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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小知闲闲     烽火逃兵txt下载     烽火逃兵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44章 流过奔腾的河流

    在那堆从青山村搬回来的破烂堆中找出衣衫,换了。

    腰里挂了刺刀,背了一把盒子炮,除此之外什么都不带。

    迈出门,抬眼,夕阳已经落下,只剩了红彤彤的一片天边。

    走向沙滩,水面已经开始显得黑黝黝,与沙滩的交界格外显眼。

    政委在,她也在,她已经换好了衣服,一身寒酸破旧,可是她穿起来仍然好看,也许是因为她太白皙,也许是因为那黑缎一样的发,当花儿开在泥土中,连泥土都是美丽的。也或者,是因为看在自己的眼里,被自己的眼睛骗了。

    走到政委面前说:“我一个人就可以。”

    政委还没说话,她却说:“我必须亲自见李有才一次,我必须认识这个人。”

    不禁转过脸,看着她平静坚定的目光,如水黑瞳就像她身后的河,倒映着夕霞:“他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人,他不会被驾驭。”

    她淡然对视着,忽然反问:“那你呢?”

    迟疑了一下,回答:“这不一样。我是军人。”

    一边的政委适当开口:“咳……如果能争取到这个人,对我们是非常有利的。”

    她补充道:“我是这方面的负责人,所以这个人我必须见。”

    没话说了,点点头,拾起两个被绳扎紧的皮囊,开始捆在她的两边肩膀。

    ……

    河水在流,两岸缓缓地过。

    这个蠢女人在故作镇定,双手紧紧攥着她面前那段木头的枝节,手指因为用力过度已经发白,手臂在微微颤抖,那不是冷,是怕,她没下过水。

    一直游在她身后,距离保持约两米,以便随时应对她可能出现危险状况。

    “怕了?”

    她不回头不说话。

    “不要老想着踩住什么,不要老想着抓住什么,要想着漂浮,要想着飞翔。”故意说着话,目的是缓解她的紧张。

    “你肩上的两个皮囊就够了,抓着那块木头只会让你越来越累。”

    她不搭理,继续死死攥着那根木头微微哆嗦着。

    不久,看到前方有黑黝黝的岸崖在接近,河水的流速在缓缓加快。

    能见度越来越差,前面有急流和弯转,不能再由着她自己漂,一旦脱离有限的视线范围,这个蠢女人也许会直接漂出梅县去。

    游近她的身后,右手一把抄过她的腋下,用力将她的后背靠上胸膛。

    “啊——”一声尖叫又脆又细,她猛然惊慌,本能挣扎,放开了手中的木头,慌张扬起手臂,试图向后扯拽,拼命踢踏着。

    对这样不会水的人,正面相对是十分危险的,所以只能在她身后抄住她,一系列的反应都在意料之中,右臂有力地环住,任她剧烈着,河面不时扬起水来,稀里哗啦打着脸。

    “禽兽!……败类!你……咳……咳咳……”声音歇斯底里。

    “越叫你喝得越多。”

    “放开我!……咳……我杀了你……”

    “闭嘴!你个蠢女人!你还有我没摸过的地方吗!”被她挣扎得闹心火大,语气终于变成了禽兽的怒喝,环绕的手臂不自觉地施加了力气,将一双饱满压得扁平。努力瞪大了眼,试图看清前方的湍急,左臂用力的划着水,努力掌握着漂流的方向,浑然不觉怀里的她突然间已不再挣扎。

    四下漆黑一片,河水奔腾的声音越来越大,能听到急流冲刷在陡峭河岸的哗哗响,感觉水面开始出现大幅度起伏,两岸的黑暗轮廓越过越快。

    ……

    什么都看不清,她只是觉得在黑暗中飘荡,在旋转,水花散乱地打着她美丽白皙的脸。

    什么都听不清,她只是听到身边的奔腾,汹涌,和耳后那个沉重的呼吸声。

    在磅礴面前,矜持是那么的渺小,无力。

    渐渐的,她感受到了背后那个宽阔胸膛的温暖,在奔腾的汹涌中,这种温暖的感觉居然如此清晰,一丝一丝都能感受得到,恐惧的持续颤抖居然因此而停止了。

    渐渐的,她感觉环绕胸前的结实手臂成为了安全感的来源,不再试图扳开他,任自己的双臂逐渐摊开在水中,去漂浮,流过奔腾,每一丝水流都能感受得到,原来水是有思想的,如果顺从它,它就变得温顺,不像是看到的那样。似乎,真如他说的,这像是飞翔。

    渐渐的,觉得胸前的两团羞愧也温暖起来,这感觉让她不自觉地想要宁静,却又无法宁静。心跳得有多快,他一定知道,幸亏他看不到自己的脸,幸亏不必面对,于是连呼吸都平顺了,自然了。

    为什么没有排斥感?为什么不排斥他?反而在心底里隐隐喜欢这样?因为是他么?不能这样想!这太下贱了!一定是因为自己不够坚强,不够坚强!

    不知漂了多久,也不知漂了多远。

    水面重新转为宁静,仍然放松着全身,任由他这样拖着自己在游,不敢说话。

    ……

    “难道你还没踩到河底么?难道还要我抱上岸?”他忽然说。

    她似乎猛醒,慌张地扭动身体,双脚渐渐触到了河底,狠狠地扯开他仍然绕在羞愧前的臂膀,沉默着拼命往岸边蹚。

    河水落过了腰际,又逐渐落过了膝,湿漉漉的她突然转过身来,朝着身后那个正在闷头蹚水上岸的黑影狠狠踹出一脚,用尽全力的愤怒一脚。

    噗通——水花四溅,猝不及防的他栽进了水里。

    狼狈地重新爬出水,抹了一把脸问那个头也不回的女人背影:“这是你的感谢方式么?”

    可惜没有得到任何答案。

    ……

    深夜,落叶村以北,哑巴居所。

    李有德进门,胡义坐在桌边,一身百姓装束,还湿着。苏青嫌她自己衣服湿着不雅观,所以躲在了外面等待。

    “呵呵,久违。”李有德知道这是买卖上门了,也不管胡义回不回招呼,径直到他对面坐,微微一笑:“不必叙旧了吧,”

    胡义不说话,掏出个密封好的小瓶子,推到李有德面前。

    打开来,拿出个叠好的纸条,展了,凑近灯下看,是物品清单。

    仔仔细细一条不落全看过了,才抬起头:“都是城里出不来的东西,难办。”

    虽然胡义不是个经商的人,也能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难办?他可没说办不到:“不用跟我讨价,我只是跑腿的,不做主,直接说价钱吧。”

    望着窗外夜色沉默了一会,李有德才说:“行,那我也不跟你矫情。东西我给你备齐,不管送,怎么进山是你们的事。价钱么……这都是限制的货,我要少了没兴趣,要多了估计你们买不起……这样吧,你们帮我做件事抵货款。”

    “什么事?”

    “河口营,知道么?拔了河口营,咱们两清。”

    胡义的眉头微皱,盯着李有德不说话,他没想到李有德会要这个条件,他图什么?想不通。

    “当然,你们的信誉我信得过,我可以先付货,但是河口营要在三个月内消失。同意就做,不同意咱们仁义在。”

    “货你怎么交?”

    “我会把这些东西囤在落叶村的一间屋里,你们抽空来突袭一下自己拿走。但是要提前两天给我消息,方便我准备。”

    胡义点点头:“三天内你派人到山口的炮楼工地附近盯着山里,午夜时一颗绿色信号弹,就说明同意,你尽管开始准备;如果三天内没见信号弹,那就作罢。”

    “可以。”

    “告辞。”

    “不送。”

    胡义消失进夜色。

    ……

    天亮了,绿水铺以南,浑水河边。

    两个人站着,一个挺拔,一个秀丽,隔了好几米远,望着晨曦里的绿水铺。

    胡义扭头看向不远处那张冷冰冰的脸:“他不会加入你的交通组织。”

    冷丽的脸根本不看胡义:“你代表不了别人。”

    “我不是代表他,而是了解他。”

    “你连自己都不了解,又凭什么了解别人。”

    胡义无语,让她这么一说,似乎真有点不了解自己了。

    一个人影远远出现,黑衣白衫轻松地晃荡着,看到了河边的二人,才紧着小跑几步,一直到了胡义跟前,故意严肃着脸一抱拳:“胡长官。”然后歪头看了看旁边的苏青,上下打量一遍,脸上不自觉爬上了阳光的微笑:“这位是……嫂子吧?”然后不顾苏青的惊讶冷面,赶紧正身鞠了个躬,笑嘻嘻道:“嫂子好。”

    看得苏青有点傻眼,心里这个气的慌。

    胡义什么话都不说,只是歪头看苏青,心里明明白白知道李有才这小子是故意的,他油着呢。两人站这么远,她的脸冷成那德行,从哪能联想出嫂子来?摆明了是故意替胡义脸上贴金,这马屁的境界真不是一般的高。你不是想争取他么,你争取吧,我当啥都没听见。

    掩饰住尴尬,压住了心里的不愉快,苏青郑重开口:“你好,我想你是误会了,我是独立团政工干事苏青。”

    李有才立即表现出惊讶:“啊?哎呦你看我,惭愧惭愧……呵呵,那我得叫您一声苏姐,小弟李有才。”

    过了一会儿,胡义散着步走开了一段距离,去看水面上的晨雾,身后不远处,苏青和李有才在交谈,很多内容隐隐约约都听得到。苏青在不停提出问题,想要了解县城里的一些她所关心的情况,李有才表现得一本正经,看起来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聊得居然挺投缘。

    “……我希望你慎重考虑,不要一错再错,堂堂正正站起来,为了破碎的山河,为了苦难的同胞……”

    “……苏姐,你放心,我李有才分得清青红皂白……以后但凡我能办到的,肯定尽力帮忙。只是眼下侦缉队里情况正紧,你等我混过这一阵,保证给你个满意答复……”

    苏青知道李有才在敷衍,但是她不急,该说的还是要说,以后慢慢来。对于独立团的情报工作而言,他是一枚珍贵的棋,无论如何都要尽力争取。

    李有才表面上一副虚心受教,其实心里想的全是不相关的事,花丛里走得多,善于捕捉一眉一眼的小细节,李有才觉得这个漂亮女八路和那个煞星肯定有问题,既然是同事干嘛相互站那么远?他俩到底是谁在讨厌谁?还是谁在暗恋谁?有点意思。

    胡义在等待他们这些不疼不痒的废话赶紧结束,回山的事只能指望李有才来办,估计少不得要换身衣裳变成汉奸了吧?不过她……就算戴上帽子脸也太白皙了点,是不是该抹些灰?不管了,让李有才这汉奸去头疼吧……

第二百四十六章 何去何从

    夜色深沉,看不见星,也看不见月,因为天阴着,铺了一层乌云,漆黑。

    一支队伍,二十六个人影,连成一线,匆匆行进在黑暗里,被河水浸泡过的军装都还没干。

    隐隐约约开始听到了远处的枪声,来自山口方向看来一连和四连已经开始动手。

    “哥,前边就是落叶村了,咱们用不用放几枪意思一下?”

    “没必要,直奔取货地点,抓紧时间不耽误。”

    “是。”马良得了胡义的指示,重新跑向队伍前端。

    几里外的西面山口方向,枪声越来越激烈,队伍开进了落叶村。狗开始狂叫,有人开始慌张地往大院跑,大院里的李家民兵开始乱糟糟上墙,原本亮着灯的几间房子子随即黑了下来,只剩一间屋还继续亮着,在这漆黑的夜里格外显眼。

    串胡同绕小巷直奔灯光,那里应该就是位置,二班直接冲进院子,一班在四周建立警戒,三班九班停住了院外大门口。

    胡义穿过院子进了门,油灯在屋里点着,但是没人,十几口箱子堆在屋中一角。打开其中几个看了看,回头命令道:“沉的抬,轻的背,给我一波全带走。”

    当最后一口箱子出了屋门口,胡义抓起油灯扔在屋里的一堆被褥上,火苗逐渐变成了火线,然后开始烧上墙,货已到手。

    当火焰冲出了那间屋顶,九排带着货已经出了村,开始向西边的山口移动,距离炮楼工地只有几里路,不远,胜利在望。

    从出现枪声到现在已经有半个小时左右,从时间上来判断,山口的战斗应该差不多了,当九排背着货走过了一半,前方山口的枪声不再像刚才那么绵密了,忽然稀落下来。

    胡义回头看看落叶村里的一团火光,又看了看队伍前方的山口方向,点点篝火已经清晰可辨。枪声渐落,说明战斗到了尾声,时间上刚刚好。

    距离只有一里多远了,终于觉察出情况不对劲,歪把子机枪还在响,那应该是鬼子,稀落下来的是步枪声,一连也有挺捷克式,刚才也在响,现在停了。

    胡义加快度过了行进队伍,先行向山口工地接近。

    随着篝火范围变得清晰,停在距离二三百米的地方,胡义和马良傻了眼。

    歪把子的火舌是从炮楼一层里面打出来的,近百个民夫们被绳栓连起来,围着修了一半的炮楼站成一圈,十几个伪军缩在人墙后,还在不时向四周的黑暗里射击。工地附近已经躺倒了不少伪军尸体,还有几具是鬼子的。在西面的篝火附近,也有二三十具尸体,八路军装,看来不是一连就是四连的,枪声开始稀落的原因是一连和四连停了火。

    ……

    西侧山头上,吴严深深叹了一口气,没主意了。

    原本一切顺利,但是在一连即将突近炮楼的时候,残余的敌人突然用民工组成了人墙,让无法还击的突击队再也不能寸进,只能丢下一片尸体重新撤回黑暗里。而剩余的几个鬼子趁机钻进了修建一半的炮楼,利用已经修好的底层来防御,民夫们则被残余伪军指挥着围住了炮楼,成为挡箭牌,护身符。

    一个人影匆匆跑到了吴严旁边,他是四连连长,叫王来福,这次战斗团长本欲亲自指挥,但是鉴于上一次的受伤,政委强烈反对这么做,于是团长留在了酒站,一连长吴严成为战斗指挥员,辖四连。

    “吴连长,怎么办?这这,这还怎么打?”四连长本来就没什么战斗经验,这个情况下他有点懵了,只能寄希望于吴严这个主心骨。

    能看到东边几里外落叶村里的一团火光,说明九排已经取货完成,算算时间,他们现在应该也到山口外了,正在等待通过。可是现在民夫们成了人墙,这还怎么打?要打就得先杀了他们,这个主敢做么?良心上能接受么?不敢,不能,无解,窝囊透顶。

    “吴连长,你倒是说话啊?”

    “连长,给我补充些人,我带队再试一次。”铁蛋结束了新兵教员工作后回到一连,继续出任他的排长,刚才的突击任务就是他的排,因为突然出现了民夫人墙无法还手,几乎损失殆尽,他自己也挂了彩,伤口的纱布上殷红。

    吴严摇了摇头?“你怎么试?用枪还是手榴弹?”

    “我……抵近了打。”铁蛋说这句话的时候咬着牙。

    “没法压制,没法掩护,你能在火光里爬多近?”这就是送死,吴严绝对无法接受,回头招呼:“通信员!”

    “有。”

    “火返回酒站说明情况。这仗没法打了,看团长怎么说吧。”

    “是。”通信员匆匆向西跑进黑暗。

    ……

    山口以东,黑暗里站着五个人,静静注视着工地上的篝火。

    “姥姥的,什么叫鬼子,这就叫鬼子,鬼精鬼精的,缺德带冒烟儿。得了,全白忙,咱是过不去了。”罗富贵边看边嘀咕。

    “我带二班上!”刘坚强不甘心。

    “把你能的,你是打算领着你那二班送死啊,还是打算领着他们杀民夫?”罗富贵讥讽。

    “我突进去和他们拼刺刀!”

    “遍地篝火,又不能压制,你怎么突?靠不上去刺刀怎么拼?”马良也开了口。

    刘坚强无语了。

    “咱们……有没有可能溜边冲过去?”石成言。

    马良顺嘴接话:“如果不带这些货,我估计过去也得死一半,要是把货带着,一个都别想。”

    石成叹口气:“看来咱们只能等了。”

    “等也不是办法。”胡义这时开了口:“敌人的增援早晚会来的,到时候这个山口再也没机会过去。”

    马良想了想说:“增援只能来自两个地方,一个是绿水铺,最近;一个是河口营,最合理。既然这边没机会了,要不咱们……去绿水铺看看?如果他们增援一部过来,那边说不定就能出机会!”

    “如果绿水铺增援过来,那咱们就去绿水铺找机会。前提是一连四连继续拖在这里,时间才能充裕。”眼下这个民夫人墙,逼得胡义准备采取马良的方案了。

    刘坚强反问:“可是……咱们怎么才能知道敌人的增援是不是从绿水铺来的?也许是河口营来的呢?”

    马良替胡义做出回答:“时间。想想绿水铺到这需要多久,就能判断是不是。”

    这回不只是刘坚强,连石成也明白了:“那么说,咱们现在是在这里等敌人增援到达?”

    “对。”胡义最后做出一个字的总结。

    ……

    听了一连通信员的报告,团长仓促披挂整齐,带了警卫员一脸乌云地从酒站赶往落叶村山口。目前的情况吴严已经不敢擅自做主,所以丁得一也没法再拦着团长,但是临行前政委严肃地叮嘱团长一句话:千万不能意气用事,我的意见是宁可放弃货物,设法将九排拉回来即可。

    计划没有变化快,预计是一场不复杂的行动,偏偏变得复杂化了,人墙当关,万夫莫开。

    见阴沉着脸的团长亲自到达,吴严做好了挨骂的准备,和四连长并立一边,不敢说话。

    团长什么废话都没有,劈头先问:“九排到位了么?”

    “落叶村方向已经起火,没有异常枪响,他们应该到了。”吴严答。

    拿出望远镜,单脚曲踩在山头上往那片篝火范围里观察,又问:“敌人剩多少?”

    “鬼子四五个,带着歪把子钻了炮楼;伪军二十左右,都躲在人墙后。”

    放下了望远镜,沉默注视了篝火方向了好一会,团长才说话:“连我都赶到了,他们的增援也差不多该到了,打不过去了。王来福。”

    “有。”四连长听到团长忽然叫自己,敢接跨前一步。

    “你的四连留在这给我继续打,怎么打随你的便,牵制着就可以,不要冒险,但是要设法让敌人看到你有一个连,给我拖到天亮之前。敌人的增援就算过来,我量他们也没有打出来的勇气。”

    “是。”

    “吴严,带上你的人跟我出,绿水铺,急行军。”

    下达完了?令,紧皱眉头的团长望东边的黑暗里看了一眼。但愿你胡义不是个死脑筋,我这个团长能做的,只有尝试打通绿水铺了,剩下的事,只能看你九排的运气!

    ……

    一支队伍行进在夜色里,连背带抬十几个箱子,由落叶村朝南奔向绿水铺。

    两个排的伪军到达了落叶村山口,从时间和规模上判断那是绿水铺过来的,于是九排向南出了。很明显,原计划失败,现在只能靠自己。

    一路匆匆,一路疲惫,在距离绿水铺不远的时候,亏得马良这个前导反应够快处置得当,背箱子带货的九排险些撞上了一伙迎面而来的伪军。

    只来得及隐蔽在小路旁十几米,一队伪军匆匆与九排擦肩而过,规模是一个连,目标自然是落叶村山口,判断他们来自河口营。

    有惊无险之后继续前进,当他们到达了绿水铺山口,九排全体再次傻了眼。

    山口东西两面都点着篝火,炮楼今天完工,民夫们已经不见,不用再担心鬼子故技重施,可是……一个班鬼子和一个排伪军已经进驻炮楼,开始运作了。

    宽阔的护壕围绕,火光中可见拒马和吊桥,在护壕内沿又加铁丝网一圈;炮楼三层,最顶端隐约有哨兵背着枪晃荡。如之奈何?

