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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烦局神游     醉饮江山txt下载     醉饮江山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八章 一拳(求打赏推荐收藏!!!)

    二十个瓦兰男人齐心协力,什么东西搬不动?

    不过要搬这玩意,还真是费了他们不少力气,大头都花在包装上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即便是用棉布给里三层外三层地裹了,还是有不少人冻得两手发紫,刚抬进药师殿,就甩开那张寒玉床,拼命往手心里哈气。

    明明是冬天,可这东西一放到地面上,立刻就隔着棉布,升起一阵淡泊雾气,青石地面上也凝出了水珠。

    安晴立刻就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几位住持却还是摸不着头脑。

    赵无安走到段桃鲤身边,拔出她腰间匕首,划破了裹在寒玉床外面的棉布,展露出里头那张寒玉床有如千年玄冰般的透亮色泽。

    匕首上连着的锁链还缠在段桃鲤腰间,顺着赵无安的脚步,段桃鲤也不得不跟紧在他身后,面上泛起羞赧之色。

    只可惜这种微妙的感觉并未持续多久,赵无安很快就把匕首塞了回去,指着地上的寒玉床,向几位住持歪了歪头。段桃鲤咳了一声,默默走开。

    慈清疑惑道:“这是什么东西?”

    “几位住持可能没在久达寺第一任方丈闭关的屋子里待过。”

    才被关了一个下午,赵无安现在显得特别有发言权,摇头晃脑悠然道:“在方丈打坐的那块青石板下头,我发现了这块浑然天成的寒玉。我想,这块玉有多冷,应该无需赘述了吧?隔着一丈距离,我都被它冻得浑身发抖,如果在慈玄师叔打坐的蒲团下头,塞进这块寒玉的一点碎片的话,把慈玄师叔冻得蚀肌销骨,应该也不是难事吧?”

    赵无安撕开棉布,指了指寒玉上方那矮去的一截:“整块搬走自然不太可能,但是如果把一小块寒玉截断下来搬走,并不是什么难事。慈玄师叔在殿中守夜,主要的职责还是更换红烛,添置灯油,不可能彻夜不动。凶手藏在我之前所藏的地方,只要趁慈玄师叔离开之时,在蒲团之下塞一块寒玉,再躲回功德箱背后,丹墀之下,静待慈玄师叔冻僵即可。慈玄师叔是勤修佛法、砥砺心性,之人,感到蒲团寒冷,自然以为只是冬夜缘故,不会多加上心。不消一炷香的时间,就会冻得浑身僵硬,想离开也不行了。”

    济正皱眉道:“这块寒玉,真有如此功效?”

    赵无安见他不信,转身去到殿角日光菩萨坐下,随手拿起一盏尚燃烧着的灯油,走了回来,连油带火,直直浇在寒玉之上。

    然而还没等滚烫的灯油接触玉面,就已经在空中凝为一根琼柱,最终落到寒玉上时,则一下子摔得四分五裂,一小块灯油滚到济正脚边时,还在打着转。

    饶是一直沉默寡言的慈效师叔,看到这幅场景,也不由得噢了一声。

    赵无安道:“其实这个实验,在行凶的那一天,凶手就做过了,不过他拿的是月光菩萨座下的蜡烛。不知济正师叔是否还记得,那一天,月光菩萨座下有三根蜡烛,是熄灭得早于其他灯盏的。”

    众人都陷入了沉默之中,一言不发。

    “身体已被冻住,对于凶手的所为自然无能为力,慈玄就这么被生生剜出了心脏,并用袈裟裹住,丢到月光菩萨身后。这一点,我在罪莲塔上就已说过,当时不过是想诈一诈几位住持,言语无礼,无安多有得罪。”赵无安微微躬了下身子。

    他走到药师佛像前,声音响彻在大殿中:“做完这些之后,凶手继续潜伏在丹墀之下,等到慈清师叔与宏宁师叔来访,便让他们去找其他几位住持一齐过来。为了不被怀疑,二人肯定是要先分开的,这就在二人当中制造了作案机会。因为此前两人一同见证了慈玄的存活,短短半个时辰内就被杀死,两人定然会互相怀疑,这正是凶手的目的。若不是我突然出现,打乱他的布局,只怕如今慈清师叔与宏宁师叔已然会自相残杀了。向蜀的一派,也会在久达寺中彻底凋零。”

    济正侧目,瞥了慈清与宏宁一眼,痛心疾首道:“这是真的吗?你们竟然都已心向着那几个蜀地的妖僧?”

    慈清眸中有不知名的妖火燃烧,却是一言不发,悄悄向后退去。

    赵无安并未注意到殿门口的异动,自顾自续道:“杀害慈玄师叔、向宏宁传令之后,凶手便马不停蹄地离开了这里——当然,不是走正门,而是地道。”

    此言一出,济正瞳中震惊神色更浓:“地道?久达寺何时有了地道?”

    “虽不知是何年月修建,但定然当时是大兴土木,挖了好一阵子。整个久达寺的地下几乎都被掏空。凶手能在不被人注意的情况下进入慈恸师叔的院子,估计也是利用了地道。

    “但是地道只可出不可进,因此凶手要离开地道,还是得费一番功夫。杀了慈恸师叔之后,他踩着院角的木材,爬上墙头,又顺着墙跳到跃鲤池处,把一身血衣藏在池水当中,自己则换上事先放在茅房中的衣服,就可大摇大摆地离开。跃鲤池在冬天几乎无人会去,那间茅房也就形同虚设,提前在里面放件衣服并且不被人发现,也并不是难事。”

    说到这里,赵无安顿了顿,眼底浮起一层淡薄的雾,幽幽道:“在调查慈恸师叔屋后的跃鲤池时,我被慈洪师叔袭击了。”

    众人皆是一愣。杨虎牢踌躇了起来,神色变得极不自然。

    但赵无安连看也没看杨虎牢一眼,只是淡然续道:“今年开春,我下山之时,宏远师叔也刚好圆寂。不知是何人从中作梗,慈洪师叔一口咬定是我杀了宏远。他欲为徒儿报仇,出手俱是杀招,我招架不及,反击时失手杀了慈洪师叔。这一点,是我的过失。”

    济正眯起眼睛,显然是在怀疑赵无安所言的真实性。倒是一旁的安晴见赵无安这样子,眼底流露出一丝担忧的神色。

    站在殿门口的杨虎牢抬手擦去额间冷汗,心里五味杂陈,明明应该放下了块石头,却不知为何,仍是提着心吊着胆。

    “但济玄方丈之死,与我并无任何关联。之前已交代过,之所以在罪莲塔上自供罪行,不过是想诈一下诸位住持,更快找出凶手,以免再有人死去罢了。却不曾想没能吓得到师叔师祖们,反而差点把自己送上绝路。”

    赵无安的自嘲落在空荡荡的佛殿里,没有一人搭腔。济正眯着眼睛,慈清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趴在地上的宏宁则抖个不停。

    赵无安看向慈清。

    慈清脸上的肉波纹般颤动起来,哑声道:“不是我,我没有杀人。赵无安你别诬陷好人!”

    他张着嘴,还想说些什么,但嘶哑的声音却戛然而止,连带着他的眼神,也刹那间凝固住了。

    一柄尖刀从慈清胸口穿出。

    赵无安神色剧变,奈何剑匣不在身边,飞身去救,显然已经来不及。

    站在慈清身后的僧人面不改色地拔出了刀。随着慈清一声痛呼,炽热的血溅在药师殿的地板之上,触目惊心。

    慈清缓缓倒地,而他背后的人则一脸淡然地抬起袖子,把手中佳人斩上的血迹擦拭干净。

    聚在殿门口的瓦兰汉子们全都看得呆了。济正则惊怒道:“慈效,你做什么!”

    也怪不得他们,因为一直以来都性子温吞的慈效,实在是太不引人注目了。

    模仿慈玄的声音也罢,杀掉慈恸也罢,看着都不像是慈效这种慢悠悠的僧人能做到的事情。正是因为如此,当慈效把刀扎入慈清胸口的时候,才显得如此出人意料。

    而他唯一一次露出马脚,就是在罪莲塔顶袭击赵无安。

    尽管落下剑匣是赵无安有意而为,但一个常年吃斋念佛的僧人,能以如此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将赵无安击倒,出手狠辣,令人毛骨悚然。慈清与济正在此之前都被赵无安惊住,因而对慈效此举,仅仅觉得有些亮眼,并未多想。

    赵无安可不会想得这么简单。罪莲塔故意供认罪行,就是期待着有人会露出马脚,慈效的一掌正中他下怀。

    但即使是胜券在握的赵无安,也没想到慈效居然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一刀结果慈清。

    所以当慈效认认真真地把刀上的血迹擦拭干净时,赵无安也是同样深陷震惊。

    眼见慈清就倒在自己身边,早就吓得趴在地上的宏宁惊叫一声,浑身颤抖,奈何不能再尿一次裤子,两眼一翻,居然直接昏了过去。

    倒在地上的慈清身下,不断有大片的鲜血汩汩涌出。他挣扎着最后一口气,狰狞问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慈效双掌合十,宣了一声佛号,面不改色道:“天下佛法,殊途同归。汝等心向蜀地,实在是我所不能容。”

    慈清瞪大了双眼,嘶声道:“你……”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猛然一窒,整个人痛得昏死过去。

    济正浑身颤抖,怒道:“慈效!纵然这些师兄弟再如何想要对寺不利,你又怎可杀人?”

    慈效静静地看着济正,提佳人斩走了过来。

    济正慌乱道:“你想做什么?我可没想过要追随蜀地十愿僧!”

    慈效一言不发,不断缩短二人的距离。

    济正气得面色发白,身如抖筛糠。

    千钧一发的当口,赵无安不动声色地站到了二人中间,手里提着从段桃鲤腰间解下的匕首。

    慈效看了看赵无安,眼底勾起一丝戏谑神色:“还想再尝一掌?”

    赵无安猛然提起匕首冲向慈效。

    慈效哼了一声,抬起从赵无安那拿来的佳人斩抵挡。

    两柄短刀相交之前的刹那,赵无安倏忽松开手中匕首,扭头避过佳人斩锋芒,一头顶在了慈效胸口。

    慈效不以为意,虽被赵无安的头追逼退一步,却也同时眼疾手快接住了赵无安松开的匕首,心中暗暗觉得好笑。

    还没正式交手,这人就已吓得丢了兵刃,居然还敢直冲过来。不过拿这头颅一顶,又不是练了铁头功,能有几分力道?

    这个念头还没完全浮现在心头,赵无安就已左手握拳,一拳打向慈效膻中穴。

    慈效愣了片刻,简直快要笑出声来,觉得赵无安已是在垂死挣扎。他不再留情,伸出左手,就要以自身压箱底的掌法反将一军。

    罪莲塔上,正是以这一掌,他险些直接要了赵无安的命。

    然而看着左手握着的匕首,他又是一愣。目光转向右手时,却发现右手早已握住了佳人斩。

    抄手夺来的武器,居然刹那间成了累赘。

    还没等慈效反应过来,赵无安雷霆般的一拳就已经砸在了膻中穴上。

    砰!

    气海翻滚,二品境界的全力一拳,赵无安御气出体,霎时穿云裂石,崩天裂地。

    慈效喉头一甜,喷出一口鲜血,两边兵刃同时脱手,被这一拳打得向后飞出一丈多远。

    赵无安站在原地,看着被一拳击倒的慈效,不以为意地抖了抖自己的手腕。

    “就你这三脚猫功夫,也好意思跟我打?”

第十九章 怒发冲冠

    从慈效一刀捅进慈清胸口,到赵无安夺了段桃鲤匕首杀向慈效,再到慈效被赵无安一拳打出去,一切都不过发生在弹指之间。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那群迟钝惯了的瓦兰人甚至都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赵无安就已经把凶手给收拾得服服帖帖。

    赤手空拳把人捶出去一丈多远,赵无安心里也是难得地有些暗爽。隔山打牛、四两拨千斤,这就是二品高手的代名词啊!

    怪不得江湖都说二品之下皆凡人,御气离体的境界,是大多数武夫穷极一生也摸索不到的。纵然赵无安早就修炼离手驭剑之术,如今晋入二品,才算是真正地登堂入室。如严道活那般信手挥洒剑气三千,虽不至于指日可待,终归也是有了个盼头,不再是黄粱浮梦。

    慈效显然是被赵无安一拳给打懵了,还没意识到他是个二品高手,倒在地上仍是不肯服输,一个鲤鱼打挺就要站起身,反被赵无安遥遥一掌,又给压回了地上。

    随着赵无安站在一丈之外,轻描淡写地挥掌,慈效如被人凌空痛击,砰地一声坠回地面,身下青砖向下凹陷,形成了个手掌的模样。

    赵无安身后众人俱是目瞪口呆。

    这一掌看着声势吓人,其实威力也就那样,反倒耗了赵无安不少气力,更是佐证了二品境界的御气伤人远非无敌的说法。若不是胜券在握,赵无安也不至于耍这些花架子。

    反正已经扮不了猪了,索性就在吃老虎的时候,把嘴给张得大一点,吓吓身后的久达寺新方丈,倒也没什么坏处。

    那厢济正并不关心慈效与赵无安的战况,而是焦急地慈清护在了怀里,想替他包扎伤口,但看见他那被一刀贯穿的胸口时,知道已是于事无补。

    慈清胸口的血仍在汩汩而流,染红了济正身上新披的方丈袈裟。他低眉闭目,不言不语。

    似是回光返照般,慈清在此时悠悠转醒,一扭头,就看见了济正痛苦得几欲潸然泪下的表情。

    慈清一阵苦笑,沙哑道:“师叔不必难过。”

    “辩不过那些黄口小儿,是慈清无能。想要加入他们,以窥佛祖真章,也是慈清的想法。慈效师弟不过是为久达寺清除门中孽徒,慈清心甘情愿领受。”

    济正勃然道:“休要再言!无论尔等作何打算,总归是不该以死谢罪……”

    “师叔此言差矣。”

    面对济正疑惑的神情,慈清笑道:“六人赴蜀,只有五人回来。五人之中,又有四人的心留在了蜀地。师叔闻禅已久,心境自有定性,不似我们慈字辈的僧人……”

    说着说着,慈清便咳出一大滩血,雪齿也被染得猩红,仍是断续道:“辩不过蜀地僧,不是我等对佛法领悟不足,实是中原佛法……仍有缺数……”

    济正一愣:“你说什么?”

    而此时,慈清瞳中光芒却已尽数散去,被济正握着的手也慢慢滑落,坠于地面。

    久达寺数位住持投诚蜀地十愿僧的原因,竟是中原佛法仍有缺数?

    这是何意?

    抱着昔日爱徒逐渐冰冷的身体,济正心中有万千纷乱思绪,狂扫而过。

    这时候,站在一边的瓦兰公主段桃鲤,倒是出乎济正意料地走上前来,念了声阿弥陀佛,又宽慰道:“方丈还请节哀顺变。慈清圆寂,亦是入了寂静涅槃界,称得上善缘。”

    济正回了回神,看着身旁这个一直以来都对人加以狠厉辞色的公主,不明所以。紧接着他便看见公主身后的二十护卫也不约而同地双掌合十,宣了声佛号,这才微微一怔,对这公主的印象稍稍改观。

    瓦兰毕竟是诞莲之国,普民信佛,于中原而言也是个难以想象的盛况。

    在慈清留下一句不明不白的谶言撒手而去之时,赵无安也把慈效给折腾得半死不活了,安广茂这才拖着赵无安的剑匣姗姗来迟。

    不是他不愿早些出现,而是久达寺底下的地道实在太过复杂,人手又不足,安广茂带着几个捕快在里头摸了半天,才找到了通向药师殿和慈恸房间的出口,一一印证了赵无安的推理。

    既然取完了证,剩下的任务就是将嫌犯捉拿归案了。慈效虽然掌法凌厉,但自身功夫实在不怎么样,被赵无安一招占得先机之后,愣是连还手的功夫都没有。安广茂带人赶到时,慈效已经躺在个半尺深的坑里,口吐白沫,不省人事了。

    赵无安径自从安广茂手里扯过剑匣,慈爱地抚了抚,轻车熟路地背回身上,对安广茂道了一声谢。

    看着这白衣青年一脸的无辜,安广茂实在难以把他和地上口吐白沫的慈效联系在一起。所谓扮猪吃虎,说的就是赵无安这种人吧!

    不过细想今夏在余杭天仙宗看见的武林盛景,还真难说慈效就是只老虎。

    将毫无反抗之力的慈效用镣铐拷了,安广茂对赵无安道:“白日里对赵居士多有得罪,安某在此赔个不是。”

    “无妨。若不是因为安提辖,无安也发现不了青石板下头的地道。”赵无安善解人意地温颜笑道。

    “乱拍马屁,明明是我帮你找的地道!”安晴凑了过来,拿粉拳顶了顶自己的脸颊,对赵无安比了个羞羞的手势。

    安广茂无奈:“晴儿,你还是去找了赵居士?”

    案子一破,心情大好的安晴自乱了阵脚,慌忙欲盖弥彰道:“不是不是,我就是去个茅房,顺便路过了一下……”

    一边做着苍白的解释,安晴一边对赵无安挤眉弄眼,希望他能有什么妙计,圆了这个破绽百出的谎。

    这样慌张的安晴,并不故作姿态,自有她的脱俗之处,看着倒也十分烂漫可爱。

    赵无安注视了安晴一会,忽然伸出手,轻轻放在她的头上。

    正晃动手臂想方设法圆个谎的安晴一下子全身僵住,直勾勾地盯着赵无安,眼中神色慌乱。

    赵无安慢慢抬起头,直视着安广茂,忽然笑了一下。他长得明明不怎么样,笑容却有奇怪的感染力。

    赵无安开口道:“安提辖啊,安晴早已及笄,我呢也只是个佛家居士,不如就……”

    安广茂抬了抬眉毛。

    安晴脑袋也不笨,听见及笄二字,又看见赵无安脸上这难得一见的羞赧神情,纵然心中无意,也是猜到了七八分,立刻就羞红了脸。

    说她不喜欢赵无安,那是假;但若说她对赵无安情根深种,则是又有些过了。尽管如此,一向为人寡淡的赵无安忽然提起这茬,倒是让安晴的心怦怦直跳起来。

    还好段桃鲤离得远,没听见赵无安说了什么,否则现在肯定恨不得手撕了这对名字里都带安字儿的狗男女。

    正说到关键处,赵无安似乎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忽然咳了一声,话语也戛然而止。“天还真冷。”

    安晴黑了脸,不以为意道:“那边还放着张寒玉床,当然冷啊。”

    看着自己最疼的女儿跟赵无安如此亲近,安广茂心里还真有点儿发酸。不过女大不中留,安广茂并不是看不开的人,赵无安如今竟然敢提起这茬,想必心里已经打好了算盘。

    安广茂抱胸道:“安某倒也很好奇,赵居士何以能够发现地下一处藏得如此隐秘的地道。安某不过在居室内问了几个问题,又何有尺寸之功?”

    这个问题倒好回答得很,赵无安咳了两声,不动声色地掩盖过之前的窘态,悠悠道:“本来也没想那么多,但见是安提辖受人之邀前来审问,我立刻就猜到,定然是有人躲在某处,好借安提辖来套我的话。我并非真凶,忽然替真凶顶罪,定是事出有因。之前同安提辖一起下山赴清笛乡,也是久达寺上下都知道的事情,两相合计,我便很有可能在与安提辖单独相处时道出真相,凶手便能将计就计,采取下一步的行动。”

    见安提辖脸上仍有不解,赵无安补充道:“但是用来囚禁我的那间房子,乃是初任方丈所居,四周并无可以隐蔽之物。因而也不难想到,若是隔墙有耳,偷听者一定躲在地下。”

    虽说青石板因他吸收了寒气而碎裂,确实也超乎赵无安的预料。但对于地道存在与否的怀疑,则是早就在他心中成形。说安广茂帮了他一把,也并非无中生有。

    “更何况,在地道中我也确实看见了凶手。”赵无安指着慈效之前躺着的那处大坑示意道,“初入二品境界,习了这御气离手之术,也在地道中给了他一记。只可惜离得太远,虽然命中,并未追上。否则的话,慈清师叔也不至于牺牲……”

    赵无安话中重点仍在地道之上,不过安广茂却听出了弦外之音。

    赵无安年纪轻轻,竟已晋入二品境界,这着实出乎安广茂的意料。心中对这青年居士的青睐程度,不知不觉又涨了几分。

    说着说着,赵无安忽然一愣。

    地道之中,他以手捏气凝枪,应当是命中了逃跑者的。纵然无法将之重创,至少也该留下道伤口才是。

    赵无安疾步走到一旁抓着慈效的两个捕快中间,一把掀起他的缁衣,打量着慈效的后背。

    常年食素,慈效长得并不壮实,背部瘦骨嶙峋,却光滑完好,绝无一星半点伤痕。

    赵无安心头巨震。

    这怎么可能?慈效的背上没有伤口,也就是说,赵无安当时所伤的,并不是慈效?!

