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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添花过客     战国雪txt下载     战国雪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十三章:临战前夕(五)

    不过,那些个儒生虽觉察到了耶律明凰的不悦,可他们一个个仍是宠辱不惊,对身遭事淡然处之,这一点看在堂上诸人眼里,却也暗暗称奇。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完颜盈烈思忖道:“都说中原读书人有风骨,这些儒生看着虽酸诌诌的,这身气度倒是不俗。”他想了想,凑到智耳边低声问:“我听说这中原的诸子百家学术渊源,门生遍布各地,是么?”

    “诸子学说乃是中原瑰宝,源远流长,千年以来,但有中原人处,就有这百家学说。”智听出了这老族长的话中之意,诸子百家流传中原各处,那且不论其学术门派传人万千,只看这诸学门人能一同前来幽州,便可知轩辕如夜在中原的根基之广。

    完颜盈烈此时又道:“横冲都灭军多年,这七杀将军却能在十几年后再组六千军甲,只这十几年不改的韧劲和忠心,已令人钦敬。”

    智点点头,但他心里想的却要更深一点,智认为,轩辕如夜必有光复后唐之志,这六千横冲都,诸子门人,大概是轩辕如夜在这十几年里辛苦营役的全部心血,可轩辕如夜此次前来,竟带齐了十几年谋蓄之力,那此人的所图所求,实在是难测,再看与轩辕如夜随行的这些人,对猛的态度都是亲善无比,虽知道他们不会对弟弟不利,却让智心里疑惑更深。

    这时,布衣客卿梁正英忽然从耶律明凰身后越步绕出,向那群儒生走去,堂上众人齐是一怔,这梁正英一向匿在公主身后,仿佛只存在于公主的阴影中,是个只务实不显身之人,此时突然走出,连耶律明凰也被这心腹的举动弄得迷惑,忙定睛去看。

    只见梁正英走到那纵横学士张苏面前,向张苏看了几眼,突然后退一步,左手按于心口,右手先在唇上轻轻一覆,又移至腰间,屈腰低首,向张苏恭恭敬敬施下一礼,“纵横学再传门生梁正英,见过同门先学。”

    那张苏初时有些意外,但见梁正英行下本门学派特有大礼,忙退后一步,也用同样的动作向梁正英还以一礼,“张苏还礼了,同门同学,达者自为先,何分先后,今得于同门学子于异邦相会,张苏幸甚。”

    又上下打量了梁正英一阵,微微一笑,“梁师弟稳重藏晦,展长才于辽邦,是我纵横学派之荣。”

    能为所学门派光大门中学术,乃是门中学子无上之荣,梁正英少年时师从纵横学说,但学成后即入辽境,与同门学子从未曾谋面,今日遇见同门已是意外之喜,又听到这同门先学对自己极高的评价,梁正英再是喜怒不形于色也怦然心喜,忙又深施一礼,“正英驽钝,万不敢自称光大本门,若有时机,当向师兄请教。”

    “好说。”张苏点头笑笑,“这次纵横门下共来了十几位同门,此刻都留在东门外,师弟若有兴,随时可来与同门一聚。”

    “一定。”梁正英精于世故,心知此时不便与人多做闲聊,见礼过后,又向其余儒生团团一揖,复又退回到耶律明凰身后。

    耶律明凰显然也未料到自己的心腹竟是百家学术的门人,不过这倒也让她对这些儒生重视了几分,清了清喉咙,正要说几句客套话,堂外忽然又有一名腰佩长剑的年轻男子走进,一进门就向她行了个式样奇特,举动飒爽的抱拳军礼,朗声道:“中原江山卫苏其洛,见过辽国公主殿下!”

    行礼毕,苏其络径直走到轩辕如夜身后,按剑而立,其间,他向堂上的霸州太守铁成厥微微点头,目光中似有歉意。

    苏其洛这一行礼,堂上幽州诸人都是一愣,铁成厥一脸愕然的看着他在轩辕如夜侍立,心下想起,苏其洛曾言,他和他背后的势力都不会坐视拓拔战独霸辽国,又恍然,这中原将军轩辕如夜就是苏其洛口中的主公。

    “苏其洛?你不是…”耶律明凰大感惊讶,她可记得,这苏其洛乃是随铁成厥同来的霸州知事,又被智派出送黄敛源回中原,可今日回来,怎么又变成了什么江山卫,还公然站到了轩辕如夜身后,再看苏其洛此时在轩辕如夜背后按剑侍立,目不斜视的神情,远比从前向她奏对时多出许多真诚于心的敬意。

    耶律明凰不知道江山卫是何许来历,可也明白这苏其洛必是轩辕如夜安排在辽国的人手,心里不由来气,转头去看铁成厥,心说你身边的知事是何等紧要的职位,怎么会被安插个来历不明的人都不知道?

    铁成厥倒是镇定,向苏其洛看了两眼,也不动怒,还微笑着一点头,他既然来到幽州,就存了与此城共存亡的心思,所以一腔心思比谁都坦然,苏其洛当中显示来历,而轩辕如夜又摆明态度此来是要助耶律明凰,这反让铁成厥消除了心里最后一丝戒备,不管你的来历,能携手共抗强敌,就是盟友。

    耶律明凰看了铁成厥一阵,见他一点都不以为意,先是有些恼火,不过她心里对铁成厥是很看重的,一来这位霸州太守是在诏书下唯一来勤王的人,二来铁成厥自咎自责,来了幽州后事事惟命是从,哪个当君主的不喜欢这样的臣子?

    再想想自己这幽州城里最大的客栈卫延居,最大的酒楼都是轩辕如夜的根基,如果要拿这事来怪责铁成厥,还真有点理不直气不壮。

    “苏其洛,我爹呢?”猛不是个含蓄的人,他算算来回跑趟中原的日子不对,张口就问:“你不是一路送我爹爹回中原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黄乐师已平安返回中原。”苏其洛立即答道:“在下一路送黄乐师至边界,直到中原有另一队足可信任的护卫来接送,在下才返回,猛王,黄乐师是在下此生誓言守护之人,请相信,若非能确定他的平安,苏其洛绝不会贸然抽身。”

    猛心里本来是有点担心的,可看到苏其洛诚恳的神态,他竟然也放下心来,何况,猛心里也知道点,自己那个亲爹似乎真不是什么寻常人物,只不过他不想在这个时候去多做猜想,“等打绝了黑甲骑军,我再好好去问爹爹个究竟。”猛很期待的想。

    “临战前夕,诸事皆繁,轩辕将军想必能体谅,就容我先失陪了。”耶律明凰既决定不再追究此事,也就不再耽搁,起身向中原众人道:“各位远来辛苦,就请先好生歇养,以备来日大战,轩辕将军,你扎营东门城外,露宿辛苦,将士们所需一起用度,皆由我幽州供给,不必客气。”又向铁成厥道:“铁太守,中原盟军所需,就由你负责调度,器械军粮,但有所需,立即拨给。”

    耶律明凰话说得客气,但话里话外却也扣住了一点,轩辕如夜的军队必须驻扎于城外,当然,这并非是见外,而是因为在此时刻必须存有的一点谨慎,而且两支军队同驻一城之中,万一有所摩擦,那就会让两方都有所尴尬。

    轩辕如夜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他也只是笑笑,毫无反对意味,却在起身相送耶律明凰时问了一句:“公主,我在城中有些故旧,想去拜访一下,之后,还想去军营走走,看看大辽军甲阵容,使我横冲都携从作战时可以略知默契,可以吗?”停了停,他又道:“只是我与几位朋友在城中走动,城外兵马,不会入城一步。”

    耶律明凰脚步一缓,侧首想了想,笑笑,“请便。”她也停了停,又补充道:“若轩辕将军想入军营,可让我五弟相陪。”

    “多谢公主。”轩辕如夜目的得成,拱手谢过,又向将点头笑道:“这就辛苦将王了。”

    “份所当为。”将是个爽快人,向兄弟们打了个招呼,就大咧咧的揽着轩辕如夜的肩膀往外走,“来,我这就带你去军营,轩辕将军,横冲都当年名动天下,未有缘得见这中原铁军的威仪一直是我心中大憾,今日正好,让我圆了这个遗憾!”

    “好说。”轩辕如夜笑笑,也不拘泥,就和将一路把臂,大步走了出去,除了苏其洛和忠源,其余中原人以玄机道人为首,安然离去。

    “这些个汉人…”耶律明凰在文武将官的簇拥下走出议事堂,看着那些汉人离去的背影,摇了摇头,她一直在防着玄远,也在变着法子的削减玄远对自己的威胁,因为彼此明白,双方的盟约只是互利,而且辽汉之别也使两方注定难成一世之盟,但看到玄远今日以轩辕如夜的身份,全力驰援幽州,她能感受到轩辕如夜的诚意,却无法理解轩辕如夜为什么要这样做,仿佛才发现,自己对这中原汉人的了解,一直都存于浅薄。

    “智王呢?”很习惯性的,耶律明凰回头去看智,却看不见那一袭白衣如霜。

第一百一十三章:临战前夕(六)

    “四哥回房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飞答道:“窟哥成贤刚向四哥报过军情,所以四哥立即回房去处理事务了,四哥说,稍后再来向明凰姐禀奏。”

    “让你四哥也多多休息吧,昨晚繁劳整夜,一大早就又被小七吵醒。”耶律明凰心疼智的操劳,抱怨道:“小七也真是的,关照他别去吵他四哥,结果一路喊着就跑了。”她转头去看猛,却见猛也早跑得没了踪影,“智是忙事,这小七又是忙着玩?蒙燕,早上让你炖的那锅长白参汤呢?快给智王端过去!六弟,你是要出城吗?先喝上一碗再走。”

    “公主,那锅炖汤一早就被猛王喝光了,不然他一早哪来这么精神?”蒙燕唉声叹气,又立刻举手道:“我再去炖一锅!”

    “小七这家伙!”耶律明凰和飞相视苦笑。

    “等我回来再喝吧。”飞甩甩袖子,“四哥让我出城去,盯着那十九名做斥候的卫龙军。”

    耶律明凰皱眉:“你一个人去盯十九人?”

    “其实,四哥真正需要我去盯紧的只有一个人。”飞没有说出那名卫龙军的名字,耶律明凰却也了然,又放轻声音道:“六弟,除了卫龙军中的那名内奸,你也帮我盯紧点中原人在东门外的军营。”

    “好。”飞想了想,也低声道:“明凰姐,我看那些中原人真诚可信,似乎不必过于戒备。”

    “全无深交,却要来为我卖命?”耶律明凰笑笑,“我们这儿多点心思总不是坏事,就当是我从你四哥处学到的谨慎吧。”

    “也好。”飞点点头,告辞出门。其余文武各有事务在身,完颜盈烈也要去军营操练族军和辽军的共同作战,向公主交代几句后都先后离去。

    “胡赤,去备我的飞凰车。”耶律明凰在梁正英等人簇拥下,也往府外走去,又问几名心腹,“我的虎贲军建制,如今已有多少人?”

    厉青立刻回答:“回公主,虎贲军已有两千五百人。”

    这虎贲军是耶律明凰自己组建的一支近卫,开始时,都是从幽州军中挑选精锐之士,但因幽州兵源本就不足,虎贲军中增添一人,便是减去幽州军中一分实力,这此消彼长之事做来无益,耶律明凰干脆下令,把挑选出来的军士全部还于军中,改从民间招募挑选身长力大的轻壮男子,再加上太守府专拨出来给公主的数百护卫,合并成立了这一支算是公主亲军的虎贲军,由几名心腹和那位粗莽耿直的俞达掌领。

    不过俞达半路从军,除了几斤粗力气,对兵法韬略什么的一概不懂,好在他把公主奉为天人,忠心可信,所以耶律明凰分了三百虎贲军士给俞达,让他领着这三百人当好自己的贴身护卫即可,而虎贲军的训练和调度实权,则是由胡赤,厉青,卫岚三人执理。

    “两千五百人,太少了。”耶律明凰叹了口气,“眼下也就只能贵精不贵多了,就算从民间胡乱凑得几万人,派不上用场也是枉送人命,梁正英。”耶律明凰又问:“我交给你的那五千子弟兵,近来如何?”

    和虎贲军不同,这支五千人的子弟兵却是从幽州军中挑选而出,且一直由梁正英这名客卿执掌,当然,真正掌控这两支军甲的人还是耶律明凰,如智所言所请,这就是完全由耶律明凰掌握的心腹亲军。

    “日日操练不休,除此之外,还供给这五千人最精美的饮食,最精良的甲刃,最丰厚的粮饷,以及,最轻松的任务。”梁正英低声道:“五千军士感念公主如此厚待,人人心下难安,都说无功而受公主每日重犒,实在担待不起。”

    耶律明凰笑了,“我要的就是他们这份不安,自知担待不起,就会尽心图报,有一日,我要这五千子弟兵为我在战场上取下最出人意料的战果。”

    梁正英又道:“公主,这五千子弟兵的训练已初见成效,不过还缺少实战经验,臣以为,未经实战的军士就是操练得再好,也只是一柄锋利无比,却深藏于鞘的钢刀。所以该让他们入军营,和将王练出的新军多做切磋。”

    “这五千人不需要什么实战经验。”一路说话,耶律明凰几人已走出府门,胡赤早驾着飞凰车等在门外,耶律明凰一撩裙摆,跨上车厢,忽又回过头,向梁正英轻轻道:“你说得对,这五千人就是一柄锋利无比但又深藏于鞘的钢刀,可这柄刀我只打算用一次,因为只需一次出刀,这柄刀就折断无用了。”

    梁正英细思公主这句话,难得其解,只觉其中深藏着一种一经揭示便是惊怵的结果,却不敢多问,上得车后,他辨别了一下马车行去方向,才问:“公主,您这是要去城南德馨居看韩氏么?”

    “是啊。”耶律明凰半仰在座椅中,伸展了一个懒腰,看着车顶笑道:“梁正英,你越来越历练了,知道什么不该多问,什么可以问一下。”

    梁正英轻轻道:“臣——只是臣而已。”

    “今天我去德馨居不是为找韩氏闲聊,是去拿些让她给我配的药,毒药!”耶律明凰打了个哈欠,“我们兵力不足,只能从奇处狠处下手,所以我打算给军士们的兵刃都淬上毒,增加杀伤力度,不过韩氏配的毒药剂量太少,目前只能先给五弟的几路奇兵和虎贲军的兵刃淬毒。韩氏家传的药学本事,对药性精熟的很,让她配几副毒药不在话下,可她这心肠却软的很,我让她帮我配毒,她吓得好半天都不敢接口,还问我要不要配点对人体无大害的毒药,或者再配几份解药出来,惹得我一阵好笑,兵刃淬毒便是要置敌于死地,那就要见血封喉,又何许解药?费了好一番唇舌,她才答应下来。”

    笑了笑后,耶律明凰又道:“听小七说,卫龙军里有个叫连城的,有一身使毒的本事,可惜他人在上京林幽月处,什么时候该把他调来,这样的人才,我很需要。”

第一百十三章:临战前夕(七)

    梁正英道:“拓拔战的人马很可能已出上京,沿路必定到处都是黑甲骑军,要在这个时候把连城调来,怕是很难。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所以我也只是想想而已。”耶律明凰语气倦慵,“先不说这个了,梁正英,今日才知,原来你师出纵横大家,我对中原诸学不算精熟,却也听闻这纵横学始祖便是春秋时的苏秦张仪,求道的就是合纵连横,捭阖世间,梁正英,你这大才只在我处做一布衣,是不是屈才了?”

    “公主说笑了。”梁正英恭声道:“纵横一门所学所求都是治世之道,始祖苏秦张仪也是已毕生之力辅佐世之明君,梁正英一点微末之才,若能辅佐公主开创不世之业,亦是纵横门之荣。”

    “你这话说得很入耳,不过我能不能做明君,还要看过不过得了黑甲这场浩劫。”耶律明凰又问:“纵横学曾是大家学派,流传至今也有上千年,可听刚才那张苏讲,这次他们只来了十几位同门,难道如今的纵横学已凋零至此?”

    梁正英笑道:“公主,诸子百家看重的其实并非门派,乃是各种学术道义,而且春秋之后,这百家门派之分更是淡薄,所以百家学说在中原虽然学者众多,但大多只是读其学识,增长阅历,讲究一个触类旁通,融会百家理念,所学的当然也不只是一门学术,只有少量人才会专学一门,领悟其深意,自称门下士而已。”

    “这么说来,你就是专学一门,且领悟其中深意的门下士了?”耶律明凰一笑道:“梁正英,那你今日得遇同门,又和这许多志同道合者相遇,心里一定很欢喜了?”她叹了口气,“可我心里却是半喜半愁,喜的是多了六千横冲都,愁的是来了这一堆无用儒生,梁正英,你是我心腹,我也不怕对你实话实说,这百家学术在中原是渊源瑰宝,但在我眼里还不如一支为我所有的百人铁骑实惠,更麻烦的是,黑甲骑军也不会在乎这些学术,如果真让这许多百家儒生都死在辽国,只怕中原的读书人都要骂死我这公主了,所以我正愁着打起仗来要不要分兵守着这些人,或者找个借口把他们从哪儿送回到哪儿去呢!”

    “公主,看见这些儒士,臣心里也是半喜…”梁正英轻轻道:“半哀。”

    “哦?为何?”耶律明凰微蹙眉,“梁正英,好听的话讲究一个点到为止,说多了就是谄媚,可别告诉我,你是看出了我心里发愁,所以也跟着感怀伤愁当尽忠了,那样的无用话,我不爱听。”

    “臣喜的是,能得遇同道同门,臣哀伤的是…”梁正英语声沉重,“臣知道,这百家学士此来幽州,都是为求死而来。”

    耶律明凰大奇,“什么?求死?”

    “是!这儒家学术在公主眼中或有些酸腐朽味,但其实百家诸学,孔孟教义中也不乏兵戈壮烈,因为这些学术的至深之处就是为所学所悟,治世救人,抗暴政残虐,献身赴死。治世时,展长才为黎庶造福,乱世时,或隐居不为虎狼做伥,或者以一腔热血,出山…临难赴死!”

    耶律明凰愈奇,“这些儒生?就算他们有求死刚毅,可凭他们就能上阵杀敌?”

    “公主难道未看见这些儒士都腰悬长剑么?这些长剑可不是寻常文人墨客用来装饰的配物,这是百家的卫道之剑啊!”梁正英的语气里有着很少在公主面前流露的庄重,“百家诸学源于春秋,传于今时,可春秋时的学士并非如今的绵软文士,他们为明大道,腰悬利刃,越千山,涉万水,荡不平,扶苍生,更敢以胸中所学为苦难申冤,视虎狼而按剑,诛强梁而拔剑,便是血溅五步,身首异处亦在所不惜!所以燕赵有悲歌,击缶慨长剑!公主,您知道么?这百家之所以在中原被视为瑰宝,不是因为那些流俗于文字的伤悲春秋,之乎者也,而是这悟道卫道的按剑而起!若非百家有这壮烈,又何以能在这千百载后,仍有这引人入胜处?”

