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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小知闲闲     烽火逃兵txt下载     烽火逃兵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61章 荒唐排长

    准备夜间埋伏这个大方向定下来了,但是细节该怎么办,统筹协调该如何进行,排长不在,九排这盘散沙再次陷入了尴尬。拜刘坚强和马良这两位最大候选人所赐,外加罗富贵煽风点火看笑话,吵了一中午也没能选出临时指挥员,会议草草收场。

    如果凭四个班长各自为政的话,战斗效率不用想了,肯定是二班犟,三班滑,九班不作为。石成有点闹心,到时候他的一班将会进退维谷,如果对岸真的有敌人,这仗非打成一滩稀泥不可,九排必须得临时拧起来才行。

    无奈之下,石成私下找到马良。

    “你想让我同意流鼻涕暂代排长?”马良笑了。

    石成赶紧解释:“各自为战肯定不行,搞不好要出纰漏。让他指挥也好过一盘散沙,在山口突围的时候你不是也让了一次,我觉得……”

    马良拍了拍石成肩膀,打断了他的话,然后说:“你以为我不知道这个道理?当初九班就曾经一盘散沙地打过一次小阻击,幸亏班长及时出现才化险为夷。山口突击那时候我让他,是因为当时情况紧急,没有选择。现在这情况不同,我不是和他争指挥权,我是为了九排全体着想,流鼻涕他就是个突击队长,现在排长不在,没人压着,如果把九排交给他,那这个轴货现在就敢带着九排去打炮楼你信不信?”

    叹了口气,石成被马良说无语了。

    停了停,马良又道:“要不这样吧,石成,你来暂代排长。一会再叫他们开个会,我投你。”

    “这……我不是这个意思!”石成脸上有点红了,连连摇手:“马良,我说真的,论资历论能力都不该是我。”

    “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可是不这么办还能怎么办?”

    “不行不行,我不是跟你客套。如果这是排长委任的,我有尚方宝剑,那可以。但现在这情况,首先你知道我石成是个什么脾性的人,其次你觉得我镇得住流鼻涕么?镇得住骡子么?我暂代排长和一盘散沙有什么分别?”

    这回马良也无语了,没有排长授命,靠开小会推举的话,跟谁都不愿红脸的石成就算当上了暂代排长也会被架空,谁都指挥不动,没用。

    “马良,唯一的办法就是我投你了,由你来指挥九排。”

    马良看着一脸认真的石成,苦笑了一下:“我倒是想当这个暂代排长,可惜一样是当不上!”

    “怎么可能?总共四票,流鼻涕投他自己,你我加起来两票,骡子一般都弃权。二对一,你为什么当不上?”

    “呵呵,日子长了你就知道骡子是个什么德行了。我敢打赌,如果你投我一票,那么骡子那一票肯定不是弃权,而是投给流鼻涕,二对二通不过,谁都管不着谁才是骡子这个懒鬼最希望的结果。”

    “……”石成傻眼,九排总共就这么几头烂蒜,水怎么这么浑,这么深呢?想干点事业这么难吗?

    ……

    一班长石成,二班长刘坚强,三班长马良,九班副罗富贵,四个人再次聚在空地中间的大树荫下,又一次会议开始,议题是票选九排暂代排长,应对眼下的情况。

    罗富贵牢骚:“瞎折腾,有完没完了?眼下胡老大又进去了,以后怎么着还不知道呢,还打个什么劲。要我说敌人要是少,那就不用打,反正老子睡在碉堡里,机枪搂着,不怕死就让他们来;要是敌人多,那咱直接撤了得了,不就是这么几间破屋子么,给他们烧了能怎样?不挨饿不掉肉的有啥了不起!”

    刘坚强朝罗富贵一皱眉:“你给我闭嘴,你就不配当个八路军!”

    “姥姥的,几天前要是没有老子卡在炮楼里生生打废了歪把子机枪,你这个八路军还能坐在这红口白牙么?老子打出来的子弹壳都你把你活埋了你信不信!”

