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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过河老卒     铁汉子txt下载     铁汉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092 【中村的创举】

    青苔峪堡西山脊,整齐的排枪声变成零星的射击,日军第七联队第3大队发起的“新一天的第一次”进攻势不可挡地失败了。

    星野金吾少佐看着部队狼狈不堪的从山坡上撤退下来,不禁面色铁青,只想找个人痛骂一顿以发泄心中的怒火。师团参谋长给的时限是正午前拿下青苔峪堡,少佐懂得中国古人所说“一鼓气壮,再鼓气衰,三鼓气竭”的道理,这次攻势可谓精心谋划,周全准备,少佐甚至根据地形和敌情为每个小队规划了进攻、轮转、撤退线路,规定了炮击伴随步兵的细则,明确步炮协同的信号等等,等等,一切作为指挥官能做的,星野少佐都做到了。

    现实是残酷的,最有把握的第一次进攻就这么溃败下来。一个拥有四个步兵中队,一个山炮中队的加强大队,竟然在山脊线前那不足两百名清军面前难以寸进!

    少佐没有转身,却似乎能看到,站在自己背后的第三大队长铃木少佐的嘴角挂着一丝冷笑。嗯,很有可能呐!没有一名军官愿意看着取代自己位置的某人指挥自己的部队赢得胜利。

    不,不能胡思乱想,距离正午还有两个多小时,星野金吾还有机会赢取胜利。此时,星野啊,你必须召集军官会议,必须更加地依赖第三炮兵联队野战炮兵第一大队的山炮中队。

    战地军官会议没有什么排场,在炮兵阵地后方,十几名大尉以上级军官坐在炮弹箱子上,面前搁一份地图,地图用望远镜压着,以免被狂暴的山风吹飞。当然,与会每个人随时都可以拿起望远镜观察山头之清军阵地。

    星野对刚才的进攻提出隐晦的批评之后,向炮兵中队长中村康雄发问:“中村大尉,炮兵能否更有效地射击工事内的敌军?”

    中村大尉原本就是一肚子的火气。70山炮中队不是臼炮中队,榴霰弹不是高爆榴弹,炮弹装用的信管是标准的碰炸即发引信而非时钟机构引信山脊线下前方的敌军很是狡猾,他们用圆木构筑的阵地相当精巧,充分利用了山势坡度和山脊线附近裸露岩石的风化程度。这么一来,70炮弹如果落在清军工事前方,最多能掀起一阵尘烟阻碍清军枪手的视线,用冲击波让他们难受一些罢了;如果落在清军工事后方的山壁上,炮弹炸开形成的最小15度的霰弹散射角恰好从清军头顶划过,很难对其构成杀伤效果。唯有炮弹正巧不巧地落在圆木上,才能造成一点伤亡和圆木工事的燃烧。

    如此!而已!

    尽管心情不佳,中村还是颇礼貌地向星野少佐鞠躬道:“星野君,炮兵已经尽力。对不住啦!”

    星野金吾并不死心,虽然他不是炮兵专业军官出身,可久在师团级参谋职位上的他还是听说过,小川又次少将曾在陆大时与德国教官发生的“弹道学及山炮、野炮”之争。根据这次影响日本陆军炮兵发展趋向的争论,师团属炮兵中配备了野炮和山炮两种类型的火炮,相关的弹道学研究也因为争论而逐步深入。战前,甚至已经有人提出“曲射炮兵轻型化”的概念。

    沉重的臼炮,是大本营直属臼炮兵联队的装备,在此次征清之战中全部配属给担任攻坚任务的第二军,这也是从第二军登陆地点及道路条件考虑出发。故而,此时的星野金吾少佐指望在山地作战时,用臼炮的曲射弹道打击工事后的清军,那是完全不可能的!

    “难道就没有一点办法?”

    苦恼的星野金吾喃喃自语,时间一分一秒的消逝,少佐参谋似乎看到自己从幕僚走向大队甚至联队主官的光辉大道正在逐渐模糊、消失。

    “办法”中村大尉略一沉吟,说:“倒是有一个值得尝试。”

    如果溺水之人抓到救命稻草一般,星野金吾双目放光盯着大尉连声道:“中村君有什么办法?快说,快说!”

    “利用弹道的末端特性,用直射山炮实现末端曲射。”中村小声的说了一句,见众步兵军官们茫然不知的神情,想了想,又说:“我军70山炮最大射击仰角是22度,此时最大射程为3000米左右,按照抛射学原理,如果一切条件不变而最大仰角增加到45度时,能够获得大于3000米的射程。并且,因为弹道高度增加,炮弹空中飞行路径加长,受到的空气阻力更多一些,造成在飞行轨迹末端时速度更低,弹道曲率相应增大,可呈高抛状态落入敌军工事之中。”

    说着话,中村从地上捡起一块小石子,略略取准后以大约45度角轻轻抛出,小石子划出一道弧线落在五米远处的雪中。

    “立即后移阵地!”

    “可是”打断了星野金吾急巴巴的命令,中村面带难色,说:“那只是理论上可以成立,要用我军现有火炮实现45度仰角射击,还有几个困难。第一,炮架高低机构需要改装;第二,炮架整体高度需要增加,以防炮尾在大仰角射击时后座撞地;第三,经过大量试射绘制弹道线路图,制定射表。”

    这么说,中村大尉前面的话都是空话!

    星野金吾有种想要暴走的冲动,想要揪住中村大尉暴打一顿的冲动。

    中村没有理会少佐的脸色变化,依旧按照炮兵军官的技术派头不紧不慢地说:“如果少佐阁下可以为中村提供一个保证的话,中村兴许可以利用地形赋予的角度实现40度左右的射击仰角。”

    一瞬间,中村在星野眼里又可爱起来。

    “什么保证?!”

    “卑职将选择坡度在20度以上的地段构筑阵地,为了克服重力,必须将火炮炮架固定在地上或者粗大的树木之间,刚性连接的炮身能够克服重力,也能克服强大的后座动能。但是,我估计最多几发之后,炮架将承受不住这两股力量而开裂”

    “我会向野战炮兵第三联队长柴野大佐说明情况,如果成功炮击清军阵地,我会亲自向师团长阁下为中村君请功。”

    性急的少佐令中村颇有几分无奈,他连连摆手道:“星野君,请听我把话说完!刚才我说过,需要试射才能保证准确性,因此,此番即便后移阵地并采用刚性固定炮身的方式,我也不能保证炮弹能够落到清军阵地上,只是作为一名皇军军官,以最大的努力去争取那一点点可能而已!好了,我的话说完了,星野君如何抉择,卑职洗耳恭听。”

    冒着火炮报废的风险去追求可能命中的结果,中村的话就是这么个意思。如果代理大队长星野金吾同意中村尝试此种战法,就势必要担当军械损坏带来的后果。对于勒紧裤腰带武装出一支强大陆军的大日本帝国来说,70口径的青铜山炮是珍贵的,在这场战争中的表现也值得称道,实用性远远超过那些中、大口径的野战炮、重炮。

    星野金吾抬头看了看高高的山脊线,灼灼的目光似乎能够穿透山体,看到另一面的青苔峪堡。

    按时完成师团参谋长下达的作战任务是第一位的!

    “我完全同意山炮中队尝试大仰角射击,对此,我本人,星野金吾步兵少佐在诸位同僚面前向中村大尉保证,将对此产生一切后果负责!中村君,立即执行吧!“

    中村松了一口气,微微鞠躬表示领受了作战任务,起身招呼山炮中队的军官、军曹们会议。此时的炮兵大尉不曾想到,因为他以四门火炮大架开裂为代价的创举,开创了日本陆军山炮部队的一个新时代;也是因为他此时的行动,使得出身寒门的他在后来成为日本新陆军中第一个平民将军,受到那些出身藩士家庭的将军们的尊重。

    日军炮兵的活动无法躲开刘松节的视线。起初,他还以为日军要撤退,因此炮兵先行,步兵断后。过了一会儿,后移的日军炮兵忙着构筑阵地,刘松节一眼就看出了日军炮兵的企图。

    啥玩意儿?在老子面前玩这套?哼哼,细河大战时,老子在草河堡外就曾指挥炮兵曲射过西堡门之敌,支持了胡殿甲营的战斗。哈哈,小鬼子们真有趣,关公面前耍大刀呐!可惜啊,山坡下的鬼子步兵太多,否则,老子一定要派一队弟兄坠下青苔峪堡后面的悬崖,绕道攻击鬼子炮兵阵地,抓住他们的指挥官训话一番。

    日军山炮中队以一门火炮开始试射前,山脊阵地上的武毅军第一营第3哨官兵们头顶上多了一件物事——胳膊粗的树枝捆扎而成的木排顶盖。

    顶盖的一端捆绑在圆木胸墙上,另一端则削尖后敲打进风化有些严重的岩壁。一营管带刘松节唯恐工事不够牢靠,生怕日军炮弹的引信不够灵敏,又命令弟兄们在顶盖之上撒了一层浮土,用水浇湿后再撒一层,然后,又盖上一层排列紧密的木排。

    晌午11点,鬼子的山炮齐齐打响,隆隆的炮声在山谷间回荡,久久不去,像是炮声也有灵性,想看一看第三大队在山脊线前再次遭遇重挫一般。

093 【收复岫岩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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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日黄昏清军突然围了岫岩城,摆出一副强攻的架势,害得留守岫岩城的第三辎重大队冈田贯久中佐好一阵紧张。在匆忙地动员辎重大队和第十八联队一部,以及武装军夫们做好准备后,清军又走得干干净净。

    冈田贯久生怕黑夜出城遭了优势清军的埋伏,直到第二天清晨才派出小队骑兵出城,分作两路侦察,一路向海城,一路向凤凰城。去海城一路十来骑在王家堡子外挨了一阵排子枪,折损三人后仓皇撤退,回报“清军主力在王家堡子一带”;去凤凰城一路也是十余骑,在徐家堡遭遇清国岫岩团练,抬杆、火铳一阵乱打,日军侦察队力量寡薄,只得撤退。

    中佐辎重大队长自觉兵力单薄,坚守有余而出击不足,乃根据此前第一军参谋部下发的作战训令,专心守城,并不妄动。午后,侦察队传来的消息证明冈田贯久中佐的选择正确——清军大队出现在徐家堡一带,黄花甸方向隐约有枪炮声传来。

    庆幸之余,中佐并不为黄花甸的军司令部担心,因为那里有足足一个步兵联队的力量!过了不久,司令部派出的联络官竹下持平中尉到达岫岩城,带来的消息令中佐目瞪口呆了好一阵子。

    清军居然想要围歼在黄花甸的军司令部和第11步兵联队!

    第一军司令官野津道贯中将、参谋长小川又次少将在黄花甸,在清军的围攻之下,危在旦夕!战况留给中佐的选择并不多,要么坚守岫岩城,坐观第一军司令部被歼灭,那简直就是世界战争史上的奇观,与法国陆军在25年前的普法战争中的表现一模一样!兴许,征清之战就此成为笑话,成为世界列强笑话维新之日本的大笑话。

    所以,看似还有选择的冈田贯久中佐并无选择的余地。

    咬咬牙,明知徐家堡有清军也要出城驰援黄花甸的冈田中佐在竹下中尉的催促、建议下,艰难地做出决定,率步兵18联队第三大队的平井中队和两个辎重兵中队、一个骑兵小队出援;岫岩城防由一个辎重中队和200多名武装军夫负责。

    眼见冈田出援,甚觉援军不够强力、战事艰危的竹下中尉又快马向貔子窝、旅顺方向而去。

    岫岩日军出动的同时,黄花甸村里的日第一军司令官和参谋长却总算判明了清军的作战意图。

    因为担心清军骑兵再次突击,望台、村南的一段矮墙又落入清军步兵之手,野津道贯和小川又次没有命令西岛助义大佐出村进攻药山高地,而是集中力量从村内驱赶村南之敌。毕竟,那里的清军配有火炮,37炮的直射火力下,司令官和参谋长随时都有中弹的危险;派兵出村迂回村南之清军侧翼,又有遭到清军骑兵突击的风险。

    战斗演化成为日军凭借村落民居和矮墙、望台之清军对战,武毅军第2营在宋占标的指挥下作战奋勇,步炮战术运用得当,在药山高地的5营及团练时不时组织哨队规模的试探性进攻配合下,硬是扛住日军两个大队的轮番进攻。他的目的很简单——拖到天黑,从容撤退。

    村南清军只守不攻,村东北药山高地清军偶尔袭扰一下,刚刚突击了第一大队的清军骑兵不见踪影,却在远处的东边浅丘地带有雪雾升起,还可见小批骑兵的活动。

    午后,野津道贯作出判断——清军目的是拖着黄花甸之11联队,其大队人马多半已经转向南面的岫岩城。此时,中将和少将参谋长都生出一种无奈的失败感,都非常后悔派出联络官向岫岩守军求援了,都在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一种隐藏得很深,却在对视的瞬间暴露出来的恐惧感!

    直到现在,军司令官和参谋长都无法判明参与此战的清军有多少?也无法确定东边的浅丘和南边远处有多少清军骑兵待命?

    直到现在,两位将军对那位可怕的对手——清国武毅军帮统官杨格的作战企图捉摸不透。

    如果,杨格调动兵力在半途消灭了来援的岫岩守军,趁虚拿下岫岩城,那第一军的军资损失足用“可观”二字形容。这还不可怕,二人最为担心的是杨格拿下岫岩后立即回转北上,重新发起对黄花甸的决定性进攻!如果那时凤凰城援军还没有赶到

    “机动灵活、行踪飘忽,攻击有力、防御坚决。”一想起清晨时分村东北口的第一大队遭遇的灾难性骑兵突击,野津道贯和小川又次在心寒胆颤之余不得不对杨格所部作出如此评语,颠覆了他们以及日军高层将领们对清军的一贯评价。

    苦战,苦苦等待凤凰城援军,这是黄花甸之日军唯一能够做的事情。

    其实,宋占标也在做同样的事情,一个营抵挡日军两个大队千余人的轮番进攻,子弹、炮弹数量有限不能尽情发射,必须要节约着用到天黑或者主力回转;日军有兵力优势,士兵射击技能较好,2营700余官兵虽然有矮墙作为掩护,又可随时调用炮火摧毁敌军目标,依然遭受了很大的伤亡。如此艰险的战斗,宋某人还是一次遇到,却偏生勉力承担起来,做的尚算不错。哼哼,黄花甸—岫岩战役的首功该落到宋营头上了吧?!

    黄花甸战场是整个岫岩战局的关键,对此判断,寿山深信不疑。在大队人马跟随夏青云南下岫岩之后,他命令自己的亲军哨百余骑在山丘下不断来回驰骋,掀起一阵阵的雪雾,又偶尔命一小队亲卫亲兵向西疾驰一阵,快跑到黄花甸时又或向南,或向北,做足了侦察、警戒的姿态再回转此处。总之,他要给日军指挥官造成“大队骑兵还在浅丘后待机出击”的印象。

    下午三时许,夏青云遣人回报,徐家堡会战结束,日军一个大队500余人被几乎全歼,指挥官冈田中佐被俘;傍晚时分,寿山带着一百余骑从南面丘陵间迂回村南,作为最后的生力军加入2营对日军的阻击作战序列。此时,药山高地东面响起了密集的枪声,凤凰城日军来援了!

    望台附近,一截密布弹洞的残壁下,宋占标“啪啪”的打光了枪中的子弹,一边装进最后的7发子弹,一边向手持马枪装弹的寿山说:“大人,咱估摸着也该撤退了,再不撤,咱弟兄可都没子弹了。”

    “嗯让伤兵上马先走,咱们再坚持一阵,天黑时南下岫岩。”

    一百多匹马载着重伤员,由轻伤员牵了南下,他们走出大约五里之后,黄花甸村南天空中爆响了一发过年时玩儿的穿云箭。夜幕中,绚丽的七彩火花四溅,药山高地之陈固、冯国璋、周昭明得了信号,带着5营跟着随昌毅的团练弟兄们向西北撤退,他们将钻进千山山脉的密林中,经猎户的小道去青苔峪堡与1营会合。

    1895年1月3日傍晚,在一阵排炮的轰击下,残破腐朽的岫岩城北门轰然倒塌;又一阵排炮在城墙上炸开,守卫北城的日本军夫抱头鼠窜,在随后“啪啪”的排枪和步步逼近的武毅军官兵们面前,日军一个中队的百余名辎重兵和两百军夫伤亡过半,余者纷纷弃械投降。

    夜8时许,岫岩城匡复!夏青云马队不辞辛苦,立即掉头北上,不久遣人回报,马队在徐家堡与寿山、宋占标会合,正护卫伤员们徐徐南下。

    岫岩城守尉府,武毅军指挥部。

    杨格检点着一张张缴获的地图,从中选出右下角盖有一枚红色大印,编号为“甲午年冬月乙玖号”的地图来细细察看,看着看着,杨格“嘿嘿”失笑,笑着笑着,“哈哈”大笑。

    尼玛啊,小日本儿,不是你们这样配合老子的!何必呢?

    日军的诱敌作战计划,完全是建立在“据守城防”和“会战决胜”两种战术概念的基础上,对武毅军拥有的全新战力也低估得相当厉害。日军企图“诱敌深入”,“围歼四千武毅军于岫岩城下”,为此,调用了第11联队全部和第七联队大部,以及炮兵、骑兵、辎重兵一部,合计兵力在五千左右,而寿山的一千多骑兵突然出现,让双方的兵力对比变为一比一。

    1对1,日军要利用岫岩城防造就围歼之战机,歼灭一般的清军,还真能做到。哎哟,可怜的野津道贯和小川又次还是低估了他们对手。结果是在青苔峪堡攻不动,在黄花甸被步炮骑协同压着打,在徐家堡丢掉岫岩城防主力,以至于岫岩城唾手而得。看着地图上的签名,想到此战的辉煌战果,期待着部下即将报上的物资缴获数字,杨格哪有不哈哈大笑以舒胸中快意之理?