    这情况,就算是不计牺牲玩命强打,说不定也能打到天亮,打得起么?

    “撤。先回绿水铺。”胡义无奈地下达命令,九排的最后一个希望,是李有才。

    ……

    没想到距离上次见面才几天,半夜三更又被胡义这个煞星给叫出来了。李有才十分不情愿地赶到了南边河岸,来在一大一小两个人影前。

    “胡长官。呵呵,红姐也在?别来无恙啊?”李有才说着话朝黑暗里的小红缨扬了扬手。

    小红缨只摆了摆小手,没说话,因为现在不是扯淡的时候。

    胡义开门见山:“帮我们过山口。”

    “又过?前几天那两身衣裳你带来了么?那是我手下人的,得还!他们以为我输出去了,天天催着要我赎回来呢!”

    “这次没带过来,下次再说吧。有办法让我们今晚通过山口么?”

    “红姐小,不起眼,可是你得换身行头。”

    听李有才这口气,看来是差不多,于是胡义回头朝后方低声命令:“休息结束,准备出!”

    话音刚落,稀里哗啦一阵响,二十多人走出草丛,连抬带背还带着十几口箱子。

    “哎呀我去——”李有才当场一趔趄,勉强稳住了无力的双腿,朝着胡义一摆手:“停!停停停。当我没说,这活儿也太大了吧?啊?我干不了。”

    “干不了也得干,必须给我想出一个办法来。”这种情况下胡义只能从李有才这里下手,语气转冷,试图压榨出他的全部潜力。

    “胡长官,你毙了我吧,我说真的。”李有才这时候死猪不怕开水烫了,居然大义凛然地拍了拍他自己的胸膛:“来,把我这个汉奸锄了,省得皇军……啊不对,省得鬼子糟蹋我。来吧,我绝对不怨你。”

    恐吓无效,胡义无语。

    小丫头不满地说:“狗汉奸,既然你连死都不怕了,还怕给我们帮这个忙?”

    “那能一样么?你们这……这我怎么帮?甭管过不过得去,这阵势盖得住么?皇军绝对会要了我的小命,我跑不了。那我还不如让你们杀了我,兴许你们念着旧情下不了手,我还能继续活。”李有才的一番话也是直截了当,敢把不要脸放在明处说。

    “李有才,你小子是真行。你回去吧。”胡义没兴趣为难他了。

    “那我可真走了?”

    “走吧,没你事了。”

    李有才转身消失在黑暗中。

    叹了口气,胡义愁了,最后的希望破灭,九排下一步该何去何从?

    正在此时,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枪响,来源于绿水铺楸,山口炮楼方向。随后枪声大作,机枪声加入进来。

    胡义猛回过头,难道一连和四连也打到这里来了?真的要攻坚么?

    夜色,似乎更黑了……--10292+d8z1w+2032532-->

第247章 呼喊

    飞翔的子弹在呼啸,一排排的呼啸,其间曳光弹不时划过夜幕,头顶持续着破风声,身边持续着着弹响。.访问:. 。吴严趴在黑暗里,看着炮楼‘射’击孔里的闪亮火舌,看得透心凉。

    不算炮楼里那些散‘射’的步枪,歪把子轻机枪一‘挺’,捷克式轻机枪一‘挺’,没料到还有九二式重机枪一‘挺’,这是炮楼完工后被加强的。

    尽管有黑暗掩护,尽管三‘挺’机枪是在盲‘射’,一连战士也牺牲了好几个,没算受伤的,火力太强大了,距离百米多远,尽管趴着,爬着,也架不住机枪一遍又一遍不停地扫。

    “机枪!给我继续打!机枪!”吴严扯开喉咙向侧面的黑暗中嘶喊,但是没有任何回应,终于意识到两个机枪手都挂了,转而命令身边的战士:“过去接替机枪。”

    两个战士在子弹呼啸声中爬向黑暗,过了会儿,一连的那‘挺’捷克式轻机枪终于又开始响,弹道扑向炮楼上的火舌位置,一个弹夹还没打完,炮楼上的轻重机枪立即向着一连的机枪火舌招呼过来,弹幕如雨,打得那一片范围里落冰雹一样的哗啦啦响,转瞬,一连的机枪又没动静了。

    得到了短暂的喘息间歇,排长铁蛋带着身边的战士快速向前爬着,可惜,只前进了十几米,炮楼上的机枪弹道又开始‘乱’糟糟扫‘射’过来,四下里噼噼啪啪‘乱’响,偶尔伴随着有人中弹的闷哼声。

    感觉到自己爬进了一个浅坑,铁蛋就地停止,十分无奈。这就是火力,敌人根本没有弹‘药’数量的概念,他们不知道八路有多少,所以只能不停地扫,不停地打,他们的目的是撑到增援到来即可,所以肆无忌惮挥霍着,用子弹换时间。

    ……

    东侧,九排气喘吁吁向着炮楼开进。

    距离五百米,箱子被扔下了,同时从三班里留下个人向后观察。

    距离三百米,小红缨吴石头和李响被要求停止隐蔽。留下丫头是为了她安全,留下李响是因为掷弹筒对炮楼没有任何作用。

    距离二百米,一班向左,胡义和罗富贵带着机枪向右,两侧拉开做压制准备。

    距离一百米,马良的三班停止下来,做支援和补充准备,看着刘坚强带着被临时配给十颗手榴弹的二班往前继续‘摸’。

    枪声急促纷‘乱’响成一片,炮楼里的注意力被西侧的一连拉住了,观察东侧的哨兵只能看到护壕外的篝火光亮范围内情况,剩下的全是漆黑,满耳朵枪响,什么声音都听不见。

    即将爬进火光照亮的范围,刘坚强示意手下人停止,他自己继续向前爬,直到光线边缘,停止,‘摸’出手榴弹,第一个麻烦,便是护壕外的那堆篝火。

    拧盖子扯绳挥臂一气呵成,三十米左右距离,运气不错,第一颗手榴弹就滚落在篝火边。

    轰——瞬间漫天璀璨,扬起火星之雨,洋洋洒洒,仿佛平地绽开了焰火,瑰丽一片。

    这一瞬间,西侧,团长意识到了九排果然在,但是情况依然不乐观,纵然两面打,这个钉子也未必拔得下来;吴严呼出一口大气,无论如何,疯狂压制西侧的火力总要‘抽’出一部分回头了,举步维艰的一连将会减轻压力。

    机枪枪托已经靠上了肩膀的胡义眉头紧锁,来的路上就已经听出来了,重机枪一‘挺’轻机枪两‘挺’,就算是借着黑暗,西边的进攻也会被压得抬不起头,这一仗很难,不该打。但是对面在打,那九排这边也必须上,不想打也得打。

    这一瞬间,炮楼里也意识到东边居然来了人,火星满地闪闪点点,没了光线,什么都看不见。

    歪把子机枪掉过了头,开始向着东边的黑暗里狂扫,一部分步枪也放上了东侧‘射’击孔,噼噼啪啪地一通放。

    胡义的机枪跟着就响了,歪把子火舌附近的‘射’击孔范围上,流弹‘交’错撕扯着坚硬墙体,歪把子机枪暂时哑巴了。

    最后一颗子弹出膛,胡义扯下机枪就是一个横滚,同时低喝:“向右,走。”话落后才注意到,罗富贵早往右挪出一块去了,哪还用得着催?

    歪把子重新开始嚎叫,朝着胡义刚刚‘射’击过的位置猛打,这时左边响起了一排枪,接着第二排,然后第三排,压得歪把子机枪刚刚打出十几发子弹又停下了‘射’击。缩了一小会再探上‘射’击孔想要继续,结果枪口焰一亮,东边的那‘挺’机枪立即把第二个弹夹全送了过来,‘射’击孔附近被打得飞灰跳土乌烟瘴气一片。负责向东‘射’击的鬼子和伪军们终于意识到这样不行。

    一‘挺’歪把子被压住了,被胡义和一班‘交’替,打成了结巴,只有零星的步枪在胡‘乱’‘射’击。刘坚强朝后喊:“二班准备跟我上!”话落后爬起来,猫下腰准备往三四十米远的护壕边缘冲,忽然发现炮楼顶端的垛口后似乎有人影晃,紧跟着有一点火光在炮楼顶上亮了起来,随后打着旋转着圈儿飞出垛口。

    手榴弹?不可能!手榴弹哪还有着火的?尽管看不明白是什么情况,刘坚强还是再次卧倒了,同时喊:“隐蔽!”身后的几个战士霹雳噗通一片匆匆卧倒响。

    那一点火光落地,哗啦——清晰的碎裂声传来。

    呼——火焰瞬间升腾。

    有伪军扔下了一个简易燃烧瓶,摔碎在护壕外,篝火熄灭的位置附近,瞬间照亮出一大片范围,燃烧在地面上,燃烧着泥土。

    眼睁睁看着前方的火光,刘坚强咬牙切齿也没辙了,油是很难炸灭的,何况摔成了一大片,重新有了光线,没法往前推了,并且推过去就是护壕,再接下来是铁丝网,什么工具和准备都没有,前途一片灰暗,怎么办?

    ……

    听着机枪着火光狰狞的烧,黑黝黝的坚固炮楼巍然耸立,仿佛巨兽站在夜幕里得意地笑,陆团长一直紧攥的拳头松开了,朝吴严命令:“撤。全体撤退。”

    “团长,可是九排还在那边!”

    “不能再打了,再打九排就得搭进去。撤,执行命令。”

    打了这么多年,能打成团长,是因为从来不会打昏了头。没料到这个炮楼已经修建得这么完善,连重机枪都抬进去了,明知可能打不动,还是命令打了,尝试了。陆团长这么做不单单是试图接回那些物资,更重要的原因是九排也是自己手底下的崽子,不能让九排寒了心。

    但是现在九排也加入战斗了,一连在自己的掌握内,随时可退;对面的九排却无法控制,他们很可能因此陷进去,再也走不了。政委也说过,宁可物资损失掉,也争取把九排拉回来,现在看来,撤出战斗起码九排还在,虽然一时没法回来,起码还在,这才是关键。

    ……

    二班的战士们已经靠近了刘坚强附近,马良带着三班在二班侧后又悄悄向前了一段,石成的一班和胡义的机枪‘交’替着拼命往炮楼上压制。

    火焰一直不灭,等不起,刘坚强再次‘摸’出手榴弹,炸灭多少算多少了,刚刚捏开手榴弹盖子,突然听到西面似乎有呼喊声。炮楼上的机枪一直在疯狂响,嘈杂得听不太清楚。

    努力竖起耳朵,那呼喊声似乎越来越大,好像是好多人同时在大声呼喊,一遍又一遍,逐渐变得整齐划一,终于超越了枪声的喧嚣,使刘坚强听清楚了内容,整个二班都听清了,然后三班也听清了。

    “……九排,撤出战斗。九排,撤出战斗……”

    那是一连全体的呼喊,回‘荡’在机枪的嚎叫声里,回‘荡’在漆黑的夜空,听在刘坚强耳中,偏偏觉得‘激’越昂扬,排山倒海。

    逐渐的,连炮楼里的枪声都停了,敌人惊讶了,‘迷’惘了,他们试图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伪军们大眼瞪小眼,九排?是个啥?做什么孽了这么多人喊他们?鬼子们傻咧咧听了半天,这好像不是劝降,土八路不会这么幼稚,一定是打不过了改骂人吧?

    于是所有的枪声全停了,只剩下整齐划一的呼喊声,一遍遍重复着,砸进战场上每一个人的耳朵,回‘荡’。

    明明是要求撤出战斗,在九排所有人听来却觉得心里一阵阵地热,莫名地热,甚至开始悸动。目光透过火光,越过壕沟,穿过铁丝网,投入西面的深深黑暗里,那是独立团,那是战友们的叮咛,和祝福!

    胡义明白了,团长在对面。吴严谨慎,守有余攻不足,修改计划从落叶村转而来打绿水铺,他没这个魄力,这只能是团长的手笔。用这种联络方式告知九排撤出,放弃物资进山的行动,更是团长才能决定的。

    够了,足够了,能在这样一个团长手下战斗,不屈。

    “徐小。”

    “有。”

    “上去通知二班三班,撤。”

    这个硬钉子不用啃了,但是胡义的心里仍然紧着,眼下九排回不去了,那么下一步呢?该怎么办?夜‘色’漆黑,有云,连颗星星都看不见,现在已经过了午夜,没有头绪,没有方向……--99043+dsuaahhh+29691986-->

第248章 夜半歌声

    绿水铺以南,河岸附近,一块干燥的小高地。

    一个军人背着步枪静静伫立在黑暗里,似乎抬起了手。

    咔嗒——清脆微弱的金属声,怀表表壳轻快地跳起来,但是,什么都看不见,因为没有光,他却仍然习惯性地看了看,然后重新把怀表收起来。现在也许是一点了吧,要么就是一点半,他心里这样想。

    不远处有锹镐声在响,听那声音既有挖掘也有填埋,那是九排的战士们在埋那些箱子,继续带着是累赘,下一步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就近先埋了再说。

    有奔跑的脚步声传来,“谁?”那是哨兵在问,“眼。”他是安排在绿水铺村口的暗哨,跑回来了,他回来说明有事。

    “怎么了?”胡义还没看清过来的人影,已经开始问。

    “绿水铺来了一队伪军,往山口去了。”

    不用猜,这是援兵到了:“从哪个方向过来的?多少?”

    “东南边,影影绰绰……估摸着一百多。”

    “箱子快埋完了,你不用回去了,休息会准备出发。”

    “是。”

    不久后,锹镐声消失,马良的声音传来:“哥,完事了。”

    “收拾收拾出发。”胡义朝马良那边命令。

    黑暗中的罗富贵问:“胡老大,能不能稍微歇会,我这腰酸呢。”

    “不能。”

    “现在咱们去哪?”马良又问。

    “河口营。”

    “啊?”

    “抓紧时间,现在就走!三班前,二班后。”

    卸下了负担的九排战士们开始衔着小跑起来,渐渐排成了一溜,直奔东南方向跑进漆黑。队伍中有个人嘀咕道:“不带这样的!老子刚喘口气你又来?”

    随后是小红缨的回答:“狐狸让我找你,废什么话!你蹲下点啊,要不我怎么往上爬?”

    “姥姥的……”

    胡义最后往山口方向看了看,然后拽了拽肩头的步枪背带,转身融入黑暗中的队伍。

    河口营有伪军三个连,打落叶村,一个连增援,现在绿水铺又到了一个连,理论上河口营里还有一个连,但胡义不这么想。距离堎头村的战斗到现在并没有多久,伪军当时损失不小,它可能补充这么快么?就算补了,它来得及训练么?眼下九排既然回不去了,闲着也是闲着,不管怎样,去看看就知道了。

    ……

    虽然伪军是鬼子的爪牙助臂,但是伪军的军费开支和各种补给鬼子是不管的,千万不要以为他们是鬼子养的,鬼子拼命往他们国内搜刮还不及,哪会这么高尚善良,伪军的一切都是来自伪政府支持。说白了,他们还是中国人自己供养着的,吃着百姓交的粮,花着百姓集的饷,屠杀着抗争的国人,反而讨着鬼子的好。这个逻辑很讽刺,看似无法成立,偏偏就是这样。更不可思议的是,居然有人还为其美名曰:曲线救国,忍辱待机。

    河口营,不是村庄,只是个伪军兵站。有操场一片,有平房几排,铁丝网是舍不得用的,所以四周用尖木桩竖成木墙,四角立了四座简易木台瞭望,一侧临河,另一侧是大门,说是大门,其实只是个木墙断开的一块宽阔缺口,其间横放了拒马,站俩卫兵是为门,如此简单。毕竟这附近方圆都是皇军主场,哪个敢来?活腻了吗?

    大门口一边点着个火把,燃烧得滋滋啦啦响,拒马后,两个伪军背着枪闲散地来回晃。借着那盏火把的延伸光线,灌木后的胡义终于勉强看清了表盘上的时间,凌晨两点半,判断增援出去的伪军要返回该是一个小时后的事,于是悄悄向后缩进黑暗中。

    黑暗里绕了营地外围侦查一圈的马良悄悄来到胡义身后,低声报告:“四角四个瞭望哨,加上大门口这俩,是六个。期间我听到木墙里边好像还有两队人绕墙巡逻,估计那是一个班分了两波,总数十个左右。外面能了解的情况只有这么多。”

    旁边的刘坚强听完了马良说的情况,插言道:“木墙不算高,攀得过去,瞭望哨是固定的,这么黑的天,两哨之间的空档够大了,不出大动静就没事。”说到这里忽然问马良:“墙里边的巡逻队是一直在转么?”

    没等马良回答,胡义先替他说了:“是一直在转,马良出去这段时间,我一直在盯着大门口,看到他们数次经过了大门,打了火把。墙不低,上头有尖刺,动作还要轻,两个巡逻队的间隙有点短。”

    “排长,已经知道的这才十几个,又不是鬼子,要不咱们就来明的,直接从大门打进去。”这次说话的是石成。

    胡义没说话,石成的话虽然没什么技术含量,但是简单直接,唯一的问题就是不知道营地里面到底还有多少敌人,这有可能导致意外伤亡。虽然有信心推进去,但是胡义还是想避免手下人伤亡,如果能先从里面悄悄摸一下最稳妥。

    看到胡义在沉默,马良刘坚强和石成知道排长很快要给出部署了,他即将定夺。

    此时,一向没什么兴趣参与这些事的罗富贵忽然说话了:“不就是里边那几个巡逻的么,我有办法让他们不巡逻,到时候指不定里边还有多少人也得一块跟着出来露脸呢!”

    当场的几个人目光全转向了那只没皮没脸的熊,马良脱口道:“不吹你能死啊!能不能说点有用的?”

    胡义淡淡道:“说。”语气却已经告诉罗富贵,如果你是扯淡我现在就踢死你!

    ……

    静悄悄,黑漆漆,河口营大门外的夜幕里忽然隐约响起了清脆稚嫩的女童声。

    “苦命的小丫丫,三岁没了家。哭到秋天落叶黄,哭到春天开红花,冬天落雪补花鞋,夏天迎风小辫扎。从白走到黑,从南走到北,一步一步量天涯,一年一年到长大……”

    大门口的一个伪军忽然愣住,竖着耳朵仔细望远处听了听,突然问另一个:“你听见了么?”

    另一个大概耳朵不太灵光,愣愣反问:“听见什么?”

    “有个小孩唱童谣,你听啊!你仔细听听,就在前边!”

    另一个伪军努力竖起耳朵,果然,隐隐约约,悠悠扬扬,好像是一个小女孩在诉衷肠。不禁道:“哎呀,还真是。这谁家熊孩子?”

    对面的伪军当场满头黑线:“我说你……你是真没明白啊?”

    “明白啥?”那位真没明白,这么回了一句,然后愣头愣脑朝大门前方的黑暗中喊:“喂!熊孩子,半夜三更你胡叨咕啥?啊?知不知道这什么地方?快点滚蛋!”