    “公主!”梁正英目视耶律明凰,幽幽道:“您眼里的这些儒士,他们都是真正的——死士啊!”

    “死士?”耶律明凰讶然失色,一点都未介意梁正英语气里少见的亢辩,“你是说,他们此来是要为我按剑而死,仗剑为士?”

    “是!”梁正英沉声道:“按剑而死,仗剑为士,是为死士!”

    “可他们都是中原汉人,为什么要为我这不相干的辽国公主而战?”

    “臣也盼知盼解。”梁正英用苦笑掩去了心底模糊的答案,“或许,这就是臣一直在学,却也一直未能真正领悟的百家道义吧!”

    “道?义?”耶律明凰轻轻念着这两个字,又轻轻摇摇头,听了梁正英的这番话,不能说她心里没有一丝动容,可与这些相比,她心底更在意的还是君王道,臣子义。

    “那就让我在来日大战时,好好见识这中原百家的道义吧。”耶律明凰靠在椅中,微阖双眼,忽又想,“智心里,会不会在意这些道义?”

    飞凰车从城中太守府缓缓向南,城中大道上,另有一辆马车却由太守府快速驶向城中一处僻静下巷,马车停处,是一家隐于闹市,掩于林间的客栈。

    “卫延居?”将从马车上跳下,看着客栈的招牌,疑惑道:“轩辕将军,我听四哥说过,这家客栈和城里的燕云酒楼都是你所开,可你不是要去军营看军士们操练吗?怎么突然要到这客栈来了?”

    “请将王稍侯。”轩辕如夜从马车上跳下,微笑道:“去军营前,我要先从卫延居里取样东西。”

    忠源和苏其洛两人也随之下车,苏其洛似是在期待着什么,快走几步,急着去开卫延居的大门,忠源还能沉着气走到轩辕如夜身后,但也有些神思不属的盯着大门。

    轩辕如夜却停下脚步,回头道:“将王,若有兴趣,可否与我一同如内?”

    “不用了,你们进去吧,拿上东西我们就走。”将很是心急,“等看过幽州军的操练,我还想去东门看看你带来的横冲都,轩辕将军,这一路我都跟你说过几十遍了,横冲都的军容是我最想见识的!”

    “这个不急,总会让将王如意。”轩辕如夜似乎很想让将入内,轻轻道:“将王,我想你心中大概也曾猜测过,当年在草原上指点你枪术的秋心武,和黑甲上将军艳甲飞将秋意浓是不是同一个人吧?”

    “你说什么?”轻轻的一句话如在将耳边激起一阵轰雷,将立刻瞪大了眼睛,“你认识秋意浓?”

    轩辕如夜没有回答,却推开了客栈大门,侧过半身,向将微微一笑。

第一百十三章:临战前夕(八)

    “好,我跟你进去!”秋心武和秋意浓是否同为一人,正是将如今最揪心之事,他不是虚礼耐烦的性子,立即迈步入门。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将性如烈火,但每日耳濡目染智的深沉,他也有了几分城府,进门后见轩辕如夜迟迟不开口,将居然也压住性子不追问,却转过话道:“轩辕将军,你这次带来了两路精兵,我代公主和兄弟们谢过你了。”

    “两路?”轩辕如夜抬了抬眉毛,“将王,我这次带来的精兵好象只有横冲都一路啊?”

    “和四哥说的一样,你说话就是爱藏着掖着。”将干巴巴的一笑,“公主终是女子,一时看不出随将军同来那些异人豪杰的本色,可我这武夫能看得分明,玄机道士,火衲子和尚,苌庚大将,行商车玄甲这几位就不说了,即使鸣镝和那些百家儒生,其实也各个都是技击好手,真上了战场,凶猛勇敢不会逊于任何一支军队!”

    “哦?何以见得?”轩辕如夜好象又恢复了一点那位大商玄远的几分狡黠,笑咪咪的说:“你这位公主姐姐,似乎很不待见我那些老友啊?”

    “因为那些儒生的佩剑。”将说话直来直去,“中原文人书生为扮弄风骨,出行时常爱配饰长剑,那种剑看着华丽,实际轻软无用,连杀只鸡都不能,但这些儒生的佩剑大不相同,虽在鞘中不出,看剑鞘制式就知刃锋脊厚,是古时春秋士子游侠天下用的利剑,也是真正的杀人兵器,懂得佩带这种长剑的人,哪会是寻常文人?”

    “轩辕将军。”将又道:“我兄弟虽长在辽疆,可对中原古事,并不是一无知晓。”

    “将王好眼力。”轩辕如夜笑笑,“希望今后,护龙七王能对中原壮怀更多点知晓。”

    “那是自然。”将一点也没去咀嚼轩辕如夜语中别意。他大咧咧的豪迈却让轩辕如夜微笑不已。

    忠源和苏其洛没有关注两人的对话,他俩走进大门后,急匆匆从前院杂务房里各抄了一把铁锹,赶在将前头,大步流星似的沿着弯曲回廊往里跑去。

    将被忠源和苏其洛两人明显失态和失礼的举动弄得疑惑,他忍住好奇,走快几步,抢在轩辕如夜深深做了个揖,“轩辕将军,这一揖不是谢你今日援手,而是谢你在上月前让人送入幽州的那一箱南地玄冰,使我义父和兄长的遗体得以长存。”

    时节夏末秋初,辽皇和护龙错的遗体难以久存,按理应该将义父和兄长的尸首早日下葬,但一代君皇的遗体本该葬于国都皇陵,且大仇未报,公主和智几兄弟都不甘把义父和兄长尸首草率下葬,可尸首日久易腐,所以只能不断往棺柩中添加冰块和香料,效果却是甚差,智和公主正忧心如焚时,恰轩辕在上月除送了一车队军辎粮草来幽州,还另送了一箱取自极南酷寒之地的千年玄冰,这玄冰只要不曝于日下,经日不融,用来保存尸体竟是上佳,所以这一箱玄冰的馈赠,远比一车队辎重更使公主和智几兄弟欣喜感激。

    轩辕如夜谦逊的还礼,“举手之劳而已。”能得将这杀性男子如此庄重作揖,其中真诚一眼可知。

    将正色道:“对将军是举手之劳,对我兄弟却无异是如山深恩。”

    “将王言重了。”轩辕如夜笑了笑,又自语似的轻轻道:“明白了,在贤昆仲眼中,世间名利,帝业成败,其实都逊于那一段父子真情。”

    两人说说走走,很快就进了后院,对这院内的清幽静谧的和绵绵醉人的桂花芬芳,将并没有多留心,只是抽了抽鼻子,“这地方我四哥一定挺喜欢。”

    忠源和苏其洛两人早跑到小院茅屋前,两人在屋子空地来回走了几步,立即举起铁锹,在一处地面使劲掘了起来,泥土一层层刨开,也不知土中埋了什么,竟藏得极深,但忠源和苏其洛挥锹如飞,竟一点也不觉疲累,轩辕如夜这时也不和将交谈,他走到两人身后,不出声的盯着地面,虽未出手,呼吸却陡然粗重了起来。

    将心知忠源和苏其洛在挖掘的必是此来所取之物,他不愿袖手干站,捋起袖子就要上前帮手。

    轩辕如夜却伸手虚拦了一下,“将王好意,但这样东西对我们很重要,请让我们亲手取出。”

    “好。”将点了点头,看这三人神色凝重期待,心知此物必对他们极为重要,外人不便插手,遂退到了一旁。

    随着一声金属撞击,苏其洛喜极大叫:“挖到了!”忠源立即扔掉铁锹,和苏其洛搭手,从土中搬出了一只三尺见方的铁箱。

    苏其洛一不顾满头满脸的泥土,二不顾站在一旁的将,急抬头喊,“宗主!”

    将听到这个特别的称呼,很感兴趣的看向轩辕如夜。

    轩辕如夜摸索着从袖中取出一枚钥匙,刚要递给苏其洛,一转念,他走上前亲自去开铁箱,手却微微发抖,钥匙歪了几次才对正锁孔,显见他的心情也是激荡万分。

    将愈发好奇,轩辕如夜手中那枚钥匙,虽然陈旧却磨得洁净发亮,一看便知就如智手中那块碧绿古玉,时常把玩摩挲,不问可知,轩辕如夜三人对这箱子里所藏的极为重视,可既是珍视之物,就该贴身而藏,为何要千里迢迢的埋在辽国境内?

    铁箱打开,里面装着一根儿臂粗细,铁棍似的长物和一块折叠收拢的黑色布帛,箱子一开,这三人举动各异,苏其洛从箱中双手捧出铁棍,按着铁棍尾端轻轻一抽,那铁棍居然和将的狼扑枪一样内藏机括,两尺长短的铁棍在喀嚓声中一节节伸长。

    轩辕如夜捧起黑布,站直身躯迎风一抖,布帛褶皱慢慢展开,以黑色为底的布帛上绣满了一片片堆叠白色花纹,在风中徐徐舒展。

    忠源的举动最是怪异,他象个孩子似的把空铁箱高举过头顶,往地上狠狠一掷,又泄愤般对准铁箱接连几脚重踏,坚实的铁箱竟然被他一脚踏破,。

    将先是吃惊这忠源的力气,看忠源的模样,他大概很憎恨这个把他们珍视之物埋藏起来的铁箱,可这孩子撒气似的动作又很让将莫名其妙。

    苏其洛把铁棍一头递给了轩辕如夜,铁棍尖处有个环扣,轩辕如夜当即把展开的布帛系紧在棍上,又把棍子尾端往地上重重一顿,接着,三个人一起退后几步。

    “原来是面旗帜。”将这时才有点明白,让这三人如此重视的是一面大旗,只见那黑色大旗上绣的花纹原来是一根根堆叠在一起的骷髅白骨,在黑色布帛上构筑成一片白骨如林,一眼看去,这面旗帜竟是说不出的诡异。

    “白骨旗?”将彻底糊涂了,他回忆不起来,这世上有哪支军队,哪家王朝会荒诞到以这天底下最不吉利的白骨为军旗。

    军旗下,轩辕如夜,苏其洛,忠源三人的面容异常激动,三人呆呆的看着在风中舒卷的白骨,那一霎,将清晰的看见,这三人眼中闪烁的神色竟是如痴如狂,如一场淋漓酣畅的大醉。

    而后,以轩辕如夜为首,三人居然一起跪倒在旗下,仰望旗上白骨,口中喃喃低语藏在风中,依稀难闻。但那样的激动让人明白,他们跪拜的不止是这白骨旗帜,而是一种信仰和壮怀。

    为这奇异的一幕所惊动,将又再次抬头去打量那白骨旗,旗上黑底映衬出的白骨森森噬目,诡异得如是从黄泉中飘摇而起,那白骨下还有几道波浪绘纹,而那黑底也有棱角突凸,粗看只当是边角织纹,细看才知,这旗帜的黑底竟是一副山河图案,有山河为衬,这山河之间的丛丛白骨忽然敛去了诡异,却有道苍凉入眼的悲壮从如眼一瞬起于心底。

    军旗长飘,人长跪,不知是风还是跪者的肃穆,使得旗上白骨陡然鲜活起来,那一幕莫名也忽然使将顿悟,白骨为旗,山河为景,原来是一种生死相付的守护,这绘在旗上的白骨非是不吉,而是把为守护而牺牲的无数逝者英魂聚于旗上,因为这非是一仗功成万骨枯的壮怀,而是以吾身躯守山河的壮烈。

    “江山…守护…”风吹过耳畔,扬起断断续续的低语,旗帜抖动风中,抖开的是这三名中原汉人心底久别重逢的梦想,与之相会的却是这山河旗上,为了同样梦想代代传承,已成白骨的不朽。

    “我们回来了…”三名汉人一起向着白骨大旗俯首。

    金戈荡开,兵车行过,那样一面以白骨为图的旗帜,似乎就该盛开在狼烟盛处,旗下虽只跪着三人,但在旗下凝聚不灭的却是一代代的延续。

    看懂了这幕庄重的将不去打扰这三人,他静静的望着白骨旗,初时的荒诞感恍然而觉,这世上再没有一种决绝,能媲美这以白骨为榜样的慨然。这面大旗下,常年长歌的一定是一支军甲,所以轩辕如夜此行才要取回这军甲男儿的荣耀。

    很久,轩辕如夜三人才从旗下起身,忠源和苏其洛一左一右扶着旗杆,激动未复,眼中升腾起的另有一种朝闻道,夕死无憾的满足。

    “将王,见笑了。”轩辕如夜定下心神,向将致歉。

    “没事,倒要恭贺将军取回军旗。”将禁不住好奇,正容问:“将军,这是你们横冲都的军旗吗?”

    “算是吧。”轩辕如夜给出的解释只是将所看懂的,又轻轻道:“将王,我等此间事已毕,你可以问你一直想问的事情了。”

    将也未多追问白骨旗的事,直言问:“秋意浓和秋心武,真的是同一人?”

    “是。”

    连日来的猜测终于有了最坏的答案,可将听了却惟有苦笑。

    轩辕如夜问:“将王,你似乎很不愿面对这个结果?”

    “这是个很糟糕的结果。”将不加掩饰的回答,“我七兄弟年幼时,义父为了使我们成器,从天下搜集了无数先人心血,记于纸上,让我们自行学习领悟,我的枪术碍于无良师指导,一直难有大成,大概是在几年前,有一次我独自跑到草原上练枪,适逢一名青年男子骑马路过,见我练枪,他笑说我的枪术困于形式,未得真髓,出枪时匠气太重,难已纵横沙场,我当时年少不服,便向他挑衅,谁知和他一番切磋,竟连连失枪大败,心服下向他请教,这青年便指点了我几句,所言虽然不多,却字字得中要领,告别时,我问他的名字,他留下了秋心武这个名字…”

    将苦笑着道:“轩辕将军,我也不瞒你,我的枪术启蒙于自习,但真正的突破却是在那日切磋之后,这些年来,我一直好奇这世上怎会有如此出色却又籍籍无名的枪术高手,直到近日听说当年绝迹的艳甲飞将秋意浓重归黑甲,我才怀疑,这秋心武会不会就是秋意浓。”

    将叹了口气,神色间微有沮丧:“想想也不该奇怪,能拥有这样壮丽枪术的人,怎会是籍籍无名之辈。”

    轩辕如夜把将的沮丧看在眼中,“莫非将王自认不是秋意浓的对手么?”

    “单论枪术,天下难有人与秋意浓匹敌,不过临阵拼命,取胜之道也并不是只取决于枪术高低。”将轻轻一句话,生性中的凶悍立时显露无遗,“这些日子,我每日苦练枪术,也自己创了一招或可与秋意浓较量的枪术,但想到他如龙在天的一枪,我没有太多的把握,但让我沮丧的不是这即将到来的强敌,而是可惜这样的人杰,竟被拓拔战收罗于帐下,轩辕将军,听你说话,你和秋意浓相识吗?”

    轩辕如夜笑了笑,“一面之缘,说起来,他也算欠了我一份人情,不过这一世是不能指望他还这人情了。”

    “只是一面之缘?”将疑惑的看看他,“我们虽然不熟,可我知道,你这样的人,不会无缘无故的提起一件事。”

    “噢?”轩辕如夜很感兴趣的问:“将王心里,认为在下是个怎么样的人?”

    将道:“你和我四哥一样,都是心事重重,却很少愿意流露的人。”

    轩辕如夜不置可否的笑笑,又把话转了回来,“秋意浓的枪术叫翔天枪,在中原还有个名称,修罗枪!我和秋意浓虽只一面之缘,不过我跟他的师父修罗枪风雨却是生死之交。”

    “修罗枪风雨?我听过这个名字!”将震容道:“你认识风雨?对了,风雨是后唐第一杀将,一身枪术真正到了出神入化之境,难怪秋意浓有这傲人枪术,原来他是风雨的徒弟!”

    将疑惑更重,“轩辕将军,秋意浓隐姓埋名多年,连我义父从前都不知道他还活在世间,你又怎么会对他的事情这般清楚?”

    “将王忘了么?这十几年,我一直都是以大商玄远的身份游走四地。”轩辕如夜笑笑,“商人行商,最重要的就是消息灵通。”

    将疑惑稍解,又立即问:“你把我叫进来肯定不是为了叙旧朔源,直说吧,到底什么事儿?承你送玄冰的人情,只要你开口,我一定出力!”

    “将王这直爽性子很对我胃口。”轩辕如夜微笑着伸出手,“可以把你的爱枪借我一下么?”

    将犹豫了一下,从腰后摸出四截分拆开的枪段,套拢后一伸一拉,还原成狼扑枪,递了过去。

    “将王,请你看仔细。”轩辕如夜接过狼扑枪,一手执柄,一手居中,摆了个出枪的架势,“将王新创出的枪术必然精绝,不过我今日来,是想请将王看看,风雨曾传过我一招枪术,因我天性驽钝,一直未能练成其髓,所以我只能使一遍,希望将王能有所得。”

    “修罗枪风雨的枪术?”将精神一振,立即往后让开几步。

    “这一招势在刺击,倒也合了这狼扑枪之名。”轩辕如夜立在原地,双手握枪前刺,放慢了动作,口中道:“将王看好,双手横贯,枪刺如一,右手执柄掌力,左手握中生变…”

    “生变?”将两眼一眨不眨,脑中尚无学艺之心,却只想见识传说中天下无双的枪术。

    “是,生变!惟有千变万化,方能纵横沙场!”轩辕如夜居中握枪的左手渐渐使力,动作虽慢,但狼扑枪在缓缓前刺时,枪身忽然抖动起来,轩辕如夜的右手也慢慢发力,一柄狼扑枪在他手中频频振动,鲜红枪身如被缚苍龙,如雨后初虹,随着轩辕如夜的动作,枪欲挣枷,枪欲贯天。

    突然,稳稳刺前的猩红枪刃在上下晃动的绚影中一分为二,轩辕如夜动作更急,枪仍刺前,枪刃却在这抖动中团团散开,一而二,二而四,四而六,一枪前刺,竟同时变幻出六道枪锋。

    “这一招名叫九龙翔天,是修罗枪风雨在最后的生涯中竭尽全力悟出的枪术,说它是我老友的毕生心血也不为过。”轩辕如夜全力抖动枪身,额头汗水涔涔而下,一击刺出,狼扑枪在半空中呼啸清越,六道枪锋在闪耀中又分出一道,呈七枪并列前刺。

    “好枪术!”将大喊出声,他知道轩辕如夜是要教他这一招绝世枪术,所以没有放过轩辕如夜出枪时的每一个动作,一枪出毕,直把他看得心旌神摇。

    “是好枪术,但在我手中使来顶多只是中庸。”轩辕如夜收回枪,额头汗出如浆,“当年风雨使出这一招时,绝没有我这般费力,而且他每次出枪都能同时抖出九道枪锋。”

    “九道枪锋?”将惊叹,七道枪锋已足够他震撼,九道枪锋?他大赞道:“好风雨!不愧后唐第一杀将!”