    岫岩在手,战局就此发生急剧的变化。

    首先,第一军在岫岩一线的兵力严重不足,其奥保巩师团兵力分散在凤凰城、宽甸及南面的黄花甸一线,又在聂士成、张锡銮的牵制下,短时间难以集中绝对优势兵力攻击岫岩!可是,日军又不能马上攻击岫岩——青苔峪堡,打通第三师团的后勤补给线。否则,粮弹两缺的境况很快就会让第三师团在清军依克唐阿、长顺、裕禄、宋庆各部的攻击下崩溃。

    故而,无兵可用的第一军只能求助于旅顺、金州之第二军。第二军中各部,有北上作战准备的是乃木希典的第二步兵旅团。故而,这支部队恐怕无法按照原定计划向盖平之淮军进攻了,而是要立即奔赴岫岩,夺回岫岩城、王家堡子、青苔峪堡。如此一来,连带着日军第二军就需要重新调集兵力进攻盖平,渡海登陆山东的计划势必拖延下去。更有甚者,如果清军能在岫岩、盖平、凤凰城、海城四个战点上再赢得一场胜利,指不定日军大本营会从国内增派兵力到辽东战场。届时,日军海运力量会更加紧张,登陆山东的计划还会继续拖延。

    时间,对满清中国来说尤为关要,山东海防要加固;直隶新建各军要整训;从南方调集的老湘军和留驻两江淮军各部也要时间才能赶到战场。看来,岫岩一战彻底改变了清军在甲午战争前期轻敌、后期添油的不利态势,战争的结果如何?似乎越来越值得杨格去期待,去争取了!

    战局后续演化的思想一定,杨格摸着下巴,看着地图喃喃自语:“接下来老子要怎么个搞法呢?”

094 【请旨进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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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恩相,恩相,上海电报,是马眉叔的急电!”

    半夜三更,直隶总督府督标亲军管带官李逢春站在李鸿章的寝室门口传报,觉着内里还没动静,这位戈什哈头头有些着急地举手欲敲门,有忍住,在原地打个圈子,又叫道:“恩相大人,马眉叔的急电,《北华捷报》说,咱们大清一支军队收复了岫岩城!”

    房内有了动静,有人点亮了汽灯,老中堂有些沙哑的问:“逢春呐,你说啥?马建忠的电报?”

    “是啊,恩相,马眉叔在上海看到《北华捷报》说,咱们大清**队收复了岫岩厅城。”

    咣啷啷屋内一阵乱响后,房内开了,李鸿章批了裘皮大氅出现在门口,拿了李逢春手里的电报抄纸,留下一句“嗯,你睡去吧”,吱呀一声掩上房门。李逢春后退两步转身,还没走到分割内外院月牙门,就听身后传来中堂大人的招呼声:“逢春呐,速请幕僚陈玑柱(陈鼐)、荫昌,海关道盛杏荪(盛宣怀),机器局张楚宝(张士珩),铭军镇台吴宏洛,学堂总办联芳诸人来会,立即办下去!”

    1月5日深夜,直隶督署内院书房内分外的热闹。

    旗人荫昌乃是留学德**校,又是武备学堂前任总办,现任督学,又兼任李鸿章的军事幕僚,在德**事顾问汉纳根人在威海卫的时节里,乃是李鸿章幕中第一军事参佐。众目睽睽的期待之下,他从随身带来的辽东诸军电文中和军事地图上研究出了唯一的结论——收复岫岩城的只能是“擅自行动”的武毅军!

    这个结论让在场诸人包括李鸿章都有些瞠目结舌。

    宋庆前番来电,弹劾天津镇西沽守备、武毅军帮统杨格趁分统冯义和不在军中,擅领依克唐阿之军令,率武毅军步队5营、炮队1营、工辎1哨出击青苔峪堡,有冒险深入日军腹地——岫岩之可能。淮军体系的武毅军帮统、直隶提督聂士成大力举荐的军事人才,此举无疑犯了极大的忌讳!若非中堂大人念在其年轻和往昔的功劳,又看在永山新任侍卫领班大臣的事实上,只是按住草河堡大捷的事儿未曾下发赏格,并不打算追究杨某人的“罪行”。

    现在看来,中堂大人的宽宏大量实乃高瞻远瞩!

    “收复岫岩,截断日军第三师团的粮道,使之在淮、奉、吉、黑诸军三面合围,呃加上武毅军就是四面合围之下,岌岌可危。岫岩和海城,遂成为日军所必趋之地。这一次,咱们大清总算争取了一会主动!”荫昌满脸的感慨,众人之中,他和联芳都是旗员,对杨格的举动最小抵触情绪,此时更是念在永山和依克唐阿的名位下,把岫岩收复之影响说到了深处、透处。稍一停顿,他向李鸿章拱手道:“中堂大人,日军必然向岫岩反扑,武毅军孤军深入,据守岫岩,可吸引大批之日军,可减缓盖平之徐邦道、章高源诸部的压力,战局可望进一步的向有利于大清演化。故而,应立即责成宋祝帅(宋庆字祝三)提调毅军有力一部增援岫岩,大石桥之徐邦道拱卫军也以一部纳入杨格麾下,三部协力,可望坚守岫岩。”

    联芳立即接话:“收复岫岩,大捷啊!该当速报军机处,呈老佛爷和圣上知晓。”

    “慢!”陈鼐摆手道:“依尧帅、宋祝帅尚无捷报送达,上报京师为时过早。中堂大人,日军枪弹并不合武毅军之毛瑟步枪,卑职观海城以北至岫岩,要横穿分水岭,山路崎岖,武毅军的补给当在首要考虑之中。”

    李鸿章召集众人前来时,胸中早有成算,此时见幕僚们对战局演变一事并无争议,乃道:“拟电,责成宋祝三以毅军一部携军需增援;徐见农之拱卫军相机以一部东去岫岩,嗯同电依尧帅,议军事正剧,事急从权,请暂许杨格以统领分水岭以东诸军的名义。哼,武毅军终归是淮军!杨格终归是天津镇西沽守备!”

    最后一句话等于给这事儿定了基调。

    宋庆弹劾杨格的电文成为废纸一张,杨格收复岫岩乃是淮军的功劳。在此问题上,只要在座众人不提宋庆那张电文的事情,舆论中、朝廷里那些指责淮军腐化、作战不力的声音就会因此统统消失!那些意图利用清流言论夺取淮系权益的家伙们(包括湘系、满族权贵、依附于光绪的清流),无疑是被岫岩收复这一事实抽了一个响亮无比的大耳刮子!

    陈鼐又道:“中堂大人,宋祝帅对杨格成见已深”话说了一半,后面的无需再说,众人都能心领神会。

    只不过,在座诸人都不知道,陈鼐也不可能说起:他有个大哥,大哥有两个儿子,一个中了秀才却不务正业,巴巴地投军了,曾经混到七品辽东淮军前敌营务处提调的职分;一个在老家经商。两兄弟真正地把书香门第的脸面都丢尽了。

    李鸿章也有此担忧,不管杨格在他心里是个啥模样,如今的淮军体系需要岫岩的胜利,需要武毅军在岫岩立足,改变战局的不利态势,为和谈争取有力的砝码。故而,个人好恶必须暂时丢在一边,该当全力支持的还必须全力支持。

    “另电周馥,遣袁慰亭专力武毅军补给。”

    “嗯咳咳!”年约五十,脸型方中见圆,略显富态的三品海关道盛宣怀假意咳嗽了几下,他心中自有本帐,觉着老中堂对杨格应当再爽快一些。

    官员、官办商人、官商,随便什么帽子都改变不了盛宣怀在李鸿章洋务运动中核心力量的本质。在他看来,淮系的根本在北洋,北洋的根本是洋务,洋务的根本是军工,军工服务的对象是军队、是淮军,淮军是拿来打胜仗而非打败仗的!打胜了,队伍可以壮大,大家伙儿还可以向朝廷要价!要地盘!要官帽子!就这么简单!湘系也好、权贵也罢、还有那些清流们,他们要嚷什么“重振湘军”、什么“汉人肥满人危”、什么“革除弊端、洋务公开”等等,让他们闹去!

    淮系手里有强军,有能打胜仗的强军,就有一切!有些时候老大人和众人会因为方方面面的事务纠葛而偏离了本质,盛某此时不出声提醒,更待何时?

    从朝鲜开始,淮军节节败退,李中堂在天津、在朝廷里给那些将领们不停的擦屁股,眼看着连自己都要陷入方方面面的责难中了。前几天,不就有人上奏弹劾中堂了吗?

    可战场上还在败仗,眼看就要无法收拾了。此时,聂士成手下出了一个姓杨名格字致之的年轻人,奇迹般的帮助依、聂两军连打三场胜仗,此时又带了武毅军奔袭三百里外的岫岩得手!老盛对此都要禁不住“哇”一声表示惊讶、惊叹、惊喜之情了,可中堂大人怎么着还要按住草河堡捷报那事儿不发呢?难道,杨格此子不是淮系中的新锐人才?即便现在不是,为了北洋的未来,也要努力地收其心,让他变成淮系的新锐人才。

    李鸿章和盛宣怀是相交多年的主从,盛某不好当面说一些话,这么一咳嗽,中堂大人转头看过来时眼神一交流,妥了。

    “赶紧的,明儿就把草河堡那折子递了。”李鸿章向陈鼐说了这么一句,耷拉下眼皮,似乎困倦了,可众人没有要走的意思。跟在中堂身后这么久了,他们知道中堂兴许就快作出重要的决定。

    果真,李鸿章沉思良久,突然睁开双眼,眼神、面色之间竟然有几分矍铄。

    “玑柱,不急,明儿先打电报给军机处请旨,这副老身子骨也得动一动,去拜一拜年轻的圣上不是?一并把递折子的事儿办了!诸位,没事儿的话,散了吧。”

    李中堂要挟武毅军得胜之威进京面圣了!

    这才是应付权贵、清流和湘系三方面联手盘诘、打压淮系的有力正道。中堂大人不能老是在天津坐镇指挥战事,帮着六王爷办理外交,却任由朝堂之上那些人指手划脚、暗中下绊子甚至指使一些小丑公然跳出来上书弹劾大清国的中流砥柱!

    武毅军岫岩之胜,不仅仅是军事胜利,还应该替连战连败的淮系挽回一些政治上的颓势,解决一些难题。

    淮系在上海有办理洋务、外交的马建忠传递消息,朝廷在上海有道员、知县等官员,他们看到《北华捷报》的消息后也没闲着,也是一通电报打到京师,只不过,因为有线电报线路要经过天津中转,朝廷里的一些人得到消息比直隶总督要晚了两个多小时。

    京城里各方势力已经为“武毅军收复岫岩”的消息而震动,杨格却是等到冯国璋从青苔峪堡赶到岫岩城,汇总了1、5两营的战报后,才派出报捷快骑,于1895年1月6日凌晨赶到海城北面的耿庄子。洋记者们在旅顺能够得到的消息有限,杨格具体的战报还将随着依克唐阿和聂士成的折子电报天津和京师,引起一番真正的轰动。

095 【拿永山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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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值过了早朝和军机廷议,永山带着赫舍里、班布尔两家侍卫从景和门出来,钻进乾清宫和毓庆宫之间的宿卫班房。

    赫舍里氏取汉姓为玉,班布尔氏取汉姓为查,两家在当朝入宫的蓝翎侍卫年纪与永山相若,都在二十七、八岁之间,算得是蓝翎侍卫中较为老成持重者。玉、查二人对以军功而破格升迁的新任领班大臣也是毕恭毕敬,此番在朝堂上站班时听说“岫岩大捷”,又知汉将杨格与永山关系匪浅,故而一进门就拉了永山围了火盆喝茶叙话。

    在永山看来,二人无非是闲极无聊,由朝堂上那班军机们的唇枪舌剑起因,想打听一下战场上旗军、淮军之间的内幕消息而已。

    紫禁城里的形势很紧张,帝、后之争是暗地里的主线,明面上却是清流、湘系和皇亲权贵们联手打压淮系。当然,并非所有的皇亲权贵都跟李鸿章为敌,六王爷、庆郡王等人都隐隐站在天津金刚桥那边。身为侍卫领班大臣的永山,平素里必须得小心翼翼当好奴才、宿卫,不该说的话决计不说,该说的,自有圣上趁着深夜值班时召见密谈。

    总之,永山不懂政治倾轧,只懂天地君亲师,把这个帝党当定了,已经成为光绪皇帝身边的第一号军事参谋,填补了帝党之清流魁首翁同和、李鸿藻等人军略不足。

    耳听两名蓝翎侍卫在一旁夸夸其谈,似乎日军第三师团真的陷入绝境,很快就会被歼灭一般。永山很清楚,日军完全可以不顾岫岩,打破军级单位之间的建制隔阂,由第二军以积极攻取盖平、大石桥,打通从金州到海城的联系,如此,第三师团的补给危机自然而解。如此,杨格牵制日军主力于辽东的目的也算达到了。反正一句话,想要歼灭日军第三师团,其难度比之登天还要难上三分!

    永山给皇帝的意见是——不能指望淮军在盖平的嵩武军、拱卫军诸部如武毅军一般善战。由于岫岩的收复,盖平一线的情势反而会变得更加危急!如此,必须赋予杨格以军事全权,从岫岩向貔子窝方向进击,以牵制日第二军打通海城一线的军事行动。

    幸运的是,今日廷议中那些反对的意见少了,皇帝采纳了大学士、北洋大臣、直隶总督李鸿章的意见,积极增援岫岩之武毅军,顺便带把弹劾李鸿章的某人革职问罪。

    矛盾就在于此!朝气蓬勃的皇帝想要统一天下之军权,廷议却支持李鸿章的淮系,中央和地方的军权矛盾进一步的凸显出来,皇帝的大计距离实施之日越加遥远。此时的永山非常矛盾,心里纠缠着两个问题:第一,支持出身淮系军政集团的杨格取得分水岭以东的军事全权,如此,清日之间的战争会更加地走向有利于大清的方向;第二,支持皇帝统一天下军权,继续实施以老湘军打压淮系实力的政策,以刘坤一代替李鸿章指挥清日之战,如此,岫岩之武毅军恐怕会永远的成为孤军!

    朝廷上,李鸿章的强势给永山留下深刻的印象,在某个时候,侍卫领班大臣甚至生出掏枪崩了李某人的冲动。老佛爷不把皇帝当回事儿,那是姨娘和侄儿之间的事,你李鸿章不把皇帝当回事儿,那就是忠与奸的分野!

    好在年轻的皇帝腹有韬略,生生地承受了李某人在跋扈,当廷下谕,破格授予杨格以四品衔记名参将,赏黄马褂、三品顶戴并单眼花翎,统领分水岭以东诸军。

    这些,傻乎乎的玉家、查家兄弟并不知情,还在热火朝天地议论着收复岫岩后的战局。这还需议论吗?天下的知情人都能看个一清二楚,何况日军将帅呢?

    不管怎么说,必须立即修书一封给大哥寿山说明皇帝的苦衷和自己内心的矛盾。

    “大人,大人!?”

    走神了的永山在玉、查二人的呼唤中惊醒,问:“噢,啥事儿?”

    赫舍里家的玉瑞看看查家的伙伴,一脸不好意思的神色,诺诺道:“大人,我的意思是能否放我去武毅军中?”

    永山想了想,失笑道:“这事儿,你得问内务府和直隶总督衙门,问不着我。”

    玉瑞自恃有荫昌的关系,拿到直隶总督衙门的委任状只是一句话的事儿,关键在于领班大臣放不放人?

    “大人,内务府和直隶总督衙门无妨,只需您一句话。”

    “兄弟,袁某给你说句老实话,战阵之上,人命如草芥,袁某回京之前,已然看多了尸横片野、血流成河。”

    “大人多虑了,卑职去武毅军就是要效命于疆场,哪能管的了生死?”

    哼,到了那冰天雪地的战场,有的你欲哭无泪之时!现在,你一门心思要去,我若阻挡反而坏了人情,那放行吧!

    “兄弟,我倒可以修书两封,一封给家兄,镇边军分统寿山,即便淮军容不下兄弟你,你也可在镇边军效力;一封给杨格,若直隶总督衙门和宋祝帅那里没有问题的话,想必杨致之会收下你的。兄弟,去了辽东,别学那倭横额给咱蓝翎侍卫丢脸!”

    玉瑞神情激动,抱拳低头道:“多谢大人成全!”

    永山能猜到玉瑞心中所想。这些上三旗大家族的子弟们,如同女子们选秀入宫一般,男子也会入选蓝翎侍卫,在宫里当几年值再外放出去,一般就是牛录佐领或者参领,打混个十数年,兴许可以如倭横额和自己一般混到统领。如果不是因为这场战争,恐怕永山一辈子当个统领也就到头了。而今,汉军旗人居然以战功回到宫中担任侍卫领班大臣,这个活生生的例子让很多侍卫兄弟的心思活泛起来,跃跃欲试的要去前线建功。

    前线是那么好混的?蓝翎侍卫到枪林弹雨中算个啥?反正永山是深有体会,自己除了会骑马冲杀之外,在杨格面前论及营制、军学、战术……几乎与白痴无异。会骑马、会射箭、会在宫中穿着旗军盔甲威风凛凛的站班,除此之外,当今战争的技能,恐怕这赫舍里家的兄弟是七窍通了六窍,唯有一窍不通。

    赫舍里家在圣祖时代可谓显赫无比,索尼是辅政大臣,儿子是圣祖宠臣,孙女是皇后……到得今天却已见没落!玉瑞去军前效力,揣着的心思就是循侍卫领班大臣的成例,早早地寻个好的出身罢了。

    “大人,您看卑职去到军中,应该给依帅、寿山统领和杨统领准备些啥才好?”

    永山想了想,说:“玉瑞,我说你还是别麻烦了,就在镇边军吧!刚才朝堂之上那股子阵仗你也看到了,旗人要进淮军领兵打仗,难呐!莫要因为你的事儿激化了圣上和北洋的矛盾。我…….”

