直摇头,“你这也都三十几岁的人了,还没个正形!”要是换成旁人坐这主位,早就被人拉下来呵斥了,因为这御书房的主位如同龙椅,从来只有一人可坐,擅坐主位不但大胆犯上,也形同谋逆,但澹台麒烈大摇大摆的坐着,大家只能摇头,因为这九岁拜将的澹台麒烈不管做什么,拓拔战也是只能冲他摇头,试想一个九岁就敢踢翻帅案的人,随便做出什么事来,都不会再让人意外。

    也可言,这澹台麒烈乃是拓拔战最信任的部将。

    “哎?我们都到齐了,老大怎么还没过来?”澹台麒烈伸长脖子看门外:“肯定是被这皇宫的佳丽给拖在温柔乡里还没能起来!可我不记得老大从前好这一口啊?”

    “唉!”一早过来相陪的拓拔傲叹气,听人诽谤叔叔,他这当侄子的也只能在一边叹气,在这一屋大将中,他也只能算是后辈,早听说澹台麒烈大胆,今天也算见识到了。

    “叔叔前两天都在忙耶律灵风将军的后事,一直没得闲。”拓拔傲陪着小心接口。

    “哦,灵风的事情我们都听说了,我们也早去他灵前敬过香了,只是要委屈灵风一下,暂时还不能让他入土为安。”澹台麒烈脸上的坏笑慢慢收下,“等平了幽州,我自会给灵风抬棺下葬。”

    秋意浓站起身来,“抬棺的人,算我一个!”耶律灵风与他有恩,而这位艳甲飞将一直做到的,就是这恩怨分明。

    “你们都下去吧,我们这些老家伙要谈点事。”图成欢向书房内的军士们挥挥手,虽非下令,但这位宿将一开口自有股不怒而威的气势,还在使劲往里挤的黑甲军士顿时安静下来,恭恭敬敬的行礼告退。

    “将军难免百战死,灵风能有主公亲自安排后事,已是大幸。”图成欢向众人道:“护龙七王和我们算得上是国恨家仇,等主公出征,不但灵风折在他们手上,连尽涯,夜尽天,莽成他们几个小子的仇,我们也要一笔笔细算,大家都是打了半辈子的老将,但老夫还是要卖个老告诫诸位,切不可对护龙七王掉以轻心,尤其是智,一万骑军灭七万羌族,换成是老夫,自问也能做到,可固然是以羌族老弱为胁,但智此人布局之毒辣,攻势之紧密,不可不防。”

    “连打仗都不忘带着三万多老弱,涂里琛算是位很不错的族长,可这就是他大败的致命处。”澹台麒烈半躺在座椅里,望着屋顶,慢慢道:“智出征前想必也看出了这点,如果换成是我,其实只需五千人便能对羌族施以雷霆一击,这种事情,在座的也有好几位能轻易办成,可智却带着一万人出征,别人会以为他一万斗七万是大胆,可我们这些人却能看出,智其实是谨慎过头,五千人便能做到的事情要出动一万人?”

    澹台麒烈咋咋嘴:“想来想去,智一开始应该还是打算和羌族试着和谈的,所以带足了兵马,想让涂里琛正视他的实力,可惜涂里琛是个粗人,没能分清两边实力的真正悬殊,所以我看智这个人哪,说他布局毒辣,攻势紧密,我不否认,不过,他的心肠似乎也并不怎么硬?”

    长刀裂空赤风冷冷道:“过去的事情就不必多想了,智心肠软又如何?难道我们还会放过他?”

    “赤伯唉,我不是这个意思呀!”澹台麒烈叹口气,“我想说的是,第一,智灭羌族这事怪异得很,不向耶律明凰那诏书里说的,是智一意孤行,第二,只要智心里还存着这么一星半点的慈悲心肠,那他也就不是无懈可击,就如他一眼看透涂里琛的致命处,等到了幽州城下,我想我会找出这小子的致命处!”

    “你这小子,就是一肚子的鬼心思!”赤风当然清楚,这个九岁就被拜将的小澹台,拥有的不仅是胆大,虽然他胡闹起来能让袍泽望之头痛,可在战场上,真正头痛的却是虎子将军的阵前之敌。

    “小秋,你那美人婆娘呢?怎么不带来给我们瞧瞧?”澹台麒烈说不了几句正经话,又开始嬉皮笑脸起来,“图老爷子这些年一直挂念着骨扎力,可我倒是一直念着你,再老实说一句,我念你那小美人的时候,其实要比念你多得多!”

    “你就贫嘴去吧!”秋意浓斜他一眼,他俩并肩作战多年,打出了过命交情,当然明白,澹台麒烈嘴够贫,这些年也肯定是时时记挂着他的爱妻柳银子,但澹台麒烈真正关心的,只会是爱妻的病情。

    “银子的病根虽未完全根除,但一副副好药和补品将养了这些年,她的身子已和常人无异。”秋意浓脸上微笑盎然,“小澹台,谢谢你了。”

    “没事谢我什么?想借钱啊?”澹台麒烈一脸紧张:“先说好,我这两年开马场是攒了点血汗钱,可都用在老大身上了,连路上的烧饼钱都是从赤伯兜里顺的!”

    秋意浓微笑,“我谢的是,这些年里每隔一月,总会如期把一包珍希奇药摆放在我隐居山谷外的那个人。如果不是你,那我再去谢别人。”

    “算了,不用麻烦别人,我不在乎被人谢的,不借钱就好!”澹台麒烈嘿嘿一笑,眨巴眨巴眼睛,又大惊小怪的喊道:“哎,老大怎么还没来啊?我去给灵风上香的时候也没见到他,拓拔小子,老实说,老大这两年到底有没有染上什么恶习?”

    “没有——”拓拔傲继续叹气,“虎子将军,您不要每句话都让我答得艰难行么?我叔叔前几日忙着丧事,今早才刚看过耶律明凰那份诏书,结果被气到了,所以才让我先来陪着几位前辈,他一会儿就过来。”

    “老大被气到了?”澹台麒烈笑得那叫一个幸灾乐祸,“好!大快我心!我这两年都窝在马场里,憋得那叫一个辛苦,想着就不公平,凭什么我芳华正茂的年纪就得装死,所以成天就盼着老大能被人气两回,心愿得偿啊!”

    拓拔傲还是叹气,黑甲一部人人对叔叔敬若天人,偏就有这么个活宝当面背面都喜欢气叔叔,弄得叔叔每次提及他的名字都要先摇阵头。

    拓拔傲刚想委婉点搭话,澹台麒烈忽然淡淡的说了一句,“忘了说一声,那诏书不是耶律明凰写的,没有亲自见到羌族赴死,写不出其中的壮烈,所以那份诏书是智自己写的…”

    此话一出,举座皆惊,图成欢第一个问:“小澹台,你说那诏书是智自己写的?”除了拓拔战,图成欢大概是最了解澹台麒烈的人,这人平常最喜欢疯言疯语,狂起来连拓拔战也要摇头,但这只是他的狂放之态,论真正的谋算心机,澹台麒烈一点都不压于慕容连和耶律灵风,这个以狂放掩真性的虎子澹台,其实洞悉人心,非狂言时,一言必中。

    大家都极好奇:“为什么智要写下这一篇会对自己最不利的诏书?”

    “因为智很喜欢耶律明凰啊!可以为她身败名裂,也可以为她去死,不过呢,我很怀疑智自己还未察觉!否则,他不会使出这种会让自己无法再和耶律明凰在一起的自伤毒计,嗯…也不对…”澹台麒烈偏着头想了想,“或者是,为了心爱之人,其实是可以行下任何事的,死不足惜,更不惧身后骂名!”他晃着腿笑,三十几岁的人,似乎永远也不失少年天真,“喂,都别盯着我看啊!这种男欢女爱事,不用问我,问小秋就行,他最知道!”

    “就知道和他说不上几句话,就会被气到!”秋意浓失笑,见大家真向他看来,也只好叹气道:“我没小澹台的心思,答不上!”

    “你有的也就一副痴心肠!”魔手长弓木砾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他很佩服秋意浓的枪书兵略,却也很看不惯秋意浓的儿女情长,木砾总认为,男儿在世,便当报效明君,创不世之业。

    当然,在木砾和一干黑甲上将心中,真正的明君只有拓拔战一人。

    对木砾这句话,秋意浓只是友善的一笑,十几年袍泽相处,他很了解木砾的心思,但图成欢和冷火寒两人却齐齐瞪向木砾,使木砾乖乖闭上了嘴。

    “老大来了!”澹台麒烈又说了一句:“我听出他的脚步声了,十几年了还是个公鸭腿,一步一步的迈,从来也不会心急!”

    “这小子嘴忒损!”巫廛一手撑住脑袋,不胜头痛,“都看清楚!这才是真正能气到主公的人!”

第一百一十一章:人心险恶(八)

    “小澹台又说什么了,老在背后损我,十几年都不改。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书房外,拓拔战微笑着安步而入,一进门就看见澹台麒烈坐没坐相的样子,霸着的还是主位,顿时向众人摇头:“这十几年我迟迟不愿下黑甲集结令,一是时机未到,二也是实在怕这小澹台又来气我!”

    “这话才损呢?一下就把我推到了风口子上!”澹台麒烈笑着去指拓拔战刚迈进门的双腿:“大家看,是不是一步一步的公鸭腿!”

    屋内众将谁都没接口,一齐起身向拓拔战俯身行礼:“主公!”语声赤诚如初,即使归隐十余载,一如当日报效时,未减半点忠诚。

    “好好好,来了就好!”看到满座旧部,拓拔战也是好一阵心神动荡,“这就是——我拓拔战仗以横行天下的臂膀砥柱!来,大家坐,大家坐,先莫谈正事,都好好聊两句!”

    “骨扎力,有你回来和朗昆随护,千军万马我也可安然平趟!”

    “巫廛,早知道每月你都会悄悄来看我一次,要不是有恨冬离提醒,我还一直蒙在鼓里,你这轻身提纵的本事,真是神出鬼没!”

    “霍家兄弟,来,先见见我这侄子,他和霍大你的女儿澜青已订婚约,这以后,我们也算是亲家了!”

    “小秋,带着你娘子一同来的?从前我还要辗转请御医去给你娘子看诊,今日,这满皇宫里的御医都可由你任选。”

    “图老爷子精神矍铄,风采不减当年啊,早当爷爷了吧!我?我那对儿女不成器,可没你这福气!”

    拓拔战和一干上将们一个个见礼寒暄,每和一人说上几句话,他脸上笑容就更欢畅。

    跟拓拔战一同进来的,还有慕容连,朗昆,和一名青年文士,这文士便是由慕容连推荐,新近向拓拔战效忠的独孤留寒。

    慕容连和朗昆与在座的黑甲老将都是旧识,一见面自然各叙离情,朗昆虽然傲慢得眼中一向只有拓拔战一人,但看见这许多旧时袍泽,也满带笑容的和众人招呼,在看见澹台麒烈抢着主位时,他也只是哼了一声就当没看见。

    独孤留寒虽和众人素未谋面,但一干老将都是心明如水之人,能在此时由主公带进来的,自然是被拓拔战看重的人才,所以也都和独孤留寒微笑寒暄。

    这些黑甲战千军能一隐十几年而一朝齐聚,各个都知老兵虽勇,也需新血更替,才能使黑甲一部根基牢固的道理。

    “喂喂喂,这就是你们的见面招呼,太不够意思了,怎么也要来两句主公,末将好想你啊,再嚎上几声才有久别重逢的意境啊!”澹台麒烈趴在书桌上,一边捶桌,一边冲着拓拔战大喊:“主公,末将这些年真是想死您了呀!主公,您可知道,澹台麒烈这些年对您是朝思暮想,魂牵梦萦,奈何别离路远,惟每日对着您当年所赠的朔月宝刀,睹物相思,泪千行啊泪千行…”

    “长见识了吧?这就是被称为黑甲军魂的虎子将军!”拓拔战别着脸不去看正声情并茂诉离情的澹台麒烈,只向侄子笑笑,“被他气到了你也只能忍着,因为你很快就会成为他的部下,今日之后,他就会是黑甲大帅,也是继我之后的第二任战王!”

    “啊?”拓拔傲登时愣住,不但是他,书房内的其余黑甲大将也是齐齐一愣,但一愣之后,大家又都微笑了起来,且一起转头去看澹台麒烈,灭了幽州后,拓拔战就要开国,等他一朝登基为帝,自然要让出黑甲大帅一位,而黑甲军中除了拓拔战就是澹台麒烈声名最盛,所以拓拔战任他为新帅和第二任战王不但合理,也是众望所归。

    “这算什么?补偿我失去的大好年华吗?”澹台麒烈却直摆手,“不行不行,这位子我坐不来,还是让图老爷子…”

    “小澹台,这大帅之位你最合适,别想偷懒卸担子!”图成欢捻须大笑:“早在十几年前,主公就有此打算,你也别想绕我,老夫年纪大了,帮主公打完这仗就荣归退养,当个开国功臣,教子抱孙去了!”

    “小澹台,这个位子你不坐谁坐?”霍合雒,霍合锍两兄弟不但打仗有默契,开口也是齐声,“你也别看我们,我们这些战千军的年纪都长了,我兄弟算年岁轻了,可也只想和图老爷子一样,当个开国功臣告老就心满意足,以后助主公一统天下的差使非你莫属,再说了,你小子九岁就是上将,立下无数战功,可惜封无可封,如今才坐上这位子,已经是很委屈了!”

    “我就是觉得委屈啊!”澹台麒烈捶胸顿足的叫:“这趟回来我是存心要从老大这儿厚刮一笔竹杠的,可他见面就封我个大帅,还要当第二任战王,我哪好意思再开口要别的啊!干脆,小秋,你来当这大帅,咱哥俩年纪近,你可别学这帮家伙要告老!”