    “你朝谁老子老子的?”刘坚强挽袖子准备站起来了。

    “朝你,怎么地!”那头熊仗着身宽体壮,得意洋洋。

    马良大声打断:“都行了!流鼻涕你冷静点,开会!”

    刘坚强终于意识到罗富贵又要穷搅合,险些中了他的激将法,那样的话会场自然又变成了摔跤场。

    一旁的石成也意识到,马良没说错,这头熊绝对是个大智若愚的搅屎棍子;而流鼻涕也真够楞的,骡子那么大个块头,他撸胳膊挽袖子就打算上手,那么带着九排去打炮楼又有何不敢。

    会议内容极其简单,四个人投票,选指挥员。

    刘坚强当先表态:“有可能要发生战斗,我自认为我最适合出任,我有信心做好,我投自己一票。”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于是马良和石成不约而同看向罗富贵。

    “我考虑考虑再说,你们先表态吧。”那头熊若无其事地望天。

    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于是马良不紧不慢地开口:“我投丫头一票。”

    咳咳……咳……那头熊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了,而刘坚强当场满头黑线,瞪着马良以为听错了。

    这时石成说话:“我也投丫头一票。”然后和马良一起看着目瞪口呆的罗富贵。

    噗通——会场附近有人不小心跌倒。

    “哎呀——疼死我了!呸呸——呸——”吐出了一嘴灰,摔倒在地的两小辫歪了歪问身边:“我没听错吧?傻子,他们说的是我么?”

    “嗯。”吴石头点头。

    刘坚强总算缓过劲儿来:“开玩笑吧?啊?这不胡闹吗!”

    马良平静回答:“常红缨同志,隶属独立团九排九班,她有籍在册,何来胡闹。”

    “可是她……”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那也比一盘散沙无组织无指挥强。”直接堵住了刘坚强的口,接着马良又问罗富贵:“该你投票了。”

    罗富贵是真傻眼了,看着刚刚摔了一身灰土的小丫头正被吴石头伺候着扶起来,不甘心地咂吧咂吧熊嘴,无奈道:“行,行行,你们可真有眼光。我投,我也投丫头一票!”

    “好了,三票对一票,丫头暂代九排排长。”马良做简单总结,宣布结果。

    一边拍打着身上的灰尘一边走过来的小丫头,脸上明明洋溢着被馅饼砸到的幸福感,嘴上却朝着树荫下的四个班长说:“人家哪能……哪能当排长,怪不好意思的。”脸色突地一变又道:“哎,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去向战士们宣布结果!”

    “……”

    此刻,马良和石成相互对视一眼,忽然又有点后悔了,选她真的行么?

    ……

    九排匆匆集合了,除了在岗人员,全体到空地上列队,相互窃窃私语。想天想地都没想到,缺德丫头要当临时排长了,不信也得信,这是四个班长会选出来的结果。

    “这是不是太扯了?她也太小了!”

    “确实挺扯,可是她……论资历,论人气,论威望,好像……还真挑不出毛病来。”

    “不管怎么说,也觉得不得劲。这可不是采花扑蝴蝶,她当排长,咱不都成了哄孩子的么,太丢人了吧!”

    “你朝我嘀咕有啥用?跟你班长去提意见啊,有种直接去找丫头说啊!”

    看着一直窃窃私语的队伍在阳光下晒了这么长时间还没见主角出现,马良终于忍不住了,小跑到石屋门口催促:“丫头,这都集合多长时间了?你到底行不行?”

    屋里,小丫头一边扯着小军装上的衣褶一边不客气地回答:“你是排长我是排长?这么大会儿就站不住了?老老实实等着得了!”然后问旁边:“傻子,你看我后背上够平了吧?”