    一阵急促脚步声传来,永山打住话头转头看向门口,小春子露出脸来,急急道:“永山大人,快,老佛爷要在毓庆宫里跟皇上说话!“

    “走,站班!“永山起身略一整理衣装,带着众兄弟出门。他脚步匆匆,心中却如明镜一般——来了,来了,刚才的廷议已经惊动了西太后老佛爷!强硬主战的皇上要跟倭寇继续打下去,要重用李鸿章表奏的淮军新锐将领杨格,也要在战争中达到湘军、淮军力量的平衡,以便朝廷可以从此把握两大汉族军政集团。皇帝难做啊,内要应付对权位恋恋不舍、一直幕后操纵政局的老佛爷;外要应对西洋列强、东洋倭寇。手中却没有一件可以凭借的东西!故而,清流帝师翁同和、军机李鸿藻就出了提拔湘军、打压淮军的主意。

    老佛爷在宫中耳目通灵,焉能不知皇上的心思?淮军是李鸿章的,李鸿章是后党、是倾向于和谈的,今日廷议上更提出“竭力支持武毅军再打一胜仗,而后挟胜和谈”的言论。

    矛盾呐,这些个矛盾有时候就像一团乱麻一般,塞在永山的脑袋里怎么也解不开,索性,不想、不解!但凡政治上的问题,咱跟着皇上走,为皇上效死力就是!

    侍卫们拿出全副排场站班甫定,从毓庆宫正门处缓缓行来一群人,打头的是恭恭敬敬搀扶着老佛爷的皇帝,见他微微侧着身体行走的模样,着实还是老佛爷那个孝顺、乖巧的侄儿。

    皇帝应答着有一句无一句的话,走过侍卫们把守的宫门。

    “慢着!你就是永山?”

    顶盔贯甲的永山连忙半跪应答:“辄,回太后老佛爷的话,奴才正是永山。”

    “起吧。”

    一行人入内,永山却听到那个权势滔天的老女人的一句说话——“皇上,汉军旗人啥时候配当领班侍卫了?”他顿时醒悟,帝后之争兴许不会从和、战大计上开端,老佛爷明摆着是要借永山之题来发挥。赶走永山,皇帝身边没有武力之人,又回到任人摆布的境地;赶走永山,皇帝削弱后党淮系,培植帝党湘系和亲旗军,从而抓军权的计划只能半道夭折;赶走永山,皇帝找何人垂询辽东战事?又如何把控整个大局?

    紫禁城,他娘的鬼地方!老子待不下去了,待不下去了!

096 【牵制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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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耿庄子东面三里的围子堆,雪地里三千多官兵队列齐整,旌旗招展,除却北风的呼号声和旌旗的噼啪声,只有那些调皮的骡马偶尔喷个响鼻。队列中,上至营官,下至士卒,一个个神色严肃中露出几分期许和激动。

    依克唐阿和宋庆没有让官兵们等待多久,总理辽东军务大臣身穿一袭黑色丝绒大氅,脖子上围了一圈貂皮,暖帽顶子上缀着两根孔雀毛,红宝石的珠子在红丝绒中反射出雪光。托杨格在岫岩大捷的福,也托日军乃木希典旅团向盖平淮军进击的福,今儿,依克唐阿终于成了名正言顺的总理辽东军务大臣,神清气爽地策马走在一众将领、幕僚和亲兵之前,自有一番意气昂扬的感觉。

    须发见白的宋庆在脸上挂着笑,心里却在一阵阵地翻涌苦水。

    形势迫人呐,辽东淮军统帅得了天津的密令,在皇帝和李中堂达成某种默契的前提下,辽东淮军从今儿开始要听依克唐阿的号令了!帮办军务,只是总理军务大臣的副手,该当站在副手的位置上,不得有丝毫的僭越。

    哎!都怪那个杨格,若非那日冯义和说起“已将小女秀若许配杨某人”的话,宋庆就会不管不顾地以周鼎臣密信所书罪名拿下杨格,调回武毅军了。如此一来,淮军就有充分的力量回援盖平,解徐邦道、章高元等人之危,就不必求盛京、吉林、黑龙江三将军的练军、旗军和团练帮忙,朝廷里中堂大人的腰杆子就要挺拔许多。

    似乎,这是从剿捻以后,淮军第一次从属于旗军将领之下,宋庆在某种意义上也成为淮军丧失独立性的罪人。此时,宋某人还得忍痛将手下毅军最精锐的几个营头调拨给冯义和,开往岫岩作战。如此心情,能够挤出笑容来堆积在脸上,实在够难为白发将军宋大帅了!

    依克唐阿勒住战马,稳稳当当地停在三千多官兵队列正前方,目光炯炯地扫视全场官兵后,提声吼道:“诸位官弁士卒,弟兄们!今儿一早各营门都张挂了圣上电谕,足见咱大清朝廷决计不会亏待为国杀敌、沙场建功之百姓子弟,新任统领分水岭东路诸军的杨格,原本乃是功字军防勇,以参佐赛马集一役有功升任外委千总;又以连山关、细河大捷升任西沽守备;再以草河堡会战,黄花甸——岫岩战役之胜绩晋升为四品天津镇记名参将!本帅乃是从十月(夏历)起看着杨统领从防勇小卒跃居统领之位,也看着杨统领所部之营官刘松节、杨骐源、宋占标、戴超等人随之加官进爵,足见,朝廷不惜厚赏于有功之将佐士卒!更有武毅军第4营管带官聂鹏程,在黄花甸一役中身先士卒,不幸中弹身亡,圣上特旨发内帑三千两比总兵阵亡例厚葬,并优抚其家眷,赐京师宅院一所,授其长子世袭轻车都尉爵。依克唐阿忝领总理辽东军务一职,深体当今圣上爱兵如子之心,更觉吾等军人应赴戎机大义,捐躯报国,光宗耀祖!圣上必不吝厚赐重赏于诸位!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三千多官兵齐声高呼:“万岁”

    武毅军的战绩以及朝廷的厚赏,早就刺激得东路诸军将士眼红红、心痒痒,岫岩大捷之后,辽东各军、各营无分旗汉,一个个巴不得去到岫岩,跟随杨格的武毅军打胜仗。反正都是打仗,去岫岩跟着杨格能打胜仗,能得功劳赏银。在海城跟着他人,只有眼巴巴地看着日军据守的坚城束手无策的份儿。

    毅军左翼三个步队营、希字军两个步队营、从各军抽调拼凑的1个克虏伯75炮营,还有镇边军的猎户营,辽阳团练精选的义勇辎重营,合计三千七百多名官兵个个奋起振臂,颇具声势。

    远处,延山脸色灰败,收了望远镜,翻身上马,气呼呼地回营去了。

    辽东诸军官兵谁不想去跟着杨格打仗啊?拜把子兄弟、自家大哥都在岫岩的延山就是其中最迫切者。可惜昨晚腆着脸跟依帅刚刚提起就被一通臭骂,还被剥夺了给东去诸营送行的资格,只能远远地看着,羡慕着。

    没办法啊,就算掌握了新法整训的新营,延山也不可能变得如杨格那般能掐会算,打得倭鬼子哭爹喊娘。欢喜山下,延山营屡攻不克;黄花甸、岫岩城,武毅军却是连战连捷!就算是刘松节的一营,仅仅两哨步兵就挡住了日军半个联队。妈的,差距怎么如此之大呢?莫非,是杨格那小子在新营编练的法子上藏了私?

    呸呸呸!不可能!

    如今,刘松节都是从四品的尽先游击了,延山却还在从四品的管带位置上原地踏步。不能这样下去了,得想法子在海城打一场胜仗。法子,想不出来!好办,待会儿派巴哲尔跑一趟岫岩,向杨格讨教一番,兴许就有法子了。

    武毅军分统冯义和带着三千七百多官兵押运了大批辎重,浩浩荡荡的出发了。随后,宋庆又带着铭军、毅军南下盖平。两路人马带走了绝大多数的军辎,黑龙江军已经达到配合杨格牵制第三师团目的,依克唐阿乃下令停止进攻,待关内军辎送到后再行计议攻城之事。如此,已经派巴哲尔东去讨法子的延山更是气恼不已,整天板着个黑脸在营内窜来窜去,新营弟兄们知道管带的心思,都怕给他逮住借机泻火,值哨、训练都还算认真、刻苦。

    却说杨格在岫岩城里待了五、六天,每天都派出侦骑四处打探。

    4日凌晨,日军第五师团长奥保巩带着第九旅团21联队到达黄花甸。小小的黄花甸村成了日军第一军、第五师团、第九旅团三级司令部所在地,兵力也逐渐补充、增加到一个旅团又一个炮兵大队、两个骑兵中队,却没有丝毫南下岫岩的打算,甚至连侦骑都少有派出。

    西南的盖平方向,日军第二旅团乃木希典所部没有如杨格希望的那样翻越分水岭来攻岫岩,而是积极进犯盖平,章高元、张光前等部频频向宋庆告急,还派人到岫岩来要求增援。

    正西面的大石桥,徐邦道的十一个营先奉宋庆之命去高坎与之会合,又因盖平告急而掉头南下。估计此时,拱卫军五千余官兵正疲累不堪、满腹牢骚的在雪地里艰难行军。

    预想中会成为漩涡中心的岫岩城,反而风平浪静。

    鬼子想干啥?看看地图,略一分析各路侦骑的回报,再想一想日第一军的尴尬处境,鬼子在没有绝对把握之前,肯定不会轻易来攻岫岩。所谓绝对把握,就是乃木旅团攻占盖平、大石桥之后建立前进基地,一可以打通与海城之第三师团联系,二可以准备以大石桥为基点,组织兵力、兵器,特别是第二军中拥有的重炮部队。

    岫岩城墙并不高大,也不坚固,在重炮面前不堪一击。

    那,得到增援后的武毅军该怎么办?这个问题杨格还没想通透,陈固、杨骐源、冯国璋、宋占标、戴超、裘术全、马博西、肖真惕等人就忍耐不住找上门来。

    驻在城守尉府内的武毅军指挥部总算有了几分排场,至少小日本儿贡献的巨幅军事地图可以挂在宽敞平整的墙上,如此一来,统领大人就不用颇失体面地跟部下军官们头碰头地看小地图了。

    几名军官、幕僚一番议论之后,杨格看出来了,杨骐源、宋占标和1营的肖真惕都主张调用主力到青苔峪堡与刘松节会合,也提前与冯义和会师,然后进攻析木城,从西面配合海城正面以及大石桥方向,四面攻击海城之日第三师团,力争全歼!

    冯国璋独持一议,他认为岫岩城之武毅军与黄花甸之日军第九旅团乃是僵持之局,互相牵制,互相弹压,彼此都不能轻动。如果主力西去攻击析木城,日军第九旅团就会趁虚夺回岫岩,并攻击武毅军后背。与其冒险攻析木城,不如维持僵局,拖住日军一个旅团的兵力还是其次,关键是阻断了日第一、第二军直接联系,为海城主力各部争取了消耗、歼灭第三师团的时机。当然,武毅军在岫岩与敌第九旅团僵持,还需要一个关键因素——盖平能守住,即便盖平失守,徐、章、张各部也应退守大石桥,并阻敌十天左右。

    冯国璋的意见一提出,立即招来宋占标等人的围攻,这位素有好好先生之称的冯教习也一改平素作风,与宋、杨等人争了个面红耳赤。

    杨格抱着膀子在一旁看着,笑着,就是不表态。众人见状,更是起劲地用口舌攻击冯教习。

    换了六品顶戴的总文书陈固看不下去了,出声道:“诸位,别争了,我看,咱们不去析木城,更不能坐等倭寇第二军解决盖平、大石桥问题后再来解决咱们!两条路,第一,应章镇台之请增援盖平;第二,主动出击,二打黄花甸!”

    “砰!”杨格一拳砸在书案上,顿时,众人闭口。

    “安守兄之二策,大家议一议!”

    宋占标左右看看,见众人都暂时没有开口说话的动向,乃频频摇头道:“协台大人,噢,还有安守先生,章高元统山东嵩武军两营、广武军四营、福字军两营,合计八营;张光前统亲庆军五营;加上南北两边来回跑、瞎折腾的拱卫军马步十一营,24个营头近万人的大军,难不成连倭鬼子一个旅团都挡不住?!我看,咱没有必要辛辛苦苦的翻分水岭去盖平。”

    冯国璋似乎对吵架的滋味颇有瘾头,意犹未尽的反唇相讥:“魁三,你忘记咱们以前两万多人守鸭绿江,安平河口一失守就全线崩溃的事儿了?哼哼,最近打胜仗打顺手了,忘本了呗!”

    “你”宋占标刚想反驳回去,幸好反应够快,意识到冯国璋的话为自己挖了一个坑,不能跳!那是什么坑呢?如果你承认打胜仗打顺手了,那是杨大人的决策、指挥之劳,你沾不上边,还得承认各军与武毅军之间有战力上的巨大差异,武毅军有必要去增援;如果你不承认,那不是得罪杨大人吗?!

    “算了,我说一说我的想法。”杨格摆手止住憋屈得要爆发的宋占标,说:“增援有必要,但是,我们必须要考虑一个问题,我军出动主力增援盖平,可盖平却在我主力在半道时即告失守!不要忘记,我军和黄花甸之敌是互相牵制之势,第九旅团定会趁虚而入。届时,我军将陷入进退两难之境地,危险喽!还有一个附带的问题,一旦我军到了盖平,就得接受宋帅指挥,失去行动的自由。”

    众人无语,神色间却大不以为然,估计个个都在暗想——老子才不去盖平受宋庆那老家伙的瞎指挥呢!

097 【在战争中进化】

    (七月七日,1937年7月7日,75年了,烙印在民族记忆中的这个日子永远不会被遗忘……)

    似乎是前世的孽缘一般,日军第五师团在此次征清之战中屡次败于杨格之手,可谓被杨某人给坑苦了!

    师团下属大岛义昌少将之第九旅团,立见尚文少将之第十旅团,采用德制四方师团编制,有四个步兵联队。

    22联队在赛马集、细河河谷、草河堡三场战斗中,大部都被歼灭过一次甚至两次,重组后的第22联队已经沦为连北海道垦殖兵团都不如的三流部队。同属第十旅团的第12联队运气不错,除了联队长曾临时代替受伤的富冈三造,率领22联队在草河堡大败之外,似乎没有多少损失。

    第九旅团下属之11联队第一大队,在黄花甸东北口之战中被歼灭大部;第三大队在村南被炮火、排枪打残,减员达三成之多。两个大队补充兵员重整后,战力大不如前。21联队一直在宽甸和鸭绿江岸一带,未曾与杨格所部交手,没有损失。

    四次交战,第五师团等于丢了十分之四的力量。

    故而,在痛定思痛的军司令官野津道贯和参谋长小川又次的建议下,第一军参谋部和第五师团中队以上军官组织了“战术研究会”,重点分析第五师团与杨格所部的每一场战斗,重点则是黄花甸——岫岩战役。从战法到战术,再到战役思想,日军官佐们试图从自身感受和所见所闻出发,复原被他们以“尊重强者”精神尊重而且刻骨仇恨的杨格在屡次战役中的思想、行为,从一月三日到九日,整整一周的时间内,军官们的研讨有了可观的成果。

    战术研究会的报告就搁在奥保巩中将的案头,在野津道贯和小川又次手里也各有一份。

    “可怕的对手。”奥保巩嘴里嘀咕着,手里的鹅毛笔重新蘸了墨水后,在报告文件的一段文字下画上一根粗粗的黑线。

    “线性战术的会战形态正在被攻、防阵线的机动化、要点化逐渐改变,在战役地幅内最大限度集中火器获得足够火力密度,在战斗地幅内尝试炮兵间接射击战法和由此衍生的新型步炮协同技术,重新重视对纯粹骑兵战术,应对之侦察、兵力机动和组织反击火力的战术系统构建”

    这段文字中的含义,兴许只有职业军人才能完全看明白。至少,在奥保巩中将脑子里的陆军三大兵种基本战术原则,已经被这段文字颠覆了一大半。曾经,日本陆军以会战中的侧翼迂回战术成就而沾沾自喜,现在看来,侧翼迂回已经不是战胜清军的法宝了,反之,清军指挥官杨格利用日军惯于侧翼迂回的特点,在赛马集、草河堡和黄花甸屡次重挫日军。

    在赛马集,杨格是用迂回对迂回;在草河堡,杨格的迂回行动扩大了,以两个营迂回到日军后方,断了后路,打掉炮兵阵地;在黄花甸,杨格采用的还是迂回版本的战术,只是,更为高级、隐秘了许多。他利用药山高地、汤沟子的天然地形,提前构筑了弧形防线,引导日军出击后压上,却暴露出虚弱的侧背,给骑兵突击以有利之机。

    可以说,相比之日军指挥官们,杨格才是侧翼迂回大师。

    此时的奥保巩在如此定义之后,没有丝毫的惊讶和难以置信的情绪,只有凝重,非常的凝重,一如鹅毛笔的钢制笔尖不自觉的划破了几层纸张那样的凝重。

    能够在一场战役中,把步炮协同攻击、防御,骑兵突击和炮兵间接射击、抵近射击等等战术有机、有效的结合起来,这样的人不算大师的话,谁还能自称大师?

    再一个重点,奥保巩在“尝试炮兵间接射击战法”一排字下又画了一道黑线。

    来到黄花甸,与小川又次少将交流之后,奥保巩又召见了11联队大队级以上指挥官们,并参与了“战术研究会”的相关讨论。村南的战斗失利,炮兵中队的损失,大多都是清军在勺子河西的火炮所为。距离3000米,有围墙、望台等地物遮蔽,清军75炮居然能准确落在村南口,能够有节奏地向村内延伸,直到把炮弹送到炮兵中队的阵地上。离开技术层面去看这样的事实,只能猜疑清军的炮弹都长了眼睛!

