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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过河老卒     铁汉子txt下载     铁汉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077 【总理辽东军务】

    同样的人,同样的武器,换一种思维,换一种打法,得到的结果完全不一样。杨格用他的战绩和历史比较之后,证明了这一点。

    但是,出乎杨格的意料之外,日军第三师团在击退宋庆所部的进攻之后并未尾追铭军、毅军到牛庄——田庄台一线,而是在海城按兵不动。原以为依克唐阿率领黑龙江军大部南下增援海城会遭遇一场血战,事实却是前线风平浪静,依帅颇有把握地遣人回摩天岭曰:再给武毅军十日时间整训。

    换做他人,遇到这种情况恐怕就会焚香拜佛、谢天谢地喽。

    杨格却从战局发展出超乎于军事常理的现象中,意识到潜在的危机,巨大的危机!日军半个师团挡住了宋庆所部二十营精锐的进攻!精锐?对,铭军、毅军乃是淮军的老牌子精锐,就连芦榆防军中的功字军、武毅军也是出于铭军的分支。杨格不得不怀疑日军在准备一次大规模的进攻作战,也不得不怀疑宋庆在指导两军攻击海城时的出发点是否正确?

    如果作一换位思考,答案就显而易见了。

    原本在盖平的宋庆所部有两万人,足有一战之力。可惜主帅不想当整个战局的钉子,牢牢地钉在日军第三师团和第二军之间,为整个战局向有利于清军的方向发展。为何?因为当钉子就要挨重锤!宋庆没有挨重锤的勇气和应对重锤的法子,只能选择假攻击海城之借口,从海城西南滨海处迂回到海城之北,日军巴不得看到这样的情况发生,故而在宋庆过了海城之后发起了晾甲山——感王寨战役,算作配合“友军行动”,“欢送宋庆大人北归”。

    宋庆北归,铭军、毅军与盛京的盛字练军、吉林的吉字军会师,又与急速增援南路的黑龙江军会师,顿时有兵强马壮之感,当然是万分的安全了。可是,留在盖平的拱卫军、嵩武军、亲庆军近7000官兵怎么办?日军还会放开海城西南的虎樟屯、晾甲山通道,让这些淮军部伍过去,与宋庆之主力会合?

    不可能!留守盖平之三军必将面临灭顶之灾,只是看日军愿意在何时动手而已。

    军事统帅用他的实际行动出卖了国家利益,对此,杨格只能恨得牙痒痒,却无可奈何。事实上,在杨格专力于五营整训而尚未发起对宋庆的责难或者其他的“讨伐”时,宋庆已经得到了最好的理由,准备对“背叛淮军”、“图谋不轨”的杨某人发难了。

    牛庄城,帮办直隶军务前敌营务处。直隶按察使、总理前敌营务处的周馥抱病从奉天赶来,向宋庆呈递了一封密信。

    白发将军宋庆高踞堂上,略略看过密信之后又摆手挥退左右人等,再次细看密信。密信是功字军前敌营务处总办周鼎臣亲笔所写,罗列了杨格以武毅军中营办事费作为草河堡一战受伤将士额外抚恤,招揽人心;又解私囊令中营工辎哨官前往辽阳购买“军械”,居心叵测;还在军中传唱蛊惑人心,意图谋反的战歌这些,尚且不足以引起宋庆、周馥的注意,充其量就是一些末节而已。密信中提到草河堡一战,杨格故意令镇边军新营、后营立功,偏袒之情展露无遗。这一点,才是引起宋庆和周馥注意的关键。

    周馥乃是跟随直隶总督李鸿章多年的、真正的中堂心腹。依克唐阿逾制为杨格请功之事,当然要经过在奉天的总理前敌营务处,他对此是浮想联翩,对中堂的应对之妙,也是心知肚明。前番,永山经天津赴京师,中堂大人对卸任马队统领的超格礼遇,以及联芳、荫昌、李逢春等人从永山嘴里掏出的一些消息,结合起周鼎臣的密信,草河堡的报捷请功折子,还有依克唐阿一夜之两道急奏这些,怎么能瞒得过在奉天坐镇粮台,收集散兵的周馥?

    不管李中堂态度如何,周馥也已相信自己的本家侄子所言,决定利用那些可大可小的问题,通过宋宫保将“背叛淮军”的某人拿下治罪,以之杀鸡儆猴,正国法、严军令了。

    “宫保大人,此事如何处置,周某身为前敌营务处总理,当然以宫保之意为马首。”

    若要说宋庆不知杨格之名,那不可能!聂士成的请功折子首先就需扼要报予淮军在辽东的统帅得知,点头通过后才能发到天津金刚桥。东路连连奏捷,南路连连败绩,在海城西面的感王寨碰得灰头鼠脸的宋庆此时的心境可想而知。

    统帅辽东淮军,就要对整个辽东战局负责。辽阳东路的胜绩对整个战局而言,基本上可以四字概括——无足轻重!原因无他,辽阳南路承担了日军三个半师团的压力,而辽阳东路仅仅与日军半个旅团对峙。东路的连番捷报,也引得宋庆开始重视起那个年轻的新拔营官来,开始考虑在今后的战事中是否引杨格为军务参赞?

    只是,周馥呈上的密信给了宋宫保当头一棒!

    东路胜而南路败,朝廷、圣上对南路之责难从无间断,南路诸军统领大半被褫夺顶戴,留军效力,以观后效。而东路呢?人人得了厚赏,加官进爵者不在少数。更令人气愤的是,依克唐阿,东路之统帅,旗人,如今成了朝廷诸公嘴里打击淮军的大棒,成了打宋庆、李中堂脸面的响亮耳刮子!他们显然忽略了聂士成的芦榆防军的存在。究其原因,还不是因为那个杨格助旗军而不助淮军吗?密信中说了原因,杨格与寿山之弟永山乃是换帖拜把子的兄弟!

    嗯真要让自己捋了袖子去对付一个营官,以此打击依克唐阿,保住淮系在辽东军事上的主导地位,也就维护了屡被言官弹劾的李中堂?周馥为啥要把这密信给宋某人看,为何不直接呈交金刚桥?难道是因为周鼎臣还在功字军前敌营务处坐冷板凳?

    “兰翁(周馥号兰溪,同级同僚中以号称呼以示尊重,周馥品级稍低,但是文官身份,故能与武将之宋庆比肩),以宋某之见,此乃聂军门麾下之内务,理当转交聂军门处置。当然,总理前敌营务处应当派得力之人襄助聂功亭查办,宋某也会派人告知士成老弟加以协助,待查清之后呈文总督衙门定夺。”

    周馥也没有幻想做事一贯四平八稳的宋庆能干干脆脆地拿下杨格,要的就是那么一句总理前敌营务处遣人查办的话。

    “既然如此,周馥待粮台事宜交接之后即遣人去摩天岭查证,但有结论,当速报宫保大人定夺。”

    “兰翁啊,有句话”宋庆皱眉思忖半晌,才道:“还是当提一提,以聂军门和依尧帅之言,杨格乃是难得之人才,若他能回心转意、收束狂悖所为的话,此事无需声张,遣人送他来宋某帐内听训即可。”

    周馥闻言,心道:鼎臣所举事例一旦查清属实,恐怕就不是宋帅您能遮掩得过了。他正要说话,却听营外有人高喊:“圣上电谕到!”接着,一人不待宋庆出声就进入帐内,他身材矮胖、脸型圆润却有一双眉眼和一抹透出几分威风的胡须,头上三品顶戴,手持一卷文书,不是留驻奉天办理粮台、电讯的观察使袁世凯又是谁?

    宋、周二人一会眼神,俱皆起身迎上,让袁世凯站在堂上,装模作样地甩了马蹄袖之后展开文书,念道:“上谕,辽东战事迁延日久而局面堪忧,近闻黑龙江将军依克唐阿挟屡胜于东路之劲旅南下海城,不日与淮、盛、吉诸军会师。朕以协调辽东军事计,特授依克唐阿头品顶戴、赏戴双眼花翎、赐黄马褂一件,总理辽东军务,统制辽东诸军克日收复海城。四川提督宋庆、湖南巡抚吴大澄帮办之,钦此。”

    宋庆、周馥在袁世凯悠悠念完电谕之后,愣了半晌神,才在袁世凯的咳嗽声中惊醒,忙不迭地迎上去捧了那张轻飘飘的电报抄纸。

    刚才还在算计依克唐阿的得力臂助,现在可好,都得听总理辽东军务的头品顶戴依尧帅的话啦!顿时,宋庆和周馥都明白了,李中堂在天津对永山设下的**局并未生效,新锐的皇帝一旦得到依克唐阿的效忠,这战就要继续打下去,和谈恐怕更是遥遥无期,淮军的老本儿迟早都得折在辽东……

078 【桀骜如斯】

    (感谢书友“高高山顶立”的打赏支持!)

    辽阳南路在柳条边以南,故而人口较之东路更为密集,大多数为故居山东、直隶的汉人迁徙而来。一路之上,修建于明代的残破堡垒和逐渐兴旺的村庄处处可见,南下增援的依克唐阿把大营扎在海城正北约十四里、紧扼大路的耿庄子,距离海城北面制高点欢喜山不过十里左右。

    原武毅军中营帮带、现武毅军第一营管带(杨格暂兼)刘松节率前锋哨赶到耿庄子,正好听到权作大营的那间土墙茅草屋内传来一阵欢呼声,还没等他出声询问,迎接的福海就在门口高喊:“武毅军中营帮带刘大人到!”

    屋里的笑语稍止,刘松节进门一看,满屋子都是黑龙江军的统领们。有敌忾军、镇边军、齐字练军、齐字新营、靖远新军及民团各部,扎克丹布、博多罗、乌勒兴额、荣和、韩登举、德庆、延山等人都是面带笑意。见礼过后,延山拉了刘松节坐在自己身边,低声道:“刚刚接道上谕,圣上令依帅为总理辽东军务大臣了。”

    刘松节立即离座作礼以贺。

    “刘帮带辛苦了!坐,看茶。”依克唐阿话音刚落,就觉屋内气氛陡然一变,略一想,释然。方才诸将在此时,依帅可没有让戈什哈给大家伙儿看茶呀!嗯嫉妒了哟!哼哼,本帅就是要让你们看看,能战者在本帅帐下必有厚待!刘松节率南下前锋哨深入海城、岫岩乃至大石桥一线侦察数日,还别出心裁地令巴哲尔带着从旅顺逃出来的那个王传义沿途泣诉日军在旅顺的暴行,激起将士们的共仇敌忾之心,使得黑、吉两军士气振奋,战意盎然。论胆略、机智颇有几分像杨格呢!如今刘松节带着敌情来到,自然就当得起本帅的礼遇。

    “刘帮带来的正好,朝廷刚刚电谕辽东诸军立即筹划规复海城,海城为辽沈之门户,海疆之咽喉,此城不复,军事难期得手。故而本帅与长鹤帅(长顺,吉林将军)昨日会商合攻海城,正需海城敌情,刘帮带就来了,真是雪中送炭的及时雨呀。”

    刘松节一时间没回过神来,一头雾水的模样看了看依克唐阿,又避开其他人看向延山,延山摇摇头,使了个眼色,示意刘松节顺着依帅的意思说话。

    怎么变啦?摩天岭军议的时候,不是说黑龙江军开到甘泉堡以南地区就地据守,遥遥监视海城之日军吗?怎么又要反攻海城了?

    依克唐阿眯缝了双眼,把刘松节的不知所措看了个清楚。是啊,为啥要变计呢?皇恩浩荡呐!纵然依克唐阿死一百回,也不足以报答当今的厚爱。只是,这话不能在此时此地说,有时候,这种事儿得他人自己去体会。反正,依克唐阿在从天而降的浩荡皇恩中,从京师友好传来的消息中,已然揣摩到了一丁点圣意。

    以皇权稳固计,辽东战场上黑、吉、盛各军决不许再后退半步!后退,就是皇权衰落、后党求和的万丈深渊!

    以抗倭之战略计,撤退到辽阳一线再行决战则较为有利!可一旦朝廷发生重大变故,主和派占据朝堂时,必然急巴巴地找倭寇和谈。届时,即便辽东各军已经占据最有利态势,做好决战之准备,也是枉然呐!

    如何取舍?不言自明!

    “德高。”延山轻轻地唤了一声。

    “噢!”刘松节醒悟,从随身的皮包中取出一叠图纸,双手呈上。

    依克唐阿身边的扎克丹布接过图纸,略略看了看,选出一份铺在案上。依克唐阿向刘松节招手微笑道:“刘大人近前来,就反攻海城之方略指说图纸吧。”

    刘松节很想高声质问“此事杨大人知否”,却又不得不按捺下这个念头,面沉如水,近前指点地图道:“截止17日,海城兵力不算强大,只得六千人。19日后,得到后援的海城之敌第三师团实际兵力为三个联队步兵,野战炮兵第三联队和骑兵第三大队总数在八千人左右。第三师团部、两个旅团部都在海城,析木城有敌一个步兵大队(欠一个步兵中队)和一个炮兵小队,岫岩一带还有一个加强大队(四个步兵中队),以维持军需补给通道。据从海城逃出的百姓称,日军在海城县衙设善后公署,以一名中佐军官总办,定下军事管制令,动辄杀人。从海城周边地形来看,城西三里有晾甲山,由步兵第六联队驻守;城北三里余有欢喜山,由步兵十九联队驻防;城东北三里有双龙山,由步兵第七联队驻守;城西南七里有唐王山,由步兵十八联队驻防。第五旅团部在海城内西南侧,第六旅团部在东北侧,炮兵联队一个大队集中放列于城北,其他分散于各山头。骑兵大队驻扎于晾甲山下、清水河畔的香水泡子,可随时策应各处。依帅,强攻海城的时机已失,日军防御十分严密,四面山头正在赶筑工事。标下以为,强攻海城不如设法引蛇出洞。”

    屋内众将领都没了声儿,依克唐阿看着地图也有些发呆。

    敌情一目了然,如此详尽的敌情通报和绘制完善的地图,在清军的战史中还从未出现过!地图上,敌军番号、驻地、兵力构成、火器配置、防御工事的构筑类型、敌军主要作战方向和可能的出击、撤退路线分析示意甚至于清水河封冻三寸,一般会在来年二月中旬解冻的情况也标注出来了。

    看看,这才叫做敌情侦察!

    扎克丹布有些结巴道:“刘,刘帮带,你是是怎么做到的?”

    刘松节语气冷淡:“抵近观察,简略测绘,抓舌头,询问乡民,换上倭鬼子的军服趁夜摸进去查看,伏击倭鬼子的化装侦察队,等等。法子多,只要去想,有胆子做,总会有。”

    尼玛啊,这是打众将的脸啊!

    延山拉扯刘松节一下,没见效果,又轻轻踹了一脚。刘松节回头,延山小声道:“大势不可逆,致之也会明白的,依帅已经遣人去摩天岭通告了。”

    刘松节在功字军中是被人哄着、宠着的,聂士成待他如子侄,是正儿八经的亲信,由此,脾性自然是有些刚愎、执拗,杨格出现之前,刘某人除了聂军门,谁也看不上眼,杨格一来,刘某人服了,从此死心塌地的跟着杨格,倒也学了很多本事。今天这一套,就是细河一战前跟着杨格搞侦察时学会的。

    人呐,特别是年轻有背景又有些本事的刘松节,有时候犯起混来还真有些那个啥的?

    延山的话音不小,众人都听得到,依克唐阿轻哼了一声,看着地图道:“海城至牛庄大道,至辽阳大道,都被山头之敌控扼,看来,我军欲从正北面辽阳大道攻击海城,颇难!诸位,刘帮带,可有克敌之策?”

    众将领纷纷摇头,实在是地图所示之日军布防严密,海城以北地势平坦,黑龙江军从北仰攻海城周边山头,地形非常不利。以往,清军守、日军攻,清军尚不能支持;如今虽然黑军多次获胜,可除了延山营堪称新式精锐外,其他各部都难堪大用。

    这么一想,众人的目光自然而然地集中到延山身上。

    延山虽然整训出新营,却全是杨格留下的法子,要论战术运用,筹划大战的本事,还真是缺乏的很。故而,在众人的目光之下,他只能扭头看刘松节的了。

    黑军诸将或怒目以对、或殷切相望,刘松节却硬是不开口,脑子只是想——依帅不接纳“引蛇出洞”的战法,其他的话您也别想听到,反正老子的侦察任务完成了,可以在甘泉堡等待杨大人率五营武毅军前来,做回我那个第一营管带官,那时候想咋打就咋打,有杨大人在,没有不胜之理!

    引蛇出洞?不就是要黑龙江诸军撤退吗?大势格禁之下黑军不能撤退半步!依克唐阿虽暗恨桀骜如斯的刘松节,却偏生对这淮军宿将之后没辙,人家不开口的理由海了去,不懂、没法子、没想好莫非你能找国法军律或者莫须有给他治罪?没道理。得,本帅惹不起你,却能调动杨格!

    “来人,快马再去摩天岭,请冯大人率武毅军即刻来援!”

079 【以桂太郎为饵】

    派出快马招武毅军来援后,依克唐阿有些不放心,找来延山嘱咐几句,让其充当自己的“特使”到甜水站找杨格说明情由。

    延山快马加鞭,赶到甜水站武毅军大营时,已经是第二天子夜时分。营内,处处有松明火把和气死风灯,零散飘飞的雪花还没接触火苗就被烤化,使得松明火把间或发出“噼啪”声响,爆绽出一点点火星。武毅军官兵还没休息,延山在营外的时候就看到几队三营的官兵在搞什么“夜训”,问营管带戴超,戴超忙活得很,支吾了几声就呵斥弟兄们去了,一副不太爱搭理旗军佐领的做派。

    拉住一名弟兄,延山问:“你们帮统大人在哪里?”