    正在此时,当空一声惊雷炸响,震得在场所有人都猛然一个激灵。

    大雄宝殿前头那只高达两丈的香炉,竟被人从殿顶遥遥扔了下来,砸在药师殿前的地面上,青石板砖又凹下去一个深坑。

    与此同时,一个声音从殿角遥遥传了过来:“赵无安,不过才几月未见,就已经入了二品境界了啊?以前被我一只手打得晕头转向,现在居然敢凝气伤我了?要不是你的表演还有点看头,我还真懒得委屈自己等这么久。”

    代楼暮云!

    苗疆代楼家号称三善世家,代楼暮云更是其中翘楚,易容作一个僧人混入久达寺,对他而言实在是再容易不过。敏锐如赵无安,指不定也被他骗了过去,擦身而过而不自知。

    听见这个声音,除了赵无安脸上神色剧变之外,站在药师殿口的段桃鲤脸上也显露出一抹转瞬即逝的怔愣之色。

    坐在殿角的人影漫不经心道:“本来呢,这次是想把你抢回苗疆去的。不是怨我,毕竟桑榆她也挺想见你的嘛。不过你跟桑榆在中原这么久,我这个当哥哥的,还真有点吃醋。”

    “嘿嘿,嘿嘿嘿……”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代楼暮云猛然间狂笑起来。

    “赵无安!乖乖过来,我在地道下头等你。好久没能安心说上话,我们兄弟俩,也该好好叙个旧是不是?”

    兄弟俩?

    安晴愣愣道:“这个人,该不会是扬州那时候被传得神乎其神的……”

    代楼暮云幽幽道:“要是敢耍小心眼的话,小心你那个最喜欢的小师弟,性命不保哦?”

    德炳?

    赵无安惊怒道:“代楼暮云,敢以他人性命要挟!”

    噌地一声,苏幕遮冲鞘而出,直朝坐在檐角的代楼暮云飞了过去。

    清冽剑鸣响彻长空。

第二十章 前仇莫忘,此情莫负

    清冽夜色下,苏幕遮破空而去,犹如天际一闪即逝的流星。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檐角之上的人缓缓站了起来,看着那逐渐逼近的飞剑,眼底升起一丝轻蔑的笑意。

    “看这气势,你已入了二品境吧?”代楼暮云狞笑道,“可真是让我好等啊,为了杀我,你已经憋了很多年了吧?少年人阳气太盛,憋这么久对身体可不太好。”

    明明夺命之剑已近在咫尺,他却从容不迫,甚至还有心思与赵无安开起了玩笑。

    赵无安神色凝重,一言不发,急速向着大雄宝殿奔了过去。

    苏幕遮触到代楼暮云衣角的刹那,整个人影犹如琉璃一般,轰然碎裂。修长宝剑呼啸着划过大殿金顶,冲入无尽长空之中。

    对于代楼暮云的瞒天过海之术,赵无安心中早有准备,此时见到他凭空消失,并不惊异,只是疾步冲到了大雄宝殿下,遥遥御气,唤回了一飞冲天的苏幕遮,悬于身侧。

    代楼暮云戏谑的声音从地底传来:“来抓我啊?看看你的飞剑,能不能摸到我的衣角。”

    久达寺地道制式严谨缜密,从外部几乎看不出任何破绽,大多数通道也是只能出不能进的式样,和清笛乡古墓中的土地庙门别无二致。

    这种门,一旦松开手,便会自动缩回去,在原地留下一堵坚实墙壁。缝隙只小,只怕连刀都捅不进去,极大地增强了隐蔽性。

    能够从外部进入地道的地方只有两个,除去被赵无安无意间破坏的青石板,就只剩下了大雄宝殿中丹墀下方的洞口。

    赵无安冲入大殿之内,没有任何犹豫,径直奔向丹墀,御气推开佛龛,一跃而下。

    地道幽暗,每隔十步才有一盏灯烛,火焰明灭,映照得这地底愈发阴森,宛如黄泉古道。

    走道尽头传来了代楼暮云的狞笑声:“哈哈哈哈!赵无安,你该不会真以为入了二品境,便是天下无敌吧?上面那么多人的生死你弃之不顾尚且不提,居然还敢孤身下地,莫不是太不把我代楼暮云放在眼里了?”

    在赵无安前方八十步的地方,站着个衣着华贵、身材颀长的妖艳男子。他身上各处均缀银饰,腰间悬一枚玉佩,颈中挂着个精致银环,剑眉星目,生得是一副英武容貌,气质却妖异得不似男子。

    赵无安不答,只是挥手,唤出六柄飞剑,悬于身侧。

    头顶上隐约传来人声,显然是赵无安忽然跑出去,吓到了不少人。能听见安晴大声喊他的名字,也能听到段桃鲤颐气指使地说挖地三尺也要把赵无安抓出来云云。虽然隔着一层厚厚地砖,但却清晰可闻。

    这地道建造时显然是颇费了一番功夫,在上方明明感受不到任何异动,下面却能把上头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之前在地道中以冰枪创伤的那个人,想必便是乔装成寺中僧人的代楼暮云。

    据桑榆所言,这人是个断袖。他会躲在赵无安脚底下偷听这么久,原因也就不言自明。

    但十年之前,赵无安对这种事情可是半点不知情。因而这一次单独面对代楼暮云,仍是紧张不已。

    代楼暮云倒没有赵无安这般忐忑,饶有兴味道:“六剑齐出?这是洛剑七一品才能做到的境界,你初入二品,便有如此壮志了?莫不是真的听了那林大娘的教诲,一心要把这洛神剑法传承下去?”

    赵无安低头默认,冷淡道:“身受恩惠,自当报之。”

    “你若是更早些六剑齐出,即便是天下前十的高手也难耐你何,又如何会落得柳叶山庄那般窘境,还得我出手相救?”

    ”洛神剑法,五剑境界过后,便是七剑,没有六剑之说。”赵无安沉声道,”七剑不备,六剑绝不齐发。若是六剑齐出,必是第七剑剑技已炉火纯青,剑意已烂熟于胸。”

    一番话下来,代楼暮云似是全然没了敌意,兴致勃勃道:“七剑不备,绝不六剑齐发?你是说,洛剑七出山之时,早已七剑练成,多年来只是不出。而当年以一敌七,杀三伤四,也并不是偶然,只是因为他的第七剑,其实早已远超前六剑?”

    赵无安默然颔首。

    代楼暮云颇得个中意味地点了点头,“前六剑奇巧轻灵,第七剑刚猛迅捷,两种截然不同的剑道也敢合二为一,不愧是洛剑神。说起来也就只有你这种一根筋愿意练这破剑法,到头来难成大器,还被坏人盯上。不过嘛,我也相信你从不无故行事。就如当年朝廷设久达寺一般,南疆之外万里广袤你不去,偏偏来这久达寺当个居士,恐怕也绝非心血来潮吧?”

    赵无安皱起眉头:“神经过敏。”

    代楼暮云噗嗤一笑,摆摆手道:“赵无安啊赵无安?你可别告诉我,你真不知道这地道是用来干什么的?”

    赵无安环视一圈,道:“储粮留门,以防战乱。”

    话音未落,代楼暮云就连连摆手,傲慢道:“少来少来。久达寺建立之时宋朝正值当兴,又身处中原腹地,何来战乱?赵无安怎会是这么愚钝的人?骗那个姓安的小姑娘还行,骗不了我的。”

    赵无安直视着代楼暮云,代楼暮云也不闪躲,颇有兴味地看着赵无安。良久,赵无安受不了他**的眼神,败下阵来。

    “这么说,你也多半猜到了吧。”赵无安缓缓道。

    “**不离十,不过我想先听听你的看法。”代楼暮云微笑道,“毕竟,还可以顺便偷点情报。”

    赵无安无奈道:“所谓地道,自然是用来运输。”

    “运输什么?”代楼暮云问。

    “尸体。”

    “谁的尸体?”

    “本该活着的人的尸体。”

    代楼暮云一愣,咧嘴笑道:“废话。”

    气氛压抑沉冷,他倒是浑然不惧。

    “久达寺之所以兴建,是为了迎接贵客。地道中有兰草用来祛除异味,说明当时来访的人中有嗅觉及其敏锐之人,也说明尸体会放在寺中颇长一段时间。寒玉床旁边的石台上有布匹痕迹,年久已然化灰,但仍能辨认出是亚麻。“赵无安声音阴沉,缓缓道来,“亚麻用来勒尸提取尸油,而尸油可以伪造出尸体主人的气味。这样比对下来,能够符合条件的客人少之又少。”

    代楼暮云满意地点点头:”尸体会放置很长时间无法运出,说明当时寺庙处在对外界透明的状态,并且四周都有人日夜盯梢。会出现这种情况,只可能是当年瓦兰国国主领一千信徒东来论经那一次吧?瓦兰以制造香料闻名外域,族人生来嗅觉敏锐。我说的可有错?”

    赵无安点点头:“所以,十五年前被杀的不是他人,就是瓦兰国主他自己。大宋名为交流佛学,实则已在久达寺布下天罗地网。不知提前多少年准备傀儡,猝然发难,籍由寺中僧人与之论经之时将其击杀,尸体立刻送下地道寒玉床保存。傀儡则枯坐禅房,名为继初任方丈禅意闭关,暗中等待含有国主独特体味的尸油制成,涂抹于身,显现出更加枯槁的色调,硬是瞒过了整千的亲卫,摆驾回国。从此。西域少了一个与大宋抗衡的国度,多了一个败絮其中的王庭。”

    代楼暮云很是沉默了一阵,没来由地有些伤感,叹息道:“还好我们苗人懂得敬强者为王的道理。我可不想看着我的族人被汉人颐指气使,被踩在头上过日子。”

    “时事轮转。曾经的奴隶也可能变成暴君,反过来也一样。”赵无安淡淡道,“强宋收兵权平边境,如今四族并起烽火通天,反是宋军官冗职繁,武夫无兵可带,文官言辞如海。且看京城里究竟还能否有一二有识之士率军平乱。凡事做的太过火,终究要有报应。阿弥陀佛。”

    说到最后,终于还是单手收于胸前,宣了一声佛号。

    代楼暮云忽然感兴趣道:“你当时若是进了京城,是不是也和那国王一个下场?”

    赵无安冷冷地看着他。代楼暮云干笑道:”怎么,你还想杀了我?”

    赵无安语气忽然坚硬:“十年前你自我眼前亲手取走二十九条无辜性命,我当时只道是桑榆所为,念她对我有救命之恩,未有反目成仇。不过既然代楼桑榆已承认此事是你一手所为,我也有了与你一战之力,无论如何,我赵无安会杀了你,替那二十九条无辜性命报仇雪恨。”

    代楼暮云哈哈大笑:“伽蓝安煦烈!造叶国皇子!仅仅二十九人,就让你选择与南疆之主代楼暮云一生为敌?你战场之上的杀伐决断、不动如山哪里去了?看来那些个年轻女子,你真是喜欢她们喜欢得紧啊!”

    赵无安眉头紧皱,伸手轻扬,三把飞剑悬于身后,发出清浅剑鸣。

    “这与她们是谁没有关系,与我是谁也没有任何关系。你杀害了无辜的人,就得为此付出代价。这是赵无安的规矩。”

    代楼暮云笑得诡异狰狞,他低下身子,注视着赵无安,语气像是在讽刺他:“规矩?没想到伽蓝安煦烈,也会讲规矩。我代楼暮云这些年还真是把一腔深情,给错了人。”

    赵无安神色震怒,右手一扬,三把飞剑破空而出,带起三道炫目流光。代楼暮云袖袍倒卷,向头顶上石砖挥去一击,同时抽身倒退。

    坠落的石砖被飞剑击中,顿时化作齑粉,烟尘弥漫在狭窄的地道中,遮住了赵无安的视线。

    “德炳在哪?”赵无安愤怒质问。

    “不过就是诈你一下罢了。”

    代楼暮云从容地站在烟雾后,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听到一声轻蔑中含着悲恸的笑。

    “情若至深,着实容易犯错。那个小姑娘对你是如此,我对你也是如此。或许在这里放过你,实在是大错特错吧,不过我宁愿放你一条生路。我虽癫狂,却不觉得断袖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不等赵无安回答,他又道:“最近苗疆很不太平,我必须活着回去坐镇。你要是想杀我,就来南疆找我吧。能不能杀得掉我,就看你的本事了,不过,我为了活下去,可不会手下留情。”

    最后的最后,南疆皇子代楼暮云浅笑一声:“我猜你大概已经喜欢上那个叫安晴的姑娘了。年轻气盛,当年之事我的确有错。至于安晴,我不会杀她。好好待她,别再负了个好姑娘。”

    粉尘烟气消散,赵无安指捏剑诀严阵以待,但面前的地道中,早已没有了代楼暮云的身影。

第二十一章 净莲罗生一线隔

    这个代楼暮云,出场时惊天动地,跟赵无安过了一番嘴瘾,眼看着要动手时,跑得倒是比谁都快。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再者说,他走之前说得那些话,也太让人摸不着头脑了。

    什么叫“别再负了个好姑娘”?他赵无安倒是什么时候负过别的姑娘了啊?

    手上捏着剑诀,孤零零站在地道里头,看着六柄飞剑在身侧晃动,赵无安颇有种吃饱了撑着的郁闷感。

    就好像你因为偷学武功被名门大派驱逐下山,多年以后你练就神功成了江湖上首屈一指的魔头,兴冲冲地杀上山要把当年羞辱过你的师门给彻底剿灭,结果发现这个门派早就因为经营不善,被朝廷勒令关闭了。

    你能怎么样?难不成扯起大旗揭竿而起,去跟朝廷对着干?

    晋入二品境短短几个时辰来,赵无安是第一次体会到如此令人窒息的郁闷之情。

    不过难受归难受,他可没笨到去追代楼暮云。代楼家号称三善世家,善毒善易容善潜行,族中儿女的跑路功夫都是一等一的高。现在又是深夜,代楼暮云成心想躲,便是一大片空阔的草原他都能找到地方躲起来不让赵无安发现,遑论这交错复杂的地道。

    知道今日已是无法与代楼暮云决一死战,赵无安心有遗憾,但也很快接受了现实,收剑入匣,顺着原路返回到大雄宝殿里头。

    安晴正在殿里左顾右盼,见赵无安忽然间从丹墀地下钻了出来,面露欣喜之色,惊奇道:“你在这里啊!我们到处找你呢。”

    赵无安眯起眼睛,无奈道:“怎么就偏偏是你待在这里呢。”

    “那你想要谁呆着?我不过是觉得你既然往这个方向跑,那能去的地方应该不多罢了。”安晴把手别在背后哼哼道。

    赵无安侧过头,直勾勾注视着安晴。安晴被他看得头皮发麻,情不自禁向后缩了缩,问道:“你怎么啦?”

    耳畔回响起了代楼暮云那句戏谑之言:“好好待她。”

    赵无安苦笑着摇头:“没什么。之前我说的关于你已及笄的话,权且忘了吧。”

    不提还好,这一提,安晴的脸立刻红到了耳朵根。她撅起小巧玲珑的琼鼻,气呼呼道:“这算什么啊?赵无安你这个臭居士。”

    赵无安摸着后脑勺,故作糊涂道:“我倒不是反悔……只是因为见到了代楼暮云,才想起来,还有些大事没做。”

    他的声音慵懒如常,里头却透着一丝不容否定的坚定。二十九条人命,赵无安是必报无疑。纵然与代楼暮云拼得两败俱伤,一身功力尽废,也得为那些无辜女子的冤魂,谋个安息之所。

    安晴轻轻跺了跺脚,似乎这么做才能平复下她心中的波澜,低声问道:“那你说的事……是认真的吗?”

    赵无安忍住笑意,绷着脸明知故问:“什么事?”

    安晴气道:“就是你之前提的那个啊!”

    拍着安晴的头,对安广茂一本正经地说着“反正你女儿已经及笄了”之类的话。虽然安晴早知道赵无安脸皮厚得很,却直到刚刚才发现居然厚到了这种程度。

    如果把赵无安的脸塞进燕云城墙,契丹人绝对几百年都攻不下来。

    眼见安晴是真的有些生气,赵无安也收起了开玩笑的心思,走到她身边,低低道:“我这人说话,很少有假的。”

    还没等安晴缓过神来,赵无安又自顾自续道:“但是却又有很多时候,我的承诺没法实现。”

    此时,东天终于升起了一弯残月,清浅月光照在赵无安脸上,勾勒出柔和线条。安晴倚着门柱,贪婪地看着他,眸中泛起涟漪,出神得忘了呼吸。

    “非要坦白直言的话……我毕竟只是个江湖居士,养不活你。再说,我身上所背负的这些罪孽,也不愿意让你分担。”说着,赵无安伸出手,轻轻把她揽进了怀里。

    他并未有多用力,只是轻飘飘地搂着,仿佛怀中是一团浅淡的雾。安晴伏在赵无安怀中,感受着他温厚的胸膛,凝眸不语。

    “你为我做的一切,我其实都记着。在清笛乡给我送饭也好,在扬州把我带出柳叶山庄也罢,都本不该是你做的事情,却让我很是受用。”

    对着怀中的姑娘吐露真心,于赵无安而言也算是头一回,他极尽可能地使动作轻柔些,话语则放得更软,犹如隔山观海,望不真切。

    但话中情意,想必是准确无误地传达给了安晴。

    安晴把脸埋在他的胸膛里,闷闷道:“我也不知道。我不懂自己到底欢不欢喜你,我只知道我想看见你,想陪你探案,想听你破案。我也不知自己是欢喜你还是欢喜这些案子,我只觉得……有趣得紧。”

    赵无安笑道:“欲罢不能?”

    安晴从他怀里挣起来,丢过去一个幽怨的眼神。

    见好就收。赵无安松开手向后退去,在二人之间留下了一段距离,淡淡道:“段桃鲤人呢?我有事情要告诉她。”

    安晴眨了眨眼,眸子里好似能翻出几千句质问的话来。

    赵无安苦笑着摆手道:“是真的有要事相商,绝非儿女情长。”

    “我信我信,哼。”安晴冲他吐了下舌头,“至少我可没扑到你怀里喊什么伽蓝哥哥。”

    赵无安为难地叹了一声道:“说起来你可能不信,这都是个误会……”

    “我、才、不、听、呢!”安晴一字一句娇俏道,“你要找那个公主就去找呗,反正我不知道她在哪,哼。”

    女孩子撒起娇来还真是麻烦得不行。

    赵无安正踌躇着是该安抚一下安晴还是出去找段桃鲤的时候,杨虎牢刚好也走进了大雄宝殿。

    五大三粗的汉子一瞧见赵无安完好无损,登时大松一口气,拍了拍胸脯,道:“赵居士,还好你没事,不然咱哥几个,可真得担心死。”

    说着,杨虎牢瞥了一眼安晴,欲言又止。凑近了赵无安,才悄悄道:“慈洪住持的事情,是俺的错,俺已经和公主坦白了。一人做事一人当,让赵居士背锅,俺是真的也说不过去。”

    赵无安讶异道:“你坦白了?我毕竟也是江湖中人,自卫杀人算不得过分,可你是外邦人,在大宋行凶,只怕……”

    “没事儿!”杨虎牢猛地锤了下自己的胸口,一副男子气概荡胸而出,“男子汉大丈夫,岂能苟且一世!何况公主也与我们交代清楚了,从今往后,不再去找国王下落,直接以十四公主的名号回国,光明正大地平定瓦兰内乱!公主都做了如此表率,我杨虎牢一个跟班,怎么能对不起良心,让赵居士平白受污!”

    赵无安摇头苦笑,悠悠道:“瓦兰战火纷飞,此时回国,只怕比待在大宋更加危险。你若不在段桃鲤身边……”

    “哎呀,赵居士,你就听俺一言,别再犟着了。”杨虎牢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此时也不顾安晴在旁边了,索性朗声担保道:“俺杨虎牢,一人做事,就是得一人当!这点俺心意已决,赵居士不用再推辞了!”

    杨虎牢如此信誓旦旦地保证,赵无安也知无法再强改他人意愿,只得无奈点头。

    见赵无安不再反对,杨虎牢也咧开了嘴,憨厚一笑。而后,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问道:“对了,赵居士,你看见俺家公主了没?”

    赵无安愣了愣,疑惑道:“怎么?段桃鲤不在外面?”

    憨厚的瓦兰汉子挠了挠头,一脸的困惑不解。

    “你跑出去没多久,公主也立马就跟过去了。俺们还以为……赵居士你跟公主在一块呢。”

    赵无安眸中神色凝重。

    ————————————————

    后山。

    微风拂过满地枯草,一株苍松之下,新立坟茔前站着两个人影。

    坟头有碎裂瓷片,似乎之前是个水壶。

    昔日的苗疆皇子,而今已成苗王的代楼暮云扬长舒了个懒腰,饶有兴味地侧过脸,用眼角余光打量着坟前站着的瓦兰公主。

    段桃鲤冷不丁道:“看够了没?”

    代楼暮云哈哈笑道:“瓦兰公主,段桃鲤。嗯,还真是有意思得很,这些年不见,也出落得标致得很。啧啧。”说着,目光便肆无忌惮地在段桃鲤全身上下游移了一番,几处凸起更是受到了重点关照。

    段桃鲤脸色一红,闭目狠狠道:“住口!”

    “你让我住口?呵呵。”

    电光石火之间,代楼暮云的身子已经闪到了段桃鲤身侧,嘴巴几乎是紧贴着她的耳朵,吐出一股温热气流,弄得她发痒不已。

    “我们苗疆,什么时候还要听你们瓦兰吩咐了?”