    “是,九锋齐出,才是真正的九龙翔天,可惜我竭尽全力,也只能抖出七道枪锋。”轩辕如夜抹了抹汗水,又把狼扑枪递还给将:“将王,我今日把这九龙翔天教与你,就是希望你能把我老友留在这世上的最后心血灿烂而绽。”

    “为什么要传我枪术?”将握枪在手,强忍住立刻练习的冲动,他对枪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天赋,一遍看毕,已隐隐领会了这一招的精要,却觉这惠赐太过突如其来。

    “因为将王与艳甲飞将难免一战。”轩辕如夜缓缓道:“风雨的枪术冠绝天下,其中最厉害的是三招四杀,突刺冲锋一招名枪刺山河险,护体闯阵一横名我挽乾坤岌,破敌绝杀一枪名九幽平九州,而融会这三招精锐,则可一枪飞翔于天,这便是秋意浓成为飞将军的缘故,秋意浓是风雨唯一爱徒,他学会了风雨的毕生枪术和兵阵要诀,也得到了风雨杀敌无算的修罗枪,如将王适才所言,在战场上,若纯以枪术较量,这世上无人能是秋意浓对手,所以我们希望,能学会这招九龙翔天的将王,或可与秋意浓一战。”

    将沉声问:“我们?这我们所指的,除了你还有谁?”

    “是我,还有风雨。”轩辕如夜道:“或者也可说,涵括了所有,不希望拓拔战篡国成功的汉人。”轩辕如夜把汉人二字咬得极重,一字字念出,似要向将点醒什么。

    “为什么?”将追问,“风雨为什么要这样做?”

    轩辕如夜道:“因为我是汉人,风雨也是,可秋意浓却是辽人,秋意浓由风雨从小收养,他们师徒之间的情意便如将王七兄弟与辽皇般无可置疑,所以辽皇罄尽一切给予你们七兄弟,乃至生命。风雨亦然,他在秋意浓身上也倾注了全部心血,但风雨知道,他这徒弟从小的心愿就是成为傲视天下的名将,风雨很嘉许徒弟的宏愿,可秋意浓的名将之路是始于辽国,而风雨一生守卫的却是中原江山,乱世之下,中原草原难免一战,若风雨在世,他能用师徒之情管束爱徒,可风雨死后,这世上也再无人能抑制住秋意浓这唯一的修罗翔天枪,所以…”

    “所以风雨在最后的生涯中,想出了这一招九龙翔天,为的就是让人对付他唯一的爱徒?”将语气微凉,“对罄尽所有教习的徒弟,还要再留下这一招克制,就因为辽汉之别么?”

    “难道将王认为这个理由还不够么?”轩辕如夜道:“一方面是一生关注的爱徒,一方面是誓言守护的江山,做为一名顶天立地的男子,将王认为,我的老友,修罗枪风雨,该做如何选择?”

    “我…”将沉默下来,良久才摇头,“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轩辕如夜一字字道:“希望有一天,将王能够知道,若辽汉之别摆于将王面前时,你也能做出自己的选择。”

    “难怪四哥说,你是个很难缠的人。”将苦笑了一下,掂了掂手中枪,又回想着方才那一招绝世而绚目的枪术,轻轻问:“轩辕将军,风雨想出这一招是为防患于未然,他应该也曾希望,没有用这一招去对付秋意浓的必要,但他在苦思这一招压制他徒弟的枪术时,心里一定很痛苦,是么?”

    轩辕如夜也沉默了下来,也过了良久,他才点了点头,“是,秋意浓视他如父,要把这牵制一招留世,风雨心里,又何止是难过二字能足道,别说是他这师父了,就连我,其实也是一直都很欣赏那个痴狂一生的少年郎…”轩辕如夜按下心头惆怅,望向将道,“将王!秋意浓师从风雨,你又曾得秋意浓指点,算起来你与我那位老友也算有些渊源,我真的希望,就算只是为了对抗黑甲骑军,你也不要辜负了我老友的这一招枪术。”

    “我知道。修罗枪风雨之名是所有习枪者心中的神祉,我又怎会辜负了他留在这世上的最后一招枪术?”将握紧了狼扑枪,“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一定会把这一招九龙翔天飞腾于黑甲骑军的鲜血和惨叫中。”

    “好,好!”轩辕如夜连说了两个好字,见将抚枪沉思,心知将是在回想方才那一枪,他又向苏其洛和忠源看了一眼,两人立刻把那面白骨旗收拢,苏其洛还取出一只长大的布袋,小心翼翼的把旗帜放于袋中,又紧紧系在背上,还用一只手掩在袋上,看样子就算是舍去一只胳膊,也不愿让外人触碰袋中旗帜。

    忠源看他举动,想起当日在上京皇宫从拓拔战手中取回战玺时,自己也是这般护如性命,不由向苏其洛笑了笑。

    收拾停当,轩辕如夜告辞道:“将王此刻想来需要静思领悟,在下便不打扰,告辞。”

    “也好。”将有些好笑,先前是轩辕如夜把他引进这卫延居,这会儿倒成了主人先行告辞,但他此刻确实需要清净心神,专心揣摩枪术,也不客套,抱着枪走到一边。

    轩辕如夜三人当即离去,忠源走前回头看了一眼,见将已不问身外事物,潜心思索,忠源向轩辕如夜道:“我相信,风雨将军的那一招九龙翔天,在护龙将手中一定能发挥出极致威力。”

    轩辕如夜点头:“我也相信,否则又何必如此辛苦的把这一招传授给将。”

第一百十三章:临战前夕(九)

    出了卫延居后,三人立即上马车,苏其洛把白骨旗横放在膝上,一遍遍的细看,十几年前,他还是少年时被轩辕如夜看中,吸收成为江山卫,这些年为江山卫的信念奔走四地,也执行了无数次出生入死的任务,但一直遗憾未能一睹江山卫的旗帜——白骨大旗,今日心愿得遂,心头激动简直无可名状,恨不得把头伸出窗外,向着街上往来人群发出自豪的大叫。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轩辕如夜和忠源都很了解的看着苏其洛脸上一时狂喜一时激动的神情,因为这后进俊杰此时的心情,他们年轻时也曾有过,这种随岁月流转的激情,只是掩藏,却未褪去。

    苏其洛激动了好一阵才想起身在何处,他看了看四周,赧然问道:“宗主,我们现在是出城么?”

    “不,去太守府,护龙兄弟里,我还想再见一个人。”轩辕如夜低声道:“见过这个人,我们此行也算了无遗憾了。”

    “是猛么…”苏其洛了然,“是该见见他,尤其该让猛知道,他是谁的孙子。”

    “不能让猛知道他的真正身世,也不能让除我们之外的任何人知道他是谁的孙子,绝不能!”轩辕如夜却沉下声音,“猛和他的生父黄敛源,都是我们誓死保护之人,如果泄露了猛的身世,就会引来有心人对猛的利用,其洛,我们万不能做下可能危害到猛的任何事,知道么?”

    苏其洛转念便想清其中关系,重重点头,“其洛明白。”

    马车行出数里, 苏其洛想起件要紧事,忙又道:“宗主,前几日我无意中发现,智手中有一块和我们一样的古玉。”

    “怎么可能?”忠源吃了一惊,“那江山如玉是只有我们江山卫才有的信物,且每人只得一块,玉碎如身死,智身上怎么会有这玉?”

    苏其洛郑重道:“我肯定没有看错,那就是我们江山卫才会有的江山如玉。”

    “其洛没有看错,智手中的确实是江山如玉。”轩辕如夜淡淡的予以肯定,“说穿了并不奇怪,忠源,还记得江南望族鹤家么?”

    “当然记得!”忠源道:“鹤家这一任的家主鹤凌羽是将军的老友,若无鹤凌羽一直在暗中罄尽家财的资助,我们也不能一边做这亡命生意,一边培养江山卫新血,可惜的是,我们江山卫虽得保星火,鹤家这些年却败落下来了。”他说着忽然一愣,“将军,你不会是说,这护龙智和鹤家有什么关系吧?”

    “智就是鹤凌羽当年丢失的儿子。”轩辕如夜淡淡道:“或者该说,智其实是江南望族鹤家的庶出长子。”

    “智是鹤凌羽的儿子?”这个消息不异在忠源耳边炸响一个惊雷,“那他怎么会到辽国来的?鹤家再没落,也不至于连个儿子都养不起啊?”

    “都是十几年前的旧事了。”轩辕如夜道:“智是侍妾生的庶出子,当年智出生时,鹤凌羽的正妻还无子嗣,所以智的生母为免遭鹤家正妻迫害,才带着儿子逃出鹤家,远来辽疆,这样你该明白,智手中为什么会块江山如玉了吧?”

    “是鹤凌羽给智…不对!”忠源摇头,“智那时还年幼,鹤凌羽不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给他,应该是给了他的侍妾,然后这侍妾再传给智的。”

    苏其洛对江南鹤家这望族的事情并不熟知,只知道鹤家与江山卫颇有交情,听说智居然是鹤家庶子,他半信半疑,心想世事怎会这么凑巧,护龙七王中除了猛,连智也和江山卫有些渊源,遂问道:“宗主,相隔十几年,人海茫茫,又是辽汉两地,当年人事早已两非,此事您真的查翔实了?”

    “不会错的。”轩辕如夜很肯定的道:“十几年前的事情查找起来确实有如大海捞针,但我想辽皇如此疼爱这七个儿子,那他从前一定曾派人去中原查访他们的身世,所以我派出去的人就四处查找这些年有无辽人在中原打听离散孤儿一事,然后顺迹追寻,这才查到了智的身世。”

    轩辕如夜知苏其洛对鹤家之事不甚了了,便从头解释道:“鹤家与我们江山卫素有渊源,尤其是到了鹤凌羽这一代,早在明宗陛下还是白身时,他和鹤凌羽就交情匪浅,鹤凌羽本人也很想加入江山卫,但当时的老宗主在对他考校后却婉拒了他的请求,因为鹤凌羽身后系着整个望族大家,注定牵挂极多,而我们江山卫却不能有这许多身外羁绊,但碍于鹤凌羽数次援手之德,且他入江山卫心意极坚,甚至愿为此放弃家主之位,老宗主便破例赠了他一块江山如玉,又允诺只要等鹤凌羽把家主之位传给族中俊杰,便把他收入江山卫,可鹤家人才寥寥,鹤凌羽几次想让出家主之位,都找不到可托之人,只能一次次延缓,再后来…”

    轩辕如夜叹了口气,“我们江山卫代代守护中原,其间也不知经历了多少劫数,到明宗陛下接任宗主之位后,江山卫曾达辉煌之颠峰,甚至还破除一贯隐匿救世的前例,从立了横冲都一军,可那些年蒙受的劫难之多之难也是历代罕见,好几次江山卫险些灭种,明宗陛下不愿鹤凌羽牵连进来,后来便拒绝了鹤凌羽加入江山卫的请求,但那块江山如玉,却也一直留在了鹤凌羽手中。”

    “原来我们与鹤家还有这一段渊源。”苏其洛听罢后心内存疑,“宗主,我还是有些不解,智手中这块江山如玉既然是得自他娘亲,那鹤凌羽心里应该很看重这个侍妾,否则不会把江山如玉给她,既如此,这侍妾为什么还要害怕被正妻加害,远远逃来辽国?”

    轩辕如夜道:“这事我打听过,智出生后,鹤凌羽心里虽极高兴,但为防正妻暗中加害智母子,所以鹤凌羽表面上故意对他母子冷落起来,望族家为争地位和名分,手段凶狠处其实一点都不亚于宫廷争斗,智的生母无法理解鹤凌羽的苦心,误以为丈夫心变,更担心儿子性命,所以偷偷逃离,不过我认为,鹤凌羽是故意纵容智母子离开,因为当时中原乱象已生,把唯一的儿子送出去,也算是为家族留下一条根,但鹤凌羽的正妻早有杀智母子之心,暗中派出杀手追杀,护送智母子的家丁都被杀死,智母子也在逃难途中失散,后来那侍妾侥幸被鹤凌羽的人救回中原,但直到现在,鹤家一族还都以为,当年那个庶出子早已夭折。”

    “鹤凌羽怎么也想不到,他这儿子会被辽皇收养,还在十几年后成为了挽救辽国国祚的护龙智。”忠源笑了笑,“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智跟他老子倒是一点都不象,我跟鹤凌羽当年有些交情,他是性情中人,也算是个人才,但并不以谋略见长,反而还有点意气用事,可生下来的儿子居然是这么个以心计见称的厉害角色。”

    苏其洛心思细密,往深处想去,“耶律德光既然已经查到了智的身世,那以他对智的疼爱,也一定早告诉了智,可智这些年一次都未回过中原,我想在智心里,对鹤家或许是有些怨恨的。”

    “有些怨恨又如何?”忠源插口道:“猛初见黄敛源时也是一肚子怨气,最后还不是父子相认了么?骨血亲情岂能轻易割断?”

    苏其洛点点头,又问:“宗主,您说智知不知道他手中那块玉是我们江山卫的信物?”

    轩辕如夜道:“应该不知,更不会对这块玉的来历抱有任何好奇,我想对智来讲,这块玉只是他思念娘亲的旧物而已。”

    “怪不得当日看到我手中有块一模一样的玉,智视若无睹,连一句探知究竟的话都不问。”苏其洛随即想到了此事或有可为,“宗主,智不打听,但我们可以主动告诉他,既然知道智的身世,何不利用鹤家和江山卫的渊源,做些事情出来?”

    “你想怎么做?”轩辕如夜似笑非笑的看着苏其洛,“难道要把鹤凌羽也叫来幽州?如果告诉他早年失散夭折的儿子就是如今的护龙智,鹤凌羽一定会立即来辽国找智,但上次黄敛源被耶律明凰寻得,贸然来到幽州已使我们措手不及,幸亏智爱惜猛,及时把黄敛源送回中原,否则黄敛源留在幽州战火中,我们就可能铸下大憾,这次你又要寻鹤凌羽来,幽州如今的时局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江山卫可以自蹈险地,但这时候去告诉智这种事情,真正是多此一举,除了在战前扰乱他的心思,别无益处。”

    苏其洛急切道:“不必鹤凌羽前来,我们只需要告诉智,他的生父就在中原,再把我们与鹤家的渊源告诉他即可。智是个能分清事态轻重之人,又早知自己身世,大敌当前,他不会在这个时候乱了心志。我想告诉他的,只是他与我们的渊源。”

    轩辕如夜一点头:“明白了,你是想预留余地,在最坏的时刻做好最好的打算,是么?”

    “是。”苏其洛道:“如果耶律明凰能复国,而我们又得到了护龙七王这样的强援,那对我们守护中原将会大有益处。

    “万一耶律明凰不能复国呢?”轩辕如夜笑了笑,“耶律明凰和智暂时还都不知道拓拔战手中到底有多少人马,但我们安排在上京城的密探已把消息传来,这一次,拓拔战将带着一百万黑甲席卷而来,一百万人,那是何等的声势?就算明宗陛下再世,当年的三万横冲都重现人间,也不敢保证此战必胜,你又怎么担保,耶律明凰一定能够复国呢?”

    “我不在乎耶律明凰能不能复国。”苏其洛低声道:“宗主,我们江山卫此次罄尽实力而来,也不是真要助这个野心崭露的女人复国,但我希望,我们这一次的豪赌,至少能为中原赌多一份希望。”

    “其洛,你很用心,想事很透彻,也比我当年多出一分决断心,不过我希望,你能把事情想得再深透点儿!”轩辕如夜向这自己一手栽培,也是最看好的后辈道:“你说的事情我也曾经反复想过,但想来想去还是决定从长计议。”

    苏其洛不解:“为什么?”

    “因为在智心里,鹤凌羽永远无法与耶律德光比较,而他此生最无法割断的也是与辽皇非是血亲,胜似血亲的亲情,在辽人眼里,耶律德光是位明君,在我们眼里,耶律德光是名曾侵犯过中原的敌国皇帝,但在智眼里,耶律德光却是他愿意用性命去守护的义父,因为那十八年的父慈子孝,没有参杂一点心计,所以智如今的所想所谋都只是为他的义父夺回江山,如果我们在这个时候把鹤家的事告诉他,只是弄巧成拙。”

    见苏其洛面现迷茫,轩辕如夜叹了口气,问道:“其洛,你与智也打过几次交道,你觉得,若比心机城府,你和智谁能更胜一筹?”

    “智远胜于我。”苏其洛也叹了口气,“我从前也算自负才智,可遇见智之后,才知天外有天。”

    “这就是了,智的聪明不但胜于你,也远胜于我。”轩辕如夜微笑道:“从前有位很聪明的人告诉我,如果遇见一位才智高绝的人,最蠢的事就是和他比心计,初见智时,我也曾百般试探于他,结果呢?反被智识破了我的打算,所以我们不要在这个时候试图去帷幄智的心思。”

    苏其洛有些不甘,“可惜了,向智这样的人,能拉拢过来有利无害。”

    “是有利无害,但不能强求,尤其是智这种心志坚忍之人,不过…”轩辕如夜笑笑,“我虽不如智聪明,但上次见面之后,据我判断,智对中原很有香火之情,否则这些年里,他们七兄弟也不会一直在暗中帮助辽境汉人,以此推断,若辽国能够平复内乱,我想智肯为中原做的事情,远比我们料想的要多,既如此,我们又何必多此一举?”

    苏其洛这才醒悟过来,“宗主是要顺其自然,而非拔苗助长?”