    “二营那边,你去找二营文书,一定能找到杨大人。”

    文书?延山只觉得隔了十多天,自己在这武毅军中简直有种两眼一抹黑之感。正要追问,左近突然响起一阵吼声:“驱逐倭寇!复我旅顺!为旅顺百姓报仇!”

    “大人,就在那边,顺着声音,铁定能找到咱们杨大人。”那弟兄说完,还嘀咕了一句:“狗日的倭鬼子,我草你八辈儿祖宗!”

    一阵阵怒骂、口号声中,杨格和武毅军总文书陈固在二营管带宋占标的陪同下转了过来,正好瞅见延山,立时迎上,二人把臂互看了两眼,杨格问:“立峻,依帅不是要我们增援南路,准备打海城了吗?你怎么来了?噢,安守,这位是黑龙江镇边军新营管营、汉军正白旗佐领袁延山。”

    延山跟宋占标点头招呼,又略与陈固见礼,拉了杨格走到一边,低声道:“依帅是担心你,特意让我来跑一趟,催你的驾。”

    “立峻,说老实话,你觉得咱们该强攻海城吗?”

    “什么意思?”

    “德高已经派人松了敌情侦察报告和地图回来,晚饭时我看了看,脑子里一直转悠着这个事情。我觉得吧,目前倭寇第二军还没动,盖平、熊岳还在我手,咱们与其强攻海城,不如断第三师团粮道,奇袭析木城!刘德高也是这么个看法。”

    延山一下子就想起刘某人在依帅面前拧着脖子的桀骜模样,心中暗骂:刘德高啊刘德高,你娘的直接向依帅禀明不就结了?老子这一天一夜的路赶得可真有冤枉!是哦,强攻日军第三师团大部坚固设防的海城,别的不说,即便是在辽东东路作战时,杨格也不主张强攻草河堡,何况是海城呢?

    “怎么个奇袭法?”

    “黑、吉两军佯攻海城,我军趁夜经杨营子急进四十里,争取在拂晓前到达析木城外围,一鼓作气拿下析木城,切断第三师团经析木城到岫岩的补给通道。走,进营说。”

    四人钻进杨格的帐篷,小马弁赖小顺立即点了油灯,铺开地图。

    “海城到岫岩都是山路,狭窄而积雪冰冻,人马、车辆通行困难。倭寇第三师团于上月8日拿下岫岩,11日就攻占析木城,12日进入海城。你们说,这意味着什么?”

    延山心意一动,正要说话,那个叫啥总文书的陈固抢先了一步道:“海城日军粮弹不足,最多是作战携行数量,没有储备。如果黑、吉两军佯攻海城消耗其弹药,我军再拿下析木城坚守之,则日军第三师团很有可能因弹药不足而难以为继,届时我军再强攻海城就容易多了。”

    “不,不要想到强攻海城。”杨格摆摆手,指点地图道:“我们之所以提出撤退到辽阳一线与敌会战,目的是拉长敌军补给线,为我军争取整训时间,同时,也将日军兵力从旅顺到辽阳展开,摊薄每一个要点上的兵力,使得日军在维持辽东战局的同时,无法分兵山东半岛或者直隶沿海。钳制敌军使其无法分兵,是我军今后作战之关键,是原则。在此原则下,拿下海城不如围困海城,消灭日第三师团不如围点打援,吸引日第二军持续增援之,总之,咱们是要拿桂太郎当诱饵,钓第二军的诱饵。”

    延山明白了杨格的用意,递去一个“还是你行”的眼色。

    “海城的第三师团对金州、旅顺日军来说,不能不救,如果来救,首先就要先拿下熊岳、盖平。可惜”陈固面露郁郁之色,摇头道:“可惜宋帅动早了,如今铭军、毅军左右翼在田庄台——牛庄一线,徐军门(徐邦道)的拱卫军在大石桥西北,距离虎樟屯大约二十里,距离盖平却有近百里。如果我军奇袭析木城得手,金、旅之日军肯定会看到第三师团之困境,必然立即发起对盖平、熊岳我军的进攻。嵩武军、福字军、亲庆军兵力寡薄,恐怕难以抵挡太久。卑职担心,万一我军尚未合围海城,日军就突破盖平、大石桥与敌第三师团会合,我们就被动了。唉!宋帅怎么就下了那么一步臭棋呐!?”

    杨格盯着地图看了一会儿,转头问延山:“立峻,你累不累?”

    “什么事?尽管说。”

    “马上回去禀报依帅,请他协调宋庆所部以及徐军门的拱卫军,拱卫军应当立即回军盖平,作长期坚守的打算。我军一旦拿下析木城,黑、吉、盛、淮四军就可合围海城,最少可以确保海城西南之沿海通道畅通,大石桥、盖平一线我军的补给不成问题。”

    “我马上回去。”

    “等等。”陈固拉住刚刚认识的延山,向杨格道:“杨大人,你能确定宋帅会听依帅的?”

    按理说,依克唐阿现在总理辽东军务,宋庆是他的帮办,理应听从依克唐阿的指挥。但大清国的事儿,有时候还真不能相信那一个“理”字。宋庆率铭军、毅军“打”海城失利,向西退了六十多里,总算是离开了险地,此时会回去吗?他不想做的事儿,依克唐阿恐怕也不好勉强,宋庆随便就能找到借口不出兵,比如:海城新败,部伍尚需充重组;军资弹药需要补充;本帅要请示李中堂等等,等等。目前的总理辽东军务,能够把吉林、盛京、黑龙江各军和武毅军调动起来就算不错了!

    杨格思忖良久,说:“死马当成活马医吧,万一能成呢?”

    延山听了这话扭头就走,出了营帐后又想起一事,回头问:“致之,你啥时候打析木城?”

    “明日开拔,二十五日拂晓开打!大哥,天黑路滑,你走夜路小心一点,慢一点不打紧,千万保重!”

    杨格最后一句叮嘱出口,延山已经没了影儿。

    “立峻兄是个爽直汉子。”宋占标赞了一句,又在陈固耳边小声地介绍了延山和杨格的拜把子关系,陈固频频点头,心思却显然没放在延山和杨格的关系上,他皱眉想了想,指着地图说:“杨大人,咱们要奇袭析木城,有两个地方不能不考虑进去,第一是青苔峪堡,第二是吉洞峪口的韩家岭子。”

    杨格的目光紧盯着陈固那有些秀气的脸,心道:这总文书还真没用错人!

    人家本来已经是直隶淮军辽东前敌营务处提调,巴巴的到跑到摩天岭来要给杨某人当文案师爷,杨某人不能不给面子吧?正好杨格建议聂士成、冯义和在武毅军各营、哨设置文书一职,主要职责有三,其一,负责营、哨文书、财务;其二,代写家书,平日里也教士兵们读书认字;其三,宣讲历代英雄人物的故事,以爱国主义鼓舞士气。营哨有文书,武毅军营务处就需要一个总文书。杨格与陈固略略谈了一回话,这差使就落到他头上,却不曾想他除了领会意图快,事儿办得也漂亮,刚才所言更说明他还颇具军事头脑。

    “根据刘松节的侦察,析木城有日军一个大队部,两个步兵中队和一个炮兵小队,兴许还有兵站辎重部队和少部分骑兵,总兵力在500人左右。我军以五个营趁夜掩袭之,胜算当在七成以上。”陈固伸手比划了一个“七”,见杨格点头认可了,又道:“还有三成,乃是我军长途夜袭,难保不走漏消息,万一被敌军撞破使得析木城之敌有了防备,咱们就只能强攻之,能否拿下?卑职认为难点在于海城之敌可以快速增援之,所以,咱们除了控制杨营子外,还应切实控制韩家岭子,形成对海城之敌的两道阻击线,确保万无一失。”

    杨格故意问:“青苔峪堡怎么说?”

    “那里不是有日军第十旅团的一个大队吗?呵呵,与杨大人你是老冤家了。如果您奇袭析木城不成,与敌打成胶着,青苔峪堡之敌肯定会冲着咱们的侧背而来,报一箭之仇。”

    “魁三。”

    “在!”宋占标立正应答。

    “青苔峪堡之敌就交给你的二营”

    “是!”

    “是个屁!”杨格笑骂道:“等我把话说完。如果析木城真打成胶着,青苔峪堡之敌一个大队600人倾巢而出,你二营700多人拦得住敌人吗?”

    杨格的担心是有道理的,以前的胜仗都是以多打少,通常是三倍到五倍于敌的兵力,而今二营与青苔峪堡之敌几乎是一对一,别说消灭敌军了,那是大话,事实上,挡住敌军都很困难!

    宋占标有些为难了,右手不自觉地摸着耳朵,嗫嚅道:“这”

    “给你一个法子,辽阳知州徐庆璋大人属下团练练总徐珍,你知道吧?”

    宋占标面色一喜,转瞬又黯然,低声道:“团练都是火枪、鸟铳,大抬杆都不多,没鸟用。”

    陈固轻声提醒:“疑兵之计。”

    “对,对,对!疑兵之计,疑兵之计。”宋占标转忧为喜,连声道:“我懂了,我懂了,明儿就找徐珍兄弟合计合计。”

    杨格摆手道:“不要等明天了,你立即派人去通报徐珍,明日一早我军从甜水站出发,经小道去海城,让他在三道岭子与我们会合。嗯你再去军门那里讨一道手令,有备无患。”

    宋占标立马出营办事儿,身后,号兵吹响了休息号。

080 【迟到的钦命】

    千山山脉西麓山道上,武毅军近四千官兵在风雪中逶迤而行,白底黑边黑色的貔貅旗在北风中“噼啪”作响,帅旗上斗大的“冯”字在雪白的世界中显得分外夺目。

    风雪的山道上行军从来就不是一件惬意的事儿。积雪寸许,让坑洼、浮土、松散的碎石都隐蔽起来,一个不小心踩踏上去,轻则失足跌倒,重则摔落山崖河谷。前队行过,松软的积雪变成坚硬滑溜的冰层,马蹄、炮车轱辘打滑堪称家常便饭,还需官兵们手抬肩扛,喊着号子齐齐发力才能将随着战事的发展越加珍贵的火炮移向战场。

    即便如此,杨格仍然觉得艰苦的行军千值万值,在他看来,拿下析木城,咬住海城之敌军第三师团,就可以在甲午年的最后一个月中改变陆战进程,就算胜不了,至少也能为和谈时的满清中国争取一个稍微体面一点的条件,不至于用三千多万万近四千万万两白银养肥了日本。

    一起快马从甘泉堡方向的小路斜斜插进武毅军的行军纵队,在骑手“哈!哈!闪开!急报!”的喊声中,三营、二营的弟兄们纷纷避开,快马得以赶上在行军纵队前列的武毅军分统冯义和、帮统杨格。

    冯义和的马前,骑手翻身下马,扎马作礼道:“田庄台宋帅转天津金刚桥李中堂急电,令,武毅军立即向牛庄靠拢!”

    “看赏。”冯义和摆手令传令快骑下去后,向身边侧后的杨格打个眼色,两人翻身下马,踩着路旁山坡山的积雪,嘎吱嘎吱地行到半坡一棵大树下。冯义和看看左右,跟随的戈什哈会意退后少许,为两人谈话留出空间。“杨大人,你怎么看?前面十里的三道岭子的分岔口。之前,咱们要拿个主意出来。”

    不知是寒风吹拂还是心境冰冷,杨格的脸色铁青,看着山路在前方的山坳向东转了一个拐,前哨马队已经有一部弟兄在一面旌旗的引领下没入山坳之内,那是去析木城的路,而向西,则经依克唐阿扎营的耿庄子以北约十五里,通往六十里外的牛庄城。

    为何?为何?!为何总是好事多磨?!为何自己两番提出的有利策略却一再地被朝廷,被天津来电阻扰?!不撤守辽阳以南的沙河北岸,可以,咱可以奋不顾身的在风雪连天的时节,赶山路、夜路,奇袭析木城,达到以海城之敌为诱饵,吸引日军向北增援的目的。可是,方才传令戈什哈的话明明白白也简简单单,天津金刚桥的命令中没有给武毅军近四千官兵,也没有给冯义和、杨格以半点转圜的余地!

    “武毅军立即向牛庄靠拢!”

    什么意思?!杨格的理解是,淮军不想失去总理辽东军务一职,故而,在依克唐阿领有这一职位时,在辽东的淮军需要在牛庄抱成一团,也就是置东路来援的武毅军于宋庆的统一指挥之下,也成为宋庆“保住辽东淮军各部军力”任务中的生力军角色。

    显然,天津的李中堂,牛庄或者田庄台的宋帅,都舍不得盖平、熊岳、大石桥的淮军各军,计有拱卫军十一营,嵩武军两营、广武军四营、福字营左右两营、亲庆军四营,共7000余官兵。从此道命令来看,即便依克唐阿不组织吉林、黑龙江两军反攻海城,一旦武毅军归入宋庆麾下,淮军也会发起对海城的反攻,以打救在盖平一带的徐邦道、章高元、张光前、程允和诸部。又或者,宋庆会将武毅军作为固守牛庄——田庄台一线的总预备队使用。

    不管李鸿章和宋庆打的什么算盘,从目前情势分析来看,他们的作为最终会导致的结果只有一个——失败!

    面对冯义和的提问,杨格没有心情回答,却不能不答。

    “大人,标下以为”

    “此处只有我二人,尽管直言。”

    杨格目光殷切地看着分统大人,嘴里一字一句道:“按约奇袭析木城,不可去牛庄!”

    冯义和何尝想去牛庄听那宋庆的指挥?!

    从鸭绿江畔开始,宋庆没有给淮军、给大清国带来一场胜利,反倒是这位辽东淮军统帅被迫率铭军、毅军去南路抗敌之后,东路连战连捷,杨格脱颖而出!

    此前,杨格提议正面层层阻击退守辽阳以南的沙河北岸,左右两翼分别据守田庄台、摩天岭,形成一个中心内凹,两翼突出的弧形战线,再以精兵以千山山脉为掩护,袭击敌军要点、辎重通道。这个战略是符合当前整个战局实际情况的,即以向北撤退三百里的损失换取全军整训、集结的时间,得来敌军主力陷入辽东,无法分兵的结果,如此,决战时机自然来临。可以说,这是一个稳赚不赔的战略!

    可是,依帅一连两道命令改变了这个最佳战略。

    又是杨格在芦榆防军诸将无计之时提出奇袭析木城的作战计划,这一计划实际是钓鱼战略的揭幕战,同样可以达到逸留日军主力于辽东的目的,只是与前一计划相比,武毅军需要进攻,需要付出更大的牺牲!

    这样也就罢了,在四千官兵同仇敌忾之时,多付出一些牺牲似乎可以被忽略。可是,李中堂、宋帅这一道命令的到来,令奇袭析木城的计划实施面临一场考验,考验的不是杨格的军事谋略,而是冯某人的政治胆略和手腕不,不是,是考验冯某人在大局利益、国家利益和局部利益、小集团利益之间的抉择如何?

    杨格要奇袭析木城,那是在依克唐阿的麾下作战;奉命去牛庄,那是在淮军体系下,在李中堂麾下行事。二者的区别在当今的大清国是如此的分明!当然,这不是说李中堂、宋帅故意要让大清国战败,即便要和谈,也需争取一个说得过去的条件吧?可能,李中堂更多的考虑是朝堂之上满清权贵对汉臣的打压,是皇帝甚至太后对淮系军力的忌惮,是保存实力对今后满清中国政治格局的强大平衡力!

    身为淮军老将,冯义和的确很难抉择。

    “杨大人,我看还是就地宿营,通报聂军门请定行止,如何?”

    杨格失望了,可是面对一位须发斑白,满面无奈之色的老将,他胸中的郁闷之火又无可发泄。不过,他总算明白了一点——泱泱华夏为何败于蕞尔小国?不是兵器太旧,不是战术太老,不是没有人才,而是这个国家的政治体系确实腐烂了,从根子上腐烂了!臭不可闻,令人作呕!

    “冯大人,约期是25日拂晓,届时黑、吉两军将发起对海城的佯攻。如果我军不能按时到达或者不能执行前定作战计划,还需立即通报依帅得知,以免两军将士徒作无谓的牺牲。”

    “正是,理当如此。”冯义和见杨格没有出言反对,暗地里松了一口大气。在他看来,杨格这样的属下是在彪悍之极,能在赛马集之战后不理依帅的招揽,能在细河、草河堡主持两军连战连捷,能以营官的职分提出有利于整个对日作战的战略这样的人,又极受武毅军四千官兵的爱戴,在大家伙儿的心底,跟着杨格打仗就是去赢得胜利,就是保家卫国,就是白花花的赏银。故而,真要是杨格反对去牛庄甚至反对耽误时间的临时宿营,老将还真没啥底气能越过他指挥四千官兵们。

    临时的休息命令变成宿营过夜的命令,官兵们随即上山砍伐树木制作拒马,或者依着山势、河谷地形挖掘壕沟,建立营帐。不多时,袅袅炊烟在山谷中升起,立即又被凌厉的寒风吹散。

    杨格立足于高处,目送前往耿庄子通报依克唐阿的快骑离去,心中只能默默祈祷,但愿依帅与宋帅之间的高层协调结果能够有利于奇袭析木城计划的事实。实际上,队伍在此地多留一会儿,就增加了被日军间谍发现的几率,也就增加了暴露作战企图的几率!

    而且,一旦依克唐阿和宋庆协调无果,这事儿指不定还会闹到天津金刚桥甚至北京的紫禁城里。届时,奇袭析木城需要的保密,需要的隐蔽行军,需要的掩耳不及迅雷之势,需要的时间和战机还有吗?

    还有他娘的个屁!

    南路作战之难,杨格本有心理准备,可如今表现出来的难点不在战术,不在士气,而在一些跟战争胜败无关的一些问题上。如果这样导致整场战争如历史一般的惨败,那让杨某人情何以堪呐!?