    段桃鲤娇哼一声,猛地伸手把代楼暮云推了出去,怒道:“离我远点,你这不要脸的皇子!”

    “你不还是个不要自己王室身份的公主?”代楼暮云脸上笑意盈盈,让人看着却心生恐惧。

    段桃鲤转过脸,努力平息下自己心中怒火,冷冷问道:“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带你来看一个人的墓。”代楼暮云抬起脚,猛然一脚踹在那块刻着“宏远衣冠”的石碑之上。

    段桃鲤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那块石碑就轰然倒地,刹那间碎成齑粉。

    “还怜惜这个人做什么?他不过就是一颗棋子罢了,为我所用,自然也当为我而死。”代楼暮云冷笑道,“这些年在久达寺,他做的也还算不错,只可惜心有慈悲,坏了大事。”

    段桃鲤一怔:“什么?”

    “赵无安自然知道,淮西这种温润潮湿之地,不可能捉得到灰雀。”代楼暮云冷冷道,“故布疑阵,生火烤雀,甚至不惜以他最中意的小沙弥为诱饵,就是为了引出我布下的这颗棋子。”

    “百年榕树起火时,宏远若是见死不救,放任德炳被烧死,自然就不会暴露。奈何他经书读得久了,已然忘了自己是谁。”

    说到这里,代楼暮云那张英武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狰狞,宛若非神非魔的阿修罗。

    “你以为赵无安下山,只是因为生火烤雀被抓了把柄?若不是宏远被他识破,自然也不会自绝而亡。临死前留一封遗书,诬蔑一番赵无安,倒还算他做得不错。只可惜他的师父武功实在太差,根本没法对赵无安造成威胁。”

    段桃鲤懵然道:“你在说什么……”

    “你父王当年北上求经,回国之后便性情大变,你当真不觉得他是变了一个人?”代楼暮云低低笑道,“瓦兰小公主啊,这久达寺,可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一座寺庙,恶毒更甚邪魔外道。”

第二十二章 宏愿

    残月高悬,树林枝桠间有乌鸦嘶鸣。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月光浅浅,洒在通向久达寺的山路之上,也照亮了不急不缓前行的一队人马。

    为首的男子鹤发童颜,一双丹凤眼给人以笑里藏刀之感,身着圆领赤红蟒袍,其上盘绕大蟒张牙舞爪,头戴精致鷩冕,脚踩漆黑唐靴,悠悠而行。

    这名衣着华贵的男子身后跟着六人,分作两列,清一色皆是漆黑官服,相互之间距离两尺,低眉弓腰,动作整齐划一,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队伍的最后方,却是一个眸若春水的清秀女子。肤如凝脂,唇似点丹,眉若远山含黛,微微蹙起,恰似绣楼高锁。而她最引人瞩目的,莫过于那绝艳的身材,胸前坚挺如两座山峰高耸,后臀更是挺翘诱人。

    八人缓缓而前,却是直奔久达寺而来。

    山门里头,那几个来自山下小镇的捕快,一边按着五花大绑起来的慈效,一边和安广茂赔笑着告假。

    他们都只是镇上的普通捕快,听说过安广茂的名声才前来帮忙。如今凶犯已缚,若是再不回去,难免让家人担心。安广茂听罢也觉得有理,索性便打算连夜下山,到了镇上再权且歇息一夜。

    只不过,刚才一个没留神,自家女儿又不知跑去了哪里,让安广茂好一阵头疼。正打算把这些长得差不多的佛殿挨个找过去的时候,安晴却从照壁后头径直钻了出来,绕过山门殿,走到了安广茂旁边。

    眼见安晴并无大碍,安广茂也松了一口气,嘱咐道:“这些捕快们都有家得回,我们今晚连夜下山,在镇上暂住一晚。”

    安晴幽怨地看了父亲一眼。

    安广茂无奈地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为难道:“那个居士又跟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安晴抿起嘴哼哼着,“去找瓦兰公主了。”

    啊,自家女儿这是吃起醋来了,对方还是个公主,果然是女大不中留啊。安广茂心中百感交集。

    “算啦,随他去吧。”安晴赌气般地一甩头发,“我们走,让他也着急着急。”

    虽然看着醋意浓烈,但安晴心中却是欢喜。大雄宝殿中的话,赵无安毫无疑问是出自真心实意。

    她也不知自己到底是不是喜欢上了赵居士,只是觉得,若此生硬要嫁人的话,赵无安倒还是个非常有意思的选择。跟着他破案,简直一刻都不会觉得厌倦。

    安广茂哪里知道女儿心里这么多百转千回的心思,只道是生了赵无安的气,一时也不知怎么安慰。毕竟他心里头还是挺欣赏赵无安的,想想安晴闹这脾气,也持续不了多少日子,顺势敲打敲打赵无安,也算一举两得。

    心如明镜的安广茂也就不再多言,亲自按住了无力反抗的慈效,点头道:“那事不宜迟,这就出发吧。”

    来久达寺的时候,安家父女就没带什么行李,如今离去,自然也是说走就走,十分干脆利落,绝不拖泥带水。

    那几个山下镇上的小捕快也面露释然之色,接二连三地跟着安广茂走出了山门。

    没走几步,迎面就遇上了山道之上缓缓而来的那队人马。

    为首的红衣蟒袍一见到他们,就忙不迭笑着作揖道:“几位好生辛苦,这么晚了,还不休息?”

    三更半夜,他率人出现在山路之上,直奔久达寺而来,显然更是令人怀疑。

    安广茂意识到事情不太对劲,悄悄伸手摸向了腰间挂刀:“你是?”

    蟒袍男子一指轻弹。

    安广茂腰间刀鞘砰然炸裂,锋利朴刀冲鞘而出,直向他的脖子抹来。

    安晴尖声叫道:“爹!”

    说时迟那时快,一直低着头沉默不言的慈效忽然爆发出猛兽般的咆哮,发力挣脱了安广茂的束缚,猛地扑向了那蟒袍男子。

    安广茂腰间朴刀在半空中自顾自打了个旋,猛然下切,一刀割去了慈效项上头颅。

    山道之上,血气横溢。

    蟒袍男子露出迷离的笑容,再次轻轻动了动手指。

    朴刀刀身刹那间裂纹密布。

    山道间扑鼻血气中,有青蛇气劲,细若游丝,口吐红信。

    ——————————————

    一弯凄厉冷月之下,段桃鲤面色惨白。

    “十四年来,你一直追寻着的父王,早就被害死在这久达寺里了。”代楼暮云指了指地下,“这可是连赵无安都承认的事情。只不过是顾及到你的心情,没直说出来罢了。”

    “这个久达寺,从建寺起,就不干不净。瓦兰国王前来求经,之所以被安排在久达寺,可不是什么皇恩殊遇,而是大宋早就悉心策划好了的一盘棋。”代楼暮云一字一句,唇齿间仿佛咬着刀剑。

    “十年前,赵无安从我的苗疆逃出去,一路北上,跑到久达寺躲了起来。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有意选了这样一间寺庙,但总觉得这做法蠢得很。”代楼暮云眯起眼睛,冷笑道,“对大宋而言,久达寺的重要程度不言而喻,虽已控制了瓦兰国王,但却不可鸟尽弓藏,那必然引起怀疑。所以,直到此时此刻,久达寺里头还藏着不少来自各地势力埋进去的暗棋。我是苗疆皇子,自然也在这里安插进去过一个死士,却被赵无安给抓了出来,算是我的失误。”

    段桃鲤瞳中满是惊惧神色,对于代楼暮云说的话将信将疑,难以置信道:“大宋皇帝利用久达寺……杀了我父王?”

    “哈哈哈,看你这模样!”代楼暮云狞笑起来,“确切而言,是久达寺的僧人,全部对大宋皇帝言听计从,这也是从一开始就布好的局。瓦兰国王死后,久达寺并未就此没落,反而因接待了瓦兰人而一举扬名,自然就有人布下这局中局。慈效之所以出手杀人,不过是奉了朝廷密令,替久达寺肃清门户罢了。”

    说到此处,代楼暮云一拍手掌,了然笑道:“原来如此!赵无安定然也早就猜到这一点,所以才敢出言顶罪,自称是赵家人来肃清门户。知道久达寺内情的住持们必然不敢对他如何,而真正收到了密令的暗线死士则明白他是在虚张声势,欲除之而后快。慈效就是这么在赵无安面前自露了马脚!”

    他一面扬声大笑,一面状若疯魔般地自言自语,眸中神色斐然,段桃鲤看着却只有惊惧。

    代楼暮云大笑道:“赵无安啊赵无安,你还真是贼心不死啊!在久达寺躲了这么多年,造叶国公宇文孤悬,可是想你得紧。你倒好,莫不是拼上性命不要,也想把这大宋江山给一举颠覆?”

    段桃鲤皱起眉头,不悦道:“代楼暮云,我之所以来见你,是想知道你是否愿意借兵于我,助我夺取瓦兰王位,而不是在这里听你胡言乱语的。”

    代楼暮云哼哼了两声,笑道:“公主终于是想通了吗?只可惜,就算我答应借,苗疆八千男儿,只怕也不会答应。”

    段桃鲤蹙眉道:“这是为何?你不是已成苗王了吗?”

    代楼暮云挠了挠下巴:“有些事情,我就是成了苗王,也无能为力啊。”

    段桃鲤怒道:“竟敢诓我!”

    她一把拔出腰间匕首,甩开锁链,凌空一抖,就控制着锋利的匕首朝代楼暮云遥遥劈来。

    没想到代楼暮云只是轻描淡写地一挥手,瞬间就已抓住她手中锁链,逼近至段桃鲤身前。二人四目相对,鼻尖几乎都要触到一起。

    代楼暮云的眼睛仿佛属于锐鹰雄狮,声音更是冷得吓人,如同来自黄泉幽冥。

    “十四公主,这是最后通牒。下一次你要是还敢对我不敬,我代楼暮云杀起人来,可不懂怜香惜玉。”

    段桃鲤噤若寒蝉。

    很多人道听途说,都认为代楼暮云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可亲自见了,才知道他并不滥杀无辜。话虽如此,代楼暮云终究仍是喜怒无常之辈,因一言癫狂大笑,因一语暴起杀人,实实在在都在瞬息之间。

    正在段桃鲤吓得发抖之时,远处响起一声清冽剑鸣。有如苍龙出海,又似鸣凤在竹。

    六柄飞剑呈一字并列飞来,势若惊鸿,直取代楼暮云。

    代楼暮云狞笑一声,长袖一卷,宏远坟前的苍松被骤然间拦腰折断,飞沙走石之间,已然横亘在他与那六柄飞剑面前。

    菩萨蛮撞上粗壮青松,刹那间发出砰然巨响,干枯遒劲的树皮猛地炸裂开来。

    代楼暮云猛然将五指一收,凌空成拳。

    整株苍松刹那间又从中间崩断,四分五裂。断去的残骸并未凌乱坠地,而是如得神敕,宛若天边落雷一般,猛然向着那六把飞剑砸了过去。

    轰!

    漫天烟尘,席卷了这片后山平地。满地枯草被尽数连根拔起,飘散于狂风之中。段桃鲤呆呆站在代楼暮云身后,被这二人惊住。

    仅仅是对过一招,代楼暮云挥手间崩去一整株粗壮松树,赵无安横溢剑气则是刹那间将整片后山的地皮撕裂重构。

    在二人气劲对冲之下,一棵粗壮的松树不消片刻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赵无安撑匣半跪在十丈之外,口中吐出一小滩猩红鲜血。

    代楼暮云笑道:“入一品境之前六剑齐出,你简直是在找死。我记得我已经提醒过你了。”

    赵无安显然落了下风,仍是撑着剑匣站起身,沙哑道:“放了桃子。”

    站在代楼暮云身后的段桃鲤刹那间眼眶湿润。

    代楼暮云哈哈大笑道:“你的红颜知己可真不少!我若是偏偏要带走这段桃鲤呢?”

    赵无安一言不发,抬起右手,六柄飞剑一一悬于身前。

    代楼暮云凉凉道:“你简直是在找死。”

    “不过贱命一条,留在了久达寺,泉下见到二皇子,也能交代得过去。”赵无安说了句令人不明所以的话。

    代楼暮云冷哼一声:“抓了慈效,朝廷派来的人不出个把时辰便会到久达寺。你若是此时身受重伤,身后遗愿,又能交付给何人?”

    赵无安微微一怔。

    代楼暮云眯起眼睛,声音阴沉:“赵无安,你背上背着的,可不止一个洛神剑匣啊。就算是看在昔日与你为手足兄弟的份上,我都不愿让你把这条性命交代在此处。”

    赵无安黯然道:“生死有命,成败在天。以我一人之力,如何与整座江湖为敌?你有不知,黑云会的舵主,正是解晖。”

    代楼暮云愣了愣:“哦?你最崇拜之人,就是一直以来欲将你除之而后快的人?”

    赵无安缄口不答。

    代楼暮云笑道:“既然在是居士,何不发下一个宏愿?看你于绝境中求生,不正是我这些年来的乐趣么?”

    十二年前,赵无安初入苗疆,被代楼暮云一手提着,丢进了万蛊坑中,百虫噬身。

    若不是代楼桑榆替他挡下最凶残的蛊虫,只怕赵无安此时已是尸骨尽寒。

    在苗疆挣扎求生中淬成了百毒不侵之体的赵居士看着代楼暮云,握紧了双拳,眉宇间神色坚毅。

    但确实如他所言,赵无安并不仅仅作为洛神剑的传人而活着。

    赵无安活着,更是为了一个宏愿。

    一个救济天下人的宏愿。

第二十三章 拿命来偿(求打赏推荐收藏!)

    山门殿后,大雄宝殿前,血流成河。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蟒袍男子闲庭信步在这满地鲜血的寺院间,饶有兴致地盯着殿中那尊巨大的释迦牟尼坐佛像,眼底掀起一丝微妙笑意。

    他上身精致整洁,可谓一尘不染,但两手提着的东西却让人不寒而栗。右手一块通体猩红的令牌,左手则提着慈效的头颅。

    那颗头颅尚不瞑目。

    大雄宝殿中,安晴躲在父亲怀中,浑身发抖,惨无人色。

    一炷香前,在他面带笑意的威胁之下,久达寺所有的僧人被安广茂从睡梦中唤醒,聚集到大雄宝殿前,排成整齐队列。这其中当然也包括了刚刚继任为久达寺新方丈的济正。

    把安家父女和几个小捕快赶进了大雄宝殿,那蟒袍男子挥手示意身后几人守住这间院子各个大小出口,然后亮出了手中令牌。

    “怀西路持节令大人收受圣旨,久达寺阳奉阴违,私造兵械,藏粮数石,图谋不轨。命小的前来彻查此案。”

    他的声音是一副不男不女的公鸭嗓,听着令人不寒而栗。

    蟒袍男子微微一笑。

    “小的服侍皇上也服侍惯了,现在对这些僧人道姑,真是半点兴致都提不起来。”他晃了晃手里猩红的令牌,“灭杀令在此,久达寺上下,一人不留。”

    院中一片死寂,所有人都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男子又咧嘴笑了起来:“不过嘛,我还是决定网开一面。你们自己决定咯,杀到最后一人,就拿着我手里的令牌和头颅,去找持节令大人请功就是。我独孤清平说话算话,不是我的功劳,绝不往自己身上揽。”

    语中万象森罗,獠牙毕露。僧人们面面相觑,正在不明所以之时,独孤清平身后的美艳女子猛然出手,青裳一晃,便有两个僧人脖颈间出现一丝血迹,轰然倒地。

    独孤清平笑道:“抓紧时间,我养的鸾鸟,耐性可不好。”

    话音一落,院落中刹那间万籁俱寂,一种窒息般的感觉油然而生,甚至都能清楚地听见远山乌鸦嘶鸣。

    这是出手前的寂静。

    只一瞬间,站在院里的僧人们就猛然亮出凶器,彼此厮杀起来。有些手无寸铁的僧人们立刻一命呜呼,缁衣被鲜血染红。

    而那些手持利器的僧人们则有来有往,战作一团。场面混乱无比,时不时有人被击中要害,登时倒地毙命,死得不能再死。

    大殿中的安晴发出了惊恐至极的惊叫,被安广茂死死捂住了嘴。

    身着红蟒袍的独孤清平看着眼前众人厮杀的混乱场景,满意地笑了起来。

    江湖、庙堂,各方势力,苗疆也好黑云会也罢,哪个不曾在这久达寺里安插下一两枚棋子?

    自从十五年前瓦兰王失踪之后,就不断有人盯上这座寺庙,伪装成僧人混入其中的探子间谍也愈来愈多。而今它虽然仍有声震天下的佛刹威名,却已是败絮其中,对帝国而言,食之无味,弃之不惜。

    独孤清平被大宋皇帝亲授旨意,要来久达寺,替帝国除去这群不安分的僧人。

    独孤清平便来了,带着六个下属,一位禁脔。

    他虽是宦官,却已做到了这一行的极致,位高权重,深得帝王信赖。但伴君如伴虎,多年以来不知多少势力暗中进驻久达寺,这一去极有可能不返,皇帝派自己来久达寺,难保不是想一石二鸟,将以他为代表的这群宦官势力,狠狠扼下去一头。

    独孤清平虽然知道此行凶险,仍是来了。毕竟帝王之命不可违。再说,独孤清平也有把握,兵不血刃地清洗久达寺。

    人最强大的力量来源是愤怒,其次则是恐惧。这些各方势力的棋子,长年累月提心吊胆,纵然已经抱着必死之心,但多年来吃斋念佛,难免有所懈怠。

    而在这个关头,给予他们令人难以呼吸的恐惧,就可以轻而易举,令他们自相残杀。

    院中已经有大半僧人死去,尸体倚叠如山。只剩下寥寥十余个武艺精湛的“僧人”,手持饮血利刃,分成两至三组,彼此交攻。在此前的厮杀中,也正是因为这些人彼此之间互帮互助,才能幸存到现在。

    看起来最后剩下的就是这三股势力了。虽然很好奇他们的幕后主使分别是谁,但独孤清平深谙知道得越多就死得越快的道理,心中好奇,下手却绝不会有一点犹豫。

    差不多了,再逼下去,这些笼中鸟就会意识到彼此啄食是死路一条,从而齐心破笼而出了。

    独孤清平可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

    他悠悠抬起手,像是新嫁的小娘抛出绣球一般,把慈效的头颅抛向空中。

    这个动作仿佛带着奇异的魔力,厮杀的人们都不约而同地放缓了动作,疑惑地看向那个月下之影。

    孤独清平小声地说了句:“噗。”

    噗通!

    慈效的头颅在半空中宛如礼花般猛然炸开,鲜血与脑浆洋洋洒洒,淋了院中厮杀者们一身。

    独孤清平眼底浮现起疯狂的笑意。

    安广茂死死遮住了安晴的眼睛,却还是让她看见了这一幕。

    紧紧缩在安广茂怀中的安晴浑身发抖。她身边那些年纪轻轻的小捕快们也好不到哪去,死死躲在功德箱后头,大气都不敢出。

    安晴口中发出含糊不明的呜呜声,紧张与恐惧一同袭来,简直快要将她挤压成肉泥。

    为什么僧人们忽然就开始互相厮杀?为什么那个身穿蟒袍的男子有着如此令人恐惧的恶趣味?赵无安呢,一遇到危险总会挡在她面前的赵无安又去了哪里?是不是带着那个瓦兰公主走了,不再管她的生死?

    她从未如此期待着赵无安的出现。这个念头如同魔怔,在她心头反复盘旋,挥之不去。

    院外,残月清冷,寒风慑人。

    直到被慈效的血与脑浆淋了一身,那些常年来伪装成僧人的密探们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手中握着十几年来从不曾离身的刀,亲手捅进了朝夕相处的师兄弟的胸口。

    为什么会这样?

    他们开始颤抖,开始捂住了脸庞。但是手上也有血,浓郁的腥味冲进鼻腔,提醒着他们自己的所作所为。

    为主子卖命,自然是一踏上这条路就没有反悔的余地。用尽各种方法,传递着可能根本就没有任何用处的情报;白费自己的青春韶华,剃去头发,潜伏在这间寺庙之中,过得心惊胆战。

    不过是为了活着而已。

    僧人们捂住自己的脸,却抑制不住那交融着惊惧与悔恨的泪水。

    但这正是独孤清平所喜闻乐见之物。

    他闲庭信步般地走过这些僧人中间,轻轻挥手,他们手里的匕首就猛地脱手而出,扎进另一个僧人胸膛,溅起一串慑人血花。

    他单手放在微微隆起的小腹之上,极尽潇洒地穿过庭院,随着他的脚步,每个人手中的刀光也此起彼伏,雀跃呼啸着扎进另一人的胸膛之中。

    走到大雄宝殿门口时,独孤清平身后除了那美艳女子,再无一人站立。

    独孤清平阴笑道:“真是奇怪啊,躲躲藏藏着不愿见人,难道就是我们汉人待客之道?之前遇上一群瓦兰汉子,反而还比你们更热情些。”

    他伸出舌头,舔了舔血红的手。“他们的血,尝着好像也更热一些。”

    虽说是得了圣旨,但独孤清平并不打算滥杀平民。说到底,每死一个无辜之人,就得向皇上跪请一分脸面。长此以往,明君的耐性定然会被消耗殆尽,独孤清平能走到如今这个位置,可不只是靠着一身二品修为。

    至于那些个挡在山门前拦路的瓦兰人,他倒是瞧不上眼。瓦兰国内战乱连天,早就与大宋断了往来,现在出现在大宋境内的瓦兰人,必然是偷越国境而来,不管杀多少个都算是为国除害,独孤清平一点儿也不手软。

    但他说完了这句话,偏远后头,倒是有个人给诈了出来。

    “死太监,拿命来!”