    对面的伪军差点晕倒,惊慌道:“你你,你作死啊?”

    这时,漆黑夜幕中忽然传出女孩的声音回答:“好人,我迷路了。”隔了一会,又开始重复着唱那首童谣:“苦命的小丫丫,三岁没了家……”

    “唉呀妈呀!”差点晕倒那个伪军连滚带爬开始往营里跑。

    另一个伪军站在原地琢磨了一会,脸色突然唰地变白,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起不来,哆哆嗦嗦想要摘下肩后的枪,连扯带拉终于摘下了背带,突然感觉枪怎么也不对劲儿了,低头一看,手中是水壶,两眼一直,感觉头皮狠狠一麻,当场晕倒在拒马后,他根本不知道他跌倒时枪已经掉落在身后。

    “鬼!有鬼,大门外有鬼!”跑进营里那伪军狼狈地召唤着。

    两个五人巡逻队全跑大门口去看情况,没一会,又有几个伪军一边系着腰带,也愣头愣脑出现在大门边,他们几个是炊事兵勤务兵等等,也被吵醒了,居然有鬼?什么情况?

    最后一个军官也到了场,扣子都没系好,打着哈欠脸色不愉,看不出是连长排长,一边往大门口走一边喝道:“他娘的都嚷嚷个屁!啊,你们干什么呢?哎,你们几个不是瞭望哨吗?还不滚回哨位去!”

    别说那两个巡逻队,连四个角楼上的哨兵都跑下来了,其中一个还摔伤了腿,因为他在哨位上也听见了,惊慌中掉下了木台。

    “我不去!今晚这班爱谁站谁站,我是不站了,太他娘的瘆的慌了,那声音我在哨上听得真真的……”

    “少给老子扯淡,信不信老子……”

    “排长,不信你去听听啊,你当是假的吗?”

    二十多个伪军乱糟糟地挤在大门两边,火把光线照耀着那些惊恐的脸,一个个大眼瞪小眼地往黑暗里竖耳朵,拒马后面晕倒那位依然晕倒着,众人惊慌忙着听,根本没功夫去叫醒他。

    不一会,大门边探头缩脑的一众伪军齐刷刷地同时吸了一口气,果然!当真!耳听为实!荒郊野岭半夜三更,一个小女孩唱童谣,这是个啥?谁能给解释解释这是个啥?

    “那个……什么,你们几个,给我过去看看。”伪军排长的脸也听白了,扶着大门边,禁不住后退一步,试图让身边的伪军到黑暗中了解情况。

    可惜,谁都不说话,谁都不动。这绝对是个鬼,有枪也没用啊,谁去谁是傻子!

    ……

    最后一个人影也爬进了木墙,营地内出现了三组人影,分成三路,猫着腰悄悄扑向那些平房,一班居中穿过操场,二班溜着左墙根,三班在右。一间一间贴窗过,居然都空着,没用多久三个班就碰了头。

    这次的组长胡义任命了马良,因为内部开花这种事更多需要的是巧,而不是拙。

    “我这边看过来没人。”石成低声告诉马良。

    “有间屋子有鼾声,可能是一两个,我留下了两个人堵门,按你说的没动手。”刘坚强接着说话,但是语气十分不爽。

    马良的眉毛在黑暗中跳了跳,居然真被班长料中了,空营!丫头这童谣唱得够销魂,总共那么二十来个伪军全给唱到一块去了,看来苏干事说的也没错,有时候是该破除迷信,但不包括敌人。

    抬手指向大门口,马良得意地命令道:“左中右位置不变,扇形接近,没我命令不许开火。”

    端着步枪趴在黑暗中的胡义静静看着营地大门口,终于把枪放下了,二十多个伪军都凑一堆了不说,连出来的勇气都没有。闹出这么大动静,也只出现了这些人,看来这河口营也就剩下这些人了。有伪军自己的火把照着,如果现在让身边的罗富贵来一梭子的话,直接能撂倒一半,不过考虑到马良好不容易当了一回指挥,九班还是协同吧。

    大门里的黑暗中忽然响起马良的大喊:“你们被包围了!全体蹲下!我们是八路!”

    “嘿嘿嘿……”罗富贵笑了:“胡老大,怎么样?”

    胡义看着那些呆若木鸡的伪军,拎着步枪从黑暗里站了起来:“不错,丫头唱得好!”

    “啥?”那头熊翻了白眼:“这功劳你也往她身上贴啊?这主意可是我……”

    小丫头清了清小嗓子,绕出树后:“咳咳,这是贴吗?明明就是我唱的好!”

    “姥姥的,不带你俩这样的!”罗富贵无奈地提起了机枪,也跟着爬起来,李响、吴石头和徐小随后也走出灌木丛。

    ……

    无论如何也不敢想象八路能来河口营,况且封锁线几乎已经全部完成,况且这是占领区。一枪都没响,河口营被九排占领了。

    胡义来到一间屋外,看了看门旁和窗后监视着的两个二班战士,回头问身后的伪军排长:“里面是什么人?”

    “是教官,啊不是那个,是鬼子,是鬼子。”

    屋里的鼾声还在响,完全没受屋外声音的影响。门开了,伪军排长先进去,把灯点了,胡义才出现在门口。

    墙上挂着一面显眼的武运长久,办公桌上杯盘狼藉,屋里酒气熏天,一个鬼子衣衫不整歪倒在床上,鼾声如雷。

    “流鼻涕。”

    “有。”

    “把他弄出去。”

    刘坚强带着两个战士进屋,倒拖着鬼子的两条腿就往外走,咕咚一声响,鬼子的脑袋滑下床摔在地上,终于迷迷糊糊有了点意识,含混不清地哇啦了几声,被拖出了门。

    伪军排长贴靠在一侧墙边站好,偷偷看了一眼八路长官的脸色,发现他并没有注意自己,于是赶紧抬起衣袖擦了擦头上的汗,大气不敢喘。

    灯光中,宽眉细眼平静淡然,晃悠了几步到窗前,推开,然后慢慢踱步转身走到办公桌后,大马金刀坐下来,摸出怀表。

    咔嗒——凌晨三点多。

第249章 曹长刀

    伸手将桌面上的马灯拧亮了些,然后顺手抓过附近的一把鬼子士官军刀,也称曹长刀,横放面前,噌地拉出半截刀身,灯光是暖的,刀光却是寒的。墙边的伪军排长听得直缩脖子,低头猛看地面,心里狂打鼓,这个八路长官什么表情都没有,反而显得他身上那股萧杀之气更重。

    噌啷——半截刀身重新入鞘,伪军排长总算吐出一口大气,跟着就听到他问:“这里有几个教官?”

    毫不犹豫回答:“两个。”

    “另一个在哪?”

    “前一阵子死了,在堎头村。”

    “绿水铺和落叶村炮楼那里的伪军是哪部分的?”

    “他们是县里过来的。”

    “有你的熟人么?”

    “没有。”无意间感觉到对方的气息忽然有点冷,伪军排长赶紧强调:“真没有,真的。我们这一直管的是附近的协助和支援,跟县里交往不多。”

    咣啷一声,曹长刀被扔在了桌面上,坐在桌后的胡义开始四下里打量,目光最后落在挂在柜子边的皮包上,伸手摘过来,随意翻了翻,一张地图被拿出来,展开,梅县区域图,其上还有地图主人自己用红蓝铅笔描出的各种标注。

    “把桌子给我收拾了。”目光开始紧盯手里端着的地图,不抬头地下达命令。

    伪军排长赶紧来在办公桌前,拿开杯子撤掉盘碗和空罐头盒,将曹长刀推到桌面一侧灯边,最后又用自己的衣袖麻利地把桌面擦了擦,见胡义把地图铺在桌上继续看,有心想转身,又怕他误会,于是补充说:“长官,我给你倒杯水。”

    “嗯。”回答着没抬头。

    将地图概看了一遍,画得挺细,可惜没有关键的部署信息,要么是这鬼子级别不够,要么是河口营这地方档次不够,不过这图还是不错,比团长手里那张图好像还强点,身为九排排长的自己还有什么不知足呢,收了。

    叠好了地图,一杯热水也被伪军排长小心翼翼地送到桌边,这时一对小辫晃进了敞开的屋门。

    看得伪军排长当场一愣,丫头小八路!猛然想起了大门外那首鬼童谣,下意识问道:“那个……是你唱的?”

    一双漂亮大眼在灯光里朝着伪军排长愣愣地眨了几眨,忽然露出迷惘神色,不解道:“什么我唱的?”

    “就是刚才野地里那个童谣啊?”

    小丫头猛然露出惊恐神色,两只小拳头当场紧张地拢在衣领边:“天!你也听到啦?我以为是我听错了……原来你也……啊!”屋中猛然响起一声丫头的惊恐尖叫。

    紧接着一个土豆般的身影唰地一声冲进了门,两眼直勾勾二话不说直冲伪军排长,右手同时扯出了腰侧挂着的刺刀,吓得伪军排长当场跌坐地上,连滚带爬后退着躲。

    “别扯淡了。”胡义喝止了吴石头,同时斜了小红缨一眼。

    “呃——我忘了傻子在门口。”小红缨晃着小辫尴尬地挠了挠她的后脑勺,本想借机继续表演表演,却让傻子给败了兴,很没成就感。

    伪军排长后背都被冷汗瞬间湿透了,这都是些什么人?

    拉开抽屉,胡义的眼睛盯住了一个皮盒子,那形状说明……这是自己很久没摸过的东西了。打开它,是个十三年式六倍望远镜,细挂带,黑外漆,铜镜体,只是握在手里,仿佛已经看到了有限的远方。

    “咦!这什么东西?”正在旁边翻腾柜子的小红缨扔下了手中的罐头,拿出一个金属体,一双大眼直好奇。

    高约十二厘米,宽约六厘米,一个扁铁盒子,一端有一块不大的圆柱型凸起,看起来就像是个扁的金属酒壶,几乎是一模一样,但是壶嘴上面蒙着玻璃。

    胡义闻声放下了手里的望远镜,朝小丫头手里看过去,觉得那是个酒壶,或者是个鼻烟壶,一时又不敢断定。

    伪军排长赶紧出声解释:“这是手电。”

    “手电是什么?”小红缨不懂。

    胡义诧异,手电筒见过,可那都是圆柱型的,哪有这样的?

    伪军排长凑到小红缨身边,指了指一个不起眼的开关:“你打开就明白了。”

    一道光柱亮起,一双大眼立即闪过兴奋的光:“狐狸,这个你不许和我抢,好不好?”

    “……”

    二十多个伪军被一班战士下了枪,挨个搜了身,然后列队站在操场上,鬼子教官被捆成了粽子,躺在伪军队伍前一直试图挣扎。四个战士打着火把站了四角,火把烧得滋滋啦啦不停响,石成和另外三个战士端着挂了刺刀的三八大盖在队伍前悠闲地晃,火光映得刺刀雪亮。

    刘坚强兴奋地从二班战士手里拿回了自己的驳壳枪,这回不闹心武器问题了,虽然比不得一班那一水的三八大盖配盒子炮,照样高兴,手下五个战士正在围着伪军交出的十几支步枪挑挑拣拣。

    看着看着,忽然觉得不太对劲,刘坚强开始纳闷:马良这小子怎么不带他的人来抢?长觉悟了?不可能!

    四下里看了看,除了九班在教官的那间屋子里有灯亮着,远处另外一间屋似乎也有光影晃,于是不再看手下人忙,朝着那地方走去。

    推开门,室内点着两盏马灯,马良的三班全在这呢,有的正在猛揣手榴弹,有的正在哗啦哗啦往包里搂子弹,弹药箱十几个,装枪的箱子也有几个,全被打开了。刘坚强傻眼了,马良这个不要脸的领他的三班直奔了弹药库。

    “马良,你小子……”

    马良连头都没抬:“废什么话,还不叫你的人也过来揣!虽然不算多,咱们四个班也未必能全带走。”

    刘坚强这才醒悟,正欲转身,徐小出现在门口:“排长通知,各班长立即到他那去报到。”

    ……

    石成背着步枪第一个来到门口,吴石头押着伪军排长正好出门去操场,迈步进屋,看到小丫头蹲在办公桌一侧的柜门边上,又是罐头又是盒子等等乱七八糟一堆东西挨个挑拣着没空抬头,来到办公桌前站定:“排长,什么事?”

    坐在桌后的胡义一直摆弄着手里的望远镜:“一会你把那些俘虏找间屋子关起来。”

    “行。”

    这时刘坚强和马良进来了,马良身上揣得鼓鼓囊囊稀里哗啦响,刘坚强则是一副心里长草的样儿。

    “你去弹药库了?”胡义问马良。

    “我让三班正在那装呢。不算太多,子弹就两种都是七九的,枪有几十条,成色全不一样,还有些手榴弹。”

    “先别装了,一会让你的人搬一箱手榴弹出来。”

    “那我现在……”马良准备返身回三班。

    “一会再说。”

    这时罗富贵走进来,嘴里还在咀嚼着什么,边嚼边含混地问:“要走了吗?”

    “你干什么去了?”胡义看着他的嘴已经猜出了答案,可是仍然问。

    勉强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然后说:“那个……李响饿得头疼,我看不过去,就领他去了伙房。”答完了话,无意间看到丫头身边的满地罐头,眼睛当场直了,姥姥的,吃亏了!

    “叫你们来,是布置战斗任务。”

    四个班长不由一愣。

    “既然没响枪咱们就进来了,那这事就可以做得更大,顺便打个伏击。伏击地点就是这里,伏击目标就是首先返回的伪军。一班二班合成一组,石成负责,埋伏在大门里的侧边;三班九班合成一组,我负责,正向大门方向。以机枪为号,以手榴弹为主,务求一击解决。都明白了么?”

    没料到还要打,四个班长整齐点头。

    “另外,马良流鼻涕你们两个换衣服,给我到大门口站岗去。”

    “啊?”

    “啊什么啊?到时候需要抬开拒马,迎接回来的队伍进门,院里动手之后,你俩要小心别迎着三班和九班的火力,同时在门外堵着漏网跑出去的敌人。”这种事交给普通战士胡义不放心,刘坚强和马良一个胆大一个机灵,在九班的时候已经攒下了足够的经验,露马脚的几率最小,所以如此安排。

    敌人是伪军,有备打无备,精兵打疲兵,埋伏地点在你自己家院子里,这种情况下,别说是一个连伪军,就是两个连一起回来胡义也敢打,谁让弹药手榴弹你们都给备齐了呢。

    ……

    天快亮了,一支队伍出现了,是增援绿水铺的那一支。

    他们到达炮楼后,确认八路都撤退了,于是打扫打扫战场,休息一番,才开始往河口营晃悠。

    一去一回,半宿都在溜腿儿,屁事没干,又困又累,回程中一路怨声载道,一直到看到河口营的大门,心情才好起来,盼着休息睡觉,连速度都情不自禁提起来,放松心情奔向终点。

    平时门口站岗的伪军偷懒,只在大门一边上点篝火,今天两边都点了,照得门口亮堂堂,但是没人注意到这个细节变化。

    两个伪军不等队伍到门口,早早将拒马抬开,然后靠在门里边不声不响地等,但是没人有心思考虑这俩看门的怎么如此腼腆。

    队伍稀里哗啦开始进大门,先走进来的感觉有点不太适应。因为大门里边也点上了几处火把,门内几十米范围里也亮堂堂。这个情况有点不能理解,又不是皇军来视察,更不是过年,空荡荡的照给谁看呢?留守的这些家伙怎么勤快了?

    心里有纳闷,可是队伍还在进,停下挡道就得遭人骂,亮就亮呗,反正火把不值钱,亮堂堂的至少看着心情挺好。

    最后一个伪军跑进了门,两个门卫重新将拒马横堵在大门口,不过,他俩貌似脑袋进了水,把自己给堵在大门外边了。可惜后脑勺不长眼,没人看得见。

    突然听得机枪响,正面,火把光线范围外,那火舌似乎是在操场中间闪。

    突然有点懵,闷头跑的人还以为是疲劳造成了幻觉或者耳鸣,看到有人倒下,看到有人叫喊,看到整个队伍惊慌,才知道好像应该抓紧做点啥。要么是摘下身后的枪,要么是赶紧先趴地上,当然后者才是正确选项。

    可是正要趴下呢,突然一阵叮铃咣啷响,有人被当场砸倒,有的被砸得直叫唤,木木然忘了趴下的动作,只剩下盯着那些冒着烟的手榴弹在脚边叽里咕噜地转,有亮堂堂的火把照着,看得真真的,只是看不到是谁扔的。

    猛然间天旋地转,似乎腾空飞着,什么声音都听不见,只看到眼前一闪一闪又一闪,光线比火把还亮,亮得刺眼,亮得头皮发麻,每次只亮一瞬,然后归于黑暗。

    轰轰轰轰轰轰……受害者听不见,黑暗中的嫌疑人反而被震荡得咧嘴捂耳朵。

    整个营区都在颤抖,瞬闪的爆炸光线一次次地穿透窗口,一瞬瞬地照亮着屋内的一张办公桌,桌面上那把曹长刀一次次地跳跃着,渐渐滑到了桌边,最终摔下了桌面……

第250章 梭镖的荣耀

    爆炸声和枪声最终消失了,某些没有熄灭的火把还在燃烧,可见光线范围内,有人继续在哭,有人继续在叫,有人在爬,有人装死,除此之外全都是尸体。

    “能动的现在站起来,双手放在脑后,我只提醒一遍。”冰冷的声音来自黑暗中,仿佛来自地狱。

    幸存的伪军们开始战战兢兢地起来,惶恐地看着声音来源方向,一个军人的轮廓渐渐从黑暗中显现,一步一步出现在火把的光线边缘,他的帽檐很低,很卷,黑黝黝地看不清脸,只显露出刀削般的男人线条。

    他很随意地端着一支长长的三八大盖,枪口下的刺刀斜指地面,反射着火把的光,步枪背带自然地下垂成一个月牙状的弧线,随着军人稳定的步伐,有节奏地微微摇摆,仿佛死神的缀饰。

    某些人的膝盖禁不住软了,噗通——跪在地上,颤抖的双手紧紧抱着后脑。某些受伤站不起来的,则努力坐起来,把颤巍巍的手掌摊开在光线中,示意无害。

    大门口的拒马被抬开了,门外那两个伪军卫兵此时也走进来,一个手里拎着驳壳枪谨慎地扫视着现场,另一个边走边将刺刀挂上了枪口,然后一步步接近那些倒在地上的尸体。

    光线外的黑暗中,一个三班的战士讷讷道:“这么快就结束了……死了这么多……如果咱们……先劝他们投降会不会好点……”

    “姥姥的,给我闭嘴!你当这是放羊么?就你有良心!”罗富贵架着机枪一直瞄着那片有光线的范围,目不转睛地喝斥了三班的新兵。

    呯——

    一声驳壳枪响,吓得全场一激灵,一个不是尸体的尸体变成了尸体,也许他是重伤想蠕动,也许他是昏迷中刚刚苏醒,也许是其他原因,总之他的动作被马良理解为有危险可能,于是让他彻底变成了尸体。

    两个端着刺刀的完全无视身边那些或跪或站的伪军,从容经过他们,踩踏着残肢断臂和鲜血,一刀又一刀地往尸体和起不来的重伤者身上捅,一步一步稳定地向前迈。

    当刺刀拔出肉体的声音响起在耳畔,一个装死的尸体终于被恐惧崩断了神经,突然哭喊着翻过身:“我不是,我不是尸体,我现在就起来,我起来……”

    可惜那卷曲帽檐下的黑暗面孔没有任何反应,血淋淋的刺刀像对待每一具尸体时一样,没有任何犹疑地刺入哭喊者的胸膛,使他的叫喊戛然而止,变成真正的尸体。

    大门口侧边的黑暗里,有二班的战士看不下去了,低声叨咕:“排长和班长这……重伤的也不放过吗?”