    不行,不能任由一些人主宰战局,指挥武毅军的行动!武毅军应该独立于整个淮军指挥体系,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情,最终以改变整个战争的结局。可是,如何独立于淮军呢?

    彻底投靠能够采纳正确军事主张的依克唐阿?自己愿意,部下的四千官兵会如何作想?但愿,聂军门那边能嗨!别指望了,聂军门终究是淮军老将,他在忠诚于国家的同时,还忠诚于淮军这个团体,指望聂军门在上面抗雷,自己在下面“为所欲为”,现实吗?

    武毅军宿营于三岔口整整两天后,12月24日午后,盛京将军裕禄才派人飞马传来紫禁城的“钦命”——武毅军暂归总理辽东军务大臣依克唐阿直属,可按期发起预定之作战行动。

    24日午后,25日拂晓,三岔口到析木城接近220华里的山路、雪路、夜路,就算是四千官兵全都长了翅膀,恐怕也难以按时发起对析木城的奇袭作战了!

    “我草泥马啊!”

    一声悲愤的怒吼,杨格从马弁赖小顺腰间拔出战刀,狠狠地砍在旁边一棵无辜的松树树干上。

081 【但求无愧我心】

    (感谢书友“天下纵(横)有我”、“本德”、“高高山顶立”的打赏支持!)

    26日,武毅军仍然驻扎在三道岭子的分岔口,奇袭析木城的作战计划无法实施,可负责继续敌前侦察的王英楷却带来令杨格及各营哨军官们震惊非常的消息。

    “大人,侦察队分别在析木城、青苔峪堡和岫岩方向有所发现。析木城日军从24日夜间开始加强了戒备,严禁百姓出入,还在城门口枪杀了几个大清百姓;青苔峪堡之日军在24日午后即以两个中队的兵力,沿小道靠拢析木城,与徐珍民团发生交火;岫岩日军出动了不少于400人,从行军方向和行程来看,确实是增援析木城。幸好啊,咱们没有去打析木城。”

    杨格心中震惊,脸上苦笑,此时的他没啥心情给王英楷解释前因后果。

    “绍宸兄。”陈固一脸不以为然道:“不是幸亏咱们没去打析木城,而是我军在此地驻扎两天暴露了企图,也可能是牛庄、盛京、天津、京师电文往返中泄密,故而日军应对咱们的计划增强析木城守备,设了一个套,只是咱们没去钻,如此而已。”

    “他娘的!”宋占标愤然道:“就该治某些人贻误军机之罪!”

    “魁三,人家还想以这个罪名砍了你的脑壳呢!”刘松节摆弄着转轮手枪,那枪弹膛油光光的,子弹也擦得发亮,这位吃饱了没事儿穷折腾的家伙还在擦,擦,擦!“我看呐,分统大人就不该去牛庄面见宋帅,反正朝廷有电谕下来,咱们暂归依帅麾下嘛!”

    “非也,非也。”陈固频频摆手,左右看看,挥手令杨格的小马弁出去后,才压低声音道:“各位大哥都在前面打仗,后面的事儿小弟在直隶淮军前敌营务处周大人、袁大人下面做事,倒是揣摩出不少东西来,各位稍安勿躁,请听陈某一一道来。”

    宋占标连声催促:“道,道,道,快道!磨磨蹭蹭的干啥?!”

    “其实,戴管带、聂管带也是清楚其中因由的吧?”陈固说着,故意用余光瞟了瞟宋占标,明摆出一副慢腾腾磨蹭的模样来。

    戴超谦虚地摆手连称不知;聂鹏程瘪瘪嘴,脸转向一边。

    “呵呵。”陈固向杨格投去一个眼色,才说:“朝鲜事变时,当今圣上要打,中堂大人却采纳袁道台的主张要和。胳膊拗不过大腿,结果就是叶军门和当时的聂镇台率芦榆防军经大沽口登船,增援朝鲜,再就是牙山之战。当今为何要打?依小弟看,有三个原因。其一,当今亲政数载,承同治中兴之余荫,却也受制于宫中和朝廷,欲借打倭寇树立权威;其二,咱们淮军虽然屡经裁撤,却还有四万余精锐,大多屯驻直隶京畿,还有强大之北洋舰队为依仗,故而,李中堂乃实至名归之天下第一督,权柄滔天而令人生畏,也引人生厌。打,自然由淮军出兵,胜则当今的决策之功,败则淮军不力、中堂之责!其三,煌煌天朝竟给蕞尔小国欺负,清流们一个个气炸了,一个个恨不得捋了袖管子去朝鲜给倭鬼子几个耳巴子,可惜的是,这些人真要上战场,那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所谓舆论要打。诸位,明白了这三点,你们就当体会到中堂电令武毅军去牛庄之原因了。”

    刘松节偷看了杨格一眼,只见帮统大人面色极度不豫,忙道:“不说这些无谓的话了,咱们来合计合计接下去该当怎么个打法?杨大人,标下觉得吧,不如将计就计,拿下青苔峪堡再说!”

    “高啊!”宋占标一拍大腿道:“德高这个主意好,青苔峪堡只有日军一个大队,抽调两个中队去析木城后,只有一个中队留守。哼哼,这事儿,还是按照原定作战方案的分配,交给咱二营就解决了!帮统大人,致之,你给个话?”

    杨格斜眼瞟着刘松节,刘松节凝神看着地图沉吟半晌,摇摇头。

    “诸位。”杨格瞪了宋占标一眼,缓缓道:“之前我曾强调,我军之行动必须以咬住日军主力为原则。进攻青苔峪堡,在目前之敌情我情来看,完全可以不费吹灰之力,诚如宋管带所言,二营700人去打,足矣!最大可能是二营摆开阵势进攻时,日军留驻中队就会撤退,或向析木城,或向凤凰城。因为,对日军来说,如今战略重点已经彻底转向南路作战,坚守海城以待第二军发力,东路作战对全局而言可有可无。反之,对我军而言也是如此。也就是说,如果打青苔峪堡不能撬动全局话,打而无益。如果能适当造势后进攻青苔峪堡,得到的战果虽然也是规复此处,却能影响到全局的发展。诸位可以试想,如果摩天岭、图拉崖之芦榆防军、定边军、黑军寿山部出击凤凰城,我军再拿下青苔峪堡,结果如何?”

    这一番话下来,众人的脸色就精彩多了。有所感悟的陈固在儒雅中酝酿着激情的冲动;还没想得太明白的宋占标直直地看着杨格,希望杨格能继续说解,一副求知若渴的模样;刘松节舍了擦枪的大业,趴在地图上,手指从盛京——吉林交界处的图拉崖慢慢地划拉到盖平;聂鹏程在刘松节后面看着,突出一指在宽甸堡三字上重重地点了点;戴超微闭了双目,似乎在打盹?不,这位营官心思甚重,建功之心也不比别人稍欠半分,肯定在想怎么着把攻击青苔峪堡之敌变成一场大胜吧?至于五营管带周昭明

    “帮统大人是要拿下青苔峪堡,直插岫岩城了。”

    杨格笑赞道:“周管带一语中的!请继续说下去!“

    周昭明追随耿凤鸣多年,曾入武备学堂第一期,那时候的天津武备学堂是一年为一期,所学虽比以后各期少,却胜在早早地回军中实践多年,也有所得。

    “帮统大人,日军第三师团大部在海城,25日后又集结后路各部主力于析木城,造成青苔峪堡、岫岩城兵力空虚。而我军此前欲奇袭析木城,目的是断第三师团粮道,此次先下青苔峪堡,再攻岫岩城,达到的目的也是断敌粮道。如能收复岫岩,无疑为南路之大捷,可以振奋各军士气。再者,南路和东路作战地域虽然不同,但彼此关联。我军在南路攻占岫岩,敌第一军势必从第五师团抽调兵力增援,提防我军向北发展胜利,故而,凤凰城、九连城一线之日军兵力会被削弱,镇边军、定边军、芦榆防军正可变佯动为强攻,拿下宽甸堡、长甸城、凤凰城、威胁九连城之日第一军司令部。如此,日第二军将不得不在尚未充分准备之际匆忙北援。如此,帮统大人羁縻日军于辽东之目的同样达成。”

    杨格频频点头,实在是周昭明所言句句中的,字字都合杨某人的心意啊。手下有了如周昭明、陈固、刘松节、杨骐源这等人才,又有宋占标、巴哲尔等猛将,自己可以省心许多了!

    “此案,由周管带主持制定,傍晚之前给我计划。”

    宋占标颇羡慕地看着周昭明,又想到要攻打青苔峪堡,自己的第二营驻地距离最近,自然是高兴之下,一拳砸在周昭明胸膛上,笑道:“你奶奶的周昭明,周大人,看不出还有大将之才啊!”

    “魁三兄别闹!”陈固提声道:“不知帮统大人此策是否通报依帅、宋帅?”

    “报依帅,不报宋帅,请聂军门和张道台(东边道张锡銮)配合时,无需说明此乃我军自作主张!”杨格目光扫视众人,隐含气愤、威胁之意,见众人面色无异后,才道:“既然冯大人不在军中,一切由我做主,由我承当!哼哼,诸位放心,打了胜仗出来,各方无话可说,最多是某些人从此更加记恨杨格罢了!”

    “大人!”众人深有感触,齐齐起立。

    杨格摆手示意,等众人落座后,叹道:“唉岂能事事如意,但求无愧我心。这一战如若成功,将奠定羁縻日军于辽东之大局。泽光兄,速主持制定作战计划吧!安守兄,陪我巡营后再去依帅帐中协调此事。”

    言毕,杨格带着陈固大步出帐,巡视一番后骑马向耿庄子而去。

082 【有名无实】

    耿庄子北面的雪野上,一队队头扎紫色头巾的黑龙江军官兵正在操演战法,他们以五人一帜,十帜为一旗,排成显眼的横队行进、举枪,再行进、举枪,迫到某处时又在号令声中装上刺刀,摆出白刃战的架势。

    场面很热闹,从东面的三岔口而来的杨格却看得连连摇头。

    一路所见,黑龙江军的装备实在杂驳得很,大多数的营头都做不到步枪型号划一,在后来开到的几个营里,火铳、抬杆还占据着主装武器的位置。再看战术操练,以旗帜为号令固然能够让这些新兵们尽快熟悉营伍,整齐队列,可放到战场上去,日军一眼就能看出当面清军有多少,何故?数一数旗帜数量就知!再者,旗帜也好,头上的紫巾也罢,哪个不是极其显眼的目标?

    延山呐延山,你是怎么搞的!?

    杨格心里还在腹诽某人,某人就带着一队官兵跑步出现了。

    延山营的状态又有不同,几乎就是武毅军各营的状貌了,没有显眼的头巾,没有多少旗帜,装备也颇为整齐而精良。

    “立峻!”杨格高声招呼。

    延山早看到高踞马背的杨格,这才故意喊了口令随着队伍跑步过来,无非就是想跟拜把子的兄弟言语几句。

    “你咋才来?在三岔口待了几天不见动静,依帅有些不高兴了。”

    “有啥办法?”杨格一脸委屈,可惜做不到那种眼眶红热的程度,摊手道:“总得等到敌情侦察完毕有个结果吧?”

    原来如此,延山放心了,自家兄弟不是跟依帅怄气,而是在等待敌情侦察结果,想必此时来见依帅,定有妙计献上吧?嘿嘿,跟着,指不定能捞到好处呢!

    “跟我走,依帅在欢喜山下观察敌情。”

    “真要强攻?”

    “有啥办法?”延山回了杨格一句,神情语气一模一样。“依帅担心金州之敌随时可能向盖平发起进击,如果不给海城之敌造成压力,则日军可行南北夹击,盖平我军危矣!”

    “操蛋的宋庆。”杨格轻声嘀咕了一句,估计别人也听不清楚。对宋庆的私心自用而破坏整个战局,他心中始终耿耿于怀,难以排遣。

    “你说啥?”

    “没。上马,走人!”

    欢喜山北面两里处,一道残壁后,依克唐阿举着单筒望远镜观察山上敌军布防情况。

    刘松节那个桀骜的东西办事着实不赖,提供的敌军情报很是准确,欢喜山布防严密,难以强攻!原本,依克唐阿指望杨格奇袭析木城得手,以改变整个战局,挽大厦将倾于即倒。殊不料天津金刚桥一道电令阻止了武毅军的行动,令依克唐阿大为光火,却又不能不考虑到淮军在辽东有四万余,实为主力,也不能不考虑到李鸿章的权势和太后老佛爷的态度。故而,指望他这个“总理辽东军务”与直隶总督打口水仗是不成的。

    战机已失,今后如何制敌?说不得,只能把装备、训练皆俱不足的黑军拉上战场硬拼了!

    马蹄声近,福海禀报:“大人,有人来了,是佐领延山和杨大人!”

    杨大人!福海如此称谓,足见心中对某人的认识和情感。

    “来得好,有请。”依克唐阿没有动,等杨格到此一边观察敌情一边讨论军务正合适。

    “标下”

    “免了!”依克唐阿摆手道:“致之啊,你在三岔口待了好几天才过来,可是心中对本帅有些不豫之想?又或者,有新方略?”

    杨格还指望着在关外生根发芽,哪能不讨好黑龙江将军大人呢?不过,依克唐阿与别人不同,杨格早就听延山说过,曾经有扎克丹布对依帅说,那杨格不过淮军小将,何以在依帅面前都敢颐指气使?!依帅却说,你打几个胜仗给本帅看看?如能,你便可在本帅面前指手画脚,本帅欢迎之至;如不能,就乖乖地跟在后面出力领功劳,少叨叨!可见,能为各家将军、统领争得军功的杨格是很依帅待见的,即便是不太通官场上的人情世故!兴许,依克唐阿对杨某人亲眼有加,也正有这一方面的因素在内。

    所以,在依克唐阿面前不要太谦卑,略微的放肆直言更能讨得依帅欢心。

    “起处,标下心里是有一些不痛快。不过”略一停顿,杨格见依帅嘴角漾起一丝笑意了,乃继续道:“朝廷有朝廷的考虑,大人有大人的苦衷,标下身为军人,当以服从军令为天职,不敢有不痛快,只能因应战局之变再行设法,为将军大人呈上新的方略以供参考。”

    依克唐阿大喜道:“真有新方略?”

    “回大人的话,正是。以东路造势出击宽甸、凤凰城,武毅军出击青苔峪堡,得手后直插岫岩,断绝第三师团经小港、九连城的辎重补给通道。如此,日第一军、第二军结合部在我军手中,敌之两军就不得不前来夺取岫岩,海城之争夺战变为岫岩争夺战,同样达成牵制日军主力于辽东的目的。唯一的区别在于我军夺取岫岩后,如何取得坚守岫岩需要的大量军资补给?”

    依克唐阿暗道得计,之前冯义和来见他时,他以冯义和乃是分统,当去牛庄面见宋庆为由,将冯义和支开去,这不,冯义和一走,杨格就带着良策出现了。可以想见,杨格趁冯义和不在军中之际发起对岫岩的攻击作战,乃是存了生米熟饭的想法,总理辽东军务的自己岂能不配合之?

    “此策甚好!”从赛马集大捷之后,依克唐阿已经习惯于采纳杨某人的建议了,此时当然不会吝啬赞誉之词,表扬了几句后,才道:“乘虚蹈隙,趁日军增援析木城而攻青苔峪堡,再攻岫岩,确实是打破目前僵局之良策。致之啊,你放心,但凡补给事宜,全由本帅为你保证。”

    杨格的二杠子脾性起来了,反问道:“如何保证?”

    是啊,如何保证?析木城在日军手里,原本就狭窄难行的山道不能用了,那就只能通过青苔峪堡转折前往岫岩,那山道更陡、更窄、更滑,如何确保四千人的武毅军夺取岫岩之后坚守的军需?

    “你要何种军需,数量多少?”

    “毛瑟11子弹四十万发,37炮弹两千发,75炮弹两千发,冬衣四千套,其他东西可以在岫岩敌军手里想办法。”

    “你这是难为本官!”依克唐阿苦笑道:“本官这个总理辽东军务差事刚发下来,辽东前敌营务处臬司周馥告病请辞,铭军统领刘盛休告伤退休,李中堂以姜桂题代刘统领铭军,又令武毅军转进牛庄,这些都未通过本将而仅于事发之后知会一声了事。而今周馥告病,圣上发五十万两内帑予本军一事拖延在山海关、锦州路上无人问津。你要四十万发毛瑟枪弹,黑军营务处本无储备,还需经由周馥转拨。前番本将托周馥为定边军筹得毛瑟步枪850支,已经是最大的脸面了!你以为总理辽东军务大臣就那么的好当?”

    事实也是如此,如果武毅军不去牛庄而擅自进军岫岩,杨格就别指望能够从周馥、宋庆那里得到补给!而依克唐阿的营务处素来经营黑龙江军,装备为曼利夏和云士得,无法为武毅军补充子弹。没有子弹,日军子弹又不合用,武毅军手里的三千多支毛瑟枪一旦打光随身携带之子弹,就与烧火棍无异,凭什么坚守岫岩,应付日军肯定会有的疯狂反扑?!

    难哪,杨格难,依克唐阿更难!在淮系暗中抵制下,他这个钦命总理辽东军务大臣有名无实,原本还可从直隶“借到”一些东西的黑军,今日处境反而比这道任命下达之前更为艰难。这也是紫禁城中的那位大清皇帝始料未及的吧?

    杨格沉默了,他突然觉得自己四周都是坚壁,难以突破的坚壁,在坚壁之中,他纵有万般军略也无从施展。

    “致之呐。”

    “标下在。”

    依克唐阿缓缓道:“你尽管放手去攻岫岩,这边,我统黑、吉两军猛攻海城,但凡有一处得手,局面定然扭转,届时补给问题就可迎刃而解。万一不利,你尽可能的撤向析木城,我使精锐之延山营为主力,保你武毅军撤回来还是没有问题的!”