    “我要的东西早就有了。”秋意浓微笑,“成名将,娶娇妻,我这一生,早已心满意足。”

    巫廛转过脸去跟木砾窃窃私语,“主公这手使得妙,让这小子当上大帅,威仪全军,那他以后也就不能总没个正形了!”

    木砾深以为然:“我们的苦日子熬到头了!”

    “不行啊老大,你名字里有个战字所以叫战王,我这名字跟战王的封号可不相干啊!”澹台麒烈还在还价:“第二战王澹台麒烈,听着就俗不是?”

    “你可以叫烈王,反正你就是一身烈性!”拓拔战笑道:“九岁就踹我帅案,之后也没消停过气我!十五岁后就天天想着要拐我的女儿私奔,不让你帮着分点担子,这口气我实在咽不下去!”

    “对啊!雨妍!我的小雨妍啊!”澹台麒烈说起疯话来人人肉麻,“老大,你不仗义啊!早说了要把我的小雨妍许配给我的,怎么让个叫路海天的小子给参进来一脚?这不是糟践了我一缕痴肠吗!”

    “女生外向,这事我也管不了!”说到女儿,拓拔战也露出为人父的无奈,看着澹台麒烈叹气,“说句实话,我确实是真想有你这么个女婿!”

    澹台麒烈跟着摇头叹气,“我也是真想喊您一声岳丈大人,再勤着向您要嫁妆啊!”

    “很早就知道你要我女儿就是奔我钱袋来的!”拓拔战深深点头,“还知道你小子就算真娶了我女儿,也是一个铜子儿的聘礼都不肯出的!”

    若说拓拔战在部下面前是恩威并济,那他在这最看重的澹台麒烈面前,却时常表现出一种年岁相近的兄弟交情,甚至还会互开玩笑,而澹台麒烈也经常没大没小的和主公当难兄难弟。

    “我这人都是老大您的,再要我出聘礼,您好意思张口吗?”澹台麒烈继续叫冤,但在说过疯话之后,他又轻轻一笑:“儿女之事顺其自然,只要是雨妍真心相许的,就随她去吧,我就算当不成老大你的女婿,也会是助你雄霸天下中最凶悍的疯虎,一直都会是!”

    拓拔战向他一笑,拍了拍爱将的肩头,两人之间,很多话都已心照,早在当年,澹台麒烈冷笑着向耶律德光辞行时,拓拔战就清楚,这小孩会为他一生用命。

    他拥有的是野心,而虎子将军想要的,正是为他定鼎天下的辅佐。

    如果说,澹台麒烈的报国雄心在那一场傲然冷笑中自锁囹圄,那他拓拔战就是这囹圄唯一的钥匙,因为很久以前,他就打开了枷锁,拉着这小孩的手走出了那片囹圄,之后,虎子的雄心就在为他的开国野心而凶猛燃烧。

    “好了,离别情叙过,我也捞了个烈王回来,虽然不甘心,不过细水要长流,竹杠要慢敲!”澹台麒烈这才施施然起身,让出了主座:“老大的涵养越来越好了,我就在算着,他啥时候会把我从这座椅上一脚踹开,结果我屁股都坐痛了,老大还是风度翩翩的干站着向我笑。”

    “有你这样的部下,涵养能不好么?”拓拔战走到主座边,看着椅子上的两个脚印叹气,

    “老大,你侄子说你今早被气到了。”澹台麒烈还是一脸的嬉笑,“来,快说说,你是怎么被气到的?”

    “就是耶律明凰那份诏书了!”拓拔战向众人道,“你们想必也都看过那诏书了,该知道我是怎么被气到的?”

    “是,我们都看过诏书了。”澹台麒烈一本正经的回答,“而且我还从中看懂了一件事,那就是我们都是坏人!”

    “这段日子总被护龙七王那几个小子气,我都差点忘了,最能气我的还是你!”拓拔战坐入椅中,先自摇了摇头,“辛苦盘算了一道连环绝户计,却被智破成一招两败俱伤,可叹我好一番谋算,真正得利的却是耶律明凰!”

    “耶律明凰也未真就得利。”图成欢说道:“这明诏遍发的用心虽然深刻,但我们的集结声势却也压住了后续之险,除了霸州铁成厥,辽境内应是再无人有胆去幽州勤王。”

    澹台麒烈举手做振臂状:“老大洪福齐天,耶律明凰和智绝想不到,会有这一招神兵天降等着他们!不过呢?我倒是真想见识一下,这辽国第一美人是如何的绝色。”

    “这好办。”拓拔战继续跟这心腹逗趣:“此去幽州,只要小澹台你看上了耶律明凰,我就留她一命,让她好生伺候这你。”

    “别,这女人我可降不住!”澹台麒烈直晃脑袋,“连心爱男子的牺牲都能笑纳,真留她一条命,她伺候我还是我伺候她就不好说了!”

    “你小子也有怕的人?”老将赤风失笑:“同行一路,就听你吹有多少姑娘家爱慕你,主公真赏个公主给你,你反露怯了?”

    “我一向都怕,真正冷酷无情的人!”澹台麒烈眯起眼睛,“智可能不是,但耶律明凰就是这样的人,对付这种女人,一刀杀了最干净。”

    “哦,小澹台,你也品出这耶律明凰的厉害处了?”拓拔战向他一笑:“大家都听听小澹台说的,他是只卧虎,平时打酣说胡话,可一旦睁眼作吼,声声迫人心!我就是要你们都记住,此去幽州,既不能对护龙七王轻心,也不可轻觑了这耶律明凰!”

    “这耶律明凰的厉害处吗……”澹台麒烈先清了清嗓子,神色一肃,接着说的话却把众人都气了一头:“她是个美人啊!而且还是我见尤怜的大美人,就算图老爷子见着她也一定骨软筋酥,先扔下手中屠刀,又猛想起自己那宝刀还未老,这哪还下得了手去杀她呀?”

    “唉,我们都上年纪了,经不得气。”图成欢只好摇头,“主公,我看没事还是少让小澹台开口为好!”

    “我也刚有这个打算!”拓拔战又被气得不轻,想让这虎子说说独到见解,谁知一同洗耳恭听了番戏话,“算了,今日重聚,这小澹台乐呵坏了,且让他疯上一阵!慕容,我被气得不顺畅,你来说说,上次羌族出征前,我对你说过的,当年耶律明凰向她父皇所呈诉的,何时可兵伐中原的见解,这次大家都认真听听,小澹台,你也别去缠骨扎力,一起听听!”

    慕容连向众人团团一揖,先清了清嗓子,突想起刚才澹台麒烈就是这么作弄大家,忙整了整思绪,把当日拓拔战复述耶律明凰的那番话说了一遍,又说出了拓拔战对此的评价,

    独孤留寒听着却想,当日拓拔战还说过,耶律明凰和智两人之间似乎还有什么玄机存在,但拓拔战和慕容连也未完全想明白,所以要让他帮着参祥,对此,拓拔战还点拨说,此事可从耶律明凰如今全仰仗着护龙七王才能与黑甲相抗这句话中思量。

    之后,拓拔战还说,若独孤留寒能想明白,就可和慕容连一样,成为他拓拔战的左右文谋。可惜,这些日子他夜夜苦思,仍是不解和不以为然,耶律明凰和智之间不过是一对难时君臣,乱时情侣,又能有什么玄机存在?更不必费神去想。

    听过慕容连的复述,众人都沉静下来,对耶律明凰也都有了新的评估,之前大家都认为幽州可堪一战的只是护龙七王,如今细想,这位辽国公主也是位不容轻忽之敌,虽是名不懂杀伐的柔弱女子,但只看她逐走恨冬离一事亦可知,这位公主霸气已现。

    就在大家都沉静不语时,澹台麒烈忽然又轻轻说了一句:“智死定了!无论复国与否,他都难免一死,区别只是,或死在我黑甲铁骑之下,或死于耶律明凰手中,这个结局,他挣不了!”

第一百十二章:枭雄远见(一)

    御书房内的人又一次齐向澹台麒烈看去,拓拔战眉尖一挑,又慢慢蹙紧,似从澹台麒烈这句话中得到了启发,澹台麒烈不论是行事还是想事都不拘一格,有时莫名其妙,有时却是知人所不明,见人所未见,但这冷不丁一句话,却如在拓拔战茫茫许久的思绪中注入了一丝清明,他的手指叩桌面上,象击鼓似轻轻的敲了起来,敲打声时急时缓,黑甲众将都知主公在潜心思索,谁都未出言打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独孤留寒则看着澹台麒烈疑惑,心想虎子将军好大的名头,今日一见,看着疯癫不说,怎么说起话来也是股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味道,说智日后会死在黑甲骑军手中不错,可说耶律明凰会杀智,这也太耸人听闻了,就算是再愚昧多忌的昏君,也不会去杀智这样一位功臣,何况观耶律明凰为人,也绝非是鉴事不明的昏君。

    好一阵沉默,拓拔战的眉心才渐渐舒展开来,“就知道你能品出点什么来!小澹台,你想事总是半点弯路都不绕,一矢中的,不象我,事事都想着寻根探底,却自陷肤浅处。来,大家都听得茫茫然,你就把想到的给大家说说,别再说胡话!”

    “老大,你把我说得太神了!”澹台麒烈翘着二郎腿笑:“我脑子动得太快,什么事儿就只直接想个结果,要我说个所以然,那就太难为我了。”

    “是觉得有些话由你来说,不太方便吧?”拓拔战了然的一笑,先看了看苦苦思索的慕容连和独孤留寒,“都不明白小澹台这句话吧?其实他这话算是点破了人心,也点透了我心中迷雾。”

    “不卖关子了!”拓拔战摆摆手,向茫然而顾的部将笑道:“先说点大家都能懂的,此去幽州,只待破城之后,护龙智一定会死在我们手中,是不是?”

    “不但是智,护龙七王那几个小子,谁也逃不了!”赤风重重道:“主公,请把将和猛两个小子留给我,我要亲手把这两人碎尸万段!”他的爱徒夜尽天惨死将和猛手中,每一思及,赤风心里就是锥心般痛。

    “宽心,我一定会把将和猛两人送到你的长刀下。”拓拔战安慰了这老将军一句,又继续道:“刚说的是幽州城破,我军全胜,现在就说句大家不中听的,如果我黑甲未能攻破幽州,而耶律明凰又复了国…”

    拓拔战话还未说完,木砾,霍合雒,霍合锍,巫廛一干大将已经一齐叫了起来:“主公,你这话不是不中听,而是让我们听不下去啊!就算没有我们几个老东西,幽州孤城也挡不住您执锐一击!”

    巫廛还瞪了澹台麒烈一眼,“小澹台!你喜欢说胡话,可别把主公也给绕进来!你别是看了这诏书,就相信耶律明凰近日真把智给囚禁起来了,所以认为耶律明凰会杀智?”

    “就算真囚,那也是囚禁在耶律明凰的闺房里。”澹台麒烈先色咪咪的管自己笑了几声,又向众将很无辜的一摊手,“不过我说的那句,还真就不是胡话。”

    “我说的不是胡话,也不是丧气话。”拓拔战向众将呵呵笑道:“各位与我都是心有大志向之人,可这开国建功事非是等闲,自然要未思进,先思退,这也是兵家常事,真要说幽州能挡住我黑甲铁骑,我也是不信的,所以我说的也只是如果,就按小澹台说的,各位一起参详一下,就当是闲着无事,说来消遣,或是帮我顺顺那口看过诏书生出来的气,大家说说,如果…耶律明凰能复国,那智会是怎么个处境?”

    “如果耶律明凰真能复国,护龙七王便是复国功臣,智尤其是首功之臣…”顺着拓拔战的假定,图成欢推测道:“按说君主杀臣,而且杀的是智这等立下大功的臣子,原因不外有三,一是臣子怀有异心,二是君主欲鸟尽弓藏,三是臣子功高震主,可依我看,这三点都无可能,第一,以护龙七王这几个小子对耶律德光的忠心,说他们会为耶律明凰去死,我不怀疑,可要说他们会起心谋逆,那就算是我这个势不两立的仇人,也是不会去信的。

    要说耶律明凰是因鸟尽弓藏而想杀智,这也不可能,主公曾说过,耶律德光那道北南面官的新政乃是出于智之手,由此看来,智也是位治世能臣,而耶律明凰复国之后,无论是朝堂还是民间,都会有许多政务要安置处理,那种时候,耶律明凰也断不会起心去杀智这样的得力臂助。

    至于功高震主,更不可能,史上因功高而被杀的臣子必定都犯了一忌,那就是这臣子的能力远胜君主,这才使君主心生忌惮,既封无可封,赏无可赏,安抚不得又视之难安,干脆一杀了之。可听慕容先生所说,这耶律明凰虽是女子,却有须眉英气,所以这点容人之量她还是有的,而且耶律明凰和智的情事也算是天下皆知,有这雪灵之季的相许,同守孤城的相濡,这两人应是情意深深,复国之后,耶律明凰想必也会高高兴兴的下嫁于智,两人共治一国,不但没有功高震主之忌,反是一段有情人终成眷属的佳话,小澹台,你说耶律明凰会杀智,这就是一句无稽之谈!”

    澹台麒烈笑了笑:“图老爷子,您是宿将前辈,思量事物方面周到,可这世上有很多事情是不能用常理度量的,尤其是事涉这君权皇位时。”

    “图老爷子,我从前也是和你一般的想,还有他俩。”拓拔战一指慕容连和独孤留寒,“我们几个都是从常理中度量,所以也一直都未想通这其中道理,只觉得,耶律明凰和智之间似该有点玄妙处,却又百思不得其髓,今日小澹台一句话,才算是吹散迷雾,图老爷子,如果你一时尚觉不可思议,那我问你一句,不论复国是否功成,现如今在耶律明凰心里,最信任的人是谁?”