    石成反问:“换做是你,你愿意在痛苦中哭喊着慢慢的熬到死,还是愿意挨一刀痛快点?”

    二班新兵们沉默了,没加入九排之前,听传言说九班狠,主要源于九班一直跟二连硬杠,打鬼子多。现在身为九排人了,这层神秘面纱终于被揭开,根本不是外人看到的那么回事,九班是真狠,跟二连没关系,跟谁都没关系。

    ……

    咔嗒——清脆的金属声中,表壳跳起。吴石头雕塑一般站在身侧,一动不动擎着火把,扑啦啦地燃烧响,火光将表盘照耀得看起来暖洋洋,凌晨四点半,天就要亮了。

    不远处的屋门口,小丫头提着一盏马灯在嚷:“李响你背罐头,徐小把那俩包带上。”

    接着听到罗富贵道:“你可别瞎安排了,李响身上挂了十几个榴弹呢。得了,罐头还是我来背吧。”

    “你做梦!我宁可自己背也不要你帮忙!”

    “臭丫头,老子这是为集体着想,懂不懂?”

    胡义将目光转向操场,石成领着一班打着火把在操场上站了监视位,原本被关的二十多个伪军给放出来了,加上十几个新俘虏在操场上站成一堆,旁边还有十几个受伤的俘虏或坐或躺,相互包扎着,也凑成一小堆,等待接受未知的命运。

    再看另一边,马良领着他的三班,正在忙着往那些平房和木墙上泼洒煤油。这时刘坚强小跑过来:“班长,那些枪按你说的,挑成色最好的捆了三十条。不过,还有些不错的,咱们是不是再带走点?”

    “累赘,一条也不多带了,剩下的都让马良烧了得了。”话落后胡义开始走向操场,刘坚强和吴石头随即跟上。

    躺在地上的鬼子教官被堵了嘴,吱吱呜呜不甘地闷哼着。石成按胡义的意思,弯腰扯开了勒在鬼子嘴上的绳。

    “我要求……以军人的方式对待!”鬼子教官会些汉语,嘴上的束缚刚被解开就开始嚷。

    “什么叫军人的方式?”胡义淡淡问。

    “我要我的刀!”

    “你认为我有兴趣跟你扯淡么?能让你活到现在是因为我不小心把你给忘了。”

    “我的生命必须由我自己来结束!”鬼子的眼里居然透出了满满的骄傲。

    此时伪军们都看着,所有人都在看着。

    胡义将视线从鬼子脸上移开,开始扫视鬼子身后的这些伪军俘虏,从左看到右,忽然问:“他是你们的教官,有人想说话么?”

    全场鸦雀无声,所有的目光里要么是恐惧,要么是漠然,只有周围那些火把在燃烧响。

    “看来……你高估自己了。很遗憾,在我眼里你只是个靶子,就像你们看待我们一样!”说完了这句话,胡义一偏头:“流鼻涕。”

    “有。”

    “让你的人把梭镖拿过来。”别说是军刀,就连刺刀都不施舍给你,让你骄傲个够,带着三支梭镖滚回老家。

    几个二班战士赶紧掉头跑进黑暗,去捡回已经扔下的那三支梭镖。

    “你不配做军人!你们都是懦夫!卑劣的支那猪!……”鬼子朝着胡义狰狞地叫唤,挣扎着被缚的身体想要站起来。

    可惜面前的军人没有任何波澜,也不再说话,仿佛地上的鬼子已经化作泥土,他根本看不见了。

    三个二班新兵端着梭镖返回,不知所措地看向排长,可是排长好像变成了事外人,不回应,于是又扭头看班长。

    刘坚强拧起了眉毛:“还愣着干什么?”

    随后三支颤抖着的梭镖刺向了地上的鬼子,不知是因为慌张还是因为愚昧的于心不忍,三个新兵三支梭镖,居然没有一支将目标刺透,被扎了三个窟窿的鬼子仍然在满地翻滚,骄傲不见了,只剩下杀猪般的痛苦嚎叫。

    刘坚强心里这个气,在九班一向以觉悟高自称的他,此刻居然下意识抬腿踢了手下的新兵一脚:“想让全排等着你们仨么!”

    踢完了刘坚强才意识到,近墨者黑,看他踢人看习惯了,这……情何以堪?幸亏马良不在场,汗颜!

    于是三支梭镖再来第二刺,这回全穿了,前后六个洞,加上第一下的三个洞,送了倒霉鬼子个九九归西,而三支梭镖也没再拔出来,斜支歪翘着,呈现出一种没人懂得欣赏的艺术感。

    伪军俘虏们看得腿正发软,那个淡淡的声音突然又出现了:“事情到此为止,你们可以回家,也可以去县里跟你们的主子报信,但是不许回来救火。现在解散。”

    然后朝石成一挥手,转身往回走。九班的几个货早已在大门口等待了,小丫头还在和那头熊相互唧唧歪歪;马良带着三班拎着火把已经开始四处点火,一班二班的人跟在胡义身后呼啦啦撤出操场。

    伪军们傻愣在操场上,不可思议地相互看,这场噩梦真的结束了吗?真的可以走吗?伪军排长也站在其中,看着那些正在远去的火把,心中嘀咕着:明明是八路,可是又和别的八路有点不一样呢?只言片语听到好像是九排。九排?有这个序号的建制么?

    ……

    遥远的东方露出一线鱼肚白,河口营方向的冲天大火已经远得看不见,但是那里仍显出红光一片,连那片云底都被照亮。

    虽然有云,也不再那么漆黑,脚下的路最先开始清晰起来,近处的景物也辨得出大概。

    方向西北,距离绿水铺已经不太远了,火把早都被抛弃,队伍在谨慎地行进着,但是一直还没有遭遇增援落叶村的那一个连伪军。

    胡义下达了停止命令,队伍随即消失在路边树林。

    担任先导的马良带着不解,匆匆往回跑到了胡义跟前:“哥,怎么停这了?天这就要亮,我看咱们不如一口气奔河边,在那躲过白天更保险。”

    望着树林外不远处的小路,胡义答:“现在还不是躲的时候,你往西一段,找个适合观察小路的位置,一旦发现西边有伪军过来立即回来报告。”然后低声朝树林里休息的队伍命令:“一二三九班顺序拉开成一线,做战斗准备。”

    “啊?还要打?”马良眼睛有点大。

    “不一定,看情况吧。你赶紧去位置。”

    马良点点头跑了。

    落叶村山口炮楼工地昨天晚上被打得有点惨,尽管胡义不知道四连被团长留在那纠缠到天亮,但是离开那的时候伪军加鬼子只有二三十个了,河口营增援的那一个连伪军肯定得留下助防,只是不知道他们会留多久,天亮后会不会回来。

    现在河口营没了,短时间内北面这一带可以尽情周旋,所以胡义想再敲一锤,如果能等到那一个连伪军,哪怕是在白天,也要打他一轮,歼灭是不可能的,目的是趁其不备杀伤一批,然后迅速摆脱,就算不能残废它,也要让它掉一层皮,这叫顺势而为。

    树林中,九排的战士们渐渐拉出了一条面向小路的散布射击线,静悄悄无声……

第251章 三顾茅庐

    上午八点,路依然是路,树林依然是树林,静依然是静,等待依然是等待。

    上午十点,有鸟儿偶然飞过,有蚂蚱偶尔振翅响,到这时连个路人都没见,这两天附近不太平,百姓都不敢轻易走远。

    中午十二点,九排的精力似乎消耗得差不多了,早饭也没吃,昨晚到现在一直没合眼,许多战士的眼皮开始打架,勉强集中精神,困倦的影响比饥饿更明显。小红缨甚至已经在胡义身后不远处响起微酣,她枕着趴在草丛里的吴石头睡着了。

    从天亮到现在那个连伪军一直没返回,胡义回头看了看那张已经开始做梦的小脸,决定不再等了,到此为止,需要休息。

    正要下达休息命令,忽然听到隐约的脚步响,不由一激灵,困意当场全无,抓起一把土甩手朝后扔向小红缨。

    九排战士们全精神了,一个个抓了枪,谨慎藏好。

    但是这隐约的脚步声不是从西边来的,反而是从东边来的,只在西边放了马良一个暗哨,所以东边来人没有得到预警。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声音越来越清楚,那是一支队伍在慢跑。

    过了一会儿,视线里出现了十多个鬼子,顺着小路向西,跑过了九排眼前的小路;过了一会儿,视线里又出现了鬼子,一个连着一个,至少有四十多,顺着小路跑过九排的枪口;又过了一会儿,视线里出现了伪军,排成长长的一大溜儿,人数一百多。

    鬼子是一个小队,伪军是一个连,很显然这是从县城里赶来的,算算时间,应该是昨晚送消息的敌人到了河口营后转而又去了县城汇报情况,因为就算河口营那些伪军俘虏回县城的话,现在应该才把消息送到,敌人出城到这该是傍晚才对。

    尽管这样,河口营被毁的事这些鬼子肯定已经知道了,因为他们就算没遇到那些伪军俘虏,来路也会经过河口营那片烧毁的废墟。

    这回行了,什么都不用惦记了,等到那些敌人远远消失,胡义下达命令,留下哨兵继续在这里监视小路,九排撤进树林深处,吃饭睡觉,马良也被唤回。

    ……

    “排长,排长。”有战士轻声呼唤。

    胡义猛地坐起来,习惯性地将驳壳枪也一并抽在手里,满眼绿色,这还是树林,面前的战士诧异地退开一步。放下枪,低头捏了捏眉间,然后重新抬起头:“什么事。”

    “中午过去那些敌人,刚才又往东跑过去了。”这是监视小路的哨兵回来报告情况。

    “有没有看出敌人多了还是少了?”胡义一边问,一边掏出怀表看时间,下午五点一刻。

    “应该还是那些,鬼子一小队,伪军一个连,虽然我没能数细了,但应该就是那些。”

    “那一个连伪军还是过来的时候那个连么?”

    “是他们,那个连长中午过的时候我记着了。”

    胡义想了想,看来河口营的那一个连是彻底留在落叶村山口防御了,反正他们现在也没地方去。这一小队鬼子和伪军下一步要么是返回县城,要么是随机游动寻找九排的踪迹,如果是他们的目的是后者,那么在东边应该还有一支差不多规模的敌人在配合。

    “行了,我知道了,去忙吧。”

    战士返身消失在绿色中。

    一对小辫晃荡着扭搭过来,到了胡义身边一伸手,递上了一盒罐头:“醒啦。”

    接过罐头在手里掂了掂,问小丫头:“你吃了么?”

    “我吃的饼。”

    看了看休息在四周的战士,将罐头放回丫头的手里说:“这样,给石成一个,流鼻涕一个,马良一个,我这个归你了。”

    小丫头歪着头看了看胡义,反身走向装罐头的包,按胡义说的去分。

    石成接过丫头给的一盒罐头,舔了舔嘴唇,抽出刺刀,扫视一遍围拢在一起的一班战士:“哥几个,来吧,咱们尝尝这是个什么新鲜玩意。呃对了,小六放哨呢,咱都留点神,别忘了给他留下一口哈。”

    一班的八个人原本是一起的游击队,基本都是同乡同村,是个特殊的小圈子,他们既是一起的战友,又是一起长大的光腚娃娃,所以什么事在一班都是平均分配,没有高低贵贱,没有拘束隔阂。

    刘坚强接过了小丫头分配的一盒罐头,抬起头看了看,手下的五个兵正在咬着嘴唇盯着手里的罐头,于是正色说:“这个应该分给首功。谁杀了鬼子,谁就是首功。”然后将罐头递给在河口营里用梭镖扎死鬼子的那三个兵:“你们三个分吧。”

    另外两个二班的新兵无话可说,只好羡慕地看着那三个分到罐头的人。

    马良从小丫头手里拿了罐头,在手中翻转着,将罐头仔细地看了个遍,然后放在了五个正在流口水的手下人中间:“你们几个一人一口轮着吃吧。”

    “班长,你呢?”一个三班的战士仰起脸问。

    “我吃过这东西,没觉得它比馍馍香多少!”马良这样回答。

    这一切都看在胡义眼里,手下这三个班长都已经有了老兵的样儿了,流鼻涕的眼泪,马良的臭美,石成的自卑,都是春天里的事,并不遥远,此刻却像是经年,战争,好像可以让人成长得很快。

    “哎?一二三班都分了,咱九班是不是也得来一个?一碗水要端平吧?啊?”罗富贵嚷嚷了。

    “当然分一个。傻子,李响,徐小,过来,这个罐头你们仨吃。”小丫头一边说话一边把罐头塞给吴石头。

    “哎?哎哎?臭丫头,你把老子这个班副给分哪去了?”

    “臭不要脸的,你要是能把偷吃的那一盒给吐出来,我才能算上你!”小丫头回答了罗富贵的问题。

    胡义沉默着看了看不远处的那头熊,终于决定推翻自己刚才的想法,战争,未必能让人成长得很快,那要看是什么人!

    最后,小丫头重新拎着一盒罐头到胡义身边大咧咧一坐:“狐狸,咱俩一盒。”

    胡义笑了。

    ……

    夜晚再次来临。

    胡义再次出现在绿水铺以南的河岸。

    李有才再次赴约。

    两个身影站在河水边的黑暗里,一个挺拔,一个随意。

    “胡长官,你是真瞧得起我啊,还来?按说书那话,这得算‘隆中对’,只是……我这草包什么都对不出来啊。”

    “如果让你带一个人过山口,这你总能做得到吧?”胡义想派个人进山联络独立团,重新拟一个物资进山方案。

    “昨天行,今天就白搭了。你知不知道你闹出了多大动静?现在别说带人,连我自己都过不去。下午皇军来了,布置给我的任务是寻找你们的线索,你们在里边呢,我派人进山侦查算怎么回事?”

    “确定没机会?”

    “真没机会。除非把你们都抓了,或者确定你们都跑了。”

    胡义叹了口气,沉默了一会又问:“鬼子是个什么想法?你知道么?”

    “具体不了解,但是知道个大概。县城里出来了两个小队外带两个连,分两路,一路顺河口营向东,一路向西。东边那一路的情况我不知道,西边这一路……估计最后会驻扎在北面这几个村子的中间,一旦得到线索随时出击,具体位置……你把落叶村、绿水铺、河口营以及东边两个村子连起来画个圈,中间的点应该八九不离十。”

    没法派人进山联络有点失望,但是李有才最后提供的这个情况很有价值,也算没白找他。

    不久后,两人各自转身即将分手,已经走出几步的胡义突然又停下来:“等等。”

    李有才止步回头。

    “李有德为什么要打河口营?”

    “什么?”李有才惊讶,一时没听懂。

    “毁了河口营,是我和你哥做的一笔交易。你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么?”

    李有德这个人水很深,打河口营这个交易目的让人很难理解,政委猜不出来,胡义也猜不出来。不知道他这个奇葩的亲弟弟李有才是不是能有答案,离开的最后时刻胡义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提出了问题。

    李有才不说话了,他在思考。

    足足沉默了几分钟,他才开始再次走近胡义几步:“他可真是找了个好打手。”

    胡义感觉李有才应该有答案了,所以什么话都没说,只是站在黑暗里等答案。

    “山口的封锁线完成后,李家民兵就没有了存在的意义,如果继续拿着枪,皇军会不高兴的,可是我这个亲哥又舍不得撒手。毁了河口营,落叶村和绿水铺方向就失去了支援,皇军肯定要重建,增援队伍也要重组,那李家民兵不就是现成的力量么?我猜……落叶村附近要建立新的兵站了!他这个维持会长说不定同时要当了连长营长。”

    终于懂了,好深的手笔,石头缝里居然能种树。胡义对这种算计方面的事情很不感冒,李有德在逐渐做大,对独立团来说是不是好事看不出来,将来让政委去判断吧。

    李有才忽然感慨:“我永远都是个不成器的废物,他才是做大事的人,他才是李家的大树。呵呵……”

    看不清李有才的脸,只能听到他的苦笑。

    “但是我更看好你!”胡义说完这最后一句话,返身消失于夜幕。

    ……

第252章 瘦弱的脊梁

    四处胡乱搜索是不现实的,眼下敌人是在以静制动,临时驻扎在合适的位置上等待九排的线索,然后再逐步收缩区域,一点点把九排给挤出来。

    下一步该怎么办?这是胡义一直在考虑的问题,与李有才分开后,返回时考虑了一路,仍然没有好答案。这种时候,他忽然想起了政委解决问题的方法,集思广益试试看。

    于是,四个班长一个排长共五人,半夜三更坐在黑暗的树林里,摸黑研究九排下一步的问题。

    “……鬼子现在以静制动,等咱们露马脚呢。首先咱们得明确方向,我归纳为三个,第一,什么都不做,以静对静,靠咱们手里的口粮和他们先耗着,虽然相当于没结果,可是一时也没危险,一切只能拖延着看。第二,彻底放弃物资进山的计划,转移位置,在夹缝里活,在敌占区里当游击队。第三,继续物资进山计划,完成这个任务,当然风险也最大。现在说说你们怎么看?”

    胡义话音刚落,刘坚强头一个发了言:“我觉得咱们该继续完成任务,再难,它也是任务,是咱们的使命,是份内的事。”

    马良第二个表态:“我觉得应该走第二条路,敌后游击。咱们现在的情况只能这么办。”

    石成和罗富贵沉默不表态,刘坚强反驳马良:“敌后游击,说得轻巧,这是敌人眼皮底下,到处是眼线和告密的,路只会越走越窄,人只会越打越少,水缸里的鱼再滑溜也捞得到,咱们早晚得消失。”

    “可现在咱回得去么?两个山口都打了,那还是有一连和四连帮忙,结果怎么样?这任务还怎么继续?”

    “长痛不如短痛,也许咱们有突过去的可能!”刘坚强声调开始高。

    马良回:“你小点声,我也不是怕死的,可也不能白白送死吧!”

    胡义轻咳一声,打断了刘坚强和马良之间的升级,转而问石成怎么看。石成是真正打过游击的,他的态度胡义心里很在意。

    石成犹豫着答:“其实游击……不只是需要地方够大,人心才是紧要的。有愿意藏你的人,就不怕有汉奸找你的影。如果两眼摸黑……不好办。”

    原本胡义是有带领九排游击的心,但是石成的话让胡义意识到游击没那么容易。没错,人心才是紧要的,敌占区里的百姓们也许不敌视八路,但是也未必敢支持,毕竟这是活在刀口下,想游击也要先慢慢打下底才有可能成立。

    那就剩下两个答案了,一个是拖在这不动,要么就是尝试突破。这个选择胡义不难取舍,等待只能治标,突破才能治本。

    “马良,我问你,如果要选择突破,你认为哪边合适?”胡义直接开始第二步,细节。

    听到排长直接问这个问题了,马良明白这是确定方向了,于是不再争论游击的问题,想了想说:“绿水铺敌人少,但是炮楼已经完善,咱们都尝过了;落叶村敌人虽然多,鬼子才几个。其实上次要不是那些民夫人墙,也没有现在的麻烦了,我觉得还是落叶村那里的机会更大。伪军咱们能啃动,关键是如果到时候他们又故技重施怎么办?”