    话语中,依帅连“本官、本将军”的字眼儿都舍弃不用了,希望之情溢于言表。从战局来看,不管武毅军能否得到补给保障,也必须要出击岫岩,扭转局面。否则,大军齐集海城之下却无法强攻夺取,局面会一日糜烂过一日,直至日军做好准备发起会战那时候,杨格就真的回天乏术了。

    “炮弹,冬衣,请依帅两日内务必补齐,最迟30日,武毅军东出青苔峪堡。”

    “致之老弟”依克唐阿无视了年龄和地位的差异,握住杨格的双手连连摇晃,唏嘘中已经无法出声说话,就差一点老泪纵横了。

    孤军进攻岫岩坚守之,以扭转因宋庆擅动带来的不利局面。放眼大清国万万百姓,百万军人,除却杨格和武毅军官兵们,谁还有此胆量、有此牺牲精神?!

    依克唐阿再也清楚不过,一个不好,武毅军东出岫岩就是一条全军覆灭的绝路!

083 【小川的毒计】

    (猫被烧,刚换好,马上上传。感谢书友“70369”、“高高山顶立”的打赏支持!)

    七盘岭,在分水岭(千山山脉)中部,由海拔1000米以上的绵羊顶子山、步云山等七座山头组成,与北面的摩天岭遥相呼应,实为整个分水岭山脉的骨架。在七盘岭一带,发育出在盖州入渤海的清水河,在海城入渤海的大清河,流经岫岩入黄海的大洋河、以及经貔子窝流入黄海的毕哩河。

    从地形上来看,七盘岭是使得整个辽东半岛突出海面的中央山脉。

    七盘岭北面有道山脊,山脊往东是大洋河的源头,往西是大清河的源头,两河源头交接之处有座古旧的城堡,名为青苔峪堡。当然,说青苔峪堡是城堡实在是高抬了它的身份,其实就是石头垒成的山寨。山寨居高临下,控制了一条山路,山路向东在大洋河南岸分岔,通往东面的凤凰城和南面的岫岩城。山路向西是析木城,在到达析木城之前大约二十里的地方,分支出一条小路通向北面摩天岭后的甜水站。

    第五师团第十旅团长立见尚文在迂回摩天岭的军事行动失效后,黯然撤向凤凰城,留下了一个大队的兵力驻守此处。1894年12月24日,这个大队又在增援析木城之后,只留下一个由步兵大尉渡边吉太郎率领的中队。

    大冷天的在海拔700多米的山岭北坡站岗值哨,没有人会傻乎乎地站在当风口处喝西北风,那样的话,估计十分钟就可以把人冻僵。渡边中队的哨兵也是如此,他们躲在一道石墙后,围在一堆篝火旁,一边烤火,一边谈话聊天,偶尔才起身在山风呼啸卷入的观察口处向北方、西北方的小路上看一眼。

    第五师团来自日本本州岛的所谓“中国地区”,低级军官和士兵们的家乡都在以广岛为中心的几个县,故而,同乡在同一个中队的可能性极大。广岛的小调,家乡的趣闻、故事,征清路上的胜利和苦累……一名二等曹长和三名士兵就围绕着这些话题,就着篝火烤热了饭团,一边吃,一边聊,倒也能打发走值哨的无聊时光。

    “坂田,快换岗了,你再看一看。”二等曹长指使一等兵坂田履行哨兵的责任。坂田拿起搁在观察孔的望远镜,深呼吸后凑拢寒风“呼啦哗啦”尖啸的观察孔,孔中灌进的寒风令他几乎无法呼吸,只能憋住气举起望远镜。一看之下,坂田变色惊叫道:“敌军!敌军来了!”

    二等曹长推开坂田一看,北面的山道上出现了几面旌旗,旌旗下是顺着山道逶迤而行的,一眼看不到头的队伍,看那绣着清国人崇拜的青龙以及什么怪物的旗帜,那确定是敌人无疑了!

    “混蛋,慌什么?立即报告中队长。”

    渡边吉太郎步兵大尉得报后,很干脆地下令:“撤向析木城。”

    1894年12月30日午后三时左右,武毅军以宋占标二营为先锋,一枪未放就收复青苔峪堡。

    与此同时,聂士成亲率精锐步队、马队、炮队近两千人踏过冰冻的细河,向雪里站进军;图拉崖上的定边军统领张锡銮令林长青营沿着鸭绿江左岸向长甸堡进发;海城北面的依克唐阿率领黑龙江军,以延山营为前锋,在欢喜山下摆出了攻击阵列,六门火炮在耿庄子村外向山头敌军射击。

    也是与此同时,金州北面的普兰店,日军第二旅团旅团长乃木希典少将向部下加强了一个炮兵大队和一个骑兵大队的第二“混成”旅团各部军官下令——向熊岳城进击!

    还是与此同时,在安东九连城西门,日第一军司令官野津道贯中将和参谋长小川又次少将骑着战马缓缓出城,他们的身后是一大群幕僚人员和从第五师团抽调的一个加强联队,他们的第一目的地是——岫岩。随着战局的发展和“诱敌计划”的实施,第一军司令部将移驻岫岩城,至于来犯的聂士成、张锡銮部嘛,自然有奥保巩中将去对付。

    雪野中,马行速度甚缓,部队行军速度比之战马速度更慢一些,使得中将司令官时不时的要勒住战马,这样一来,他与少将参谋长之间也可以边走边谈了。

    “小川君,想必此时的清国武毅军已经拿下青苔峪堡,已经确认我军岫岩兵力空虚了。这一次如果能够活捉杨格,想必立见少将会非常开心的!”

    “司令官阁下。”小川又次面色凝重,显然不如中将那般乐观,在他的脑子里充满了对第二军司令官大山岩大将的担心,那位大将会否按照第一军司令部制定的计划派出有力部队进击盖平,是此次作战的关键因素之一。大山岩是支持大本营的稳妥策略的,对山县有朋大将和第一军的冒险作战持温和的反对态度。“乃木君的部队是否及时拿下盖平,分担海城——析木城一线我军的压力,从而让桂君从第三师团抽调部分精锐部队东调析木城,与我军夹击杨格所部于羊河南岸或者岫岩城下。卑职一直很担心呐!”

    “呵呵。小川君多虑了。”野津道贯中将悠闲地挥动手中的马鞭,笑道:“如果大山大将派别人担任第二军北上支队司令官,我们尚可如此担心。乃木君嘛,一定会奋勇前进,尽快荡平盖平、熊岳、大石桥之敌!”

    “还是司令官阁下识人有度,卑职远远不及!”

    得了才干超群的参谋长一记马屁,野津道贯洋洋得意的说:“消灭武毅军和杨格,海城以北之清军再无骨干精锐,难以对海城形成威胁,反而因为配合杨格之冒险作战计划,将黑龙江、吉林、盛京和淮军各部压在海城一线,我军可牢牢抓住之,争取在第二军北上之后展开决战,一举奠定辽东之乾坤!如此,小川君可是此战之首功呢!”

    确实,能够从截获清军电报中勾画出这么一个庞大的决战计划,小川又次功不可没。

    武毅军要奇袭析木城,显然是看准了岫岩作为第一、第二军结合部,又是海城第三师团补给必经之地。日军得知在间谍的天津截获电报后,故意抽空青苔峪堡守备力量增援析木城,使得析木城守军力量增加到两个大队,如能在压力稍减的海城再抽出一部步、炮部队,足以从析木城方向对青苔峪堡之武毅军发起进攻,截断青苔峪堡北面小道。待武毅军受挫于岫岩城下,再在第一军司令官亲率的一个加强联队打击下被迫撤向青苔峪堡时,析木城、岫岩城、九连城三方面的日军可以围武毅军于羊河南岸、七盘岭下。

    消灭武毅军之后,第一军就完全掌握了海城一线的主动权,向北可以集中起六个步兵联队以上的兵力发起对辽阳、奉天的进攻;向南可以调动至少两个联队配合第二军北上支队扫荡大石桥、盖平之清军,打另一个漂亮的歼灭战,彻底击垮清军主力——淮军。

    如此,清国请降的日子就来到了;如此,何须第二军眼巴巴地等着渤海沿岸解冻而登陆直隶或者山东呢?如此,第一军就成为征清之战的最大功劳者,死死地压制住第二军!如此,山县大将在帝国陆军的主宰地位将无人可以撼动!大山岩就只能乖乖地屈居第二。

    不过,计划终归是计划,对强劲的对手杨格,小川没有必胜的把握,更不像司令官那般已经在心里把杨格活捉或者消灭了!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这句话是清国人说的,却也正是战场上敌我两军的真实写照。当初,第三师团出击岫岩、析木城、海城,就是因为第三师团养精蓄锐已久,桂太郎中将就是金刚钻!现在,清国的武毅军在杨格的事实带领下奇袭析木城也好,攻取青苔峪堡也罢,目的与第三师团完全一致,结果也可能一样。

    目前,第三师团在清军的三面包围之中;拿下青苔峪堡后向岫岩进攻的杨格武毅军,也将在日军的三面围攻之中。

    以杨格之前的战绩,小川又次绝对相信他手握金刚钻,未必就会在己方三面包围之中大败亏输。

    故而,还得预备一些后手才行。

    “阁下,卑职冒昧借问,您对依克唐阿出任清国总理辽东军务大臣之事有何看法?对我第二军在旅顺待命一月有余又有何看法?或者说,我军是否可以放出即将登陆山东、直隶的风声,以引起辽东战局的有利变化?”

    连续的几个问题引起野津道贯的深思,两位将军并辔前行了好长一段路以后,中将才面露得色,缓缓地说道:“我军以第五师团大部负责东路,却被聂士成部阻挡于摩天岭以东,难有寸进。如果……如果能在清国制造我军登陆直隶的紧张气氛,身为直隶提督,手中掌握十二营功字军和五营武毅军的聂士成,必然成为清国首选的宿卫京畿重地之部队。而清国李鸿章和旗人权贵之间的矛盾在依克唐阿的任命问题上被激化了,李鸿章也会乐意抽调聂士成回直隶驻防的。小川君,你的问题很是尖锐而富有创造性、进攻性呐!如若聂部回援直隶,则摩天岭一线防御空虚,则即使我军无法在羊河以南消灭武毅军,武毅军也会跟着聂士成回到直隶。好一出调虎离山计!”

    “阁下谬赞了。”小川又次假意谦虚了一把,又道:“当然,能在岫岩消灭杨格所部实为上策,调虎离山只是一个有效的补充而已。大本营的策略也有可取之处,大日本帝国不可能鲸吞庞然清国,唯有行蚕食之策。如若此次放过杨格和他的武毅军,来日再与清国对决沙场时,恐怕……因此,早绝后患为好!”

    野津道贯何尝不作如此想?杨格啊杨格,那家伙给第一军制造了太多的麻烦,已经成为远远超过宋庆之流的,日军心中的大敌,焉能不除之而后快?!此番小川又次少将苦心设计,大半还是为了这个杨格!

    “小川君,此次岫岩、羊河作战,就全部拜托您了。”

    “卑职将永生铭记司令官阁下的赏识和信任!”

    “哈哈,本官非常愿意看到小川君在第一军参谋长任上获得中将肩章。”

    司令官这句话……小川又次的脑子里开始星星闪烁了,野津道贯很露骨地许诺了,如果此战获胜,他将以首功之劳和司令官的名义,向大本营甚至天皇陛下请求授予参谋长中将军衔。

    那么一来,小川又次将成为与川上操六并肩的陆军高级幕僚,可以在适当时候出任师团长一职了。

    对于一名大日本帝国陆军的职业军官来说,还有什么职位比师团长更具诱惑力呢?

084 【佯攻变强攻】

    (快速再补一更,祝贺书友“70369”荣升舵主!)

    一枪未放拿下青苔峪堡,本在杨格的预料之中。

    从敌情侦察来看,青苔峪堡仅仅是古老的石垒山寨而已,经不得几发炮弹就会土崩瓦解,而日军留守兵力又过于薄弱,在己方展现出来的强大实力面前选择退却,正常之极。

    站在青苔峪堡的石台上,看着三千七百余官兵士气高昂地鱼贯通过石墙下,向东源源而去,杨格对争取岫岩一战的胜利充满了信心。

    “帮统大人!”

    杨格回头一看,第一营管带刘松节气喘吁吁地赶来,忙转身相迎。此次行军序列,以第二营为先导,以第一营为后卫,拿下青苔峪堡后,第一营将留驻此地,保障后路。嗯,应该给刘松节再交代一下应对析木城之敌反攻的法子!

    刘松节走近了,见周围只有小马弁在,乃抛开官面上的称呼,喘着气道:“致之,我,我觉得有些不对、不对劲。”

    “噢?你别急,慢慢说。”

    刘松节深呼吸了几次,调匀气息后,说:“青苔峪堡之敌乃是属于第五师团建制,又知道第三师团大部在海城,析木城也有相当强大之守备力量,是吧?”

    “对。”杨格隐隐猜到刘松节要说什么了。

    “那么,他们应该也知道岫岩只有第三师团的少量后卫、辎重部队,是吧?”

    “是!”

    刘松节从杨格的神态语气中觉得有些不以为然,急道:“那,这股敌军为何向析木城撤退,而非岫岩?再说了,岫岩距离第五师团司令部更近,从保持建制完整的角度来看,这支敌军也应当向岫岩或者凤凰城,也就是七盘岭以东撤退。按照日军之前表现的战力和斗志来看,他们应当是缓缓撤向东面,在地形有利之时还应该组织起小规模的后卫阻击战斗,延缓我军向岫岩进军的速度,为岫岩敌军争取时间。对不对?”

    “是这个道理。”杨格点头肯定了第一营管带的说法,又转口道:“不过,此地距离岫岩一百二十里山路,距离析木城只有四十余里,日军只有一个中队不足两百人,如何应对我军大队的追击?从安全计,日军应该就近撤向析木城,与主力会合后再行反攻。从战争爆发到现在的战例和敌军一贯心理计,日军绝不会想到我军这一次是真的要强攻岫岩。我认为,日军应该把我军的行动看做是一次断第三师团粮道之战斗,一如没有实施的奇袭析木城计划。拿下析木城和拿下青苔峪堡,都能截断岫岩——海城之联系,却又有少许不同,析木城易守难攻,青苔峪堡则很难坚守。故而,日军放弃青苔峪堡而就近撤向析木城,也是有道理可循的。德高,你来的正好,第一营要坚守青苔峪堡,不能把眼光限于石墙,而应向西推进一里许到山脊一线构筑阵地。”

    “致之!”刘松节顿足道:“我觉得这事儿不那么简单!你想想,一切都如你战前预料中发展,是不是太过顺利了?你说青苔峪堡可能不战而下,果真不战而下了;你说岫岩敌军只有不足一个大队的后卫、辎重,可以强攻而下,万一拿不下来怎么办?万一岫岩拿不下,而析木城敌军又强攻此地,咱们全军可就危险喽!“

    哪儿有不危险的?这是战争!不是过家家的儿戏!日军第三师团不知道夺取海城将遭到清军三面围攻的危险?不知道万一夺海城而不下将遭遇的危局?知道!可是,桂太郎偏生这么做了!为何?桂太郎以及日军高级将领们看透了清军的朽败!而杨格就是要利用日军们存在的这种心理,用新锐的武毅军反手给日本人一个大耳刮子,打乱日军阵脚,达成牵制敌军主力于辽东战场的战略目的。

    即便有危险,只要能牵制日军主力在岫岩——海城一线,就算武毅军全拼光了,也值!

    “德高,不如我调三营留"

    “致之!我不是那样的人!你清楚!”刘松节感觉了莫大的侮辱,脸红红的跺足道:“好好好!我不说了,不说了,我刘松节在,第一营在,青苔峪堡就在!”

    “德高,记住,不可依靠石墙,山脊地形极其有利,我再给你留两门炮”

    刘松节摆手,容色坚决地道:“不用,咱们火炮有限,这些炮还是用到岫岩攻坚战去吧!我这里人在阵地在!”

    “我要青苔峪堡,更要你和一营767名弟兄!实在不行,你就向北撤退。“

    眼见劝说无效,刘松节只能点点头,心里却认定了一个死理——一营撤退,全军就可能陷入绝境!故而,一营一步也不能退!

    说话间,杨骐源的炮营过去了,马博西的辎重队也过了,一营官兵正在石墙下整队待命。

    杨格露出微笑,伸手拍了拍刘松节的肩膀,一脸轻松地说:“我走了,咱们岫岩城里见!”

    12月31日傍晚,辽阳东路,雪里站外围响起了阵阵枪声。

    直隶提督兼芦榆诸路防、练军总统聂士成站在一处高地上,举着望远镜观察敌情和己方胡殿甲、沈增甲步营,邢长春马队营的进攻行动。

    蹊跷啊,真有些蹊跷!难道倭寇的第十旅团真的被打怕了?怕到打不还手,只能龟缩于雪里站的堡墙之内的地步?马队在雪野中纵横驰骋,步队的官兵们以哨为单位,形成火力线在四百米左右的距离上,向雪里站的堡墙实施排枪射击。可鬼子就是不动弹!连还击都很少,只有步队逼近到一、两百米距离时才会打一阵子枪,根本就没有趁清军撤退时发起反击的迹象。

    东路日军实力虚弱是事实,可真的虚弱到如此程度吗?

    “报!报!”一名戈什哈飞跑而来,扎马道:“禀报军门,定边军林长青营收复长甸堡,击毙日军六名。镇边军寿山大人率部收复石城堡,毙伤日军十余名。”

    聂士成挥手令戈什哈退下,略一思量,顿足失声:“糟了!糟了!来人,命令各营营官来此会议!来人,急请寿山大人率部来此!来人,回去摩天岭传令,吕本元部立即从雪里站南下青苔峪堡,两日之内必须与武毅军会合!令孙显寅、耿凤鸣立即率大部来此会攻雪里站!”