    图成欢不假思索的答道:“当然是智了,没有智,耶律明凰当日连上京都出不了,没有智,她又岂能在幽州立足至今?”

    拓拔战又问:“那你说,上京变故后,对那些临危避难的大臣,耶律明凰会不会心怀痛恨?”

    图成欢点头:“当然会了,这是人之常情,如果耶律明凰能打回上京,就算她杀尽了上京朝臣,我也半点不会意外。”

    “耶律明凰是位女子,女人总比男人心细点,也因此,女人也容易比男人多心,那有了这一次的朝臣们的背离畏缩,在耶律明凰心里,又会不会因此而暗怀惧意?”

    这一问似乎和前一问并无二致,但图成欢心知拓拔战此问必有用意,还是点头道:“应该也会,任何人在经历了这倾朝背离后,难免心生戒惧。”

    拓拔战接着问:“如果耶律明凰能复国,虽说助她挽狂澜的臣子都忠诚可信,可吃一堑长一智,一位当君主多持有一点戒心也算人之常情,于是,因为心内暗惧这次上京朝臣的毫无节气,耶律明凰又会不会时时担心身边臣子的忠心?”

    “这…或许会吧?”图成欢疑惑道:“可要说因为这一点担虑,耶律明凰就会杀智,我始终不信,毕竟智乃是耶律明凰最信任之人。”

    “是,我从前就是这么想的。”拓拔战若有深意的笑笑,最后又问一句:“那你说,在我起兵谋反之前,耶律德光从前最信任的人,又是谁?”

    听拓拔战问出这一句,慕容连和独孤留寒同是目光一跳,仿佛同时想清了什么不可思议之事,又不约而同的向澹台麒烈看去。

    独孤留寒心道:“此人看似玩世不恭,想不到聪明若斯,他说了一半就故意不说,是因为未说的那些话确实是只能从战王口中说出,这位虎子将军,原来精明过人!”

    慕容连则心想,“难怪主公要把帅位留给小澹台,纵观黑甲全军,也只是他可担此任,便是图老爷子,也难及他对人心的冷眼洞察。”

    “耶律德光最信任的人…”图成欢若有所悟的抬头,“当然是主公了。”

    “这就是了。”拓拔战微笑,“我是耶律德光最信任的人,可我却背叛了他,智是耶律明凰最信任的人,但在有了她父皇的前车之鉴后,即使明知智绝无二心,耶律明凰还敢信任智吗?或者说,在这位心底深处,或许一直藏有畏惧的公主,还敢对这世上任何人付以毫无保留的信任吗?”

    “可是…”图成欢迟疑道:“耶律明凰心里,不是一直都爱慕着智吗?即是心爱之人,又怎会戒惧?而且以智的聪明,应该也不会让自己走到要被耶律明凰所杀的境地。”

    “正是这份爱慕和智的聪明,才会真正要了智的性命!”拓拔战大声道:“如果是换成别个臣子,耶律明凰就算心有戒惧,也可用各种手段来掣肘这臣子,可这个臣子非是别人,恰是耶律明凰最心爱的男人和举世知其才干的智,所以她若能复国,才不得不杀智啊!图老爷子,你想想看,我不过是耶律德光的结拜兄弟,也能凭此信任轻易谋反,那智身为耶律明凰的心爱之人,又有耶律明凰自知难及的才干,一旦起了异心,她又岂能制衡?”拓拔战冷笑:“耶律明凰对智确实有情,我也相信,她是真的喜欢这个少年,但在万人之上的皇权之前,和这只可一人执掌的江山之前,一点爱恋,其实单薄得不堪一击,这就如我对我那位拜兄,其实我一直都把耶律德光视为兄长,若他不是一国之君,我一定会和他做这一世兄弟,但在能让我更心动的皇权龙椅之前,那份义结金兰之情,根本压不住我的野心。”

    图成欢乐低着头,沉思半晌,“主公,你说的似乎有理,可真要说耶律明凰会因此而杀智,似乎太牵强了一点。我想耶律明凰也不会在现在如今去做这自毁长城之事。”

    “图老爷子,我们说的只是如果,若耶律明凰不能复国,一切都是废话,我也不信自己会给她这个机会,我想在眼下,耶律明凰不但根本未想过自己日后会有杀智的心思,就算别人告诉她,她也只会是当此人在挑拨离间,但我们只是在假设,假设耶律明凰能复国,那她就会发现,就算她再是爱极了智,也只能亲手杀了智,即使,她自己也自惊于此念,却不得不行下此事,而且这份杀机,一点都不牵强。”拓拔战的手指又在桌案上不停敲了起来,“我也是才想明白,原来在我起兵叛变之后,无论功成,智都已注定了不得不死的结局,图老爷子,正如你刚才所说君要杀臣的三忌,你说智并未触犯这三忌,其实,智正是占全了这君不得不杀臣的三忌!

    “第一,怀有异心,耶律明凰不会去怀疑智的忠心,可你们也别忘了,护龙七王都是汉人,而那万里中原江山,谁不垂涎?耶律德光是太喜欢这七个义子,所以多年来一直未麾兵南下,可我若开国,一定会去夺取中原遍地江山,同样,若耶律明凰能复国,也一定会想取下中原,那个时候,护龙七王就是身处两难之地,只看这几兄弟对耶律德光的忠心,各位便可知道,这几兄弟都是重情重性之人,这样的秉性,绝不会坐视故国家园被并吞入辽国版图,若如此,那智就只能与耶律明凰为敌。”

    图成欢道:“也许,为了智,耶律明凰不会有南下之心,就象耶律德光,不也是为了这几兄弟而一直不发兵中原吗?”

    “不可能!”拓拔战断然道:“同是心怀雄心之人,我想我很了解耶律明凰的野心,我跟她都不会只满足于辽国江山,也都想将天下囊于掌中,而只有打下中原,才算成就不世之业,恨冬离也说,这个小女子霸气已露,假以时日,必有争雄天下之心。”

    图成欢道:“可就算这样,似乎也不足已构成耶律明凰必要杀智的决心?”

第一百十二章:枭雄远见(二)

    “是不足够,但还有第二忌,鸟尽弓藏!”拓拔战紧接着道:“智是个很有用的人,乱时救世,太平治世,可正是他的太有用会令耶律明凰在登基后绝不敢重用于他,因为智的一计一谋都能引改变朝野气象,也能为耶律明凰巩固皇朝,但耶律明凰想要的不仅是巩固,还有扩张,因此她不能用智也不能闲置智,若是一般臣子,耶律明凰能用尊荣高爵养起来,但智的才干朝野皆知,闲置起智,不但会冷了朝臣们的进取之心,也会惹人议论,说耶律明凰无用人之能,竟把治国大才搁置不用,所以耶律明凰就算不想鸟尽弓藏,但智这张强弓却会给她惹来无尽忧愁,当然,这第二忌也不足已让耶律明凰去杀这心爱的男子,可智对她还有第三忌,功高震主!”

    “功高震主,封无可封,赏无可赏,这会是耶律明凰最后对智起杀机的原由,复国之后,耶律明凰固然会是辽国新君,但智做为临危扶难的首要功臣,再加上众所周知的耶律明凰对他的爱意,智也无疑会是所有人心中炙手可热的新朝重臣,百官之首。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尤其是和智一起历经艰险的幽州文武,在这些人心里,智的一言一语说不定会比耶律明凰的旨意更重要,因为他们都清楚,没有智的辅佐,耶律明凰决不能凭一人之力复国,这一来,耶律明凰就算爱极了智,也不得不视之为患,因为没有一个君主会容忍御下之臣会对别的人更信重,哪怕这个别人,是她的心爱之人。”

    “图老爷子刚才说过,智的功劳封无可封,赏无可赏,耶律明凰还可以选择下嫁给他,两人共治一国,但既是芳心少女也是一国之君的耶律明凰,也许会很愿意嫁给智,却不会愿意有人与她共治一国,特别是这个人不但比她更得臣子的信任,还会阻挠她胸中野心,没有君主能在卧榻之旁容他人酣睡,那这同床异梦也是更无法容忍之事, 当然,我也早说过,对智的这份杀机和杀意,现如今的耶律明凰心里不但不会有半点,相反,她也一定念念辗转着,要在复国之后和智成其眷属之好,但她现在既然要与我对抗,不但要担起公主之责,也要接受臣民的爱戴,而这皇权之路从来都是最能更易人心,只要耶律明凰第一步跨上这条路,她就会发现自己这一生最重要的并不是男欢女爱,而是手中皇权,当她执掌权柄并受幽州军民拥戴时,她还会发现,这权柄在手的滋味比起与智的两情相悦,其实别有一分甘醇…

    慕容连忽道:“只看幽州现如今的人心安定,我想这权柄在手的甘醇美味,耶律明凰已经尝到了。”

    “如果她真能复国,她还会尝到更多,也更不舍得放弃。”拓拔战继续道:“这权柄滋味一旦尝过,便一日不可失去,也会由此而想得到更多,可到了那个时候,耶律明凰就会发现,挡在她面前的,或者说是阻拦她得到更多权柄的人,恰恰会是她最心爱的男子,开始的时候,她必定会选择忍让和放弃,但这权柄在手的风光又岂能轻易放下,再有我之前说到的那三忌和一直隐藏在耶律明凰心底的畏惧,当这种种忌惮和情思纠葛一处,她对智的爱慕之心就会慢慢变淡,且有了耶律德光的前车之鉴,她也不敢再对任何人持以信任,甚至连智也不敢,再有一天,当她发现必须要在手中权柄和智之间做出选择时,她又会开始疑惑,什么是她真正想要的?而日复一日纠结于心的犹豫,终会让她去想到,如果这世上没有了智,她是不是会得到更多,也不必再对任何人顾虑忌惮,我相信,当耶律明凰心里突然生起这个念头时,她一定会先大惊失色,并强迫自己永不得再动此念,可这心念但起,又怎能轻易消去?于是,这个世上若无智的念头就会日夜盘衡于心,而心中有念,智的存在和她的野心就会从压抑转为无可遏止的冲突,且时时刻刻的提醒着她,是不是该把这个念头付诸于行,另一方面,智又是个聪明人,他不会觉察不出耶律明凰的转变,所以出于自保或是保护他的兄弟,他也只能被迫与耶律明凰站到对立面,到了那个时候,这个曾经让她深深动心的男子,一言一行都会成为她杀心陡起的理由,因为耶律明凰会比任何人都明白,她绝不是智的对手,所以,当有一天,当她被这心念逼到退无可退,忍无可忍之时,你们说,城府和野心如耶律明凰,她除了亲手杀掉智,还有什么别的选择?”

    御书房内的黑甲部将都沉默下来,虽自恃耶律明凰无力复国,可听着拓拔战一步一步的分析,他们心里竟都感到一阵凉意,即使和智是不可化解的深仇,但想到这个少年注定的结局,他们也无人生出半点幸灾乐祸之意。

    骨扎力还轻轻问了一句:“主公,这真是无可逆转之事么?”

    “无可逆转。”拓拔战点头:“除非耶律明凰愿意放弃皇位,否则,这就是注定结局。”

    骨扎力想了想,又问:“那智现在会想到自己这日后结局吗?”

    拓拔战沉默着,还未开口,慕容连已道:“我想应该不会吧,主公不是说了吗?就连耶律明凰现时都未生出此念,智又怎会想到?”

    图成欢显然也被拓拔战的判断引起了兴趣,他是宿将,最喜做的就是这举一反三的推断,于是向澹台麒烈问道:“哎,小澹台,你说说看,如果你是智,又在此刻知晓自己有此结局时,你会做些什么来自保?”

    “我哪知道?”澹台麒烈愣了愣, “为什么问我这个?”

    图成欢笑道:“因为是你一句话让主公有此推断,你小子心思巧,何不再往深处想想?”

    “我也很有兴趣听听。”拓拔战也笑道:“小澹台只要不说疯话,他的话还是很有几分听头的,来,说说看。”

    “还真是多嘴多事,这种事越想越让人心里起疙瘩,有什么好深想的?”澹台麒烈嘴里牢骚,却还是沿着拓拔战的推断深想了起来,“如果我是智,在此刻得知自己的日后结局时,我应该会…故作冷漠,对!”

    澹台麒烈一经想明,精神一振:“就是这故作冷漠!换我是智,会故意从此刻起,就对耶律明凰冷漠起来,哪怕耶律明凰这时候还把我当成块心头肉,只要她想跟我涉及儿女情事,我就拿复国大业在前,不可分心做推脱,真被她一股柔情给逼急了,就拿君臣有别来说事,反正是千方百计的冷落她!”

    “说的还是疯话!”木励笑道:“要换我,趁着公主还未起杀心,先把一锅生米煮成熟饭不是更好,女人吗?一旦哄上床便成自家婆娘,还怕收不了?”

    “没用的,耶律明凰不是寻常女人,而且你这一招不但没用,还会给自己惹更多麻烦!”不再满嘴胡话的时候,澹台麒烈的神情异常冷静,“对公主冷淡,甚至是冷漠,乃是智自保的唯一办法,说不得,还要想尽办法让公主以为,智对她已经不存绮念,因为这样的冷漠虽一时冷了公主的心,也说明智日后不会对她有半点非份之想,只要始终保持着臣子之别,那就会减轻公主日后对智的忌惮,这样做还有两个好处,第一,如果公主能复国,智随时都能抽身离去,不会因这情事纠葛而脱身不得,第二…”

    澹台麒烈向秋意浓笑了笑,“这第二吗?小秋应该会想到,说起这男女爱慕,他的火候可比我深多了!”