第一百零三章:临战前夕(十)

    “是要顺其自然,不过必要和需要的时候,也要有人在旁点拨一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轩辕如夜似是无意的说道:“其洛,如果耶律明凰能复国,我希望,你会是那个在日后必要和需要时,点拨智的人。”

    “是…”苏其洛习惯性的一应声,随即预感到一丝不妙,“宗主,我们此来幽州不是早存死志了吗,为什么还要我…”

    “不错,你反应很快,我也算没选错人。”说话时,轩辕如夜从怀里取出一本羊皮包面的册子,递给了苏其洛,“存死志的是我们,不是你。你还年轻,怎能如此挥霍生命?好好收着这本帐册,这以后,那些一直搅得我头疼的烦心事就都要托付给你了。”

    苏其洛不明所以的接过册子,打开一看,上面写着的都是一笔笔数目巨大的钱银和军辎器械的储藏地点,只看了一眼,苏其洛立时惊住,急抬头问:“宗主,这是…”

    “这册子上记载的是我辛苦积攒下来的一些家底。”轩辕如夜若无其事的说道:“行商几十年,最得意的就是培养了你们这批新血,顺带着倒也积了一点身外之物,今日之后,这些钱物和军辎就都留给你了,该怎么使用全由你安排,册子后面还记着些人名,数量不多,年纪也还很轻,都是我近几年看中的人选,这些人会成为很好的江山卫,但训练和指点他们的烦琐事,我也就一并交付给你了…”

    “不可以!”苏其洛扑通跪倒在轩辕如夜面前,“宗主,这帐册上的东西,我不能要。”

    轩辕如夜好象没听见他的话,继续说了下去,“除了帐册上这些银钱,我在上京和幽州都还留有些根基暗哨,上京的人手按我吩咐,等拓拔战离开上京后就立即潜伏,幽州的人手我也交代过了,他们随后就会来和你见面,日后他们都会惟你所命是从,不过这一次,我把所有的血本都压在了耶律明凰身上,所以留给你的人手不会太多,其洛,你是个人才,更是我最看重的后辈,好好善用我留给你的东西,从此刻起,你就是我们江山卫这一代的宗主了,继承这份荣耀的同时,你也要好好握住随之而来的艰难…”

    苏其洛又惊又急,他一时想不出该说什么话来推辞,干脆就跪在车上,咬紧牙不肯开口答应。

    轩辕如夜叹了口气,“都是自己人,我就把话摊开说了,得回明宗战玺后,我总算成功召回了分散各地的江山卫旧人,再加上这些年我培育的新血,随我来的共有八千人,这一次,我们江山卫算是倾巢而出,而为了我们的最终目的,只要大战一起,这八千江山卫势必都会把命送在这幽州城外,我们死志已存,也不惜一死,但江山卫不可以就此绝尽,正所谓薪尽火传,你就是我选中的这一点延续星火,其洛,这是命令,你不能拒绝。”

    “不!”苏其洛把帐册高举过头顶,“宗主,您为什么不托付给玄机道长,火衲子大师和忠源将军,他们都是江山卫前辈,都是远比我更适合的人选!”

    “其洛,我们这些老东西早都活腻了,你就不要和我们来抢这偷懒的机会了。”忠源笑笑,“薪尽火传,传的就是年轻一辈,当日上京城下,耶律德光宁可自蹈死地,也要救出护龙七王,不也正是这个道理么?”

    “我想要的不是这等苟延残喘的活,而是追随您直至身死的荣耀!宗主,随您来的八千名江山卫俊彦辈出,您可以从这八千人中挑选,苏其洛何德何能,岂能当宗主传代重任?”

    “这就是我们江山卫的秉性,宁可壮烈死,不愿苟且生么?”轩辕如夜又叹了口气,“其洛,你说的没错,随我前来的这八千人里,的确是俊彦辈出,若单只论文韬武略,你也确实不是最出色的,可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决定把宗主之位传给你么?因为把江山卫一代代延续下去,靠的不单是个人的武勇和谋略,还记得我派你去霸州前交代你的事么?”

    “其洛谨记,当年宗主要我设法取得铁成厥的信任,掌握辽疆边陲举动,但我在铁成厥身边那几年,根本没有经历任何风险,这样的潜伏任务每一名江山卫都能轻易做到,宗主为何只看重我?”

    “那个任务是不算难,但对你很重要。”轩辕如夜缓缓道:“实话对你说吧,其实让你潜伏在铁成厥身边并不是一个任务,而是对你的一次磨砺,年轻人意气风发,喜爱的常是刀光剑影,纵马怒歌的生涯,厌烦的是这枯燥无味的韬光养晦,但你在铁成厥身边一隐数年,甘心埋没自己的本事,只这一份隐忍已让我对你青眼有加。我此次带来的八千江山卫里,有不少年轻人的武技和兵阵都要胜过你,但能做到你这份隐忍的人却只有你,其洛,加入江山卫的那一天你就听我说过,我们江山卫存于世间,讲究的就是默然隐忍,不计名利,不图荣禄,于世默默无闻,救世不惜生死,行走黑夜,守护中原,只在中原有难时我们才可把锋芒现于世间,所以江山卫一部,需要修罗枪风雨这样的无敌杀将,也需要天狐军师这等才智艳绝天下的谋士,但最需要的还是懂得隐忍,能够隐忍的人才,你知道么?当年明宗陛下去边关血战异族前,他发令召集了潜匿天下的所有江山卫,却惟独让我留守,还把宗主之位传给我,他看重的也正是我这份隐忍。”

    “为什么要是我?”苏其洛长跪不应,“一定会有人比我更适合,这个人不该是我…”

    “你宁可陪我去死,也不愿继任,这就更坚定了我选你为下任宗主的决心。”轩辕如夜微笑,“没有野心,惟有丹心,下一任宗主,舍你其谁?”

    “不!为什么是我?宗主,我只想陪您战至最后一刻!”苏其洛心念急转,大声反问道:“宗主,我记得清楚,有一年你在酒醉之后,曾对我们说过,您此生最大的遗憾就是当年没有能追随着明宗陛下,和您的袍泽一起战死边关,却苟延残喘的活了下来,因为明宗陛下交代您,让您为江山卫传续星火,而这十几年里,您亦夜夜为此辗转难眠,宗主,今日您交代我的不正是和当年明宗陛下交代给您的一样吗?您当年接下了宗主之位,因此引为一生遗憾,苏其洛有幸能在此生成为守中原,护汉土的江山卫,我的信念也与您别无二致,既如此,您又何其忍心,把您当年的遗憾再次强加我身?”

    说罢,苏其洛重重顿首:“宗主,请您收回成命,许苏其洛追随在您身后,一起饮血沙场,您的遗憾,我不想在此生品尝。”

    “其洛…”忠源本来想劝解两句,说服苏其洛接任宗主之位,但见这年轻人如此诚心,一如自己当年年少,忠源不由叹了口气,咽回了想说的话,因为他太清楚,这年轻人的一腔丹心。

    “我喝醉酒后对你们说起过那样的话么?”轩辕如夜却似有点不经心,揉了揉眼角,“嗯,想起来了,我好象是这么说过。”随即一笑,“看来当年的事情我确实很介意,介意到居然还向你们这些年轻人说起来了,想想还真是有点出丑。”

    “你说得没错,按明宗陛下所令,当了这一任宗主确实是我此生最大的憾事,不过,遗憾归遗憾,我毕竟也挺过了这许多年。”轩辕如夜澹然而笑,“其洛,再告诉我一遍,我们江山卫的信念?”

    “守中原,护汉土…”苏其洛模糊猜到了轩辕如夜要说的话,又赶紧道:“可是…”

    “没有可是,既有信念,便要永久秉承,只有如是,没有可是。所以,你也要和我一样,无论余生会有多遗憾,都要从我掌中接过这一代宗主之位,否则,若江山卫都随我在此灭尽,这世上又有谁能与我辈共鸣,守中原,护汉土?”轩辕如夜俯下身,又一次取过被苏其洛举于头顶的帐册,珍而重之的把它放入苏其洛的掌中,“就当是秉承信念之外,也同时继承了我的遗憾吧,其洛,这是命令,也是请求,你——不要拒绝!”

    苏其洛抖着手,想放开帐册,但他的手和帐册都被轩辕如夜一并握紧,很用力的紧握,仿佛是要把帐册和驱使他忍辱负重十几年的信念一并塞入这年轻一辈的掌握。

    苏其洛挣脱不得,哽咽道:“宗主…”

    “这个称呼已经属于你了。”轩辕如夜微笑着凝视面前的年轻人,俯下的身子就势跪低,向着苏其洛轻而肃重的称呼:“宗主,七杀将军轩辕如夜,谨侯尊命!”

    忠源也一并跪倒,向着被他们选出的,亦是在来日一战中必须要活下去的人,深深低首:“宗主!”

    苏其洛全身僵硬在两位前辈的扶持中,慢慢的坐倒,眼泪夺眶而出,这样的传承,他无法再推辞。

    很久,他才轻轻问:“轩辕将军,很快,您就可以追随着先辈英烈完结您的遗憾,那我的遗憾…又该在何时完结?”

    “太平盛世时。”轩辕如夜也轻轻回答,“或许要很久,或许你这一生都无法等到,但我们江山卫会一直守侯下去,不是么?”

第一百零三章:临战前夕(十一)

    “我明白了…活下去,反而需要更大的勇气,对么?”苏其洛脸上带着一种灰朴朴的哀然,他把帐册收入怀中,向轩辕如夜缓缓点头,“很遗憾,我无法再追随您的脚步,只能背负起您的遗憾,直到我死,或是找到更合适的传承,因为这是我对此生最尊敬的您,以生命示敬的唯一办法。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我相信,你会成为比我更好的江山卫宗主。”轩辕如夜好象放下了心头最沉重的负担,轻轻笑了起来,“谢谢了,年轻人,你让我这个早该死在当年的老家伙,终于可以心安理得的冲入战场,去追寻我逝去的袍泽和陛下了…”

    马车在太守府门前停下,轩辕如夜三人才一下车,便见两名汉装男子早在太守府对过翘首而候,为首两人一人面团团一脸和气,正是幽州酒楼燕云楼的掌柜,另一人肩上还裹扎着伤布,他便是耶律明凰之命前往上京发放诏书的项九如,这些人都是轩辕如夜安排在幽州的暗桩,当然,他们的真正身份和轩辕如夜一样,都是那个古老而坚忍的组织,江山卫中人。

    见轩辕如夜下车,那掌柜率先迎上,抱拳道:“宗主!”

    “从今日起,还是叫我轩辕将军吧。”轩辕如夜向苏其洛一指,“此刻起,他才是你们的宗主。”

    闻言,掌柜和项九如两人的脸上立刻现出淡淡的了悟和哀伤,向轩辕如夜深深低首,“遵命,将军。”

    轩辕如夜往旁一让,使苏其洛正面对着两人,“项良籍,好好辅助我们的宗主。”

    “参见宗主。”掌柜向神情尤还恍惚的苏其洛行下参见之礼,“属下项良籍,忝为江山卫天相星第七组首领,暂伏幽州,掌燕云楼,职司后援,补给,曾任刺杀,追踪任务各十七次…”

    项九如伤势尚未痊愈,行动略有不便,但他也坚持着一板一眼的向苏其洛行礼,“天相星第七组项九如,刺杀,斥候,潜伏诸事,死生不辞…”

    随着这两人的拜见,街道前后忽有三三两两的人群出现,有车夫,小贩,脚力,算卦先生,各异的装扮和身份,甚至还有几名幽州汉军,一起默默走来。

    太守府门前的护卫们好奇的看着这些忽然出现的人群,不解这些市井小民脸上怎会都带着这种凝重肃然的神情,等看到几名幽州汉军也夹杂在人群中时,护卫们的好奇变为了惊讶,这几名平日熟识的袍泽在此时居然都形如陌路,对他们的招呼视如不见,径直走向那名霸州来的苏公子。

    今日当值的正是公主亲选的侍卫统领俞达,看到这一幕,他这大咧咧的粗汉也预感到有什么事情正在发生,按俞达职司所在,他本该上前探问,可看着那一张张肃然走来的面容,俞达竟觉得此时若上前向这些人发问,那就和打扰公主的沉思一样,是一种最不可原谅的冒犯。

    一名又一名汉人大步走到苏其洛面前,自然的围拢成圆,向圆心中的苏其洛低首,“宗主…”

    “邯郸寇自长,江山卫贪狼星第三组,擅追踪,易容…”

    “淮阴云柒,江山卫武曲星第二组,精技击,搏杀…”

    一个个低沉得只容苏其洛一人听闻的语声,缓缓自报身份和精通技艺。

    “各位…”苏其洛也肃然面容,向这些势必会为他出生入死的部下一一见礼,

    其实无须太多的言语,因为他也势将会在来日种种劫难前,为了共同的信念,与部下生死与共。

    心里最后一丝犹豫在这庄重的气氛中抽离,苏其洛向着所有人,微俯半身,单手握拳,横于心口,口中低念愿以生命为需的信念,“吾躯可碎,吾魂可灭,然——”

    “江山终不改!”所有汉人一起随着新宗主低念这古老而铿锵的字句,如是一首短歌,在心底凝聚成音,用血气吟颂出口。

    “江山终不改!”一旁的轩辕如夜和忠源两名前辈也悠悠吟念,沧桑的语调为这一字一句平添几分厚重

    于是,一群隐藏在中原的行者,就这样在异国城邦的街道上行下这更替换代礼仪,似是仓促,似是草率,但这些人的面容上都带着最庄重的神色。

    于是看去,这似乎也无不妥,因为这就是一群,连生死都惯于抛却的男子,也何必用繁缛礼节来点缀这其中的郑重。

    几名太守府的护卫看得疑惑,向俞达问道:“统领,他们是在干什么?”大概是为街心的肃重气息所感染,他们的声音也不知不觉压得很低。

    “不知道,我也看不懂。”俞达摇摇头,又叮嘱护卫们:“都不要去打扰他们,这些人…”他想了半晌,也想不出该用什么字眼来形容这些人的举动,好半天才憋出了几个字:“很有气概!”

    见礼之后,苏其洛又转头去看轩辕如夜,他还有很多话想说,但轩辕如夜只向他微微一笑,拂了拂袍袖,好象拂去了此生最后的牵挂,随后,他便和忠源向太守府走去,能够为那年轻人做下的,他都已做下,之后的岁月,便要由这年轻人去顶起他一直付出的苦苦坚持。

    俞达认得轩辕如夜是来为公主助战的援军,恭恭敬敬的让开,不过这粗莽汉子也不太明白,自己的恭敬究竟是源于对方乃公主的贵客,还是此人的一身气度,连俞达也觉得,这个来自中原的商人在脱下常服,换上甲胄之后,浑身上下竟是焕发着截然不同的气息。

    “宗主,请随我回燕云楼。”项良籍向还在凝视着轩辕如夜背影的苏其洛低声道:“还有很多事宜,要请宗主示下。”

    “让我再看一眼宗主…”苏其洛语声一噎,醒悟到自己新的身份,他默默收回目光,“好吧。”

    于是,苏其洛在部下的前后簇拥中慢慢离去,他迈出的每一步都分外沉重,这以后,他所要走的路不再会有先辈指点,因为他已是这个古老而又神秘的组织新一代的宗主,将要踏上的,亦是一条由无数先辈踏过的荆棘长路。

第一百十四章:于是深夜(一)

    轩辕如夜和忠源信步走进太守府,他俩虽只在入过太守府一次,但对府中道路却是出奇的稔熟,没过片刻,便到了护龙七王居住的后院,进得后院,忠源看了一下并排而列的几间房,便往其中一间朝向格局最佳,却房门大敞的屋子走去,以护龙七王对幼弟的宠爱,当然是把最好的屋子留给猛住,而且也只有猛这孩子脾性,才会一点避忌也不在乎的大白天敞开着房门。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等等。”轩辕如夜却拦住了忠源,“猛不在这里。”

    “将军怎知?”忠源很好奇。

    轩辕如夜摇了摇头:“以猛的性子,要是在这院子里,就算不去吵他几个哥哥,也不早就闹翻了天,又怎会如此刻般静谧?”又看了看另一间紧闭的房门,但从窗户处能隐约看到里面的人影,轩辕如夜低声道:“智在这里,他此刻必有要事处理,我们不要打扰到他。”

    忠源问:“将军难道不想和智单独谈谈?以智的聪明,不如就把话跟他说开,让他知道我们助战的真实目的,也让他记我们一份情,那他日后也会助其洛一把。”

    “就是因为智太聪明,所以我才不愿和他多做交谈。”轩辕如夜望着窗户,轻轻道:“这个少年太难被看透,又太容易看透旁人,我还真是有些怕和他打交道。”

    两人低声说话时,屋中人影似乎察觉到了有人入院,只见那道清瘦身影略一沉默,忽然站起身,拉下了窗帘,屋中顿时黑暗下来,再也看不清内中身影。

    “看到没有,智在故意避开我们。”轩辕如夜嘴角勾起一丝笑意,转身往外走去。

    忠源跟着退出,却又疑惑:“智为什么要对我们避而不见?”

    “因为他已经猜到了我们此来的真实目的。”轩辕如夜微笑,“共同对敌,是智所愿见,但对我们这助战之外的真正目的,智也许不介意,但耶律明凰想明白后却会无法忍受,所以智干脆回避开我们,我们也不必画蛇添足的强行去见他,对这少年郎,有些话,不必说出口。”

    “这份人情——就让智记在心里罢了。”轩辕如夜又回头看了看拉拢窗帘的屋子,笑了笑,“走吧,去找猛这小家伙。”

    挂落窗帘的屋内一片黑暗,直到院中的脚步声去远,黑暗中才响起一阵轻咳。

    晃动的烛火带起一小篷光亮,刀郎把点燃蜡烛的放在智面前,微微照亮了智苍白的面容。

    刀郎放下蜡烛,又退开到屋子一角,对于他这样的刀客来说,光亮与黑暗并无太大的区别,他也更习惯在黑暗中护卫着智,而对于智突然拉上窗帘的举动,刀郎也未置一词询问。

    但房中另一人却一脸疑惑,“智王,为什么要拉上窗帘?刚才进院子的那人是谁?”问话的戎装男子正是奉智所令,星夜从顺州赶回的池长空,

    “今日之前,他是中原大商轩辕,今日,他是后唐铁军横冲都的七杀将军轩辕如夜,驻扎在东门外的八千汉人便是他带来为殿下助战的援军,我不见他,是因为他不是来找我的,虽然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来后院,但我和他都清楚,这个时候我们不该彼此见面。”黑暗中的烛火忽明忽暗,难以分清,究竟是烛火忽闪,还是那双清亮的目光中掩上了一抹无法言语的模糊,只听智淡淡道:“有些话真要说出口,只会让人难堪,所以不如不见不说,这一次,幽州注定要欠轩辕如夜一份很大的人情,但这份人情殿下不会想还,而我,也无法报还。”

    “人情?是助战的人情吗?”池长空更加疑惑,“既然是援军,智王为什么不见他?”

    智语声愈淡,“长空,你问得太多了,不过你能分心问这些也是好事,至少说明羌族一事你已经渐渐放下。”

    “终长空一生,都放不下那样的惨事。”池长空的声音顿时低落下来,但也不再追问轩辕如夜一事,“智王不必担心长空,长空是武人,大战之前,我清楚该尽只责。”

    “很好。”智点了点头,“那就继续说说顺州的事务吧,刚才不是说到殿下拨运物资的事么?”

    池长空道:“公主前后往顺州拨来了三次钱粮食物,又有我这一千人马驻军,顺州大致人心已定,百姓们都说,国都失陷,公主困守一城,仍有此节义援手顺州,大家必当敢恩图报。”

    智又问:“那顺州百姓对羌族的态度呢?是恨是怨?”