    一名又一名传令兵飞驰而去,聂士成忧心忡忡地看着愈加黑暗的天色下,那似乎毫无动静的雪里站。

    东路大举反攻只是为南路作战造势,杨格派人回报时语焉不详,不过依克唐阿却要老练许多,杨格率部前脚走,后脚就派人通报聂士成——武毅军奔岫岩去了!如此,聂士成明白了杨格的全部计划,积极率部佯攻雪里站,争取将日军第五师团大部牵制在凤凰城一线,无法增援岫岩方向。

    聂士成并未因此对杨格产生任何不满情绪,站在东路统帅的位置上看待辽东全局,对杨格两番提出的战略和两番因各种原因而不能实施,对南路战局的危机,可说是洞若观火。杨格以身犯险,更说明年轻人胸怀之广阔,对国家之忠勇!

    何况杨格的计划在之前来看,料敌、算己都很精到,似乎颇有成功之把握。老将也是暗中支持,甚至未曾就此通报宋帅,以免横生枝节。毕竟,宋帅在某些时候太过于考虑淮系之小利,而罔顾国家之大义了。

    可是,日军如此示弱,长甸、石城堡歼敌数字过于稀少,证明什么?证明日军第五师团是决心以守势反拖住东路清军,却抽调大部增援岫岩方向。也就是说,杨格的计划被敌军识破!武毅军危险了!

    如此一推断,聂士成就知自己对于已经靠近岫岩的武毅军来说,是远水不解近渴,唯有变佯攻为强攻,尽快拿下雪里站,进逼凤凰城,才能让日军产生错觉,调半道之兵回援凤凰城,如此,杨格之危可以稍解一二。其他的,老将无从措手,只能听天由命。

    欲强攻雪里站、威胁凤凰城,以胡营、沈营、邢营之力远远不够,必须抽调摩天岭守军之新奉军、盛军左右翼和寿山手里的旗军、练军,还要张锡銮在宽甸一线发力配合才行。

    夜半,寿山率两个步营、两个马队营赶到雪里站外围,会议之后,在派出快马通报依克唐阿和宋庆的同时,一场攻坚战紧锣密鼓地开始准备,只待天亮,三千余清军将对雪里站之敌发起自战争爆发以来的第一次强攻!

085 【漫长的一天 上】

    [[[CP|W:250|H:190|A:C|U:http:///chapters/20126/30/2348942634766954364630000794473.jpg]]](今天的第三更献上!老卒明日一早有些急务,明日第一更时间略微延后至十点左右,望书友们谅解并继续大力支持《铁汉子》!)

    西历1895年1月1日,华夏历甲午年腊月十三。

    阴沉的天幕从东边开始,不情不愿地亮了起来,从西北方向吹来的寒风在雪野里卷起一阵又一阵的雪幕,纷纷洒洒,一层,又一层,扬起、飞舞、散入冰寒的空气之中。

    雪里站西三里的高处,聂士成揭下斗篷,暖帽上的红丝绒、红珊瑚顶子在一片雪白中红得触目惊心。“唰”的一声响,老将的腰刀出鞘,斜斜指向东面的雪里站,吐气开声:“吹号!传令各部,今日有敌无我!给我杀!”

    “呜呜”悠扬而苍凉的牛角号声响起。

    “杀!”功字军、镇边军、新奉军、老盛军七个步队营早已在雪里站北面、西面、南面列阵,此时得令齐齐发出呐喊,呈七道密集的弧形横阵向前快速推进。在近三千名步兵身后,三个马队营缓缓押上。朔风席卷各色旌旗,烈烈作响。

    “咣!”日军的第一发炮弹落在人群中,洁白的雪野上立时溅出一滩滩的殷红。此时,高处督战的聂士成微微一颤,眉头紧紧地拧成三道竖纹,颇似一个“川”字,持刀的右手向侧后轻摆。新任督标亲军哨官李纯得令,带着下马的130多名亲兵拉开一条横队,从高处的两侧向前推进约三百米后站定,推弹上膛,持枪而立。

    “啪啪”的枪声响起,雪里站低矮的堡墙后绽出一朵朵橘黄色的火花,一阵排枪过后又是一阵,弹雨飞射间,一排排身着号衣的功字军官兵倒下,血溅五步,更多的官兵们跳过倒下的弟兄,有的高声喊杀,有的高唱从武毅军兄弟那里学来的战歌,挺着上了刺刀的步枪加速前进。

    “铛铛铛”格林连珠炮疯狂地喷吐火舌,在雪地里掀起一排排的雪雾、血雾,白色和红色在大风吹拂之下混杂在一起,呈现出诡异的粉红色来。

    “卧倒!卧倒!”胡殿甲一边嘶吼一边卧倒,一排子弹“嗖嗖”地从他身边飞过,在后方大约几米远的地方掀起一排雪雾,来不及卧倒的两名弟兄一前一后几乎同时向后栽倒。“匍匐前进!匍匐前进!各哨调整队形,务必保持战斗线!匍匐前进!未得命令,不准放枪!”

    两百五十码,两百码,一百八十码

    冰冷的雪地中,五百多名弟兄用身体在雪野上划出一道道凹槽,在彻骨的寒意中倔强地向堡墙靠拢,再靠拢。

    一百五十码!

    “开火!”胡殿甲大吼一声,在左右纷纷扣动扳机时,举起有效射程不足六十码的转轮手枪打了一发子弹,随即丢在雪地上,从背上摘下一条村田22式步枪,动作娴熟地推弹上膛,略一瞄准,在一名哨官的“开火”口令声中扣动扳机,加入全营的第二波排枪射击之列。

    “前、中、后哨交替掩护前进,左、右哨原地射击!”

    在武毅军离开后,聂士成把胡殿甲营作为功字军的中营加以补充,拥有官兵近五百人,却依然用老式营制编为五哨,全为标准的新毛瑟十三发快枪,唯独胡殿甲这位营官例外。原因很简单,老胡的偶像杨某人用的就是缴获的22年式,这是一支代表着昔日胜利的步枪,是一支能够彰显出主人的勇敢和战绩的步枪,也是向倭寇小鬼子宣告“咱功字军中营已经脱胎换骨了”的步枪!

    密集的排枪压制了堡墙后的日军,说到这雪里站的堡墙比之连山关的关城还年久失修,大多地段的高度只有一人多一点,身材矮小的倭寇必须在墙后垫上石块才够高度操枪瞄准。

    几轮交火,前哨大约八十名弟兄靠近堡墙,不知是谁吼了一声“上!”立时跃起五十多条身影向堡墙飞奔,墙后又一阵排枪响起,十数名弟兄倒下,余者加快速度贴近堡墙,后来者一脚踏在前者的背脊上用力,顿时如天兵下凡一般越过墙头,惹得墙后鬼子一阵哇啦啦的鬼叫。

    “上!快上!”前哨得手,胡殿甲极度振奋,从雪地上爬起来,猫腰向后招手:“快,左、右哨跟上,咱们突破了!”

    堡墙内,噼里啪啦一阵排枪声,一名跳入墙后的弟兄发出绝望的嘶吼:“鬼子有埋伏!”

    “停下!停下!”

    冲到堡墙下的弟兄们不敢再借力跃进了,可堡墙确实高了一些,单个人的高度无法超过墙头,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看不到!自然也无法向里面敌人瞄准开枪!后续的弟兄涌上前去,堡墙根下的人越积越多,多到令胡殿甲感觉有些心悸的程度。

    “左右哨,后撤五十步掩护!”

    刚刚冲上来的左右两哨近两百弟兄急忙后撤,“霍尔——霍尔,咣!咣!咣!”一排炮弹在墙头、墙下炸开,火光闪现,弹子横飞,硝烟尚未散尽,左、右哨弟兄们就骇然看到,墙根处的弟兄们东倒西歪,一片血肉模糊!

    高处,聂士成攥紧了刀柄,猛一用力,腰刀深深地扎在雪地中。

    “撤!”

    “呜呜”号角响起,步营各队纷纷回撤,马队前出,胡乱地向堡墙处射击,防止日军趁胜追击。

    寿山飞骑而来,翻身下马后深一脚浅一脚地冲到聂士成身边,连声道:“军门,不能这样打下去了!咱们得等,等到炮队上来再说!”

    炮队?聂士成神情索然地转头看看西边的摩天岭,百多里的雪路,炮队能及时赶来吗?如果今日不拿下雪里站进逼凤凰城,东路的强攻将无法帮到孤军深入的杨格和近四千武毅军官兵们!

    “快马回去,催各军炮队加快速度!就是累死骡马也要在午后赶到此地!”

    “军门大人!军门大人!”一群人跌跌撞撞跑来,当头一人跑到近前一头扎在雪中,又被他人扯起身子来,却正是功字军中营营官胡殿甲。“标下无能,中营进攻失败,弟兄们十去三四,请军门治罪!”

    聂士成心中震颤,却见胡殿甲浑身浴血,深蓝色的官服被炮火弹子撕破,露出里面被熏黑、染红的一团团棉花。唉!雪里站明明只有一个加强步兵大队800多鬼子驻守,为何三千多人的进攻就偏偏失败了呢?!难道没有了杨格,功字军就打不了胜仗吗?!

    “军门!”胡殿甲久久没有等到聂士成的回应,大着胆子抬头一看,那张一下子苍老许多的脸上,竟然出现了两道泪痕。“军门,让标下再带弟兄们冲一次,不冲破日军防线,标下决不回来见军门大人!”

    “下去,裹伤,歇着。”短短一句话六个字,完全是从聂士成嘴里两个字两个字的蹦出。

    寿山能够体会到聂士成的心情,此次进攻是以东路的胡营为主,其他两个方向只是策应,以分薄日军兵力。眼见得胡营伤亡惨重,势必难以发起下一次进攻了,左右看看,唯有在镇边军后营基础上整编出来的龚弼新营还勉强堪用。

    “聂军门,初战失利,无需介怀。等炮队来了,还是让龚营主攻吧!”

    “不”聂士成左手轻摆,右手从雪地里拔出腰刀,缓缓入鞘,说:“眉峰贤弟的心意,聂某知晓了。但,战不能再这么打下去,即便炮队上来,又有多少裨益呢?我想,咱们得换个法子了!”

    一声“眉峰贤弟”让寿山极为受用,从黑龙江军、芦榆防军在辽阳东路发生交集以来,聂某人对寿山三兄弟从未假以颜色,而今,却道出了一声“眉峰贤弟”,足见聂士成心中已经结纳了“贰臣之后”。

    “功亭兄,接下去怎么个打法?寿山惟兄马首是瞻!”

    聂士成又转头看了看西边,心中估计炮队是决计难以及时赶到了,乃道:“放弃强攻,以步队营钳制雪里站之敌;马队尽出,从帽盔山山谷间直插勺子河,相机进击岫岩,兴许可以接应到武毅军。”

    “功亭兄,军门大人,寿山请命率马队出击!”

    看着正当壮年的寿山,聂士成不禁感慨老矣,只能凝重地说道:“眉峰,杨格那条小命儿,你一定得给老哥哥我带回来。”

    “辄!”寿山单膝点地抱拳应了一声,随即从地上弹起,向左右戈什哈道:“传令龚营,即归聂军门调拨,马队准备,随本将南下杀敌!”

    雪野中,镇边军马队、芦榆防军马队合二为一,寿山为首、夏青云为副,并不避开雪里站之敌的视线,咋咋呼呼地向南面的帽盔山、勺子河呼啸而去。

    (临时加了一个示意图,不知能不能显示?)

086 【漫长的一天 中】

    七盘岭东麓的王家堡子,距离岫岩七十五里。

    天光大亮,山间的雾气散尽时,杨格身披一袭白布趴在路旁的一棵大树后,积雪与白布浑然一体,只要不闹出极大的动静,在王家堡高大的瞭望台上的日军哨兵就无法察觉危机已经迫在眉睫。

    扭头向右看,道路右侧的树林边,宋占标恰好打来“一切就绪”的手势。那,王英楷带着侦察队的弟兄们迂回到位了吗?青苔峪堡是不战而下,鬼子逃亡西面的析木城,不可能给东面的岫岩通风报信;这一次,杨格不敢指望王家堡里的鬼子还傻乎乎地往西逃,故而必须一鼓作气拿下,并以前出至堡子以东的侦察队兜捕漏网之鱼,确保武毅军的行踪不为岫岩之敌过早的发现。

    没有侦察卫星,没有侦察机,甚至连侦察气球都很少看到的时代,接近四千武毅军官兵要在千山山脉中隐藏行踪,还是比较容易的事儿。

    杨格摸出草河堡会战的战利品怀表看了看,九时一刻许。突然间,他想到今天乃是1895年的第一天,是一个绝对称得上特殊的日子!怎么个特殊法呢?最迟今天傍晚,武毅军将突然出现在岫岩城下,发起历史上从未发生过的岫岩攻坚战,如果此战得手,甲午战争的结局真要改写了!

    岫岩是日军第三师团的补给基地,也是未来日军第一军的补给基地,如果反攻岫岩得手,南路清军势必士气大振,整个战局的不利态势也因此扭转,日军第三师团真有成为瓮中之鳖的可能。故而,第一军也好,第二军也罢,都会为了整个战局而抽调兵力反攻岫岩。届时,坚守岫岩就能拖住日军海运登陆山东或者直隶的步伐,就能挽救在历史中覆灭的北洋舰队,为未来的中国海军留下一支可战之兵;更重要的是,这一战如果胜利,兴许北京城里的那些个习惯奴颜卑膝者能稍微挺起腰身,抱着膀子观战的西方列强兴许能够看到满清中国最后获胜的一丁点希望。

    在西方列强眼里,中国是一块大肥肉,日本是一块没有多少油水的骨头。骨头战胜肥肉就会越发强硬起来,列强会在跌破眼镜之余骇然发现嘴里少了一大份食物;肥肉战胜骨头,肥肉还是肥肉,骨头依然是骨头,列强依然可以享受肥肉,偶尔啃啃骨头调剂胃口。

    当然,杨格只要想一想此时的世界政治地图就知道,列强之中的英国是别有用心的。

    为了遏制俄国的扩张,英国选择日本而非中国作为远东的“小弟”,原因很简单,满清中国实在是彻底腐朽了,只配作为肥肉,不能作为大英帝国远东战略的助手。基于这个原因,满清朝廷中那些主和派们寄希望于列强来调停清日之战,却被刻意培植日本的英国暗中化解。也是基于这个原因,战后醒悟过来的法国、俄国、德国才会联手压制英国,迫使日本归还辽东。

    “嘘嘘!”路对面的宋占标等急了。

    杨格回过神来,抛开了“特殊一天”的遐想,面对现实。从怀里掏出温热的枪机装回机框内,来回推拉了几次觉得无误后,按枪机向下90度解脱弹仓卡榫,再向上旋转枪机到位,后拉,前推,一发子弹进膛。

    射击准备完成,杨格这才腾出左手轻轻向前一摆。

    没有呐喊声,没有枪炮声,七百名身披白布的官兵毫无征兆地从雪地上跃起,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向前猛冲。

    “啪勾儿!”一声枪响,在山谷地带余音袅袅。百余米开外,王家堡高大的瞭望台上,日军哨兵刚刚发现情况就吃了一颗子弹,一头栽倒。

    三营、四营随即蜂拥跟上二营,五营则四下散开,以排为单位组成散兵线缓缓推进。

    零星的、短暂的交火后,王家堡易手。

    总文书陈固检点战果后,匆匆找到杨格说:“三名日军辎重兵,五个军夫,其他都是朝鲜民夫和大清百姓,有四十多人。呃,那个物资倒是不少,帮统大人,不如您移步去看看?”

    物资有问题!?杨格从陈固的话里听出一些东西来,又想起刘松节的担心,再想想这一路上只碰到一支日军运输队,人数不过十来人、骡马二十头,所运物资也极其有限,都是一些冬衣和大米之类的生活物资。莫非,王家堡里的也是这些东西?

    日军第三师团在海城集结了近万兵力和大批骡马,每日消耗粮食、草料二十吨以上,这个数字还需日军在海城一带就地征集补充才敷需要;如果是战斗期间,以单发步枪手每日作战消耗子弹100发为基准,加上炮兵的消耗,每日弹药补充数量也要二十多吨。

    从青苔峪堡到王家堡,18小时内,武毅军之在岫岩——海城的唯一一条道理上发现一支小小的运输队!这,已经无法用“不正常”三字来形容了。

    随着陈固检点了缴获物资后,杨格随口问:“安守,你说日军是真的缺乏物资和辎重、护送兵力?还是给咱们设了一个套?此时,估计一营已经跟鬼子干上了吧?”

    杨格自问自答,陈固可以不答,不过,总文书可不打算让自己的嘴巴闲着,来瘪嘴作出一副鄙夷的神情,将手里的一件日式冬衣扔在地上,说:“小国寡民,小国寡民,既然要给咱下套,总得拿点本钱出来吧?这倒好!几件破衣服,一些受潮的米、面、黄谷,就想赚咱们武毅军上下近四千弟兄?嗤嘿嘿,帮统大人,您说要是给咱设计的日军指挥官知道纰漏出在这里,会不会拿了兵站军需官的人头呢?”

    “随他的便。”杨格轻松微笑,瞬即又面色一肃道:“命令,侦察队前出勺子河、毕哩河和岫岩城下,四营、五营立即在王家堡构工,三营不不不,侦察队先出去,各营主官到此会议!”

    宋占标、戴超、聂鹏程、周昭明、杨骐源和冯国璋、马博西、裘术全先后到来,略一交换意见后,众人在地上铺开地图围成一圈,似乎要在地图上找出解决危机的法子一般。

    其实很简单,在岫岩日军尚未正面出击而青苔峪堡在武毅军第一营坚守之下时,原路撤回去就是!偏生,杨格不想这么干,众人之中也没人想到就这么灰溜溜的白跑一趟。辛辛苦苦地在雪地山路上行军两、三天,不拿点东西在手,实在不划算嘛!