    解决不了这个问题,这个会就没有任何意义,研究了一圈又回到了原点。谁都不说话了。沉默了一会,胡义突然道:“骡子,你给我想个办法出来。”

    黑暗里传来了歪倒声,随后听罗富贵道:“啥玩意?这我……我哪有办法?”

    “所以我让你给我想!”

    “我想不出来啊?”

    “从现在起,停你的伙食,什么时候有办法了,什么时候你再吃饭。一天不行两天,两天不行三天。”然后胡义转头朝不远处的黑暗里喊:“傻子。”

    “嗯。”

    “从现在起,寸步不离给我看住骡子。”

    “嗯。”

    罗富贵凌乱了,有人云‘树大招风’,财不露白,诚不欺我。打河口营出主意让小丫头唱歌,结果现在落得个吃不上饭的下场,这他姥姥的悲催不?

    ……

    中午的阳光热辣辣,抬眼看,远处的地面虚出一条线,看得出热气升腾。

    小路上晃悠着走来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叫花子,看起来十五六,瘦得皮包骨头。

    两个坐在树荫下的伪军哨兵突然朝他喊:“站住!”然后招招手:“过来。”

    不情不愿地到了伪军跟前,其中一个伪军起身,把小叫花子全身仔细搜摸一遍,然后扯开他的衣领看了看肩头,又让他摊开两手,瞧了瞧手掌,终于收起了严肃神色:“小子,想不想吃饭啊?”

    小叫花子不答话,偷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炮楼工地,低着头一点点往后蹭,突然掉头就跑。

    “哎呀,熊玩意。”一个伪军嘀咕着,哗啦一声拉开枪栓,啪——子弹打在小叫花子眼前不远的路面上冒起一股烟儿,吓得他一个跟头狼狈摔在地上。

    “赶紧给我滚回来!别不知好歹!”

    小路远处,一个草丛后,一个望远镜监视着发生的这一切,镜头跟随着目标,一直进了工地才放下。

    “你看,我说吧,前两天死了那些干活的,他们不抓才怪了。”一只架着机枪的熊小声对拿望远镜的军人嘀咕。

    “撤。”望远镜被收了起来。

    “哎,胡老大,跟你要一盒罐头不算过分吧?”

    “别人吃粮你吃罐头,咽得下去么?”

    “我得算有功之臣吧?啊?我有啥咽不下去的?”

    “有能耐你自己到丫头那偷去,别指望我。”

    两个人影消失在草丛后,阳光依旧火辣辣。

    ……

    如果山口工地开始战斗,听到枪声的落叶村会有人去给鬼子报信,加上报信的时间,以静制动的鬼子赶到落叶村至少要两个小时。虽然不能与独立团联络,但是胡义知道团长一定会在两个山口附近放监视哨,一连和四连不会都撤回大北庄,肯定会在酒站留下一个连,只是哨兵回到酒站报告然后队伍再从酒站向落叶村山口出发,哪怕是急行军,也需要四个小时左右。

    所以最坏的情况是九排无法在两个小时内打通山口,那就要被两面夹击,如果能熬两个小时,增援才会到达。

    不过对手是四五个鬼子加一百多伪军,罗富贵不负所望憋出了一个内部开花的主意,两个小时,弹药充足,九排推过山口的可能性很大,胡义下定了决心。

    天黑后,那些箱子被九排挖出来了。

    午夜前,九排带着物资悄悄到达了炮楼工地附近。

    计划分为两个阶段,前期,协助进入工地的徐小控制那个未完工的炮楼底层,制造敌人的混乱,尽力杀伤。后期,推进。

    行动开始前,胡义对九排全体只讲了两句话:“要稳,要准,不许急躁。多用子弹和手榴弹,少用腿。”

    ……

    午夜时分,炮楼工地一如既往,工程照干,围着炮楼篝火一堆堆点了不少,即方便夜里干活,也方便监视劳工逃跑。

    白天热,晚上凉快,五个鬼子带着一挺歪把子机枪,直接钻进炮楼底层,即安全又保险。一百多伪军有一个排散布在四周巡逻放哨,有一个排在炮楼附近监工,一个排在休息睡觉。

    马良带着三班在黑暗里爬,一点点向前,一点点接近,篝火光线的边缘范围就是伪军哨兵的止步范围,他们没有勇气迈进黑暗。

    感觉距离差不多了,三班全体停止,就近摸索着爬进低处。

    仔细观察了工地一会,马良摸出四颗手榴弹在眼前摆好,两颗拧开盖子,另外两颗不拧开,旁边的五个战士则每人摆出两颗,盖子全都是扣着的。

    将工地中的一个浅坑当做投弹目标,拉出引线抛出一颗手榴弹。

    轰——

    爆炸声震颤了山口,连伪军带劳工们全体一哆嗦,哗啦啦趴下一大片。

    拉出引线投出第二颗手榴弹,落点仍然在刚刚的爆炸位置附近。

    轰——

    闪光后,硝烟在篝火里清晰可见。

    “送货!”马良低声对身边的人命令,然后抓起那两颗没打开盖子的手榴弹,向着刚才的爆炸落点投出去,五个兵跟着班长开始扔,十二颗没拉线的手榴弹分两拨飞了出去,此时工地上枪声和叫喊声已经响成了一片。

    ……

    第一声爆炸响,徐小扔下了手中的沉重石块,趴在地上,紧张地往爆炸位置看。第二次爆炸的硝烟和尘土扬起后,徐小开始往爆炸位置爬。

    伪军们惊慌地开始四处躲,劳工们抱着脑袋原地藏,炮楼底层里传出鬼子哇啦哇啦的叫唤,接着射击孔上闪亮了歪把子机枪火舌,向着东边的夜幕里乱扫,而后东面的黑暗里有枪口焰不时闪亮回击。

    爬过工友的腿边,爬过伪军正在射击的枪口下,爬过篝火的烟,衣衫褴褛的小叫花子爬在嘈杂中,爬在石块间,看起来他只是个被战场吓懵的贱命。

    终于,眼前出现了一个歪立在土中的木柄,徐小回头看了一眼火光中的喧嚣,伸手,一颗沾满了土灰的手榴弹被揣进褴褛的怀,然后继续爬着,在晃动的火光中瞪大了眼寻找着,拨开几块碎石,一个带木柄的金属体从石缝里滑下来,被收进褴褛腰间。

    当小叫花子开始掉头往回爬的时候,他已经揣了三颗手榴弹,没必要再多找了,这些足够了。现在他的爬行轨迹转向了那个建造了一半的炮楼,开始向着歪把子机枪的火舌爬。

    没有人愿意正视他,他永远只能活在别人余光里,即便他现在是在爬着,动着,仍然是个肮脏破烂的小叫花子,仅仅是一条弱不禁风的贱命,在伪军眼中如是,在劳工眼中亦如是,甚至在独立团,在九排,何尝不是。

    所以,没有人看到,其实他的脊梁是直的,尽管脆弱,却只能断。

    爬过比他高大结实的懦弱劳工,经过躲在石块后抱着枪哆嗦的伪军,附近的熊熊篝火照亮了他稚气未脱的脏脸,他似乎在幸福地笑。

    娘在村里可以直起腰做人了……

第253章 缺口

    黑暗中,一具望远镜静静贴在一双细狭的眼上。

    镜头缓慢稳定地移动着,经过了躲在石头后探头射击的伪军,扫过了篝火边趴着的劳工,寻找着,分辨着,终于锁定了一个瘦弱的爬行身影。

    下意识调焦,确定视觉效果已经最清晰。那是他,正在爬向炮楼,说明他应该捡到三班送出去的手榴弹了。

    望远镜一直紧紧跟随目标,嘴里朝附近低声命令:“骡子,你的机枪给我盯住炮楼入口。”

    “那个爬过去的是他么?”罗富贵调整着机枪,进入待机状态。

    “是他。丫头,你看见了么?”

    胡义的另一侧,小红缨扣着钢盔趴在三八大盖后早已瞄了半天了,听胡义问,顺嘴答:“满场就剩下那一个爬着的,我都瞄他半天了。”

    “那就好,成不成就看这小子了。”望远镜持续跟随目标,一刻都不放下。

    三班在左前,二班在右前,一班在中后,倒三角布置,躲在黑暗中的浅坑土坎后,朝火光明亮的工地上自由射击着,这边三枪那边两响,打得不紧不慢。九班单独选了个方便照顾炮楼入口的位置,到现在一枪没放,等待掩护徐小。

    ……

    炮楼正面是朝西的,入口自然设计在了东侧,外面加了u型墙,有四周的篝火照着,异常显眼。这附近的伪军全爬到炮楼西侧后去了,那是最安全的地方,不时有伪军从两侧探头向东边黑暗里打两枪,然后再猥琐回去。

    歪把子机枪的嚎叫声终于变成了响在头顶上,射击孔距离地面超过了一人多高,徐小抬起头,被那持续的火舌闪得眼发黑,贴着坚固外墙根爬进了入口小回廊。

    如果是个完善的炮楼,入口里会有人守着,但现在四周都有伪军,鬼子要是有守口这个心那就成神了。

    在回廊转角处靠着墙半坐起来,光线有点黑,满耳朵突突突的机枪响,其他声音全听不见。从单薄的怀里摸出颗手榴弹,瘦弱的脏手微微发着抖,徐小不害怕,可是手一直在不争气地抖。

    临到这里前骡子班副教了手榴弹的用法,开盖子,拉绳子,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做对了,看不到手榴弹是否已经开始冒烟,居然凑在鼻子底下闻了一下,迎面一热,被硝烟呛得下意识仰起脏脸,伸手将手榴弹扔过拐角。

    感觉背靠着的墙壁猛地一颤,被震得五内翻腾,脑海里立即全是哨音,什么都听不清了。懵懵然掏出第二颗,开盖子,拉绳子,这次不去闻它,更用力地将手榴弹甩进去,然后离开墙边,仍然感到了全身一次巨震。

    哨音一直在脑海中持续响,扶着墙拐进黑暗,硝烟刺鼻,看到四周间隔着几个微小的方块,微微亮着光,仿佛十分遥远,又仿佛就在环绕身边,茫然一瞬,终于反应过来那些是射击孔。

    排长说,第二步要确认鬼子都死了,否则会坏大事,这是九排的规矩。

    跪在地上摸出尸体上的刺刀,怕力气不够,刀尖朝下两只手一起握紧刀柄,然后狠狠向下……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松开仍在微微颤抖的手,刺刀没再拔出来,感觉膝盖上开始黏糊糊的不舒服。

    哨音还在脑袋里响,似乎还掺杂了嗡嗡声,依然什么都听不清,总是感觉站不直,只好再次扶住了墙。头有点发昏,努力想,接下来是什么?从身边的射击孔向外看了看,想了想,终于确定了另一侧是东边。

    连磕带碰地将歪把子机枪摆上了射击孔,对面的黑暗中不时有枪口焰明灭,那是九排。视野有限,努力将枪口往下压了压,指向两个趴在前方的伪军后背,扣扳机。

    机枪枪托猛烈开始后座,撞得瘦弱肩膀摇晃起来,十多发子弹连续飞出后,弹斗打空。而那两个伪军仍然猥琐在视线里,子弹都从他们头上飞过了,他们甚至不知道身后的机枪刚才是要打他俩。

    顺手把歪把子机枪扯落,自己驾驭不了它不说,还不知道子弹该怎么装。只好在黑暗里摸起掉落在地的三八大盖,摆上射击孔,按着丫头临时给讲授的一堂‘速成课’所学,拉栓,推弹,三点一线,伪军后背,不到三十米,大得像蒲扇,啪——肩膀一疼。

    再看,目标正在慢慢蜷缩,然后突然不动了,于是再次拉推枪栓,指向下一个。换射击孔,重新找目标,枪栓越拉越顺,扳机越扣越快,五发打空,忘记了肩膀疼,忘记了头还是有点昏。去尸体身上扯下子弹盒,直接斜挎在脖子上,装填,没注意到自己的脏手不再抖了。

    ……

    炮楼里两次爆炸,伪军们不知道这是怎么了,无法理解。附近的一个伪军试图爬向炮楼入口,却被不知哪来的一枪打穿了额头。几个伪军快速向炮楼入口移动,既然皇军可能都死了,这个安全的窝还是留给我们用吧。窜蹦跳跃闪转腾挪,躲石头爬浅坑,想要得到最大的安全不得不冒险。

    猛然听得机枪响,把这几个胸怀大志的伪军压在了入口外,随后又是莫名其妙的一枪,一个隐蔽不够及时的短命鬼躺下了。

    八路也有机枪?伪军连长总算意识到情况有点严重,忽然觉得不对劲,不由朝身后火道:“他娘的咱不是也有机枪吗?啊?机枪呐?”

    “卡,卡,卡壳了。头一发就卡,卡住了。”缩在不远处的机枪手结结巴巴回答。

    “那你他娘的倒是修啊!你这是干什么呢?学我呢?信不信老子一巴掌掴死你!”

    “哎,我这,这,这就修。”机枪手不情不愿地爬向机枪。

    伪军们身处火光中,八路都在黑暗里,这么打跟送死没分别,胆大的躺下了十几个,谁还愿意再对射。

    伪军连长倒是一直也没慌,因为八路的规模看起来不算大,而且八路一直只是躲在黑暗里打枪,没有进攻,情势看起来并不紧迫。不过炮楼里忽然再次开始响枪,看来皇军还活了一个,没死干净。这种情况下,自己虽然是连长,也不敢擅自做主采取什么手段,只能原地固守等待增援了。

    往上推了推帽檐,亮出一脑门子汗,伪军连长命令道:“把干活的都给我叫起来,站墙!不起来的就地枪毙。”受气受够了,故技重施。

    眼睁睁看着不起来的人当场被打死两个,民夫们战战兢兢都爬起来,在伪军的吆喝声中拉成一排,慢慢往前走,一直到把伪军们都挡在了身后才被喝令停止,一道人墙在炮楼前不远形成。黑暗里的八路立刻停火不打了,只有伪军偶尔乱放几枪。

    ……

    黑掉了七八个伪军后,朝东的几个射击孔已经看不到伪军的踪影,外面接着响起伪军的吆喝声,随后一面人墙出现。

    徐小扯下了枪,将子弹重新压满。忽然觉得有鼻涕流出来,热乎乎的,抬起脏破袖子抹了一把,起身到了西侧射击孔边。听得出墙根下蹲了不少人,于是从怀里摸出第三颗手榴弹,拉了引信从射击孔推出去。

    轰——

    炮楼西侧墙根下一声爆炸响,这个位置好似避风港,连蹲带趴躲了将近一个排,导致一颗手榴弹当场炸死七八个,伤的也有这个数,实实在在地煮饺子了。

    “炮楼里是八路!”一片哭喊声中传出了聪明人的惊呼,伪军当场炸了庙。

    墙根下的伪军慌张往西跑,怕头上再掉下手榴弹。伪军连长眨了眨瞪大的眼,大喝:“把炮楼给我拿回来!”

    附近的十多个伪军猫下腰冲向炮楼入口,另有一部分举枪开始朝着炮楼底层的那些射击孔开火。

    ……

    胡义扔下望远镜,一把抄起小丫头手里的步枪,抵肩,瞄准。

    啪——

    一个民夫的腿部中弹,当场歪倒。毫不迟疑地再次拉动枪栓,继续扣扳机。冷冰冰的五声枪响过后,倒下了四个民夫,三个是腿部中弹,一个被打穿了腹部。这四个民夫倒下后形成一块明显缺口,是罗富贵的机枪位置到炮楼入口位置与人墙交叉部分。

    “还不掩护!”

    怒喝声终于使吃惊中的罗富贵醒悟,扳机立即扣下。一串弹道迅疾飞过倒地的四个民夫,稀里哗啦砸在炮楼入口附近,激起一片烟尘土雾,当先的两个伪军中弹栽倒,后面的伪军惊慌卧倒,拼命找隐蔽位置爬。

    九排的战士们都看到了这一切,五声枪响倒了四个,其中一个眼见是活不成,人墙出现了一个缺口,然后骡子的机枪开始压制炮楼入口,这只能是排长干的,但是谁都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

    机枪打出一梭子,更换弹夹的间歇,胡义的冷喝声突然嘹亮在夜幕里:“站人墙的都给我听着,谁敢靠近倒下的那四个一步,他就是第五个!”声音穿透黑暗,冰冷得仿佛死神预言。

    感谢那些懦弱的灵魂,机枪弹道需要经过的缺口被留住了。随后第二个弹夹变成弹雨,再次呼啸而过。

    ……

    射击孔附近被打得噼啪乱响,徐小的耳中仍然有哨音和嗡鸣,坐在黑暗中摸索着鬼子尸体,找出手雷,按班副教的,拉掉保险环,来到射击孔边,在墙上狠砸一次罩帽,然后甩出射击孔。反身回来再找,鼻涕好像止不住了,淌得胸前已经湿了一块,淌得他懒得再擦。手雷响了,炮楼里哗啦啦落下一阵尘土,呛得瘦弱的身影咳。

    西侧的伪军不愿再向炮楼靠近,风险太大,万一过去正赶上手雷又扔出来怎么办?于是有人开始试图在远点的地方把手榴弹扔进射击孔,可惜没那么容易,几次掉落,炮楼西墙根下又是几声爆炸。

    随后射击孔里有枪口焰闪亮一次,一个试图拽手榴弹继续扔的伪军应声而倒。

    “二班三班抄两翼向前推,一班向左跟随三班掩护,先处理篝火……”命令在东边的黑暗中下达……--32067+dqxqs+7903736-->

第254章 少了半小时

    看着倒在地上的四个民夫在呻吟,九排没有人敢说排长是对的;看着火光中的半截炮楼,听到徐小在里面一枪又一枪向西射击,九排没有人愿意说排长是错的。

    为了徐小,为了九排全体,排长弃了大义,做了恶人。也只有他才有这个勇气和魄力,他真的冷,但是很奇怪,九排战士们心里突然觉得暖了,因为当他们在心里把自己替换成了最不受待见的徐小,觉得后背上踏踏实实的。

    马良带着三班爬到了火光边缘,甩出手榴弹,距离最近的一堆篝火立即变成了烟花,然后黑暗的边缘线立即向西蔓延出一大片,三班继续向前爬,一班缀在三班后面不远,跟随着,时刻准备掩护射击。横向几十米外的右侧也响起爆炸声,二班也开始处理篝火。

    罗富贵持续向炮楼入口附近打着点射,三发两发间隔着响,李响缩在他侧后,帮他装填打空的弹夹。

    黑暗向前延伸,即将笼罩那排人墙。

    ……

    伪军连长这时终于开始惊慌,八路要来硬的了,炮楼拿不回来了,情况要坏菜!尝过八路冲锋的味道,这些亡命徒一旦过了人墙,就会尸山血海不回头,那股不要命的劲儿好像不是爹生娘养的。伪军连长当然不知道九排并不打算血拼,他只是以往日交手经验得出了这个结论。

    最郁闷的是这股八路和别的八路有区别,弹药挥霍得比自己这伪军还厉害,貌似枪有二十来条,可是真舍得打,硬是把手下这些废物都给压得不愿伸头。土八路哪来的这么多子弹?突然醒悟,河口营老巢就是被他们端了吧?十有八九是这样,得!除了人数还有优势,什么优势都没了。

    “连长,连长,八路好像在往前挪了,咋办啊?”