    “没什么好怨恨的。”池长空很沉闷的回答:“顺州是有数千百姓死于羌族破城,但七万羌人都已灭族,再大的恨也该平了。”

    “也是,一族尽灭,再大的怨恨也该平了,不过听起来,你的恨倒是还未平息,那…”智放慢了语声,似在犹豫该如何开口,良久才轻轻问,“那个叫青儿的小女孩呢?顺州百姓可曾难为她?”

    “没有。”

    “是啊,若非小女孩的恳求,涂里琛也不会心软,想来顺州百姓也不会难为她这么个小娃娃。”智长出了一口气,似是安下心来,随即又疑道:“长空,该不是你偷偷把那小女孩藏了起来,不让人知道羌族还有这么个遗孤吧?”

    “是!我把她藏在顺州军营内,日常衣食都由我亲自照料,除了随我去顺州的一千军士,无人知晓她的存在。”池长空也不隐瞒,坦然承认,“末将未依军令行事,请智王治罪!”

    “怎么每次一说起羌族事,你不是赌气不答,就是气忿不平?”智叹了口气,“罢了,随你性吧,又何必向我请罪,那这小女孩还安分,哦,是还…”智又停顿下来,这一次却是在犹豫措辞,也隔了良久才问:“她哭闹得厉害么?”

    “只在深夜无人时才躲在被窝里哭泣,她…是个很倔犟的小女孩。”

    “羌人又有哪个不倔犟?”智苦笑了一声,不过他似是对那小女孩很挂念,又问道:“她跟你还处得来么?”

    “开始不大肯理我,只在要骑马时才肯向我开口,我让她喊我一声池叔叔,她却叫我输输输,后来我把公主的诏书解释给她听了,夸赞她族人的英勇,她才偶尔露出点笑来。”说起那小女孩,池长空这军汉脸上居然也有了点温情,但想到和羌族的血海深仇,那一点温情又很快暗淡下来,“小女孩很要强,除了吃饭睡觉,便是要我教她骑马射箭,还让我教她读书识字。”

    “她那哪是要强,是念念不忘要复仇!这还只是个几岁大的小孩啊!”智哼了一声,神色却也不冷厉,“你这段日子又当守将,又当私塾先生,也真够忙的!”

    池长空听不出智的喜怒,老实答道:“也不算忙,小女孩很聪明,才教了她几天,已经会写孙子兵法这四个字了…”

    “什么?你给她看兵书?”智的声音一下拔高。

    “是她缠着我要学兵法的…”池长空说了一半,想想这解释肯定更触怒智,忙收了声。

    智果然动了气:“池长空,你这是越活越糊涂了!什么都由得她,是不是总自认欠这小女孩一身血债?”

    池长空稍犹豫了一阵,却又老实点头,“是!”

    “你…”智气得一甩衣袖,想斥责两句,但看这部下木然的神情,又慢慢平静下来,“算了,由得你也由得她吧,即使真是个了不起的小丫头,那也得是十几年后的事情了,真有那一天再说吧,眼下…”智叹了口气,想起一要紧处,又问:“长空,你不会把这小女孩一起带到幽州来了吧?”

    “没有!”池长空立即道:“我把她安顿在顺州,还托付来接替我的楚宸,让他替我好好照顾青儿。”

    “楚宸跟你交情不错,性子也和你差不多,都有点混,这个忙他是一定肯帮的。”智又哼了一声,“楚宸被我软禁了几个月,也该给他点事做,长空,你直说,为什么没有把那小女孩带来幽州,按你的性子,应该是想着要形影不离的照顾她的,啊…我明白了,你是怕把她带到幽州会连累她卷入战祸,是不是?”

    “啊?没有啊,不是这个原因。”谁知池长空反而一愣,寻思了一阵,庆幸道:“还是智王想得周全,是不该把这小女孩带来,本来我是怕惹智王你生气,所以没敢带来…”

    “你已经够能惹我生气了!”智只得又叹了口长气,随即压低声音,“记住,我只说一遍,你收留那羌族小女孩的事情,不要让任何人知道,尤其是…”智沉默下来,没有立刻说书后半句话。

    池长空听得一半,忙问:“尤其是谁?”

    智瞪了他一眼,一字字道:“也不要让殿下知道,懂吗?”

    池长空听智说得谨慎,忙点头应允,还想要问个清楚,但见智神色陡然凌厉起来,“不要再问,让你守密,不是为你,而是为了那个小女孩,你只要明白这一点即可。”

    池长空吃了一惊,果然不敢再转念多问,屋内顿时又沉默了下来,智不开口,池长空也不敢出声,刀郎更是静默无声。

    好一阵子,才听智又问道:“长空,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突然把你和楚宸对换?”

    池长空正压抑得难受,忙道:“大战之前本该要收拢所有可战兵力,智王召回我乃是应该,可您又转命楚宸接替我驻守顺州,又把随我驻守的一千人马继续留在幽州,其中缘故属下确实不知。”

    “正因为大战在前,我才要分一支兵马藏在暗处,说起这兵家事,还是女真老族长更懂得谋算,所以他也在他的老营内藏了一万族人。”

    池长空疑惑:“女真族那一万人藏在暗处当然无妨,可顺州是拓拔战来犯的必经之路,在顺州驻一千人马,不是送给黑甲骑军各个击破吗?”

    “拓拔战是不会进顺州的,因为殿下明诏遍发后,别处州城或许仍然畏惧黑甲甚深,但辽境内除了幽州,顺州百姓也已对拓拔战恨之入骨,拓拔战当然不会畏惧这一城百姓的憎恨,但他宁可事后屠城,也不愿在攻破幽州前,先送上顺州去被人唾骂,而且顺州城外的黄土坡内还埋着七万羌族的尸骨,就算狠毒如拓拔战,只要想到羌人亡族之因,那这黄土坡就会成为他的心病,所以顺州是黑甲过兵必经之处,但也绝不会有片刻停留。”智的声音变得有些凉凉的冷落,“别说是拓拔战了,就算是我,若无必要,此生也不愿再靠近黄土坡一步了。”

    “我懂了,智王是看准了拓拔战心病所在,所以在顺州藏一支兵马,反而是最安全的。”池长空沉闷出声,所有幽州军里,他大概是最明白智这一大胆布置的人,因为与羌族打了这明知不该却又残酷惨烈的一仗后,他几乎每夜都辗转难寐,那片黄土坡上的烈焰和悲歌,总在他梦魇深处回响而现,有几次听着小女孩在夜深时躲于被窝中的幽咽哭声,又或是午夜梦回,再梦到那一战的凄厉处时,他甚至都有过干脆挥刀自刎,以死而偿羌族冤屈的念头。

    其实不单是他,就连和他一起出征,又同驻顺州的一千军士也是如此,驻守顺州时,他或许敢面对那个叫青儿的小姑娘,但他和那一千军士都不敢靠近黄土坡一步,这样想来,难怪智会推断,始作俑的拓拔战也不愿在顺州停留。

    但他马上又觉得不对劲,既然智要暗藏兵马,那藏谁不是个藏,为什么要大费周章的把楚宸调来跟他对换。

    再思及智的问话,池长空脑中已有一个模糊而又可怕的念头闪现,冷汗也突然从他额头涔涔而下。

    这时,智已轻轻问道:“长空,与羌族一战后,你心底一直存有迷惘,是么?”

    “是。”池长空仿佛不胜疲累的回答,抬眼去看智,智也正在烛光后看向他,因烛光闪烁而显幽暗的目光内,歉疚深深。

    “和羌族那一战打得确实惨烈,唯一侥幸的是,我们是背负恶名的胜方,可我们和拓拔战的这一仗,惨烈处必将更盛,而我也希望同样能在此仗中成为获胜的这一方,但我要打嬴这一仗,既要奇谋强兵,也需要一支随时愿意为我把性命拼掉的敢死之士,长空,你可愿意把你心底迷惘化为死志,助我一臂之力?”

    池长空喉中发涩,“智王,你是要我在必要时去送死吗?”

    “不是送死,而是必要时,我需要以你为饵去获取战机。”智停了停,又轻轻道:“说是送死,原也不错。”随着说话声,只轻轻叹出一口气,吹熄了蜡烛,使整张面容沉于黑暗之中,声音也更为低沉,“长空,不要怪我。”

    池长空满腔抑郁的忿忿反问,“我怎会怪您?既成卫龙军,便早愿为护龙七王付诸生死,别说是属下这不足挂齿的区区性命,当日您要我手刃羌族老少,我都惟命是从,又怎敢怪您?智王,您既要属下做饵送死,直说便是,既然您可以冷酷到把部下来当成棋子来摆布,何必要吹熄蜡烛?莫非您不愿再看一眼,随时愿意惟您所命是从的部下吗?”

    “池长空,不许无礼!”刀郎在暗处断然喝道,“堂堂汉子,死便死了,幽州城破,谁不是死?”

    “刀郎,长空有怨气,让他发泄出来吧。”智止住了刀郎,又轻轻道:“再是英雄气之人,明知自己会被当成饵食,难免不平,长空,你若不忿,可以叱责我。”

    池长空忿忿大喝了一阵,胸口的怨气却慢慢平息了下来,“刀郎说得是,幽州城破,谁能不死,不过是先后而已…”冷静之后,池长空凝视着黑暗处,忽然又道:“智王,我懂了,不是您要把我当弃子来使用,而是您早看出来,与羌族一战后,我不但心存迷惘,也早存有死志,是不是?”

    黑暗中,智仿佛点了点头:“如果我的回答可以让你好受一点,那么…确实如此。”

    “智王,您总是如此…洞悉人心么?”池长空涩然而笑,就这么已无怨艾的笑了一阵,他大声道:“好,我答应您!但我不是为了您去送死,而是为了死在我屠刀下的羌族,为了那位足够值得我敬重的羌王涂里琛!”

    “无论为谁,长空,我都会领你这份效死之心。”

    池长空轻轻道:“不必,智王,刚才是我气急,其实该是我感激您给了我一个可以堂堂战死的机会,因为这些日子每次想及黄土坡,我心中滋味…生不如死…”

    智不语,默然许久,才长叹道,“长空,你…你的憎恶太过分明了…”

    “大丈夫生于世,难道不是该当如此吗?”池长空不带讥讽的说道,“智王,这不正是你当年教导我们的吗?”

    智再度无语,又隔了许久,只听他轻轻道:“长空,能有你这样的部下,是我之幸。”

第一百十四章:于是深夜(二)

    池长空不在意的笑笑,旋即又道:“智王,我求您一件事情…”

    “我答应你。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不等池长空把请求说出口,智已开口道:“我会派人在暗中照拂那个小女孩,但等到她能学会照顾自己的时候,我也一定会把她送离辽境。长空,即使是用你的性命来请求,这也已经是我的最大让步,我能容忍这个只有三四岁就想要学兵法的小女孩活下去,但我不能容许她于辽境生存,因为这片土地是我义父的,我不能种下任何祸根。”

    池长空想了想,缓缓点头:“好,这样的安排,大概更适合青儿。”

    “你…还有什么请求?”智又问:“我希望是为你自己提出的。”

    “一个不想活下去的光棍军甲,有什么值得为自己求的?哦…大概,还有件事想问问智王吧?”

    “问吧。”

    “智王,在你心里,有没有对羌人灭族感到愧疚?”

    “耿耿于心的,只是此事吗?”这一次,智沉默了很久很久,若非呼吸可闻,几乎要让池长空以为智已经抽身离去,默然很久,智才道:“我是不择手段,但我并非是非不分,你有愧疚,我亦有之,若能复国,我会还羌族一个公道。”

    “因为天道好还吗?”

    “不关天道事,只因公道人心,我的因果报应,自会有别人施与。”

    “是谁?是拓拔战吗?”池长空急问,但觉这肯定不会是智的答案,因为智不是那种会在大战前松懈失志的人。

    “不是拓拔战。”智果然否决,“拓拔战最多只能和杀死我,但足以毁掉我的报应,还轮不到他这一反贼。”

    “是谁?”池长空追问,语气却极关切,他毕竟是卫龙军,可以不满智的冷酷,但若有人想伤及智,他但有气息,亦不允许。

    “别人。”智重复着吐出这两个字,再不开口。

    窗外,过午的日光明媚依旧,但那一缕秋日温暖,却无法透过薄窗,照射入屋中清瘦少年的心底。

    要在太守府找到猛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轩辕如夜和忠源先是在府中随意走着,太守府戒备森严,处处护卫,但因为知道这两人是来助战的援军贵客,而且他俩虽走得随意,却未接近别院公主住处和灵堂重地,所以护卫们也未加阻拦。

    两人走了一阵,忠源有些担心起来,“将军,猛会不会跑到耶律明凰的别院去了?”

    “不会,耶律明凰如今就算还在府里,也只会去议事堂和臣子商议守城事务,哪会和猛胡闹?而且猛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跑去灵堂,照他那小孩心性除非是打了场胜仗,才会跑去跟义父和兄长的灵位报喜。”轩辕如夜往左右一看,指了指一条小径,“我记得往这走有个庭院,是府中的练武厅,去那儿去看看。”

    两人拐上小径,没走几步,就在听到前面传来一阵闹哄哄的大呼小叫,忠源闻声一笑,“将军虽然从未见过猛,可对他的性子倒是熟知。”

    “我只是熟知他爷爷的脾气而已。”轩辕如夜一边走一边听着那大呼小叫,神色间忽有了种与久别老友重逢的喜悦,“忠源,你快听这嗓门,又响又闹,和他爷爷小时候简直就是一个腔调!”

    “真的很像!”忠源紧走两步,侧耳听去,喜悦之外,他脸上更多的却是隐隐感伤,“时隔多年,还能听到这熟悉的嗓音!明宗陛下有后,在天之灵终该欣然!”

    “这就是血脉嫡传啊!”轩辕如夜加快脚步往前走,虽然兴奋难抑,但积年的谨慎还是令他把声音压得只有忠源一人能听见,因为他此时说的乃是这世上最惊人发聩的秘密,一个方被发觉,却已深藏许久,且只有他们江山卫中人才能知道的秘密。

    为了守护这个秘密,他们同样可以不惜生死。

    “黄敛源虽是陛下亲生骨血,可他少时亲眼目睹迭迭惨事,成年后生性大变,有陛下中年时的沉稳谨慎,却少了陛下少年时那股敢在任何人和事物面前撒野的率性大胆,不能使世间再现陛下豪情,一直令我等惋惜,今日听猛这嗓门,真和他爷爷少年时一模一样,陛下遗子虽不肖他,但这遗子给他生的孙子却和陛下一个好样!好!好!好!这小家伙长大以后,一定会和他爷爷一样成为一位顶天立地,威德服四海的好汉子!”

    轩辕如夜话说得又轻又快,忠源听得两眼发亮,点头不迭,看他俩此时的神气样,仿佛一下子年轻了数十岁,也完全不觉得这话说的是不是太过?其实他两人连猛的面都没见到,只听见猛的叫声就已经振奋得神采奕奕,还立刻给出了连猛的几个哥哥都只敢想想却从来不敢期望的评价,实在是爱屋及乌到了极至。

    因为只有他们才知道,猛的爷爷,黄敛源的父亲,正是这一整个时代中最出色的男子汉,只是这男子的一个名字,就可令山河为之壮色,而他的传奇更如璀璨星辰般照亮了中原乱世。

    因为他就是曾经的江山卫宗主,横冲都大帅,最后又成为后唐明宗皇帝的乱世明君李嗣源!

    “陛下天生神力,猛两膀也有千斤之力,真不愧是继承了陛下的血脉…”

    轩辕如夜一边走,一边低声说着,“陛下当年以一柄战玺横扫沙场,百万军中无一合之敌,猛也独自杀入五千血战的重围,只这一点就象足了他爷爷!都是匹马当关的硬汉子!”

    “听说猛好吃好玩,每顿无肉不欢,连早上都要吃上几斤肉,陛下也是一个样,每次打完仗,他一个人就能吃下一头全羊,可气的是陛下还每次都把羊蛋子留给我,当皇帝前骗我说这是有福同享,所以才把羊身上最爷们的部位留给我,后来当了皇帝,直接就说君所赐,臣不得辞,害我每次打完仗都得违趟旨…”

    “都说猛性子顽劣,有混世魔王之称,连他几哥哥看了都头疼,陛下小时候也是淘气顽皮得紧,我刚认识他的时候,就被他捉弄到脑门子上插着草标去逛荡闹市,真是丢人到家,现在想想,这小孙子能和爷爷一个德行,才是令我等快慰之处…”

    轩辕如夜嘴里不停絮絮叨叨的说着话,猛令人发指的所有缺点到了他嘴里,都成了肖似爷爷的可爱处,这位后唐老将就这么一点一滴的回想着当年和李嗣源并肩入世的欢快岁月,每回忆一段,他的眼角就浮起一点晶莹,那样的过往岁月,令他贪恋到愿付出一切去再续。

    “有人!”忠源突然伸出两根手指在轩辕如夜胳膊上一搭,“刚跟上来的。”

    轩辕如夜立即停声,沉声道:“继续走。”他听了听身后的脚步声,冷冷道:“只跟我们隔着十几步,也算明目张胆了。”

    忠源搓着手指,低声道:“我去灭口!”江山卫之外,不容任何人知道猛的身世,为保住这个秘密,即使是在此地,他也不介意大开杀戒。

    “等等。”轩辕如夜语气平淡,心里亦极愤怒,但多年如履薄冰的生涯已使他习惯谨慎,所以他二人方才虽极兴奋,但语声极低,并不虞被人听见,略一沉吟后道:“不必节外生枝,这是幽州,耶律明凰派根尾巴衔着我们,并不稀奇。”

    “就让这尾巴留着?”忠源不愿冒险,“我去打昏他。”

    “不用,见到猛的时候,你我言语小心便可,反正我们也没打算告诉猛,他的真正身世。”

    忠源伸手揉了揉脖子,借着这个动作飞快的往后看了一眼,瞥见身后跟随之人没有靠得更近,才低声道:“将军,其实我们不必连猛也要瞒住。”

    “还是瞒住他的好。”轩辕如夜轻轻叹息,“如果告诉了猛,他那脾气肯定会去告诉兄长和耶律明凰,我不担心他那几个哥哥知道,但我很担心,如果耶律明凰知道了以后,会利用猛的身份做出些什么事来。”

    循着那顽皮十足的叫喊声,轩辕如夜和忠源快步往前赶,太守府内的这练武厅就是一处小院,内中格局倒是精致,凉亭,假山,一应尽有,若非院子一角搁着两排兵器架,这练武厅也许更象是一座小花园。

    轩辕如夜和忠源走到院外,才往里看了一眼,这两位阅历见识都算不凡的人立刻就呆住了。

    小院子里只有猛和一名容颜憔悴秀丽的少女,可只这两人,就已经把这小院子搅和得比军营还要热闹,大呼小叫之外还有满地狼藉,当然,也只要一眼就能看出,这乱七八糟的一堆都是猛一个人弄出来的,因为那名少女只是坐在凉亭里,似无奈似无聊的看着猛折腾。

    兵器架上的刀枪棍棒散了一地,看看砌得雪白的院墙上新多出来的累累班驳,就知道这是刚遭了猛的毒手。

    轩辕如夜和忠源都没见过那少女,不过看她的打扮和神情,一定就是护龙七王的义妹萧怜儿。让两人吃惊的是,猛耍玩了十八般兵器还没够,又跑到一座半人多高的假山面前,口里还叫着,“小妹,你看好了,七哥给你显摆一招刚想出来的绝招!”