    武毅军的军官们,心气儿比之其他各军的袍泽不知高了多少倍!

    “根据此前的敌情,第一军司令部在九连城,其下第三师团在海城、析木城、岫岩一线;第五师团一个联队在宽甸、赛马集侧翼方向;一个联队(欠一个大队)在雪里站;一个联队在凤凰城;能抽出的只能是第11联队。故而,日军第一军的机动兵力最多为步兵第11联队和骑兵第五大队、炮兵第五联队的一个山炮大队。嗯如果赛马集堡一战的战损尚未补充的话,日军这个可抽调的山炮大队也不满编,最多两个中队。岫岩城里,我估计最多是日军一个步兵大队和辎重兵、军夫。”杨格指点地图分析了敌情后,抬头看向众人,问:“各位弟兄,我想打狗日的11联队!”

    冯国璋一惊,随即又堆砌出一点笑意,说:“杨大人,这次是一对一哟!咱们是不是派人回青苔峪堡看看?”

    “有依帅督促黑龙江军猛攻海城,第三师团不可能抽调兵力加强析木城,故而,从析木城向青苔峪堡进击的日军最多一个加强大队的兵力,德高如果指挥得法,坚守两、三天绝对没有问题,一营可是”杨格及时打住了话头,一营是当时的中营为骨干,战术技能最强、士气最高,综合战力在其他诸营之上,这不用帮统提起,宋占标、戴超他们心知肚明。“咱们武毅军经过了新法整训,虽然只有不足一个月的时间,战斗力提升还是很明显的。这一点,我们清楚,日军呢?不清楚!他们用一个九连城、岫岩城合计四个步兵大队,两个炮兵中队和一个骑兵大队,加上一些勤杂部队,还有析木城方向的一个大队,这点兵力就给咱们设套,想吃掉咱们,做他娘的春秋大梦呢!从中,我们也可以猜测出敌军对我军的战力评价如何?由此揣摩出敌军指挥官在临战时的心态。这就是我敢打11联队的凭仗!”

    胆子大,胆子太大了。

    冯国璋咂咂嘴,没出声;宋占标不引人注意地又朝杨格挪了挪,两人几乎肩膀挨肩膀了;戴超盯着地图若有所思,右手的五根指头不自觉地晃动着;聂鹏程板着那张不过三十来岁的脸,看上去足有四十岁;杨骐源在自己的挎包里找啊找,总算拾掇出一份地图来铺开,与先前的大地图对照之后,微微点头,嘴角咧开露出笑意。

    陈固见众人不吭声,冷场了,帮统大人会面子的,尽管自己心中震撼,却挤出轻松的微笑来,说道:“打,咱们不怕,就是如果日军真有一个大队的骑兵,有些麻烦。”

    “不麻烦!骑兵跑得快,咱们就创造一个让日军骑兵脱离步炮,快速增援岫岩城的理由,而后设伏歼灭之。”

    杨格说着,双眼眯缝起来,伸手扯过杨骐源拿出的地图看了看,顺手一拳砸在炮营管带肩膀上,笑道:“真有你的!”

    杨骐源低头嘿嘿一笑,说:“勺子河,咱们兴许能让鬼子骑兵在这里洗个冰水澡,嘿嘿。”

    “啪!”杨格一巴掌拍在地图上,语气坚决中饱含热切的求胜**,说道:“从岫岩到王家堡有七十五里路,地形从小冲积平原到河谷再到山地,且密林、沟壑、峪口众多,咱们有的是阔大的转圜余地,11联队咱们一口吃不掉,就在这个作战地幅内设法,一口一口地慢慢吃!我意已决,侦察队继续散开、前出,马博西率五营之第15哨和军辎重队留守王家堡,积极构工设防,各部立即以急行军速度赶往岫岩城,傍晚之前打响攻城战!”

    杨格信心满满,众人也是信心大涨,齐声应是后,各自率部出发。

087 【漫长的一天 下】

    留守青苔峪堡的刘松节在山脊防线后居高临下,足足等了一天,才等到析木城方向的小鬼子露头。

    一天呐!12个时辰呐!兜里的怀表时针都转了两圈啦!鬼子的动作也太慢了一些,兴许,鬼子是想等武毅军大部更深入地接近岫岩吧?也可能是因为七盘岭的山势险峻程度比之摩天岭不遑多让,而道路条件却比之辽阳东路大道差了许多。总之,这一天时间里,一营上下767名官兵没有闲着。

    刘松节的脚下,山脊开始向西倾斜,通往析木城、海城的山道把山脊线劈开一个豁口,豁口两侧,官兵们砍伐了足够多的圆木构成了掩体,背靠山势的掩体还插上削尖的树木枝桠,从构成掩体胸墙的两根圆木之间斜斜穿过,尖端朝上,另一端被深深地扎进山体之中,坚固非常。

    如果从山脊下面往上看,日军只能看到圆木构成的掩体,却看不到一个人。因为,一营官兵们都躲在掩体后,上下两根粗大的圆木之间有节疤、疙瘩、枝桠端头交错形成的枪眼儿。哦,日军还能看到那一根根尖端白生生的“尖刺“。在仰攻时遇上这种工事,发起白刃战几乎就是自寻死路;就算是步枪火力对射,山下的人射界狭窄,山道两旁的树木几乎被砍光,可依托的地形地物很少,面对居高临下、隐蔽良好的敌手,日军只有挨打的份儿。

    故而,刘松节和官兵们等着心急如焚,大约千余名日军却远远地在山道两侧散开警戒,并未立即发起进攻。

    等炮!

    刘松节看透了鬼子的心思,再看看自家弟兄们构筑的工事,想一想那崩飞的霰弹能否击穿那一根根粗大的圆木?除非倒霉地被炮弹直接砸中那,也太倒霉一点了吧?!

    实际上,守在山脊防线上的只是李玉田的第2哨。肖真惕的第1哨已经奉管带之命向东追赶大队去了,郭宗铭的第3哨作为预备队在山寨里休息,顺便帮帮灶,弟兄们总不能啃着干粮饼子打阻击战吧?

    杨格曾说:一名隐蔽良好、配备连发步枪的射手可以抵挡8个左右的敌人。杨格又说:不要依靠石墙,要推进到山脊线布防。而一营管带,曾经心高气傲,谁也不买账的刘松节,则是杨某人的忠实信徒。

    坚守青苔峪堡的一营能派出一哨人马增援主力,足见刘松节信心十足。

    晌午,日军没动静;吃过午饭后,日军还是没动静;眼看着天空中隐约可以分辨出的那一圈白光向西倾斜了,日军总算动了。

    第六旅团第七联队第三大队少佐大队长铃木常武杵着指挥刀站在山炮阵地旁,充满担心地看着归属于自己指挥的第十旅团渡边中队在逼仄的山道两旁展开,呈密集阵列向山脊缓步推进。山道太窄,两侧不是高山峻岭就是峡谷,即便派出小股部队迂回也只能迂回到青苔峪堡的石墙之下。故而,铃木少佐放弃了迂回侧击的想法,将希望寄托在四门70山炮和步兵五个中队的连续、轮番进攻上。

    可以想见,这样的攻击作战是残酷的!为此,铃木少佐深恨渡边中队在放弃青苔峪堡的同时,居然没有想到要控制住这道山脊!哼哼,就让这些猪头猪脑的广岛人打头阵去吧!

    步兵在艰难推进,炮兵大尉中村康雄一直蹲在照准器后观察己方的推进线,按照日本陆军执行的炮兵操典,他要在步兵推进到距离敌军两百米时,以连续射击的方式压制敌军阻击火力。

    受到火炮技术的限制,当今的世界陆军炮兵主流还在追求提高射速和直接射击的准确性、霰弹对步兵火力线的杀伤效率。所谓山炮并非曲射火炮,而是轻便的、能够拆卸驮运的直射炮。在山下,以直射方式射击高处的敌军掩体?难度很大!这是师团炮兵联队的臼炮中队担负的作战任务,如今却落到山炮中队头上,中村康雄炮兵大尉的心里怎能不生出几分惶恐?

    “猴子嘎嘎给(向指示目标射击)!”少佐高声发出指令。

    “放!”

    四门火炮同时轰响,转瞬间在山脊线上炸开四朵火花。中村对炸点的分布极为满意,立即吼道:“急速射!急速射!”

    日军步兵们顶着头上簌簌落下的泥沙、石块,坚忍无比地继续推进着拥挤不堪的战线,对他们来说,头上洒落的泥沙、石块越多,自己被枪法拙劣的清军射杀的可能性就越小。当然,他们人人都在祈祷着——但愿,炮击就能摧毁清军的意志,令其全线崩溃。这种事儿在以前经常发生,不是吗?

    “咣!”一发炮弹在不远处炸开,刘松节转眼去看,那里是哨官李玉田的位置,他猫着腰猛跑过去,硝烟弥散,鬼子的“八溻”炸药恶毒地在焦黑的圆木胸墙上燃烧,一个弟兄脱下棉衣随手覆盖了燃烧处。“李玉田,李玉田!李季芹!”

    “他娘的,老子听不见了!”李玉田一下子跳了起来,并未看到就在眼前的营官,而是左右而顾,大吼道:“弟兄们都记好了!老子死了,哨长补上,哨长死了,一排长补上,排长死绝了,班长补上!”

    帮统大人老早就强调过,战场上冷静比激情更重要!这个李玉田,还他娘的是秀才出身呢!啧啧,有辱斯文呐!

    “你娘的!”刘松节飞身将李玉田按倒在圆木掩体后,明知哨官听不见,也厉声骂道:“炸晕头啦,不要命啦!?听我命令,把鬼子放近了再打,节约子弹!”

    鬼子的炮火稀落下来,“噼啪”一阵枪响,子弹嗖嗖飞来,或掠过头顶飞向半空,或“笃笃”有声的钻进圆木,还有一些准头特别差的,就在圆木掩体下方的山体浮土层上“啾啾”作响。

    刘松节凑近射击口看了看,敌人还在三十丈开外,因为山脊有大约18度斜坡的关系,落入营官眼底的尽是日军弯曲而暴露的背脊和似乎耷拉着的脑袋,黑色的军服和白色的积雪,对比是那么的分明!

    “一等射手,装子弹,自由射击!”

    在两百米靶实弹射击训练中能够发发上靶的,全哨只有二十来人,都被分统冯义和、帮统杨格授予“一等射手”称号,此时得到号令,立即上膛瞄准,“噼里啪啦”一阵枪响,圆木掩体内弥散出一阵青烟。

    山路上、山坡上,七、八名日军倒地,骨碌碌地翻滚下坡,余者纷纷避让,密集队形出现一阵混乱,出现了人挤人的现象。没等日军还击,山脊上又响起参差的枪声,日军的人堆里又倒下一片。

    “撤退,撤退!”渡边吉太郎大尉极不情愿在第三师团的指挥下当前锋、打硬仗,一遇挫折就连声命令后撤,铃木少佐要发火就让他发去!有本事,他用第三师团的部队来试一试?八嘎!

    督战的铃木少佐的确有些无可奈何,他看得分明,渡边中队不够坚强是实,清军的防御坚固、阻击火力准确也是事实。在没有打乱对手的火力组织、没有摧毁敌军工事之前,步兵的进攻也就只能做到这个份儿上了。

    “瞄准豁口处,集中炮火轰击一点!第一中队,预备,向前推进!”

    中村炮兵大尉不折不扣地执行了少佐的命令,四门火炮的“遍地开花”战术换为“重点炮击”;第一步兵中队的浅野大尉也机灵地向部下下达了“列阵推进,两百米匍匐前进”的命令。

    炮击,步兵进攻,再炮击,又一次步兵进攻

    只有山炮和步枪参与的战斗,指挥官们也变不出什么花样来,只能反复地用炮火、用子弹、用人命去砸,去堆积……直至胜利或者失败。

    在李玉田的耳朵恢复了一些听力时,天色向晚,日军在山脊线下没能推进一步,甚至没有一次进攻能够逼近2哨阵地前五十米!

    管带刘松节捂住“咕咕”叫的肚子走了,3哨的弟兄们三三两两地挑着战饭上了阵地,看到阵地前横七竖八的敌军尸体,反观己方颇轻微的伤亡,感受到2哨弟兄们昂扬的士气,3哨弟兄那个羡慕、那个嫉妒、那个恨呐!

    银子!银子!那满山坡的倭寇尸体就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谁说保家卫国就不能赚银子?朝廷有杀倭令,这个可是假不了!以前的武毅军中营,现在的第一营,哪个弟兄没有领到过白花花、沉甸甸的赏银?!听说,辽东有十万倭鬼子,那最少就是五十万两赏银,兴许再打几仗下来,弟兄们个个都能回到老家去买田建房娶媳妇儿喽!

    2哨在发财,3哨在吹风,哪能这样?于是乎,在哨官郭宗明的有意鼓动下,3哨炸窝了,管带官刘松节不得不在夜幕降临时命令3哨接替阵线。

    小胜一场,趾高气扬的2哨官兵们刚刚退回石墙内,就听管带大人在石台上跳着脚的骂人:“他娘的,老子早跟你们说过要节约子弹,节约子弹,你们全当了耳旁风啦!滚!滚出去!从李玉田以下,每人砍两棵树才准睡觉!”

    好吧好吧,看在今儿赚了不少银子的份上,想想明天在加固后的掩体**杀敌军的爽快劲儿,砍树去……叽叽喳喳地议论了一番,2哨官兵们一哄而散,各自抢了斧头铁锯,趁着天色尚未黑尽,完成管带大人交给的任务去也!

    大清国的军队,似乎从来没有打过如此轻松的阻击战!对此,恐怕就算是杨格也没能算准

088 【两个大官儿】

    (感谢书友“cts“的打赏支持!)

    入夜时,北面的欢喜山下传来的枪声清晰可辨,城内灯火寥落,不宽的街道上只有偶尔出现的日军巡逻队。在枪声和巡逻队的脚步声中,全城似乎笼罩在深深的恐惧之中。没有鸡鸣狗叫,没有婴孩啼哭,醉鬼、瘾君子之类的人物也突然间消失不见这就是在日军占领下的海城。

    司令部内,第三师团参谋长木越安纲大佐转向门口,向肃然立正的参谋问道:“星野君,有事?”

    星野金吾少佐走到大佐参谋长面前,从公文包里寻出一份文件,双手呈上,鞠躬道:“第七联队第三大队战报刚刚送到。”

    木越安纲转眼看了看地图墙,步兵第7联队之加强第三大队,应该于今日天黑之前拿下青苔峪堡,截断迂回之清国武毅军的退路。那么,星野少佐手里的应该是捷报吧?

    在参谋长接过文件,翻看之前,星野金吾小心翼翼的低声道:“铃木少佐派人来报,第三大队攻不动青苔峪堡之清军防线。”

    攻不动!攻不动?!第三大队加强了两个步兵中队和一个山炮中队,连一个年久失修,仅有风化严重之石墙的青苔峪堡也未能拿下?木越安纲在12月11日经过青苔峪堡时很清楚地看到,那石块垒成的小小城堡,只需几发炮弹就能摧枯拉朽一般轰塌。而今,短短的20天之后,拥有半个联队兵力的铃木少佐竟然冠冕堂皇地写来报告说——攻不动!

    清军是铁打的?不,从朝鲜到海城,清军在无谓的皇军面前与豆腐渣子无异。就在上个月19日,第三师团仅仅以五千余兵力就击退了清国老将宋庆所部近万兵力的进攻,赢得了感王寨战役的胜利。

    草草浏览过铃木少佐的战报,木越安纲轻轻的骂了一声“八嘎”,转向地图的同时招手让星野金吾少佐上前来。

    “青苔峪堡对于我军的重要性,星野君想必非常清楚。现在,我无法根据铃木少佐的报告判断出清国的这支武毅军的战力究竟如何?我急切的想知道,铃木少佐的指挥存在问题?还是师团参谋部对武毅军的战力估计出现了偏差?消灭武毅军和杨格,是小川将军精心制定的计划,不容许任何人马虎应之!”

    师团参谋长如此说话,星野少佐已经猜到自己很有可能取代铃木少佐,率领加强的第三大队夺取青苔峪堡,将清国新锐将领杨格的武毅军围歼于七盘岭下。

    果然,木越安纲对凝神倾听自己说话的少佐似乎非常满意,微笑着点点头说:“我希望星野君能够承担起夺取青苔峪堡的光荣任务,在我身边,没有比你跟适合执行此项任务的人选了。”

    “哈伊!卑职一定竭尽所能!”

    “明日正午之前,不惜一切代价,截断武毅军的退路!”

    星野金吾略有些迟疑才立正领命,脸上也现出几分为难之色。第三师团是从岫岩过来的,少佐清楚青苔峪堡山脊的地形情况,如果按照铃木少佐的报告所言,清军已经砍伐了山脊西坡的树木构筑掩体,以火力遮蔽了西坡,强攻势必伤亡惨重而不易得手,是否考虑迂回呢?

    早在三年前,日本陆军就开始派出情报人员在辽东侦察、测绘,星野金吾在师团司令部的一幅地图上看到,在析木城以东十三里处曾有一条向南分岔的小道,因为长年无人行走,小道最终湮没在两座900来米山头之间的原始密林中。如果地图是准确的,利用这条废弃的小道,日军完全可以抽调精锐轻装迂回青苔峪堡和王家堡之间,从东坡向青苔峪堡发起突击。

    唯有如此,星野少佐才觉得有些把握拿下青苔峪堡。迂回需要时间,即便少佐马上出发赶往第三大队,也要明早才能到达,再抽调精锐迂回,最起码要预算半天以上的时间,故而,最佳战法和大佐参谋长的限时之间存在矛盾。

    “星野君,军司令官野津道贯中将阁下将于明日午后到达勺子河以北地区,配合岫岩城守军夹击清国武毅军……”

    星野金吾明白了,自己领受的是一个必须完成的任务。

    “明日正午之前,卑职一定拿下青苔峪堡!”