    民夫站成的人墙隔断九排射击的同时,伪军的子弹也打不过去,除非不管不顾直接开枪把人墙打倒,或者命令人墙趴下才能压制对方。

    “他娘的,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传令,往西撤,撤到黑暗里去,一排左二排右,三排跟我走。”伪军连长决定以其之道还治起身,把这片点着篝火的工地让给你,不要了。现在我们到黑暗里去黑你们,折腾了这么久,只要再拖延一阵,皇军的增援就到了,到时候两面夹击,你往哪跑!

    六七十个伪军听到连长命令终于松了一口大气,他们一样害怕八路冲过来打近战,现在终于不用提心吊胆了,趁着人墙还在,一个个溜出石块后,爬出浅坑,撒开腿奔向西面的夜幕,彻底让出了这块篝火通明的工地范围。

    ……

    一顶钢盔被一只小手往上推了推,一双漂亮的大眼在黑暗中努力睁到了最大,终于兴奋地说:“跑了!那些王八蛋都跑了。狐狸你看到没有,你快看啊!”

    一具望远镜被放下,垂挂在胸口,一双浓眉渐渐皱紧,淡淡道:“他们没跑。”然后对附近命令道:“骡子,带九班进炮楼。”

    话落后胡义拎起步枪,猫下腰跑向前。

    “石成,带你的人到后面去,把货搬过来。”

    石成循声看到了奔跑过来的黑影,于是领着一班掉头跑。

    马良朝人墙大喊:“伪军跑了,你们还等什么!”然后命令一个三班战士过去给那几个受伤的民夫包扎。

    这时民夫们回过头看看已无人影的身后,终于开始一窝蜂冲向东边的黑暗。

    正在奔向几百米外临时堆放箱子的位置,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片乱糟糟的奔跑声,石成突然停下了脚步,转回身,看着那些正在仓惶而来的人影,厉声喝问:“有种的都死光了没有?谁还有种?”

    一班的战士扭回头,看了一眼伫立在黑暗中的班长,然后继续奔向物资。

    仓惶的人流继续奔跑着,无动于衷地跑过石成两侧,消失于黑暗中。有的人只顾着跑,根本没听清站在黑暗里那个军人说的是什么;有的人只顾着跑,听清了这话,却没心思去管这究竟是什么意思;有的人听清了这句话,也听懂了是什么意思,但是眼看着前面的人匆匆消失在黑暗里,大家都在这样做,于是他也这样做,心安理得地经过那个人身边,看都不看一眼;有的人听懂了这是什么意思,并因此而自惭形秽,于是假装自己没听清,没听懂。

    近百个奔逃的人影像是流进黑暗的一条河,而迎面伫立的石成,像是冰河中的一块礁石,被奔腾的流水无视。

    深深叹了一口气,石成垂下了头,他忽然觉得有点难过,却不知道为什么难过。

    当那条仓惶之河完全消失在身后,当失望的石成重新抬起头,他的那份难过才淡了,因为面前不远处,有五个人影没有被流水带走,停下来变成了礁石。看来,有种的人虽然少,但还没死绝,还能被唤醒。

    于是石成朝他们几个一挥手:“现在跟我走!”

    ……

    “继续灭篝火,他们没走,就在西边的黑暗里,小心冷枪!”胡义一边跑向炮楼入口,一边喊给马良和刘坚强听。

    进了底层,适应了一下黑暗环境,听到了徐小说话:“排长,是你么?”

    将目光转向一个射击孔下的黑暗里,终于分辨出了坐在墙根下的瘦弱人影:“嗯。伤了没有?”

    “没。累了。”

    于是大步走向楼梯,蹬蹬蹬踩踏得木阶响,爬上了刚刚修建一半的二层。先找个缺口往西边的黑暗里仔细观察了一会,然后转到东侧,趴在墙头往下看。

    罗富贵、小红缨、吴石头和李响刚刚到了墙根下的入口。不远处轰的一声手榴弹爆炸,炮楼以东最后一堆篝火也变成了满地火星,红彤彤一片炭火铺洒在地面。

    二班三班已经在炮楼南北两边一步步地爬过了中间横线,准备开始处理炮楼以西的几处光源。十几个人影有背有抬带着箱子,一直到了二班身后才卸下,然后掉头回去搬剩余的几个。

    哒哒哒哒哒哒……机枪响了,捷克式,修好了,火舌闪亮在西边的黑暗里,耀武扬威打了整整一梭子,目的很简单,掩护西侧这几堆篝火,拖延九排熄灭篝火的速度,靠时间。接着又有步枪零星响起,时而击中炮楼射击孔附近,时而打进光线东边的黑暗。

    目前为止成功了一半,那些箱子搬过来就算是不要退路了,现在开始只能向西。伪军现在这个做法是没有料到的,越猥琐越麻烦,就算篝火最后都被灭了,双方黑对黑,可是九排带着十几口箱子的物资,速度快不了,如果他们像狗皮膏药一样沾着,打着退着,鬼子迟早会到,过了山口也没用,照样会被追上。

    除非放弃物资不要,攥紧拳头一次打穿过去,这样九排倒是可以回家了,只是这次行动就变成了全无意义,从头到尾无意义。

    轰——又一堆篝火变成满地红,黑暗再次向西蔓延出一块,爆炸声让胡义回过了神,下意识掏出怀表来看,从开始到现在,时间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一班已经将全部箱子都搬过了炮楼位置,西侧只剩了最后一堆篝火在燃烧,伪军继续漫无目的乱射,流鼻涕和马良即将结束他们眼下的任务。

    啪——隐约的一声枪响,胡义一怔,以为听错了,随后又是一声枪响,被西边伪军射击声干扰得有点不清晰,但这次确定是枪响,来自东边,听起来有点远,但也并没多远,最关键的是枪声应该是三八大盖。

    醒悟过来的胡义猛地看向东方夜幕,这可能是鬼子来了,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快,也许他们的驻扎位置比预估的更近,也许这两声枪响是他们迎面遇到了某个逃跑的劳工,那都不重要了。估计十几分钟后敌人就会出现,计划中的两个小时变成一个半小时,奈何?

    没时间再判断,毫不犹豫朝炮楼附近的黑暗里喊:“抓紧把最后一堆火灭了。二班前,三班掩护,一班带货随后挪!过了山口先往山上打,进山。听明白没有,进山!”然后返身跑下楼梯,进入底层,将步枪塞进丫头怀里:“丫头,你临时编入一班。”

    “我去一班干什么?又搬不动箱子。”小丫头不理解。

    “你枪准,后头掩护他们。”胡义只能这么搪塞了。

    尽管还是有点费解,但是一想到有枪可打,头上扣着钢盔的小丫头还是拎着胡义的枪扭搭扭搭跑出了炮楼。

    “傻子。出去找东西把入口给我堵起来,石头尸体都用上,越快越好。”

    吴石头当场先把地上的一个鬼子尸体拖着走向炮楼入口。

    “李响,你上楼,给我往东边看紧了。”

    蹬蹬蹬的一串楼梯木板响,李响上去了。

    罗富贵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禁问:“堵口干什么?”

    “准备阻击。鬼子要来了。”

    “啥?这……那……那咱不出去了?把这当棺材啊?”罗富贵有点懵。

    “把你身上的绳子从二楼西边墙头顺下去,我估计傻子肯定得把他自己给堵外边。楞个屁,去啊!”

    “姥姥的……唉!”罗富贵恋恋不舍地往入口处看了看,无奈地走向楼梯。

    “徐小。”胡义最后朝墙角里喊,但是没得到回应。

    几步过去,在那瘦弱肩头轻捶了一下,看起来坐着的他却歪倒在黑暗里。立即蹲下来,手指搭上了他的脖颈,随后又搭在他的鼻孔下,触到了熟悉的粘湿。于是当场将他全身摸了一遍,没有伤口,只好把他摆在地上,然后不再耽误,起身去找炮楼里的歪把子机枪。

    ……

    轰——最后一堆篝火在爆炸声中变为绚丽的焰火,随后一片温暖光线突然消失,炮楼工地彻底陷入了黑暗,只有那些散落的猩红炭火时明时灭,丝丝拉拉冒着看不见的烟。

    “跟上。”刘坚强低声命令了,然后拽着步枪背带开始往前爬。

    一串弹道从西面远处飞过来,呼啸掠过,胡乱洒进黑暗。

    啪啪啪啪啪啪……趴在二班侧后低洼里的三班朝着远处的火舌打了一排枪。紧跟着身后不远处利用箱子当掩体的一班全体又打出一排枪。

    机枪停了,等西面的一些零星步枪还射回来一波后,马良带着三班也开始往前跃进,一班则开始一层层地往前挪箱子。一个扣着钢盔的小不点趴在个泥坑里,身边的人都往前挪了,她也没动,端着一支三八大盖继续静止在黑暗里。

    哒哒哒……机枪火舌又亮。啪——随着一声清脆,伪军那机枪又哑巴了。扣着钢盔的小丫头终于开始横着挪动,让开了一块距离后,才拎起步枪猫着腰扭歪扭歪往前跑。

    只要向西前进三百米,就过了山口,能往两侧山头上爬,就有机会消失于群山。

    一波射击后,伪军意识到八路在接近,他们却不硬卡,反而往西再退几十米,然后停下,再来一通乱枪。

    伪军连长探头探脑望黑暗里瞅了半天,什么也看不见,心里一阵阵直打鼓,虽然摸黑打仗相互没那么容易打得到,但是对方好像一直不要命地爬过来,一旦距离够了如果手榴弹飞过来也看不见,闹心。

    “他娘的,就这么来。边退边打,一会儿退到能上山的地方,一排北边二排南,都给我卡高处去。三排现在就过去,找干柴枯草,到时候给他点上,咱们居高临下三面射击,看看土八路还能怎样!”

    而是多个伪军听到连长命令,转身向西跑,准备再去点火。

    “哎?机枪呢?怎么又不响了?机枪!”伪军连长吆喝。

    “连长,我打,打,打不了了!”机枪手在黑暗里回答。

    “又卡壳?他娘的把机枪放你这结巴手里它都随了你!”

    “不是卡,卡壳。我肩膀上让八路给打,打了个窟窿。哪位兄弟赶紧过来帮我包,包,包扎一下。”

    “那你他娘的倒是早放屁啊!你过去接替机枪,给我继续打。”伪军连长朝附近一个伪军命令。

    “不用接替了,机枪我没,没,没拎过来。当时受伤,咱跑,跑的急,只好撂,撂,撂那了。”

    “你……”伪军连长当场满脑袋黑线,幸亏这回撤得不远,猛然一扭头朝身后道:“还等什么,你俩赶紧去给我把机枪拎回来。”

    两个伪军惊慌冲出去,在黑暗里重新找回他们倒霉的机枪……

第255章 火线

    排长要求‘上菜’,李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标准榴弹总共带了十二发,二百多米的时候一波全轰出去了,现如今身上只剩下三发化学弹,这就是排长强调‘上菜’的目的。

    一颗榴弹被解除保险,抬起眼看了看黑暗,装填。

    嘭——榴弹飞上夜空,迟迟没有传来爆炸响。

    黑暗中的某个位置突然传来骚乱声,咳嗽,急喘,呕吐,惊慌失措的喊叫,有人开始爬起来,脚步声杂乱。

    炮楼里的捷克式机枪立即响了,一片弹幕循声冲入黑暗,使炮楼前方那片骚乱地带里加入了呼啸声,穿透声,跌倒声,呻吟声,更加嘈杂。

    炮楼里的歪把子机枪跟着也响了,追着捷克式的弹道,再次扫进黑暗,锦上添花,两团机枪火舌闪耀得枪口前十几米范围都跟着亮。

    混乱范围越来越大,化学烟雾正在黑暗里蔓延,铺开。鬼子们在黑暗里翻滚着,惊慌着撕扯身后的挎包。他们受过训练,也偶尔使用过,知道闻到的味道是什么,所以宁可满地滚也不站起来,在黑暗里拼命寻找随身携带的防毒面具,这原本是为了对中国人发动化学进攻准备的,做梦也没料到这东西会从对面打过来。

    可惜的是,不是所有鬼子都将防毒面具常备在身边,只有他们的掷弹兵带了化学弹的时候他们才一起随身带着,某些鬼子平时宁可省下那个空间来多装点‘味增’包。

    戴上了防毒面具的鬼子开始就近摸索安全位置,以躲避两个镰刀般的机枪弹道,没有防毒面具的鬼子连咳嗽带呕,挣扎着,痉挛着往回爬。伪军们惨了,他们甚至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以为有恶鬼正在扼住他们的喉咙,啃噬他们的灵魂,以为是遭了报应,一心只想离开这片地狱,一心只想活着,哭喊着站起来,摇晃着踉跄着,反而大片大片被机枪弹道收割,坠入地狱。

    鬼子小队长一时惊呆了,眼睁睁等到炮楼里的两挺机枪各自打空了一梭子,才猛醒过来,大声下达着命令。

    随队有三挺歪把子机枪,其中一挺在前面那片看不见的烟雾里痛苦挣扎着,后面的两挺立即开了火,拼命压制炮楼,然后后面的步枪也加入进来,瞬间枪声大作如风雨呼啸。

    炮楼外墙上噼噼啪啪嘈杂响,弹如雨落,射击孔附近不时溅起烟尘跳起碎屑,胡义不得不撒开了机枪半蹲下来。

    “姥姥的,这什么情况?他们全疯了吗?”罗富贵在黑暗里嚷,他并不清楚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记得我让李响给你们尝过的那颗冒烟的榴弹么?”

    “什么?怪不得刚才只听掷弹筒响没见爆炸呢,感情他们吃了那个?”呵呵,哈哈,哈哈哈……罗富贵突然笑了,笑声掺杂着墙外的枪声,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胡义把自己身上的手榴弹和手雷一个个掏出来,扔到吴石头附近说:“傻子,把这都带上,尸体也搜搜,你上楼去,只要发现有人往咱这炮楼靠近就给我炸死他。记着,你要悄悄的,要躲猫猫,尽力在墙后不让他们瞧见你,懂了没有?”

    敌人拼了命火力压制射击,一方面是争取时间掩护鬼子和伪军撤离那片化学烟雾区域,另一方面也是掩护某些戴上了防毒面具的鬼子继续接近,听起来他们在黑暗里惊慌地退跑,实际上肯定还有人在往炮楼下爬,实际上进攻还在继续,胡义一点也没有觉得乐观。

    听到外面的枪声出现间歇,重新站起来,枪托上肩,同时朝楼上喊:“李响,你下来给我当弹药手。”然后捷克式轻机枪又一次开始喷出火舌,将子弹一排排洒进东边的黑暗。

    背上掷弹筒刚刚下到底层,就听到罗富贵在嘈杂的枪声中叫唤:“李响,先过来尿一泡!姥姥的,小鬼子造的这是个啥破玩意,老子是尿不出来了……”

    吴石头摸索着将胡义的三颗手雷和两颗手榴弹收了,然后又把几个鬼子尸体仔细扒了一遍,又捡了几颗手雷,扯下尸体的衣服兜着抱起来,加上他自己身上本有的八颗,简直成了个炸弹人。

    如果胡义说让他小心隐蔽自己,他可能上来了兴头就忘,但是说让他躲猫猫,他的注意力便转移到了这上面,比常人更加猥琐。猫腰,踮脚,造型要多鬼祟有多鬼祟,一看可知是得到了红缨同志的真传绝学。

    四下里漆黑,东边枪口焰一片片地亮,脚下的底层两挺机枪时断时续地响,这个环境就算不猥琐,只要不开枪也没人会去注意二层那犬牙交错修了一半的墙。

    悄悄将头探出一个豁口,直勾勾地往黑暗里看,竖着耳朵努力在嘈杂枪声中分辨,一时没发觉有谁靠近过来,于是盯住了刚刚闪亮一次枪口焰的位置,不到四十米远。一颗手榴弹从炮楼上飞了起来,在黑暗中划出一条独具特色的悠闲弧线,写意坠落,闪光,震荡,随后那附近传出哭喊声。

    两个带着防毒面具的鬼子,以规范的战术动作异常小心地爬行着,借着黑暗,爬过浅坑,爬过弹幕,渐渐的出现在那两团间歇射击的机枪火焰之下,射击的闪光一次次的照亮了地面上的两个小心移动的躯体。

    一直到了炮楼墙根下,两个鬼子抬起头,射击孔位置很高,站起来还够不到,孔也很小,并做了斜面处理,手雷没那么容易扔进去,于是两个鬼子转而爬向炮楼入口拐进了u型墙便傻了眼,尸体和石块堆了个满,根本进不去。准备掉头,绕到西边去从射击孔扔手雷,忽然听到身后咣啷一声响,似乎是上面掉下了一块砖。

    轰——炮楼的墙面上随着爆炸声震落一层灰土,两个鬼子没有然后了。

    ……

    一支队伍匆匆奔跑在夜幕中,一条条步枪撞击着晃动的后背,一个个身影抹着汗,沉重地喘息着,大步奔跑着,不时有人在黑暗中跌倒,借机躺在地上大口喘息几次,然后重新爬起来,再次加入速度不减的队伍。

    吴严在黑暗里低喝着:“快!保持速度!”

    “连长,有人掉队了!”

    “不管!让掉队的自己追,这点路都跟不上,还当什么八路军!”

    这是正在急行军的一连,物资行动失败后,团长和政委带着四连返回了大北庄,留下了一连在酒站,负责监视两个山口的后续情况,以便在出现突发情况时做出反应,策应有可能返回的九排,虽然几率很小。

    吴严是个谨慎的人,正因为他谨慎,所以没有把一连驻地放在舒适的酒站,而是亲自带着一连驻扎在青山村的废墟里,因为青山村距离绿水铺和落叶村更近,是两条通路的交汇点,一旦出现情况,反应时间更快,顺便还帮着九排照顾了庄稼。

    如胡义所料,山口炮楼工地和绿水铺方向炮楼都被吴严放了监视哨,当马良扔出的第一颗手榴弹爆炸,监视工地的哨兵便开始往青山村飞奔。胡义没有料到的是,哨兵并不需要一直返回到酒站,而一连也不是从酒站出发,而是青山村。一去一回的路程减少了将近四十里,外加一连出众的急行能力,时间上根本不是四个小时。敌人的增援比预期少了半个小时,但是一连的增援也比预期少了两个小时,两个时间都被胡义判断错了。

    距离前方的火光只有二三里,交火的枪声也越来越清晰,疲惫不堪的吴严终于传令:“停!原地休息,整理装备。铁蛋。”

    “有。”黑暗中,一个气喘吁吁的身影跑过那些狼狈倒地的战士,到了吴严身后。

    “休息完成后带你的人走北侧山顶,摸黑直接突过去打近战。二排上南山,机枪编入三排等待命令。”

    “是。”

    小路上肯定也有敌人,但是为免与九排形成对射,中间的小路吴严不做安排,只要两面高点被拿下,中间自然也完了。

    ……

    石成愤愤放下了刚刚打空的步枪,如果这是白天,虽然九排人少,面对伪军谁欺负谁还不一定,但是现在,黑暗与地势都站在了伪军一边,无奈。

    浑身是伤的刘坚强爬了回来,朝黑暗里喊:“马良,石成。”

    不久后三个班长凑在了一块,刘坚强严肃了脸色道:“只能突击了,咱们至少得攻下一侧高位来。现在我提议,三个班合并,强推。”

    “同意。”马良看向石成。

    “同意。”石成毫不犹豫表了态,接着问:“谁来指挥?”