    “嗯。平。”

    小丫头故意在屋里整理着装拖延了一会,一方面是为了摆个谱给九排全体看,另一方面是利用这段时间考虑问题。

    虽然爱臭美,虽然爱嘚瑟,但她有自知之明,平时耍小心思没问题,但要说指挥战斗,那就是小白菜一棵,跟马良和刘坚强都没法比。现在天上掉下个排长砸头上了,虽然对指挥战斗不在行,可是这个出风头的机会她舍不得放过,所以她要想清楚,这个排长得怎么当!

    掰着小手指头数着,小嘴里嘀咕着:威信,我有;魄力,我有;聪明的头脑,我更有;战术指挥能力……呃——嗯——好像……没有,有一点点算不算有呢?算了算了,就算这个没有了。看来……排长这个职务还是太小了,姑奶奶我是当团长的料啊!嗨——没办法,凑合把这个排长当成个团长得了。

    于是转身命令道:“傻子,从现在起,你就是我的警卫员了,懂么?”

    “嗯。”吴石头站得笔直如木头,回答坚定不含糊。

    当九排战士们被晒得口干舌燥,他们的临时排长终于出现了。与苏干事来酒站调查情况那时一样的装束,小步子迈得趾高气扬,身侧后跟着表情写满六亲不认的吴石头。

    扭搭扭搭贴着站在最前排的战士们面前走过,一直走到队伍另一端,才返身走向空地中间,面向队列,小眉毛一竖,扯开小嗓子大声道:“别看我小,这可不是开玩笑!有话说在明处,谁觉得我不配当这个暂代排长的,现在站出来!”

    窃窃私语声消失了,队伍肃静了。

    “有谁觉得我不配当排长的,现在站出来!”她竖着小眉毛喊第二遍。

    四位班长都认了,谁还敢找这个晦气,站出去会不会被她身后的傻子警卫员给活活拍死?昧着良心忍了吧还是。

    “机会给你们了,那现在我这个排长就作数了。从现在起,军令如山!是不是?”

    队列寂静着。

    “是不是?”声调提高,带出了稚嫩的沙哑。

    “是。”队列终于稀稀拉拉回答。

    “还不如我这个小丫头片子嗓门大,好意思笑话我吗!是不是?”

    “是。”回答声终于整齐划一。

    “是不是?”

    “是!”整体回答最后变得高亢。

    小脸满意地扫视了队列一遍:“现在命令:三班临时编入二班,统一归刘坚强指挥。”她知道什么身份该说什么话,狐狸怎么称呼刘坚强都没问题,但她这个小小的上任新官想要强调严肃性就不能叫外号。

    刘坚强听得一愣,随即露出微笑,看来让她临时当排长也不是坏事。

    马良当场傻了眼,这会儿肠子都悔青了,却听小丫头继续道:“马良。”只好无精打采回答:“有。”

    “我任命你为九排参谋,兼任我的通信员。”

    “是。啊?”马良下巴掉了,愣在当场。参谋?兼通信员?你这当的哪是排长啊,这不当团长呢么!不过……虽然荒唐,好像对自己挺有利,这算好事吧?

    “罗富贵。”

    “有。”

    “你出任二班指导员。”

    全场大哗,罗富贵没反应过来,压根没听明白,二班指导员?这是个什么逻辑?楞着眼珠子想了想才明白过味来,你们可真是选出个好排长,战斗要变成过家家了吧?该!

    刘坚强一晃悠,当场严肃了脸色反对:“你这是胡闹!你知道你说什么呢么?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小红缨的脸瞬间冰冷下来,一言不发开始扫视队列。嗡嗡声终于逐渐消失,场面重新寂静了,才开口:“刘坚强,有意见该怎么提,你知道吧?以下犯上无组织无纪律,你的觉悟呢?凭这一条,我就有办法让你调到四连去种地你信不信?不用当这个破排长,我也能把你调到四连去种地你信不信?信不信?”