    “我可没有你这份眼力。”秋意浓叹了口气,见大家都目不转睛的盯着他,虽想笑一笑再开口,可想到这第二个原因中内含的苦涩,他这事外之人竟也无论如何展不开笑颜,“这第二个原因吗,就是有了这一份事先故作的冷漠,那万一日后耶律明凰还是要杀智,智心里也不至于因此而太过伤心,毕竟,他早已用冷漠疏离来自保,也可说,是不至于在耶律明凰起杀机之前,智先自哀于心死。”

    “是这样。”听了秋意浓的解释,众人心里竟无豁然而解的恍然,反都有些凉凉的苦意。

    “不对!”澹台麒烈忽然叫了一声,只见他跳起身来,在原地来回快步而走,一手加额,来回走了好几遭,才又道:“想差了想差了,我明白了,智这小子,好厉害的心机!好执着的忠诚!”

    图成欢讶道:“小澹台,你又胡说什么?”

    “我说,我们都低估了智!”澹台麒烈大声道:“智早已想到了自己的日后结局,原来他心里也早对耶律明凰情根深重,所以,他才要为耶律明凰写下这份诏书,羌族一战,智看似拼着骂名和老大两败俱伤,其实这也是他自救的苦肉计,因为这份诏书一出,不论耶律明凰复国与否,都无法和身败名裂的智成其眷属,这也算是断了他对耶律明凰的所有痴想!”

    “智已经想到了自己的结局?”拓拔战也陡然震惊,但只是一转念,他也想明白了这个可能,“果不愧其名为智,他竟能想得如此深远!”震惊之后,拓拔战忽然又变了脸色,随即静静的向澹台麒烈看去,“果然是太过执着的忠诚!”

    “是啊。”澹台麒烈脸上也没有了戏谑,对那个未谋一面的少年强敌,他眼底慢慢生出一抹敬意和悲凉,“明知日后或会死于耶律明凰之手,仍尽心辅佐,这样的忠诚,令人不得不敬。”

    “应该说,除了忠诚,还因为智也一直深爱着耶律明凰吧。”秋意浓幽幽开口,“正是这份爱恋,才能使他苦苦支撑于狂澜。”他叹了口气,又道:“其实我也想差了一点,即便智如今用尽冷漠来疏离耶律明凰,可若耶律明凰日后要杀智,哪怕只是杀机初起,这个少年,也会先自绝于心死。”

    笔者注:这一章写得很慢,因为这一章的描写算是对之前几处伏笔的一个交代,象智为什么要对耶律明凰冷漠,又为什么老要拿君臣之别来做生疏,之前有很多人都说,这几处情节写得不合理,似乎非要把智塑造成一个冷漠矫情的人,其实真正的原因早在落笔前就已注定,这几日终于能写出伏笔,因为要交代清楚,难免拖曳,请谅解。

第一百一十二章:枭雄远见(三)

    御书房内又一次沉静下来,让这些黑甲将领们沉默的不仅是智料知生死的这份才智和远见,而是在明知结局后,仍要尽心辅佐耶律明凰的忠诚。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小秋。”骨扎力低声道:“从前我总以为你是这世上最痴心的男子,可如今看来,若只论痴心,这护龙智与你竟是不相上下。”

    秋意浓与骨扎力极友善,“我师父说过,我只是天性痴狂而已,而这护龙智…”秋意浓语声一顿,想了许久才摇头道:“我也想不出,该如何评价此人。”

    图成欢道:“如主公所说,果然是在黑甲攻入上京时就已注定了这个结局,智因为耶律明凰此刻的信任,而终将成为最不可被信任的人,如此想来,智大概也是在保着耶律明凰逃出上京时就料到了日后事,那这段助耶律明凰困守幽州的日子,他应该是…日夜煎熬。”

    图成欢正色道:“这样的情形下还能四处出击,拉拢盟军,潜入上京,嗯…各位谨记,这个少年很能克制,来日与他为敌,千万不可大意。”

    “图老爷子不愧宿将,事事不离本行。”巫廛笑了笑,又问道:“主公,有一点我还是想不明白,耶律德光对您的信任和耶律明凰对智的信任应该是不是一样的,耶律德光对您也就是结拜之情,可耶律明凰对智不但有爱慕之情,还有这份临难辅佐的感激,也因此,耶律明凰心里因是十分的依恋和信赖智,所以即使有…”

    巫廛打了个顿,看着拓拔战不说话,拓拔战向他一笑,示意但说无妨,巫廛才又接着道:“即使有了耶律德光的前车之鉴,使耶律明凰不敢轻信于人,可我想对与智,她总该例外,也许复国后,智因为汉人的身世而会阻挠她吞并中原,但智肯定不会对他义父的江山有半点不利。”

    “耶律明凰是会相信智的忠心,但只是相信是远远不够的。”拓拔战淡淡道:“一国之君可以信重任何臣子,但真正相信的只能是自己,这一点,耶律德光就未做到,所以,他死在了我的手中。”

    巫廛无言,不但是他,将领们也都无话可说,心里亦觉奇怪,为什么会为这势不两立的仇人的结局,突生惋惜,甚至,还有些不平。

    “好啦好啦,大家都别胡思乱想了!”霍合雒,霍合锍两兄弟忽然大声道:“大家伙这都怎么了?先不说智日后怎么死关我们什么事?有我们在,耶律明凰复得了国吗?瞧你们一个个说的,我都差点以为耶律明凰已经打回上京了!”

    “主公都说了这只是闲聊,可你们还真就煞有介事的想了起来,你们这有滋有味的想着,可曾想过,这都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黑甲一出,幽州便是顷刻片甲不留,智就算要死,也只会死在我们手中。”

    这对孪生兄弟心意相通,你一句我一句,登时将本来略染愁思的气氛给搅活了,黑甲众将想着大家果然是在胡思乱想,都笑了起来。

    “也不算是闲聊吧。”图成欢道:“主公能推算出这一步,等到了幽州,我们把这事一嗓子吼出来,幽州城上定会人心大乱。”

    “这招够损,图老爷子果然姜老弥坚。”澹台麒烈笑着点头,又抿了抿嘴:“虽是无聊话,我倒认为,智要是死在我们手中,其实会比这日后结局来得心安,至少,他不用面对和耶律明凰决裂的痛苦,说不定临死前,两人还能做对殉难鸳鸯。”

    “那我们就去成全他!”霍合雒,霍合锍两兄弟又齐向拓拔战问道:“主公,战千军归队,百人力就位,各路黑甲集结,只等您一声令下,我们这就去为您夺下这辽国的最后一座孤城!主公,何时起兵?”

    “何时起兵?”拓拔战收拢了敲击桌案的手指,向诸将逐一看去,一笑问:“今日如何?”

    “今日?”霍合雒,霍合锍两兄弟一愣,不等二人说话,澹台麒烈已笑道:“我明白了,原来老大一早不是被气到了,而是去安排亲征事宜了,难怪姗姗来迟。”

    “你们都那么给面子的赶过来,我要是再拖上十天半月,岂不是作践了你们的一片心意?”拓拔战霍然立起,向在座诸将深深一揖,“十几年前,诸君奉我之令藏兵隐将,只为一朝集势,这十几年隐没踪迹,空负年华,其中辛苦,惟有诸君自知,拓拔战无以为报,亦惟有以开国功臣之位,答谢诸君!”

    “主公!”黑甲诸将一齐起身,连澹台麒烈也收起了笑容,一起向拓拔战还以一礼,“我等十几年蓄势,只待今朝助主公雄图天下,主公功成,便是我辈此生荣耀!”

    拓拔傲在一旁看着众将齐整行礼,也肃然立起,心道:“都说黑甲骑军与其是一支军甲,更象是叔叔的心腹死士,此言果然不虚,只看相隔十几年,这十位战千军尤能心意不改,便可知晓他们对叔叔的忠心!”

    独孤留寒也暗想:“这十名大将就是拓拔战的嫡系部下,能得到这些将领的忠心,就算是称雄天下,也有了足够的资本。”

    听说今日便要出征,各将摩拳擦掌,精神振奋,只待拓拔战下令,图成欢略微把持得住,他相信以拓拔战的统筹之能,既然能说出这话,一定已把出兵事宜安排妥当,但此举似乎还是急切了点,便问:“主公,你定在今日出征,是不是幽州又有了什么动向?”

    “说得不错,我本来也打算再过几日,但刚发生了三件事,却使我下定决心,立刻亲征,第一,灵风走了,在亲手为他送行后,我心里就憋着股恨,要消此恨,只有踏平幽州。”

    “第二,刚得到消息,耶律明凰前些时候在幽州下了道免赋令,说从即日起,免除幽州百姓所有赋税!”

    “这招就太毒了吧?”澹台麒烈一拍大腿,“这不是摆明了跟老大比本钱吗?”

第一百十二章:枭雄远见(四)

    秋意浓也皱眉道:“免赋令一下,不但幽州百姓回念耶律明凰的好,其他州城的百姓也会为之羡慕不已,百姓心里也许不会太在乎这改朝换代之事,可这免除赋税却是实打实的好处,哪个百姓不会动心?”

    “最重要的是我还拿不出这么大的本钱!”拓拔战摇了摇头:“耶律德光收了七个好儿子,也生了个好女儿,耶律明凰这丫头,处处把我往绝路上逼,她这免赋令一下,百姓们谁不眼馋?我如果也照着做了,充其量只是人云亦云,如果我不照做,那我本来就被抹黑的名声更是一落千丈!”

    “耶律明凰的用心不止如此。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独孤留寒做为新进之人,挤身于一堂黑甲大将之间,他很清楚自己需要有所表现,所以独孤留寒不失时机的开口:“耶律明凰只有一座幽州,又在朝不保夕之境,所以她尽可以下这些爱民如子,轻徭薄赋的仁政来邀买人心,可主公有的是整个辽国,如果跟着下免赋令,那等同永久免除了全国赋税,赋税之事关乎一国生计,便是盛世明君想要减民负担,那也只能一点点减赋,又怎能轻易更张?”

    “耶律明凰这招使的确实有点儿毒!”图成欢冷笑道:“她这是死猪不怕开水烫,预了万一事败身死,也留副烂摊子给主公,要对付这一招,主公的即刻出兵是最好的应对,速战速决,早日平了幽州,坐稳江山,民心迟早会向着主公!”

    “图老爷子说得是!”慕容连道:“自古成王败寇,改朝换代也不过是新旧更替,主公起兵是实,说篡位也可,说开国亦可,只要打下江山,谁还敢说嘴去?至于民心所向之事,只要灭了耶律明凰,怀柔人心一事自可从长计议,而这些政务文治之事,我和独孤留寒可替主公分忧。”

    “属下一定尽力。”独孤留寒感激的向慕容连一眼,站起身向众将团团施礼:“沙场争锋,当然要仰仗各位,这些拉民心揽民意之事,独孤不才,可为主公稍尽微力。”

    “老大手中,人才济济啊!”澹台麒烈笑咪咪的道:“独孤先生,既然同在老大帐下,干的又是一起卖命的事情,那就要一起想着法子从老大这里捞好处,譬如说一会儿我敲老大竹杠的时候,你千万别忘了帮衬两句。”

    木砾叹气:“独孤先生,千万别和小澹台走得太近,否则会被气出一身病的!”

    其他将领纷纷帮腔,七嘴八舌间,已是一片笑声,也和独孤留寒套熟了交情。

    这些黑甲大将都是眼中有水的人物,知道沙场之外,拓拔战更需要能为他治国理政的人才,所以对独孤留寒这样的文谋之士都加意接纳,以免独孤留寒和他们生分。

    当然,能让黑甲大将看重的前提是,这个人必须和他们一样,都对拓拔战有足够的忠心。

    拓拔战看着部将们,难掩得意的微笑,换成其他朝臣,对于新晋之人,即使不刻意排挤,也会有意疏离,但他拓拔战的忠实部下,不但会为他冲锋陷阵,还会帮他收拢人心,拉拢人才,只看当年散出去的这些部下在十几年后为他重聚了几十万黑甲回来,单此一点,已足令他自豪。

    独孤留寒和众将寒暄得一阵,心情愉悦,也不再对这些成名多年的大将存有畏惧,说得几句,不敢耽误正事,向拓拔战道:“主公您方才说今日出兵还因第三件事,请示下。”

    “这第三件事情我也是今早才知道。”拓拔战向霍合雒,霍合锍两兄弟看去, “你们两兄弟麾下,是不是还有一名统领未赶来汇合。”

    霍合雒道:“只有摩里和苏克胡两人未到,不过他俩这些年深居边陲,肯定是路上耽误了。”

    霍合锍说:“主公放心,他俩一定会来,我们今日出征,此去幽州,正可在路上跟他们会合。”

    拓拔战轻轻道:“他俩不会来了。”

    霍合雒,霍合锍两兄弟一怔,正想为部下担保,随即神色同时一变,“主公,是不是他俩出事了?”

    拓拔战点了点头:“今早斥候在武州城外一处密林前,发现了他俩的尸首,和他们陈尸一处的约有百名黑甲,全都身首异处,死状都极凄惨。”

    “有这种事?”霍合雒,霍合锍两兄弟勃然立起,“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敢捋我黑甲虎须。”

    一众黑甲大将都阴沉了面色,这些人能成名将,不但是靠作战勇猛,最大的共同点就是他们对部下都极爱护,所以才能深得士卒效忠。

    图成欢冷冷道:“而且还是在离上京不到百里的武州城郊!这是成心要跟我们做对。”

    “具体事由我让犬子在查,就让他来跟大家说说。”拓拔战在桌案上敲了敲,“进来。”御书房外立刻走进一名年轻男子,正是拓拔战之子拓拔然。

    拓拔战进门后立即俯下半身,向众将恭谨行礼:“拜见各位将军!各位多年隐踪,千里驰援之恩,拓拔然谨替家父谢过!”