    “公主不可!”

    独孤清平悠悠地回眸,看见西侧地藏院中,冲出来一男一女。男人体格健壮,长得一般,少女倒是宛如出水芙蓉,颇为可人。

    独孤清平嘴角勾起一丝笑意,干脆利落地命令道:“放他们进来。”

    挡在院门口的两名黑衣官员立刻闪到了一边,给段桃鲤和杨虎牢让出路来。

    段桃鲤冲入正院之中,本想一鼓作气直奔独孤清平而去,却看到了地上小山般的尸体,冷不丁倒抽了一口凉气。

    站在尸山血海中的独孤清平面不改色,看她的眼神甚至带着毫不掩饰的**与癫狂。他打量了一下段桃鲤身上的服饰,桀桀笑道:“居然还是个公主,这一趟老夫赚得可真不小。”

    段桃鲤气得浑身发抖。

    赵无安与代楼暮云终究还是宿敌,没法坐下来好好说话,聊了没两句就又大打出手,占了上风的代楼暮云倒是且战且退,赵无安反而穷追不舍。眼看着劝不了架,段桃鲤只好先回到寺院,再想着从长计议。

    没想到刚走到一半,便被杨虎牢拖着躲了起来。一开始她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杨虎牢也语焉不详,只是看着外头突然间人山人海,所有本该休息了的僧人尽数聚到大雄宝殿前头,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

    惨叫声响起时,段桃鲤知道这一次是杨虎牢救了自己一命。不清楚外面状况,她也不敢贸然出门。瓦兰公主走南闯北了四千里,该保命的时候绝不会无故冒险。

    偏偏她听见了独孤清平的话。

    她听见他说,瓦兰人的血更热些。

    段桃鲤当即就抽出匕首,冲出了藏身之地。若是多几个人在身旁倒好,可杨虎牢一个人,实在是拉不住这位犟得像头铁牛的公主殿下。

    “我绝不会让我的子民白白牺牲。”段桃鲤一字一句,眼眸中全是坚定,“你给我拿命来偿。”

    独孤清平浑然不惧,笑意癫狂:“蚍蜉撼树。你可知我是谁?”

    但这句话并没有吓到段桃鲤。就跟他脚下的近百伏尸一样,纵然血气扑鼻,纵然尸山血海惨烈至极,却没有吓到段桃鲤。

    段桃鲤紧紧握住了系着锁链的匕首,坚毅道:“我不管你是谁。你也许很厉害,我也许打不过你。但你杀了我的子民。”

    “那就给我……”

    “拿命来偿!”

第二十四章 你们全都该死

    独孤清平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不怕死的瓦兰公主,那眼神就像在看着一只随手就可以捏死的可怜雏鸡。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拿命来偿?你们这些蛮夷,还真是不自量力。”独孤清平一字一句道。

    段桃鲤向着他冲了上来。在她身后,杨虎牢也冲了上来,却是后发先至,冲在了段桃鲤前头。

    段桃鲤一怔。

    杨虎牢没有回头,而是狂啸着,高举手中挂刀,冲了上去。

    那只是一把很普通的刀,杨虎牢带着它,跟着公主走了许多年。

    几千里路下来,他深知他追随的这位公主,不是那瓦兰王百余子女中默默无闻的某一个,而是独一无二的十四公主,是真正的瓦兰王女。

    她绝不会向困难与挫折低头,绝不会摆着公主的架子让下属为她开路。无论到了哪里,她永远都一马当先,永远不害怕失败与嘲笑。

    她没有把他们当做侍卫,而是子民。

    她需要用生命来保卫的子民。

    当年还在瓦兰宫中训练,每日听从侍卫长教诲的时候,杨虎牢曾经记住过这么一句话。欲存,则王族以其生命守护子民;欲盛,则子民必以生命为王铺路。

    公主殿下,你已经冲在我们前头够久的了,也是时候,让我杨虎牢替你当一回急先锋了。不然的话,以后您回国为王,我们这些当侍从的身上不带点伤,怎么好意思说陪您走了四千里。

    这么想着,所以杨虎牢冲在了她的前头,举着这把再普通不过的挂刀,声嘶力竭,睚眦欲裂,一往无前,如猛虎下山,如天神降世。

    独孤清平冷冷道:“不自量力啊,不自量力。”

    杨虎牢的步子猛然停住,脚下仿佛灌铅,再也难以移动半寸。他和独孤清平之间不过只剩下三步的距离,但任凭他如何嘶吼如何冲锋,却也难以将这距离缩短。

    “知道我为什么说你不自量力吗?我跟你之间的差距,是境界的差距。”独孤清平轻蔑道,“二品之下皆凡人,你们瓦兰人有没有听说过?二品可御气离体,隔空杀人。你这点功夫,我还真不放在眼里。”

    他翻起手掌,凌空弹指,一道看不见的气劲被敲在杨虎牢的刀身之上,刹那间裂纹密布。

    “看见了吗?我能信手毁去你的兵器,你却动都不能动一下。”

    支配人的感受让独孤清平很是舒服,看着停在原地一动不能动的杨虎牢,他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混蛋!”

    段桃鲤显然已是气极,猛然掷出手中匕首。锁链咔咔作响,匕首则破风而去,笔直地飞向了独孤清平。

    独孤清平眼底流露出了一丝赞赏的神情。他退了半步,抬起左手凌空虚划,半空中登时现出几条青色气劲,犹如游蛇般聚为一团,侵袭而上,卷住了段桃鲤丢来的匕首。

    意识到情况不妙,段桃鲤一把抓住了锁链的末端。却没想到独孤清平直接以两指夹住匕首,向后一扬,段桃鲤只感受到锁链上传来一道巨力,身子被直直向前拖了一丈有余,摔倒在独孤清平面前。

    独孤清平狞笑道:“瓦兰人果然都是些傻子。”

    段桃鲤撑着地面想要直起身子,可刚刚抬起脊背,就又被一股重力压回了地面,气喘连连。

    不费吹灰之力地控制住了两人,独孤清平并未急着下杀手,毕竟他还想好好玩弄一番这个瓦兰公主。

    于是他又转向了大雄宝殿里头,扬声道:“躲在里面的人,最好还是快出来吧?否则的话,你们是知道自己的下场的。”

    他故作无谓地清理着自己的指甲,幽幽说道:“整个久达寺,都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你们若是俗世汉人,我倒还真可以放你们一条生路。不开玩笑。”

    释迦牟尼佛宝相庄严,丹墀之下,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安晴则已经瘫在了安广茂怀中,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气氛冷得可怕。

    安广茂拍了拍怀里的安晴:“晴儿,醒醒。”

    安晴啜泣道:“我没睡着啊……”

    安广茂轻轻笑了笑,把她从自己的怀中扯了出来,瞥了一眼丹墀下方的地道入口。

    “没人出去肯定不行,也不知他记不记得我们有多少个人了,但总得出去几个,待在这里也不是办法。”安广茂波澜不惊道,“他曾毁去我腰间佩刀,定然记得我,所以我是必去不可的。”

    安晴脸上泪痕尤未干涸,慌乱道:“爹,你要做什么?”

    安广茂合上了她的嘴,指了指丹墀下方的地道。

    安晴瞪大了双眼。

    安广茂转过头,看了看与他一同缩在这里的几个年轻捕快,轻声道:“我是肯定得护着我女儿的,你们若都不想出去,必然骗不过那宦官。如果这样的话,那我也只能跟他拼个两败俱伤,你们就快些从地道里逃出去。这下头地形复杂,对方人也不多,若是躲起来,应该能撑挺久一段时间。”

    安晴吃惊道:“爹……”

    安广茂一把捂住了安晴的嘴,看向那几个捕快,问道:“如何?是跟着我出去赌一把,还是躲进这地道里?”

    年轻人们彼此面面相觑,嗫嗫喏喏,皆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安广茂笑道:“无妨,你们尚还年轻,家中有父母老小,惜命是理所应当。”

    没想到,他刚一说完,就有个面庞稚嫩的少年咬牙道:“反正躲起来也是不见天日,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跟家人团聚!倒不如冲出去赌上一把,要那真是个滥杀的魔头,就和他好好战一场,死得其所,也不枉来这人间走上一遭!安提辖,我随你去!”

    另一人也忽然应道:“我之所以当捕快,就是向往安提辖这样的人。清笛乡那个案子水落石出,咱对安提辖佩服得是五体投地,此次有机会并肩作战,简直是三生有幸,何来惜命之说!”

    “正是如此!安提辖当为我辈楷模,反正也不过一条贱命,为江湖除恶而牺牲,死得其所,不惜不惜!”

    出乎安广茂的意外,这一圈的少年捕快,竟然都已下了必死之心,愿意与他走出这藏身之地。

    安广茂欣慰道:“如此甚好。”

    安晴皱起了眉头,不停地挣扎着,想要挣脱安广茂的束缚。安广茂深深看了她一眼,笑道:“你长得跟你娘越来越像了。”

    “以后给她煎汤药,记得盯着她把姜片吃下去。她总是嫌苦,会偷偷吐出来。”

    轻描淡写地说完,安广茂在安晴背后用力一拍,就把她拍下了地道。猛然从几尺高的地方坠下去,激起一阵尘雾,钻入安晴的嗓子里,她剧烈地咳嗽起来。

    不去看安晴状况,安广茂直接从功德箱后头站起身子,星目璀璨。

    他毅然扬声道:“安广茂在此,敢问阁下何人?”

    手中虽无刀,岂灭我镇守神州十九载志气!

    在他身后,年轻的捕快们也接连走出。一个个俱是神情毅然,已蒙必死之心。

    独孤清平先是愣了一下,而后笑道:“甚好,甚好。”

    既然都是汉人,他也不想多染血腥,权自解释一声是清剿久达寺叛匪,量这群人死里逃生之后,也不敢肆意胡说。

    便是他们到处去说了又有如何?既然朝廷敢派他来,就是有了底气,一巴掌把久达寺给彻底打散,翻不了身。不过几张平头百姓的嘴,还怕狮子大开口堵不住?

    独孤清平正考量着该如何送这些误入久达寺的百姓离去,脚腕上却忽然一痛。低头一看,竟是那贼心不死的杨虎牢,硬是顶着他的周身气场,一寸寸地爬了过来,伸出血迹斑斑的手,狠狠抓住了他。

    独孤清平紧紧地皱起了眉头。

    “我最恨有活人把血沾在我的身上!”

    心念一动,一道元气自指尖轰然而出,杨虎牢的手腕被瞬息切断,露出血肉之中森森白骨。

    独孤清平强忍着心中的恶心,把那只已经被从主人身上卸下来的手给甩了出去,表情这才稍稍好看了些。

    段桃鲤惊呼一声,倒退两步,惨无人色。

    瞬息之间失去了一只手,杨虎牢却像个没事儿人一样,用尚且完好的那只手撑住地面,站了起来,挺直了脊背。

    独孤清平咒骂道:“你这条瓦兰的狗!”

    杨虎牢扬起了左手,手里紧紧握着一把从地上尸体胸口拔出来的匕首。精铁匕首寒光潋滟,上头还滚动着一串猩红血迹。

    他和独孤清平之间不过半尺距离。

    独孤清平神色骤然狰狞,聚起几道气劲,缠上了杨虎牢握刀的左手,恶狠狠道:“看我把你这只手也给卸下来!”

    气劲有如青蛇,刹那间就将杨虎牢的手死死包裹住。独孤清平以手猛然握拳,向后一拉,那几道青色气劲也猛然向他身后飞去,连拽着杨虎牢向前。

    高手气劲,若不是刻意柔化,必然有如伤口上泼辣椒水,常人只要碰及便会被其所伤,疼痛难忍。杨虎牢只要稍一松手,这只仅剩的左手也会被独孤清平给卸下来。

    没想到杨虎牢不但不松手,反而向着独孤清平直扑了过去。他的手背上登时就冒出七八个血洞,刀柄沾染血迹,也变得猩红起来。

    杨虎牢大吼一声。

    独孤清平眼中终于显现出了慌乱神色,想要后退却已来不及,仅仅半尺,杨虎牢手中的匕首立刻就送进了独孤清平的小腹。

    身中一刀,对于二品高手的身体来说实在不算什么,但给心灵带来的屈辱感,则令独孤清平无法无视。

    独孤清平狰狞道:“他娘的还敢冲?你给老子去死!”

    他心念一动,万道牵连气丝猛然炸开,杨虎牢的左手自手腕处齐根而断,浑身鲜血迸发,已然成了个血人。

    段桃鲤呆呆站在后头,一滴清泪自眼角滑落。

    杨虎牢吐出一口浊气。他七窍流血,五官已然不可辨认,居然还是笑了起来。那笑容看着莫可名状,令人心生惊恐。

    “俺这辈子,生在瓦兰,没念过啥书,跟着公主走了四千里,也不算亏。就是一直……都听着公主的,未免太怂了些。都是带把的汉子,怎么能听个娘们指挥!”

    分明已是身受重伤,能否活下去都难说,杨虎牢的声音却还是那样清楚干脆,仿佛这全身上下的血不是他流的一样。

    面前的独孤清平也愣住了,五官扭曲着,难以置信。

    “不过俺信公主,敬公主,在俺心里头,公主就是瓦兰王!”杨虎牢嘶吼道,“躲在公主后头这么多年,俺他娘要是现在还怂着,那就不算个男人!”

    眼看着独孤清平眼底闪动怒意,杨虎牢更是哈哈大笑,破口骂道:“你这死太监!要杀俺要骂俺都没关系,就是不准你说俺们瓦兰人全是傻子!要这么说,那公主岂不是也成傻子了?公主她才不是傻子,俺今天就是死了,也要教教你这死太监怎么说话!”

    独孤清平浑身颤抖,愤怒狰狞道:“闭嘴!!!”

    他猛然探出手去,就要挖向杨虎牢心脏。

    你就是命再大,血再多,被挖掉心脏,我倒是看看你还能不能活!

    眼看独孤清平的手就要触到自己的胸口,双臂尽断的杨虎牢猛地张开血盆大口,竟是对着独孤清平的肩膀脖子张嘴咬了下去。

    独孤清平的铁手骤然从杨虎牢背部突了出来。

    染血布衣破开一个大洞,独孤清平手中,一团赤红血肉正在挣扎跳动。

    “嘿嘿……嘿嘿……”

    明明心脏都已经被掏出来了,居然还在笑!这家伙难不成是个妖怪吗!独孤清平眼底闪动着愤怒与恐惧,脖颈间猛然传来痛意。

    狠狠撕下独孤清平的一块皮肉,杨虎牢似乎想说出什么重要的事情一样,深深吸了一口气,磨牙吮血。

    “公主啊,其实我……”

    他呢喃般地说出了六个字,而后便戛然而止。

    紧紧贴在独孤清平身上的猛虎般的男人终于停止了呼吸。

    独孤清平冷着脸,揪住杨虎牢的头发,狠狠把他甩在了地上,抬起脚猛然踹了上去。这一脚用上了二品高手的全力,杨虎牢的身体登时四散炸开,血浆崩裂,独孤清平脚下只剩一团勉强能分辨出人形的模糊血肉。

    段桃鲤两行清泪已串珠成线。

    独孤清平眼底满是怒火,声音犹如恶鬼。

    “我改主意了。今天在这里的,无论是瓦兰人还是宋人,一个,也别想走……”他抬起了染血的双手,缓慢但十分用力地收紧。

    那双手不知杀过多少无辜之人、命不该绝之人、背叛王庭之人。独孤清平一直是以这双手为大宋卖命。如今,苍白的十根手指已是瘦骨嶙峋。

    手掌染血尚可接受,毕竟仍是天馈之身,但他实在太讨厌太讨厌太讨厌让这身象征着尊荣与权力的赤红蟒袍也染上鲜血。这红上叠红的颜色,就好像是在嘲笑着他——纵然蟒袍加身,依旧不免杀戮罪孽。

    一旦蟒袍染血,独孤清平势必杀个天翻地覆方可罢休。

    他嘶哑道。

    “你们……全都该死!!”

第二十五章 鸾鸟

    久达寺罪莲塔,鹊踏枝横空一扫,断去塔顶舍利葫芦。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代楼暮云轻点檐角,一掠身便撤去二十丈远,苏幕遮和虞美人却一近一远,呼啸而来。

    赵无安手中提匣,动作却丝毫不缓。晋入二品境之后,可以体内气机隔空唤剑,驭剑的难度比以往低了不少,他以双脚踩在菩萨蛮之上,竟能就此凌空而飞。比之古人所云御剑飞行的境界,只怕也**不离十。

    从后山一路杀至罪莲塔,倒是代楼暮云且战且退,赵无安穷追不舍。

    勉强避过苏幕遮与虞美人的子母剑式,代楼暮云一式羚羊挂角,赤手空拳弹飞了从身侧袭来的白头翁,而后落在罪莲塔二层,扬头道:“也该适可而止了吧,赵无安!”

    脚踩菩萨蛮的赵无安眸中神色一厉,冲着代楼暮云飞驰而来。

    代楼暮云冷哼道:“彼此之间已经拆了一百六十招,你难道还不清楚,自己能有几分胜算?”

    赵无安冷冷道:“拼死也要胜。”

    说话间,菩萨蛮已然冲至代楼暮云跟前。赵无安凌空跃下菩萨蛮,五柄飞剑悬于身侧,已然逼近代楼暮云,将距离缩短至两尺。

    两尺的距离对飞剑而言已是太近。代楼暮云振袖鼓气,向四方胡乱扫去,瞬息之间又挡开赵无安数招,压下胸中怒气,愤然道:“若是想杀我,大可不急于一时!我自在苗疆坐镇,可你若是执意如此,反而是害了久达寺中众人!”

    这句话果然见效,赵无安猛然止步,收回五把飞剑悬于身侧,疑惑问道:“什么意思?”

    “你聪明至此,难道还不知道皇帝会派人来?慈效一旦败露,自会有人接手,到时候整个久达寺都难逃一劫。”代楼暮云冷冷道。

    赵无安不以为然道:“我当然知道。”

    代楼暮云抢道:“那你又知不知道,今日白天,山下小镇中刚来了个大宦官?”

    “……宦官?”赵无安皱起眉头。

    “是江湖上名号‘青蛇胆’的独孤清平。”代楼暮云厉声道,“他杀起人来,可从不心慈手软!”

    赵无安怔了怔,代楼暮云眼见有效,又续道:“我所以会来此地,实是与瓦兰公主段桃鲤有一段借兵之约,只可惜尚未谈妥,便被你给打断。”

    赵无安抖了抖手腕,无奈道:“你来谈国事便谈罢了,倒是非得要自我眼前走一遭。”

    代楼暮云冷哼一声:“我怎知道你竟然在这个节骨眼上回来?反正那瓦兰公主也是不如我期待的那么厉害,被青蛇胆杀了,也正好了却我一桩心事。”

    赵无安以凌厉目光扫了代楼暮云一眼,随即扭头眺望半山腰的久达寺。

    代楼暮云笑道:“那本皇便先告辞了。赵无安,你若是真想与我决一死战,来苗疆找我便是。”

    还没等赵无安回过头来,代楼暮云便猛然一跃,任凭身子自罪莲塔顶坠落。

    赵无安的面色沉了下来。天色太暗,看不清久达寺中情况,但他隐约觉得代楼暮云所言非虚。

    独孤清平不过二品高手,真要与之过招赵无安也不会怕。况且,安晴与段桃鲤还都在寺中……

    赵无安拧身跃下罪莲塔,半空中提起踏空,向着久达寺疾行而去。

    ————————————————

    独孤清平一身赤红蟒袍已然沾染杨虎牢鲜血,而今金刚怒目站在大院之中,周身气息凌厉可怖,貌似恶鬼,状若修罗。

    那位一直默默站在他身后的美艳女子走上前,在独孤清平身后跪下:“主人息怒。”

    她的声音清脆悠远,有如空谷清风,过处芳草桃花。

    独孤清平扭过头,狞笑一声,抬起手来,一巴掌拍在她那张吹弹可破的脸上,丝毫不留情面。

    跪下的女子猝不及防,遑论独孤清平这一掌可是用上了内力,当下便被击飞出去,在地上无数尸体中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挣扎着起身时,半边娇嫩脸颊已经红肿起来。

    受了凌辱,女子面上没有半分不甘的表情,只是慌忙低下头,整理好衣裳,跪在独孤清平脚边,一言不发。

    独孤清平冷哼了一声,狰狞道:“若还有下次,你那弟弟就别想活命了。”

    女子立刻低下头去,整个上半身都趴在青石砖上,胆战心惊地回应道:“是。”

    站在尸山血海之中,凌辱着一个如此美貌的女子,独孤清平已然与厉鬼别无两样。

    之前在山道之上被独孤清平断去朴刀,安广茂手无寸铁,身边的捕快们也只有一个佩着把刀,其他人资历尚且,都还只能拿根水火棍。那个佩刀捕快想了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把刀交到了安广茂手里,自己则挡在了他面前。

    “捕快这条道上,安提辖算是前辈了。现在能不能活着出去还不好说,就剩这一把刀,怎么说也该给老大拿着。”那位年轻的捕快微笑着,举起角落里燃着烛灯的青铜铁树,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安广茂尚自怔愣着,他身旁一个小个子捕快已经喊了出来:“大哥!”