    “我。”刘坚强把这一个字说得斩钉截铁,然后在黑暗里静静看着马良。

    虽然一班人数最多装备最好,但是石成心里总是不自觉地将自己摆在最后的位置,就像这种时候,刘坚强在等待马良的答案,而不是自己。但是石成没有因此感觉不舒服,因为他已经适应了九排的氛围,刘坚强和马良都是有主见的,也都是有经验的,谁来指挥石成都愿意接受,现在他担心的是刘坚强和马良这两个不对眼的货到底能不能达成最终协议。

    果然,即使身处黑暗,仍然通过姿势看出马良也在静静对视刘坚强,短暂地沉默了一下,马良平静地说:“可以。”

    “难道你没明白现在的……你说什么?”刘坚强已经做好了争论的准备,话出口半截才反应过来。

    “我说可以,你来指挥。”

    呼——黑暗里的石成终于松了一口气。

    此刻两侧山头的黑暗里突然响起猛烈枪声,伴随手榴弹爆炸响。

    “这……是咱们的人来了!”石成惊呼。

    “咱们准备上!二三班混编为突击组向北侧冲锋,一班跟随掩护!”刘坚强猛地站了起来。

    “抱歉,计划得改改,现在我不同意你指挥了!”马良也站了起来,回头朝身后的三班命令道:“三班听着,跟我掉头,去掩护九班!”

    “你——”刘坚强刚刚领先跑出几步便踉跄摔倒。

    接着听到小丫头在黑暗里嚷:“石成,现在我宣布我加入三班了。马良,你们等等我啊……”

    石成呆立无语,一切都像一场梦,无论是友军凭空出现,无论是伪军正在惊慌四散逃向黑暗里的远山,还是身边这些人。

    ……

    轰——手榴弹在墙外再次爆炸,炮楼里也跟着震颤一下,看不见的漂浮灰尘,尿骚气,血腥味,硝烟味,掺杂在一起,呛得胡义忍不住咳。

    傻子在楼上已经扔出七八颗手榴弹了,敌人仍然从黑暗里一次次摸过来,这是炮楼即将被淹没的前奏,能做的都做了,只剩下拼命朝黑暗里射击,只剩下等待某一时刻,被扔进来的手雷一窝端。

    身边猛烈轰鸣的歪把子机枪射击声戛然而止,随后听到罗富贵哑着嗓子嚷嚷:“去他姥姥!卡了。这回不用再尿了,个熊玩意,老子受够它了!受够了!我x你姥姥……我让你卡……”

    哐啷——哗啦——咣当——那头熊似乎抽了疯,在黑暗里胡乱地狠踹那挺歪把子机枪,墙外边一直噼里啪啦落弹响。

    等了一小会,李响递来了弹夹,他现在的装填速度已经跟不上了,出了刚刚递来这个,其余四个弹夹全是空的。

    没工夫搭理那头抽疯的熊,拎起机枪摆上射击台,让滚烫的枪口再次指向黑暗,脸仍然是冷的,眼仍然是平静的,整个机枪都是热的,即将扣下扳机的一瞬。忽然觉得射击孔外面亮了,地面显现,景物显现,一些正爬在坑里的鬼脸般的防毒面具也显现,正惊慌地仰起头看天。

    一颗白色信号弹散发着炙光,划过炮楼上空,悠悠然飘向东方坠落。

    猛回头,努力分辨,终于听到西侧炮楼外也传来射击声。

    “西边,西边……好像打通了!”李响突然大喊。

    “收拾东西,撤!”扳机被猛地扣下,一条弹道之蛇在照明弹的余晖中显现,一蓬蓬土雾连绵跳起,爬过坎,越过坑,由近及远,收割着所过之处的生命,消失于黑暗。

    最后一颗子弹出膛后,将机枪塞给正欲奔向楼梯的那头熊,然后走向黑暗一角,俯下身,再次将手指搭上瘦弱躯体的脖颈。

    嘭——嘭——嘭……

    那微弱的跳动声仍然在顽强地持续,明明是手指感觉到的,却像是耳中听到的,比周围喧嚣的枪声还要清晰。

    于是抄起单薄的他来,扛上了肩……

第257章 三天后

    一天后,太阳照常升起,后又落下,任何事都不能改变亘古不变的循环。

    两天后,天空还是天空,夏依然是夏。

    三天后,悠扬嘹亮的军号声宣布了清晨来临,朝霞描绘出司号兵昂扬的身姿,红色的远方地平线,投射出黑色的人物画,扎在军号上的丝带,不羁飘摆在晨风中。

    徐小睁开了眼,他从未听过如此悠扬激越的旋律,村里吹唢呐的也比不上这个,嘹亮得仿佛能够唤醒高山,听得醉了。

    静静的听着,一直等到军号声不再回荡,才意犹未尽地移动视线,发现自己躺在一间屋子里,一张破木床上,附近还空着三张。

    带着眩晕感努力坐起来,试图下床,敞开的窗口外忽然有人经过。成熟女人,脑后散乱地挽了个髻,打着哈欠,顺便往窗里晃了一眼。

    门开了,高挑的身材敞怀穿着白大褂,一手抄在衣袋里另一手拎着饭盒,语气不善地说:“躺下!”

    “这是哪?”徐小有点不知所措。

    漂亮的眉毛挑了挑:“这是奈何桥,不想死就给我老实点!”

    明知道牛头马面不会长得这么漂亮,徐小还是不情愿地躺下了:“我想……我想回排里,我要参加战斗。”

    “你那个废物排长巴不得天天住这养伤呢,你这小兵牙子瞎积极什么?”

    听到白大褂如此口气,没见过世面的徐小不敢再说话了,他不明白白大褂为什么这么说自己的排长。看来她和排长认识,看来她看排长不顺眼,看来她的官比排长大。

    见徐小重新躺好了,白大褂这才转身,准备离开门口。

    “能问个事么?”徐小忽然说。

    白大褂停住回头。

    “刚才那个……那个是唢呐么?”

    琢磨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问题是什么,于是回答说:“那是军号。”

    “军号是什么?”

    “老老实实躺几天,如果你表现好,我可以让你去见识见识。”话落后白大挂离开了。

    徐小静静躺在床上,开始努力想象,军号到底是什么。

    ……

    青山村附近的山坡,增加了一座新坟,埋的是九排二班战士某某。

    酒站,一对小辫晃悠出了门槛,迎着朝阳伸了个懒腰,小姿势刚刚舒展开,猛地一僵:“哎,你们回来了?”

    “昨夜里回来的。”支在空地上的锅边,李响一边忙着生火,一边回答。

    三天前在一连的帮助下,九排险象环生逃过了山口,胡义当即命令罗富贵李响和吴石头三个连夜将徐小送往师医院。不知道这小子能不能活下来,但是他表现得出乎所有人意料,宁可让他死在去往医院的漫长路上,也不忍心放在身边等待他停止呼吸。

    “他能活下来么?”小红缨继续问。

    “周医生说……如果他能活过七天,才算活下来。”

    “哦。对了,那些东西交给周阿姨了吧?”

    “按排长说的,我亲自交到她手里了。”河口营里缴获的几瓶酒被一起带去了。李响终于也知道了周大医生的嗜好,不过他是受过周晚萍照顾的,所以不觉得排长这么做有什么不妥。

    此刻,刘坚强,马良和石成三个人坐在沙滩上,正在开小会。

    “这么早把我俩扯这来,你要干啥?”浑身上下到处裹着纱布的刘坚强不满地问马良。

    “班长昨晚走的时候我问过他战利品和新成员的分配问题,他说咱们可以自己拿主意,叫你俩来就是为这个。”马良说明了目的。

    “那也不用这么早吧?再说就算开会的话,那不还得叫上骡子么,九班不来个代表能做数吗?”

    马良一笑:“谁说我没叫他?我叫过了,可惜他不起来。”

    石成终于听出了马良的阴谋味道,怕自己笑出来,赶紧抬起头,假装看朝阳。

    刘坚强反应最慢,皱着眉毛看了马良半天才反应过来,当场一拍大腿:“开会开会。哎呀——”一时忘了伤口。

    于是马良清了清嗓子:“咳……河口营捆回来的三十条七九步枪让一连带回去上缴了二十五条,剩五条;李响从炮楼里背出来了四条三八大盖,头一个问题是这九条枪怎么分。其次,五个民夫现在算是加入咱九排了,这五个人又该怎么分?”

    三个人开始研究,没一会儿,声音便开始大起来,这一次连石成也加入了争吵。指挥权他可以让,但是涉及到了人员补充他可不嫌多,何况他觉得这五个人是他拉来九排的;另外一班原本是一水的三八大盖,补了人也得补枪,他可不愿意掺两条七九步枪进来。

    马良对于人员补充兴趣较淡,他想要争取的是那四条三八大盖,如果能拿到三班,加上他自己手里的一支,那就成了六个人五支三八大盖,远程火力直接跨越一个台阶。

    这次战斗二班牺牲了一个战士,所以刘坚强是枪也想要人也得要,同样,三八大盖也是主要目标。

    枪的总数是富裕的,可惜三八大盖只有四条,这让三个班长争得面红耳赤迟迟谈不拢,一场分配会逐渐演变成了辩论会,吵得口干舌燥没结果。

    “三位班长,会开得挺热闹呀!”一对小辫儿歪翘着出现在沙滩上。

    争吵声戛然而止,刘坚强别过脸喘粗气,石成的眉毛忍不住跳了跳,马良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来问:“你怎么来了?”

    两只小鞋悠闲地踢踏着脚下的沙子,背着小手老神在在地叹了口气:“唉——狐狸回团里汇报情况了,骡子又是个不争气的,九班的事我不操心谁操心,是不是?”

    “……”三个班长相互看看无语。

    停了停,小丫头继续道:“我来就是告诉你们一声,三八大盖九班拿两条,傻子一条徐小一条。九班只要这么点,剩下的全都留给你们了。”

    这么点?还全留给我们了?马良噌地站了起来:“我说丫头,总共四条三八大盖你拿俩啊?徐小能不能回来不说,你让傻子背那么好的枪干什么?”

    “他背着,我打。”小辫一晃,得意洋洋。

    “该怎么分不是你定的,那得会议通过才算数!”刘坚强终于朝小丫头严肃表态。

    咯咯咯……沙滩上响起了烂漫的笑声:“你们这个会八百年也开不完,谁等得起?反正我刚才已经让傻子背走了两支,你们要是不同意,自己去看看能不能从他手里拿回来!好了,你们还是继续开会吧,我不方便参与,走喽——”

    娇小身影晃悠着走向树林,沙滩上留下了呆若木鸡的三个班长,心里恨不能冲过去把这缺德丫扔河里,却没人敢。

    ……

第258章 冷锋

    在白天,团部堂屋的门基本是敞开的,但是这个夏天的上午,它关上了,并且窗也一并关了,而团长的贴身警卫员则静立在门外,成了哨。团部大院里的通信员警卫员等人看到这个架势,自觉地尽量不在院里晃,各回各屋老实呆着,心里都纳闷,团长和政委这是要研究什么军机大事?

    关闭了门窗后的屋里更加闷热,陆团长一边解开上衣扣子,一边来回踱步,眉毛拧成了疙瘩,边来回走着边低声说:“这件事我来处理,这件事必须我来处理。”

    政委丁得一坐在桌边,双手环着桌面上的茶缸,其中的水已经凉了,也没捧起来喝,只是盯着里面的白开水看,不抬头地问:“你怎么处理?”

    屋里来回踱着的脚步停下来:“事情要区别看待,当时那是战场,情况特殊,身为指挥员他没有选择。”

    “我只是想问你怎么处理?”

    “这事得压下。”

    丁得一这才抬起了头:“老陆,我跟你说句实话,我对他的好感和期望比你多,但是这件事……不能压。没有不透风的墙,将来不只会毁了他,也会毁了你。”

    “要是不压,他现在就毁了!他是我的兵,任务是我派的,豁命给我完成了。他敢做这个决定,难道我这个团长不敢丢一顶乌纱帽吗!”

    “你冷静点,这么做于事无补,还是……我来处理吧,何况……这是我份内的工作。”

    陆团长盯着政委看了看,猛一扬手:“别,别别!这么些年来我还不知道你是什么人?要是你这个大政委来处理,这事就彻底无解了!”

    丁得一苦笑了一下:“这是原则问题,如果我不知道情况那是另一回事,但是他的汇报我也听了,身为政委,又怎么能包庇,然后再看着你做糊涂决定?”

    陆团长站在原地看了丁得一半天,终于叹了口气:“你容我想想行不行?你再容我想想。”然后低着头继续来回踱步,无论如何他也不想把这件事交给政委定夺,虽然这种事正该由政委定夺,而不是他这个团长。

    丁得一的心里并不好受,他知道这是个艰难的决定,但是身为政委,无法跨越原则,只能坚守四个字‘问心无愧’。

    ……

    美丽身影坐在书桌后,细致地擦拭着桌面上的一支中正步枪,一遍又一遍,纤细灵巧的手指不放过任何一个位置,直到一尘不染,所有的金属体都开始辉映出幽光,才把步枪端起来,拉开枪机,将五发铜灿灿的子弹一颗颗压入弹仓。这支中正步枪仿佛立即有了生命,变得沉甸甸。

    听说那个人是昨天夜里回来的,今天早上到了团部向团长和政委汇报情况。蹊跷的是没多久正屋的门窗都关了,不久后他好像直接去了禁闭室,而正屋的门窗继续关着。

    枪托抵肩,瞄向窗外,努力保持手臂稳定托举,努力不使枪口晃动。

    吱嘎——突然门开了。

    慌张放下步枪竖在身后,赶紧站起身,结果身后的椅子又被碰倒了。

    “团长。”

    “嗐——你看我这糊涂,忘了敲门。”陆团长的面色不太好,见苏青有点慌乱,站在门口略显尴尬。

    “没事没事,我只是没想到。”苏青刚才一时惊慌的原因不只是因为她正在端着步枪摆射击姿势,而且也是对于团长的到来出乎意料,因为团长这是第一次迈进政工科的门槛。

    向前几步来在办公桌前,团长指着竖在苏青身侧墙边的步枪问:“能让我过过目么?”

    苏青连忙提起枪递给了团长。

    握在手里看了看,端起枪来比了比,将步枪重新还给苏青:“不错,好枪。你怎么会喜欢这个,不嫌麻烦么?”

    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只好顺口说:“我只是觉得……步枪好看。”

    陆团长点点头:“有眼光,虽然都是枪,但是这个更英气,更有军人味。你能这么看,说明你有军人的眼光。”

    苏青没有接话,他知道团长不可能是过来说这个的。

    “我过来……是有件事征求你的意见。”果然,正题来了:“这次九排带回了物资,突破山口的战斗中有四个民夫被打伤,这件事……我想让你来负责调查核实。”

    苏青一愣,立即明白了民夫受伤看来是与九排有牵连,这应该就是胡义再次进了禁闭室的原因,这事大了!不禁道:“这……是不是让政委处理更……”

    陆团长直接打断苏青说:“你是政工干事,由政工科处理是一样的。我只是想知道,你是否愿意接受这个工作?”然后静静盯着苏青看。

    陆团长不能把话说得太透,他相信苏青的逻辑能力,她应该能听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如果她要照章办事不讲情面,那她就应该拒绝这个工作,交由政委亲自处理;如果她愿意理解团长的困扰,不怕担责任,那她应该接受,因为事情交由政委处理就再没有余地了。

    苏青沉默了,因为她听懂了。她本能地想要拒绝,却莫名其妙地开不了口,心底仿佛被什么东西死死拽住了,不知道那是什么力量,下意识开始看桌面,开始咬紧嘴唇。

    “我也是有原则的人,同时我又是团长,更是军人。百姓总是有人理解同情,但是军人……没有。我不是要为军人争什么,因为这是军人的宿命。牺牲,也不是只有失去生命才是牺牲,包括很多,比如未来。其实他已经牺牲了,那么我们呢?”苏青的沉默让陆团长意识到了机会,所以适时将预备队全部投入了战场。

    不久后,团部正屋的门窗重新敞开了,陆团长抄过政委面前的水杯灌了几口,放下杯:“这件事交由政工科调查,这你总没意见了吧?”

    丁得一皱着眉,看了看陆团长,纳闷地问:“合情合理,我没意见。只是……你又怎么断定她能比我处理得更好?”

    “起码她喜欢步枪,就冲这点。”陆团长的回答不假思索。

    “……”丁得一无语,以为他看出苏青和胡义之间的微妙关系了,搞了半天还是军事冒险,歪打正着!终于松了一口气,看她怎么处理这个难题吧,可以肯定的是至少她不会像团长这样盲目,口中不自觉嘀咕:“你找对人了。”

    “你说什么?”陆团长没听清。

    “没什么,等调查结果出来再说吧。”

    ……

    再一次来到了禁闭室,心情不坏,没窗的窗口,紧闭的门,简单的床,斑驳的墙,一如往常。

    反正回来了,都回来了,无论活着的,还是死去的,都回来了,居然包括了那些沉重的箱子,没有比这更好的结果,莫大的幸运。

    半倚在床边,看窗外的远山,惬意无限。

    咔嗒——清脆的金属微响,锡亮的表壳轻快跳起,洁白的表盘上那根秒针悠闲地一圈圈循环,手里明明是摆着怀表,却怔怔看得忘了时间。

    有脚步声传来,细碎走近,那是她,挥之不去的魔障。

    “苏干事。”哨兵打招呼。

    “把岗暂时撤了。”她说

    “是。”哨兵离开。

    啪——怀表被合起来,揣入上衣口袋,但是禁闭室的门却一直没开,脚步声也没再响,她停在了门外。

    猜不出这是为什么,酝酿爆发么?不对,应该是要准备雪崩才更贴切吧,估计这回得被埋了,否则她就不是她。

    也许只是一分钟,感觉反而像是等待了一个小时,门才开了,不徐不疾,枢轴发出轻响,阳光也随着门影展开在地面,描绘出一个颀长的美丽身影。

    目光顺着地面,逐渐高起来,那张冷丽的脸进入细狭眼帘,冰冷倒是冰冷,只是没有想象中那么寒。看来……军装以后不必穿了,她应该是不想再费口水。

    于是,不自觉朝她露出一个淡淡微笑:“我能领点路费么?”

    门口的她一直冷冷对视过来,迟了很久,才回答:“你这么想离开么?你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想不想离开不是由我决定的,存在的意义也不是由我决定的。”

    “不是你是谁?”

    “是敌人。是鬼子。是子弹。”

    以为她会开始发作了,一般到了这种时候她那白皙的脸会渐渐晕红,然后将升级的愤怒化作言语风暴,最后变成泼妇骂街般活活把自己给埋了。不过现在,她居然继续平静着,怀疑是自己看错了,要么就是她进步了。

    脚步声再次响起,她走进了门,一步步稳稳走到床边:“现在我命令,起立。”

    看着她极度认真的眼,只好强迫自己也认真起来,先坐正,然后系上了风纪扣,摆正帽檐,最后起身立正,原地向右转,保持巍然,与她直面。

    她下意识地向后迈了半步,忽然又倔强地收回了后撤的腿,迎着扑面的压迫感,没让距离拉开。但是她那双眼底瞬间闪过的那丝慌乱,仍然被半米距离的细狭捕捉到了。

    “请后退两步。”语气虽然还是冷的,可惜带出了不自然:“现在对我说明山口战斗经过。”

    上午的阳光是热的,但禁闭室里的两个人却都是冷的,很冷很冷……

第259章 狐狸精

    下午,十个战士扛着锄头走进了酒站,疲惫地放下工具,脱了军装,直奔河中,畅快地享受清凉,有说有笑嬉戏在水中,这是九排一班。

    几个战士在沙滩上,一遍遍练习着匍匐,练习投弹,练得大汗淋漓,不时有人羡慕地往河水里看,这是九排二班。

    酒站西侧的河边,几个战士闲散地坐在河边,人手一根鱼竿,被下午的阳光晒得睁不开眼,口干舌燥地钓着鱼,有战士忍不住了,问旁边:“班长,我喝口水行么?”