    刘坚强被这赤裸裸的威胁逼迫得脸红脖子粗,硬是没敢继续和小红缨呛,喘着粗气不说话了。

    “一个头衔那么重要么?说白了我就是要骡子当监军。你要是觉得这是胡闹,那我可以直接让罗富贵暂时代理二班长,让你去看守那个俘虏去。这样安排不是胡闹了吧?满意了吧?嗯?你觉得怎么样?”

    此刻不只是刘坚强,九排全体都浑身冒寒气,再也不觉得热了,因为‘缺德丫头’终于露出了她的本色,她根本不是个孩子,而是个小无赖,无解。

    “最后问你一遍,罗富贵出任二班指导员,你有没有意见?”

    “没意见。”心有不甘也只能做出回答。

    小辫子得意地晃了晃,一双漂亮大眼不再直视刘坚强,转而继续说:“五个新来的,你们暂时编入九班,我同时兼任九班班长!”

    至此,再没人觉得这是胡闹,也再没人敢发表反对意见,九排的内部编制被嚣张的小红缨彻底拆了,临时变成了荒唐的‘九团’。

    ……

第262章 漫话红缨

    小红缨得意了,深深佩服她自己了。人小不要紧,没有指挥经验也不要紧,面子够大才是根本,为了让自己这棵小白菜能担起九排这个架,大刀阔斧临时搭建了新的架构。指挥有马良做参谋,打仗有流鼻涕当先锋,掩护策应助攻有石成,怕死鬼骡子是监军,难道姑奶奶不是天下无敌吗!难道不是吗?得意得小丫头差点也动了去端炮楼的心。当然她与刘坚强不同,考虑到风险太大,她可舍不得九排残废掉,所以只好小小意淫了一下,不至于真去犯浑。

    既然这两天是排长了,行头也得临时加强加强,否则怎能体现出红缨同志的气派。胡义回团里的时候只挂了一把驳壳枪,其余的东西全没带。小丫头到了胡义住处,背上了狐狸的另一把驳壳枪,胸前挂上了狐狸的望远镜,从狐狸的挎包里翻出了地图包挂自己腰间,找到了行军指北针拿在小手里摆弄着,这才心满意足领着‘警卫员’重新出现在阳光下。

    这回耀眼了,战士们全看呆了,好家伙,高大上啊!

    “叫排长!”正在一步三晃的她朝经过的战士们嚷嚷。

    “排长好!”战士们心里却说,你都嘚瑟成这样了,巴不得我们管你叫团长呢吧?你那头还敢再仰高点不?再高点非摔不可!

    忽然背起两只小手,朝着一位满头黑线的观众道:“哎,马良,我正找你呢,跟我走。”

    “去哪?”

    “去碉堡,从现在起,碉堡就是本排长的指挥所。哦对了,顺便安排人把我屋里那小桌子搬到碉堡里去,板凳和水壶也不许落下。”

    马良耷拉着眉毛看着那个小不点领着傻子开始往北走,叹了口气对身边道:“还愣着干屁,没听排长说吗,你俩去搬!”然后无可奈何地也走向碉堡方向,看来真成了陪她玩过家家了。

    李响抓着粉笔正在大树下的木板上写字,旁边几个战士瞪着眼看,其中一个忍不住问:“李响哥,丫头让你这写的是啥意思啊?”

    李响写好了最后一笔,擦了一把汗才答:“听排长的话才是好同志!”

    战士们随即一阵恶寒。

    ……

    碉堡里,小丫头坐在桌边,指尖蘸水在桌面上画王八,一旁的马良皱着眉头来回踱着步,思考着晚上九排该如何部署。

    “我这都画了仨了,你到底想的怎么样了?”完成作品后的小丫头甩甩手指问马良。

    “安排埋伏不难。我在想……如果他们是匪,那应该也发现了咱们是八路军,他们敢来么?说不定他们早吓跑了,让咱们变成一场空忙。两天三天咱倒是能耗得起,时间长了可不是个事,这一点最闹心。”

    小丫头想了想:“鬼鬼祟祟的,肯定不是好东西,一定有目的,要不鬼祟什么,当时我绝对没看错,那感觉肯定不是好人。你想想,我要是惦记什么的话,会轻易放弃么?三连宿舍那么多人我不也闯了,是不是?”