    还是野战炮兵第五联队长柴田正孝大佐和第二大队长山内定矩少佐作出了“科学”的推论。他们认为,从黄花甸一战的结果来看,未来强军之间的战争,将是炮兵的压制与反压制的斗争。故而,建立一定数量的、精良的曲射压制炮兵部队将是未来陆军建设的趋势。

    这一点认识,深得奥保巩中将的认同,也得到野津道贯和炮兵专家小川又次的高度赞扬。小川又次少将甚至有些夸张的说:“我军在黄花甸的失利并非没有收获,柴田君和山内君的认识将引领皇军走向新的辉煌!与之相比,那一点损失是值得的。”

    反复研读过报告后,奥保巩合上文件,自语道:“杨君,真期待与您在岫岩城会战一场啊!那时候,我的手里将有压倒性优势的炮兵部队,重炮兵部队!我想看一看,您在应对我重炮打击时是否还会有出奇制胜的能力?嗯,期待啊”

    “来人,重新誊写一遍,所有勾注都要保留,誊写完毕后加盖第五师团印章,以最快的速度呈报大本营!”

    师团付带着报告离开后,奥保巩有凝神静思一会儿,掏出怀表看了看,出门招呼了几个随从向勺子河西而去。

    武毅军炮营2队的阵地未曾破坏,第一军参谋长小川又次少将、炮兵部队长黑田久孝少将、野战炮兵第五联队长柴田正孝大佐、第二大队长山内定矩少佐和军司令部、师团司令部的一班参谋们,正在阵地旁一边小声议论,一边观看一队炮兵把70野战炮拉到清军构筑的炮位上。

    中将的到来,令阵地上稍微慌乱了一阵子,人们敬礼、简略报告之后,又各司其职。

    “师团长阁下。”黑田久孝指点阵地向奥保巩道:“你看清军的炮位设置,前方有胸墙,可遮蔽子弹和霰弹打击;炮车轮辋后有码搓,可固定火炮位置;码搓之后有三道土埂,可缓冲火炮后座力;土埂之后有堆土成20度左右的斜坡,可借助势能使火炮后座之后快速复位。我军炮兵在构筑工事时也会如此,值得注意的是,胸墙和码搓之间,有近20度的坡度。从德造89年式克虏伯75快炮的技术性能来看,最大射击仰角28度加上20度斜坡,已经达到接近50度的射击仰角。还有,请跟我来。”

    奥保巩跟随黑田久孝走到一门火炮后,在惯常放置炮弹箱的地方,少将蹲下在扒拉开一层积雪,仔细看了看,又转向扒拉另一边的积雪,说:“你看这是什么?”

    积雪之下,有一些已经凝结成小块的黑色物体。奥保巩尖着手指捻了一些,送到鼻端闻了闻,答:“是火药。”

    “山内君!”黑田招呼远处的山内定矩过来,说:“请山内君向师团长阁下解释减装药、大仰角抛射的弹道特点。”

    山内定矩少佐立正应是后,很爽利地抽出指挥刀,在雪地上画了一根弹道低伸的抛物线,又画了一条曲率约为40度的高抛物线,再画了一条曲率达120度的超高抛物线。说道:“师团长阁下,清军的炮兵新战法已经被我军解析,其要点为高射击仰角、减装药、最大射程从7000米缩短到3800米左右,弹道曲率从15增大到40、60、120,甚至还能更高一些。如果我军建议军工新铸造短身管、高发射膛压、可变装发射药量、最大射击仰角60度以上的新炮,在进一步减轻70口径山炮、野炮重量和体积的条件下,还能获得曲射性能,进一步发展出间接射击战术。”

    黑田摆摆手,山内立正鞠躬后退了两步,黑田向奥保巩道:“火炮制造技术上应当没有难度,反而更简单了一些,难点在于,清军凭借火炮阵地的特殊和变装药,如何实现及时、精确的间接射击?”

    是哦,黑田久孝少将这话把刚才还有些高兴的奥保巩又打入地狱。目前,炮兵们掌握了用野炮、山炮实施曲射的办法,也就有了间接射击的基础。可是,基础是基础,要让炮弹及时的、像长了眼睛一般的落到敌军头上,还需要技术的支持。

    火炮有了基本的曲射能力后,在间接射击时,更依赖于三点要素。

    第一,火炮前观的引导,又分为按照地图坐标发射,按照参照物修正发射,按照方位角发射三种手段;第二,前观和炮兵阵地的联络,在使用按照参照物修正发射和按照方位角发射战法时,如同瞎子一般看不到目标的炮兵完全依赖于前观提供的信息。旗语、骑兵传递、电话,都可以。第三,需要便捷的函数运算方式,快速解算出目标、前观、炮兵阵地三者位置关系,提出一个基本修正量,然后根据前观提供的方位或者参照物坐标位置,计算出火炮和目标的位置关系,赋予火炮基本的射击诸元,并随时根据前观反馈的信息加以修正计算,改正射击诸元,以精确地命中目标。

    仅仅掌握了用野战炮实现曲射的秘密远远不够,日军炮兵要进化为真正的压制炮兵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当然,黑田正孝和山内定矩之所以要在此时报告中将,无非是想走一条捷径而已。

    如何得到清军炮兵指挥官的“帮助”?似乎,手段有很多种。

098 【有其婿必有其翁】

    (77第二更,多的话就不多说,求各种支持火力杀鬼子!)

    王家堡子,冯义和带着增援各营营官与前来迎接的杨格诸人见礼后,急慌慌、神秘兮兮地拉了杨格登上西边的望楼,遣走哨兵。

    杨格捉摸不透老协台的心思,遂乖乖的跟着,上了望楼后也不言语,只看着援军各部从楼下堡墙外源源而过。对此,他是格外的欢喜,更坚定了自己对当今的大清中国的看法。虽然内部矛盾很多,虽然整个政治体系很落后、**,但是在对日宣战,战争从朝鲜打到自己国土上时,大多数人还是把御敌作为第一要务的。

    主张以西方列强介入中日之战,寻求和谈解决战端的人很多,他们的出发点有多种多样,有觉得大清洋务运动和西式整军尚未完成,军队战力不足以赢得胜利;有的出于自高自大心理被现实粉碎后,沦入极度自卑的境地后寻求和平;有的出于国内政治倾轧,意图保存实力,也就保住自己的地位。种种的种种,都需要军队在辽东打一场更大的胜仗来谋求日本的让步、和谈的展开。故而,这些人在目前都是积极支持杨某人的。

    还有一些人是坚决主张把战争打到底的,他们的出发点又各有不同。有的人是想借战争树立权威、攫取政治利益;有的人是意图借刀杀人;有的人则出于一种无知的狂妄;有的人则真正看到东洋邻国在维新之后迅速崛起,已然成为中国的最危险的敌人。不管怎么说,他们对能打胜仗的杨格是欣赏的。

    方方面面的力量汇聚到一起,才成就了某人“擅自行动”之罪无人过问和今天源源开到的近四千援军!

    武毅军本有接近四千人,又有寿山、夏青云带来的马队一千余人,还有收复岫岩后随昌毅恢复的团练近两千人,如今,杨格手里掌握了近一万武力,必将大有作为。

    老将沉吟了许久,才鼓起勇气道:“致之啊。”

    “标下在!”

    “唔”老将连连摆手,正色道:“如今你已经是参将头衔,按淮军营制,能自领一翼之军,又是钦定的分水岭东路诸军统领,这个标下之谓就莫要提起了。”

    杨格立正道:“标下还是武毅军帮统,您是武毅军分统,这一点没有改变。就算今后有了变化,杨格还是您的老部下!”

    这话让冯义和心里那个舒畅、受用啊,连花白的眉头都欢愉的抖动起来。

    “呵呵,你啊,你啊。”老将笑道:“冯某是越看你越喜欢,不如致之啊,做老夫的女婿如何?”

    啊?!怎么扯到女婿上面来了?还是上官对下级为自己的女儿的提亲,这个面子不能驳,否则就把人给得罪狠了!只是,老冯家的姑娘长啥模样?年纪多大?可是裹着难看又可怜的小脚?莫要是那种歪瓜裂枣的德性,杨某人今日答应下来,今后恐怕就多有“眼福”喽!

    “怎么杨格,你不愿意?”冯义和见杨格一脸的莫名其妙和几分为难之色,心情一下子就沉了下来。

    “不,不是这个意思。”杨格摆手道:“大人抬举标下,标下求之不得,杨格大字不识几个,更未读过圣贤书,就是一个粗鄙武人,只怕今日唐突的应下,来日却委屈了小姐。”

    冯义和眼中掠过一丝异色,随即笑道:“不是冯某在此自卖自夸,小女秀若年已二九却一直不曾许人,实在是过于宠爱小女,安庆徐家、合肥恩相家都曾使人来提亲,可惜咱看不上眼!老实说吧,冯某就看上你了!自古儿女婚姻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若应下,我即遣人回河间去寻你双亲禀明情节,日后凯旋班师回到芦台,咱们就办了这事儿!”说着话,冯义和伸手入怀取了一个锦绣褡裢来,小心翼翼的打开,寻出一张照片递给杨格,道:“你看看,中意不?”

    卖自家女儿卖到这个份儿上,要说冯义和不看好杨格,真还没其他理由了。

    照片,就算是在此时也是稀罕物事,连洋人们大多都是以油画像为主,中国人更是对其讳莫若深,甚至有人说照相机是摄魂之物,留了影儿就走了魂魄。故而,大清中国的百姓、官员躲避洋人手上的照相机如躲避瘟疫一般。冯义和却不同,身在芦榆防军中担任要职,与洋教习来往甚多,并无一般人那种无知的偏见。

    照片中的女孩子梳着整齐的留海,有着略圆润的瓜子脸儿,穿着略显臃肿的绣花棉袄,反衬出她的身材有些娇小;眉目神情间有些紧张,表情自然就生硬了许多,在杨格眼里却比那些搔首弄姿扮清纯者自然、清新、纯洁了不知多少倍。

    冯义和心情有些紧张,一直察言观色,从杨格神情中拿捏了几分后,问:“中意不?”

    杨格对照片的女孩儿没有半点恶感,好感,也有几分,心想这个时代就这么回事儿,自己要成大事,周围的人,周围的人手中掌握的力量都要借重。再说近在眼前的话,答应下来就是给老将面子,今后在分水岭以东,自己想干啥就干啥;若要拒绝或者有半分拖延,老将面子往哪里搁?恐怕一个不好带了队伍走人,宋帅正巴不得出现这样的事儿呢?

    “杨格自幼孤苦,此事全凭老大人做主!”

    “噢!”冯义和又惊讶又欣喜,惊讶的是杨格“自幼孤苦”却有今日之成就,欢喜的是老冯家有了一个好女婿,别的不说,以武勋出身登武臣之极致——提督,凭杨格之军略、统军之才能是没有问题的。未来的提督夫人,女儿总算有了一个好的归宿了。“致之格儿啊,今日咱们就定下这事儿,从今往后你就老夫的女婿,半个儿了!只是有一事”

    “老大人请讲。”

    “秀若,秀若她唉!”冯义和一跺足道:“老夫出身贫寒,早年从湘军袁甲三部混饭吃,剿长毛那些年整日阶东征西战,从士卒升任游击后才娶妻成家,剿捻匪时有了长子虎臣,台湾抗法前几年有了小女秀若。老夫常年奔走戎机,家教嗨!直说了吧,秀若是天足!”

    杨格一直提心吊胆,生怕在照片上看着还不错的冯家小姐,实际上哪儿有点问题缺陷啥的,那刚才应承下来的话就等于是自掘坟墓了。此刻一听,不禁喜出望外连声道:“天足好,天足好,我,标下就喜欢天足女子!”

    “呼!”冯义和长出一口气,呵呵笑道:“那,咱们从今儿起就是翁婿啦!”

    “是!”杨格立正行了一个举手礼。

    冯义和心情大好,以前还有看不惯杨格的做派,如今却是喜欢的要命,只觉得那西式军礼有力、简洁,透出一股子虎气来。

    “私事已了,咱们说公务,杨统领,接下来咱们怎么个打法?可有章程?”

    哟,这老将,脸色说变就变,连称呼都一并变了,还真是公事公办,杨格正等着呢!

    “老大人,标下想跟倭鬼子来个硬碰硬的会战,再打黄花甸。在此之前,新到各营需要按照武毅军营制法整编,可行否?”

    冯义和一听,顿觉头皮发麻。这小祖宗要干啥?这次东来的主力是毅军左翼的三个步队营,真正是宋庆的嫡系子弟营头。此前在摩天岭以新营制整编,范围仅限于功字军中,连同属芦榆防军体系的新奉军、盛军各部都未曾触及。这一次,杨格的手似乎伸得太长了,宋庆前番就要找碴,幸好冯某人以结亲一事在宋庆面前卖了一个老脸才平息事端,动毅军,恐怕会引来新帐老账一块算,哪有那么容易哟!

    一看老将的面色,杨格就知“此路不通”,但是,新来各营如果不与武毅军各营混编、整训个十来天时间,战力不敷“硬碰硬”的会战需要,根本就不敢用!

    “日军在黄花甸有一个步兵旅团付一个炮兵大队、一个骑兵中队,加上司令部参谋、勤杂、兵站人员,有八千之多。日军在黄花甸不动,我军在岫岩城也就不能动,双方任何一方有所行动,必将牵扯到对手的相应行动。我军若要在分水岭以东发挥出战略作用,唯有打破两军之僵持对峙状态,唯有及早地以坚决的进攻痛击日军,才能避免日第二军和第一军对岫岩之我军的两面甚至三面夹击。老大人,如果毅军不愿意接受我军整编,那,让他们哪里来,滚回哪里去!这些个不服调遣之人,标下无心侍候!”

    “你哟,你哟!”冯义和在深心里已经接纳了这个女婿,此时又抛开公事公办的立场,连声道:“你个二杆子脾气,要不得!嗯你说的也没错,咱们不能在这里跟倭寇的第一军干耗着,坐等第二军腾出手来打咱们。此事,还是老夫先行通报宋帅再作定夺,可好?”

    “来不及了,山路崎岖,快马一个来回就是三天时间。”杨格连连摇头道:“来不及了!依标下看,第二军养精蓄锐已久,盖平之主力拱卫军在高坎和盖平之间来回奔波,疲惫不堪,战局一旦发动,我军前景堪忧!章镇台虽有淮军悍将之称,却未必能守盖平两天。盖平一旦失守,岫岩就有遭遇倭寇第一、第二军联手夹击之虞!”

    老将皱眉一想,也是频频摇头,强作笑容道:“章鼎臣乃是虎将,哪有两天都坚持不下之理?”

    “老大人,如果章镇台两天之内丢了盖平,您就支持我整军,如何?”

    这冯义和白眼瞪视杨格,又突然失笑,骂道:“你啊,算计到老头子身上来了!得,你执意要整编就立马整编,返回海城之前再编回来就行!出了事,自有老夫给你扛着!”

    老丈人、女婿,这份关系因为老将的这句话,算是真真正正的确定下来,两人几乎所有利益都由此捆扎在了一起。

099 【提前会战】

    冯义和在淮军体系中官居副将分统,曾在鼎军、铭军、盛军、武毅军和今日的芦榆防军任职,为人又较谦和仗义,各军、各营都要给老将三分面子。

    何况,诸营到东路来是跟着杨格打胜仗、建军功、捞进身的,杨格说不整编打不过倭鬼子,众人一想也是,从朝鲜到岫岩,不就是这样的吗?再说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钦命各营归杨格麾下提调,这可不是作假,也不敢作假,如若不听话,杨格使个嘴子,自有寿山、延山通过永山的路子在圣上面前说叨几句,那后果京城太远,咱说近的,得罪了杨某人,你还得提防着尽啃骨头,吃肉没你的份儿!

    杨格雷厉风行,冯义和从中说和,道明利害关系,整编诸营的事儿推行的颇为顺利。全军混编后打武毅军的旗号,分为左右两翼和营务处直属。左翼协统杨格兼领、帮统刘松节,辖肖真惕1营、宋占标2营、魏福根6营、马登奎7营和古额里马队1哨;右翼协统由镇边军统领寿山暂兼、帮统戴超,辖彭辅臣3营、杨慕时4营、周昭明5营、左嵩阳8营和贾芳久马队1哨;武毅军统领冯义和自领营务处,主办后路粮台,冯国璋帮办营务、陈固为总文书,营务处另辖李玉田亲军营、杨骐源炮营、夏青云马队左、右营(芦榆、镇边);还有王英楷斥候队,李樾猎户营,随昌毅岫岩团练三营,程克昌、马博西辎重营和裘术全的工程雷电队。

    整编后全军九千三百余人,猎户营、岫岩团练三营用村田18年式步枪替换了鸟铳、抬杆,马队、炮队一色曼利夏马枪,步兵都是毛瑟11口径步枪,其中有8子、11子、13子之别。

    左翼驻王家堡,兼顾青苔峪堡;右翼驻徐家堡,马队驻大房身,兼顾左右两翼并就近监视黄花甸之敌;营务处驻岫岩城居中指挥、策应,猎户营驻大顶子山控制盖州——岫岩山道。

    岫岩整军、练兵风风火火的进行着,1月13日,杨格刚从城外团练营地指导练兵回到城守尉府指挥所,猎户营两名弟兄就带着三位从盖州溃散的嵩武军官兵来见。14日晌午,又有亲庆军溃兵十余人带来更确切的消息。

    日军乃木混成旅团于1月10日凌晨五时发起对盖平城攻击,章高元率部奋起迎战,恶战至九时,张光前亲庆军侧翼被敌迂回,畏怯退兵,章高元所部孤军难敌被迫于11时许撤退,盖平失守。章高元、张光前诸部退守盖平城西北十余里处的贺家屯待援。

    盖平败报并未影响杨格整军、练兵的进程,白天到各营指导训练,晚上召集军官学习战术应用,忙个不亦乐乎。一直到18日海城方面传来正式战报,才于入夜时召集全军营级、独立哨以上军官和营务处幕僚齐聚城守尉府大堂。

    巨幅地图前,冯义和、寿山高踞主座,夏青云、杨格分座左右,堂中没有分列座椅,而是横着四排长条凳,有资格参与军事会议的营哨军官们以先后次序就座。

    冯义和的脸色着实有些不好看,这些天来,他一直忙着把岫岩的缴获物资运到辽阳,又从分水岭西麓转运武毅军所需物资到岫岩或各营驻地,辽阳团练抽调的程克昌以及马博西跟着忙得连轴转,受苦受累不必多说,重要的是心情给盖平战报破坏殆尽。

    九天前,准翁婿俩在王家堡的谈话差一点为盖平守备一事打赌,如今,杨格说准了,也说错了。杨格说盖平守不了两天,事实是连半天都没撑过!盖平失守,守军为保障营口方向退向贺家屯,盖平向西到岫岩这一路上没有分兵把守,只有武毅军猎户1、2营担任盖平方向的警戒任务。

    盖平失守尚算在意料之中,可溃军竟然放弃大石桥(盖州、海城之间)、太平山(营口屏障)两处要地,使日军乃木混成旅团很轻松的就与第三师团取得了联系。这,意味着倭寇第二军很有可能转向东边的岫岩,与第一军第九旅团夹击武毅军。也意味着武毅军的整军匆忙结束,混编各营尚未完全熟悉营伍、战法,却要匆忙地拉到黄花甸与敌决战,以期打破日军的前后夹击,并以击败日第一军第九旅团为发端,在聂士成、张锡銮部的配合下,从辽阳东路主动出击,力争收复凤凰城、进取安东。

    凭着部队目前的状态,冯义和实在没有多少把握击败黄花甸之敌,在他看来,这是一场赢面不足四成的赌博。性子比较爽直的老将有此担心,脸色自然就不那么好看了。

    寿山见诸营军官都已到齐,乃轻声道:“冯大人,可以开始了。”

    冯义和有些丧气地摇头摆手,低声道:“老喽,不中用了,还是让杨格直接说吧!”