    少年捕快持着铁树冲向夜幕之中的修罗恶鬼,口中发出视死如归的怒吼。

    他的黑衣飘摇,步伐凌乱,眼底却有决意迸溅。

    明明只是个少年,何以竟有如此一去不返的滔天侠骨?

    独孤清平伸出枯瘦的五指,只是遥遥地一抽,那个少年冲锋的姿势就此凝固在夜色里。

    他狞笑道:“一个一个来,还是一起上?”

    安广茂低下头,看了看手上的刀。这是把崭新的朴刀,刀身尚有不整齐的花纹,显然是淬炼时火候不够,刃口倒是磨得锋利,挥舞起来,估计也是虎虎生风。

    他脑海中浮现出一幅画面。一个刚拿到捕快令牌不久的少年,把攒了好几年的私房钱从枕头底下偷偷拿出来,去找平日里有些私交的在铁匠铺当学徒的朋友,趁着大师傅午后吃饱了打盹,悄悄开炉,打了把刀,回去的路上,又买了块价格不菲的磨刀石,偷偷躲在房间里把刃口磨得光亮,这才意气风发地佩在身上,走马上任。

    那个朋友指不定还因为偷开冶炉被大师傅好生责骂了一顿。

    安广茂怔怔出神。

    独孤清平桀桀笑道:“罢了,横竖都得死,我就给你们个痛快。”

    他一抬手,万道气丝犹如游蛇般自掌心喷薄而出,呼啸着涌向了大雄宝殿。

    一想到殿中那些人片刻之后就会血流满地,独孤清平简直想要哈哈大笑。

    气丝扑入大雄宝殿之中,发出一声轰然巨响。

    独孤清平愣了愣,眯起眼睛。细瞧之下,却发现气丝犹如撞在一面厚实墙壁之上,怎么也突不进去。

    独孤清平气道:“岂有此理!”又是一挥手掌,一道气流爆出,冲向那道无形墙壁,却又如泥牛入海,不见丝毫踪迹。

    冷月高悬,大雄宝殿下金光闪动,白衣居士站在檐角,背上无匣。

    独孤清平皱起眉头,意识到来者不善,试探道:“阁下是谁?”

    那个白衣人一言不发,猛然从檐角之上一跃而下,凌空一踏,竟然向着独孤清平直扑而来。

    独孤清平大怒,抬手便御出无数蜂拥气丝,从四面八方向着那个白衣人包裹过去。

    白衣人手捏剑诀,遥遥一挥。

    刹那间,数道凛然剑意凭空浮现,独孤清平打出的气丝竟被瞬间截断。

    与此同时,白衣人已然冲到了独孤清平面前,抬手便轰出势若风雷的一拳。

    独孤清平冷哼一声:“后生不自量力!”当下便猛然抬掌,稳稳接下了这一拳。

    赵无安拼尽全力的一拳打在独孤清平掌上,亦如泥牛入海,再寻不到丝毫气机可供借力,再发一招。

    独孤清平却冷冷笑道:“老夫可不是妄称为‘青蛇胆’!”

    随着他一言既出,独孤清平赤红蟒袍猛然鼓起,袍袖一振,两袖中竟然漫出青色气劲,宛若游蛇一般,缠上他双臂。独孤清平手掌枯瘦,手臂却精壮有力,此时被青色气劲骤然勒紧,竟然呈现出紫红色。

    赵无安心说不妙,疾步退去,走至大雄宝殿门口,伸手抓起剑匣。

    之前能以气劲凝成墙壁当下独孤清平两招,正是靠着赵无安灵机一动将剑匣甩下殿门口。匣中蜂拥剑意虽不至于取人性命,挡住独孤清平两招总算还是绰绰有余。

    独孤清平狞笑道:“后生敢挡我路,那便速速受死!”

    赵无安不是瞎子,看见独孤清平脚下厚厚一层僧人尸体,就已猜到来者不善,如今见独孤清平空手驭出青蛇气劲,更是笃定心中想法——独孤清平的实力极有可能在他之上。

    但若因为实力差距就临阵败退,那也太不像赵无安了。

    独孤清平右手青蛇吐信,骤然急冲出去,直奔赵无安心口而来。赵无安一面闪向东侧,口中疾呼道:“鹊踏枝!”

    清风无故自来,鹊踏枝划着清冽见光,挡在赵无安头顶,果然替他卸去独孤清平左手气劲。

    赵无安借机退出六步。

    独孤清平皱起眉头:“飞剑?”

    方才他刻意只挥出右手青蛇,实则是要以左手为杀招,直接一气截断这小子头颅。没想到这小子的飞剑造化几已臻化境,居然在闪躲之中,还能驭剑挡下他潜藏的一式杀招。这不仅仅是反应快慢与否,高手过招,大多数时候都仅是靠心中一念做出的选择。

    赵无安能在一念之间选择以飞剑护住头顶,显然不可小觑。收起心中轻敌心思,独孤清平向着赵无安直扑过去,手中青蛇再卷狂澜。

    接连唤出采桑子与苏幕遮两剑,赵无安又挡下独孤清平一式,脚底如同抹油,一瞬之间又倒退出去七步。

    “我看你能逃到哪里去!”独孤清平狂吼道,直追上前。

    一直呆呆站在院中的段桃鲤这才猛然回神,而赵无安与独孤清平已然离开了这间院子,杀到后殿去了。

    方才赵无安刻意且战且退,将独孤清平向东侧引去,实则是为了保护从西侧地藏殿中冲出来的她吧?

    心念至此,段桃鲤举目四顾,意识到自己现在必须得做些什么,来帮助赵无安。

    没想到她才踏出去一步,就已经被一只冰凉的手扼住了脖子。

    段桃鲤大吃一惊,艰难地扭头看过去,却见是之前那个被独孤清平一巴掌扇倒在尸潮中的美艳女子。

    女子笑得千娇百媚,却让段桃鲤不寒而栗。

    女子冲着大雄宝殿中的几人点头道:“你们若是敢动一下,我立刻就掐死这位公主殿下。”

    段桃鲤难以置信地问道:“为……什么?他明明那样对你……”

    美艳女子笑道:“怎样对我了?我是主人的鸾鸟,难道还会不帮主人的忙吗?”

第二十六章 青蛇胆

    两道身影极速掠过大雄宝殿。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赵无安一路退去,独孤清平则是定了杀心,不把赵无安掏心挖肺决不罢休,因而穷追不舍。

    先前跟在独孤清平身后的六名黑衣官员,早就分为三批守在了三个门口,无论赵无安往何处退去,必然遭遇其中一支。

    退至大雄宝殿与药师殿院门交界处时,两名黑衣官员如同事先商量好的那般,一同向赵无安背后递出剑来。

    剑光森然,二人姿势整齐划一,显然是经过了无数残酷训练的好手。若非赵无安背后有洛神剑匣,只怕当即就要被刺成窟窿。

    所幸匣中剑意磅礴,赵无安犹如背后生目,早有准备。因而退势不减,两手向后捏去,竟是以食指与中指稳稳地夹住了两柄宝剑。

    出剑的黑衣官员都是一愣,彼此面面相觑。

    但赵无安并没有让他们的愣神持续多久。

    入了二品境,自身气机收放自如,诸如之前独孤清平那般凌空抽取一位僧人手中匕首刺入另一位僧人胸口的把戏,其实赵无安也会玩。

    胸中气劲一鼓一收,赵无安双手一叠,耍了个花样,刹那间两剑同时脱手,在空中互换,每个黑衣人手中的剑都反而刺入了对方肩头。赵无安则趁此机会,疾速从二人中间滑过。

    纵然独孤清平是不得不杀的魔头,这些跟随而来的官员总归命不该绝,赵无安仍是手下留情,仅仅废去了他们执剑的那只肩膀。

    却没想到紧跟在后的独孤清平一声冷哼,两手青蛇狂舞,刹那间将二人心口洞穿。

    赵无安瞪大眼睛。

    独孤清平神色不变,兀自狞笑道:“谋害朝廷命官,就是逃了也躲不过被杀的命。我倒要看看你这籍籍无名的新二品,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他俨然已是笃信赵无安偷袭失败,一心想逃,所以才穷追不舍。

    赵无安面色凝重,轻唤道:“菩萨蛮。”

    一柄刚猛厚重的长剑冲鞘而出,悬在赵无安胸前。独孤清平冷笑一声,两手一扣,两只青蛇如疾电般席卷而来,逼近赵无安胸膛。

    说时迟,那时快,菩萨蛮刹那间横过剑身,以厚重身板挡住了冲杀而来的两股青蛇气劲。赵无安也骤然停止后退,凛凛立于药师殿大院之中。

    见赵无安不再逃跑,独孤清平也狞笑着停下了脚步。

    不过他双臂间游走的青蛇并不停歇,反而骤然间增长至如树木般粗壮,隔着三四丈的距离,向着赵无安铺面而来。

    “白头翁!”

    又一柄飞剑冲出剑匣,带起一阵浩荡青光,与独孤清平两臂青蛇悍然冲撞,将整片空间都晕染成一片青色。赵无安凛然立于青光之后,身形也随之扭曲。

    独孤清平心念微动,粗壮的青色气劲又刹那间缩小至箭矢般粗细,力劲却暴增十倍,转瞬间就将白头翁击飞出去。

    独孤清平冷笑道:“你还能有几把飞剑?”

    孰料白头翁激起的满天青光消散之后,赵无安竟然已经不在院中。独孤清平瞪大眼睛,仔细一瞧,才发现他竟然已缩进了药师殿内,似乎仍是要寻路逃走。

    “休想离开!”独孤清平双袖一振,踏地直飞出去,如离弦之箭般一鼓作气冲进了药师殿中。

    赵无安甚至还来不及反应,他与独孤清平之间距离就只剩下短短一丈。

    独孤清平两袖一抖,一直盘踞在他双臂之上的青色气劲如逢敕令,刹那间飞散开去,气丝如影笼罩赵无安全身。

    独孤清平狂笑道:“后生不妨尝尝看这地狱里头的剥皮之刑!”

    随着独孤清平的冷厉话语,散逸在大殿中的青色气丝瞬间凝为尖利锋刃,密密麻麻向着赵无安直杀过来。青色锋刃笼罩四面八方,赵无安无处可逃。

    千钧一发的瞬间,赵无安甩下身上暗红剑匣置于地面,以掌心猛然按在大匣之上。一道环状剑气砰然勃发,青色锋刃刺及赵无安周身三寸时,便如逆水行舟,遭到极其强硬的阻隔。

    独孤清平眯起眼睛,略有些意外:“护体真气?你这新二品,悟性倒还不错。”

    御气离体是一回事,凡至二品境界皆可做到,并不值得大惊小怪。但是以真气凝于身侧,在周身形成一圈护体气息,则又是另一回事了。一来真气难以掌控,极易散逸,凝聚出一件不大不小的武器就得颇费一番功夫,更何况是在周身形成一圈浩大气墙。即便是入二品境界近十年的独孤清平,也不敢说能够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以真气护体,做到毫发无伤。因而见赵无安不费吹灰之力挡下他的得意招式,心中也颇感意外。

    若不是借助洛神剑匣,赵无安当然也绝无可能挡下独孤清平这一招。但匣中剑意皆是取自洛剑七与林芸这两位绝顶天才。剑道之上,只怕前后三百年,再无人比他们理解更深。

    只要洛神赋尚在匣中,便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磅礴剑气,随时随地,只待赵无安心念一动,便是蔚然气象。

    三品之前,赵无安难以轻易御气,也就只能把洛神剑意当作是探路的工具,用来试探敌方动向。但既然入了二品,能够御气离体,自然也就能在自身可承受的范围内,将匣中剑意聚拢至周身一圈,形成护体真气了。

    一招过后,独孤清平也是折损不少,一向引以为傲的体内气机循环竟隐隐有衔接不上的架势。赵无安周身护体真气把他给打了个措手不及,心中暗道一声此子不可小觑,独孤清平便猛然一踏地面,向赵无安直扑过来,俨然是速战速决的架势。

    十九岁才净身,入宫便只能做些最末等的工作。若不是靠着一张白净的脸与能说会道的嘴讨好了前太后,独孤清平也决计坐不上如今这个位置。

    先皇驾崩,留下九位顾命大臣,独孤清平不在其中,却已买通其中四位。暗中除去前任掌印太监,又将领兵黄书握在手中,独孤清平才换来这一本青蛇秘笈,艰难修炼到如今地步。

    他一直是头独行的孤狼,残忍嗜杀,心机百转。即使胜券在握,独孤清平也绝不会松懈一丝一毫。

    你何时见过野狼与猎物嬉戏的?那是猫的习性。真正的狼,只会张口就把你的脖子给咬断。只有滚烫的血溅了一身,狼才会知道自己活着。

    当上大宦之后的独孤清平很讨厌自己这身赤红蟒袍沾血,一旦脏了,这件衣服便立即弃去不用。既然杨虎牢已经如此贴心地弄脏了自己的衣服,那他倒不介意杀个天昏地暗,将身上蟒袍染得层层叠叠。

    独孤清平嘶声咆哮,大片的青色纹路自他裸露在外的肌肉上显现。乍看似是皮下青筋,但仔细一瞧,那些青色的丝线却又在他身上疯狂游走,恰似无数尾灵活的小蛇。

    他猛扑而来,犹如厉鬼索命。

    赵无安弹指一挥,鹊踏枝与虞美人这两柄最为灵巧的剑便飞了出去。同时匣中剑意收束,赵无安驭其余几剑尽数回匣,仅仅伸出手,握住了悬在身侧的苏幕遮。

    苏幕遮似有所感,修长剑身微微颤动,剑上流光迸现。

    赵无安道:“断情!”

    一道凛然剑气自他手腕处猛然爆裂开来,犹如银环缠在他的手心之上。环中无端生出一条银色细线,如雨滴坠地般向前飞速延伸,很快便触及苏幕遮剑尖。

    赵无安飞身而出,居然正面迎上了独孤清平,手中苏幕遮剑光大盛。

    独孤清平狞笑道:“是知道无路可逃,决定放手一搏了?”

    鹊踏枝与虞美人刺入他左右两肩琵琶骨,却如撞到钢铁一般,迸溅出刺目光辉。孤独清平一声暴喝,竟是直接将这两柄利剑给弹了开去!

    赵无安赶紧分出两股气劲,隔空接住鹊踏枝与虞美人,心中暗道不妙。独孤清平虽心性不佳,但毕竟浸淫二品境界多年,只要内力充裕,一身金刚不坏体魄可说是难以破坏。

    之前杨虎牢能刺伤他,多半也是钻了独孤清平大意的空子。而今独孤清平已是全神贯注与赵无安对敌,再想出其不意,只怕是难上加难。

    独孤清平出手狂蛇,青色气劲化作一条长鞭,凌空向赵无安抽来。赵无安翻身躲过,左手捏出剑诀,鹊踏枝与虞美人半空回环,再向独孤清平袭杀过来。

    独孤清平皱起眉头,怒喝一声,周身气势暴涨,眉心出现一块深黑刻印,周身青色气劲几乎已经浓郁转为蓝色。

    气劲边缘,万千游丝更是须臾之间狂乱犹如猛火,咬住鹊踏枝与虞美人,拼命噬咬其上赵无安的气机。

    赵无安面色一沉,险些控制不住这两柄飞剑。

    还好未有驭出更多飞剑,光是两柄便已控制不住,险些被独孤清平以气打气虎口拔牙,若是再多分一处气劲,只怕便要被尽数拔去,得不偿失。

    高手间过招,便是如此,即便赵无安有这一套精妙无匹的驭剑之术,若是无雄厚气海支撑,也只有被人蹂躏的份。

    苏幕遮已然接近独孤清平胸膛,赵无安转手,勾出一式剑花。

    独孤清平胸前磅礴气海骤然幻出青莲,显然是被苏幕遮剑意笼罩,周身气机已然出现破绽。

    但独孤清平又岂会如此大意。他双手一并,迎难而上,竟是生生夹住了赵无安手中长剑。

    青色气劲如吐火般,顺着苏幕遮剑身一拥而上,刹那间就烧到赵无安手上。赵无安吃了一惊,下意识缩手后退,苏幕遮竟就这么被独孤清平一把夺了过来。

    方一夺过苏幕遮,独孤清平肩头两抹气劲霎时化作九天惊雷,高高扬起至大殿梁柱之上,冲着赵无安当头砸来。赵无安手中无剑可御,只得仓惶后退。

    脱手的苏幕遮似有所感,剑身剧颤,宛若凄厉哀鸣。

    独孤清平狂笑道:“你空有这一身驭剑法门,却学艺不精。死在我这青冥天雷之下,也算你的福分!”

    随着他一言既出,药师殿顶,青色气劲悍然凝为一道巨大漩涡,从中不断降下凛然天雷,直朝赵无安头顶打来。

    这天降擎雷的架势实在是太过耸人听闻,赵无安凝神收气,在狭小殿内不断寻觅地点躲避。

    独孤清平体内气机好似无穷无尽,空中青雷巨力也令人震惊。狭小雷电在空气中极速窜过,刹那间便粗壮如柱。随着一声轰然巨响,久达寺药师佛像从中裂为两半,尘埃四起。

    “后生,能与我斗过二十招,也算你天赋秉异。”眼见赵无安已被压制得毫无还手之力,独孤清平语气也变得温和起来,大有停手之意。只不过这温和,只是源自那居高临下的蔑视罢了。

    独孤清平傲岸道:“此时出来献降,我倒可留个情面,替你向皇上求情。若是皇恩浩荡,留了你一命,我独孤清平倒也不介意再多只走狗。你尽管放心,跟了我,保你一世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虽然已经起了纳贤的心思,独孤清平却未有丝毫松懈,凌厉青雷仍然在药师殿顶无道肆虐,两尊菩萨像也被当头劈开,祥云彩印碎裂一地,药师佛的泥塑头颅,从高空轰然滚下。

    赵无安御起浑身劲气,将那半空之中的佛头给炸了个通透,自己则踏地倒飞,脚起惊雷,落在佛座之后。

    头顶青莲凝聚。

    赵无安冷冷道:“要我替那皇帝卖命,倒不如死在这里。”

    独孤清平微微一怔,旋即狞笑道:“倒是个狂儿。”

    “我此生不慕荣华富贵,此生不图天下平安。”青色雷霆掀起的迷雾中,赵无安的声音冷冽坚决,“此生所愿,便是天下再无罪孽。此生所愿,便是天下无安。”

    独孤清平哼道:“少年轻狂!以你一己之力,还能倾覆我大宋王朝?”

    赵无安淡淡道:“我说的无安,和你说的不一样。”

    “在造叶国,安煦烈一家当了一百四十年的皇帝。那些欲图谋反起义、建个清平盛世之人,所定暗号,便是天下无安。”

    头顶有青雷滚滚,身侧菩萨佛陀法身尽碎。

    赵无安却端立佛座之后,周身长发轻扬,眸瞳清澈无垢。

    “造叶横征暴敛,瓦兰治国无信,契丹尚武轻文,大宋矫枉过正。”

    “阴谋诡计、明争暗斗,四朝向来若此。王朝若在,罪孽与之便如唇齿,挥之不去。但以孓然一身,又如何能与王朝为敌?”

    “我所愿天下无安,即是愿这天下再无罪孽,众生安乐。便是明知自己挡不住这江山烽火,又有何妨?”

    独孤清平眼底血丝浮现。

    “这是我的宏愿。”

    独孤清平嘶声道:“痴人说梦。”

    “确实如此。”赵无安点头道,“但我偏要做到。”

    下一刻,他白衣微动,于莲座之上轰然袭来。

    独孤清平的双眸猛然瞪大。

第二十七章 我路踽踽,我心孓孓

    独孤清平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没有遇到过如此执迷不悟之人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四岁进宫,十四岁被选召进入大内犬麟司接受苦训,二十岁出师以来,独孤清平已为前后两任皇上拔去不知多少朝廷病齿,却从未见到过如眼前这个少年一般,迷途不返、痴人说梦之人。

    执迷不悟者,就算是被杀死一万次,行凶之人也得不到丝毫快感。因为他已然不畏死亡。

    身为这个唯一的行凶者,独孤清平感到非常不舒服。

    这算什么?你若是下跪求饶,或是干脆点,拔剑自刎,我倒说不定还会一时兴起,留你一命。

    可你已到穷途末路,仍要如此挑衅,实在是让人看不下去啊!

    独孤清平狂吼一声,周身青色气劲再度暴涨。他犹如火中干柴,在药师殿中沸腾燃烧,周身一丈之内,遍地焦土。

    眼看着赵无安越来越近,独孤清平狞笑道:“任你来杀,若是能破我这一层青蛇胆,我便将项上人头双手奉送!”