    马良很无语,心说鬼祟的事你少干了么?那你是不是好人?不过这话倒是让马良找到了思路,再次陷入思索。

    荒山野岭出现在这地方的不会是伪军鬼子,也不大可能是侦缉队便衣队,最大可能性就是百姓或者山匪。现在假定小丫头判断正确,对方是匪,无意中发现了酒站这地方有八路军,那么有什么是值得他们冒险的?

    金银财物八路没有,这不可能;枪支弹药,这可以成为理由,但是他们有勇气为了这个涉险么?太牵强了,不应该;再想下来,粮食?难道是粮食?鬼子的封锁已经完成了,现在是夏季,这种时候……

    猛地一拍两手,马良突然转身说:“晒粮,咱们在河边晒粮。今天的晚饭做好点,火要大点,什么香咱们吃什么。”然后准备出去下达命令。

    “给我站住!”小丫头挺了挺小胸脯,凸显了漂亮的望远镜。

    马良这才反应过来,回到桌边:“忘了忘了,呵呵。排长大人,属下我是这么想的……”

    片刻后,小手一拍桌子:“好!马参谋,不赖嘛。嗯,传令下去,就照本排长这个意思办,明白吗?”

    得,明明是‘马参谋’想出来的计划,一转眼变成了‘红缨排长的意思’。马良心里笑了,不过他觉得这是好事,按流鼻涕那德行,如果说是马良的计划他愿意执行才怪了,说是红缨排长的妙计量他不敢挑刺,九排参谋兼传令兵这两个职务挺爽,没有了三班我马良反而大权在握啊!

    于是马良毫不犹豫向小红缨打了一个标准立正,一本正经回答:“是。”然后才出了碉堡。

    等到马良离开,坐在桌边的小红缨也笑了,我恐怕要一战成名了吧?赶紧掰着指头数数,高一刀,狐狸,吴严,郝平,我。我要成为独立团‘五虎上将’了吗?啊?两边的小嘴角不禁越咧越大,渐渐都咧到后脑勺去了,哈哈哈哈哈……

    一旁侍立的吴石头完全看不懂小丫头这是怎么了,莫名其妙,看得眼皮直跳,真担心这孩子会笑掉了下巴。

    ……

    一轮细月高高挂,时间已经过了午夜。

    一个临时扎成的木筏隐约出现在河面上,七八个人影趴在木筏上,悄无声息地划着水,慢悠悠漂向黑黝黝的河岸半岛。

    小心翼翼靠到了岸边,人影下了筏子,将木筏拖上岸边一点,然后蹑手蹑脚开始在沙滩上寻找。

    一个人影低声问:“你不是说他们忘了收粮食么?这哪有?”

    另一个轻声回答:“我一直盯到天黑看不见,确实没见他们收拾啊!”

    一段距离外的草丛里,望远镜被放下,居然真的被粮食引来了,小红缨面色不虞,但是夜色里别人看不出来。原以为敌人怎么也得来个百八十的,搞了半天变成七八个,这些贼人就不能有点出息吗?就不能大气点吗?没前途了!

    旁边的罗富贵悄悄嘀咕:“黑灯瞎火又不远,你还端着望远镜看,累不累?”

    “要你管!我愿意!”眼看着五虎上将是当不上了,小丫头心里来气。

    “那现在打是不打?”