    寿山又问旁边的夏青云,因黄花甸之战中率部出击,歼敌400余人而从记名总兵实授为赣州总兵的夏青云也是摇头。想当初在摩天岭上时,夏某人对年轻的杨某人非常之不感冒,甚至在军议之上出言刁难。此时此刻,因为杨格指挥得当而获得军功升迁的夏镇台早已是另外一番心境了,在赞赏杨格之才外,还有那么一丁点担心,担心刚刚到手的从二品实授总兵得而复失。

    盖州军情紧迫,让武毅军不得不在准备未足之时与黄花甸之敌会战,令在座的镇台、协台、副都统们忧心忡忡,都指望杨格能再次创造奇迹。故而,谁也不想出这个风头,更不想因为自己说句什么不恰当的话引起年轻人的不快,导致他指挥失常。

    武毅军上上下下九千多官兵,可都指望着杨格呢!不仅是台上众将目光殷切,那四排长条凳上就做的营官、哨官们,也是如此。

    “既然各位大人对标下悉心栽培,标下就先说几句。”杨格说着站起身来,突听前排的亲军管带郭宗铭一声口令:“起立!”

    营哨官们这些天也在教训部队执行新的操法、规范、章程,可自己在猛然间听到口令还有些反应不过来。所幸老五营和炮营的几个人率先起立,其他人纷纷回过神,起身立正。

    “稍息。”杨格走到台前,捡起一根细长、光滑的树枝,侧身指向地图,待众人落座后,提声道:“军营务处原定计划是整训半个月到二十天时间,奈何盖平友军溃退太快,截止今日午间得到的消息是,海城方向我军主力分为两部,依帅、玉帅所部万余人强攻海城;宋帅以铭军、毅军和希字军、仁字军一部南下,与拱卫军会师后,向北上之倭寇第二军发起进攻,力争夺回大石桥之要点太平山,重新截断倭寇第三师团与第二军的联系。快要煮熟的鸭子,总不能就这么让他飞喽!”

    最后一句话,杨格故意用了比较轻松的语气,却并未引得与会之人应和,足见营哨官们的心境与将领们差不离,都是分外沉重。

    “看来,本人说笑实在蹩脚。”自嘲了一句,杨格正色道:“依帅令武毅军与东路之聂军门、张道台所部密切配合,力争拿下黄花甸,进逼凤凰城!南路形势不容乐观,可在东路,咱们是大有可为!了不得,海城方向作战失利退到沙河以北,引日军主力北上,拉长其战线,摊薄其兵力;我东路扫荡鸭绿江左岸之后再集中主力南下,从岫岩反攻大石桥或者盖平,犹如一把尖刀插入日军软肋之中!”

    这段话,冯义和非常熟悉,芦榆防军出来的军官们也或多或少听过一些。无非就是杨格曾经向依帅、聂军门进言的退守辽阳战略。

    “嗡嗡”的议论声起,杨格并不为忤,他反倒希望看到会议的气氛活跃一些。只有活跃的气氛才有可能打破阴霾,提振将领官弁们的士气。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将领、营官们都被战局急转直下压得喘不过气来,对前途悲观失望,还能指望最底层的弟兄们卖命吗?

    等到议论声减弱了,杨格才再次提高了一些声量道:“所以,大清国陆军在辽东不会输!咱们是进可攻、退可守,短时间的一城一地之失算什么?今日退,明日前进,拿回来就是!总之一句话,进退有据,以消灭日军有生力量为根据!此前在摩天岭,本人曾向芦榆防军官弁们说起,日军乃是走精兵建军的路子,只要一口一口地吃掉倭寇的精兵,后来的那些鸟蛋兵根本就不堪一击!宋占标!”

    “有!”宋占标已经想明白了,胸中又燃起了熊熊的战斗激情,此时听统领大人点名,立即高声应答着起身,站得笔直。

    “你说说,草河堡一战,咱们的敌手如何?”

    宋占标还未开口就是一乐,呵呵道:“正如大人所说,那些都是鸟蛋兵,只要咱一脚踩上去,立马是屁滚尿流啊!大人,诸位大人,各位同袍,依宋某看来,只要咱们奋起斗志,存有敌无我之决心之心,就可击破黄花甸之敌,之后,东路作战就如秋风扫落叶一般了。”

    杨格左手虚按,宋占标回座。

    “刘松节!”

    “有!”

    “你说说,你怎么以两个哨,不,是一个哨阻击鬼子半个联队的?”

    刘松节略一愣,看了看地图,说:“统领大人,请允许标下图上说明。”

    杨格点头,将手中的树枝交给刘松节后闪到一边,任由手下第一战将指点地图侃侃而谈

100 【引蛇出洞】

    从天气时节、地形地理说起,到就便利用材料构筑工事,以扼山脊豁口要点保障正面火力密度,再说到通过日军炮兵的后退判断出敌人的企图刘松节的这一番话中,包含了一些新到伙伴们未曾涉及过的新鲜东西。

    刘松节讲的起劲,大家伙儿听的认真,杨格罕有的站在旁观者的位置,也在脑子里整理从赛马集到岫岩,自己一步步建立起来的新军事体系。

    军事技术是发展的,军队的战法、训法也不能因循守旧,军队和整个国家的军事体系也应该随着军事技术的进步和战法的改变加以改变,否则,掌握先进武器却无法有效利用,一样的挨打!

    满清中国的陆军从镇压太平天国运动开始利用洋枪洋炮,到了1890年代,整整三十年过去了,武器技术发展日新月异,军队的战术水平却还在原地踏步,因为营制、官长吃空饷等等种种原因,甚至还在为组织像样的排枪射击而头疼,如何能战胜敌人?

    战败的将领官弁们老说士卒们没有斗志,是混营饭的丘八、瘪三。实际上,士卒们大多来自贫穷的农村,他们秉性淳朴,服从意识可谓根深蒂固,大多数的人甚至憨厚的认为:当兵吃粮,杠枪打仗,老爷要我去死,乃是天经地义。如今的战争形式,对士卒几乎没有技术要求,没有文化限制,开枪,听号令,两件事儿学会了就是合格的士兵。枪打准,敢白刃,这就是优秀士兵,武毅军中则会在其左臂上缠一条红带子以示褒奖。

    没有斗志的其实是那些老淮军,也就是父辈在淮军中打混出了一点名堂,子孙们读书不成、务农不愿,乃选择投军混饭吃,把当兵看做一种可以世代因袭的职业。也就是这些人最喜欢打滑头仗,出工不出力,一遇危险就往后退缩;然而,这些人往往可以进武备学堂,可以优先得到提拔,窃取了军队基层甚至中层的指挥职务。虽然他们中间不乏如刘松节这样的人物,然而先进的个别不能代表落后的整体。

    还是一句话,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

    以战争论战争,中日两军装备、战法训练差不多、普通士兵的战斗意志也很近似。差距在于高层将领大多老矣,很少知悉军事技术进步而战法改变者,指挥思想陈旧,战法套路化;而中层官弁不学无术者居多,在技术、战术还没有发展到让营、连军官躲在后面指挥的目前,一遇战事,中层官弁与士卒的处境几乎一样,故而,中日两军以往的战例中,日军迂回清军侧翼,清军即官弁首先逃窜,从而全线崩溃。

    置身老旧的军队中看清楚了这些问题,杨格把整军的重点放在两个方面,一是加强基本操法训练,强化军纪和战斗技能;二是培养军官,提拔一批、淘汰一批、刻意结交栽培指点一批,麾下的军官尽如刘松节、杨骐源、宋占标懂得一定基层指挥技术,抱持着或马革裹尸、或衣锦还乡的念头,由此,武毅军的骨头在一次次从小到大的胜利鼓舞下,硬实了!

    “统领大人,统领大人!”

    “噢!”杨格从自己的思想中回神,见刘松节已经讲完了,乃接过那根充作指挥棒的树枝,走到中央位置,扫视与会的营哨军官们,特别注意那一批从毅军、希字军和辽阳团练出身的军官,只见他们一个个似乎打了鸡血似的,眼神中总算有了几分战意。

    看来,让刘松节现身说法,告诉新来者打胜仗并不难,只要营哨官弁们能根据作战任务和部队装备、训练、补给的实际情况用点心思而已。

    “目前,我军没有选择,只能与黄花甸之敌会战!据斥候队侦察和俘虏审讯收集的情报,可以确定黄花甸有日军整个第九旅团,两个步兵联队,一个炮兵大队和一个骑兵中队,为典型的混成旅团,具有步炮骑协同作战的条件。而且,经过十余天的充分准备,日军已经将黄花甸经营成为一座堡垒,以我军战力很难将其攻破。在我们面前是黄花甸坚固设防之敌,在我们的西侧翼,是倭寇第二军在动员第二师团,随时可能翻越分水岭,进击岫岩。在此条件,我军的战机只有一个——即旅顺之日军向岫岩进击,黄花甸之日军势必出动配合,以前后夹击之态势攻击我军。针对日军最有可能的行动,我军将以一部迟滞旅顺日军于分水岭山中,以大部趁黄花甸之敌离开既设阵地后,发起野战歼灭之。破敌一路,则全局皆活!“

    台上、台下的将领、官弁们一阵交头接耳,老将冯义和起身发问:“野战歼敌,可有胜算?”

    “有!”杨格的回答可谓中气十足,给人信心百倍的印象,顿时,与会众人都把注意力再次集中到他脸上,似乎想在他脸上看出几朵花来一般。

    “黄花甸日军欲进攻岫岩城,最省力、最便捷的路径是沿勺子河而下,在关门山渡过勺子河,然后继续南下,在徐家堡渡过牤牛河,再越羊河攻击岫岩城。三条河,相对高差在二十丈左右的丘陵间的河谷地带,便于我军隐蔽机动、预设阵地、遏制要点,以层层阻击疲惫敌军,以迂回包抄截其退路,以要点防御拖住其大队,以精悍营队出击,打乱其行军、作战序列,为全军出击歼敌创造机会。我认为”指挥棒在地图的岫岩城羊河北岸的丁家沟一带画了一个圆圈后,杨格敲打的地图“啪啪”作响道:“这里,尤其适合歼敌!诸位,考虑战役计划时,咱们要多想一想对手,各位试想,日军在遭到层层阻击后艰难抵达丁家沟以南,羊河以北地区,可以看到岫岩城垣的地方,心情如何?迫不及待吧!?此时,若他们得知后路被截断,又会作何想?攻城之心更为迫切,只有攻取岫岩城,日军大队人马才有补给,才有热食,才有宿处,才有城垣的凭借得到安全之感。歼敌,利用的就是日军在此时此境的急切之心。”

    略微停顿了一下,调匀有些急促的呼吸后,杨格拿起一份文书匆匆浏览过后,提声道:“作战预令已经拟定,分为甲、乙两案,甲案为诱敌出动,歼敌于羊河之北;乙案为敌军龟缩于黄花甸,我军分水岭阻击失利,被迫强攻黄花甸。各营、独立哨在总文书处领取预令,就在此阅读,阅读后以作战预令规定之序列,以翼、作战路为单位展开讨论,拿出各营、独立哨在预令规定范围内的作战方案来。今晚,大家都别睡觉了,这件事办完以后,我请诸位喝酒!”

    “好哇,杨大人可是得了千两赏银咧!”宋占标抢先一步,快步走向陈固的同时怪叫道:“还有还有,老协台家的千金就快成为杨大人的美眷啦!这顿酒,他杨致之怎么也跑不掉咱们的!”

    堂上哄然打乱,道喜的,惊问的,领取预令的,走动的走动,咋呼的咋呼,好不热闹。

    回到座位的杨格满脸带笑,频频向道贺者抱拳作礼应答,旁边的冯义和也是一脸的喜气,寿山不失时机地亮出“小弟的拜把子兄弟的大哥”身份,以杨格无亲无戚的缘由,挺身而出当了一回“家长”,代表了杨格和“亲家翁”交头接耳,商议婚事。

    此时,与会众人哪里还有半分的担忧呐?

    众人领取预令完毕,各自散开讨论,杨格、冯义和、寿山、夏青云则入内院围了一张铺着地图的圆桌子喝茶叙话。

    夏青云迟疑再三,咕哝一声吞下茶水后,问:“致之老弟,你真有那么大的把握?”

    “那,要看老天爷的了。”杨格手指上天,说:“前日开始,天色放晴,各河冰层都有变薄的倾向,如果继续保持晴天几日,待我军完成战前动员和机动,待倭寇第二军在分水岭有所行动时,黄花甸日军定然出动,却要克服一个难题。三条河啊,他们的70火炮不能趟冰而过,只能破冰摆渡,为我军提供袭扰战机。只要揪住日军这个重点,层层阻击日军就不会遭遇炮火打击,伤亡代价小,阻击战果大,新到各营官兵们可以借此建立必胜之信心。”

    “转身看旅顺之日军。”杨格早就胸有成竹,并不给夏青云发问的机会,主动说道:“倭寇第二军拥有大本营下拨的重炮联队,这也是黄花甸之敌等待第二军的原因之一。重炮翻越分水岭,其难度比之70炮摆渡过河更大上无数倍,日军对此心知肚明。其实,盖平失守,是日军给我军的心理压力,要我军觉着随时可能被旅顺之拥有重炮之日军攻击侧背,而被迫强攻设防日趋完备的黄花甸。我认为,这才是日军的真意!从黄花甸之敌心理来看,在我军发起攻击之前,他们是不会动的,他不动,咱们要主动引他出来!摆出强攻黄花甸的架势打一打,然后不支撤退,只要撤退时机恰当,日军肯定来个顺水推舟,以追击之势向岫岩进军,配合第二军所部强攻岫岩。”

    杨格在日军想法的问题上绕来绕去,夏青云听懂了一半,还在思考消化另一半,老将冯义和却是彻底糊涂了,作出一副“你们看着办,老家伙我不管喽”的样子,悠然地品着茶水,继续和寿山探讨儿女婚姻大事。

101 【国难岂能身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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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暖烘烘的阳光下,白色的雪野变得分外刺目。

    在王家堡——大房身一带测绘的武毅军炮营测绘队官兵们只能眯缝了眼睛操作经纬仪,过不了多久还得换人,否则眼睛就受不了透镜聚光的作用而流泪、生疼。

    王传义这个名字,在大多数黑军、吉军、武毅军官兵们心里都有个印象——从大屠杀的旅顺逃出来的幸存者。此时,因为黄花甸作战时计算炮击参数的功劳,在炮营扩大、整编中,按照新营制章程授予“上等军士”荣衔,每月从炮营的办公费中得到一两银子的加饷。虽然总计一两三钱银子的军饷比之他在水师当操雷手的二两五分军饷少了一大截,可王传义却相当满足。

    操雷手王传义没有向日军舰船发射出一条鱼雷,更谈不上任何战果,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日军屠杀国人。

    武毅军炮营上等军士王传义通过计算、操炮,打死打伤日军无数,配合步营控制了黄花甸村南口,为全军争取胜利作出一大份贡献。“上等军士”,看清楚,是上等!上等呐!这就是朝廷,就是统领杨大人对自己的认可和最大褒奖!举目无亲的王传义要那么银子干啥呢?白花花的银子晃不瞎王某人的眼睛!

    管带杨骐源对王传义亲睐有加、刻意栽培,此番更让他带一小队测绘兵执行任务。因为杨统领说了,观测和计算能力,是未来炮兵指挥官必备的两大基本能力。

    观测手从经纬仪中捕捉到情况,立即报告:“传义,有人!”这一带是敌我两军斥候活动频繁之地,随时都有斥候之间的战斗。

    王传义举起手里的纸拍子挡住大部分阳光,眯眼看向观测手指示的远处,看到大约三里远的小路上行来一辆载着不知何物的牛拉大车,一个抱着膀子缩着脑袋慢慢前行的男人。看来人行进方向,应当是从黄花甸出来,去王家堡的。

    黄花甸乃是日军盘踞之地,能从那里出来的人,恐怕王传义抓起马枪,向另一名兄弟打了个手势,两人分向左右朝小路而去。

    嘎吱,嘎吱,大车在雪路上艰难行进,男人双手互拢在袖筒子里,头上戴着狗皮帽子,无可奈何又执拗地踏着松软的积雪前行,偶尔动一动拢着的胳膊,牵牛绳就系在胳膊上,胳膊一动,老实的大黄牛就得到指令,更卖力地埋头拉车。

    “站住!”一声厉喝,荒山野岭间,两条突然从路旁树后闪出的身影以及两条上着刺刀的枪,令赶牛车的男人措不及防,惊吓之中连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在雪地上,骇然地看着眼前两位也戴着狗皮帽子,却在棉袄外罩着号褂的大清国兵勇。

    王传义跨前一步用刺刀逼住男子,另一兄弟用刺刀挑开覆盖在大车上的干草,露出车上装载的零碎货物,所谓零碎,乃是因为其中有农具、有一小袋粮食、有木箱子和里面的一些衣物、还有一卷被子搬家呐?一个人搬家呐?