    木越安纲满意的点点头,待少佐以标准有力的动作向后转、齐步走出房门后,脸上的满意之色突然变成了浓浓的担心之意。

    事实上,第七联队长三好成行对第三大队指挥官铃木常武的评价颇高,认为铃木少佐是一位“晓畅军事而头脑冷静的指挥官”,故而以半个联队的兵力予之指挥。以狂热的武士道信徒星野金吾少佐替代铃木常武,目的很简单,就是要激发起官兵们效忠天皇和大日本帝国之热忱,以决死之状态拿下青苔峪堡。

    就在星野少佐匆忙出发的同时,在千山山脉的另一边,王英楷带着两人快马跨过冰封的偏岭河冲过王家堡子向南,在岫岩城西十里的大顶子山下找到武毅军帮统杨格。

    杨格和第五营管带周昭明也是刚刚翻身上马,乃对王英楷道:“即将攻城,我们边走边谈,唔……这位是?”

    “大人,这位是岫岩团练把头随昌毅,随把头,把你说的话向帮统大人再说一边。“

    骑马落后王英楷大约半个身位的随昌毅年约三十五岁左右,身形魁梧有力,他向杨格打了一个拱手,操着满口山东腔说道:“禀报帮统大人,倭寇一大股约三千人从凤城、九连城方向而来,午后即在勺子河边的黄花甸宿营,戒备很严,小人和团练弟兄都难以靠近,只是远远地看到有一大群军官簇拥着两个人,一个蓄着大胡子,那种……淮军的镇台、军门大人才蓄的那种大胡子。”

    杨格听明白了,那种胡须是如今流行于世界各**界的腓特烈式胡须,特点是只在上唇留较浓密的八字须,经过精心修剪后,胡须的末端呈上翘状。原因是德意志帝**官们都崇拜他们的老祖宗腓特烈大帝,容克地主们也习惯蓄留胡须,这种习惯和崇拜随着德国陆军战胜法军成为世界第一强陆军,影响到各国“学生”们的审美观念。满清中国那些接触过洋人、德国教习的军官喜欢留腓特烈胡子,日本的高级军官也是如此。

    随昌毅说不清楚,可杨格却能听个实在。团练把头是说,鬼子有两个大官儿在黄花甸!这个情况倒是与之前的判断一致,日第一军没有多少富余兵力,只能抽调三千多人,也就是一个加强联队规模的兵力来岫岩“夹击”武毅军。只是,杨格绝对没有想到会来两个鬼子的大官儿!

    新情况啊,值得认真对待的新情况,一个想法从杨格脑子里升腾起来。

    “告诉宋占标、杨骐源,暂缓攻城。”勒马下令后,杨格向团练把头微笑道:“随把头辛苦了,不过,杨格还有几个问题。”

    “小的不辛苦。”

    “鬼子可有马队?大约多少人?炮队有炮多少?黄花甸可有堡墙?附近的勺子河冰冻状况如何?可能跑马、过人、过炮?”

    一连串的问题,让随昌毅颇有应接不暇之感,想了好一阵子才理清思路,说:“回大人的话,鬼子应该没有马队,骑马的都是军官打扮,没有背长枪的;炮队有炮4位(门)……黄花甸嘛,热天的时候,靠河边有个渡口和青石条砌成的码头,码头后面有座望台,大约,大约丈许高。嗯……东面,就是九连城、凤凰城的方向有道矮墙,绕过北面的一截早就垮了,西面这边连接望台,墙高大约,大约这么高!”

    随昌毅右手平胸,比划了一下。

    “绍宸……”

    帮统第一次称呼军门亲军哨官的字,让王英楷颇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不禁“哎”了一声,又觉不妥,乃在马背上欠身道:“标下在,帮统大人有何吩咐?”

    “你看过黄花甸没有?”

    王英楷当然能猜出杨格问话的意思,忙道:“标下看过,黄花甸北面、西面环水,勺子河、汤沟子都已经结冰,标下和随把头就是骑马过河的。南面、东面地形开阔、地势低洼,呃…只要抢占汤沟子北面的山头就能堵住鬼子回凤城的去路,好打!”

    “周管带,麻烦你传令,原定作战计划取消,四、五营、炮营撤向王家堡,二营、三营向北急进,抢占徐家堡!”

    周昭明应了一声,拍马离去。

    把头随昌毅颇有眼神,眼见武毅军要拿黄花甸的鬼子开刀了,急忙向杨格求告道:“大人,帮统大人,咱岫岩团练和城守尉旗军共有千余人,倭寇占了岫岩后就躲进四方顶子山里,岫岩的倭鬼子不断派出清剿队,咱……直到前些天,岫岩的鬼子突然都不出城了,咱就知道,肯定是咱大清国的天军到了!大人,小的想……“

    “跟着王大人吧!“杨格对随昌毅颇有好感,不忍心见他不好意思、结结巴巴的说下去了,乃大手一挥,岫岩团练把头和他的三百多兄弟稀里糊涂的就成了武毅军斥候队的一份子。

    深夜里,王家堡子、徐家堡两股武毅军分别向黄花甸西北、东南两侧开进。

089 【拂晓,攻击!】

    (暴雨、桥淹,老卒被困乡下刚刚赶回,立即上传补更,今日三更!)

    黎明前的夜幕下,勺子河边。

    杨骐源蹲在雪地里,用肉眼观察河东岸的黄花甸村和渡口的那座望台。黑漆漆的视野中,更加黑黝黝的村庄和望台在夜幕中呈现出剪影来,他需要通过观察与王英楷、随昌毅的说法印证,绘制出一份简略炮击参照物方位图来供炮营二队的四门37炮使用;再与缴获自日军手中的两万五千分之一地图相对照,为炮营一队的四门75克虏伯炮编制射击指挥表。

    从甜水站到黄花甸,这一路之上的漫天风雪、险峻山路,让炮营两百八十多名官兵吃尽了苦头,若非马博西的辎重队主动帮忙,若非五个步兵营总有一个担任后卫,帮着抽、抬、扛、推炮营很难跟上大队的行军速度。

    既然经历了千辛万苦跑到黄花甸来打鬼子,就得按照帮统大人的法子好好准备一番,火炮能过河当然好,不能过河也要打,还要打好、打准、打得更猛,让倭酋也看看咱中国炮兵的威风!

    河边,两个黑影小心翼翼地摸了回来。

    曾经的鱼雷艇操雷手王传义找到杨骐源,说:“大人,过不去,真过不去。冰层有三寸左右,跑马没问题,可咱这七生半炮车轱辘一压上去,指定得开裂。要不,咱砸冰筏渡?”

    “撤!”杨骐源看了一眼对岸黑黝黝的村庄和望台,毫不犹疑地带着几名前观弟兄后撤。回到隐蔽的山坳避风处,就着一小堆篝火搓热了僵硬的双手,他对王传义说:“听说,你使过鱼雷艇上的提前角修正量装定器?”

    “是,大人,我在鱼雷学堂学过数学和积分。”

    杨骐源当然知道操雷手肯定要学这些,要不哪能别人不问就抓住你王传义问呢?他从随身皮包里取出纸、笔和图版塞给王传义,说:“那你帮我算一算,四门75炮在距敌4000码处,以间隔50码呈一字排放,左起首炮为基准(标兵炮),榴霰弹,预装定诸元为仰18、方位09—13。你马上计算,在对敌岸密位修正09—02之望台、13—89之村口目标射击时,其他三门炮的预装诸元是多少?计算出来后制成图表,会吗?会就好!快,每炮一份,天亮前完成!”

    杨骐源一溜烟地跑了,王传义看看手里的物件,立即,杨格和修械所师傅“联手打造”出来的图版式射击指挥器扯住了他的目光。金属边框、薄木板为底,底板上绘有坐标网,边框加粗的位置连接着扇形方向分划板,扇形方向分划板通过可以调节连接件与长矩形的表尺分化杆相连管带大人已经将一份二万五千分之一的地图压在底板上,还标注出几个方位参照物的坐标和图上位置。

    好东西啊!有了这东西,测取、计算、修正炮击或者鱼雷发射数据都方便了,有了它帮忙,运炮击运用题解算速度也可以提高不知多少倍!

    王传义做作业时,四营、五营(欠1哨)在陈固、冯国璋的带领下从勺子河上游迂回到黄花甸西北面,以五营据守药山高地;四营跨过汤沟子,在黄花甸——凤凰城路旁构工。杨格给北路支队的作战任务是控制汤沟子南北,截断敌军退路,配合南路支队从北面、东北面进攻黄花甸。这个原定任务在北路支队尚在运动中就改变了,王英楷的侦察队弟兄带来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寿山、夏青云率1300余骑在北面二十余里处的老爷岭宿营!

    陈固、冯国璋和聂鹏程、周昭明略一合计,决定请寿山、夏青云率马队以隐蔽之动作过汤沟子,保障四营的右翼,并作为突击兵力。

    再说杨格亲自带领的南路支队是主攻力量,炮营和骑哨都在南路。宋占标的2营、戴超的3营装备堪比1营,实战经验和新式操法都不缺,还有刚刚赶到的肖真惕一哨被杨格抓为亲军哨。另外,岫岩团练在日军的进剿中虽然大部鸟兽散,随昌毅却带着三百多不愿给小鬼子当顺民的弟兄躲进山里,此时也作为南路支队的力量分作两半,一半负责监视岫岩城内的日军动向,一半配合炮营护炮队掩护勺子河西的炮兵阵地。

    拂晓前,四千清军悄然完成了对黄花甸的合围。大战临近,官兵们没有丝毫的睡意,一个个睁大眼珠子看着黄花甸村紧张备战。渴了,地上有的是雪;饿了,吃干粮面饼子;冷了,没办法,捱着!

    天色麻麻亮时,寂静的黄花甸有了生气,一小队日军步兵从南口出村后散开来,以五人一组,分别向东面的河沿,南边通向岫岩城的土路搜索前进。

    杨格蹲在一个小土包后,收起单筒望远镜,低喝一声:“打!”

    小马弁赖小顺拼命地挥舞手中的红、绿小旗。

    “啪!”黄花甸战役的第一枪由勺子河西的炮营护炮队弟兄打响。随即,“啪啪”的排枪声响作一片,猝不及防的日军尖兵被密集的弹雨打成血筛子、纷纷倒地。几乎同时,炮营2哨阵地上响起“隆隆”轰鸣,榴霰弹发出刺耳的尖啸落在渡口的望台附近炸开,两名日军哨兵顷刻间飞灰湮灭。

    “2营!”宋占标从雪地上一跃而起,挺起步枪高呼:“呈三列散兵战斗线,前进!”

    跃起列队向前推进的官兵们兴奋地看到,一股股日军想从村南口冲出,却被一阵阵准确的炮火轰了回去,不得已之下,一些日军只能凭借矮墙匆忙还击,尚未组织起有效的排枪射击。抓住机会,尽量地靠近敌军!

    攻守之势从一开始就已成形。

    炮营2队阵地上,每一门75炮每一次发炮之后,总有两名穿了两套以上棉衣的炮兵飞身扑在复位的炮身上,利用身体的重量和肌肉的力量帮助火炮恢复射击姿态。同时,退壳、装弹的工作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在炮长的口令声中,火炮发出沉闷的轰响将炮弹抛射出去,在日军组织起还击的村南矮墙周遭炸出一朵朵火花,弥散处浓浓的黑烟。

    “3营!起立!”戴超的风格与宋占标截然不同,他手里的不是步枪而是腰刀,腰刀左右挥舞,3营1哨、2哨分列两侧排成哨横队,第3哨则位于管带身后,形成两列火力线,前排取蹲姿,后排取站姿。一切就绪后,戴超率先前进,手中的腰刀向前斜指,高声令道:“前进!掌旗兵,跟上!”

    一面貔貅旗迎着北风“呼啦啦”的作响,掌旗兵手擎大旗紧跟管带之后,720余名官兵形成宽大的倒三角阵列,在2营的右翼稳步推进。

    “炮1队,上!”炮营管带杨骐源极不愿意去指挥那些掌握了射表的75炮,从武备学堂开始,他用的就是37行营炮,故而,编制炮营时,他自作主张将炮1队的番号给了37炮队,威力更强的75炮反倒当了老二。帮统杨格对此的评价是——杨骐源,你充其量就是一个步炮兵的料。

    其实,这句话对于当今世界的陆军而言,实在是莫大的褒奖!炮兵就是炮兵,步兵就是步兵,把37口径的行营炮独立编制为一队,随时伴随步兵遂行攻防战斗,这是武毅军炮营的“创举”!

    75炮不能趟冰过河,37炮却能过冰河如屡平地,实话说,冰河比之大路更为平整。

    南路支队出击了,2营为左翼,3营在右翼,两翼结合部的后方是37炮队快速跟进。千余码的距离,在炮火频频在黄花甸村口、矮墙处炸开和弥散的硝烟掩护下,在南路支队1700余名官兵的脚下很快缩短到300码左右。

    杨格见状,向后一招手,马弁赖小顺颇机灵地牵来战马。此时,帮统大人多半要亲自去掌握炮营1队的四门75炮了。

    在南路支队官兵的视线被村庄阻挡的北面,聂鹏程带着两哨弟兄从急造掩体后窜出,一阵排枪、一阵急进,眼看就要冲到村北口了,却见一大群衣着杂乱的百姓在日军枪口的威逼下蜂拥而出,向4营的阵线狂奔而来。

    人群中,当先几个男人一边跑一边嘶声叫喊:“别开枪啊!别开枪啊!”

    聂鹏程愣住了,两哨400余官兵也愣住了,手里端着步枪,手指搁在扳机处,视线通过照门和准星,看到的是自己人,是大清中国的国人同胞!

    早在12月8日,日军就占领了岫岩,隆冬时节,故土难离的人们沦为日军铁蹄下的顺民,他们的命运比之旅顺的同胞好了千万倍,至少,他们自以为可以仰人鼻息,苟延残喘下去。哪知,大清军队到了,向日军占据的黄花甸发起了猛攻!哪知,毫无人性的日军根本不管中国人的死活,用黑洞洞的枪口和寒光闪闪的刺刀逼着一村老小出了村北口。意图很明显,倭鬼子要从北面突围,回凤凰城或者九连城去!

    “啪啪!”人群后的日军开枪了,子弹不分军民,从人群中穿出,射向有些发愣的4营。

    像是有彪形大汉一拳砸在胸口般,聂鹏程只觉浑身一震,身不由己地向后连退几步,撞到身后弟兄们的身体上才止住去势站稳,低头一看,深蓝色的官服右胸处被汩汩而出的热血随着“嘶嘶”的漏气声,夹杂着血泡浸染成紫黑色。

    呼吸困难了意识模糊了狗日的、卑鄙的小日本儿!

    “开枪!”

    话音未落,4营管带官的身体轰然倒下。

090 【战机成熟中】

    “趴下啊!”

    帮带杨慕时大吼一声扑到聂鹏程身边,排子枪“砰砰”打响,来不及趴下的人群和人群中夹杂着的日军纷纷倒下,余者急忙卧倒,后边跟着的大队日军一部就地还击,一部后退到土墙后面组织火力。

    聂鹏程仰躺在雪地上,瞪圆了眼珠看着铅灰色的天空不住地咳嗽,每一次咳嗽,胸腔伤处就喷涌出血沫,嘴里、鼻孔里也有鲜血喷出。

    “翔万,翔万兄,醒一醒,来人呐!”杨慕时半跪在聂鹏程身边,一手托起营管带的后颈,想将它扶起,却在看清楚伤势后束手无策。日军的无烟药枪弹在200码的距离上打中右胸,打穿了肺叶就算是华佗在世,也救不了管带官的性命,可是,管带不能死,他若死,杨慕时诚然可以接任管带,却无颜面对聂军门的托付。

    剧痛、缺氧、窒息聂鹏程奋起最后一丝精神,嘶哑地吼出仅有杨慕时能听到的”杀——鬼——子“三字后,合上双眼,嘴角带出一抹谁也看不懂的微笑,头一歪,去了。

    1哨哨官秦大光喊道:“杨帮带,倭鬼子上来了!”

    杨慕时惊醒,挥手示意部下弟兄将营官遗体抬走,转眼看向黄花甸村东北口。两军交战之间的雪地上趴着一片百姓,或抱着头,或高声呼救,或在地上小心翼翼地爬动;村口,矮墙后的日军已经组织起排枪,隔着近四百码的距离向侧翼的2哨阵线射击,掩护大约一个大队的鬼子翻过矮墙,匆忙列阵。

    按照既定的作战计划,4营将以1哨掩护,2哨向左翼侧撤退,引鬼子追击的同时,将自己的右翼暴露给在东边浅丘间埋伏的骑兵。

    “全营,齐射三轮后,1哨掩护百姓,2哨缓步撤退到3哨阵地!”

    噼里啪啦的枪声中,村南的炮弹爆炸声越来越近,似乎炮火已经越过望台、矮墙,向村内延伸。

    4营打得很有节奏,1哨以排枪压制日军约一刻钟时间,2哨阵线的后退引动鬼子在矮墙前仓促组成的战线向前推进一切都在杨格、陈固和冯国璋对敌军反应的判断中。

    欲图在岫岩城下夹击武毅军的日军在黄花甸遭到攻击,一时之间不可能判断出攻击方的兵力,只能在攻击方造成的压倒性声势前选择固守。固守可以拖住清军,等待岫岩援军到达,一样是夹击武毅军的局面。想要在武毅军的炮火轰击下固守,日军的炮兵就必须列阵还击,一说到炮兵阵地,问题出来了。

    黄花甸村落有百余户人家,这就是被日军屡次选为宿营地的原因了。冰天雪地里,日军不可能选择让大清国的百姓住屋子,自己住帐篷或者露宿吧?亡国奴的待遇不是这样滴!