    “少将军客气了!”众将纷纷含笑点头,却都端坐不动,拓拔战只得一子一女,大家都知道,拓拔然日后必继其父之位,对这日后新君,他们都没有刻意的客气,反用一种长辈督促晚辈的严谨态度来对待拓拔然。

    父打江山子承继,所以他们都希望,自己为拓拔战辛苦打下的江山,能有一位明君来继承。

    澹台麒烈走到拓拔然面前,用长辈的口吻道:“然儿,你长大了,也出息了,我很欣慰,见面礼我们就不给了,你要有什么孝敬,倒是可以立刻拿出来。”

    “澹台哥还是老样子,一点儿没变。”拓拔然和澹台麒烈一向谈得来,他知道澹台麒烈嬉皮笑脸,说话也云里雾外的,其实是尊真神,和他相处受益颇多,此时见面,拓拔然心里也极高兴,又知澹台麒烈似是声色犬马俱全,但是并无特别喜好,对身外之物更是看淡,真要缺什么也是直接向拓拔战开口要,惟独对宝刀颇有偏爱,便微笑道:“我前几年刚得了两柄宝刀,回头就给你送来。”

    “行,一定笑纳。”澹台麒烈呵呵一笑,在拓拔然肩上按了按,“嗯,结实了点。”一句话说完,他又坐了回去。

    拓拔战看着澹台麒烈笑而不语,心知澹台麒麟看着似在逗他儿子,其实是借机打量拓拔然,这些部下,不但对他忠诚,对他的儿子也寄予了很深的厚望。

第一百十二章:枭雄远见(五)

    拓拔然长相肖似其父,做派也极有父风,和众将见过礼后,立即道:“斥候报知后,我立即去武州城外查探,从尸首看,摩里和苏克胡一行百人应是死于偷袭,因为其中大部分人的配刀都还挂在腰间未曾拔出,从伤口看,大半人都是死于箭下,杀他们的人应该是躲在密林内先以冷箭偷袭,再从林中掩杀而出,能在密林中瞒住摩里的耳目潜伏,且隔着茂盛枝叶射出冷箭,这些刺客殊不简单,摩里死于一箭贯喉,苏克胡身上多处负伤,因与来敌交过手,他的配刀上血迹斑斑,肯定还砍死了几名刺客,但这群刺客行事极为隐秘,撤走时不但带走了己方尸首,连兵刃和箭矢都一并带走,我派人在密林方圆五里地内仔细搜索,仍一无所得,但看他们把摩里一行的尸首散弃郊外,还故意斩首示众,因是摆明态度,要与我黑甲为敌。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交代完毕,拓拔然又道:“摩里统领等人的尸首我都已收敛并运回上京,又派出一队黑甲去查找摩里等人的家小,必将他们接至父王封邑安养,至于这些死与王事的应烈何时安葬,还需父王示下。”

    拓拔然分析得条理不萦,又把后事安置妥当,众将都满意的频频点头,但听闻应召前来的部下被杀,且死状极惨,自是人人恼怒。

    拓拔战道:“摩里为我而死,他的家小由我安养,后事我也要给他办得风光,但下葬之事就按灵风例,等我平了幽州,用耶律明凰和护龙七王的首级告祭之后,再把他们下葬。”他又向冷火寒道:“火寒,你是刺客之首,最精暗杀,说说看,你有什么然儿未察觉的遗漏。”

    冷火寒道:“只有一处,这群刺客撤退时带走己方尸首不算离奇,但把兵刃和箭矢一并带走就有些谨慎太过,我想,这群刺客似乎是怕我们从箭矢上推断出他们的来历,既有胆与我们为敌,又不想被我们察知来历,这样看来,这群刺客应该是我们认识的,但肯定和幽州没有关联,否则,他们不会在意被我们察觉来历,因为普天下都知道,我们已和幽州水火不容,如果是幽州方面的人做下此事,根本不会去遮掩。”

    “就是这第三件事,让我铁下心即刻出征。”拓拔战寒声道:“我也觉得,这些刺客可能和幽州无关,但只要他们敢跟我作对,那我就一定会在幽州见到他们,与其留在上京城毫无头绪的查找,不如直接杀到幽州,算个总帐!”

    “然儿,听到你冷伯父说的了吗?”拓拔战又向儿子道:“然儿,做为后辈,你已算用心和努力,但做为我的儿子,你要学的还有很多,否则,失望的不但是我这父王,还有在座的列位上将军。”

    “拓拔然明白。”拓拔然立刻道:“父王此次出征,拓拔然愿讨先锋令,效以全力。”

    “这次你要留在上京。”拓拔战直接否决了儿子的自荐,“不带你出征,不是因为你是我的儿子,所以不想让你赴险,而是因为上京城有更多的事情要你去做,黑甲集结,来的不但是百战百胜的勇士,还有他们的家小,勇士们为我效命,我就有责任照顾好他们的家人,更要让他们远离战火,而这也是你有一天将要担起的责任,所以等我出征,你就要把所有将士的家小都带至我的封邑,妥善安置,明白么?”

    拓拔然只一转念,便知父王这一安排对自己的日后大有益处,照顾好将士的家人,不但可使将士安心作战,也可使他们对自己感恩,而这也是父王在一步步调教自己成为一名合格的后继之君,遂欣然道:“孩儿明白。”

    拓拔战又道:“你从封邑回来后,还要再做一件事情,帮我盯紧惕隐使林幽月,只要这个女人稍有不对处,就给我灭她满门。”

    拓拔然还未回答,慕容连已吃惊道:“主公,您怀疑林幽月有不轨处?”

    “唉,你们说什么哪?”澹台麒烈插口问:“惕隐使耶律迭鲁不是早死了吗?哪儿又钻出来个林幽月?还是个女的?”

    “林幽月是耶律德光封的女史,这个女人总让我觉得有些不对劲。”拓拔战当下便把有关林幽月的事向众将说一遍,并着重说了他攻破上京后,林幽月在城中做下的那些施药治病之事。

    “前几日耶律明凰的诏书公然送进城,一队黑甲发现了送诏书的人,可追捕后却莫名其妙死在小巷。”拓拔战问:“我总怀疑,上京城里有些不干净,林幽月看着与我两不相犯,明里还帮衬着我,可又一点都不卖我的帐,事若反常便有疑,小澹台,还是你来说,这个女人是不是有些可疑?”

    “何止可疑呢?”澹台麒烈稍一思索就道:“这林幽月做事看着不得罪老大,其实她不收赏赐就表示她的所作所为并非为老大所做,不接受老大的赐官封爵是表示她不承认老大你有这个权利赐官于她,至于她千方百计的帮着老大制止城中民变,还劝告百姓们不要与我黑甲作对,初看似乎自相矛盾,说穿了却也简单,她清楚这上京城的民变根本奈何不得老大,所以就卖个顺水人情,再连起来想她施药治病的目的,估计就是为了给自己拉拢人心,让老大不能冒然动她。”

    “不愧是我挑选出来的第二任战王。”拓拔战笑着向慕容连看去,“听到了吗?这话和我当初所说几乎如出一辙,小澹台,那你认为,这林幽月应该是在帮谁做事?”

    “除了幽州那位公主还能有谁?”澹台麒烈轻松的一耸肩膀,“这事儿也确实有奇怪的地方,按说林幽月是个聪明女人,耶律德光提拔过她,她心存感激也是情理之中,但以她这孤儿寡母的处境,在大变时应该找个真正强大的靠山,可她偏要去捧个自身都难保的落难公主,说不通啊?”

    拓拔战问:“那要怎样才能说得通?”

    澹台麒烈坏笑道:“如果她哭着喊着要来给老大当个填房小妾,我很能理解!”

    拓拔战叹气:“那么多部下,怎么就你喜欢没事涮我这主公两句?哪天你要能少两句疯话,我就心满意足了!”

    “那天估计是不大会来的。”澹台麒烈继续气拓拔战,笑了笑又管自己摇起头来,“最近是怎么了,这一个个的女人,从耶律明凰到林幽月,都挺让人棘手的。”

    “有什么棘手的?”木砾冷笑:“既然确认这林幽月是耶律明凰的人,直接灭她满门即可,要是担心事情闹大会引起上京百姓不满,更简单,让冷火寒带上密杀营刺客去惕隐府走上一遭,我们出征在外,总不能留根钉子在上京。”

    木砾的提议让拓拔战心中一动,转脸去看冷火寒,正要下令,澹台麒烈喊了句道:“还是等等吧,反正这林幽月也做不得大乱,如果她真要趁我们离开上京时做手脚,那是她自取死路,到时杀她也不迟,如果她肯安分,就留她一条活路,一家孤儿寡母,想着也怪可怜的。”

    “那就算了吧。”在澹台麒烈面前,拓拔战一向很好说话,他笑了笑道,“战场之外,你这虎子将军其实还是很心软的。”

    “不是心软,我是真想让林幽月给老大您当个填房。”澹台麒烈贫了句嘴,忽又放淡了语声,轻轻道:“我辈军甲,最该守护的其实就是这无自保之力的孤儿寡母。”

    “林幽月可不是无自保之力的孤儿寡母。”拓拔战摇了摇头,他当然清楚这爱将为何会不忍,而且对于林幽月可能会带给自己的麻烦,他也并没有真的放在眼里,于是又问冷火寒,“火寒,你手下的密杀营刺客,如今一共有多少名?”

    冷火寒答道:“七十六名。”

    “好,那就留十六个刺客在上京,让他们多盯着点林幽月。”说完,拓拔战站起身来,向众将一点头,“诸位。”随即大步走出御书房,他行事一贯雷厉风行,既已决定今日出征,交代我琐事,便不会再耽搁片刻。

    众将跟随他多年,当然也不会再多问,立即鱼贯跟上,“移山倒海”朗昆和“巨灵将军”骨扎力两人一左一右,犹如两道门神,不留间隙的紧护在拓拔战身后,已有十几年,拓拔战身后都只有朗昆一人跟随,今日两大近卫会齐,傲慢冷漠如朗昆,也不禁侧过脸,向骨扎力微笑点头。

    骨扎力还以一笑,终于又回到主公背后,久违的熟悉感涌上心头,却也说不清,十几年等候,是在等这一日,还是来日功成,可以重回那处小小草原,和同样等了他十几年之久的少女云儿,简简单单的过完这一生。

第一百十二章:枭雄远见(六)

    图成欢并肩走在拓拔战左侧,一脸愉悦的和拓拔战说着话,黑甲数十万众中,只有图成欢可以和拓拔战并肩而行,这位须发皆白的黑甲宿将此时的模样就象是位慈祥的长辈在关心着十几年未见的子侄辈,嘴里说着的也都是些家长里短事,拓拔战也完全放松着神色,兴致盎然的和图成欢闲聊着,有几次图成欢走得急咳嗽气喘,拓拔战不但立刻停下脚步,还每次都唠叨几句,让这位图老爷子注意身子骨儿。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拓拔战对这位老将军的态度很奇特,既有一军大帅对心腹老将的完全信托,也带着对长辈的尊敬,就是这名老将,不但是拓拔战少年从戎时的启蒙前辈,也在这十几年的归隐中,为他攒下了近二十万的黑甲新血。这已不止是一名部将对主公的报效,图成欢三子七孙,三代同堂,早到了颐养天年的年岁,但在他心里,真正的子侄也许并不是膝下子孙,而是这一部由他和拓拔战亲手组建的黑甲骑军。

    所以,这位绝代名将在垂暮之年,尤用毕生精力给予了拓拔战他所能做到的最大付出,每一名黑甲军都清楚,只要有这位破军星在,战字大旗后,就有最坚固的后盾。

    慕容连缓着一小步,走在拓拔战的右侧,他和拓拔战是亦友亦从,做为幕僚文谋,慕容连一直在不遗余力的为拓拔战出谋划策,而做为朋友,慕容连更是尽职,因为似拓拔战这等枭雄人物,或许并不会太依赖文谋,但是,拓拔战很需要一名能事事为他捉漏补缺的朋友。

    所以这许多年下来,两人一直保持着亦友亦从这样相得益彰的关系。

    骨扎力和朗昆之后,并排而走的密杀刺首冷火寒和夜鹰巫廛,两人嘴里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闲话,两双眼睛却不放过身周任何人事,尤其是拓拔战经过之处,这两人一是令人闻名丧胆的刺客首领,一是神秘莫测的斥候密探,虽知这皇宫已成黑甲禁地,两人的警惕不外多此一举,但多年的习惯和对拓拔战的忠诚,使两人每在拓拔战身边便主动担起这警戒之责,任何刺客想行刺拓拔战,最先要过的就是这一刺客,一斥候的警戒,也正因为黑甲骑军中有此两人,所以拓拔战一生戎马倥偬,历经无数危机,但他本身却从未遭遇过一次刺杀。

    长刀裂空赤风和魔手长弓木砾两人不紧不慢的走在后头,他俩私交颇厚,一上战场,这两名老将更是最佳的进攻组合,赤风长刀之前,再坚固的防御都形同虚设,而对手的防御阵形一旦被赤风从正面搠穿,木砾的冷箭游骑就会从外围一批批收割溃兵的生命,这种扫荡,有着近似残酷的滴水不漏。

    这两人身后,是攻守兼备两头蛇霍合雒,霍合锍两兄弟,这两兄弟正当四十余岁的壮年,在十位战千军上将中,他俩的年纪还属年轻干将,但在战场上,这对孪生兄弟的配合进击却有着连黑甲老将都叹为观止的默契,他俩每次上阵都会各带一军分从左右两侧进攻,但无论两军相隔多远,两兄弟与生俱来的心神相通总会让他们在与另一军迅速会合的同时,从左右两端彻底搅乱敌军的阵形。

    攻守兼备两头蛇这个称号,这个对两兄弟最贴切的称号,不知使多少骁勇善战的名将饮恨沙场。

    拓拔战曾如是评价过两兄弟,“正因为击败了太多的名将,所以,他俩才是当之无愧的名将!”