    “他不会是要举这假山吧?”忠源咋舌,“今天怎么到处都有人练新招?可猛这力气也太大了吧?这假山至少有七八百斤重!”

    “他干得出来这种事!”轩辕如夜压着嗓子道:“当年陛下也没少发过这让人直眼发呆的蛮劲!”

    猛今天拖萧怜儿来这练武厅,一半是要显摆新想出来的招示,一半是为了哄这愁郁不解的萧怜儿开心,所以他蹲在那假山前头使劲儿运气,根本没发现院子外面还站着两人,“小妹,你看好啦,七哥这新招很厉害的!”

    “小七你别折腾了,被你拉过来看了半个时辰,还不就是把刀刀枪枪的乱扔一气?”萧怜儿已经没心思再跟这兄弟胡闹,站起身来就要走,“我回房去了!”

    “等等!别急,这个你一定要看!”猛两只胳膊一用力,已经勒住半人高的假山站了起来,嘴里还说着话,“小妹你看好了,我这招式不但厉害,而且一使出来你保证笑,信不信?”

    “看你扔东西我有什么好笑的?”萧怜儿到底好奇,停下了脚步。

    “乖乖,这把力气…”忠源张大了嘴巴,“看样子那女孩子已经见怪不怪了,可我看着就是一身冷汗,就这么轻轻松松举起来了?”

    “还真是兄弟同心,将在琢磨新招,这小家伙也跟着凑热闹!”轩辕如夜也看得目眩,“看样子猛是要把石头扔出去吗?这又算什么新招式?还说能逗那女孩子笑?这是怎么回事?”

    “小妹,你马上就要笑了!”猛两只胳膊往上一耸劲,把假山举过了头顶,看到这几百斤的山石被人就这么一下举过头顶,任谁都要头晕,可猛举着假山不算,还慢慢转起了圈子。

    “将军,他转圈子干什么?”忠源急了眼,“一失手可就要当头砸下了,我去帮他…”

    “你能帮什么忙?你举得动那假山吗?别扰了他!”轩辕如夜也着急,却还能沉住气,他看着猛转螺陀的架势,忽觉眼熟,“这抱着石头转圈的架势看着怎么怪眼熟的?忠源,你还记得吗?当年陛下跟人开打的时候也好象也别出心裁的耍过这架势,还给这招式取了个挺离奇的名字…”

    “有这么回事!陛下那招一使出来,我们和人打着仗都被逗笑了,那招的名字好象叫什么…”

    “小妹看好喽!”猛脚步忽然加快,在原地连转了几圈,头顶假山顿时左右晃悠起来。

    “小心!”萧怜儿手足情切,见猛这动作危险,急得尖叫起来,“当心砸了脑袋…”

    “没事!”猛要的就是这让人发急的一刻,只见他双膀一运劲,连着那转圈的余力,吐气开声,奋力把假山往半空斜抛出去。

    “新招来啦!”猛大叫,于是,让人震惊之外更哭笑不得的一幕也随着他抛出假山时的呐喊发声,“嫦娥奔月!”

    几百斤重的假山被一身蛮力的猛斜抛上空,直往半空飞了有半丈多高,才如泰山压顶般跌落下来,轰隆一声砸倒了半片院墙。

    “看到没有?”猛扔出石头,也不管这一招破坏的是自家院子,在原地跳着脚喊:“小妹,这就是七哥挡者披靡的新绝招——嫦娥奔月!厉害吧?好笑吧?”

第一百十四章:于是深夜(三)

    萧怜儿已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她看看被轰坍的院墙,第一个反应就是骂猛两句,不过对着把闯祸视为平常的猛,哪怕骂得再凶也是徒劳,只能气着她自己,一想刚才那假山在猛头上晃悠的危险,她又后怕得刷白了脸,再想到猛居然把这转圈扔石头,顽童撒泼的动作给贯上了嫦娥奔月这么个飘逸优美的名字,也真亏他想出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萧怜儿越想越是滑稽,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一笑便再止不住,萧怜儿一手指住猛,一手指住坍倒半边的院墙,笑得前仰后合。

    “嫦娥奔月…”轩辕如夜和忠源目瞪口呆,一点儿都顾不得被扑面溅过来的碎石扬土,如果让别的江山卫看见他俩此时的表情,一定会无法想象,这两位在无数风浪前都能面不改色的前辈居然也会有这呆滞模样。

    “嫦娥奔月…还真是爷孙俩,连名字都取得一样?!”轩辕如夜有点吃力的转头去看忠源,“想起来了吗?陛下也使过这一招,连喊声都是一个音!不过陛下那时候扔的是一辆战车,不是这假山石。”

    “能想不起来吗?”忠源掸着满头沙土,苦笑道:“当年第一次看陛下使出这招,险些没把我乐死,结果忘了还在打仗,差点被人从马上砍下来!真是长见识了,这算是心有灵犀还是血脉相传?连这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想到一块儿去了!”

    轩辕如夜喃喃道:“应该说,这对爷孙都是不失赤子童心之人。”

    当萧怜儿的笑声银铃般响于院中,最开心的还是猛,他想出这么个乱七八糟的招式,除了杀敌,就是为了让小妹重露久违的笑颜。

    “看!笑了吧?七哥没骗你吧!”猛乐得咧开了嘴,“果然让你笑出来了不是?还是笑出来更开心吧?”

    “小七你…”萧怜儿才想起,在亲眼目睹所爱的男子死于眼前后,从前时时常有的欢笑果然已是久违,还以为困于情殇中的自己再不会有这笑声,却在今日被这兄弟的胡闹逗出了喜悦。

    这笑声也是起于心底,不是在梦中重思邂逅时苦涩的惨笑,而是因为这兄弟时时在心的关怀,为了逗她展颜,这除了吃喝玩乐之外凡事都不上心的兄弟其实费尽了心思。

    这样的手足情,也很温暖,温暖到足以修补她心里的伤痕,那道伤痕原也不该,因为那一次的邂逅和甜蜜原来都是最恶毒的刻意,只不过无法忘掉的也是自己的芳心初动。

    “是,果然还是笑出来更开心。”萧怜儿轻轻点头。

    猛不懂得萧怜儿的少女心思,却为把小妹哄笑大为得意,“小妹,七哥本事大吧,那么厉害的新招,一定吓翻黑甲骑军!”

    猛乐不可支的晃着脑袋,这才发现院子外面还站着瞠目结舌的两人,“咦,你不是那个又当商人又当将军的中原人吗?怎么跑这儿来了?”

    轩辕如夜和忠源对视一眼,一起往院中走去,轩辕如夜笑容可鞠的道:“在下随意逛逛,凑巧遇见猛王,又得见猛王新练的招式,也算…大饱眼福。”

    忠源也是满面堆欢,“何止一饱眼福,连耳福也是大饱啊!”

    “你们也看到我这招嫦娥奔月了?”猛洋洋得意,也不再追问这两人怎么会逛到这练武厅来的,晃着胳膊问:“我这新招厉害吧?这嫦娥奔月的名字好玩吗?”

    轩辕如夜用哄小孩开心似的温软语气道:“猛王这新招果然厉害,我还真想看看,黑甲骑军见识到这招嫦娥奔月时会有什么样的表情。”

    “放心,一定有机会让你看到!”猛听得乐不可支,“只要黑甲骑军一来,我立刻扔得他们都奔月去!”

    萧怜儿见来了生人,开口道:“小七,你玩着吧,我先回去了。”又向轩辕如夜和忠源点了点头,便向外走去。

    “萧姑娘好走。”轩辕如夜侧身让开,他心知护龙七王都很疼爱这个妹妹,但见这少女虽展笑颜,但眉目间还是幽怨难消,心下也暗暗惋惜,“好好一个女孩,却陷人为孽情,拓拔战的图谋果然是点滴不漏,那等枭雄人物也只有智这不择手段的冷酷,才能与之相抗。”

    猛一看妹妹要走,忙要跟过去,“小妹等等,我送你回去!”

    萧怜儿摇头道:“不用,我是回房又不是出府,你留着再玩会儿吧?”她心觉这两名中原人的神情甚是怪异,看着都是气度不俗之人,可两人一见到猛就立刻眉开眼笑得象孩子一般,脸上还都透着说不出的亲热劲儿,她看着奇怪,但又能感觉到这两人对猛毫无恶意,也就不再逗留。

    “猛王。”忠源见猛要走,忙扯开话道:“你这招嫦娥奔月妙是妙极,可我品着似乎还有点不足…”

    “啊?”猛一听立刻回头,“哪里不足?扔的不够远么?那石头太重,如果是扔个把黑甲骑军,也能在半空飘上一阵子的!”

    “猛王神力!”忠源笑着解释:“我的意思是那嫦娥奔月是在夜晚,向着明月袅袅而去,如果很黑甲骑军开打的时候是白昼,猛王使出这招来就有点奇怪了!”忠源心里说,“不管白昼黑夜,只要见你使出这一招,再喊上那么一声,任谁都会当场愣住!”

    “嗯…”猛低头想了想,很虚心的点头,“你说得有道理,白天是不该用这个名字,我得好好想想。”

    见猛把一句逗他分心的信口胡说较了真,轩辕如夜忍俊不禁,出主意道:“这个好办,如果猛王是在白天用这招大发神威,那就给它取名叫夸父追日好了!”

    “对对对!就这个名字!”猛乐得打跌:“这名字好,就这么定了,白天夸父追日,晚上嫦娥奔月!”,

    轩辕如夜和忠源相视一笑,这么逗着猛说话,再遥想当年,这顽童的祖父也与他一般的天真年纪时,两人心头都是百感丛生。

    轩辕如夜怕自己激动之心忍不住说漏嘴,岔过话问道:“猛王,怎么突然想起要练新招了?是不是看你五哥天天练枪,所以觉得自己也不能拉下?”

    “你怎么知道我五哥天天在练枪?怪不得四哥说你消息灵通,果然没错!”猛是个爱玩爱热闹的脾气,他倒是没察觉这两人看着自己时的异样,可就象所有小孩天性里都能分辨出别人对他的好坏一样,在和轩辕如夜,忠源两人说了一阵子话后,猛自然感觉到了两人对他的亲近,说起话来更象几个哥哥一样顺着他心意,所以猛也毫不见外的和两人叹起了苦水,“没办法啊!五哥最近就跟吃错药一样,每天在军营里累个半死,回来也不肯倒头睡,深更半夜还在练枪,他还得了个疑神疑鬼的怪毛病,老说黑甲骑军里有个枪术厉害的劲敌,所以天天琢磨着要练几招更厉害的枪术出来,我帮不上忙,半夜里又老被他练枪的鬼叫吵醒,所以也只能跟着练新招了!”

    “呵呵,原来猛王练招是想为哥哥们分忧,却不是怕了强敌。”轩辕如夜可着劲的夸猛:“只这份临危镇定的气度,就足可令人折服!”

    “那是!要我说管他来的是什么人,多少人,反正抄家伙拼命不就成了,想那么多干什么?”猛被夸得满脸红光, “哥哥们都忙得团团转,我要是老闲着不帮忙还碍事,说不过去呀!而且除了五哥勤着练枪,六哥最近好象也长进了不少,六哥每天跑东跑西的打探消息,那脚力劲越发快了,昨晚上我才喊他一声,要他陪我去城头逛逛,他一个转身就跑没了影,还有四哥,他倒是走动得少,可他也天天窝在屋里出主意,对了!我最近还发现,四哥跟人动粗的本事虽然没见长,可他的脑子是越来越聪明了!哥哥们都长进了,我要是不长点本事,多丢人啊?”

    “哦?”轩辕如夜被猛说得好笑,却也动了好奇,“你四哥天赋才智少有人及,听猛王的意思,智王最近莫非又有了什么奇谋妙计?”

    “不知道,四哥想出的主意从不肯告诉我,上次哄我回中原也是使阴招蒙我!”猛说得投机,很耐心的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自打我们来了幽州后,我总觉得四哥是越来越聪明了,我平常稍微动个脑筋就想躺下睡一觉,可四哥一会儿跟女真结盟啊,一会儿打羌族啊,半点力气不费就能想出来一条条妙计,你说四哥是不是越来越聪明了?”

    “原来猛王是这个意思。”轩辕如夜笑着道:“其实智王一直都是绝顶聪明,只不过从前太平时日辅佐辽皇治国,不需要太多的奇谋诡计,所以只要施以堂堂之策即可,如今国难临头,你四哥当然要奇计层出,才可力挽狂澜啊!”

    忠源也鼓着劲哄猛开心,“辽皇好眼光,膝下护龙七王各怀奇才,更有猛王神力惊敌,陛下在天有灵,定是欣然快慰!” 他先说辽皇,再说陛下,后头说的陛下却是另有所指。

第一百十四章:于是深夜(四)

    “你们说得没错!”猛听不出忠源的别意,可他除了自己被人夸赞最高兴,更乐意听人夸义父兄长们,听两人说的这几句,猛乐得合不拢嘴,最近兄长们都抽不出闲暇来陪他,好容易有个年纪相近的纳兰横海,又老防着被他捉弄,所以猛近来是难得一两知己相陪,见轩辕如夜和忠源不但句句投缘,最难得的是都肯听他胡说八道,大生相见恨晚之感,当下打开话篓子,和两人大聊特聊起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轩辕如夜两人当然更愿意和猛说话,因为这少年的祖父不但是他俩的君皇,也是他俩的挚友,如今,这位五代贤君的英灵已锩为旗上白骨,但望着这顽皮天真的少年时,祖孙俩的笑貌仿佛相叠,那些在岁月中沉淀的往事,也随之悠悠浮起,当年的明宗陛下,一般的顽皮,一般的天真,顽皮的可把生死当为嬉戏,又天真的以为世间风波皆不足道。

    那时候,他们知己把臂,遨游四方,就连那面在乱世中孤立飘零的白骨旗,也因为他们英姿勃发的身影不再寂寞,可那样的青春时光,便是延续一生一世都嫌不足。而未能追随着君皇,和袍泽们在最后一战中一同长歌而去,也一直是他俩此生唯一的遗憾,

    轩辕如夜和忠源二人陪猛说着话,逗着笑,两人都没有说及将要来临的大战,更不必说到乱世中的种种人心叵测,更多的时候,他俩只是在倾听猛津津乐道些顽皮事和捉弄人的得意处,再偶尔接上两句。

    能和这脾气性子肖似祖父当年的少年快活说话,他俩仿佛是回到了从前,而心底的遗憾,也在这谈笑中慢慢补足。

    来日沙场,他俩也终可了无遗憾的去追随当年君皇和袍泽的壮烈。

    时光一点点流逝,毫无所觉的,天色已渐渐暗落,轩辕如夜和忠源还有很多话想对猛说,有几次,两人忍不住想要对猛说起他的身世,但话到嘴边,他俩又都不约而同的咽下,在未见到猛时,他们都曾希望猛会和他爷爷一样成为传奇时的英雄,但到此时,他俩忽然觉得,让猛活泼开怀的活过这一辈子,会是更好的选择,因为这就是他的祖父,一直想带给世人的安宁。

    那么,就让他的后代从来不知自己的身世隐秘吧!因为他的祖父为了这个太平盛世的梦想,已经付出了太多…

    所以,当小侍女蒙燕来喊猛回去吃饭时,轩辕如夜和忠源微笑着向猛告辞,反倒是猛意尤未尽,很有诚意的邀请两人跟他一起去吃饭,但轩辕如夜和忠源都笑而婉拒。

    临走前,轩辕如夜又小声告诉猛说:“战事将起,猛王神勇无敌,自不把黑甲宵小放于眼中,但沙场无情,刀剑无眼,所以在下有两件事想请猛王谨记,第一,无论战事如何凶险,猛王都要听从你四哥的谋划,万万不可意气用事…”

    轩辕如夜特意做此叮嘱,是因为他很清楚智对猛的疼爱,即使是战局到了最万不得以时,也不舍得让这弟弟轻易涉险,所以只要猛肯老实听智的话,想来不会置身险境。

    第二件事关照的则是战局最坏时的打算,“猛王,你还记得那位从霸州来的苏其洛苏公子吗?我想告诉你的是,如果幽州城破…唉,猛王,你别捂耳朵不肯听,在下说的只是万一,我也相信有猛王在,绝不会让幽州失守,嗯!真的相信!只是事有万一,猛王,万一情势凶险,你千万记得去找苏公子,那位苏公子会想尽办法护送你离城,那个时候,请你也要听从苏公子的安排,尽快出城,好么?”

    猛很奇怪这刚认识的中原人为什么会向他叮嘱这些,但听出轩辕如夜语气中的诚恳和焦急,虽然心里一万个不情愿,他还是点了点头,又十分不舍这两个难得肯陪自己畅快说话的中原人,于是在订下明日再去东门外找他们玩的约定后,猛才依依不舍的跟两人告别,跟着蒙燕回后院去吃饭。

    轩辕如夜和忠源放下了最后的心事,目送猛去远,两人也迈步走出练武厅。

    “那尾巴还衔着吗?”轩辕如夜很随便的问了一句,有忠源在侧,没有任何刺客斥候能藏得住踪迹。

    忠源冷笑,“还跟着,看来只要我们不出太守府,耶律明凰就安不了心。”

    “不用管他了。”轩辕如夜道:“我们立刻出城,让军士们饱睡一夜,今夜,将是幽州最后一个太平夜。”

    “将军是说,拓拔战的大军明日就会压城。”忠源一惊,“那么快?据我们在上京的暗桩送来的消息,拓拔战离京不过数日,百万黑甲从上京出发,至少也要后日才能到。”

    “如果挂帅的是一般将领,也许是要等后日才能到,可这一次是拓拔战亲自挂帅,兵贵神速的道理,他比任何人都懂得。”两人说着话,已走出了太守府,轩辕如夜立在街心,仰望天心明月,长声道:“忠源,你我心事尽去,又后继有人,便是明日死,又如何?”

    “听将军这一说,我倒是盼着黑甲今夜就来了!”忠源笑了起来,“我等这一仗,早等得不耐烦了…嗯?”

    轩辕如夜听他语气有异,问道:“怎么了?”

    “耶律明凰派来的尾巴居然一路跟着我们出了太守府。”忠源冷冷道:“那个小女子,就那么不放心我们?”