    “要活的,沿着沙滩边的水线打一梭子,然后让他们投降。”

    说不定他们在对岸有老巢,抓了活得问出位置就可以直捣黄龙,小红缨实在看不上这点战果,临时改了念头。这哪能算是战斗啊,丧气。

    机枪突然响了,沙滩上的七八个人影惊慌趴下,一条连续弹道贴着水边稀里哗啦地绽放,幽幽月色下已经看到了那些高高跳跃起来的白色水花,为沙滩上的人影们划出了一条死亡界限。

    “他们有埋伏!”一个人影惊慌大喊。其实所有人都明白了,不过他还是下意识喊出来。

    眼见机枪扫过水边,七八个人影突然猛窜起来,朝着半岛上的树林仓惶逃窜。

    以为机枪一响这几个蟊贼就会被吓破了胆,然后再喊个缴枪不杀就完事了,不料他们腿不软,直接闷头跑。

    “哎呀?不见血还吓不住这几个小蚂蚱呢。一班东岸,二班西岸,九班中线,去把他们给我围了。”红缨排长的命令大声下达,魄力十足。

    七八个仓惶人影冲入树林没多远便看到了月色下的一片空地,和几间屋,没想到树林这么薄。身后的沙滩方向传来嘈杂奔跑声,空地对面西岸的树林外也亮起了火光,半岛地形就这么点地方,明显无处可逃了,只好直接钻屋子。

    九排战士们在树林中散布着围了个圈,一个火把被抛进了空地上早已准备好的篝火堆里。

    小红缨叉腰站着,绷着小脸朝空地里喊:“赶紧出来投降!”

    某个屋里有人回答:“警告你们啊,我们有枪,敢过来我们就不客气!”

    “哎呀!反了你,我们是八路,你听懂没有?怕不怕?”

    “八路又怎样?当我们是被吓大的吗!”屋里的话音刚落,便隐约听到有另一人道:“要不咱……投降吧。”先前说话的那位停了停,忽然惊道:“你们怎么都钻这屋来了?不会去别的屋几个吗?啊?”“你不是让我们跟上么,我们就都跟着进来了。”“那我让你去死你怎么不去!”

    一张小脸露出不耐烦:“喂,我最后说一遍,再不出来我可要放火烧屋子了。”

    那间木屋里似乎一阵乱,接着有人喊:“哎,哎哎,这有一个,抓住他!”稀里哗啦一通响,随后传出答话人的得意笑声:“哈哈哈……你们这些八路给我听着,我手里有人质,看你们舍不舍得烧!”另一人赶紧补充道:“跟他们要粮食,要枪要子弹,啥都给他要过来。”

    这话听的小丫头俩小腿一晃悠,差点没站住,立即扭头看马良这个参谋。马良也慌了,这是谁成人质了?不应该吧,考虑着是不是赶紧来一次报数点名,忽听屋里又有声音传出。

    “各位爷,各位神仙,我真不是八,八,八路。我是八,八路给抓,抓来的。恕在下有伤在身不便施,施,施礼。”

    “什嘛?……那我们投降!”噼里啪啦几声响,一把驳壳枪,一支鸟铳,一把菜刀,一柄匕首被扔出了窗,有火光照着,看起来破破烂烂。

    这就是我红缨排长指挥的第一次战斗吗?这是一场多么无聊的战斗,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小红缨昂首望月,屈才啊!不甘!

    ……

第263章 黑虎军

    一片火把光亮中,八个人高举双手垂着头,慌张地走出了木屋门口,一个个不自觉地全跪地上了。

    红缨排长背着小手来在这些人面前,挨个看过一遍,发现这破衣烂衫的八个家伙里既有未成年的,也有四五十岁的,既有瞎了一只眼的,也有少只胳膊的。看得小丫头这个闹心,这几个家伙不仅行动失败,连形象也失败。

    走到最后一个人身边,抬起小鞋踢了最后这人一脚:“死结巴,你跟着凑什么热闹?挨抓有瘾了?”