    艳甲飞将秋意浓亦步亦趋的走在一行上将军的队列末尾,冲锋的时候,他会率先寻找敌军软肋,主动主击,但在平时,即使是和一队士卒同行,这位一身艳甲的飞将军也常走在队列末尾,一来,他并不喜欢把锋芒绽放在战场之外,其二,有他这柄修罗翔天枪断后,他的袍泽们不但可以在征途上安心前行,也可以走得更远。

    要说黑甲上将中最没规矩的人肯定就是虎子将军澹台麒烈,不但平时吊儿郎当,就连走个路都没个正形,这一队上将军按班列和习惯秩序井然的走着,就他溜溜达达的,一会儿走前头,一会儿走后头,不管走谁边上都是勾肩搭背的嬉笑逗乐,可不管是拓拔战还是哪位上将,被他缠住了不但不烦,还会和他一句接一句的逗趣,包括冷火寒这不苟言笑的刺客之首,只要澹台麒烈靠过来,他也会放下冷漠自矜的架子,随着澹台麒烈说笑。

    从来没有人会真正低估这个九岁就立下奇功,挽救契丹国运的虎子澹台,因为他不但是拓拔战最信重的大将,也是数十万黑甲骑军的军魂。就连拓拔战也曾不止一次的说过,如果他和澹台麒烈生于同一年代,那这不败战王的名号,绝不会冠于他的头顶。

    皇宫内庭,黑甲遍立,一行人步出御书房,径直走向宫门,所过之处,所有黑甲骑军皆挺直身躯,正目而视,目光中热切满溢,此去一战将成霸业,谁不想侧身其中?

    “留多少人坐镇上京?”正和拓拔战说着儿孙趣事的图成欢忽然问了这一句。

    拓拔战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把脸转向右侧去看慕容连。

    慕容连即刻道:“半月之内,十位战千军,五十六位百十力,九十五万三千名黑甲回归,连同跟随起兵的二十万一千黑甲,主公麾下,共有一百一五万四千勇士。”说话时,慕容连脸上带着无可抑制的激动,之前,他曾对会归来集结的黑甲旧部做过估计,以为能集起四十万人马,谁知新老旧部汇聚,竟聚集了百万大军。

    这个数字,是慕容连做梦都未曾想到过的惊喜。

    “这些年,真是辛苦各位了。”拓拔战略一停步,向每一位战千军笑了笑,却又很快收去笑容,“比起来,还是我这主帅不太争气,从夺上京到与幽州两战,竟折去了近三万部下。”

    “一仗毕其功,之前成败,不足一提。”图成欢淡淡道:“主公霸业得成,每一位死去的黑甲都可成英烈。”

    “所以这一战,我想不出半点可输的理由。”拓拔战朗朗一笑,“留十万人坐镇,五万人押粮在后,我亲带百万雄兵,横扫天下!”

    夜鹰巫廛提醒道:“主公,幽州不过几万人,出动百万大军,是不是兴师动众了点?”他是最好的斥候,此来上京,早从各个渠道摸清了幽州实力。

    “百万大军百万士,呼啸南下,又岂是为了幽州一城?我说的可是横扫天下!”拓拔战微笑,“平了幽州只不过是得了辽国江山,可这一域草原还收不住我拓拔战的野心,我要的是从来都是这天下!此去荡平幽州不过是前戏,挟开国之威横贯中原,占住草原,再一仗把我黑甲烈焰燃遍汉土,一年,有此百万士为我驱策,我只要一年就可横扫天下,圆满为我一生野心!这——才是我此次出征目的所在!”

    “横扫天下!”这四个字在战千军眼中燃起了一片腾腾烈火,这四个字,正是这些军甲男儿一生的梦想。

    “天下么?”走在末尾的秋意浓下意识的低头去看手中的修罗枪,“师父…”他摇摇头,不让自己深想下去,师父的养育之恩,主公的知遇之恩,孰轻孰重,难以自省。

    “一战而毕永世之功!十几年藏头缩尾,总算是要过过瘾了。”澹台麒烈乐呵呵的笑着,先用力捶了秋意浓一拳,又跑到拓拔然的身边,使劲拍他肩膀,“小子啊,好好留在这里坐镇,多学点帝王之道,哥哥我就要跟你老子打江山去了!”

    明白了拓拔战的心意,战千军各个容光焕发,也不需拓拔战下令,一行人在皇宫中穿梭前行,每见一队黑甲,这些黑甲上将有的使眼神,有的打手势,各队黑甲统领立时便按令或大步跟上,或率部在前快速奔行,将一道道指令传于各处。

    真正的悍将,不但可阵前搏胜,也能为他们所效命的主公行令布局。

    “除十六名密杀刺客留下助然儿,恨冬离也会留在上京。”拓拔战摇了摇头:“他当日折剑幽州,还立誓此生不涉足幽州一步,这位不世剑客,总改不了汉人的任侠意气,也好,就留他在上京,助然儿一臂之力。”

    “只是一名剑客,在战场上的作用并不大,这柄不世利剑,还是留在上京助少将军为好。”图成欢一笑,一只手随意的向四周打着手势,却有一队队黑甲随着他的手势急步趋前;

    “报!十万破军部已于城外集合!”

    “报!两柱香时刻,攻城器械便可运送出城!”

    “主公,我这次带来的攻城利器,不能说无坚不摧,但也足可事半功倍!”图成欢洒笑着,向报令部下竖起一根手指,“一柱香!”

    “是!”黑甲军士接令急走,一名又一名黑甲交替传令。

    “报!三千具虎牙豹齿箭,城外列队!”

    “冷箭游骑营,业已出城!”

    “密杀刺客六十人,匿踪已毕!”

    “百人力五十六人,入先锋列!”

    “两头蛇左锋,昂!”

    “两头蛇右锋,起!”

    “破军雷尽断,五千破军流星,齐!”

    “掠阵楚尽锋,五千掠阵盾军,展!”

    “攻城贺尽甲,一万衔刀死士,侯!”

    “长刀队执柄齐肩,只待搠阵!”

    “破军校尉拉木独,一柱香毕,器械出城!”

    各部各式各色口令,带起的是一波又一波的凛冽!

    更替报令传命之后,一名又一名统领依次都到队列之后,每一人都随着拓拔战的步伐,大步往前,过庭院,穿长廊,墨黑甲胄,肃杀如暮,惊起雀鸟纷飞,踏碎缤纷片片,本是多色初秋的皇宫,瞬间被这恶蛟狂蟒般的黑色长列侵蚀如死冬般黑沉。

    队列中,木砾忽向秋意浓轻轻问:“小秋,你还是要带着你的娘子一起出征么?”

    “是。”秋意浓亦轻轻点头,所有黑甲大将中,这位魔手长弓总对他携妻出征之事不满,但秋意浓不愿为此事和人生口角,所以只是歉然一笑:“还请木将军海涵。”

    “你就是这改不了的性子。”木砾摇摇头,见图成欢等人都一脸告诫的瞪着他,似是都担心他说出置气的话来,连拓拔战也转回头,嘴唇微动,似要关照几句。

    “老子就算嘴臭,也不必一个个防贼似的瞪着我吧?”木砾忽然笑了起来,向秋意浓随和的一点头:“改不了就改不了吧,这一次,你就放开心阵前厮杀,有我这长弓在,没有人可以伤及你的娇妻。”

    “多谢!”秋意浓忙还以一笑。

    木砾一摊手,呵呵长笑,“做人吗,总要有点放不开的事情。”

    拓拔战大步在前,听着部将的交谈,微微一笑,又听过几道传令后,他开口问:“慕容连,辎重如何?”

    “先行十万车米粮,一万车肉食,一万车犒赏,全部备齐,昨日从主公封邑内调拨而出,可于今日随军齐发。”慕容连跟上一步,“第二批同等辎重,业已备下,三日后南下。”

    “很好,傲儿。”拓拔战唤过侄子,“你领五万人专司辎重补给,往来上京与幽州之间,为我大军集运粮草。”

    拓拔傲吞吐道:“叔叔,我想…”

    “仗有得你打,这一次,你只需为叔叔的百万大军管好补给!”拓拔战淡淡道:“你就快成亲了,霍澜青是个好女孩,还是霍合雒将军的女儿,亏待了她,叔叔都不帮你!”

    拓拔傲不敢违抗,只得老老实实的点了点头。

    “多陪陪你的未婚妻,男儿功名为首,但那份在你心里视为值得珍惜的温柔,也要善待,否则,一样是遗憾。”在这出征时刻,不知拓拔战想到了什么,出奇的向侄子说了一句与烈烈杀意全然不符的儿女缱绻话语。

    拓拔傲叹了口气,又点了点头,嘴角却慢慢浮起微笑,还扭头去看霍合雒,霍合锍两兄弟,两兄弟也向他齐齐一笑。

    “留寒,傲儿年少,你帮衬着他一点。”拓拔战又吩咐新晋的文谋,“智很聪明,一定会设法断我粮道,粮草送至幽州方圆时,你和傲儿要加倍小心。”

    “定不辱命!”独孤留寒肃然领命。

    出得皇门,宫前十里开阔空地,黑甲林立,一名虬髯黑铠大将,勒马挂枪,“杯酒破城萧尽野,随时为吾主——讨敌!破阵!平天下!”

    早有黑甲牵过一匹匹雄骏战马,感染到主人的战意,这一匹匹战马在阶前昂首高嘶,嘶鸣声为满眼黑甲更注入一分昂然。

    拓拔战颔首,展臂,身后大将各自上马,跨上坐骑后,拓拔战正在众将拱列之中,他侧首,若有所思的看向阶前石碑;

    宁教上京成沙场,莫使国都成弃城,上京不失,江山不改。

    碑上金漆刻子,血斑未褪,似在提醒所有看见此碑的人,不久之前曾在此地发生的血战。

    “这碑文寓意还是有点儿意思的,一股意气,一腔血性…却不适合我,我和耶律阿保机这开国皇帝不一样,只要黑甲勒马处,我打下的江山,便永不会被人夺取!”拓拔战用马鞭抵着额角,抽了抽鼻子:“碎了它!”

    马鞭抖开,激起战马奔腾,碑石碎裂,千军万马从宫门涌向上京。

    今日的上京,百姓绝迹,因为今日一早,百姓们一打开家门,但见街道巷角处,只见一骑又一骑披挂整装的黑甲骑军,所有百姓都吓得躲回家中,胆大点的从门缝里看着街上,从半月前始,便有一队队黑甲向上京呼啸而来,以大而繁华著称的上京国都忽然狭小得容不下这群虎狼黑甲。

    黑甲入城,百姓闭户。

    上京百姓在惊讶拓拔战深藏多年的势力同时,几乎每一人都生出一种绝望的自问,“这片江山真的要易主了吗?护龙七王再是忠诚勇猛,怕也抵不住这百万虎狼的临城一击!”

    当拓拔战出现街前时,震耳欲聋的呼号声突然爆起于上京城内各处,驻满街巷的黑甲一起向他们的主公振臂高呼,呼声由一条街向四面八方散延开去,由半城而倾城,巍巍国都,似也要在这百万虎狼的呼号中摇摇欲散。

    拓拔战高坐马上,张开双臂,静静倾听着只为他一人而沸腾的呼号,他的战千军为了他的霸业,苦苦等候十几年,同样,这一日,他也等得太久了。

    “璇儿,还记得你嫁给我时,我对你说的那句话吗?”拓拔战闭阖双目,高昂起头,心底默念,“我说,除了埋首你的温柔,我不会让自己的头颅向任何人低垂,否则,我宁可它被一刀斩下!”

    他的部将散在一旁,他们都很懂得,主公正在向何人默默悼念。

    那是主公心底,唯一的柔软。

    “舒展抱负之时,就在眼前,但此生唯一遗憾,亦是难圆…”拓拔战张开双目,凝视青天,“璇儿,我不敬天,亦不祷地,因为天地不仁,从我怀中夺走了你,所以,我不需天地庇佑,但你在天若有灵兮,必会佑我一圆当日抱负!”

    天有浮云,幽幽凝散,云映青空,投下如雾如幻的淡淡暖阳,绝代枭雄林立于天和地之间的百万黑甲中,仰首微笑,将他心里唯一的温柔付于此笑。

    除此之外,便是征伐天下的野心!