    凌厉气劲破风而来,犹如绳索般猛然袭向赵无安四肢。

    赵无安心念一动,驭出匣中鹊踏枝,凌空挥斩,断去四根粗壮气绳,自己则趁势翻身绕到独孤清平背后,弹指送出采桑子。

    银色小剑破空而去,剑鸣清冽。

    独孤清平哈哈大笑:“仍是不服输么!”

    他一身赤红蟒袍轰然碎裂。衣裳之下,周身已是密布虬结青丝,忽明忽灭,犹如呼吸一般,摄取着他体内劲气,打于身外。

    独孤清平轻描淡写以手接住采桑子,随即面目扭曲起来,显然是错估采桑子强度,被剑气伤及皮肉而吃痛。饶是如此,他仍是怒喝一声,硬生生将这剑气势如破竹的采桑子猛然一拧,旋即甩手而出,竟将之钉至药师殿廊柱之上!

    赵无安眉心涌现汹涌杀意,口中低喝一声:“摧月!”

    被独孤清平钉至柱上的采桑子尚自抖动不停,下一刻便又被赵无安以雄厚气劲凌空拔出,再度向着独孤清平袭杀而来。

    与此同时,六剑之中最可以一当百的菩萨蛮也冲鞘而出,与采桑子一正一副,带着漫天剑气,向独孤清平掩杀而来。

    独孤清平怒喝一声,周身青丝再结一层,被勒住的肌肉已经浮现赤红色彩,显然也是承受着极大痛苦,将漫天青色气劲凝作一团,轰然打了出去。

    赵无安退后一步,眼中杀意却分毫不减,长发飘扬,背上红匣剑意勃发。

    “破军!”

    菩萨蛮如得敕令,剑身刹那间染上一抹金黄色彩,长啸一声,冲着独孤清平直冲过来,一气截断数十根拦在其面前的繁复青丝。

    独孤清平周身的青丝几乎已经密到了足以织网的地步。这些肉眼可见的蛮横气劲在药师殿中疯狂缠绕,几乎要向着长天蜿蜒过去,与那青冥天雷池短兵相接。

    而他头顶的青冥天雷亦如同久旱逢甘霖,刹那间增长至山峰般粗壮,整个对着赵无安蒙头袭来。

    大难当头,赵无安确是不退也不避,撑开马步,周身匣中洛神剑意蜂拥聚为一柄五尺巨剑,悬于头顶,与那天雷池针锋相对。

    碰撞只在刹那。

    轰!

    赵无安临时凝聚而出的洛神赋虚影显然比不过独孤清平浸淫已久的青冥天雷池,刚一个照面,洛神赋虚影的剑尖便如琉璃般粉碎,青冥天雷池则如同一大团乌云一般,将之轰然吞没。

    眨眼之间,五尺巨剑已经碎去一半,青冥天雷池带着轰然巨响,向赵无安临头压来。破碎的洛神剑气转瞬间化为烟云消散,显然是难以再被赵无安利用。

    而此时,向独孤清平袭去的菩萨蛮与采桑子两剑则碰上了硬骨头。纷繁万千、彼此缠绕不休的青丝在独孤清平身前织成一面参天巨网,宛若久达寺院中那株百年榕树一般绿意浓郁,枝繁叶茂。即便是剑意凛然冲天、最擅一剑破万法的菩萨蛮,也毫无办法,进展极缓。

    两相计较之下,赵无安的败北几乎已成定局。

    独孤清平狞笑道:“后生!虽然你是有些力气,要和我独孤清平斗,还是太嫩了!”

    一阵阴风刮来,赵无安墨发被尽数吹至身前,遮住了他的脸。

    独孤清平看不见他面上神情,只能听见赵无安波澜不惊道:“是吗?我虽然嫩了点,还是居士,但至少是个带把的。”

    这一点显然是所有大宦的最痛处,独孤清平立刻狂怒道:“小畜生不知好歹,自己找死!”

    随着他怒意激增,袭向赵无安的青雷池也刹那间气势猛涨几分,赵无安御气在头顶凝成的洛神赋虚影转眼就碎得四分五裂。

    瞬息过后,只有剑柄尚存。

    然而直到此时,赵无安竟依然面不改色,还以一种稳操胜券般的轻松口气淡淡回应道:“是么,我找死?”

    “那你不妨看看……”

    “你的脚下,都是什么东西?”

    进入药师殿以来,独孤清平几乎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赵无安身上,从未有闲暇去打量一下别处情景。听他突然间这么一问,竟是怔愣了一下,下意识低头去看。

    不仅仅是脚边,几乎整个药师殿内,都随处散落着许多碎掉的玉块,圆润透亮,隐隐散发着幽蓝光泽。

    独孤清平皱起眉头:“这是什么?”

    “寒玉。”赵无安吐出两个字。

    独孤清平猛然一怔。

    然而尚未等他反应过来,赵无安便已猛然收身,以足踏地,刹那间倒飞出去两丈之远。

    他本来就在药师殿口,跟独孤清平之间相距甚远,如今乍然一退,竟是将独孤清平一人给留在了殿内。

    独孤清平面上浮现出狰狞之色,刚要提气追出,面色却猛然一寒。随后,他的躯干和四肢,乃至他身上每一块肉,竟然都缓慢地颤抖起来。缠绕在他身上的密集青丝,此时自顾自收束起来,竟然都不听从他的心念指挥。

    这些青丝可都是他的丹田气劲,怎可能不听他的指挥?

    “这些寒玉,之前是块棺材大小极寒玉石。”赵无安懒懒道,“休说触碰,只要在它附近,便会被这寒气所侵。这些玉石化整为零之后,寒气又会大为增加,药师殿内可说是不吝于冰天雪地。之前慈效短短时间内便冻住慈玄,靠的也是这个原理。按说以二品的敏锐,早就该感觉到药师殿中不同寻常,偏偏你一直以青丝真气护住全身,未有丝毫察觉。”

    “少许寒气入体,当然并不打紧,你我都是二品高手,运起气来,抵御这小小寒气,不在话下。但若是全身内力十不存一,情况可就大不一样。寒气混入真气之中,随着气息收放进入丹田,又随气机循环,遍布全身各处,待你再次收回全身气机之时,寒气有如蛟龙入水,立即开始反扑。此时此刻,寒气已侵入你全身上下每寸肌肤之内,越是调动,只会死得越快。独孤清平,这一场,是你输了。”

    赵无安的声音懒懒洋洋,听在独孤清平耳中却如一串惊雷一般,接二连三地炸响。

    “怎么可能?”独孤清平难以置信,但全身上下这股痛苦之感确实难以自扼,令他不得不承认寒气入体的这个事实。“可是,你根本不知我会来久达寺,怎可能事先在药师殿中埋好陷阱?!”

    “我没有事先埋伏,我可懒得搞这么麻烦。”赵无安面无表情。

    独孤清平猛然瞪大眼睛:“是那个时候……”

    寒玉床一直摆在药师殿中,未曾被移动过。而赵无安被独孤清平追到院内时,曾以白头翁挡下过他一招。那个时候,白头翁浩荡青光之下,赵无安身形有片刻的扭曲。

    “你以青光为遮蔽,就是为了击碎寒玉床?!”独孤清平终于恍然大悟,但却感受不到丝毫参破真相的喜悦,心中只剩下沟壑般深沉的绝望。

    赵无安似乎是终于提起兴趣,瞥了他一眼,轻轻点了下头。

    从接触开战之刻起,便层层设伏,瞒天过海般地将寒玉床一击粉碎,又想方设法引独孤清平进入大殿。殿中交战之时,赵无安同时驭剑出匣不曾超过三柄,显然是保存内力,避免被寒气所侵。好几次独孤清平想动身追击时,赵无安却又一反常态地直扑而上,逼迫独孤清平站在原地出招,最大限度地接受寒气侵蚀。

    直到最后一刻,丢出采桑子与菩萨蛮两剑,自己则退出青蛇攻击范围,引得独孤清平同时全力使出青冥天雷池和青蛇胆,抽空全身内力,遭到寒气反噬。

    简直可说是步步算计,招招惊魂。

    独孤清平呆若木鸡。

    赵无安弯下身,神情肃穆,从匣中抽出巨剑洛神赋。

    此时残月当空,群星浩繁,赵无安双手拖剑,缓步而来。巨剑发出轻微颤鸣,仿佛等候已久,此刻难以自已,忍不住放声高歌。

    赵无安面上神色庄严冷漠,一如西天如来座下金刚罗汉,又似地狱修罗。

    “想来寒气入体不是个太舒服的死法,我来送你一程。”他淡淡道。

    独孤清平满脸绝望神色。

    “住手!”忽然有个声音在赵无安身后响起。

    赵无安一愣,回头看去,见是之前跟在独孤清平身后的那位美艳女子。

    女子面上似有泪痕,凉凉道:“前院那四个鹰锐司密使,我已全杀了。贱妾以命相求,只要大侠放过独孤大人,让我们离开久达寺,贱妾担保日后没有任何人会再来找大侠和寺中人的麻烦。”

    赵无安冷哼一声:“事到如今,懂得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道理了?此时放过了你们,指不定明天大宋皇帝就御驾亲征,把久达寺一锅端了。”

    一见这美艳女子衣裳带血而来,独孤清平仿若见了救星,嘶哑道:“鸾儿,救我!救我啊,鸾儿!”

    美艳女子眼中似有惨绝神色。

    若不是为了幼弟能活命,大好年华,谁愿意陪着个老不死的太监,练什么稀世武功,变得人不人鬼不鬼,还沦为这老太监床上玩物,白白地污了自己的身子?

    不过已然走到这步,她知道自己是想回头也难了。

    美艳女子低低惨笑一声,伸手拖出了背后孩童,纤长的柔荑五指捏住了男孩的喉咙。

    赵无安惊怒道:“德炳?”

    “别担心,他还活着。”美艳女子冷笑道,“大人叫久达寺僧人们尽数集合时,这孩子一个人死倔地缩在房间里,我就知道定然是你喜欢得紧,才特地吩咐的。”

    女子单手捏着德炳的喉咙,把他高高举了起来。昏迷中的小沙弥似乎是做了什么噩梦,眉头紧锁,不安分地扭动着。

    “但你若是不让独孤大人活下来,我可也不能保证这孩子活着。”女子提出了自己的条件。

    赵无安蹙起眉头,扭头瞥了一眼独孤清平,踌躇道:“并非我不想救,只是他已寒气入体,周身遭到凶狠反噬,纵然华佗再世,只怕也……”

    美艳女子眼角一滴清泪滑落。她柔柔一笑,纤细的五指猛然缩紧。

    寂静庭院中传出一声颈椎断裂的脆响。

    赵无安一双瞳孔骤然失神。

    白嫩脸颊上,泪水如线坠落,美艳女子喃喃道:“弟弟,姐姐无能,先走一步。来世再……”

    她的喃喃自语被骤然打断。

    一柄足以开天辟地的巨剑破风而来,有如寂灭雷霆一般,刹那间。

    将她全身贯穿。

    剑尖滴血,染红空寂庭院。

    赵无安站在院中,一言不发,面露残忍狰狞神色,有如恶鬼附体。

    只有曾在人间地狱踽踽独行、尝遍绝望之后孓然归来之人,才能体会到那种神色是何其可怖,又何其令人心惊胆战。

第二十八章 七堂伽蓝护无量生

    安广茂等人提着刀冲向后院时,跟赵无安撞了个正着。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赵居士依旧是那身白衣,除了沾染些许灰尘之外,并无损伤,甚至连一丝血迹都看不到。

    安广茂愣了一下,第一个念头便是他没和那两个人打起来。

    但是他分明是亲眼看着独孤清平和那美艳女子先后杀进了药师殿。此时走出院来的只是赵无安一人,他身后的庭院一片死寂。

    手握剑匣背绳的赵无安抬起眼睛,扫了他们一圈,见安广茂、段桃鲤和几个捕快都在,眯起眼睛,似乎有些不耐烦似的,淡淡问道:“安晴呢?”

    大家被问得一愣,显然都没想到他居然会这么问。

    段桃鲤担心道:“伽……无安哥哥,你没事吧?”

    “我问你安晴呢?”赵无安眸中颜色骤然狠戾,周身转瞬间升起一股逼人的凌厉气息。才死里逃生不久的段桃鲤被吓得惊呼一声,倒退开去。

    安广茂拿手指挠了挠下巴上的一撮小胡子,皱起眉头。

    片刻之前的前院中,那美艳女子挟持段桃鲤之后不久,就像突然间换了一个人似的,神色剧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袭杀了看守出口的四名黑衣人,而后便头也不回,直冲后院而去。

    虎头脱险,几人本该庆幸一番,但一想到此时赵无安在后院,很有可能被两名高手围攻,仍然是放不下心。彼此一合计,还是尽数杀来了后院,想助赵无安一臂之力。

    没想到在院门口就已遇上了赵无安,而且他看起来心情并不好。

    眼看赵无安怒意滔天,似是一言不合便要对段桃鲤出手,安广茂赶忙圆场道:“之前大雄宝殿前血流成河,我想护住安晴,就把她送到了地道内……”

    安广茂话都没说完,赵无安便看也不看他一眼,径自与这几人擦肩而过。经过那几个小捕快身边时,明明前路被挡住,他却也并不绕行,硬生生从人群里撞了出去。

    年轻捕快们不明所以,慌忙给他让开一条路,望着赵无安远去的背影,大气都不敢出。

    走过院门,赵无安脚尖轻点地面,登时足尖便有惊雷炸响。他疾掠而出,每踏一步,便是一声炸雷,同时身形便掠出数丈,很快去到大殿前方。

    望着赵无安背影,段桃鲤似乎仍未回过神来,惊恐道:“他怎么会……”

    安广茂摇摇头,抬手止住了段桃鲤的话,淡淡道:“是人,就难免会有心情不好的时候。”

    忽然间,一个眼神好的小捕快,指着药师殿前院的一处院墙道:“你们看那,是不是血!?”

    几人闻声望去,借着惨淡月色,果然见到院墙之上有暗红印迹。

    既然看见了,就不能不查个彻底。几人来到后院,却先一眼就看见了独孤清平与那美艳女子的尸体。

    一具躺在院中,一具倒在殿内,两具尸体胸口都被破开一个巨大血洞,似乎心脏也被人掏了出来。

    之前大雄宝殿外有近百僧人自相残杀而亡,已是足够令人作呕。此刻见到后院这杀人剖心的地狱般的惨剧,那个最眼尖的小捕快已然支撑不住,扶着墙壁呕吐起来。

    强忍着心中不快,安广茂皱眉走到那面有着血迹的墙边。

    那上头,有人以血为墨,龙飞凤舞地写着二十八个大字。

    “定让你天下无安,定让你尽碎河山,定让你悔不识剑,定让你命归伽蓝!”

    力透坚墙,字字刻骨诛心。

    ————————————

    凉风扑面而来,挠得她脸颊发痒,但抱着自己的那人,臂膀却坚定而温暖。不知身在何方,亦不知是被何人抱着,她只感受到自己在平稳快速地前进着,但耳边却并无车轮吱呀或是马匹嘶鸣之声。

    安晴悄悄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满天璀璨星河,汇聚成一条绚烂的银色丝缎,华光万丈,仿佛在缓慢流动着。

    眼珠向右转动,看见抱着自己的人一袭白衣时,她吃了一惊。

    赵无安似有所感,低下头来,与她四目相对。

    沉默了片刻,赵无安又抬起了头,直视前方,淡淡道:“你醒了啊。”

    “嗯……”不知该回些什么,安晴只能不置可否地应着。

    “一个人倒在地道里也能睡着,还真是让我吓了一跳。”

    “我摔疼了,就想先休息会,谁知道……”

    “看来是我多虑了。”赵无安不动声色地说着些无关痛痒的话。

    安晴皱起眉头,正想说些什么,忽然发现赵无安的身子并没有动,但是头顶的星河却在缓慢移动。

    她微微转了转头,望向前方,当即惊讶得忘了呼吸。

    残月星辉下,赵无安仿若仙人,带着她浮空而行。极目远眺,依稀可见群山之中,溪水淙淙流过,三两人家,立根白云山涧之中,竹屋几许,小园窄田。

    赵无安打横抱着安晴御剑而过,他们脚下,便是大宋的万丈山川。

    安晴吃惊道:“你……”

    “撑不了多久。”赵无安坦诚道。

    看起来他也没骗人,说完这句话,他的脸色就变得有些苍白,脚下一柄巨剑,也微微抖动起来。

    安晴无奈道:“那你……”

    “想散散心。”赵无安又道。

    他一下子把安晴想问的话全给抢答了出来,倒是让安晴一时之间不知说什么好。

    似乎是怕安晴一不留神从怀中摔出去粉身碎骨,赵无安加大了些手臂的力道,把她往怀里紧紧搂了搂,轻轻道:“在我出生的地方,有不少人笃信佛法。他们说,伽蓝是个好名字,跟天神共名,善武、勇智、福厚、吉祥。”

    “但伽蓝除了是神的名字,也是那位神的居所。在我家乡那个地方,佛法和中原有些不同,在那儿的经书里,伽蓝神守护诸天神佛,其神殿妙法无穷,有七堂分部,他自己亦是有十八化身,固守古今来去一切佛缘。因而在我们那儿,有个传说,说是罪孽深重,不可自渡之人,三魂七魄便会散入七堂伽蓝,由伽蓝神以三万万引魂灯指引,断去罪缘,重生修持。”

    安晴忍不住小声说:“那他的灯可真多。”

    赵无安淡淡一笑:“既为无量神佛,伽蓝神的灯自然也是无量之多。普度众生,守卫诸佛,即是这般演化而来。”

    安晴嗯了一声,不明白他为何忽然讲起这件事,凝神观察,总觉得赵无安脸上似有一层淡淡的阴霾,于是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不开心?”

    赵无安抿了抿嘴唇,轻轻道:“嗯。”

    安晴咬了下嘴唇,盯着他一成不变的脸,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毕竟这个赵居士,可不是有什么都写在脸上,更不是有什么说什么的人。

    但是,能让他这么一个人都觉得不开心,那一定是会让人非常难过的事情。

    既然是件难过的事情,当事人提起来会难过,安晴听着肯定也会不开心。

    十岁生辰的时候,二哥逃了半天的工,替自己捏了个糖人,她把糖人爱惜地塞在枕头底下,高兴了一晚上。可第二天早上起床的时候,才发现糖人已经被自己给压扁了。

    十岁的小安晴哭得鼻子红肿,可任娘怎么问,都不敢说是二哥逃了工替自己做的东西。久病在身的娘问了半天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无奈之下,拖着病躯下了床,把安晴抱在了怀里,又钻回被窝里,一边拍着她的背,一边哼着淮西的童谣。母女俩就这么窝在床上过了一个上午,安广茂从衙门回来时,还一脸惊讶地问我们的大小姐怎么今天笑得这么开心?

    当悲难缠身,就连七堂伽蓝也没法替你消灾解厄之时,一个拥抱,或许就能让你走出阴霾,重展笑颜。

    安晴从赵无安怀里挣起来,伸长手臂,紧紧地搂住了他。

    被少女身上淡淡的芳香萦绕,赵无安一怔。

    “别想啦,你现在不是还活着吗?”安晴轻声道,“我娘身体一直不好,我总觉得她随时会离我而去……但是她现在还好好的啊,每天剪草修花,经常在笑。只要还活着,就应该每天大笑不止吧?”

    “……是么?”赵无安似乎是有些不确定。没来由地,想到了那个胡子拉碴,每次生离死别都狂笑不已的胖子。

    那可也是个一品境的胖子啊。

    “绝对是。”安晴紧紧抱着赵无安,斩钉截铁。

    赵无安苦笑道:“若我说要颠覆这整个王朝呢?”

    “为什么?”安晴的声音里带着疑惑,但却不见惊讶,“大宋朝多好呀,国壮民强。再说,你要打它的话,一定会血流成河吧,你明明不喜欢杀人来着。”

    赵无安眸中带上一抹黯然,点头道:“是。但我若不做,亦会有人无辜流血,亦会有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欲以一己之身斩去这世间所有罪孽,而王朝则是罪孽的根源,必被倾覆。解晖以江山为棋,布下百年大局,所图也不过就是颠覆王朝,断绝罪孽之根。然而即使是解晖,也是满手血腥,苍老的身躯里掩埋着永远也除不干净的罪孽。

    以罪诛罪,以血断血,终是无用之功。细细想来,仿佛他赵无安的人生只是一个笑话。

    安晴悠悠地叹了口气。

    “想那么多干什么呀?在杭州的时候,你不是亲口和我说,不可能有人会以一己之力断去这世间所有罪孽吗?能除去十分之一,已是不世之功。”

    安晴的声音清清浅浅,仿佛清风吹过一串珠帘,又似春来微雨落入荡漾碧湖。

    “赵居士,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太死脑筋,有时候太懒,还有时候说话太多。”安晴一字一顿道。

    赵无安失笑道:“这也算什么都好?”