    轩辕如夜微怔:“难道还要跟着我们出城?看清楚这尾巴的模样了吗?”

    忠源目光往后一扫,“是名军士装束的男子,二十几岁,很年轻,这小子还真不怕被我们发现,按说耶律明凰不该选这么个蠢材来跟着我们。”

    “不对劲,耶律明凰要派人盯我们的梢,一定会扮成百姓模样,不会明目张胆的连一点掩饰都不做。”轩辕如夜也好奇起来,“是汉人还是辽人?”

    “他穿着幽州军服,分不出。”忠源又咦了一声,“奇怪,那小子怎么老盯着将军的一身盔甲看,就算我横冲都盔甲威武不凡,也不用看得那么出神啊?”

    “老盯着我的盔甲看?这个人应该不是耶律明凰派来的。”轩辕如夜脚步一顿,慢慢转身,然后就看见了那名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的年轻军士,而这军士的目光果然不离自己的一身甲胄。

    见轩辕如夜回身,那军士犹豫了一下,也不躲闪,居然向两人走来。

    轩辕如夜大感意外,“小将军一路跟着在下,可有见教?难道我这身老军伍的装束,让你很感兴趣?”

    “是。”那军士走近后,用很古怪的眼神在轩辕如夜的甲胄上看了一阵,然后很认真的点头,“轩辕将军,我从前见过你这身盔甲…”

    “怎么可能?”忠源已知这军士并无敌意,但横冲都已近二十年未曾出世,这军士也不过二十几岁的年纪,也怎会见过横冲都甲胄?不禁失笑道:“你从太守府一直跟出来,就是为了看我家将军的这身甲胄?你这年轻人也太空闲了吧?”忠源心下想,幸亏刚才没出手杀你灭口,要不然你这小子也算死得冤了。

    “我真的见过这身盔甲,是在十几年前!”那军士大声问,“轩辕将军,能告诉我这身甲胄隶属中原哪支军伍吗?”

    “你真见过?”轩辕如夜仔细看了看这军士的长相,问:“小将军,你是汉人?”

    那军士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老盯着别人甲胄看殊为不敬,忙退后一步,抱拳道:“在下常荆,忝为幽州新军荆棘枪副统领,轩辕将军,小子无礼,得罪莫怪。”

    “不怪不怪。”听说对方是汉人,还是幽州五路奇军之一的副统领,轩辕如夜放柔和了声音,“常荆?果然是个汉家名字,小兄弟,你老家是哪里?”

    “在下是应天人,几年前随我家人逃难来的辽国…”

    “应天人,十几年前?”轩辕如夜飞快的和忠源对视一眼,心里同时想到了一个可能,“小兄弟,你在十几年前真见过这身盔甲,是不是在应天城?”

    “对,就是在应天!”常荆大声道:“十几年前,有一股高昌贼攻打应天城,守城太守胆小惧战,带着军队落荒而跑,幸好有位姓江的副将军挺身而出,一战打退了几千高昌贼军!”

    “江将军?”轩辕如夜和忠源二人突然激动起来,“小兄弟,你能跟我们仔细说说那一战的详情么?来,我们边走边说!”

    “当然可以!那是十几年前,就在应天城门下,那位江将军只带着一百位卸甲老卒!连兵器都不全…”往事又一遍从常荆口中诉出,这是他生平最难忘,也最愿意向人娓娓而道之事,因为他希望能让自己认得的每一个人,都能铭记住在十几年前的那个夜晚,无衣歌中,立于孤城前的那道英勇身姿。

    旧事缓缓诉毕,就象每一次向人说完此事后的反应一样,常荆又一次向面前两人大声问:“你们说,那位江将军是不是位大英雄…”

    常荆的声音突然停下,他惊讶的看见,面前这两人在听完这个故事后,眼中竟都含着盈盈泪花,“你们果然认得那位江将军?”这下轮到常荆激动起来,“快告诉我,那位江将军的名字,我一直都不知道他的大名…”

    “他不姓江,小兄弟,你听错了。”忠源深低着头,不让常荆看清他满眶热泪,“你口中的那位英雄,是我们横冲都的第一军师,他的名字叫天狐!”

    “横冲都?就是你们带来助战的那支援军?”常荆终于得知了儿时榜样的来历,激动不已,“他不姓江,他是你们的军师,天狐?他怎么会叫这么个奇怪的名字?”

    “他就是我们的天狐军师!若非天狐,又怎能以一百老卒击溃数千高昌贼寇!”轩辕如夜语中的激动一点也不亚于常荆,“这些年我一直惋惜,天狐当年为何未能如期赶至边关,却要在应天枉死,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轩辕如夜突然动怀,他不似忠源般低头藏泪,却高仰起头,任两行泪水扑簌而落,口中向天长喊:“天狐!我明白了!原来你死得一点都不冤!我辈忠魂,何处不可葬?烈烈长歌,何处不能绝响?吾躯吾魂,但能为护戍苍生,死——无憾——!天狐!你听到了吗?到了明日,我与忠源就会来与你们会合,老朋友,备好美酒等着我,我们九泉长醉!”

    常荆看呆了眼,所有听过他故事的人虽然都会为之动怀,但象轩辕如夜这突来的狂态却是从所未见,忙转头去问忠源,“轩辕将军怎么了?”

    “没什么,将军只是太高兴了!”忠源抹去泪水,露出笑容,“小兄弟,谢谢你,在这最后一夜,让我们听到了如此动人之事!”

    “是啊。老天爷待我原来不薄,在这最后一夜,不但了我遗憾,还解开了我长困于心的迷惘。”轩辕如夜大笑着,向常荆一拱手,“小兄弟,谢谢你了!”

    “该我谢你们才是!”常荆忙摆手,心里却也激动,“是你们二位让我知道了江…天狐将军的真名,他的名字真叫天狐?他是横冲都的军师?可我明明记得,他报的名字里有个江字!”

    “他报的不是名字,而是他的身份,江山卫!”轩辕如夜重重道:“他和我们,都是江山卫中人,那一声江山终不改,便是我辈笑傲生死的信念!”

    常荆疑惑道:“江山卫?你们不是横冲都吗?轩辕将军,能跟我多说说天狐军师的事情吗?还有这江山卫,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轩辕如夜若有所思的向他侧脸视去:“小将军,你对天狐似乎很崇敬?”

    “那当然!这等死战不屈,守故土,护百姓,不正是我辈军甲的荣耀么?”常荆大声道:“我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做一个天狐军师这样的人!”

第一百十四章:于是深夜(五)

    “哦?你想成为天狐一样的人?耶律明凰麾下,居然还有这样一位崇敬对我江山卫的小将?对了,你也是汉人!”轩辕如夜似是才想起常荆是名汉人,又把话带了开去,“常将军,你认为和黑甲的这一战,幽州能赢吗?”

    常荆立刻道,“当然能赢!”

    “哦?”轩辕如夜似笑非笑的问:“常将军对这一战很有信心,能告诉我你信心何来吗?”

    “因为邪不胜正!就算黑甲势大,可我们一定要赢,就算拼了性命也在所不惜,如果输了,这片江山不就沦陷入反贼手中了吗?”

    轩辕如夜笑了出来,“原来常将军不但士气高昂,还相信邪不能压正的道理,可这天道正气并不总是张着眼睛的!”

    “所以我们要替天行道!”常荆又大声道:“诛强除暴,不正是男儿所为吗?”

    “那位辽国公主还真教了你们很多道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轩辕如夜笑了笑:“诛强除暴?这四个字无论何时听来,都让我有回味无穷之滋味,可我还想再问一句不太入耳的话,拓拔战谋反乃是辽国之事,为什么常将军身为汉人,也愿意为此出生入死呢?”

    “轩辕将军,你这话果然不入耳。”常荆振振言道:“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说起辽汉分别来?智王早说过,我们与拓拔战的这一仗就该超越民族之见,男儿立世,就不该畏强权,中原战乱,就是因为太多人屈膝于强,只求自保而不知自救!中原战乱,我们汉人百姓还可逃来辽国,可如果对辽国内乱又继续避祸求存,那这天下还有何处可供百姓安生?”

    “原来不是那位公主把你们教得好,而是护龙智教得好。”轩辕如夜点了点头,“这个少年想得远比我更深一层,我没有看错耶律明凰,也没有看错智,常将军,如智王言,与拓拔战的这一仗,我们确实是不该有辽汉之分,门户之见。”

    “轩辕将军,其实这个道理你该比我更明白。”常荆也笑了起来,“你这次来幽州助战,不也是为替天行道么?”

    “我来助战不是为了什么替天行道。或者该说,不止是这一个原因,因为拓拔战谋反成功,亡的何止是辽国,就连中原也必会受黑甲荼毒荼毒。所以,就象当年的天狐军师一样,我带着我的将士来此出生入死!”轩辕如夜摸了摸肩甲,轻轻道:“除此之外,我自己也还有点儿私心。”

    “什么私心?”常荆很意外,他虽然年轻,但也能看出轩辕如夜正是那种为了某种信念,肯把生死置于度外之人,私心二字,不该出于这等人口中。

    “我想让天下人都见识一下,早已被他们视为人心离散的中原人,是不是真的已无法在这乱世中再有作为!我还想让天下人都见识一下,汉唐之后,经历了无数离乱,似已惯于苟延残喘的中原人,若肯撕去那为求一时安宁的忍辱负重,抛开那苟且偷生的匹夫之志,我们中原亦有不输于四方豪强的雄武气势!我更想让天下人都知道,堂堂华夏,千年汉风,也许会一朝积弱,也许会一朝离乱,但只要中原尚有一名男儿,我们便不会屈膝于任何异族之下!常将军!既然同为汉人,你说,我们该不该让这天下人,好好长一长见识?”轩辕如夜一字一句的,似是随口而说,但一字一句中透出的却是一股在乱世中压抑已久的气志。

    “当然该了!”常荆激动的点头,身为汉人,又有谁愿见故土家园就此在沉沦在战火纷飞之中,轩辕如夜的话语虽然平淡,但正是这种已将决意视为等闲的平淡,却在他胸口扬起一阵共鸣。

    轩辕如夜听出了常荆语气里的共鸣,忽尔一笑,“看来我今夜除了了结心愿,还将另有所得。”说着,他又向忠源看去,两人知交多年,忠源立即领会了他语中涵义,于是,忠源也向常荆看了一眼,又回应着轩辕如夜的目光,慢慢点头。

    “来,我们还是边走边说吧!”轩辕如夜邀请似的拍了拍常荆的肩膀,“就当是大战之前,一老一少两位军甲汉的随兴所谈吧!”

    “好!”常荆已从心底对轩辕如夜生起敬意,当下大步跟了上去:“轩辕将军所言字字深扣我心,常荆希望能时时与将军做此随兴畅谈!”

    “好说。”轩辕如夜笑容又起,走出两步,他又问:“常将军,在你心里,耶律明凰会是一位能带给子民幸福安宁的好皇帝么?”

    “公主殿下当然会是位好皇帝!”常荆不假思索的回答,“幽州的人心和士气都被公主凝聚,大家都在期盼,公主殿下能打败拓拔战,成为辽国的新皇!”

    “大家都这么期盼吗?”轩辕如夜不置可否的一笑,“那你说,如果有那么一天,这位公主不但要做辽国的皇帝,还想要一统天下,成为中原人的皇帝,那我们中原人的心里,会期盼有这一天吗?”

    “你说什么?”常荆失声叫了起来,随即向四周一看,又赶紧压低了声音:“轩辕将军,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轩辕如夜又再淡淡道:“为防拓拔战的野心,我赶来幽州助战,可如果有那么一天,我在今日为之助战,你在今日为之效命的辽国公主忽然有了并吞中原的野心,那我们中原人又该如何?是笑脸屈就,还是以死相抗?”

    “轩辕将军,请你不要再说这样的话。”常荆压低声音,正色道:“刚才听过将军一席慨言,常荆心里已深佩将军,但将军若再这样说下去,那常荆就真不知道,将军到底是位真英雄,还是一名蠢到要在这全城待战之时,用胡言乱语来挑拨人心的蠢徒!”

    轩辕如夜不以为忤的笑笑:“我就算真是那种挑拨是非的蠢徒,也不会选在这种时机,否则,我又何必率军来此?常将军,我说的,只是一种你目前还无法懂得,甚至也不愿意去相信的野心所向。可我担心的是,你如今的不信,有一天会成为无法置信。”

    “日后事,日后再说。”常荆突有些烦躁,用力晃了晃脑袋,却听轩辕如夜又在此时说道:“常将军,请相信,我不是要在此是挑拨离间,更不是为了要让你在大战前心起迷惘,我说的,只是一个你我都不愿意看到的可能。”

    “你跟我说这些,到底是什么用意?”常荆苦笑起来,“轩辕将军,我看得出来,你和智王一样都是绝顶聪明的人,可我常荆只是一名军甲武夫,你们的心思,我真的一点都听不懂。”

    “当一名武夫好啊!如果可以,我希望我也是一名不需要动任何心思的武夫,可惜啊…事不由人,这世上总是有代代而起的野心,也总是有代代伐挞的征战,所以,我们江山卫也才要代代传承!”轩辕如夜顿了顿,又问:“常荆,你很崇敬我江山卫中的天狐军师,是不是?”

    常荆被轩辕如夜这忽然折转的问话问得糊涂,半晌才反应过来:“是,是啊!”

    轩辕如夜半侧过身,看向常荆,“那你崇敬的是天狐的壮烈,还是他为守中原故土的信念?”

    “当然是一并崇敬了!”常荆更糊涂了:“这有分别吗?”

    “分别便是,我们的信念只为扑灭天下战火,而不是为了野心四处点燃烽烟,治世时,我们避世隐居,那些世俗名利,我们不在乎,乱世时,我们行走中原,那些生死,我们更不在乎,因为我们想要守护的,是能供黎民苍生安居的中原江山!”

    “ 以守护为信念?”常荆轻轻问,“这就是你们江山卫么?”

    “是,以守护中原为信念,这就是我们江山卫的存在原由!”

    “轩辕将军…能多跟我说些你们江山卫的事么?”常荆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我很好奇,也很想知道!”

    “为年轻人解惑,正是我所愿也。”轩辕如夜微笑点头,“江山卫,始于中原,源于千年之前…”

    “我辈行走于黑暗,却只为守护人世间最后一道光明…”

    ‘吾躯可碎,吾魂可灭,然!江山终不改!’

    夜色里,轩辕如夜沧桑的语声慢慢散开,向并肩而行的年轻人悠悠而诉着,那个古老而神秘的组织贯穿千年的信念。

    忠源放慢脚步跟在两人身后,又低头看着月光下那两道并肩而行的长影,他嘴角勾起微笑,很熟悉的一幕,是在很多年前,他也曾用这样亦步亦趋的跟随在一位他所敬重的男子身边,听着散于夜色中的低语,然后,那位男子轻轻问:“年轻人,你愿意成为一名和我一样,以守护中原为一生信念的江山卫么?”

    一直记得,他响亮而坚定的回答,“我愿意!”

    夜色中,响起轩辕如夜淡淡的询问:“常荆,你愿意成为一名和我一样,以守护中原为一生信念的江山卫么?”

    片刻的沉默之后,另一位年轻人的回答在夜色中同样响亮坚定的振起:“我愿意!”

第一百十四章:于是深夜(六)

    “智王!”

    华灯初上,太守府后院,当智走出屋子时,十几员幽州将领已在院中肃立待命,数月备战,幽州上下虽不畏敌惧战,但在临战前夕被智突然召至,各将心里都有些不安,预感到,也许今夜将是这座孤城最后的宁静。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暗沉夜色下,少年白裳似是这片昏昏天地中唯一的光亮,智的目光从各将面容上一一掠过,低声问:“全军备战已毕?”低沉的语声平静如水,为这战前的紧张注入一缕安定。

    幽州主将窟哥成贤出列,“回智王,幽州军五万三千四百五十七人,霸州军一万,女真军一万五千,新征八千幽州子弟,全军备战完毕!”

    “四门守城护防如何?”

    “滚木,擂石,扫链,火油,狼牙拍等一应守城军械概已齐备,除东,西,南三处城门各设置五十座月满山河,北门城楼总设一百座月满山河。”

    “月满山河是守城利器,也是我二哥的最后心血,好好使用,可建奇功…”

    “守城之战,坚城为辅,利器为助,我军士气战力才是重中之重!成贤,今夜取消四门所有巡哨,让将士们好好休整一夜…”

    “休息之前,让所有军士都写下,复国之后,他们最想要做的是什么事情…命知事安行远带齐文吏入军营,如果有军士不会写字,就口述出来,由各文吏记下…”

    “明日清晨,各将分驻四门,曲古,你去东门,唐庭絮去西门,夏侯战守南门,其余将领都随我至北门城楼…”

    窟哥成贤问出了所有将领的疑惑,“智王,黑甲骑军明日就会来么?”

    智为众将释疑道:“轩辕如夜一路风尘的在今日赶到,他不是那种会刻意早到的人,因为他和我们的结盟各为其利,他选在今日赶来助战,这就说明拓拔战明日必到。”

    大将曲古负责镇守东门,而东门外正是那八千中原援军的驻地,他问道:“智王,中原援军都驻营城外,既然拓拔战明日就来,那今夜要不要把中原军请入城内?”

    “这些中原人的事情不用去管…”智很想用淡漠的口气来评论这支中原军,但话一出口,淡漠中却带上了无法掩饰的沉重,“如果说这世上有谁是我永远无法真正看透的,那就是这轩辕如夜,这位后唐大将此来不为胜,不为名,不求生,不畏死,我也无法说清,到底是什么信念驱使他如此?我们和拓拔战的这一仗,目前还胜负难知,但我能知道的是,明日之后,轩辕如夜和他那八千人都会名动天下,算起来,他轩辕如夜也许才是这一仗的最大得利者!”

    “得利?”窟哥成贤疑惑的看向智,正想问,智已先向说道:“不用多心,也不用管他,因为这个人是我们管不了的,因为他这得利的代价,付出的却是他这八千人的性命!”