    “说,干啥的!?是不是替鬼子刺探军情的?!”

    王传义的嗓门曾在甘泉堡修炼过,又洪亮又有威势,加上手中的马枪和寒光闪闪的刺刀,吓得那人往后缩了缩,突然趴下磕头道:“饶了我,饶了我吧!小的上有双亲,下有儿女,一大家子七口人都在日本人手里,是他们,他们逼着我来的,真的,我不来,日本人就要杀我全家!”

    还没问,他自己个儿就坦白了。

    王传义倒是对此人生出一丝同情之心,那种国破家亡苟且偷生的日子,他也尝过滋味,不过,同情归同情,该问的还需问:“你叫啥名字?倭鬼子叫你干啥?”

    “小的王大栓,黄花甸人,日本人”

    “倭鬼子!”

    “对,对,倭鬼子,倭鬼子!”王大栓急忙改口道:“倭鬼子叫我去王家堡,看一看有多少兵勇?都在干啥?回去跟他们一说,他们就放了我全家老小,还把汉军旗的那庄子给我。”

    王大栓年约四十岁,打扮跟猫冬的庄稼人一般无异,面相老实憨厚,目光中满是惊惧和担心。王传义察言观色,心中对其说法信了几分,又联想起营管带杨骐源在分派测绘任务时说的一句——“从王家堡直插关门山,来个真正的关门打狗!”顿时有了主意,手中的枪又向前一送,抵在王大栓的咽喉处,狠声爆气地喝道:“起来,跟我走!见到管带大人,若有半句虚言,老子叫你脑袋搬家。”

    王大栓牵了牛,拉了牛车上路。

    王传义也收了枪,走了一会儿,说:“我说王大栓,你还真信倭鬼子能给你庄子?”

    王大栓觉出当兵的善意,又听出当兵的是山东家乡口音,犹豫了一阵,回答道:“我我也不信,可倭鬼子带来的几个朝鲜人说,他们是来替咱汉人复国的,只要复国了,各地的旗庄、旗产都归汉人,谁有功就给谁。大,大兄弟,我是不信的,可家里人都捏在倭鬼子心里,这,这不得不来啊!”

    这个王大栓,其实是有些相信了小鬼子的鬼话的。王传义心里明镜似的,却不揭破,不动声色的说:“一个多月前,倭鬼子占了旅顺口,旅顺口,你知道吧?”

    “知道,哪能不知道呢?”

    “哼!”想起死去的亲人、朋友和邻居大叔,想到全城的大屠杀和那一车车的尸体,王传义的情绪波动起来,猛然地暴喝道:“你他娘的知道个逑!倭鬼子不是来帮汉人复国的吗?不是要把旗庄那些分给汉人吗?滚他娘的蛋,倭鬼子进了旅顺口,不问青红皂白,全城两万多人呐,三天三夜之间就统统给杀了!王大栓,你他娘的还傍着倭鬼子发大财的春秋大梦?到时候,有你狗日的哭都哭不出来的时候!”

    被年轻的兵勇一通喝骂后,王大栓惊讶中面露愧色,问:“大兄弟,你说旅顺口全城的人都被倭鬼子杀了?”

    “嗯!”

    “你咋知道呢?”王大栓并不傻,毕竟在这个世界上活了四十来年,有些阅历。

    王传义面带鄙夷之色白了王大栓一眼,道:“老子逃出来的。”

    旅顺口是辽东半岛的中心,乘船越海可到山东、直隶,实际上闯关东的人们大多是山东人,都是坐船到旅顺,然后顺着千山山脉两侧向北迁徙。朝廷在旅顺修建军港、驻扎舰队,辽东半岛各地的百姓多了谋生的活路,也看到一些以往不曾看到的西洋景儿。

    王大栓也去过旅顺口,还有亲戚、朋友在旅顺,此番见当兵的说的很真,顿时变色道:“那那,大兄弟,你认得在大船坞扛活的、的、的”

    “王二栓吧?”王传义其实早就有些怀疑,此时见王大栓这么问,更确定了旅顺军港大船坞的王二栓跟这个黄花甸来的王大栓有关系,多半是亲兄弟。

    “对,对,他,他咋啦?还有小栓,他呢?”

    “小栓在舰上,我还真不知道,估计在威海卫吧?二栓一家四口都给倭鬼子杀死了,尸体还是我拉着去水师营烧的”

    “天爷爷,天爷爷啊,开眼呐,您开眼呐!”发疯一般地向天狂吼后,王大栓双膝一软跪在雪地上,一把抓下头上的狗皮帽子,因为用力过猛,连带着辫子都被扯到前面来,呼天抢地,就是此时王大栓的写照。王传义退后一步,摆手示意跟随的弟兄停住牛车,任由王大栓跪在雪地里哭泣呼号。

    半晌,王大栓哭累了,骂够了,仰躺在地上呆呆的看天。

    “起来吧。咱有缘,我也姓王,老家山东登州的,跟你们的王家真是家乡人。”

    王大栓一骨碌翻身跪在地上,抱住王传义的大腿,连声求告:“兄弟,大兄弟,给我一颗枪子儿吧,我,我哪有脸见人呐?呜呜”

    “说,鬼子在黄花甸干啥?”见王大栓还在哭,王传义火了,猛然挣开,飞起一脚将其踹翻在地,骂道:“王大栓,你他娘还是山东汉子吗?你兄弟一家被小鬼子杀了,你一家子落在小鬼子手里,你不想着报仇救人,只想老子给你一颗枪子儿!滚,老子不想脏了手!有卵子的,给老子憋住!给老子好好说,黄花甸在鬼子在干啥!?”

    涕泪满面的王大栓浑然不觉疼痛,发了一会呆,猛地向王传义磕头道:“大兄弟,大兄弟,我说,我说”

    傍晚时分,左翼帮统刘松节从王家堡赶到岫岩城,向杨格、冯义和呈上修改后的左翼作战计划。

    1895年1月22日,在依克唐阿等人率部攻击海城失利后的第五天,武毅军左翼三个步营悄然开出王家堡,向西青苔峪堡方向行进二十余里后突然折向东面;同时,在大房身的马队也出现在勺子河西岸;驻扎在徐家堡子的右翼各营也在加强了炮营之后缓缓向北开进。

    一场大会战,即将在勺子河、牤牛河之间的河谷、丘陵地带展开。

102 【清国无战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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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师团司令部参谋仙波太郎中佐带着整理好的情报站在司令部门外,抬手正了正军帽,大声报告。奥保巩中将趴在地图桌上没有回应,参谋长上田有泽大佐转头,露出微笑招手示意参谋上前。

    奥保巩感觉参谋靠近地图桌了,用手里的红色铅笔轻轻敲打着桌面,说:“仙波君,你对收集情报的判断如何?”

    仙波太郎来此就是要报告近期的情报收集工作,见中将询问,立正回答:“师团长阁下,这是卑职的分析报告,卑职认为,清国武毅军杨格所部有向析木城发起进攻,打通与海城北之清军主力直接联系的企图。”

    “唔”奥保巩皱眉看了看地图,转身,接过仙波太郎手中的报告翻阅了一遍,递给参谋长,说:“恐怕,仙波君没有得到骑兵中队的最新回报,岫岩城之清军已经出动,正向关门山一线集结。”

    “报告师团长阁下,清军是佯动,绝对是佯动。岫岩之战局应该在辽东全局之内作出”仙波太郎的话没有继续说完,因为师团长举手示意,若有所思的走向窗口,背对参谋。

    辽东全局。曾任12联队第一大队大队长的仙波太郎这句话深深触动了奥保巩,对啊,欲要分析清军杨格所部的企图,就应该以整个战局的发展趋向作为基础。清军发起对海城的反攻失败,却只是退回进攻出发地,第二次对海城的全面进攻正在紧锣密鼓的准备着。第三师团打的很顽强,桂太郎中将对部队的统辖能力出众,以劣势的兵力和有限的弹药固守海城不失。可是,若是杨格真的率部西去加入海城攻击战呢?

    “仙波君,请继续。”

    “是!”仙波太郎再度立正,向师团长的后背略微躬身以示尊敬,说:“岫岩曾是第三师团的补给基地,存储了大量物资,据军司令部和兵站的文件显示,物资总量为四百余吨。清军通过岫岩——王家堡——青苔峪堡——三岔口——甜水站——辽阳这条小路转运物资,能力有限。如今第二军第一师团长山地元治中将阁下已经命令西宽旅团向岫岩进军,我军合计兵力一万五千余官兵南北夹击岫岩之势已成。在此境况下,武毅军最理智的选择就是西去与主力会合,顺道以其近万兵力拿下析木城,为大批兵力和物资转运打开通路。故而,卑职以为清军此番前出至关门山一线,目的是掩藏其主力和物资向西转进的真实意图。”

    “最理智的选择。”奥保巩嘴里念叨着,突然转身走向地图,目光在王家堡、岫岩城和黄花甸之间来回打转,似乎是自言自语的说:“当初,杨格的最理智选择不应该是冒险打黄花甸之我军一个联队,而应该是关门山至岫岩一路择地设伏,则我军处于无依托之境地,结局难以预料。杨格,这个杨格行事,每每出人意表,这一次他真要放弃岫岩西去?”

    上田有泽大佐和仙波太郎中佐面面相觑,都不知道是否应该为中将解答问题,或者说是就此发表自己的看法。

    “3日,杨格拿下岫岩,并未回师进攻析木城,反而是海城方面调来大批援军,以巩固岫岩一线,截断我第一、第二军联系。”奥保巩说着说着,突然提高了声音,面有得色道:“杨格是真正的想与我军会战!如果不是,他早就应该西取析木城,何用等到乃木旅团拿下盖平、大石桥之后再行动?如今,乃木旅团可以从大石桥直接绕道海城以东增援析木城,对!对!杨格是想在第二军翻越分水岭之前击破我军,如此,他可回头对付第二军之西宽旅团,也可乘胜向东收复凤凰城和九连城。嗯分析此人,必须要有更大的格局来衡量。”

    上田有泽微微摇头,在奥保巩有些不满的目光停留在脸上时,故作轻松的微笑道:“阁下的分析确乎出之于对杨格的极高评价,不过”略停顿了一下,上田有泽找到地图上的海城位置,指点道:“清国的当权者们不会如我们一般去设想,也不会站在杨格的大格局立场上看待整个战局。海城,为营口和辽西、奉天之屏障,辽阳、奉天都是满清的故都,有满清皇族的祖坟,还是广阔关外的政治、军事、经济中心,为满清当权者们所必保。欲保辽阳、奉天,在当前战局下,必争海城,这也是依克唐阿在进攻海城失败后继续组织新的攻势之原因所在。如此,无论是清廷还是依克唐阿,都不愿意放着战力最强的武毅军不用,而去考虑让武毅军在分水岭以东自由作战。”

    仙波太郎立即接话道:“对,单就战略格局而言,师团长阁下可以高估杨格,但不能高估了清国的统治者们。”

    奥保巩凝视地图,脑子里把几乎所有与杨格相关的讯息都过了一遍。参谋长和参谋说的有道理,清国的当权者们是无能的,日本近在咫尺,准备战争三年之久,间谍遍布清国的长江以北地区,在辽东更是派遣三百多间谍收集情报、测绘要点,对此,清国竟然一无所知。更搞笑的是,当川上操六陆军次长访问清国时,直隶总督李鸿章还将次长引往淮军军营和天津机器局,从而让帝国陆军窥破了清国陆军的虚实。

    杨格,一个在战前的无名小卒,在赛马集横空出世,有他参与指挥的战斗全部胜绩!对大日本帝国陆军来说,似乎……是一场噩梦!从细河一战后,第一军把杨格作为主要敌手,再三提醒各部重视对手,结果呢?军司令官亲自率领11联队在黄花甸都吃了大亏,还丢了岫岩城!

    这一次,那个杨格真的会因为清国朝廷的命令率部加入没有前途的海城攻击作战,而放弃在分水岭以东的战略价值?须知,武毅军在岫岩,日第一军、第二军就无法直接联系,协调行动必须通过大本营电讯中转,颇费时日;武毅军在岫岩,第三师团就始终遭到严重的威胁,依靠第二军打通大石桥的那一点补充,只能解燃眉之急,不能让第三师团焕发出全部战力;武毅军在岫岩,势必牵制第九旅团和西宽旅团,在目前清日两军的战场态势来看,以不足一万人牵制两个精锐旅团一万五千多人,使其无法到达海城与第三师团会合,攻击营口、辽阳,也让第二军感觉到东北方向的威胁,无法执行登陆山东的计划,这,对清军来说太划算了!

    从战略而言,武毅军没有离开岫岩的理由!

    当然,上田和仙波是从战略的另一个角度提出他们的看法,那个角度应该怎么来准确描述呢?嗯,就是——清国朝廷没有战略!

    “不管怎么说,打王家堡一探虚实!”

    见师团长似乎下了决心,上田有泽在地图上找到王家堡,点头道:“王家堡在青苔峪堡和岫岩城之间,位于分水岭下,清军以三个营近两千兵力驻守此处,足见其地位之重要。王家堡之于岫岩,如同析木城之于海城。打王家堡,看敌军之反应,当能判断出杨格的真实意图。”

    奥保巩见参谋长与自己暂时取得了一致,面上露出微笑,手指勺子河南岸的关门山一线,说:“此部清军随时可能北进黄花甸,故而,我军分兵不可太多……”

    指挥部门口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奥保巩中断了说话,转头看去,是参谋副官一户兵卫中佐。中佐并未在门口致礼,径直入内后立正报告:“师团长阁下,巡逻队抓到一名清国人,清国人自称是黄花甸人,受皇军指派去王家堡侦察回来。故而,卑职前来找仙波君查证此事。“

    奥保巩向仙波太郎示意,后者并退鞠躬后快步出去,不多时就带着一个中年清国男子和一名穿着日军制服却没有军衔的朝鲜翻译进入司令部,颇兴奋的说:“武毅军在王家堡的部队已经西去,该处只余不足三百人!“

    兴奋个啥呢?无非是清国人带来的消息证明了你的推断呗!

    奥保巩心里有些不高兴,又不能在“外人”面前表现出来,还要遵照山县有朋大将的“征清抚民方略”,在效力于皇军的清国人面前作出友善的姿态。毕竟,此处不同于旅顺,旅顺乃是军港重地,日军要利用旅顺军港,就必须铲除一切清国的痕迹,免得舰队调动、物资补给、陆军登船等等重要军情被清军安排的“卧底”得悉。在此处,在广大的关外农村,日军却需要清国人的帮助,引路、宿营、苦力、甚至于解决士兵们的一些生理需要……

    和颜悦色的,奥保巩向清国中年男子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我们好像见过?听说,你是大汉复国的勇士,刚刚从王家堡侦察回来?”

    面相憨厚,戴着狗皮帽子的清国中年男子似乎看懂了中将的肩章和站位表达出来的尊贵身份,忙不迭的点头哈腰说了一通。

    “仙波君,你率21联队第一大队出击王家堡,夺取王家堡之后坚守之。立即行动。”

    “哈伊!”仙波太郎欣然领命而去。

    “看住他,给他和他的家人一间屋子和一些食物。如果情报属实,他就是我们的大汉复国勇士,可作标榜;否则,统统杀掉!带下去。”

    中年男子听不懂中将说的日语,又一阵点头哈腰后顺从地跟着一户兵卫走了。只不过,在他转身的一刹那,瞟向中将的眼角余光中充满了刻骨的仇恨。

103 【随营授业】

    阳光普照,王家堡西墙的阔大望楼上,一群左臂上钉着一颗从日军军帽上摘下的黄星的军人,围坐一圈,凝神倾听圈中站立的统领大人杨格讲授战术学。

    杨格对这种随走随讲、听众不一的方式并不满意,可惜条件有限,此时也只能如此了。为此,他作了充分的准备,每一次授课都有讲稿,讲稿是用“他自己的”和鹅毛墨水笔书写而成。写,只是把知识系统的归纳一下,让脑子中的军事思想和现实结合起来而已。讲,完全是抛开讲稿,并不排除有时候灵机一动的情况。

    “连发步枪的出现,令传统的线形战术不得不随着技术的进步而进步。战线依然存在,却从一个个整齐的步兵方阵、一排排火力线变为防御阵地或者进攻出发阵地,变为工事或者散兵坑。阵地往往是要点,无数个可以由辅助阵地连接成一条完整的防线,也可以孤立的存在。作为哨、排级指挥员,在防御或进攻作战时,在考虑阵地布置时,第一,看地形,居高,扼交通,视野射界开阔,便于掩护炮兵、骑兵作战,便于我军机动之地域即为要点,当重点设防或设法夺取之;第二,看任务,在全面战争背景下,任何一名士卒的行动都应当与整个战争、整支军队的战略目的、战役意图、战术原则和当前上级赋予的战斗任务紧密结合起来;第三,看配置,你手中有多少兵力,多少火器,能够用这些力量在多大的地域或地段上形成密集火力;第四,看补给,补给是持续作战之必须,两军实力相当时的要点攻防,往往是攻守双方经常易势,突击与反突击并存,故而,要点攻防战,双方都必须有一定的补给存量,即战斗补给基数;第五,这是最重要的一点,无论攻防作战,每一级建制指挥员手里都必须保留一支预备队,其力量应当为该级建制总力量的三分之一到一半!”