    “如果这是战场,如果你在隐蔽,喝口水就会要了全排的命,你喝不喝?”反问的人是三班长马良。

    “那……那我哪能喝!”

    “明白就好,你们五个什么时候一起钓够了数量,什么时候才能休息。”

    “可是……这又不是战场。”

    “我曾经背着空水壶,一夜跑了八十里山路,那也不是战场,只是为了一条消息。”

    战士无语了,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继续钓鱼,心里暗暗发誓一辈子不要再钓鱼。

    空地中央的树荫下,满头大汗的小丫头终于画好了最后一笔,然后志得意满地问身后:“傻子,你觉得怎么样?嗯?”

    吴石头盯着那几块拼在一起的木板愣愣看了半天才说:“烧饼挺好,芝麻少了。”

    一对小辫当场耷拉到底:“烧饼个屁!我画的是狐狸!这都看不出来?你长眼了吗?”

    “明明是烧饼。”吴石头坚定地认为是这样。

    “他眼睛小,我画大了还能像他吗?”小丫头气儿变得有点粗。

    “是烧饼。”

    “烧饼烧饼,就知道烧饼。我让你烧饼,我把你打成个烧饼……”拼着再出一身热汗,小丫头忍无可忍了,再不掩饰彪悍的一面。

    眼下胡义这个九排当家的不在,一班二班三班九班立刻变成了各自为政,除了该轮值的哨和该干的活,互不干涉,各管各的。刘坚强带领二班发扬埋头苦练精神,马良领着三班进行他认为正确的科学训练计划,石成的哥们一班变成了难得的度假,而九班……还是九班。

    五个新来的民夫并未因为上午的沙滩会议而改变命运,因为沙滩上的会议没有达成任何结果,所以他们仍然是编外人员,究竟花落哪班只能等排长回来才能落定。于是他们自觉地接过了盖房子的活儿,努力建设着九排的‘排部’和仓库。

    北侧,碉堡里传出阵阵鼾声,九班班副罗富贵大人的午觉睡到现在还没醒。

    坐在碉堡里的李响忽然看到前方开阔地里出现了人影,慌忙推了熟睡在身边的熊一把。

    那头熊忽腾一下做起来,一把扯住机枪,口中含混道:“姥姥的,小鬼子又来?”

    “不是……鬼子。”李响无奈解释。

    “那你招呼我干屁?”不满地往外看了看:“咦?苏干事怎么来了?”

    ……

    各班战士匆匆跑向酒站空地,准备集合。

    小丫头扯住了通信员小豆问:“她干嘛来了?”

    小豆见苏干事正一脸严肃地站在空地边等待集合队伍,两个警卫员侍立一旁,于是低声道:“事大了,你们是不是伤了四个民夫?苏干事为调查这事来的。”

    “啊?一双漂亮大眼当场愣住,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立即急问:“狐狸呢?”

    “关了禁闭,怎么处理要等调查后才定。”

    战斗结束后早忘了这件事,现在终于意识到了情况不妙,小红缨心中暗骂自己没心没肺,把这么大个事给忘脑后。虽然小,也知道这种事小不了,就算九排立了功,搞不好狐狸也得被开除八路军队伍。小眉毛皱了起来,这可怎么办?

    招人烦的苏大干事已经到这了,队伍正在集合,现在做什么都晚了,但是该做的还是要做,暗的来不了那就来明的!

    撒开小腿掉头跑回屋,系紧小绑腿,穿起嫌热扔在屋里的娇小军装外套,皮带利落地在腰间扎好,摘下墙上因为不常戴而落了灰的军帽,拍了拍,吹了吹,仔细戴好,一对小辫被束缚在脑后,习惯性地学着狐狸那样,挤了挤帽檐,让小帽檐微微卷一些。想了想,走向摆放在屋内的自行车,解开了装饰在车把上的一块红绸,将其扎在了自己的左袖上臂,最后站直了,把自己从上到下扫了一眼,昂首挺胸走向门口。

    空地上,九排已经列队完毕,一班长石成代行了组织工作,小跑到苏干事面前立正敬礼:“报告。九排集合完毕。”

    李响在碉堡执勤,小丫头是否加入队列无关紧要,除了这俩个全体都在了,苏青点点头,然后严肃着面孔走向队列前方。

    “这次我来,是为了调查山口战斗中的事情。在这里我要首先声明,这是组织决定,我希望你们每一个人都要摆正立场,实事求是……”

    “等等!”一个声音打断了苏青的话。

    现场全体循声看去,那是小八路军战士,那是小红缨,那是难得一见的齐装整备。她不一样了,最奇特的是她居然在左臂上系了红绸,在阳光里红得直晃眼,那应该是一种决心的体现,却不知是什么决心。

    那个娇小的八路军一步步走到队列前,鞋很小,步子很小,偏偏走得英气,走得傲,牢牢扯住了众人的视线,跟随她。整个现场居然立即肃穆,仿佛这个队列是为她而站。

    小眉毛紧皱着,一双大眼含着满满的顽强,直视不转,来在队伍前站定,努力扯开小嗓子:“没有狐狸,就没有九班!没有狐狸,就没有九排!今天我倒要看看,到底谁是我共同浴血的战友,到底谁是九排的兵!”

    这感觉很奇怪,她怎么可能是个孩子呢?她怎么可能是缺德丫头呢?这不是她,这是排长。领袖力与年龄无关,与性别无关,只是一种魅力,是一种珍稀的存在。

    这感觉很奇怪,她只是说了这么简单的一句话,九排全体已经不自觉的挺起了胸膛,寂静了。队列前那个身影虽然娇小,但她周身突然有了巨大的光环,覆盖了这块场地,覆盖了九排,现在大家知道了她的决心是什么。

    通信员小豆和两个警卫员都看傻了,这种队列的肃穆感过去只在二连见过,那是猛将高一刀带给二连的,没想到九排也有,居然源自于最小的她,反差感太强烈了,说出去不会有人相信这是真的。

    苏青貌似平静地看着眼前的娇小背影,心中其实正在波澜,小小的她真的是个军人,而且能够成为优秀的军人,像她的排长一样。此时此刻终于明白政委和团长为什么偶尔叹息:如果她是个男孩,该有多好!

    被这丫头横来一笔,下面的话没有再说的意义了,她的初衷是好的,但这样只会让事情变得更麻烦。苏青快速考虑了一下,决定换个方式进行,于是淡淡问面前那个娇小背影:“你说完了么?”

    “说完了,你说吧。”她得意地扫视着面前的队列,连头都不回。

    有这么个满含打击报复决心的缺德丫头站在这里,说什么都没用,苏青什么都不说了,直接命令队伍解散,继续各忙各的。

    然后命令石成腾出一间木屋,用作临时办公室;命令两个警卫员警戒在木屋外,阻止任何人靠近;九排所有人一个一个到木屋里回答问题,不用担心被别人听到说过什么,力求证词最大限度的客观性和准确性。

    愤愤地踢起一脚沙子,扬起一阵浮尘,小丫头看着那间已经被警戒起来的木屋,终于忍不住脱口三个字:“狐狸精!”

    ……

    问:“你当时在什么位置?”

    二班某战士答:“右翼,靠北侧,当时我们二班的任务是接近篝火。”

    问:“你知道其他班的位置么?能看到他们么?”

    答:“按排长的布置,三班大概在左翼突前,一班中后,九班位置应该是在我们二班后面。看不到他们,因为我们都在黑暗里,距离不是太近。”

    ……

    问:“你们三班当时距离最近,民夫受伤的时候你看到了吧?当时都能听到什么?有那些枪声?”

    三班某战士答:“他们站在火光里,看到了。当时徐小在炮楼里射击,用的是三八大盖,伪军一直在射击,期间还有过几次手雷和手榴弹爆炸,当时挺乱。”

    问:“有人说当时听到有三八大盖射击声,你听到了么?”

    答:“听到了。”

    问:“那你能判断出射击位置么?”

    答:“一方面徐小在用,另外的只能听到是来自后方,具体位置没法确定。”

    问:“当时九排有多少支三八大盖?”

    答:“一班八支,九班一支。”

    ……

    问:“四个民夫受伤后,你听到你们排长说什么了吧?”

    一班某战士答:“排长说,谁敢靠近他们一步就是第五个。”

    问:“你看到排长开枪了么?”

    答:“当时那情况怎么可能看到?”

    问:“当时你开枪了没有?我不是问你打谁,只是问你开枪了没有?”

    答:“没有。”

    问:“那你们一班里有人在射击没有?”

    答:“应该没有,人墙开始走过来我们就停止了射击。”

    问:“不要说含糊的事,那不能作为证词,要准确。你能够肯定那段时间里你们一班的所有人一枪都没开么?”

    答:“当时……我们一班是一条散布射击线,我觉得……我们应该是没有……”

    问:“好了,在这按个手印。你可以出去了,顺便叫下一个。”

    ……

    问:“当时你的排长离你多远?”

    罗富贵答:“乌漆墨黑看不清。”

    问:“小红缨离你多远?”

    答:“排长我都看不见,她我更看不见。再说我是机枪手,看他们干什么?”

    ……

    问:“李响说当时那支三八大盖在你手里,是么?”

    小红缨歪着小脸极不情愿地回答:“没错。”

    问:“一直在你手里么?”

    答:“当然。”

    问:“民夫受伤的时候你是不是在射击?”

    答:“没有。”

    问:“你确定?”

    不耐烦地答:“你打听打听,我开一枪需要多久!枪栓那么沉,我怎么能那么短时间一口气打倒四个人?太高看我了吧?”

    ……

    问:“你当时站在人墙里?”

    刚刚加入九排的民夫答:“对。”

    问:“能判断伤人的那几枪是什么位置打来的么?”

    答:“当时……害怕了,身后的炮楼里响枪,那些伪军一直在打枪,我真的无法……火光照着……都是黑的……我甚至……不敢睁开眼……”

    ……

    问:“你怎么被俘的?”

    受伤的伪军俘虏答:“我肩膀上给打,打,打了窟窿,没跟,跟上。”

    问:“你们当时一直在开枪射击?”

    答:“嗯。那炮楼不,不拔,那能行么?我们往哪,哪躲?”

    问:“你们朝民夫开枪了没有?”

    答:“不开,开,开枪他们不起,起来。可我没开,开枪,真没我的事”

    ……

    一份份的证词记录被规整起来,九排所有人都没落下,包括了五个刚刚加入的民夫,同时还包括了一名被关押的伪军伤兵俘虏,每份证词都由受询者按上了手印。

    苏青开始写下调查结果:一,九排排长胡义用语言恐吓民夫确凿。二,环境所限,准确证据有限,无法判定民夫是被何种武器所伤。三,全部证词尚无法确定开枪者,亦不能认定为胡义。四,伪军亦有伤人可能。

    推测九排排长胡义所汇报情况为,当时战场环境混乱,九排排长胡义以为民夫被九排所伤,故揽责于己,试图包庇属下。以上。

第260章 炊烟

    红色的朝阳跳出地平线,被晨霾涂暗了下半边,因此,漂浮在远方的那些晨霾和浮云也被浸染为红霞,将那朝阳一刀两断。其实在注视它们的眼睛里,它们已经融为一体,但是它们不知道,以为朝阳依旧是朝阳,浮云依旧是浮云,霾仍然是霾,都以为朝霞属于自己。

    两颗黑扣子缀在整洁的灰军帽前,卷帽檐下藏着黑眉细眼,没有窗的窗口内,平静伫立着一个军人,注视着东方红霞,刚毅的脸颊反射着霞光,不知是他在看朝阳,还是朝阳在看他。

    浑水河静静流淌在霞光中,水面泛着金灿灿的光,晨雾尚未散尽,薄薄的,淡淡的,漂浮在河面上,被东方的朝阳照亮,愈发洁白。水岸边,一颗茂盛的皂荚树,在薄雾中陪伴着一个孤独的美丽身影。

    “……我违背了……但我不是为了他……我没有忘记我要坚持的……我只是为了独立团……我真的是为了独立团……你相信吗……你相信吗……”

    晨雾中,她在对着河水轻轻诉说,可是河水仿佛还未苏醒,仍然静静的,没有给她任何回答。所以,她哭了。只能看到她孤独的背影,看不到泪,也听不到声。

    天亮了,屋顶瓦片也亮了,推开窗,警卫员在打扫院子,清晨的清新流淌进来,重新走回桌边,看着一直摆在桌面上的《调查报告》,最后做一次深呼吸,终于抽出了别在上衣口袋中的钢笔,拧开笔帽,签上政委的大名。

    军号声悠扬,一遍遍重复在霞光里,回荡,唤醒了沉睡了灵魂,宣布新的黎明。睁开眼,因为再次听到这世间最荡气回肠的旋律而欣喜庆幸,哪怕仍然躺在这个四张床的重病房里,也不再觉得委屈。

    暗暗告诉自己,想要学会那个,成为那个,然后就可以每天听到,并骄傲地唤醒世界,哪怕自己瘦小。

    医生渐渐睁开慵懒的眼,终于意识到自己又做了一个梦,梦到怀孕了,梦到因为这个而幸福地哭。可惜这一次又是梦,从第一次出嫁开始就开始做着这样的梦,一直梦到现在,将会梦到永远。

    用枕巾拭去眼角未干的泪,看看天花板,再看看窗外,于是忘记了梦,准备迎接新的一天。

    一个影子被朝阳拖得老长,铺在河边的沙滩上,顺着影子越来越细,在那终点,一个扎俩小辫儿的丫头坐在沙滩上,静静望着东方。她一夜没睡好,天还不亮就坐在这了,一直坐到远山都被照亮。

    很想知道狐狸真么样了,很担心那个狡猾的狐狸精会害得他离开。如果是那样,就让狐狸到酒站来住,逼他在这安一个家,逼他种地,逼他娶媳妇生孩子,反正不能让他跑了。山这么高,天这么大,他要是走了该怎么找?

    越想越觉得自己是诸葛亮,越想越觉得这事靠谱,于是一双忧郁的漂亮大眼渐渐开始亮了,跟朝阳无关,只是越来越亮,连一对小眉毛也舒展开来。于是拍拍小屁股站起来,扭搭扭搭走向水边,弯下腰,精挑细找,拾起一块最漂亮的扁扁卵石,努力甩向亮灿灿的河面。

    看到卵石轻快地跳跃了很远,看到水面上激起的连续浪花,丫头的小脸上露出了红彤彤的微笑。

    无论战斗要怎么打,侦查也是第一,得让马良派个人去大北庄打探打探。说干就干,现在就去三班。

    拍拍两手准备往回走,余光中忽然发现河对岸的灌木边隐约有人影一闪,视线过去,灌木已经停止了晃动,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一瞬间,漂亮大眼立即竖起,小手本能伸向口袋握住了枪柄,想到身后开阔的沙滩,没有第一时间把枪掏出来。

    心念电转,最终松开了握住枪柄的手,放平了竖起的小眉毛,不再盯着对岸,迎着朝阳伸了个懒腰,然后蹲下来,捧起河水草草洗了几把小脸,这才起身,扭搭扭搭往回走,边走边踢着脚下的沙子玩。

    一进了树林,立即撒开小腿飞奔,迎面看到刘坚强正带着人准备出早操,立即扯住他低声道:“紧急情况!立即派你的人隐蔽在树林南边,警戒对岸!”

    刘坚强满脑袋问号:“什么紧急情况?”

    “哎呀废话那么多干什么,一会再说,你们还不快去!记住,隐蔽警戒!”

    然后不再管刘坚强,转身跑向一班宿舍木屋,推开门直接招呼:“准备战斗!”

    好家伙,一班的八个大男人刚刚懒洋洋起床,有的还没穿裤子呢,猛地冲进来了小丫头,慌得一屋子光屁股的连捂带遮,先是人仰马翻一团乱,然后才反应过来:“战斗?”

    不再顾及遮羞的问题了,衣服也不继续再穿了,直接先抓枪,衣衫不整冲出门。

    ……

    中午,酒站的树林里,浑身是汗的战士们仍然隐蔽着监视三面对岸。九排全体戒备了整整一上午,到现在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发生。

    空地中间的大树下坐着五个人,四个班长加上小红缨。

    “你是不是看错了?”刘坚强问。

    “肯定没错,绝对有人,我这眼力你还不信?”小红缨答。

    罗富贵不满道:“你可得了吧,我看你是亏心事干得太多,疑神疑鬼了。一大早折腾到现在,全陪你扯淡了!”

    “有没有可能是个路过的百姓?”石成发表看法。

    “这我就不知道了,当时那一眼时间太短,我只能断定是个人。到底该怎么办,你们四位能人看着定吧。”

    马良抓着帽子给他自己扇着风,接茬道:“只要确定是有人,这事就不能轻看。有可能是个路过的百姓,也有可能是个侦查监视的。便衣队,土匪,都难说,咱们必须往最坏的方面想。”

    “没错。”刘坚强立即赞同了马良的话:“不把这事弄清楚不能松懈,我的意见是过河侦查。”

    “目前根本不了解对方情况,对岸除了山就是树林,那环境哪有那么好侦查?再说,如果对方不是一个人,那必然有准备,咱们毫无头绪地过了河,一旦中埋伏怎么办?”

    马良的反对意见让刘坚强很不高兴:“照你这么说,难道一直警戒?警戒到什么时候是个头?”

    马良想了想才说:“我觉得……如果那个人真的是个侦查踩点的,如果对岸的人对咱们有企图,也不至于大白天过河,咱们需要防备的是晚上。”

    石成点点头:“我觉得不大可能是鬼子和便衣队,因为北面的山口交汇路线上咱们有哨,一直是正常,要是发现了这地方想打咱们,也是从北边过来最方便。丫头看到的,八成是流匪。”

    “我的意见是以静制动,白天只放暗哨,今晚开始打埋伏,照着三天等。等着了他们必定是匪,等不着的话说明情况没咱们想的那么坏,也许只是个路过的百姓。”马良抬起头看向周围四人。

    石成同意了,罗富贵盼着会议早点结束所以毫不犹豫点头,这种情况下刘坚强再提意见也没什么意义,如果对方真是匪,那比鬼子更难侦查到,于是最后表态同意。

    九排的全体警戒变成了暗哨警戒,炊烟再次升起,饿了半天,饭要照吃,房子照盖,但是维护青山村庄稼这工作暂停了,游泳训练暂停了,以防变化。除了飘在空中的炊烟,半岛树林仍然是树林,其他情况看不见。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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烽火逃兵介绍:
烽火狼烟的岁月,生命何其渺小,战争改变了一个世界,也改变了无数个人生。
他是个普通军人,他只是想活着,因为,在硝烟中,活着就是最大的奢望。
他想逃离战场,他想逃避战争,但是,只要他还活着,早晚会明白,只有战争才能制止战争!
烽火逃兵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烽火逃兵,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烽火逃兵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