    “嗯……挺好的。”安晴的眼睛忽然弯成一个月牙,笑靥如花。

    赵无安放低身形,缓缓御剑接近地面,而后抱着安晴一跃而下,立于群山之巅。

    飞了半夜,其实倒也没走出去多远,借着月色眺望,还能勉强看见久达寺的罪莲塔。

    “哎,不飞了吗。”安晴的声音里带着股难掩的失望。

    “你当这么容易啊?再飞下去,我几代师父留下的家底都得给败光了。”一边回应着安晴的抱怨,赵无安一边温柔地用袖子擦拭着洛神赋剑身。

    “这把剑,好像以前没见你用过?”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大把剑,安晴想不注意到也难,“总不会也是藏在你那剑匣里的吧?”

    “是啊。”

    “可是它明明这么长……”

    “你没听过‘勾三股四弦五’吗?”赵无安举起背上的大匣子比划着。

    “我最讨厌算术了啊!!”安晴抓狂般地大叫起来。

    “是吗?算术不好可行不通,改天我教教你。算了,择日不如撞日,就现在吧。”赵无安举着洛神赋在地上画了一个三角形。

    “不听不听不听不听……”安晴闭着眼睛转过头去。

    凛冽山风吹来,安晴重又睁开眼睛。

    头顶璀璨星海,脚下万里河山。

    安晴低低道:“赵居士。”

    “嗯?”

    “让我一直陪着你好不好?千山万水,我们一起走。你若想要替这人间断绝一切罪孽,我也陪你。”

    “我可是只吃素的。”

    “饭菜可以分开来吃嘛。”

    “你不陪你爹娘了?”

    “……那就九个月陪你,三个月陪他们。”

    “我还没想好什么时候动身呢。”

    “我可以等啊。我现在才十七岁呢。”

    “呵呵,可是我已经二十七了。”

    “……年龄不是问题。”

    “你若真想的话……”

    赵无安的声音居然就已近在耳后。安晴下意识一转身,就已被他搂在怀中。

    安晴心中小鹿直跳。

    “陪我去苗疆。”

    站在群山之巅,安晴定定地看着脚下的锦绣河山。

    “好。”

第二十九章 尾声

    “什么,女儿跟个居士跑了?”安家大院里头,一年到头就没消停过几天的那个妇人,又一脸蛮横地瞧着自己的夫君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我说安广茂你这爹怎么当的,还算个当兵的呢,连个整天吃斋饭的居士都不敢打,白给你花了那么多酒钱……啥?你打不过人家?连个居士都打不过,我看我们还是趁早和离了算了。跟你在一块除了受气,好像也没干过啥正经事啊!”

    “息怒,夫人息怒。大夫不是说了,你不能动肝火。”即使每天都被骂的一无是处,安广茂对自己这位夫人还是呵护有加,几乎从不曾有生气的时候。谁让当年他参军回来时,这位小家碧玉就已是靠着辣脾气名动乡里的愁嫁妇呢?他不娶,还真没人敢娶她为妻。

    不过这么多年过下来,也不知到底是安广茂本身就算个受气包,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夫妻俩虽然时有口角,夫人还总是卧病在床,把三个孩子拉扯大也费了不少功夫,但却依然恩爱得很。每年乡里正月放花灯,总能看见安提辖站在河边,点燃一盏写着全家人名字的莲灯,用力推向水中。

    然而即使安广茂对夫人呵护至此,依旧改不了这位夫人从没嫁人起就养成的火爆脾气。一听说宝贝女儿去了一趟山上寺庙,竟就跟着个居士跑了,气不打一处来,当即就回光返照般提起草鞋,一鼓作气下床来,追着安广茂满院子跑。

    小捕快进门时正撞见这鸡飞狗跳的一幕,恰逢安夫人瞧得真切,一掌送出草鞋,小捕快避闪不及,被当头一拍,脸上出现个鞋底大的红印。

    好歹嫁了人,在外人面前,安夫人还是有几分矜持的。一见打错了人,赶紧不好意思地赔礼道歉,还把小捕快给拉进家门里,沏了壶好茶招待。

    小捕快也不推辞,有说有笑坐了半天,才想起什么似的,拎起来手里一只包好的烧鸡并两壶酒,硬是塞到了安广茂手里。

    “这都是衙门的兄弟们凑钱买来送给安提辖的。”小捕快诚恳道,“安提辖临危不惧,舍生忘死,正是我们小一辈的楷模。女大当嫁,这也算小弟们一点心意,安提醒万万不可推辞。”

    那天赵无安抱着尚在熟睡的安晴出了地道,一言不发便向山下走去。片刻之后,几人便看见一道流光腾空而起,上面赫然站着袍袖风满的白衣居士。

    虽说第二天安晴便跑回家里偷偷跟安广茂道了个别,也不算不告而别,但为人父母的怎么能不担心。这群捕快们倒好,一见赵无安这怀中抱美、御剑而走的仙人架势,头一件想到的事就是来给安广茂送贺礼。倒不是说这帮愣头青们别有图谋,但就这幅殷勤样子,还真是让安广茂哭笑不得。

    一听小捕快提到这事,安夫人就又拉长了脸,埋怨道:“我家这夫婿,什么都好,就是性子不硬实,女儿都让人给抢跑了,还笑呵呵的。”

    安广茂脸上有些憋不住,把胡子抖了抖,还是道:“赵居士是不错的人。”

    “口口声声说要娶我们家女儿,这倒好,直接给拐去了——哪来着?哦,苗疆!那种瘴气横生的地方,你也放心让女儿去!唉,真是可怜了我那女儿。我们安家的气度都给丢尽了!”

    安广茂抚了抚胡须,正待说些什么,就听那小捕快忽然道:“苗疆?那地方最近可热闹得紧……”

    安家夫妇以不解的眼神对视了一眼,安夫人困惑道:“热闹?”

    “啊啊,安夫人还不知道吗?”小捕快一脸意外神色,“就是今年**月里重出江湖的贪魔殿,一出西凉就直奔苗疆而去,扬言要尽屠苗疆八千男儿,在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

    小捕快话还没说完,安夫人就咬牙切齿地又往安广茂脸上扔了只草鞋。

    “快把女儿给我带回来!!我不管过程只要结果,要是女儿下一次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少了半根头发,老娘就要休了你!!”清笛乡首屈一指的泼妇当桌大骂起自己的丈夫来。

    安广茂唯唯诺诺:“是是是。夫人要不再去床上歇一歇?给您的药快熬好了。”

    “不歇!把药端来喂我!”安夫人颐气指使。

    看见了这幅场景的小捕快手里尚自提着烧鸡,起初还有些不明所以,但见着了安提辖手中犹自散发着热气的药汤以及安夫人脸上的红晕,摸了摸后脑勺,恍然大悟,不由得感叹这夫妇俩还真是恩爱有加。

    自己什么时候也能娶个娇俏的美娘子呢?小捕快志虑深沉地蹙起了眉头。

    “老安,说归说,你还是得把女儿给看紧了啊。这一去这么远也没个音讯……”安夫人嘴里含着药汤,含含糊糊道。

    “我已给南儿去了信了。那居士生来走得就慢,肯定能被南儿拦下来的。你放心吧,南儿他做事一向稳重,赵居士又是深藏不露的高人。晴儿跟了他,不会有事的。”安广茂闻言软语。

    安夫人听了,这才点点头,一对秀眉却仍是紧锁,宛如雨中楼台。

    席间气氛正沉闷的时候,门忽然被人一把推开。坐在桌边的三人都惊愣了一下,而后便看见安晴一袭利落红衣,蹦蹦哒哒地走了进来。

    “爹,娘,我回来啦!”她对着爹娘笑着打起了招呼。

    安家夫妇却并没有如她所料那般兴冲冲地站起来迎接。安广茂刚刚提起来的勺子又滑回了汤碗里。

    “你还知道回来!”安夫人不知从哪里提出了第三只草鞋。

    “啊啊啊好娘亲别这样!”安晴嗖地一下退到墙角,跟母亲玩起了赛跑,“我明明是想着快要过年,才回来陪陪你们……啊啊别打别打,我招我招,赵无安说在江宁等我,让我来年开春就去……啊啊别打了嘤嘤……”

    一双草鞋本就没多少成本,质量不高,在安夫人雷霆一击之下自然是难承其重,连连崩裂,满院杂草纷飞。

    安广茂扶住了额头:“家丑见笑。”

    小捕快愣了愣,飞快地摇了摇头。虽然作为个外人,他难免觉得尴尬,但更多却是由衷的高兴和钦佩。

    他钦佩安广茂的为人,更钦佩他的家庭。

    小捕快诚恳笑道:“安提辖得妻女若此,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啊。”

    鸡飞狗跳声中,安广茂无可奈何地一笑,也不知是为了应付他,还是发自真心。

    不过他鬓角的华发,似乎因为这一笑,忽然间浓黑了不少。

兰舟 第一章 冬来探阳春

    十二月,江宁府,天降大雪。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无论近处远处,目力所及皆是一片白茫茫。仿佛天地之间的时间都静止在某一瞬,只余下这雪,漫无止境地飘舞着。

    儒雅的青年剑士撑伞站在江边,玄衣落雪。尽管已是数九寒冬,江宁的水却不曾冻结,泛起寒雾的广阔江面之上,仍有船只往来熙攘。

    他身后响起清脆的脚步声。

    青年剑士嘴角勾起微笑,转过身,恭敬地鞠了一躬,略带戏谑道:“公主殿下,可真是让我好等。”

    茫茫细雪中,段桃鲤迎风而立,长风吹起她一身浅红瓦兰装束。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段桃鲤警惕地问。

    青年剑士轻笑一声,摇头道:“公主不必担心,这里很安全。江宁是重镇,瓦兰人在这里,多少还是会受到些保护的。”

    段桃鲤把肩上的灰色披风扯紧了些,不悦道:“我知道江宁不排挤瓦兰人,我只是想知道,你一个普通人,是怎么找到我的。”

    “江湖上总有些人,无事不知无事不晓。”青年剑士微笑道,“当然,我李凰来还不是那样的人,只不过刚好认识几个这样的朋友罢了。这一次冒昧与公主殿下会面,其实是想给殿下一个惊喜。”

    他脸上浮现出一片谄媚的笑意,却仍然不掩身上那股与生俱来般的尊贵气势,不卑不亢,仿佛胜券在握,得意洋洋。

    段桃鲤并不是很喜欢这样的人,这大雪的天气也让她很不舒服,总有种上当受骗般的感觉。她抿了抿嘴,还是问道:“什么惊喜?”

    “助公主殿下复国。”

    在说出这句话的同时,李凰来啪地一声合上了伞,神色郑重地注视着这位瓦兰公主。

    段桃鲤一愣:“什么?”

    “江宁府前身乃是南唐都城,当年大宋举兵南下,南唐被灭,金陵军一朝消散。但当年的金陵军队,并未全副武装。”李凰来淡淡道,“大宋并未发现的、前唐留下的金陵兵械库,就在如今江宁府的地下。库中足有一万二千余精铁铠甲,长戈刀剑七千余,锐利羽箭二十万余。公主若要复国瓦兰,以此为资本,足以拉扯出一支六千人的精锐部队,绰绰有余。”

    “兵械库入口隐秘,机关密布,一旦操作不慎,便会误中陷阱,死无全尸。而我手上,正有兵械库的图纸。只消公主一句话,李凰来便听候差遣。”

    段桃鲤愣住了。

    在久达寺,她的二十护卫为了保她平安,尽数战死,杨虎牢死时甚至已经不成人形,对她而言举足轻重的赵无安也已带着安晴离去。站在山门前的瓦兰公主似乎又回到了一无所有的那个年纪,回到了在伽蓝寺边哭泣的那个自己。

    但她不能放任自己。

    草草埋葬了护卫们,瓦兰公主又提着匕首上了路。身无分文,一无所有的她,依然一往无前。

    她要回到她的故乡,就算一无所有,她也要解放她的子民。

    这是段桃鲤的夙愿。

    长途跋涉,段桃鲤走到了江宁。从这里坐船出海,两个月之内就能回到瓦兰,虽然路途远了接近三分之一,但所花的时间反而比陆路更少。

    没想到,才刚到江宁府几天,还没来得及在码头找上一只合适的船,就有人直接把一帖请柬送到了客栈。

    请柬的落款是李凰来,也就是面前这个儒雅的青年剑客。他声称有兵械库图纸,可供段桃鲤差遣。

    但段桃鲤并不傻。

    一座南唐留下的兵械库,足以令大宋王朝都撼动,小小瓦兰自是不在话下。即使李凰来真的拥有图纸,也不可能平白无故地拱手奉送给她这样区区一个瓦兰国的公主。她一无钱二无势,无论怎么算,李凰来这都是做了笔亏本买卖。

    段桃鲤警惕道:“你的目的是什么?”

    李凰来脸上笑意更浓。

    “让我得到你。”他忽然道。

    “什么?”段桃鲤以为自己听错了。

    “在下仰慕公主已久,不惜冒死助公主回返瓦兰,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与公主,享一番床笫之欢。”李凰来脸不红心不跳地道。

    段桃鲤愣了半晌,听懂了他的话之后,立刻涨红了脸,咬着嘴唇骂道:“登徒子!”

    “若是没有我这个登徒子,只怕公主复国,是遥遥无期吧?”李凰来轻声细语,说话间,已是向着段桃鲤凑近了些许。

    段桃鲤警惕地向后退几步,伸手按住了腰间的匕首,面色凝重地打量着李凰来。

    李凰来笑道:“公主勿要多虑。我也是正人君子,若无公主首肯,是断断不会逾距一步的。不如这样,我这便就带公主去拿兵械库图纸,待到公主检点兵械完毕之后,我们再择日成婚,如何?”

    段桃鲤蹙眉道:“你献出一座兵械库,就是为了娶我?”

    李凰来一本正经点头道:“那是自然。前年五月,我曾在大理城中见过公主,当时便一见倾心,此生非公主不娶。能在江宁府与公主重逢,想来也是天助我也。”

    前年五月,那个时候段桃鲤已经离开大理皇宫数年之久,被暂占皇宫的四皇子请回国都赴宴,席间亦有不少宾客,想来李凰来正是其中之一。

    不过四皇子断无仁慈之心,段桃鲤也早就猜到那是一场鸿门宴,早早避席逃脱之后便率领亲信一路北上,一直逃到大宋境内才停了下来。自那之后,便再没回过瓦兰。

    事情的发展也证明了段桃鲤确有先见之明。当时宴会上的瓦兰贵族大多在十日之内被族灭殆尽,外邦人则奉为上宾,四皇子雄踞皇城,南征北伐,一时风头无两。不过好景不长,就在去年九月,四皇子视察军队时被死士刺杀,大理再成无主之城,瓦兰上下,更是愈发动荡不安。

    “瓦兰王子孙繁盛,除去夭折的孩子,长到七岁以上的一共五十九人,其中二十三位皇子,三十六位公主,弱冠的皇子一共十九位,及笄的公主三十一位。而今瓦兰内乱,根据我的家丁今年十月带来的消息,已有十四位皇子被确认身死,公主们则已经有二十九人失去了动向。”李凰来洋洋洒洒地报出了一大堆数据。

    他按住腰间佩剑,眸中神采斐然,笑道:“公主殿下,您取出库中兵械之后,出海南下至福州,贩卖掉一半的兵甲换取银钱,就可雇起一支人数不下三千的兵团。到时重返瓦兰,振臂一呼,击败那些皇子们麾下的残兵老卒,复国称王,指日可待!”

    段桃鲤神色一动,手中紧握着的匕首也放了下来。

    她试探着道:“到时候,我为瓦兰王女,你便是瓦兰王?”

    李凰来微笑着摇了摇头:“不。公主复国之后,我便会布衣离开瓦兰。李凰来所求,唯有能与公主共度**而已。”

    段桃鲤又愣了愣。李凰来资助她,竟然只是为了得到她的人,而非她背后那个瓦兰王的称号,这实在让她想不通。不如说,李凰来倒是个真正的痴儿,价值连城的兵械库,只换一刻**。

    这样划算的买卖,若是不答应,那段桃鲤才是真的傻了。

    她干脆道:“那你先交出兵械库的图纸,如何?”

    李凰来笑道:“好说。”

    而后他抖落伞上积雪,拣了条路踽踽走去。段桃鲤跟在后头,雪花落在她的肩头与李凰来的伞面,无声冰凉。

    远处江面之上烟波浩渺。

    向着城中最热闹的地方走了大约两炷香的时候,李凰来在一间极尽奢华的客栈前停下脚步。他刚刚收起伞,檐下便有个看上去十三四岁的小厮跑过来,殷勤地接过他手里头的伞,还顺便帮他拍了拍肩上的雪花。

    似乎是不满意这小厮过于亲近的动作,李凰来眼底闪过一丝不悦,但随即又换上一副笑脸,转身对着段桃鲤做了个请的手势。

    “出门在外,吃住难免将就了些,还望公主殿下不要嫌弃。”他笑眯眯地说着。

    段桃鲤当然没有嫌弃的心思。常年漂泊,大多数时候身无分文,连客栈都住不起,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进入过如此华贵的客栈了。这来历不明的李凰来,出手当真大方。

    既然是家奢华大气的客栈,想必其中住客都大有来头,绝非山野小店,自然也就不用担心李凰来与店主合谋给她下套。更何况这里是江宁城中,这个地方,就段桃鲤看来也是安全得很。

    于是段桃鲤并未多加犹豫,径直走入了客栈。

    与普通客栈没什么两样,这家客栈的一二两层是酒楼,此时人满为患,酒菜的香气扑鼻而来。正中摆了个可供演出的大台子,上面如今正有一位舞娘在琵琶声中翩然起舞。四周桌椅琳琅,人声鼎沸,二楼雅间有素锦长屏缀饰,其后隐约可见人影。

    许久没应付过如此大的场面,段桃鲤一时略有些拘谨,身旁的李凰来又不知从何处拿出了一把折扇,遥遥指点道:“这边上去,三楼的第一间。”

    小厮殷勤道:“李先生,需不需要给您来点几碟酒菜?”

    李凰来的脸色阴沉下来:“不必。”

    被拒绝的小厮脸色变了变,显然是想赚些打赏钱,结果吃了个闷亏,只能闷闷不乐地走开。

    段桃鲤与李凰来并肩上楼。

    在二楼时还能听到些许来自楼下的喧闹之声,到了三楼就立时安静无比。李凰来轻车熟路地打开了门锁,站在门口,又对段桃鲤行了个请的手势。

    段桃鲤无奈地进了屋。李凰来紧跟在后,一反身又锁上了门。

    段桃鲤脸色一紧,伸手摸向腰间的匕首,被李凰来笑着阻止:“图纸乃是重宝,兹事体大,锁门不过是以防被人窥探到而已。”

    段桃鲤皱着眉头,慢慢放下了手臂。

    李凰来冲她一笑,拖出了床底的厚重箱子,开锁打开之后,又从里面拿出了一个涂着金漆的封闭木筒,筒长达两尺半,足有手腕粗细,两头套着厚重铁环,环上还有一套复杂的孔明锁。

    他伸手到木筒的侧面,轻轻拨动了几下,用力一拉,发出了很大的声响,紧接着又飞快转动了好几片木板,弹指敲了敲筒壁,这才一压铁环,将木筒轰地一声打开。

    段桃鲤无语道:“要防盗何必弄这么麻烦,盗贼直接把木筒切开不久好了么?”

    李凰来摇头道:“这木筒看着粗壮,其实里面的图纸只占很小一块空间,多余的夹层里灌满了强蚀水,一旦以外力破坏,里头的图纸就会被顷刻毁坏。”

    “你怎么得到这个的?”

    李凰来笑道:“保密。”

    说完,他探头看向木筒内部,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段桃鲤疑惑道:“怎么了?”

    李凰来把木筒里的纸条倒了出来,伸出颤抖的手将其打开,上面只有一行小字:

    “兰舟子至江宁府遨游,借阁下图纸一观,归还无期!”

    李凰来面色惨白。

    段桃鲤怔愣在了原地。

    而与此同时,在这家客栈的一楼,一位虬髯刀客,猛地将一大壶酒砸向了桌面,轰然巨响引得周围众人尽皆侧目。

    不顾身旁长眉老者的劝阻,刀客对着面前的人醉醺醺道:“给我喝!”

    而那与他坐在一张桌子对面的人,黑靴白袍,头戴斗笠,看不清面容,身旁放着个暗红的大匣子,在这喧闹的酒楼里,显得相当不合群。

    他按住斗笠,抬起头,轻笑道:“我吃素,不喝酒。”

    刀客皱起眉头。

    酒楼中人声鼎沸。

    但是没有人注意到,在这位白袍人的身后,有位灰衣客人佯装饮酒,却在袖中,悄悄递去一柄杀意凛然的剑。

    白袍人亦是浑然不觉。

第二章 铁剑昨夜匣中鸣

    手中紧紧攥着那张无用的纸条,李凰来忍不住浑身颤抖。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大盗兰舟子,近两三年来在沿海一带名号传得风生水起,据传他有一支以兰巾为帆的船队,在海上横行霸道,无数往来商船只要看见江面上那一抹兰色,便会立刻望风而逃。

    而兰舟子这个人自身,亦是绝无仅有的轻功好手,仿佛便是为了偷盗而生。无数富商巨贾,无论采取多严密的防范手段,他们的传家宝也都被他轻易取走,此人更是连相貌也不曾被记住过。虽然不知武功如何,但光是这份举世无双的偷盗功夫,便可说是令黑白两道都忌惮不已之人。

    饶是李凰来将图纸重重保护,自进入江宁以来一直低调行事,却仍然不免被这位大盗盯上。更匪夷所思的是,兰舟子居然不费吹灰之力地就破解了这木筒上的孔明锁。要知道,从他离开客栈去与段桃鲤见面,到回来为止,前后也不过只有一个多时辰而已。

    他身后的段桃鲤仍然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是觉得李凰来这举动十分反常,不由问道:“怎么了?”