    这种几乎是现场教学的方式很受哨、排级官弁们的欢迎,效果也出乎杨格的预料。

    站在王家堡的望楼上居高向东偏北看去,可以看出在即将爆发的战斗中,哪里需要设防?哪里是重点?居于何处在整个战场上的地位如何?战斗中该如何配合、应变?经过杨格这一番讲解,哨、排长们心里有了谱,对统领大人撒出主力,仅以一个步兵加强哨另37炮1排,共六个排三百余人的兵力坚守王家堡,牵制日军一个大队兵力的意图有了把握。

    当一场战斗,连基层指挥员都有把握的时候,战斗的结果几乎不用高级指挥员们担心了。

    “在即将到来的防御战斗中,控制地利、发扬火力、保留预备队进行短促反击、经过层层阻击战斗步步退到核心防御地域,是四种有效的战斗方式。部队遂行防御战斗任务的条件,大家心里都清楚,我再提一次,300条连发步枪,两门37炮,弹药比较充足,王家堡依山傍水,堡墙较为坚固,军、翼两级没有安排增援部队。就这些!”

    说着话,杨格的目光停留在郭宗铭脸上,这位前任5营哨官,现任亲军营1哨哨官,将成为王家堡防御战的战场指挥官。目光所及,郭宗铭霍然起身道:“请大人放心!亲军一哨不会给大人丢脸,给武毅军这个名号丢脸!”

    看到身材有些矮胖的郭宗铭脸上的坚毅神情,眼中的蓬勃战意和信心,杨格放心了,微笑道:“那我就在这里,这座望楼上,看你们打!”

    望楼位于王家堡西墙上,是绝对的制高点,可以纵览王家堡、岫岩—海城大道和堡外几百米处的冰封河流;向远处看,在晴好天气条件下,目力可到大约十五里远处。

    郭宗铭略一犹豫,他知道统领大人留在王家堡险地观战的目的是考校自己和三百余弟兄的本事,自己若要在大人面前露怯,今后的前程哼,郭某人以前打仗还没啥把握,这一次,可真是信心十足,坚守王家堡、拖住敌军、保卫统领大人的安全,能做到!

    “是!”

    郭宗铭的回答是杨格最欣赏的哪一种,中气十足,简洁明快。

    “各自检查武器弹药和工事构筑,我郭宗铭,这里,从现在开始,交给你了!”

    “是!”齐声应答后,哨排官弁们纷纷下楼,奔向各自的部队。

    赖小顺端来一杯茶,腋下夹了一个马扎子,小心翼翼的上楼,放下马扎子和茶水,见统领大人正用千里镜观察地形,又悄悄下楼,不多时背了两条日制22年式步枪,拎着几个牛皮子弹盒上来。

    “小顺。”

    “在。”

    杨格转身,见马弁有些吃重,笑道:“把东西放下再说话,就靠垛口放。小顺,咱们在一起有两个月了吧?”

    “是,大人。”

    “没人的时候叫啥?”

    放好枪支弹药的赖小顺嘴角含笑,立正道:“是,大哥。”

    “想不想下去带一个排的弟兄?我看,你有这本事了。”

    “不想!”

    赖小顺回答的很干脆,他是真心不想离开杨格的身边去带一个排50来号弟兄。军事会议上、训练场上的杨格杀气腾腾,老板着一张脸,平时的杨格却温和可亲,还真有点像自家大哥一般。再说了,跟着大哥大人能学不少东西,就说岫岩整军以来,大哥每天在各营指导基本战术、培养营哨排官弁,讲的那些话,赖小顺可是听得清清楚楚,听多了,也记得牢牢实实,所欠缺的就是带兵实践了。不过,小顺人小志不小,排长?看不起!看看咱统领大人杨大哥,出身防勇,无亲无故,凭着一身的胆略、本事,硬是在二十一、二岁的年纪就统领万军,那,才是赖小顺的榜样和目标!

    “那也好。这一战你也看好了,不过,要随时回答我的问题。答对了,继续跟着我;答错了,去1营跟肖拂之;错得离谱了,滚蛋去读武备学堂!”

    “是!”赖小顺再次立正后,笑嘻嘻地捧起茶杯,说:“大、大哥,您跟他们说了恁久,喝点茶水润一润,不烫的,刚好。”

    杨格还真有口渴,喝了一口,觉得茶水的温度刚刚好,不冷不热。赖小顺的机灵劲儿在这方面也不赖!杨格看重的,是看似喧哗、威风,其实孤独的自己在这个世界上,能从与赖小顺的相处中可以找到一份亲情,淡淡的、隽永的,犹若茶香一般的亲情。

    赖小顺不想下去带兵,那就得回答好问题。杨格不想赖小顺没出息当一辈子马弁,故而存心找了这个机会,把小马弁撵到肖真惕那里去帮忙,在1营锤炼一阵子后,再作安排。哼哼,小马弁,统领大人的提问不是那么好回答的!

    两骑快马从西边而来,差一点撞上一名肩扛子弹箱的弟兄,骑手急忙勒马,战马“咴咴儿”一声长嘶,打横跑了几步才停住。

    骑手问搬运弹药的兄弟:“那大哥,要打仗啦?”

    亲军1哨的那弟兄并不恼怒,笑呵呵的回答:“你说对喽,统领大人说,小鬼子一个大队要开到王家堡来送死,咱忙,您走好。”话音未落,他扛着子弹箱小跑向河沿阵地。

    “喂!那大哥,站住,站住,你说,统领大人在王家堡?”

    “喏!那边,望楼上!”

    骑手转头看看望楼,向那弟兄抱拳道:“多谢大哥啦,打完战,到海城小洼村找我,我请你喝烧锅子,哦,我叫张作霖!”

    望楼上的杨格听得清楚,心里一惊,向下仔细看去,恰好那自称张作霖的骑手又扭头看向望楼,两人的目光越过十多二十米的距离碰个正着。张作霖翻身下马,就顺单膝着地扎马见礼,却因为距离远、事机密,不宜喧哗嚷嚷,礼成后招呼同来的弟兄,牵了战马进堡。

    那年纪不过二十来岁的家伙就是那个、那个张作霖?如雷贯耳的大名呢!莫要听错了。

    转眼间,望楼的木梯“噔噔”作响,两名骑手一前一后上来,并肩站定后扎马道:“辽东淮军前敌营务处戈什哈张作霖、刘成虎叩见统领大人。”

    戈什哈,哦,他们腰间挂着转轮手枪,确实是戈什哈的派头。

    “起来说话。”杨格端起茶杯,以此为遮掩仔细打量那个“张作霖”。只见他一身毅军亲卫营号褂,头戴暖帽,帽绳在下巴扎了个蝴蝶花儿,眉目有神,年纪也比之赖小顺大不了多少。

    “小的奉宋帅令,请武毅军起精锐一翼经大石桥小道,与宋帅大军会攻太平山。”张作霖说着,从刘成虎手里接过一封镶了红边的牛皮子信件,双手呈给杨格。

    “小顺,引两位兄弟下去歇息,待会儿我再问话。”

    赖小顺刚引张作霖、刘成虎下楼,杨格就顿足低声骂道:“真他娘的混蛋!混蛋!鼠目寸光、毫无军略,凭一己之勇充作前锋还嫌老,如此统帅,不败真没有天理!”

    宋庆比之依克唐阿,在战略眼光和与杨格的交流上,确实差距颇大。依克唐阿也需要武毅军协助反攻海城,却始终如一的支持杨格率武毅军在岫岩整军、与敌对峙,他看得清楚,有武毅军在岫岩,日军就无法集中全力增援海城,发起大会战。宋庆为了一个太平山的得失就要武毅军放弃战略位置关要的岫岩,如果杨格遵命而为的话,好不容易在夺取岫岩后扭转的战局又将糜烂!

    瞎指挥,纯粹的瞎指挥!老子不鸟他!

104 【用实战来洗脑】

    宋庆派张作霖、刘成虎二人给杨格送行,并非没有计较的随意为之。

    辽东淮军统帅电报天津直隶总督衙门,弹劾天津镇西沽守备一事在淮军各部都有风传,聂士成对此很不舒服,势必会遣人告知在岫岩的杨格。如今,宋庆面对日军严密设防的太平山,在依克唐阿、长顺两军攻击海城失利的情况下,不能不想到用杨格所部来担任主攻,以策万全。

    可是,如今总理辽东军务的依克唐阿即便吃了败仗、几乎赔光了延山新营也不松口,杨格有依帅的支持,又是钦命的“统领分水岭东路各军”,地位极其特殊。要调动杨格和武毅军,宋庆就只能放低姿态,亲书一封,并命最机灵的亲军营伍长张作霖、刘成虎二人前往岫岩城。同时,他还做了一手准备,如书信请不动杨格,就让张作霖留在杨格身边苦劝,刘成虎则去找冯义和“还人情”。

    人算不如天算,杨格根本没看信,也不怎么看得懂那半文半白、骈文满篇的繁体字,刘成虎也没去成岫岩找冯义和,因为战斗打响了!

    1895年1月22日下午3时许,就在依克唐阿和长顺二人统帅黑、吉两军再攻海城失败的当口,王家堡外,武毅军河沿高地阵地上响起一阵排子枪,随即,被河沿高地遮蔽的对岸出现了一些黑影,那是一群群身穿黑色军衣的日本兵。

    “噼里啪啦”的激烈对射最初围绕着河沿高地展开,接着,日军兵分三路,一路正面钳制高地,另有两路左右迂回。

    其中左路刚刚要渡河就兜头挨了一阵炮火,冰面开裂,无法过人,清军炮火虽不猛烈却很准确,加上一队清军步兵很快就抢占对岸树林边,依托树林的掩护向东岸开枪。右路日军无计,丢下十多具尸体躺在开裂的冰面上退走。

    右路日军大约一个中队顺利趟冰过河,临近王家堡子东口时遭遇阻击,清军依据东口的民房、沟坎、矮墙组织起防线,排枪火力又猛又准,右路日军只能僵持对射而无法寸进。

    接手战失利的日军及时调整部署,以左路加入右路,企图合计两个中队的兵力摧垮东口之清军防线。

    阵阵枪声中,杨格高踞望楼,看着大约两个排的弟兄向东口增援,面露微笑。马弁赖小顺瘪瘪嘴,放下手里擦得贼亮的步枪,捡起大瓦罐给统领大哥的茶杯续水。木楼梯“噔噔”作响,登上望楼的张作霖和刘成虎看到的景象是——年轻的统领大人气定神闲,似乎还未成年的小马弁浑不在意,哪里是身居战地、指挥打仗的做派呐?!想一想宋帅指挥打仗,那一定是浩浩荡荡的大军开进,在日军眼皮子底下列队完毕后,宋帅手持令旗一挥,顿时有前锋、左翼、右翼、后路各营蜂拥而上,未几,又如浪潮一般的撤退下来

    “来,来,来。”杨格向张、刘二人微笑招手,递给他们一具单筒望远镜,指向堡子东面,说:“你们看看,小顺,你也自己看清楚了,等会儿我可要发问的!”

    民房里的情况,望远镜里也看不到,手持望远镜的张作霖只能看到矮墙后、大树旁,武毅军亲军营第一哨的弟兄们三五个一群,隐蔽良好,极有节奏的频频开火。硝烟起处,“啪!啪!”阵阵排枪声从东口传来,原来,排子枪未必要排成一排才能打出!能充作武毅军亲军营第一哨的队伍,果然非同凡响!

    张作霖还没来得及感叹,望远镜里又出现了几个人,他顺着人头出现的反方向一看,哟,一大群人,大约有百多个弟兄正在列队上刺刀。莫非,要白刃战了?!白刃战啊,在淮军中只是听说左镇台在平壤宣武门打过,辽东战场上除了武毅军之外,似乎没人敢打!这个热闹看得值!

    “雨亭,雨亭。”旁边的刘成虎觉察到伙伴的激动,自己却看不实在,可惜望远镜只有两具,一具在张作霖手里,一具在小马弁手里。小马弁是杨统领的人,是主,强客不压主,只能找张作霖手里的那具望远镜了。

    “别急,别急,等我再看一会儿。”

    望远镜里,日军蜂拥而上,即便矮墙后、树林中、民房窗口处的排枪火力猛烈,鬼子伤亡惨重却依然顽强推进,在距离己军阵线约五十丈处发出呐喊声,张作霖隐约听到“板载”的鬼叫唤。

    “糟糕了,倭鬼子先动了,咱失了先手!”张作霖一边看一边失声惊叫,引得刘成虎心急如焚,犹如怀里揣了七八只猫儿一般,几十只爪子挠啊挠,挠得人恨不得劈手抢过望远镜看个实在。可是,那镜子是统领大人的,统领大人笑眯眯地就站在身后呢!不可造次!

    “嗤!”小马弁冷哼一声,将手中的望远镜递给刘成虎。刘成虎忙不迭的哈腰道谢,急巴巴地举起望远镜就看。

    张作霖看到,列队完毕的百多号弟兄齐齐上前,在矮墙后站定,举枪射击,又是一阵啪啪的排枪声后,弥散的硝烟让望远镜也看不到战地上的情况了,却听东口枪声忽然停了,传来一阵高歌声,随即,高歌声变成高亢的喊杀声。

    该死,该死的硝烟,这风咋啦?还不把硝烟吹散?

    总算,望远镜里的视野逐渐清晰了,张作霖、刘成虎却只看到徐徐后退回来的弟兄们,倭鬼子呢?倭鬼子撤了!

    东边的枪声停歇了,可河沿高地那边的枪声却依然密集,间或还有一两响爆炸声。不多时,出击的弟兄们回转,就靠在望楼的墙边休息,张作霖、刘成虎听到他们有的哼着刚才的歌,有的说笑着、打骂着问别人杀了几个鬼子,有的似乎挂了彩,一边由同伴裹伤,一边破口大骂小鬼子不是玩意儿,有的显得很冷静,靠着墙摘下刺刀,在衣服上擦净了刀上的血污后,一发一发的装填子弹

    这种仗,张、刘二人何曾看过?四目相顾下,俱都大为震惊而满脸的难以置信。可是,毕竟是亲眼所见,亲耳所听,由不得他们不信!

    战,原来是这般打法啊!

    “小顺,准备好了没有?”

    有外人在,赖小顺规规矩矩的回答:“回大人的话,小的准备好了。”

    “方才东口那一战,郭哨官犯了两个错误,你说一说。”

    张作霖和刘成虎再次面面相觑,这还犯了两个错误?!老天爷爷哟,唬人不是这般唬的吧?嗯,且听听小马弁说啥?

    赖小顺涨红了脸,犹豫再三,才吞吞吐吐道:“大人,小的,小的只知道一个,您说是两个,小的”

    杨格本来就要考校赖小顺,此时故意有些夸张,无非是要彻底的震撼宋庆身边的人,让他们知道近代化的防御战斗究竟是啥模样?!印象越深刻,他们回报的就越贴近实际,就越能起到正面的作用。再说了,鼎鼎大名的张作霖啊,该不该趁机调教一番,今后也招致麾下效力呢?

    “就说你知道的。”

    “反击早了,应该在倭鬼子刚刚越过矮墙,立足未稳时再发起白刃反突击,那时候,鬼子拼刺队列会有些散乱,加上咱们人多,他们吃不住劲想要跑,还得越过矮墙,费时费力不说,背后全给咱弟兄们的刺刀招呼了。”

    杨格微笑点头道:“算你及格。”

    “大人,啥叫及格?”这个词儿,连赖小顺都是第一次听到。

    “就是过关了的意思。”杨格轻松的挥挥手,说:“第二个错误在于反突击不够大胆,应该趁乱再前进至河边,彻底打乱日军过河之部分,那时候,势必牵扯到河沿高地对面之敌。村东、村东北,两个战场紧密相连,就犹如岫岩、海城两个战场相互策应一般,决不可孤立看待。”

    话里的比方蕴含有深意,刘成虎毫无所觉,张作霖却是眼神一亮,旋即又暗淡下去,露出迷茫之态来。哼哼,要让他觉出自己追随的大帅战法不对,此番召唤武毅军前往大石桥会攻太平山更不对,以目前来看还做不到,只是在他的心里留下一个烙印而已。

    日军一个大队,没有炮兵支持,无法拿下王家堡。恐怕,此时刘松节已经率部出现在大房身西北的河沿边,截断了这部鬼子的退路,也震动了黄花甸日军将领!战局如何演化,就看日军将领在手里只有一个步兵联队充当主力的条件下,对待王家堡这个大队的态度了。

    反正,饵已经下了,上不上钩,那是野津道贯和奥保巩的事儿!不上钩,咱就吃掉这个大队,全力进攻只有两个大队把守的黄花甸,即便付出相当代价也要拿下!上钩,那好办,关门山的右翼、马队会徐徐向西迫近,最终,日军不得不在大房身一带以两个大队甚至更少的兵力与我军会战,结果肯定是日军手里又少了一大截可用之兵。如此,据守坚固设防黄花甸的一大坨敌人就被一口一口的吃掉,黄花甸防御虚弱不堪,甚至兵不血刃就可拿下!

    杨格需要打胜仗,付出尽量少的牺牲打胜仗,那就是杨格的追求了。

    嗯是时候去看看猎户营、团练三营的分水岭阻击战了。

105 【抢日本大炮】

    (感谢书友“站在天之上”、“铁血爱国”、“1105310427…….”的打赏支持!)

    高高的步云山上白雪皑皑,林海莽莽,雪山林海之间的小路上,日军第二旅团加强重炮兵联队之第一臼炮中队逶迤而行。

    行军的速度很慢、很慢,担任尖兵的第一大队需要一边警戒、一边开路前行,那些作为侧卫的小队更是辛苦,不得不将步枪背着,腾出双手攀着树干、古藤、衰草根才能前进。偶尔,莽莽林海中响起一阵枪声,总有日军官兵应声倒下,当尖兵们花费老大的劲儿循声而去时,看到的只是一个雪窝子或者树干上有人滑溜而下的痕迹,连开枪还击的对象都找不到。

    臼炮中队更加辛苦。180口径的臼炮重达四千多公斤,粗大的包铁轮辋在崎岖的山路上时常需要克服凹凸的阻力,在山路积雪被前队踩踏为坚冰时,打滑随时发生,一旦发生,总需要有人飞快地在轮辋滑退的方向垫上棉衣,一件、两件、三件终于,炮车不再后退,牵引炮车的骡马却被巨大的力量拖着倒退不止,纷纷跌倒,又被四千多公斤的下滑之力强拽着滑动。炮兵中队的马兵们将骡马扶起时才发现——骡马伤了,无法前进。

    西宽二郎少将无奈,只得命令第二联队先行,这个决定在24日傍晚时被证明为错误的。

    老坎子,分水岭主山脉最南端的一个豁口,过了老坎子就是下山路,鉴于天色已晚,西宽二郎决定在老坎子的东坡宿营。此时,臼炮中队和特意安排护卫的一个步兵中队、部分辎重分队组成的后卫,距离本队还有大约二十五里山路。

    站在老坎子豁口处向西南方向看去,落日的余晖中,后卫部队在曲折的山路上时隐时现。旅团付送上热乎乎的饭团时,西宽二郎用望远镜看了后卫最后一眼,接着,他听到了枪声,很密集、很突然就爆发出来的枪声。饭团在旅团长和旅团付的交接中途落在雪地上,骨碌碌的滚下坡去,混入白雪之中。少将拔出鎏金柄的指挥刀,重重地向步云山的西坡挥去。

    “第三大队出击,增援后卫部队!”