    百余户人家的屋子,有矮墙环绕,还有水井、树木、碾台日军火炮无处放列,即便在村内、矮墙后放列了,直射炮兵们因为矮墙的存在而无法通过炮膛靓视或者使用觇孔照准器瞄准,也就无法准确射击。故而,日军必须不惜代价的以步兵冲出被炮火、弹雨封锁的村口,组织起阵线将清军逼退,为炮兵争取放列阵地来。之后,再进行正儿八经的会战。

    这,也就是日军一直挨炮击却不还手的原因所在。

    村东有步兵涌出,村南,日军11联队第三大队的步兵们在霰弹横飞的地狱中死伤惨重。

    “咣!”一发炮弹在日军指挥所侧近炸开,霰弹“嘶嘶”横飞,门口的卫兵中弹,哀嚎着倒下。充作指挥所的是一户旗人的青砖墙瓦顶房子,在整个村里都算得上体面、坚固的建筑。爆炸的冲击波让建筑微微颤动,瓦顶的灰尘簌簌落下,令闻听炮声、枪声而不动颜色的日军第一军司令官野津道贯中将皱起了眉头。他脱下手套,尖着手指拎起地图,抖落图上的尘灰,重新铺展在穿过硝烟回到指挥所的参谋长小川又次少将面前。

    为什么?为什么?小川又次少将的诱敌作战计划可谓天衣无缝,却偏偏漏算了杨格会放弃岫岩城不攻,转向黄花甸攻击来援之日军司令部直属部队,让堂堂的中将司令官身处危险之境地?!

    如果大本营追究的话,小川又次少将是必须承担责任的!

    “司令官阁下,请放心,只要第一大队在村东北口子上打开局面,火炮即可发挥作用。卑职巡视发现,东北面之清军没有炮火支援,很容易击破!”

    “小川君,我们要立即抢占药山高地,并派出联络军官前往岫岩城、凤凰城,邀集援军,把杨格所部武毅军全”

    “嚯儿——咣!“一发炮弹落在后院炸开,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一樘木制的窗户整个儿地崩飞,又在飞行的过程中被速度更快的霰弹子击打得四分五裂,木屑、碎块乱飞,其中一小块正好不好地飞过挺立不懂的司令官脸颊,在那里留下一根细细的红线。

    “阁下,阁下,还是去地窖以策安全!”

    “不!”野津道贯甩开小川的手,用洁白的手套轻轻擦拭过脸颊,白色中有了一小团殷红。“立即派出联络官!告诉西岛助义大佐,本官在十分钟后将指挥炮兵向药山高地之敌发起炮击!”

    药山高地,在黄花甸东北面,与村子仅有一道汤沟子之隔。大冷天里,汤沟子不存在了,河面、河岸、原野上都是雪白的一片。对日军来说,坚守黄花甸的关键不是留在挨炮击的村子里,而是夺取药山高地设置炮兵阵地和指挥部,以开阔之射界支援第11步兵联队作战。

    军司令官的命令让第11联队长西岛助义大佐诚惶诚恐,在命令桥本昌世少佐的第二大队抽调一个中队增援第一大队后,又亲自来到村东北口指挥作战。

    药山高地上,陈固、冯国璋用望远镜将日军动向全数收入眼底。

    “安守兄,咱们是不是派一哨人去支援4营,4营打得很艰苦啊。”

    “艰苦?”陈固有点不明白,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4营右翼还在村口组织排枪射击,左翼缓步撤退中,一旦与留守急造掩体线的另一部会合,将背靠汤沟子和北面的药山高地形成一道半弧形的防线。如果日军继续压上,势必将侧背暴露给埋伏在东面浅丘中的骑兵们。战机正在形成,何来艰苦一说?噢这个冯国璋!敢情在此时此刻也没忘记给聂军门献上一记马屁哟。可惜,聂军门隔得太远而享受不到。“我看4营打得很有章法,华甫兄,我估计他们在村口就放倒了不下50个鬼子。看,快看,看南边!”

    冯国璋急转向南看,只见南路支队的倒三角进攻阵列发生了急剧变化,炮1队先分作两半,又分为4个炮组,恰好能为2、3两营的4个主攻哨提供火力支持。

    杨骐源很有章法、聂鹏程很有章法,南边攻得越狠,鬼子就越急不可耐地在东北口开辟战场,派出炮兵,就越会追着撤退中的4营打,就越把药山高地看得重!如此,只有一个联队兵力的日军极有可能忽略了东面浅丘的控制和警戒!

    战机真的是越来越成熟了!

    只要骑兵在野战中冲垮日军一个大队左右的兵力,这一战,鬼子就只能乖乖地留在村里挨打、待援!对武毅军来说,能够打成如此局面还在遐想中,一骑快马进入陈固的视野。

    “不!放那家伙过去!”

    陈固的话音未落,山下响起一阵枪声,一骑从黄花甸冲出的人马顷刻间倒地毙命。他跺足向坡下吼道:“我说,周昭明,你他娘的5营都是些什么人呐?”

    5营的弟兄们确实有些心急了,眼看着4营以及南边打的热闹,自己却在药山高地下干等着,好不容易来了一骑鬼子,早有人按捺不住,在没有得到射击命令时开了枪。由此可见,5营的纪律比之1、2、3、4营还稍有欠缺。

    不多时,周昭明连带尴尬的笑意爬上坡头,冲着脸色不善的总文书打个千,涎着脸道:“陈先生,安守兄,打死个鬼子中尉军官。”

    “老子知道!”陈固板着脸骂道:“人家是去凤凰城、九连城求援的!你把它搞死了,咱帮统大人的戏还怎么个唱下去!?滚滚滚,看你嬉皮笑脸的样子就是气!”

    冯国璋拉扯了陈固道:“安守兄,息怒,鬼子肯定还会派联络官的。”

    运动战,运动战,四千武毅军官兵辛辛苦苦的在冰天雪地里东奔西跑,目的是啥?无非是调动更多的日军跟着,寻机歼敌!毕竟此时,已经稳守青苔峪堡的武毅军拿不拿下岫岩城都无所谓了。故而,放鬼子联络官过去就能赚得凤凰城一线鬼子兵力更加空虚,聂军门变佯攻为强攻的行动就能更顺畅,说不得在继黄花甸胜仗之后,还有一场凤凰城大捷等着大清国的万万百姓呢?不过,还好有冯国璋当和事老,自己这态度周昭明会没办法下台的。

    “唔,周大人,下次记住,没有命令不得开枪,放鬼子联络官过去。”

    “是!”周昭明正了正容色,立正应答后下了坡。

    说话间,勺子河西射向村里的炮火继续延伸到村东北口子,在那里炸出一根根雪土柱,掀起漫天的雪雾。日军炮兵没办法,只能推倒土墙,艰难地把火炮拽出来,就在倒下的矮墙前放列火炮。同时,四营1哨带着一群百姓退到河沿,一人飞快地跑过六十米宽的冰面来到药山高地的坡下。

    周昭明又来了,这一次没笑,而是哭丧着脸带来一个令陈固、冯国璋感觉手脚冰凉的坏消息——聂鹏程阵亡!

091 【运动,运动】

    (老卒鞠躬感谢书友“爱书者”和“高高山顶立”、“cts“、“钺微亿年”的打赏支持!老卒欠更达四章之多,唯有努力码字补上!)

    黄花甸东边大约十里是连绵的浅丘,浅丘一直向南延续到海边的大东沟,成为耸立在海岸线上的崖壁,在黄海海水千万年来冲刷下,岩壁形成了无数大大小小、形态各异、千奇百怪的洞穴。

    岫岩、秀岩,据说岫岩之名就来自于这些或雄奇、或诡丽的洞穴岩壁。

    镇边军分统寿山和芦榆防军马队统领夏青云站在邻近勺子河冲积平原的丘陵山头,西边的战局一如计划中那样,顺利地发展着,即将孕育出马队出击的契机!武毅军啊,杨格啊,只有有了杨格的武毅军才能制定如此作战计划,也才能执行如此作战计划!以三千多步炮兵和一千多骑兵打鬼子三千步炮兵,还要创造出歼敌一部,奠定优势之局的战机来!

    这般本事,寿山自问望尘莫及,就连一直有些自恃身份的夏青云也不得不承认,老老实实的跟在那年轻人屁股后面听招呼就能打胜仗!

    山下树林中,一千余骑隐蔽待命,马嘴戴笼头,马蹄裹了厚布,一如昨夜运动到此需要隐藏行踪一般,今日出击也要尽量地减少动静。十里开阔地是旗庄或者垦荒者们的田园,也是骑兵加速到极致的天堂。但是,如果动静太大被日军发现过早,冲击中的马队势必遭到炮击,付出不必要的人员伤亡。

    望远镜中,炮弹炸开的火花在村东北的矮墙周围频频闪现,一群群鬼子悍不畏死的冒着炮火、弹雨放列火炮,还有大约八百名鬼子已经形成对药山高地方向的火力线,正稳步推进,想必过不了多久就会发生白刃战。

    “夏镇台,你看”

    夏青云脑门顶上有聂士成的严令,见寿山客气垂询,乃恭敬地抱拳欠身道:“听凭分统大人做主。”

    寿山收起望远镜,又看了看前方的地形,闭眼默想了骑兵出击的情形,觉得时机、地形、我情各方面无误后,突然睁眼扫视身后的一群营官、队官和戈什哈,厉声道:“各营、队缓步出林,距敌七里加速,距敌三里出旗,直冲鬼子那八百步兵和炮兵阵地!”

    营、队官弁领命下山,不多时,骑兵们牵马出了树林,在林缘边略一列队后翻身上马,以左右两翼、五排冲击阵列缓缓前进。

    寿山虽然是镇边军分统兼步队统领,却也谙熟骑兵战法。战马要发挥出最大的速度,不可能一开始就催马猛跑,而需缓行一段“预热”马力,才能越跑越快、越跑越轻,骑兵手中的马刀有了马速的加力,只需轻轻一挥就能劈开倭寇的头颅。至于马枪嘛这一战恐怕是用不上喽!

    “掌旗官!跟我走!”

    “慢,分统大人。”夏青云横跨一步拦住寿山,满面恳切之色道:“分统大人坐镇于此,领队冲锋陷阵之事还是由夏某去吧!”

    “寿山年轻力壮,正当领队突击。”寿山摇头的同时给掌旗官保昌递了个眼色,又说:“镇台大人,还请你率亲军哨为寿山压阵。”

    “耶?!”夏青云哪肯服老?闻言翻着白眼道:“莫非寿山大人要与标下抢军功不成?”

    标下,标下,这是源自绿营的说法,此时,夏青云把聂士成委寿山为正、夏青云为副的事儿抬出来说道理,按照常理,当然是大将坐镇,副将陷阵。至于抢军功的说法,倒也是半真半假。前番草河堡一战,寿山率镇边军步队营来援,更有属下龚弼营战功卓著,寿山头上的功劳大了去!可马队却不行了,收复了一个只有少量日军的通远堡,打死打伤敌军十几人,这跟草河堡歼敌一千多的战绩写在同一道折子里,朝廷里的堂官们、军机们,指不定看都没看到,即便看到,也“嗤”的一声不想提起了。

    只是,依克唐阿的折子里还提到移民实边等等诸多问题,朝廷迟迟没有回复,军功如何褒奖恐怕也因此耽搁了。不过夏青云很清楚,寿山头上的顶子铁定会换成从二品甚至赏戴二品单眼花翎。那就意味着寿山拥有了出任省巡抚、驻防将军的资格!

    有侍卫领班大臣永山近水楼台在圣上身边说道,这一战如果大胜,待战争结束时,寿山实任封疆的可能性只能用“无限大”三字形容。此时,作为未来封疆的“标下”,不管是淮军还是旗军,为他冲锋陷阵结下情缘,今后都大有好处。夏青云不傻,如此又赚军功又巴结人的事儿哪能不抢着做呢?

    寿山沉吟不决

    夏青云瞪视掌旗官道:“愣着干啥?开旗,跟我走!”

    寿山急道:“夏镇台,记住,以左翼贴近土墙席卷炮兵阵地时莫要贪功,冲杀一回立即远遁向南,与杨致之会合。杀了日军炮兵,日军空有火炮也难有作为。”

    “辄!”

    夏青云带着掌旗官和一哨亲兵追上大队,恰好三里已过,大队骑兵突然加速,在雪野中卷起漫天的雪雾,向黄花甸和汤沟子南岸疾奔。

    药山高地下,冯国璋带了1哨官兵冲过冰河,加入遭到日军步兵大队压迫的4营防线。

    此时的冯国璋一改平日的笑脸和小心翼翼,找到杨慕时劈头就道:“反击!四营必须以坚决的反击扯住倭寇!”

    “冯大人,你接替防线。”杨慕时说着话的同时缓缓从掩体处站起,左右看看,高声道:“1哨,2哨,起立!上刺刀!有卵子的,想割下倭鬼子人头为管带大人报仇的,跟我走!”

    密集的排枪声中,步步进逼的日军大队面前,秦大光等三百多弟兄在声声怒喝中起立、上刺刀,跟着他们的帮带、哨官跳出掩体,在3哨和5营1哨的火力掩护下,以散兵线大步向前,一边走一边逐渐靠拢,形成紧密的白刃战阵。不时,有弟兄中弹倒地,立即有后者补上阵位。

    步步前进中,敌我两军距离缩短到一百五十码左右,日军停止射击,呈白刃战队形迎上。

    “上!跟我上!”杨慕时站在队首,不时喝斥鼓劲。帮带身边,4营文书吴承礼紧握步枪放声高唱:“中国男儿!中国男儿!弟兄们,把咱们的军歌唱起来!”

    气壮山河的军歌声中,三百多官兵神情益发决绝,步伐更加齐整,紧握钢枪的双手越加有力。气势,白刃战的气势,第一次在满清中国陆军身上势不可挡的迸发出来。

    大地在颤抖,似乎从天边传来闷雷一般的马蹄声,东边的半边天空弥散着白色的雪雾骑兵大队来袭!骑兵大队像一把锋锐无比的尖刀正破空刺向鬼子阵线的背心!

    无可避免的,日军步兵第11联队第1大队和第2大队一个中队的800多官兵惊慌了,在这一瞬间或完全丧失斗志,或萌发出拼死一搏之心。撤退,不可能!只要你转身,稳步高歌而来的清军步兵就会加速赶上,寒光闪闪的刺刀就会扎进背心!再说了,距离村口可依托之地带有600多米距离,这个距离足够步兵被飞速而来的骑兵冲突、砍杀无数回!

    “杀!”推进的白刃战阵中,知道作战计划的杨慕时把战局发展看得清楚,此时舌绽春雷一声大喝,带着身边的弟兄们猛然发力加速冲向犹豫、惊慌的日军。

    刺刀相交,没有格挡,只有刀刀见血,刺刺入肉。怒喝声中,惨叫声起,杨慕时和一众弟兄如猛虎入羊群,呈尖锥阵列直杀入毫无战意的日军阵线。

    “杀!”夏青云一马当先,马队像一面厚重的高墙,凭借每小时八十里的速度撞向日军人墙,马踏、刀砍、冲撞,似乎有“蓬”的一声巨响般,日军第一大队阵列在前后夹击下崩散,幸存者毫无组织的四下逃散,落入被追杀的境地。

    “列队!列队!”冯国璋见大势已定,喝令4、5营各一哨起身,排成长度达400米的两排横队,交替射击、前进,从汤沟子河沿反向黄花甸村东北口压去。

    勺子河西,炮营2队阵地前方高处,杨格从望远镜里看到村北腾起的雪雾,心知马队已经出击,原本是主攻的南路完成了牵制任务,接下来,两个选择左右着他的思维。

    歼灭村东北口出击药山高地的日军步兵大部和部分炮兵,形成合围日军一个联队并两名高级将领于黄花甸的态势。据此,武毅军可以用南路、东北路接近黄花甸村四周的矮墙,与日军进行村落外围争夺乃至于发展成为村落战。如果发展为村落巷战,武毅军官兵们接受的有限的战术训练难以承当。那么,就只有另外一个选择,迅速运动兵力,以一部配合炮兵钳制黄花甸之敌,大部步兵在黄花甸——岫岩城之间设伏,打击岫岩城出援黄花甸之敌。

    运动,运动,保持运动就能保持每一战的兵力、火力优势。只要歼灭岫岩城不多的守军兵力于来援途中,夺取岫岩并坚守之的任务就变得容易了许多。

    “炮1队停止炮击,立即向南转进徐家堡!炮弹存量检点后上报!”

    “炮2队,协助2营巩固村南矮墙一线,组织防御!”

    “通报马队立即开向徐家堡!”

    “5营固守药山高地,4营整理部伍后绕道黄花甸东南,加入南路支队。”

    “命令王家堡子的5营3哨,以警戒状态逐步向岫岩城靠拢。”

    “命令岫岩团练北路各队向药山高地集结!”

    随着帮统大人的一道道命令下达,马弁赖小顺顿时成为焦点人物,或者忙着打旗号,或者安排传令兵四出传令。

    一场大战没有如日军将领预料中那样演变成为药山会战,在突然出现的清军骑兵席卷汤沟子南岸之后,留给日军的是雪地里横七竖八的尸体,是村南矮墙一线的阵阵排枪火力打击和偶尔命中己方要点的炮火。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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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汉子介绍:
铁血军人穿越到晚清后的故事。地点:盛京将军辖地,辽阳东路,凤凰城厅与摩天岭之间的细河河谷。备注:温柔乡乃英雄冢,国难当头,休提儿女情长;铁血男儿好汉子,以家国复兴为己任,终成华夏民族之钢铁脊梁。铁汉子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铁汉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铁汉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