    李凰来面色惨白得可怕,嘴唇发抖,仍是坚持着说道:“图纸……被盗了。”

    段桃鲤瞪大了眼睛。兵械库图纸价值连城,李凰来对之有多上心,段桃鲤也是看在眼里的。任何强行从木筒中取出图纸的行为都会将其毁坏,而若想要用正常手段打开那孔明锁,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这……不太可能吧?”段桃鲤难以置信。

    李凰来把纸条递给她,可自己的手已经难以维持稳定,不住地颤抖。“兰舟子。这个盗徒!他已经到了江宁,想必是早就盯上我手中的图纸了……”

    尽管初到江宁不久,但一直关注着江湖动向的段桃鲤也是知道兰舟子之名的。听到是他盗走了图纸,段桃鲤也有些惊讶:“他要图纸做什么?现在江湖上应该没人知道这件事啊?”

    李凰来神色凝重,叹道:“有些事情,想瞒也是瞒不住的。既然我知道了江宁藏有兵械库,那么兰舟子知道,也不足为奇。”

    看着李凰来如此失魂落魄,段桃鲤也有些于心不忍,试图出言安慰道:“此事也并非全无转圜余地……”

    她话音未落,下头就传来一声轰然巨响,吓了她一跳。

    客栈的隔音极好,能有如此响声,那一楼必定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二人对视一眼,匆匆下楼,李凰来临走时仍不忘将房门锁紧。

    走到楼梯口一看,果不其然,二楼已有一大片栏杆被破坏,地板也塌陷下去,两间雅间的素锦屏风消失在滚滚尘灰之中。一楼的看客们大都仰起了脖子,议论纷纷。

    原本供人演出助兴的一楼台子正中,有一位虬髯刀客,执刀而立,冷意凛然。

    二楼尘雾之中,又传来一声砰然巨响,一个灰色人影猛然弹了出来,手中凤箫长剑寒光闪动,迎面杀向那虬髯刀客。

    虬髯刀客冷哼一声,右脚猛踏地面,扬起手中宝刀,以雷霆之势迎了上去。

    灰衣人轻功绝尘,瞬息之间就已抵达台上,手中长剑毫不留情,招招直指刀客死穴,那刀客却不为所动,刀光一闪,便轻而易举地将灰衣人的剑招连连破去。

    一时金铁交击,刀兵长鸣,铛铛之声不绝于耳。

    一看便知两人这是生死相搏,彼此都用出看家功夫,过招拆招繁复不停,眼中更是迸现出慑人决意。

    虬髯刀客技艺纯熟,刀势迅猛凌厉,那执剑的灰衣人往往被迫格挡,似乎暂且落于下风。但只消虬髯刀客的攻势有丝毫减缓,灰衣剑客便又会立刻掀起猛烈的反扑,手中长剑以一只短凤箫点缀,频频向虬髯刀客守御的薄弱处递去,剑势凛然。

    酒楼里闹出这场大乱,客人们哪里还有继续吃饭的心思,都伸长了脖子,直勾勾地盯着这场顶尖高手的生死相较。一开始还有不少人指指点点,交换意见,但慢慢的,声音小了下去,到后来,竟是连耳语声也听不见了。

    偌大的酒楼,只剩下两名侠客彼此攻伐的赫赫风声,刀剑相交的清冽鸣响。

    二人互不退让,在戏台之上恣意挥洒平生所学,转眼已互相拆去二百余招,不分上下。

    而台下的看客们,也被二人的决意打动,渐渐忘了被打扰的不悦,集体保持着默契的静谧,凝神旁观着戏台上的对决。

    这可是在别的地方千金难求的顶尖高手生死对决,今天喝顿花酒的功夫就能见着,视野还开阔得很,真是多看一眼都是赚着的!

    一大片仰着脖子的人当中,段桃鲤一眼就看到了一个与众不同的人。他肩披白袍,头戴斗笠,一直低着头,默默吃着面前的一盘炒竹笋。对于戏台之上的高手对决,更是连一眼都没看。

    段桃鲤觉得有些奇怪,更是隐约产生了种不同寻常的感觉。她绕着二楼的回廊走了几步,李凰来见状,以为她是要换个角度观战,体贴地跟了上来。

    绕到那白衣人背后,段桃鲤远远看见他身边放着的那个暗红色匣子,心里的猜测立刻就落了实。

    不过这个人到江宁来做什么?

    段桃鲤心中疑虑不已。

    又过了片刻,戏台上的两人终于还是分出了胜负。

    灰衣剑客显然修习的是内门功法,招招都往对方命门戳去,意图以此打乱对方气机循环,再伺机递剑消耗、而虬髯刀客却是一路大开大阖,令人震惊的是刚猛的刀法居然能滴水不漏地防下对方的进攻。步步紧逼下来,终究还是灰衣剑客略输一筹,向后节节败退。

    “阁下技不如人,把命留下吧!”虬髯刀客沉声道。

    他足踏尘嚣,刹那之间欺近两尺距离,剑客见状不妙,收剑向他劈砍而来,孰料虬髯刀客竟是侧身弹指挡下此剑,同时长刀在空中一转,径直捅进了灰衣剑客的胸口。

    满座寂静,半数人震惊地张大了嘴,脸色灰白,半数人则有意犹未尽之感。

    鲜血从胸膛中汩汩涌出,凤箫长剑则径直坠落于地。灰衣剑客死死盯着虬髯刀客,嘶声道:“段狩天,你……会有报应的……”

    段狩天一言不发,抽刀而出。

    噗地一声,灰衣剑客倒在了血泊中。

    段狩天吹去刀上血迹,冷冷收刀入鞘,不以为意道:“报应?我这身躯,早就承了无数报应。”

    戏台上的灰衣剑客不再回答,早已气绝而亡。

    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持刀杀人,这里毕竟不是边陲小镇,这男子如此动作,想必也难逃责罚。

    孰料男子并无逃走的想法,而是径直走下台子来。他目光随意扫过的地方,看客们大都身子一抖,忙不迭低下了头。

    段狩天并不在乎,从一张张桌子之中穿过,坐在了那白袍人的面前。

    白袍人仍旧不动声色地吃着菜。一盘炒竹笋,此时已经快要见底。

    段狩天淡淡道:“料理完了,接着喝酒。”

    白袍人微微将头向上抬起一寸,露出斗笠下头一双漆黑眸子,懒懒道:“刚才酣斗时,二楼雅间里头已有几位公子从后厨走了。以他们的行径,此时必然已将这里发生的持械斗殴之事禀报给了府衙。你若不走,半柱香之内这里就会被重重包围,插翅难逃。”

    段狩天冷哼一声,悍然拔刀而出,身上气势骤然升腾。周围几桌的人刹那间吓得噤若寒蝉,偶有几个想跑的,甚至一下子腿软地又坐倒回了椅子上。

    段狩天拎着刀,轻描淡写地以刀身从桌子上挑起了一壶酒,遥遥递到白袍人面前。

    段狩天淡淡道:“要么喝,要么……”

    “带我去见胡不喜!”

    白袍人笑道:“酒,我是不会喝的。胡不喜,我现在都不知道他在哪,你若是垂涎我这把佳人斩,倒是可以直接给你。”

    在白袍遮掩之下,他腰间佩着的一柄猩红短刃,正是当今江湖之上千金难购的名刀佳人斩。

    有传言胡不喜自柳叶山庄击败吕全策,夺走这柄佳人斩之后便逍遥江湖,中原各大帮派,几乎都派出人手,全力打探此人的消息。

    却也不知是巧合还是如何,竟被段狩天在此遇到。

    “我要这佳人斩作甚?段某平生所求,不过一战而已。”段狩天毅然道,“胡不喜是当今刀道魁首,便是我此生至敌。不与他决一死战,段某一生难安。”

    “巧了,不与某人决一死战,我也是一生难安。”白袍人站起身子,迎着段狩天的刀刃,众目睽睽之下,缓缓摘下了斗笠。

    段狩天眯起眼睛。他似乎曾在哪里见过这个人。

    在他那所向披靡的刀锋前方,站着个比他略矮一头的居士,一袭白色缁衣,眉眼淡然。

    “你若是实在不肯放过这个机会,那我便代替胡不喜,与你打一场吧。”

    他话音未落,身旁暗红剑匣便猛然震颤,一圈汹涌剑意,刹那间四散开来。

    段狩天眼底浮现出震惊之色,刀尖的酒壶砰然炸裂。

    满坐寂然。

    二人目光对视,段狩天全身肌肉如水纹般涌动。

    赵无安如是呢喃。

    “铁剑昨夜匣中鸣,我以我意开浊清。”

第三章 接不住的这一刀

    这次,酒楼的戏台子是管不住两位神仙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也许是命中注定这客栈要在今儿被拆掉。赵无安放出一阵凛然剑气之时,段狩天立即暴退出去十几丈远,以脊背撞破了客栈的墙壁,当即逃之夭夭。

    赵无安占得上风,不做丝毫停顿,拿手一提身边红匣,立即化作一道流云,追了上去。

    二人草草对了一招便匆匆退走,倒是苦了酒楼里的看客们。虽然无人受伤,但在赵无安爆发剑气的那一刹那,周围十几张桌子尽皆崩断,碗碟叮呤当啷砸在地上,化作成堆的碎片,酒菜也泼得一片狼藉。

    短暂的寂静过后,人声立时鼎沸而起,有如山洪暴发。所有人都在大声地说着什么,楼下一片烦杂喧闹,映衬得台上那灰衣剑客的尸体,显得更加凄凉。

    段桃鲤定定地站在二楼栏杆边,望着赵无安消失的那个缺口发呆。

    李凰来见状,以为她是被吓着了,关切地走过来,将手轻轻放在她的肩上,宽慰道:“不会有事的,放心吧。”

    段桃鲤疑惑地回望了他一眼,不解道:“图纸都被偷了,你还说没事?”

    李凰来身子一僵,脸色很不好看。

    这时候,之前那个年纪极小的小厮突然鬼头鬼脑地跑了过来,站在两人旁边,小心翼翼地问道:“我方才在旁听了一耳朵,客官……可是丢了东西?”

    李凰来一怔,如同见着救星一般,大喜道:“怎么,你有线索?”

    小厮挠了挠头,吞吞吐吐道:“今天早些时候我见着有人没订房间便上楼去了……下来的时候,手里似乎拿着个长筒。”

    说着,他伸手比划了一下,长度恰好与那藏着兵械库图纸的木筒吻合。

    段桃鲤一愣,随即明悟。

    兰舟子并非在短短一个时辰之内就破解了孔明锁,而是自己打造了个一模一样的模本,那上头的孔明锁也是个随便鼓捣几下就能打开的虚架子。他并非是盗走了图纸,而是连着木筒一起拿走了。对于精通撬锁的大盗而言,两把挂锁想必不在话下。

    不过这盗匪似乎不太谨慎,如此光明正大地从正门进出,引起怀疑也是必然的。而这引起怀疑的方式也太过简单,简直像是个精心设计好的陷阱,只等他们一头跳将进去。

    李凰来可没这些复杂想法,一听有了线索,便立时激动道:“你看清他的去向了吗!”

    小厮忙不迭点头:“我一直是做的迎客工作,见他行状奇怪便记了一下,应该是西出了城,往钟山那里去了。”

    李凰来攥紧拳头,难遏激动之情,振奋道:“这可当真称得上一句柳暗花明!兰舟子盗走了图纸,断断想不到我会这么快便追上去!桃鲤你等着,我这就把图纸给追回来!”

    说罢,他便一拂袖子,欲往客栈门口走去,被段桃鲤无奈地拉住:“钟山旁便是玄武湖,地广人稀,你到哪里去找?那兰舟子又轻功绝尘,武艺不明,你便是追到了,又如何重夺图纸?”

    孰料李凰来了然笑道:“盗匪,说到底也是种另类的商人,所图乃是利字。只要是图利,便有转圜之机。洽谈妥当,让兰舟子将图纸拱手送出也并非不可能之事。”

    看着李凰来脸上的笑容,虽然不知道他是哪里来的这种谜一样的自信,但段桃鲤仍然向着这自信妥协了。毕竟现在除了入山搜寻,也别无他法,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这得来不易的兵械库图纸被人拿走。若段桃鲤要复国,拉扯起一支军队显然是当务之急。

    “好吧,那我陪你一起去。不过你有什么办法能找到兰舟子?”

    李凰来道:“他总不能躲一辈子,钟山向后便是荒野,他定然是上山一遭再下来,我们直接上去,拦住之后再作打算。”

    说完,李凰来略一思索,向那小厮指点道:“你也来。”

    小厮一愣,涨红脸道:“我……”

    “别废话了,这酒楼都成了这幅样子,难道生意还做得下去?你是见过那兰舟子的,路上遇到了他,还得靠你辨认。”

    说完,李凰来便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拖着小厮下了楼,到掌柜跟前交代几句,给了半两银子,便提着那少年杂役的后衣领,把他扯出了客栈。

    段桃鲤跟在后头,有些提心吊胆道:“你轻些,人家又不是没有腿脚。”

    李凰来面色变了变,仍是松开了手。逃过一劫的小厮揉了揉酸痛的脖子,冲段桃鲤羞涩一笑道:“谢谢姐姐。”

    段桃鲤眨了眨眼睛,把头撇向一边,没有回答。

    走出去一段,回头望着细雪之中的酒楼,段桃鲤心中复杂无比。赵无安何以也来了江宁?难不成真是要去到苗疆,找代楼暮云决一死战?

    久达寺一别,而今重逢,段桃鲤却险些都不认识他了。赵无安如今心中所想,她更是半点都揣摩不出。

    ——————————————

    玄武湖面广阔无波,清澈如镜。一褐一白两道身影接连自湖面蜻蜓点水而过。

    段狩天手中长刀迎面劈出交错刀气,犹如楚河汉界一般,泾渭分明,刀劲似墙,隔断数丈清波,惊起滔天巨浪。

    赵无安白袍鼓动,身侧流光环绕。细看之下,那些流光却都是被段狩天的刀气惊起的水流,在他身边凝结成剑,自在飞舞。

    从城内战至玄武湖上,赵无安从头至尾一剑未出,全靠洛神剑气环绕身侧,段狩天竟然也未能讨到半点便宜。

    转瞬已战过一百二十招,段狩天逐渐由一开始的节节败退转变为伺机反扑,而赵无安的追击势头也逐渐慢了下来,不再一味前冲,而是不时脚踏湖面,保持着相当的距离。

    段狩天每每试图拉进距离时,赵无安便即刻后退,脚底惊雷炸入水底,每踩一步,便在水面上激起一朵半径一尺的水莲,身形疾速后退,同时御气而出,将踏起的水莲尽数化作飞剑,对着段狩天扑面而去。

    水流飞剑看似脆弱不堪,却都带着凛寒剑意,在这细雪飘摇的日子显得锋芒更甚。若要硬抗这些飞剑,身上多半会多出十几个窟窿。段狩天只得权且停步,手中长刀逆卷,将飞剑尽数卷入自身气劲之中,再撕为碎片。

    破坏掉了赵无安的骚扰,段狩天立时又是一刀劈出,斩破十尺飞雪,冷冽刀劲直扑到赵无安面前。

    赵无安犹自岿然不动。洛神剑匣傍身,身侧三寸护体真气几乎是水泼不进,段狩天在十尺之外的一刀,虽然来势汹汹,但到了赵无安面前,也只是金玉其外罢了。稍稍以护体真气加以阻隔,便能轻易化解。

    几次三番下来,段狩天竟然没法伤到赵无安一丝一毫。

    赵无安放风筝般的无赖战术终于磨尽了段狩天的耐心,他沉着脸道:“你若是再不出剑,休怪段某无情。”

    赵无安笑道:“杀掉尹凤箫时,也没见你有多留情。”

    段狩天冷厉道:“那是他自己找死!”

    “除了灵山派亲传弟子的身份之外,尹凤箫还有个江湖身份,便是罗衣阁的刺客。”赵无安淡淡道,“此次我重回江南道,罗衣阁必然是下了狠劲追杀。你虽帮我解围,但却一举得罪了罗衣阁与灵山派。接下来的日子,想必很是不好过。”

    段狩天冷哼道:“谁叫他选在我与你喝酒的时候现身动手?你身上既有佳人斩,便是胡不喜的朋友。打扰我段狩天与胡不喜的朋友喝酒,那便是找死!”

    “想不到胡不喜对你而言这么重要。”

    “段某平生所愿,便是能与当世刀道魁首一战!生不逢时,没能目睹姜入海横扫雄刀百会的盛景,既然江湖上又出了一位刀道一品,那段某势必以此人为一世之敌,不与之酣战一场,如何痛快!”

    “这么说,你连我也瞧不上眼咯?”赵无安问道。

    段狩天冷冷道:“你若是出剑,我还能与你斗上一斗。若仍是执迷不悟,段某手中这刀一旦劈了出去,可就是有去无回。”

    “你我已过招二百一十六手,比与尹凤箫仅少了十一手,也没见你碰到过我。”赵无安淡淡道。

    “我只是没有使出那有去无回的一刀罢了。”段狩天握紧了手中长刀,向着赵无安抬了起来。

    细雪翩翩,落在他的刀锋之上,刹那间断成两截。

    赵无安嘴角勾起一丝微笑,波澜不惊道:“那我们不妨各自试试看。”

    段狩天皱起眉头:“我这一刀,你可接不住。”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赵无安伸手按住自己肩头的剑匣挂绳。

    段狩天神色一厉,飞快扬刀,尖头靴一踏平稳湖面,竟然刹那间在身前惊起滔天巨浪。

    水浪犹如天柱,接二连三地自二人直接升起,直冲云霄。段狩天身形如鹤,顺着冲天水流扶摇而上,转瞬就站在了水柱顶端。

    他刀身有浅蓝气劲缭绕,密布如藤麻,像是随时能吐出一张蛛网。

    段狩天踩着水柱前冲,赵无安则飞速后退。

    不过这一次,是段狩天的速度更快。他每脚踩过一根水柱,那水柱便会骤然塌陷下去,化作狂涛顶在他的身后。与其说是飞奔,不如说段狩天是被海啸狂卷着,直扑向赵无安。

    二人之间还差着三根水柱的距离,段狩天身后的狂涛便已有了两丈之高,如海市蜃楼,望者惊心。而他手中长刀更是被浅蓝气劲死死咬住,虎口处迸发慑人光泽,仿佛这刀随时会脱离段狩天的拘束,飞驰而出。

    但段狩天仍然紧紧握着刀柄,飞跃而出,又踩住一根水柱。

    飞珠溅玉,段狩天衣衫湿透。赵无安却停止了后退,白袍猛然鼓动,墨发飞扬。

    段狩天横刀身前,死死踏住最后一根水柱,眸中电光石火。

    “噌”地一声,赵无安伸手至腰间,拔出了佳人斩。

    他与段狩天之间只隔了这最后一根水柱,只待它碎裂的那一刻,便是针锋相对。

    但是这根水柱并没有像之前的同类一般轰然倒塌,而是伴随着段狩天的踩踏,骤然间静止了。悬在空中的水流仿佛凝固了一般,以一种奇异的姿态托举着段狩天。他身后的浪潮,已然势同江海。

    轻描淡写般的,段狩天扬刀而出。

    脚下水柱轰然爆裂。气劲御使之下,水柱炸裂为万千碎片,每一片都棱角分明,锋利有如刀剑。

    段狩天厉喝一声,长刀猛然斩劈而下,身前身后无数水流凝成一把巨刃,对着赵无安当头而来。

    此气成刀,便可一斩劈山断海。

    段狩天知道这一刀定然是出乎了赵无安的意料,至少也能逼得他出鞘一剑了。

    然而赵无安也做了件他意想不到的事情。

    赵无安凌空丢出了佳人斩,就像打水漂那般,将之抛向了空中,迎向那柄巨刃。

    二者还未相触,赵无安就轻声道:“你输了。”

    佳人斩上的隐藏剑气骤然爆发,呈一条直线,径直刺入了巨刃之中。

    段狩天一惊,仍想加大气劲,奈何此刀既出,体内的气机一时紊乱至极,甚至难以维持身体的平衡,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最为得意的一刀,被赵无安轻易破去。

    赵无安脚底生莲,悠然立于玄武湖上,淡淡道:“说实话,你这一刀,我早在西湖上,就接下来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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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18590/ 第一时间欣赏醉饮江山最新章节! 作者:烦局神游所写的《醉饮江山》为转载作品,醉饮江山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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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饮江山介绍:
北宋天圣九年,躲在寺庙里十年的白衣居士赵无安,被迫下山。他曾走入名为人间的炼狱,从血与火之中蹒跚而过,于佛门前垂眉屈膝。待到眉眼描上倦怠慵懒,一身白衣纤尘不染,整座江湖几已不复从前。再回身时,却又杀了个天翻地也覆、白衣化血衣。驭飞剑、劈山海。醉饮江山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醉饮江山,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醉饮江山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