    开玩笑嘛,被三千人踏实的雪路上,从豁口到后卫所在地又是下坡路,一队队日军官兵遵命而行,一队队地滑到在山路上,如同黑色的饭团一般打着滚儿跌落,就在旅团长重新下令收回全体出击命令时,至少有十数人跌落无踪。

    一个步兵中队缓缓下山、小心翼翼的下山增援去了。

    揪心的枪声一阵紧过一阵,偏生站在豁口居高临下的旅团长和大部步兵能看到应战的后卫却无法及时增援,二十五里的山路在此时成为一个遥不可及的距离。他们只能指望作为后续纵队的十六联队第二大队能够及时赶到。

    盖平到岫岩仅有这么一条山路,清国人是从哪里钻出来的?!

    几乎,被迫观战的第二旅团官兵们都有此问,又都觉得这个问题很白痴。这片土地是清国人的,他们樵夫、猎户在山间能够自如行动,一如方才偷袭尖兵部队的那些卑鄙之人般。就算帝国陆军情报部门作了相当充分的准备工作,也不可能把步云山中每一条道路都勘察清楚!实际上,在小川又次制定的征清计划中,从未就岫岩方向遭遇敌袭的情况作过应对方案,按照征清计划实施情报搜集工作的人们也就没有把这条并不重要的山路列入仔细查探范畴。

    否则,西宽二郎少将真的不会在第一军司令部的蛊惑下,要求第二军司令部拨出臼炮中队随行了。

    百密一疏,指的应该就是当前发生在步云山半山腰的事儿吧?

    一刻钟左右的时间过去了,西方的地平线上没了夕阳的余晖,清国人无法准确射击,只能撤退。一个半小时候,西宽二郎少将得到报告,臼炮中队伤亡四十七人,步兵中队伤亡十六人,击毙清军六十余人。

    这样的战果看似日军略占便宜,其实,日军亏大发了!少了四十七人的臼炮中队无法凑够操纵两门臼炮的人手,更别说臼炮还得行军一百四十多里才能到达岫岩城下!

    这一夜,第二旅团全体官兵们是提心吊胆在山脊处喝着西北风度过的。

    半夜里,距离老坎子豁口不过十余里的步云山南侧,一处断崖下有了动静。

    猎户营管带李樾和团练第三营第八哨哨官狄继武趴在地窝子里,一个个的数着从西坡转回来的弟兄们,看着劳苦功劳的他们钻进一个个覆盖着白雪或者白布的地窝子过夜。常年在山中狩猎的人们总喜欢搭建这种简单的地窝子,来自长白山、兴安岭的猎户尤其擅长将地窝子收拾得暖暖和和。他们用树枝扎成坡度达45°左右的人字形“尖屋顶”,屋顶用密实的兽皮挡风,内里铺上锤软的乌拉草,加上一床棉被和足够的食物,人猫在里面过一个冬天都没问题。

    “少了六十五个弟兄。”轻声嘀咕着,李樾的胸腔在抽搐,生出一种想要大哭一场的冲动。

    一个多月前的草河堡,猎户营也是迂回伏击敌军,那一战打得爽快呐,几乎就是来自兴安岭、长白山、乌苏里的猎户兄弟们拿着火铳、鸟枪压着鬼子打,折损十来人就打死、打伤、俘虏鬼子五十多人。杨统领大人对得起猎户营,到了岫岩城,手里的家伙从火铳、抬杆、鸟枪换成了日本的18年式单发枪,每个猎户兄弟光是训练用新枪就打了百余发子弹。鸟枪换了新枪,仗却打砸了,损失了那么多的兄弟,李樾该如何向他们的亲人交代呐?

    狄继武也是猎户,乃是庄河人,鬼子来了以后加入团练,跟着随昌毅躲进了四方顶子山中,随后就成了团练的哨官,此次时率团练三个营中熟悉步云山的弟兄们协助猎户营作战。天黑,他看不清楚李樾的面目,只能感觉到管带急促的呼吸中带着抽噎,忙压低声音道:“我找胥老三问问,到底咋打的?”

    他还没动,一个人迎猫着腰走近,看了看,钻进了二人的地窝子。

    狄继武带着怪责的情绪问:“老三,你们咋搞的?是不是你领错了路?”

    来人正是李樾和狄继武要找到的胥老三,他操着浓重的豫西口音说:“没领错路,我到辽东最初那两年,就躲在这山里打猎,路熟,错不了。是扎乌兄弟想抢鬼子的大炮献给统领大人,结果挨了一阵子排枪,丢了三十多个弟兄,扎乌也死了!弟兄们的尸身还在那边,咱们带不走,也冲不过去,只能唉!”

    哎哟喂,抢大炮!?

    李樾几乎要呻吟出声了,那大炮即便抢了也搬不走啊!扎乌兄弟哎,你咋那么愣呢!早知道就不该听你的,让你带队去,而是我这个没品、没衔的管带官亲自出马的。

    狄继武并未理会猎户营管带的心情,捅了捅身边的胥老三,问:“老三,你累不累,还能摸黑走路吗?”

    “走?哪里去?”

    “去东山梁子找随帮统,告诉他,明儿一早咱再打一场,然后从南面小路撤退,再告诉他刚才的战况和伤亡。”

    胥老三点头,闷声道:“我休息一会儿,就一袋烟的功夫。”说完,他就一头钻进被窝里,挤着狄继武蒙头大睡。

    同一个夜里,黄花甸的日军出动了。

    因为清军斥候白天会在勺子河西岸、黄花甸以南游动,严密监视黄花甸的情况,故而,在野津道贯和小川又次返回九连城之后,舍不得一个大队兵力被清军拖住、围歼的奥保巩命令武田秀山大佐率21联队趁夜出动,于天亮前绕过道房身西北过河,直扑王家堡。这一次,21联队配属了一个骑兵小队、一个山炮中队和旅团卫生队,合计兵力三千余人。

    第九旅团的第11联队和骑兵半个中队、炮兵两个中队留守黄花甸。

    目送21联队出发后,奥保巩回到司令部,在油灯下望着地图发呆。突然,他想起仙波太郎派到王家堡侦察的那个清国人来。

    “王家堡只有清军三百余人”,这话就是那个清国人说的,可仙波太郎带领一个大队去攻王家堡一天多时间了还未曾回报,大房身一带又出现了大批清军步兵。这就说明了一个问题——姓王的清国男人在说谎!奥保巩中将不想追究那人说谎的原因,这种事情本就无可追究。在出声唤来卫兵嘱咐几句后,中将继续看着地图发呆。

    王大栓的家就在村西,紧邻勺子河。在日军大队集合并开出黄花甸时,王大栓才下定决心逃跑。可是,看看年迈的父母,再看看身体孱弱的妻子,又看看十多岁的儿子和闺女,他作难了。

    作为黄花甸唯一一户能住在自家屋子里的大清国百姓,王家无疑会受到村里人和日军的双重“关照”。想象中,趁夜摸到勺子河边的行动蕴含着极大的风险,村南望台上的日军哨兵很可能看到河边的动静,日军巡逻队也会不定时的出现在河边甚至河对岸。

    风险,性命,决意一搏的王大栓想起了刘大人的话,在日军集合、开拔的动静中,他拿出替家中老人准备的寿衣,哄骗老人说是新衣服,换上了。又让儿女穿了麻白色的孝衣,偷偷地从窗户口溜出去,在地上趴了一会儿,觉得无人发现后,才手脚并用慢慢的爬向河边。渐渐的,站在窗户口的王大栓看不到儿女的身影了,只看到一队巡逻的日军从北向南沿着河边走过。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咣啷”一声响,门板被踹飞,几名日军士兵涌进屋来,呼喝着“八格牙路”将寒光闪闪的刺刀捅进老年和中年的两对夫妇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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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 【危难见峥嵘】

    (感谢书友“凌励大师”、“纵(横)天下有我”的打赏支持!)

    杨格刚从东山梁子回到岫岩城,还没来得及喝一口茶水,冯义和、寿山就找上门来,面色凝重,忧心忡忡的模样让杨格心中一紧,不等二位说话就主动发问:“二位大人,你们这是怎么啦?可是战局有变数?日军进攻关门山了?”

    寿山看了一眼冯义和,见这位老大人眯着双眼,心知武毅军分统是不愿意自个儿提起话头了,乃道:“依帅飞马来催,让我马上赶去摩天岭拉镇边军步队和齐字新军共八营增援海城,马队我留给你,由科尔沁蒙古台吉保泰,哦,就是汉名包锐锋的统带。致之老弟啊,海城那边依帅很困难,据来骑说,延山营700多人,现在只有400余能战者了。”

    “大哥,我大哥他没事吧?”

    “没事,没伤着人,只是……屡攻屡败,心气儿折损了大半。这小子还不成,得多多磨练,最好是跟着你好生学一段时间。你不知道刚刚得了新操法那阵子,延山,哼,那股子气劲啊,睥睨天下呢!”

    杨格心中涌起一股子歉疚之情来。

    延山派巴哲尔来自己这边问计,自己倒好,把巴哲尔留下带了一哨马队,只委托马博西派人带去两个字——慎攻。唉从大局出发,海城方向宜守不宜攻,延山非要打问攻击欢喜山的良策,杨格能有啥良策呢?无非是最大限度集中炮火压制敌军,以精锐迂回、穿插、割裂,大队压上围歼之法,还要有重点、有针对性的进行步炮协同攻击演练几次,方可夺取设防极其坚固的欢喜山、晾甲山等海城外要点。这些战法,用延山新营都无法完成,其他各军、各营更是离谱!

    张作霖说的好啊,其实无论是依帅还是宋帅又或者聂军门,在没有杨格之前,打仗的法子一般无二。大队开进、列阵、轮番进攻,三鼓不下就撤退。如此,这般,而已。

    战争,军事指挥的技术或者说艺术,原本就不那么简单!古人、今人花费偌大精力去研究武器技术、战术原则、战技战法,从而形成各**队的操典,由此再结合国情制定出符合国家政治需要的战略。现在看来,老将们对此真是一窍不通呐!

    寿山拉着冯义和来此说道此事,一是公事公办,来知会“统领分水岭东路各军”的杨大人一声;二是私谊,喝水不忘挖井人,当初没有寿山兄弟的亲睐,也就没有赛马集大捷,杨格还不会这么快的在战争中展露头角。反过来说,没有杨格的卓越军事才华,寿山兄弟也不会在辽东诸军中占据地位颇重要的一席,永山还因战功而领班侍卫。惺惺相惜、相辅相成从而肝胆相照,正是杨格和寿山兄弟的关系写照;第三嘛,依帅飞马来催,肯定还有问计之意,此事,还是年轻的杨格主动献策为好,莫要等人家当大哥来“讨计”。

    左右看看,连马弁赖小顺都不在,杨格取拜把子兄弟延山对寿山的称呼,道:“大哥此去海城,应当竭力劝阻依帅再度攻城,黑军、吉军和盛京军、淮军不能再分开作战了,海城北之黑军、吉军应当取守势,南边的大石桥太平山,以淮军为主、盛京练军为辅,取攻势。尽量拖延、维持战局现状,待岫岩这边打完,整个战局又会刷新一番。那时,依帅要杨格取九连城,杨格就去九连城;要武毅军南下旅顺,杨格就南下旅顺,要回援合攻海城,也没问题!但在目前唯有拖延,就是一个字,拖!”

    冯义和微微摇头冷笑道:“依帅也难,朝廷那边屡次电催收复海城。这个若在武毅军收复岫岩之前,那些个声音还不那么大,今儿,岫岩成例,海城就不得不反攻。”

    呵呵,这话说的,不顾海城之战局现实而强攻的责任反倒落在杨某人的头上了?妈的,朝廷里那些人都吃屎长大的?永山在干啥?李鸿章和他的那班所谓的“精英幕僚”在干啥?岫岩的事儿能跟海城比吗?夺岫岩是趁虚而入,是奇袭;海城方面是敌我两军攻守会战,哪有趁虚奇袭的可能?!

    “操蛋的朝廷!“

    冯义和急道:“你!闭嘴!”

    寿山满脸都写着无奈二字,语气悲苦的说:“朝廷要反攻海城,致之你说的有道理,不能强攻。依帅为难,我回去同样为难,嗨,尽人事,听天命吧!”

    冯义和、杨格都听出话意来,寿山所谓的“尽人事”,不是指让自己的能力在正确的方向上发挥最大化,引导战事趋利于大清国,而是“尽人臣之事”,身为统领,无外乎忠、勇二字。

    “愚忠,血气之勇。”这话,杨格没有说出口,只在内心里狠狠地嘶吼。

    一阵难堪的沉默之后,杨格说:“大哥,请转告依帅,待岫岩南北两路战事一了,标下立即引武毅军西归、会攻海城,之前,请依帅务必保持所部实力、士气。”

    寿山能感觉出杨格话里的无奈和悲愤之情,更知道在完成此次岫岩战役之后,武毅军在分水岭东路将有广阔的战略前景。东去,可继续压迫日第一军之第五师团,甚至有收复凤凰城、九连城,进抵鸭绿江的可能。如此,日军的两翼作战就短了一臂,惟余辽阳南路之孤军!如此这般的话,军事、政治的意义远大于收复一个海城!

    放弃,真要放弃吗?连寿山都觉得颇为不舍,何况一直苦心经营如此局面的杨格呢?

    “致之!”

    “大哥,别说了,我明白。”杨格摆手止住寿山,勉强提聚精神挤出笑意,说:“没有依帅的支持,就没有杨格的今天,更没有武毅军拿下岫岩,铺展东路战略的可能。如今,依帅在重重压力下却只召回大哥一人,其情、其意,杨格铭感五内,哈哈回军会攻海城也好嘛,反正都是杀鬼子,去海城,咱还可以杀个痛快,大哥,您说是不是?”

    寿山,冯义和都听出来了,杨格那似乎是爽朗的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委屈的哭音。二人无语对视良久,突然齐齐出声骂道:“操蛋的朝廷!”

    “哈哈!”杨格大笑,寿山、冯义和也回过味来,齐声大笑。

    “好了,好了。”寿山笑过,喘息着道:“致之啊,你也别急着更改东路作战的策略,我此番回海城再陈情于依帅,看看能否连结吉林、盛京二位将军,联名上奏战局,望朝廷、皇上收回成命。”

    杨格露出苦笑,冯义和急忙道:“如此甚好,甚好。事机孔急,寿山呐,你快上路吧!”

    这老头子,此时摆出长辈的架势来了。想当初在草河堡东堡墙上观战时,可是寿山为主,冯某人为副的。

    寿山起身走到门口,回身抱拳道:“致之,我在海城敬候岫岩捷报!告辞!”

    三十余骑快马离去,冯义和摇头叹道:“这寿山几兄弟,都是汉子,磊落光明,值得深交。”

    杨格却不想搭这个话头,略一作礼道:“老大人,我即去关门山坐镇指挥,岫岩和南路战事,还有最后那点物资转运的杂务,还请老大人主持。”

    “南路那边”

    “四天之内,西宽旅团到不了岫岩城下!”

    “哦,那就好。”冯义和当然愿意相信自己的准女婿,那可是一身的本事啊,昨儿从王家堡径直去了东山梁子,想必那边的事儿都交代给随昌毅、冯国璋和巴哲尔了。只是“你刚回来,疲累不堪而心情浮躁,还是休息一阵子再走?”

    杨格拍拍胸膛,“梆梆”作响中笑道:“这点事儿算个啥?老大人,杨格走了!小顺,走啦!“

    疲累,对年轻人来说算个啥?老大人是担心杨格有了放弃东路战略的想法之后,会在心中郁郁不平。这人呐,心气儿一旦折了,骨架子就无以为立,杨格一人,身系万军和大清国此番抗战大局,那可是大事哦!别人看不出来,老将却能洞悉其中细微之处。

    洞悉又如何呢?朝廷强压依克唐阿攻海城,依克唐阿无计,不能不攻,可如此攻法除了徒劳无功之外,还有惨重的伤亡和朝廷的催促、问责。高压之下,依克唐阿以坚决的支持杨格反而打动杨格之心,知恩图报哇,这做人做事是一个理儿!故而,冯义和深深的知道,寿山那边再怎么折腾也翻不起浪来,岫岩这一战打过,武毅军是铁定要回师海城了。

    朝廷的无知妄断,杨格的东路战略;依克唐阿承受的高压,杨格的知恩图报之心。军事,纯粹的军事将置于何地?!

    看着杨格远去的背影,老将只觉得自己心里也是无比的委屈,还要为承受更多委屈、更多责任的准女婿担心,为他的选择中透露出的情感、操守而感动,危难见峥嵘呐!

    冯义和只觉眼眶发热,老泪几欲纵横。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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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汉子介绍:
铁血军人穿越到晚清后的故事。地点:盛京将军辖地,辽阳东路,凤凰城厅与摩天岭之间的细河河谷。备注:温柔乡乃英雄冢,国难当头,休提儿女情长;铁血男儿好汉子,以家国复兴为己任,终成华夏民族之钢铁脊梁。铁汉子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铁汉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铁汉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