第一百十三章:临战前夕(一)

    “四哥起床啦!别睡啦!四哥大懒猪啊!”大清晨的,智的房门就被弟弟擂战鼓似的敲了个不停,为免猛把房门擂破,才睡了小半个时辰的智只能叹着气从榻上爬起,摇摇晃晃的去给弟弟开门。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懒猪懒猪懒猪…”门才一开,几乎天天睡到日上三竿,难得一天早起的猛一边吼着嗓子一边窜进来。

    被猛在耳边一声声吼懒猪,智也只能苦笑以对。

    了结了石敬瑭一事后,幽州上下投入到了空前紧密的防守备战状态,耶律明凰召集全城文武,在议事堂内整整商议了半日,定下了全城备战的战前策略。

    每个人都清楚,无论黑甲骑军来势浩浩,幽州能与之对抗的兵力已只局限于一城,一万霸州军,一万五千女真族军,还有新招募的八千人,幽州就是要靠这八万多人马硬抗黑甲,而全军士气已在一次次战斗中磨砺至顶峰,要再增加胜算,便只有从城防和备战中着手。

    武战文防,议事完毕,文臣武将立即展开备防,以张砺为首,安行远为辅的文臣每日在太守府和城中游鱼似的穿梭,动员民夫,加固城墙,虽在公主刚进幽州时,大家已知这一场决战必会来临,也早开始各方准备,但大家都说不清,在这战前时刻,心里是紧张还是期待,可就连最蠢的人都知道,这一战成败关乎的不但是生死,还有全城荣辱。

    若败,以拓拔战的手段,幽州必是城毁人亡,连他们的家小都免不了要被斩草除根。若胜,今日幽州城内的每一人,哪怕只是职位最轻微的小吏,也能立即成为复兴功臣,只要守着这份功勋,就算到了自己的孙子辈,也能在辽国活得风风光光。

    这已不是成王败寇,而是一战关乎世代荣辱,这种巨大的反差,无需耶律明凰再多做激励,已激得每一名官员都把全部精力投入到备战中,不但在办差时抖擞精神,连走个路都是一溜小跑,也正是这种亢奋,在这压抑而紧张的决战前夕,消耗了所有人心头的恐惧。

    白昼黑夜,四面城墙上,几乎每时每刻都能看到一身官服的文吏跑上跑下,平日里时刻保持的儒雅气度早扔到九霄云外,一个个声嘶力竭的指挥着工匠民夫加砖砌墙,不少文吏干脆卷起袖子亲自动手,恨不得把整个幽州的地都刨低三尺,再把这土全垒到城墙上。

    加固城防外,还要调集军辎,在这个时候,文官们当然不会去抽调军士来干这力气活,几乎所有官员都达成了共识,那些武夫们这时候最好把所有的力气都花在操练上,哪怕是多射几次靶子箭,多练几次出枪也行,其余屁事甭管,最好连军营都别出一步,文官们自然会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伺候着他们,当然,打仗的时候,丘八爷都得去把命卖了!就算死,也要拉足了垫背的!

    因此,文官们都很默契的没有去抽调一兵一卒来干力气活和脚力活,好在幽州兵力虽不足,却还有十几万百姓,城中募兵之事由护龙七王亲自操持,所以招募入伍的只有八千人,城中能派上用场的轻壮却还有好几万,于是,这些轻壮都被征调,发给几倍的工钱,让他们日夜轮换着赶工,除了搬砖运土,城中所有铁匠铺的炉火日夜不息,玩了命似的打造箭矢,铠甲,锁钉,狼牙拍,又一批批的送往四门,

    事态到了这一步,亢奋的早不止是官吏,不说公主早得了全城人心,只是那道免赋令已让幽州百姓明白打赢这一仗的重要,所以除了实在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老弱,幽州人人加入到这场备战中。

    也多亏了张砺和安行远这两员干才,才能在这亢奋的已失常态的时候,有条不萦的把持着每一处细微。

    文臣百姓都卯足了劲,武将们干脆连铺盖都搬到了军营内,将和十二龙骑轮流指点军士们的弓射阵骑,恨不得在这短短时日内把生平所学都传授给每一名军士,精一分攻守,便多一分活下来的机会。

    将领如此,军士更无半点懈怠,将新组的五路奇军按各路特性日夜苦练,八万多军士也分做两班,每昼每夜,每时每刻,城西军营都在杀气腾腾的练兵演阵,这其间,不但是幽州军和女真军技击娴熟,后来的霸州军和城中征募的八千民壮也如粗铁般被淬炼出了锋口,这样的变化固然令耶律明凰欣喜,文官们也为之精神大振。

    据说某日练兵之后,窟哥成贤曾单独问过将,以幽州军如今的士气和战力,决战时能有几成胜算?

    当时,将正席地坐在军营一角,看着满盈练兵场,喊杀震天的幽州军,很久没有开口,直到窟哥成贤数次请问,将轻轻说:“如果来犯的只是攻破上京的二十几万黑甲,那他至少有七成把握可获大胜,但集结后的黑甲壮盛的不但是兵力,还有那些久经沙场的老兵悍将,如此对阵,便是他再狂妄,胜算也只在一成之间。”

    听到身为将首军王的护龙将做出如是评价,听了将的估算,这几日正为幽州军鼎盛战意而自豪的窟哥成贤顿时失色,险些就要跌坐在地,可将却扶住了他,笑问,当日二十三万黑甲攻入上京,在拓拔战心里,护龙七兄弟又有几成生离国都的可能?

    “事在人为,人不一定胜天,但男儿汉心里却可以无法无天!”将轻笑站起,随手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又道:“如果随便什么事都要有五成以上的把握才敢去做的人,说好听了是沉稳,说刻薄了是懦弱,将爷最喜欢打的,就是一成胜算都没有的苦仗!”

    说毕,将抄起狼扑枪三步两步,跑到练兵场中间,很快就嘻嘻哈哈的和正在演练刺枪的军士打成了一片。一点都看不出,他片刻前才对未来的决战做出了最坏的估算。

    窟哥成贤直愣愣的坐在地上,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这时候该有个什么表情,然后反应过来,和这几兄弟打交道,他最常有的表情似乎就是犯愣。

第一百零三章:临战前夕(二)

    武战文备之外,便是对全局的统筹和战场运做的奇谋,这两样当然是落在了智身上,所以这段日子,智绝足不出太守府一步,名义上是戴罪被囚,其实是以太守府为帷幄,全盘运筹这场决战中每一分每一处变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昨日傍晚,智在自己的居所内召见了卫龙军秦璃和关山月,在去城西密林狙杀铁胆剑卫时,智就交给这两名心腹两个任务,第一是在幽州城中找一隐秘干燥之处,用以秘密囤积军粮,第二,从上京一起来幽州的二十名卫龙军中因混有拓拔战埋下的内奸,所以一直被软禁在军营内,秦璃和关山月便要从这二十名卫龙军中找出一名绝对可以信任的人。

    经过几日全城暗访私寻,秦璃和关山月选中城南一家无人居住的空院地窖做那秘密囤粮处,昨夜,两人又带来了一位名叫的卫龙军来见智,此人便是从被软禁的二十名卫龙军挑出的最值信任之人。

    这楚宸二十余岁,正值年轻气盛的年纪,在军营内被软禁了几个月,不但不奉令不许出门一步,还接连错过了几场大战,见到智后虽不减敬意,神色间却颇有些悒悒不得志,当然,别说是他了,秦璃和关山月也是一脸杀鸡用牛刀的委屈,智交代的两件任务都极简单,甚至都不需要出城。

    智却很满意楚宸的反应,把他叫到近前,温言安抚几句后又密密叮嘱了一番,楚宸接过智的密令,立刻神色振奋的星夜出城。

    楚宸离去,智又找来了那十九名被软禁的卫龙军,直言不讳的告诉他们,这数月的软禁是因为他们当中有拓拔战的内奸,而近日查出在拓拔战兵变前一月内,楚宸曾悄悄离开上京数次,以此推断,楚宸就是内奸,内奸既已查出,那他们这十九名卫龙军当然就要重新起用。

    这二十人被软禁了数月,心内早有各种疑惑,听智这一讲算是释然,两百一十八名卫龙军皆少年从戎,立誓用命护龙七王,今日得知袍泽中竟藏有内奸,难免百感交集,或为楚宸的叛离惊讶,或为自己忠诚的被质疑而委屈,当然,没有人再问起楚宸的下落,因为他们都清楚,如果处理此事的人是飞,也许会把楚宸囚禁,如果是将,楚宸大概能留具全尸,可落在智手里,楚宸最幸运的结局就是尸骨无存。

    智又告诉这十九人,会把他们这些日子的委屈记在心里,但他不想听到一句怨言,因为在真正的忠心之前,这一点委屈不值一提。说话时,智没有去看任何人,包括那名早已确定的真正内奸姜传友。

    随后,智也下达了另一道密令给这十九人,命他们这十九人率两千军士,于深夜时分,把从全城调集并储存于太守府粮仓的所有粮草全部运入军营,智又郑重交代,在运送军粮途中,任何人不许翻看粮袋,且必须在黎明前完成此事,等运完军粮后,这十九人则要全部出城,埋伏于城外各处,在拓拔战大军南下至幽州前,这十九人就做为城外斥候,最后,智还给每一人布置了在城外埋伏的隐秘处。

    下令时,智神色深肃的不容置疑,并两次提及,运粮时不许任何人查看粮袋,十九名卫龙军心知事出有因,但见智面容阴沉,谁也不敢多问,而且被足不出户的一关数月,他们早已闲得全身难受,此时接到如此隐秘重要的密令,人人心下兴奋。

    待这十九人离去,智站起身,在窗棱上瞧了敲,一道黑影立即从房檐下飘下,蹑在暗处,神不知,鬼不觉的跟着那十几名卫龙军而去。

    秦璃和关山月只看身形,就辨认出这黑影是卫龙军中轻身术最佳的若海,智出动若海跟随,自然是要监视这十九名卫龙军中真正的内奸。

    秦璃和关山月一脸惊愕的看向智,他们惊讶的不是智派若海跟踪,而是因为就在前一日深夜,智已秘密调集三千军士,由将和十二龙骑带领,把城中储粮中的九成都运入了两人寻得的秘密囤粮处,却用粮袋装了上万袋石砺沙土,重新放入了太守府的粮仓。

    换言之,如今太守府的粮仓内,只有一成是真粮,其余满盈仓库的都是一袋袋的沙石,这样想下来,智交代让那十九名卫龙军的命令,简直就是多此一举,空费力气。

    关山月嘴唇动了又动,几次想问个底细,却在智幽深如井的眼神中硬生生止住,接着,关山月和秦璃二人又被智派出去分批召见文武将官,一拨拨人走马灯似的从智屋中进出,一道又一道密令由智口中传出,送入接令人耳中,又由这些接令的幽州文武展开隐秘而细致的部署。

    最后来见智的是若海,虽在暗处监视了大半夜,若海的精神倒还健旺,智却已掩不住一脸疲态,只有一双清冷凤眼依然明亮。

    “姜传友有什么异常?”智倒了两杯浓茶,递给若海一杯,自己也捧着杯子一小口一小口的慢慢喝。

    “和智王你料想的一想。”若海一仰脖喝干了杯中茶,“明面上,姜传友和其他卫龙军一样,不但自己不去翻检粮袋,还约束军士不得打开粮袋,但在搬粮的时候,他有好几次装做给军士们搭把手,隔着袋子摸里面的东西,估计已发现,粮袋里装的是沙石。”

    “就是要让他发现。”智揉了揉眼角,也不对满脸好奇的若海多做解释,便让他下去休息。

    这一晚忙下来,已近凌晨,智稍一梳洗就倒头睡下,却忘了自己还有一个天天得闲的弟弟,于是,一到清晨,就被猛吵醒。

    “四哥大懒猪!”猛坐在床头,看着睡眼惺忪的四哥笑个不停。

    “有那么好笑吗?”智摇摇头,随意梳洗了一番,想想临睡前那番梳洗还不到一个时辰,又摇摇头,问弟弟,“你今天怎么起早了?平时不都一觉睡到正午吗?”

    智既起身,立刻便有侍卫送来早点食盒,猛先老实不客气的去翻食盒,见里面只有一碗米粥,两个馍馍,猛叫道:“怎么就这点吃的,肉呢?四哥,厨子欺负你!”

    “别瞎说,谁象你,一大早就得吃盘肉。”智一向不讲究饮食,所以一日三餐都关照厨房送些清淡食物,而且他事务繁多,也不能象猛这样顿顿大鱼大肉的摆开吃喝。

    智喝了几口米粥,又问弟弟,“你难得起早,别说是睡不着,有事么?”

    “有!”猛随身都带着吃的,从怀里摸出包肉脯,硬往四哥的粥碗里倒了小半包下去,这才道:“有客人来了!就是四哥你上次说的那个中原大商玄远,他一大早就叫开城门,说是帮我们打仗来了!还真就带了支军队来!”

第一百零三章:临战前夕(三)

    智看着好好一碗清粥里油乎乎的肉脯发愣,“玄远带来了多少人马?”

    猛嚼着肉脯道:“几千吧!我没一个个去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谁让你一个个去数了?”智被弟弟逗得一笑,端着粥碗的手却一停:“玄远把军队都带入城了?”

    “没有,他把军队都扎在东门外边,就带了几十个人一起进城来找姐姐,五哥说这人挺懂规矩。”猛在四哥床上打起了滚,“四哥,记不记得上次我和六哥在草原上碰到的那帮中原人,就是被我顺了把手弩回来的那拨人,他们也跟着玄远来了。”

    “他们都在议事堂吗?”

    “嗯!”猛打了两个滚,又抱怨,“四哥你的床太硬,褥子太薄!被子太小…”

    “床是睡的,不是滚的。”智大口喝干米粥,就去捞满床乱滚的弟弟,“走,去议事堂。”

    “四哥你不吃啦?”

    “路上吃。”智从食盒里拿起两个馍馍,拉着弟弟就走,“议事堂里还有谁?”

    “五哥,六哥,张砺,窟哥成贤,完颜族长,霸州那个铁成厥…”猛掰起手指数,“还有那个老匿在姐姐身后的客卿梁正英。”

    “文臣,武将,盟友,勤王军,心腹,都齐了。”智加快了脚步,“这是要商议战前事务,小七,走快点。”

    “噢!”猛跟着跑了起来,又喃喃道:“四哥,你和姐姐都说那玄远是个市侩商人,可我看着不象,他那模样挺威风的,象个将军!”