    “不必好奇,明日这个时候,你们自然就会明白。”智沉吟了一下,向诸将中年纪最大,也最为老成的萧成道:“萧将军,你今晚辛苦一趟,送几车好酒去东门外轩辕如夜的驻军处,对酒可当歌,把酒以当慨,轩辕如夜的人情我还不了,只能送他些助兴之物。还有,万一轩辕如夜有什么话要你转告给我,你就说…我已睡下了…”

    智摇了摇头,又道:“算了,这是个聪明人,他不会让你带话的。”

    智这番话说得很有些前言不搭后语,萧成听得迷糊,不过还是老实应命。

    “回营之前你们都去拜见一下公主殿下,临战前夜,殿下必有嘱咐。”

    “是!”众将齐声而应,却都未立即退下,反一个个望向智,在这即将来临的大战前,他们更希望,这位一直给予各人信心和勇气的智王,能再跟他们说一些激励话语。

    在这大战前的最后一夜,智亦有许多话想对诸将说,因为明日之后,此刻在这院中长身侯命的一张张面容,可能就会少去一半,战火纷飞时,这些坚毅的将领也势必以己躯飞扑向前,

    所以智很想向这些柱石良将激勉几句,给予众将九韧不屈的信心,更想道谢几句,谢他们在这场狂澜中的忠诚耿直,正是这些人成为了这座孤城中最坚实的基石,也愿意去相信,只要能追随在公主和自己身后,一定能为辽国挽起这场泼天大劫。

    若可以,他真的想告诉诸将,无论何时何境,只要他尚有一息,必将用尽心智,使他们每个人都能活过这场浩劫,因为这是各位在把忠诚奉于吾皇,性命赋我驱策的付出下,我护龙智所能给予你们的唯一报答!

    但是,言语及唇,智还是慢慢抿紧了唇。

    他是护龙智,一个待罪之人,一名谋算之臣,他要做的,只是用最克制的冷静在战场上,以最有利的方式,用这些将士的性命去交换每一次以残酷为代价的胜机,若有太多关切,便会不忍。

    谋臣之智,只可以有施敌之残,却不能有半点不忍。

    那些激励话语,铿锵鼓舞,还是该由殿下亲口说与众将。

    因为士气所向,将心所指,都该为公主所有。

    于是,淡漠少年在众将期待的目光中,一如既往的向院中诸将淡淡挥袖,“都退下吧。”

    夜幕完全降临,孤城中的光亮一点点熄落,在城中百姓心里,这又是一个平静的夜晚,谁也不知,即将会到来的是王朝的复辟,还是倾覆。

    少年亦无法预知,所以,他在院中抱膝而坐,静静的凝视夜空。

    弟弟们一个个回来,最先返回的是将,得轩辕如夜转授了那式九龙翔天后,他在卫延居里独自揣摩修习了两个时辰,又去军营里巡视了一遍,虽然疲惫满身,却压不住心头兴奋,他想起女真族长赠送的一骑一甲两件宝物,特意到马厩里牵来了神俊坐骑貔貅烈,穿上锁子甲赤焰红,再抄上狼扑枪,一身烈火鲜红的跑回来,一进院就兴致勃勃的向智大说特说,一会儿问起明日战事,一会儿又要把九龙翔天练给四哥看。

    智稍微问了几句军营事,就让将立刻去休息,还让将在这一晚多陪陪怀孕在身的闵紫柔,说些体己话,聊些即将出世的孩子。

    这一夜,心有所属的将不该一身杀意的期待着明日大战,而该卸下一身甲胄,陪在他的红颜知己身边。

    将挠了挠头,略有些意外兄长的罗嗦,却也听从的离去。

    跟着进来的是猛,吃过饭后就不知他又跑哪儿去了,估计不是去找纳兰横海胡混就是在城里胡逛,直到街集闭市,猛才一路哈欠的回来,他倒是很想陪着四哥在院中坐会儿,可几个哈欠打过,不等他坐下,智就让他回房去睡觉。

    进屋前,猛迷迷糊糊的回头跟智说,“四哥,我明早想吃一大碗肉馄饨,还要一根烤鹿腿,要厨子烤得嫩点,多撒点盐巴。”

    “好,我明早会跟厨子关照。”智微笑着向正用膀子推门的弟弟点点头,“馄饨要肉馅,鹿腿要烤得嫩,我记住了。小七,好好睡一觉。”

    “嗯!”猛撞开房门,踢掉鞋子就趴床上去了,没过多久就听到酣声从房里传出,却连房门都不记得关,有四哥在,他一向都很安心。

    最后回来的是飞,大概以为兄弟们都睡下,他跃过院墙,轻飘飘的落地,见四哥独坐未睡,飞笑了笑,坐到了智身边。

    “去睡吧,明日会有很多事。”

    “我知道,所以我想再陪会儿四哥。”

    轻轻的几句对答后,两兄弟都不再开口,整座小院内只听见猛的酣声一阵阵传出,似是不谐,却也为这沉静添上了几许悠然。

    星落辉,暮渐沉,两兄弟依然静静而坐,直到将的爽朗笑声从小院外依稀飘入,两人一同偏过头,聆听着笑声中的欢快,他俩的唇角也慢慢勾起一丝笑来。

    然后,不知是兄长还是弟弟说了一声,“睡吧。”两兄弟慢慢起身,返回屋去。

    明日一战,已是太多人的期待和等待,但不论是忧是虑,这一战都已注定。

    孤城入夜,但在夜色广阔处,数百里外,却有一片燎原火光在夜幕中燃烧,百万黑甲百万士,高举的火把仿佛是一条在漆黑中翻滚的火龙,百万兵过,百里长路竟被连成一片,只见其首,不见其尾的漫长队列,在夜色中烧出一道征伐之路。

    无法点数的战字黑旗沿路展动,百万人的呼吸声都若是沉雷,在大地上滚滚向前。黑甲,黑旗,本该与夜色连成一片,在火光中夺目的却是无数寒光利刃,在夜幕中闪烁出一片连天地都为之沉寂的锋芒。

    锋芒之前,黑甲总帅拓拔战忽尔勒马,随着他的动作,他身后的大将也立即勒住战马,没有一声令下,攒动向前的长龙军列也依次停下,由前及后,由首至尾,如浪涛卷后,亦没有一声疑问。

    “离幽州还有多少路程?”拓拔战按住马首,向四方望去,在这席卷焚地的火把点亮中,夜色竟也被映照得清晰如昼。

第一百一十五章:黑甲临城(一)

    “主公,离幽州已不到一日路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负责先锋的大将杯酒破城萧尽野拨马而回,大声道:“以我黑甲行军速度,明日拂晓之前便可兵临幽州!”

    “明日拂晓,好!”拓拔战马鞭往左侧一指:“若我没记错,顺州就在此地东面,是不是?”

    “东去不到五里就是顺州。”萧尽野道:“主公,大军已急行一日,不如我们先在顺州休整一夜,明日一早起程,午时就可至幽州。”

    “在顺州休整一夜?”拓拔战不置可否的抖了抖马鞭,又问:“听贺也先带回的消息说,七万羌人灭族之地就在顺州城外一处叫黄土坡的地方,耶律明凰的诏书上也提到,她以坡为冢,黄土为坟,把七万羌人举族合葬,尽野,那黄土坡离此地有多远?”

    贺也先是仅存的铁胆剑卫,也是幽州军之外,窥视到羌人灭族一幕的唯一一人,他被智割断双臂筋络后放回上京,在贺也先把七万羌人被智烧杀灭族的惨烈一一说出时,所有黑甲将领都亲眼看到,贺也先脸上那种不堪忆及的惊怖。

    “那黄土坡就在南边几里外,沿这条道往幽州去,必可经过,主公,您是想去看看…”萧尽野放低了声音,他能感觉到,主公忽然提起这黄土坡,似乎并不是想过去看看。

    “老大,心里不痛快?”澹台麒烈笑着凑过来,“是不是想到羌族也算是中了你的计才葬在了黄土坡,有些不落忍?”

    “是有点不痛快。”拓拔战摇了摇头,“或许,也真有点不忍吧。”

    “唉!”澹台麒烈立即叹气,“这年纪大了就是麻烦,连心都变软了!不知道老大身上还有什么也软和了?没事,您就敞开了说吧,兄弟们都知道家丑不外扬的规矩!”

    “你这张嘴就贫着吧!”拓拔战笑骂了一句:“我的不忍不是心软,使羌族灭族本就是我布的局,我又怎会不忍?”

    “老大是有感于羌人同生共死的志气?”澹台麒烈收起几分笑,“还是涂里琛对族人的爱护既在意料之中,却又远远超出了老大之前所想?”

    “都有点儿。”拓拔战点点头:“本来我看那涂里琛,空有对族人的儿女情长,却无在乱世中搏命的英雄气,所以我只当他是个可以利用的莽夫,可听过贺也先对那一战的讲述,才发现我一直看走了眼。”

    澹台麒烈问:“老大现在是觉得,涂里琛的妇人仁和不知取舍,其实?”

    “不!他还是个莽夫,因为正是他那儿女情长,才把他自己逼上了绝路。”拓拔战顿了顿,“可就连我也不得不承认,这个莽夫竟是位真英雄!”

    “英雄?老大竟给涂里琛这么高的评价?”澹台麒烈古里古怪的一笑,“老大,感慨归感慨,可别忘了这位英雄是死在你的局下的。”

    “他是死在我手上,但这不影响我给他最高的评价。”拓拔战澹然道:“羌族可以说是亡于我和智手中,所以这世上最有资格评价涂里琛的就是我和智。”

    “我也很佩服涂里琛,但我佩服的是他可以为族人所做到的地步。”澹台麒烈点了点头,“如果我是羌人,肯定也会希望有他这样一位族长。可惜的是,涂里琛这等可以为了族人抛却性命的英雄汉,从来都为乱世所不容!”

    “不错,乱世可以英雄辈出,但乱世英雄总是末路,因为能结束乱世的也从来都不是英雄,而是枭雄!”当澹台麒烈不做疯言疯语的时候,他说的话总能得到拓拔战的认同,“我自认不是英雄,但可算是枭雄,所以我可以在这乱世搅动风云,智也不是英雄,他是谋智之人,不过他的才智和冷酷令他有做我对手的资格,也多亏有他这样的对手,我这场乱世兵变才多了点棋逢对手的味道,如果这江山太容易到手,日后回味起来,却会少了点滋味。”

    澹台麒烈接话道:“老大,那耶律明凰应该也能算是个人物吧?没有点霸气,也不能在幽州城下逼走恨冬离。”

    “这小姑娘确实不俗,可没有智的辅佐,她也没这个机会崭露锋芒。”拓拔战向澹台麒烈一笑,“如果幽州城里没有护龙七王,只有耶律明凰,那我这趟也一定偷个懒,让你这烈王来替我出征了。”

    澹台麒烈咋咋嘴:“老大,可别真叫我什么烈王,忒难听,和烈女就差了一个字。”

    “小澹台!”听他二人说话,一众战千军上将都聚拢过来,图成欢笑问:“你说说看,乱世之中,主公是枭雄,那我们又算是什么人物?”

    “我们?”澹台麒烈张手向左右摆了个圈:“当然是帮老大结束乱世的开国功臣了!”

    将领们都笑了起来,“难得啊,你也有嘴甜的时候。”

    萧尽野见大家都驻马说笑起来,想想不是个事儿,问道:“主公,您还未下令,我们是不是进顺州休整一番。”

    “进什么城啊!小小一座顺州城,容得下我这百万大军?”澹台麒烈叫道:“我黑甲既能打也能吃苦,你看这四野茫茫,不正好赶路吗?”

    “别瞎说,听主公的!”萧尽野道:“就算百万大军不能一同进城,至少也要让主公在城里住一晚上!”

    “萧将军忠心可嘉!”澹台麒烈叹了口气,“不过我可以跟你打个倾家荡产的赌,看主公的架势,今晚上我们是一定会连夜行军的!”

    萧尽野不以为然的一笑,“你又知道?”却听拓拔战也叹了口气道:“尽野,你真该好好学学小澹台,别看他动不动就疯言疯语里,其实他是最了解我的,这顺州城我不想进,那黄土坡我也不想留,否则我又何必把百万大军停在这儿,只顾着和小澹台说笑。”

    萧尽野不明所以,图成欢微笑道:“尽野,没听主公刚才的话吗?虽然羌族亡于主公布局,但对于涂里琛,主公也是不失敬意,我们这百万大军当然更不必去黄土坡打扰,而这顺州又曾被主公设于局中,所以这顺州我们暂时不必进,别忘了,有了耶律明凰那份诏书,顺州百姓不知道有多恨我们黑甲呢?”

    “他们敢?”萧尽野立即道:“我带三千人去叩城,顺州敢有一人不敬主公,我立刻灭他全城!”

第一百十五章:黑甲临城(二)

    “顺州百姓是一定不能留的!”图成欢淡淡道:“幽州之外,别处州城的百姓对主公是畏多于恨,可这顺州的百姓对主公却是恨多于畏,所以我们也容不下顺州,但这等屠城事不用急于一时。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在图成欢这群老将回归以后,很多时候拓拔战都不需要再旗子开口点拨部下那些勇猛有余,韬略不足的将领。

    图成欢接着道:“要平顺州,就得先等主公先灭了幽州,那时天下鼎定,不论我们再做出什么事,都不会有人敢再说半个不字,如果现在动手,除了给主公多点恶名,说不定又会给耶律明凰和智找到点从中利用的机会。”

    说起这屠城绝户的事,黑甲将领都是一脸的若无其事,似乎大家说的不过是吃饭喝水这等小事,最爱四处敲锣找话的澹台麒烈耸耸肩,却未跟着搭话,艳甲飞将秋意浓微一勾眉,也没说什么,拉着巨灵将军骨扎力走到了道旁,两人随口聊了起来。

    图成欢看着这三人一乐,“这两个小伙子,战场上最敢拼命,平日里却是心软,还有小澹台,他这卧虎獠牙也是一向只噬敌军。”

    澹台麒烈懒懒道:“图老爷子,取舍之道我还是懂的,一座城池换一个天下,这笔买卖做得过!”

    “你这几年马场主当出瘾来了,开口闭口都是买卖事。”图成欢又是一笑,扭过头对萧尽野道:“尽野,平顺州一事也不用你动手,由我这老头子去干就行。”

    “那怎么可以?”萧尽野忙道:“这种小事,哪能劳动图老爷子亲自出手?”

    拓拔战斜了眼萧尽野,“傻子,听不出图老爷子是在爱护你吗?”

    图成欢笑呵呵道:“屠城杀民毕竟不是什么好事,别的不说,看看智如今背的骂名你就可知道其中厉害,尽野,你还年轻,日后你还要出将入相,好好辅佐主公,这等太容易弄脏手的事情能不干就别干…”

    萧尽野道:“就算我不干,那也不能让图老爷子您…”

    “我年纪大了,名声什么的还真就不在乎。”图成欢捋捋花白胡须,“屠城灭族的事儿我一向干得不少,屠城屠得欢的绰号也叫了许多年,老头子这双手洗得再干净也是血腥味十足,所以啊,这为主公霸业屠下最后一城的事,还是我去干最合适。”

    “图老爷子…”萧尽野低下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拓拔战笑道:“看到了吧,这就是我黑甲老将的气度,有此良弼,这天下岂能不入我掌?尽野,多听听图老爷子的教诲,对你日后大有益处,别老是一副厮杀汉的莽性。”

    “好啦!都休息够了,该起程了!”澹台麒烈叫嚷道:“老大,该怎么赶路,说个章程出来!”

    “继续行军!离开这片让我不痛快的地界!”拓拔战一夹马腹,“全军急行两个时辰再于路休整,尽野,传我的令下去,明日清晨,我要看到幽州城墙!明日傍晚,我要在幽州太守府内给全军论功行赏!百万大军压城,一个白昼破城,这个要求不过份吧!”

    “何需一日!”萧尽野大声道:“明日午时,我必让主公移驾幽州城内!”

    “急行两个时辰?”澹台麒烈拍马跟上:“老大,以我们的速度,再走两个时辰就离幽州很近了,您就不担心我们正休整得欢实,幽州突然起兵来偷袭我们?”

    “明知故问!小澹台,你是拿跟我逗乐来养精神不是?”拓拔战一声长笑,催马在前,“百万大军囤营,智如果敢在探晓我军实力前来袭营,那就太让我失望了!”

    拓拔战往黄土坡的方向遥望一眼,又高声道:“骨扎力,经过黄土坡时,替我去坡前向涂里琛行个礼,那个莽汉,当得起我黑甲一礼!”

    澹台麒烈什么事儿都爱凑个兴,追着问:“老大,为什么要叫骨扎力去?我这新封的烈王不能去么?”

    “骨扎力淳朴,他代我行的礼会很诚恳!至于你这新封的烈王…”拓拔战笑看他一眼:“我黑甲之王不该向任何人低头,哪怕是九泉英烈,也该被你俯视!”

    百万黑甲,点起万千火把,如一头庞然凶物,向着它的猎物步步逼近,在这遮天黑,遍地火中,已难分清,这片被铁蹄踏过的天地究竟是夜是昼。

    夜色之后是黎明,可这一日的黎明虽在黑夜之后如约而来,但对于幽州军民,在今日笼罩住这座孤城的却是又一场无法驱散的黑暗。

    天未明,智,将,飞已早起身,三兄弟先往灵堂祭拜焚香,随即径直出府前往北门。只留着猛还在屋里呼呼大睡,浑不知身外何事。三兄弟心有默契,既没有去叫醒幼弟,也未去告知公主,这一夜匆匆,他们都已等得太久。

    破晓时分,幽州四门城鼓已咚咚振响,有早起的百姓浑噩着睡眼刚一出门,就看见一队队军士赶过,骑军驱马,步卒快奔,在街道上急促沉默的行进,分向四门。昨日傍晚,智已下令各将传告全军,今日大战将至,所以预有准备的军士们神情虽然紧张,奔行时却不见慌乱。

    城中汉将唐庭絮策马奔来,“智王令,东,西,南三门各驻五千守军,其余军士全奔北门,快!”

    此时已不需要一句询问打听,百姓们立刻而知:“黑甲骑军来了!”也不必奔走相告,只这四门鼓声,步骑行进,黑甲大军压城的消息很快便已全城遍知,虽然每一名幽州百姓都早知会有这样一天,但当这一天真的来临时,百姓们的反应还是各异,有人刚一出门就立即转身躲回家中,也有人急匆匆披上衣裳,跟着军士队列往城门跑。

    太守府前,大门敞开,耶律明凰在心腹护卫簇拥下急步而出,她昨晚布置一夜,亦是一夜未寐,几次阖眼,不过片刻便睁开,直到天明时才微微闭了会儿眼,待听得城楼鼓响,立即起身,但只这微阖眼的片刻,却已如隔漫长时光。

    耶律明凰没有打听智几兄弟何在,因为此时此刻,智几兄弟只会在北门城楼。

    侍卫统领俞达早赶着飞凰车等在门外,登车之前,耶律明凰又回身吩咐几名心腹干将:“卫岚,你性子温和,我拨给你五十名文吏,一千虎贲禁卫,由你游走全城,告知百姓勿要心慌,安心留在家中,数月蓄势只待今朝,今日之内,必有捷报遍告全城!”

    “胡赤,厉青,你二人各带五百虎贲禁卫,来回巡视东,西,南三门,以防拓拔战分兵攻城!”

    “殿下!”梁正英趋前道:“智王一早留言,拓拔战今日必先从北面正门强攻,其余三门,不必重兵分

    守。”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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