    “象个将军?”智怔了怔,一时不解,弟弟怎么会说那心思玲珑,长袖善舞的中原大商象位威风凛凛的将军,直到智步入议事堂后,才明白弟弟为什么会如此评价玄远。

    玄远就坐在议事堂左侧客席,今日的他身穿的已不是那件商贾爱穿的长服宽袍,而是改换上了一身戎装甲胄,甲胄也为玄黑墨色,乍一看,很有几分象是黑甲骑军的黑甲,智的目光也在当时一跳,但再仔细看上一眼,便能立刻看清这身甲胄的不同;

    玄远这身甲胄式样极为古朴,两肩各伏吞肩兽,兽首踞肩昂扬,蟠身摆尾,尾甲开展,成甲叶升腾挡于后颈,胸前另有一狰狞鬼头,鬼吻暴张,口内巨齿嵌衔护心镜,腰间血色束涤收腰,长甲斜盖两胯,铠甲每一寸都为精铁生铜磨砺,覆体修身,甲胄外另罩一袭宽大的黑色披风,披风及地,人在甲中,收腰沉肩,即使是玄远这年过半百之人,今日甲胄在身,披风笼罩,立时便有了一股峥嵘气势。

    玄远坐的并非首位,但任何人在走进议事堂后,都很难不立刻把第一眼投向他,因为他身上散着一种渊停岳峙般的稳定!

    智其实只见过玄远一次,那一次,智看出来,这是个很擅长用笑脸逢迎别人敌意,圆滑处世的人,任何场合,他都不会让人忘了他的存在,但也不会使自己在人前显山露水。

    但那次相见,智事后回想,总觉得玄远外露的圆滑与潜藏于身的气质并不相符。

    今日再遇,智骤然觉出,玄远已完全粹变,这种粹变并非只因为一身甲胄,真正改变的,是玄远的气质。

    那是狂澜兵戈前,男子昂首独立的稳!

    那是千军万马前,战将破军冲锋的定!

    戎装在身,内敛显扬,这位昔日的中原大商本色毕露,不再以圆滑韬晦,没有了与本性不符的造作,今日的玄远已如一柄久未出鞘的锋刃,人在座中,定入磐石。

    智恍然明白,这才是真正的玄远,那一点圆滑和商贾市侩,只是这男子遮掩沧桑的一点蒙尘。

    “智王…”玄远向智一笑,目光掠过智灰白的发梢,又道:“经月不见,清减了。”一眼看过,玄远立刻又把目光投向跟在智身后跳进门的猛,而这一眼看去,便是久久不移。与他并坐一排的一干服饰打扮各异的人却一起向智注视,上下审视着这名满天下,谤誉参半的少年。

    “智,玄远先生…”坐于堂首的耶律明凰手在唇角一按,改口道:“几乎忘了,智,玄远先生在月前已然复用原名,今日起我们可不能再称他为大商玄远,而是要称他一声轩辕将军了。”

    “轩辕将军?”智含笑看去,脑中极快的回忆,昔年后唐李嗣源座下可有双名轩辕的大将,只可惜后唐铁军横冲都的神秘和其强大一样称著世间,虽知横冲都名将如云,但对其部将领名姓,世间一样少有人知。

    “横冲都第九军,七杀将军轩辕如夜,见过智王。”轩辕如夜收回一直悄悄凝视猛的目光,站起身来,向智抱拳一礼,“前次隐姓埋名,失礼之处,尚请智王海涵。”

    “乱世隐姓,不苟鼠辈,也是英雄所为,护龙智焉敢怪罪。”见轩辕如夜行的是中原军礼,智也抱拳相答,又轻轻道:“七杀将军?七杀星?原来横冲都战将是以紫微十四主星为名。”

    轩辕如夜笑了笑,“巧合罢了。”

    “昨日的大商,今日的大将。”耶律明凰啧啧轻笑,连她也觉得,一身戎装的轩辕如夜要比一身市井气的玄远顺眼多了,“轩辕将军每次来访,总能给人惊喜,谁又能想到,十几年来在中原和草原之间往来逐利的玄远先生,原来是唐明宗麾下大将。”

    “前次在公主驾前隐瞒真名一事,亦请公主包含。”轩辕如夜向公主躬身一礼,不厌其烦的再次致歉:“时局易,世故迁,万丈红尘中唯一不变的,也许只有一副痴肠。”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对于智,轩辕如夜在客套中总不忘显几分亲近,但对于耶律明凰,他却在言行对答间多出点敬而远之的生分。

    耶律明凰今日却对这轩辕如夜大有好感,一来她见惯了雄武张扬的草原汉子,上次那圆滑狡诈的玄远实在难入她眼,二来轩辕如夜囤兵城外的识时务也极恰她心,所以也未觉出轩辕如夜言语间刻意的恭敬,微笑道:“轩辕将军,聊了半日,你还未为我引见与你同来的这些…”耶律明凰的目光从轩辕如夜身边的那几十名从者一一流转,轩辕如夜带进城的只有几十人,可其中除了上次那名管事忠源,其余大半人都做僧道俗儒装扮,想称他们一声壮士,却觉实在不妥,顿了顿道:“能与轩辕将军并肩而坐的,想必都是中原人杰,轩辕将军,怎不为我引见列位?”不论这些人打扮奇异,但敢在这个时候跟随轩辕如夜同来幽州,已值她这公主尊称一声人杰。

    “各位,还不见过辽室公主和幽州诸君。”轩辕如夜一摆手,身边那些中原异人纷沓立起,一一向议事堂中人环见一礼。

    智坐下后,立即去看这些跟随轩辕如夜同来的人,轩辕如夜此行数千兵马同来,只带这数十人进城,显见这数十人都是轩辕如夜身边最得力的臂助,而且这些人起身之际齐行云流水,依次按序,亦可知这些人必出身于军旅,再看这些人在耶律明凰面前不卑不亢,从容而对的神情,更可知这数十人都非寻常之辈。

    和智一同打量的,还有完颜盈烈,张砺,梁正英几人,这几人目光互视,都知彼此所想一致。数千人的军旅在此时声势虽不算壮,可若兵精将勇,亦为强援。

    “贫道玄机,山猿海鹤身,愚钝朽木性,草莽疏懒处,公主莫怪。”第一个出列的是老道玄机,他晃了晃手中拂尘,向耶律明凰打了一个揖手,坐在耶律明凰下手处的将眼睛尖,一眼看出,玄机手上那柄拂尘不但长过一般道士的拂尘,而且丝缕中裹着根根铁线,展开了那是一件极厉害的兵器,将暗想,“这就是六弟那天见到的中原异人了。”

    “贫僧火衲子,见过公主。”僧道不离,玄机之后,僧人火衲子跟着见礼,举手合十时,宽大的袈裟袍袖鼓鼓胀胀,也不知道里面藏着什么器物。

    “行商车玄甲!”一名商贩走上前,向耶律明凰行礼前,他先朝猛扮了个鬼脸,“从前为商贾奔波,今日起,当要为公主奔波沙场!”

    和轩辕如夜同样甲胄在身的一名将领踏步拱手,直接报名:“横冲都七星部战将苌庚!”

    “公主殿下,中原儒生鸣镝,有礼了。”这些中原人在向耶律明凰行过礼后,都毫无例外的向猛含笑招呼。

    见这些人对猛出奇的和善,耶律明凰略觉不解,不过细瞧这几人在看着猛的时候,神情间都带着点长辈似的关怀,便又释然,猛活泼可爱,如果没领教过他的淘气顽劣,确实很能引人亲近。

    “这些人的年纪都和玄远…轩辕如夜差不多,看来这些人也都在中原隐迹多年。”智一侧旁观,所想却要更深一步,“卧虎藏龙一朝而出,轩辕如夜此次前来,应是为拒强敌于中原之外,可这些人为什么都对小七这般亲善?是因为黄敛源?还是另有原故?”

第一百十三章:临战前夕(四)

    “这苌庚用的兵器一定是长大兵器。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将是个彻头彻尾的厮杀汉,所以他留心的事情和智不一样,他在留心看苌庚的手掌,见苌庚虎口茧厚,指节粗长,心想:“此人走的一定是刚猛激烈的兵器,他用的应该是斧子,而且是长斧。”

    在看苌庚身边长衫纶巾,儒生模样的鸣镝,将心里又犯嘀咕,“鸣镝这名字听来倒有几分金戈铁马意,可他怎么是个儒生?这样的人难道也能上战场杀敌?”

    张砺则使劲盯着每一个人的面目细看,轩辕如夜此次点破自己来历,乃是唐明宗臣子,算起来和张砺也算有些渊源,来辽国前,张砺也曾是后唐书记,官职虽小,但也是常入朝堂,可他从轩辕如夜一行人脸上一个个辨认过去,竟找不着一个依稀相熟之人,心下不由暗暗称奇,难道这些人之前从未入过朝堂,不过看他们的装束气质,却也有几分象是久居山野的隐士。

    鸣镝之后,上前见礼的居然都是书生秀士,“孔子门生江宁望,见过辽室公主。”

    “孟子后学伦天常,幸见公主尊颜。”

    “朱子门人廖启望,拜见公主。”

    “荀子后人荀文衣,见过公主。”

    “庄子学士梦蝶生,见过公主。”

    还有几人穿着布衫常服,面容世故沧桑,腰间还悬有长剑,可说话见礼竟也是温文尔雅,“韩非子后人韩明生,今夕得见公主,幸甚。”

    “法家李谪星,见过公主。”

    “墨家禽越岭,见过公主。”

    “杂家衍复生,见过公主。”

    “纵横学士张苏,见过公主。”

    “阴阳学士邹五行,见过公主。”

    “怎么还有个杂家?”猛听得迷糊,拉着飞的袖子问,“孔子孟子的我听过,那杂家是干什么的?阴阳学呢?抓鬼的?”

    “杂家和阴阳家都是中原诸子百家的一门,杂家中最出名的人是春秋时的吕不韦,吕氏春秋讲的就是杂家学术。阴阳家是战国齐人邹衍所创,讲究以金木水火土五行之学治世。”飞小声的给弟弟讲解,可他心里也迷糊得一塌糊涂,这轩辕如夜与幽州有一城之约,也可算是盟友,在大战前带着数千人马来投奔,助战之心更是拳拳,可你助战归助战,带着这么一大帮子儒生过来算什么?就算实在拉不到人手,也好过带一帮子秀才来吧?

    堂首的耶律明凰初时还笑意盈盈,可听着一个个儒生自报家门,她脸上的笑也很勉强了,看着轩辕如夜的目光也越来越不善,心说我这是决战当前,又不是要来场百家论道,你带这些人来布道还是添乱?

    “我听说,中原有种说法叫罢黜百家,独尊儒道,还以为中原早已只剩孔孟学说,不想今日在我辽国,竟能见到百家齐聚一堂。”耶律明凰强笑着去看轩辕如夜,言下之意是,你带这些人来干什么?

    公主这话说出,连猛都听出了意思,偏偏那孔子门生江宁望似乎一点都没听清这话外音,还上前解释道:“道虽不同,亦是殊途同归,一家独秀,何如百家争鸣?”

    猛哈的一声笑了出来,“话都听不出,读书读傻了,嘿嘿嘿!”

    十几名儒生一齐侧首,见猛笑得七歪八倒,这些人居然都未动怒,却看着猛微笑。

    “小七又帮我们丢人了!”智几兄弟互相看看,同是无奈摇头。

    对轩辕如夜带着这一群儒生来,智亦觉好奇,但觉不论是大商玄远还是七杀将军轩辕如夜,都不会平白无故的在战前带一队手无缚鸡之力的儒生来此,于是又仔细去看这些文人墨客。

    被猛这一搅和,耶律明凰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决定先不谈此事,“轩辕将军,你我订的是互利盟约,所以一些话还是说开了好,你来助阵,我很高兴,你驻军城外,这份知礼得体更令我心怡,不过我还想知道,将军此来,一共带来了多少将士为我助阵?”

    说到百战二字,耶律明凰尤其加重了语气,意思也表白得清楚,她要的是能征惯战的将士,如果轩辕如夜带来的都是这等儒生秀才,那还不如早点返回中原,也免得这些酸气冲天的文人莫名其妙葬生幽州。

    “轩辕此次前来,共带八千百战义士。”轩辕如夜有意顿了顿,又接着道:“其中六千人成军制,乃大唐横冲都将士,另两千人则是这些江湖义士…”

    “横冲都?”耶律明凰打断道:“横冲都不是早灭军了吗?”

    “但有星火,终能燎原。”轩辕如夜道:“横冲都确曾遭遇灭军劫难,但轩辕既为该部七杀将,那只要我活着,横冲都就不算全灭,公主,轩辕十几年行商,不过是碌碌而活,而这十几年里唯一可使我自豪的事情,就是密训了这六千横冲都。”

    耶律明凰心中一动,横冲都虽是许多年前的中原军甲,但其部强大,连她也耳闻已久,忙问:“你这横冲都的战力可能与当年的横冲都相较?”

    轩辕如夜淡淡道:“昔年横冲都乃明宗皇帝亲自练出的铁军,我与明宗相较,无论才干技艺都是远逊,但这些年竭尽驽钝,且按当年明宗之法调训军士,所以这六千横冲都总算也不会丢了大唐明宗的身后英名。”

    耶律明凰顿时放下心来,轩辕如夜不是好大喜功之人,他能有这等自信,那这六千横冲都当属强援,至于另两千名所谓的江湖义士,耶律明凰向那些百家儒生看了一眼,也不再计较,心中则想,“看在那六千人面上,就当是养两千张嘴巴,也得卖轩辕如夜这个面子,况且他们远道而来,只这番心意已属难得。”

    耶律明凰虽揭过不提这些儒生,但大家都看出来,公主实在是不太待见这些人,想想也是,大战朝夕将至,来了这样一群儒生,又不是开诗辞赋会,换谁都哭笑不得,公主能沉住气不发作,已是包容。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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