    被踢这位愣了愣,赶紧站起来:“对啊,哎?对啊。这回没,没,没我事啊。让他们一搅合我给忘,忘,忘了。”

    当场开始审问,一点难度都没有,被抓这几个货你一言我一语,问啥答啥,不问也答,全交代。

    严格说来他们不能算是匪,有的曾经做过匪,残废后下山过日子了,有的则是与山匪抵抗中伤残的农民,他们基本是同村的。但是鬼子封锁后,山里的日子越来越艰难,饿肚子的山匪们更加猖獗,无异于雪上加霜。

    山匪猖獗,四处抢粮,百姓只好也变成了武装,反正家家没粮,没什么可保护的了,怒而反去抢山匪,最后已经分不出到底谁是好人谁是匪,大家为了活命谁都不管不顾,浑水河南岸部分最贫瘠地区陷入水深火热。

    在这种恶化的环境中,有两股势力异军突起,一方面是‘金疤拉’一伙,趁着形势恶化仗着钱多粮足,大肆收拢流匪,越做越大;另一方面据说是支新锐,被送绰号‘黑虎军’,靠着战力强悍摧村拔寨横行无忌。两股势力的强大让夹缝中的百姓和流匪又惊又怕,纷纷逃离这片穷山恶水。

    今晚来酒站偷粮的这些人便是向北迁徙至浑水河附近的,不只有他们几个,在河南岸还有三十多口人,都是一个村跑出来的,大多是老弱妇孺,这几个过河的已经算是其中精壮。

    “……俺们没想伤人,只是想偷些粮。都是拖家带口的,孩子两天没吃食了,有的女人还怀着,你让俺们这几个爷们怎么办?俺们几个要养活三十多张嘴啊!”

    小红缨黑着小脸听得不说话了,停了一会突然挥起小拳头:“好样的!偷的好!”

    几个俘虏当场听得傻眼,这小丫头是八路里的大官,行头和架子说明一切,仅仅这一条就让他们一直惊诧到现在了,她这句话……怎么好像是夸我们呢?没听错吧?

    小丫头平时看起来似乎缺德冒烟,但是真正的她很容易意气用事,放眼九排,其实心最软的人就是她!马良挠挠头,不得不轻咳一声,来在小丫头身侧,低声提醒道:“丫头,别急着定性。空口无凭,眼见为实。”

    被一语点醒,假装转身走了几步,其实是努力收拾即将泛滥的情绪不让别人看到,然后她才说:“挑出个带路的,过河。”

    于是马良开始大声发布命令:“排长有令,把他们先捆了,九班留守,李响代九班长。一班和二班准备交替过河。”

    ……

    天色已经开始蒙蒙亮,木筏被抬上了南岸边,一个半大小子头前带路,向南钻进树林,二十来个战士明显分为前后两段跟随前进。

    直到距离河岸二三里外,微亮的天色下终于看到了简陋的临时营地。

    忍不住咳喘的老人平静地注视着这些陌生的持枪人,骨瘦如柴的孩子天真地瞪大眼望,妇女们努力遮掩着褴褛衣衫的露光位置。三十多口人搂着些破烂用具靠在一起,他们说的是真的。

    亲眼看到了这一幕,小丫头一时不知道该先说点什么,忽然听到南边树林有动静。

    哗啦一声,战士们全找隐蔽位置了,紧跟着是一片枪栓响。

    随后一个人影急匆匆出现,看到了营地周围一片指向他的枪口,惊得摔了个跟头。

    营地里的一个人惊慌喊道:“别开枪,他是俺们的人。”

    摔倒的人影似乎反映过来了,立即朝营地喊:“黑虎军,黑虎军来了,快走!”

    原来这人是在南头放哨的,马良当即问:“距离多远?多少人?你怎么确定是黑虎军?”

    “不到二里路了,他们少不了,眼下这附近只有他们敢到处晃。”回答了问题后这人便冲进营地去帮忙。

    百姓们收拾了破烂开始往北跑,在山匪流寇的夹缝里生活习惯了,这些老弱妇孺虽然惊慌却不乱分寸,相互扶着携着,孩子们也懂事地不哭不叫,仿佛被训练过,自然而然向北逃成了一溜。

    “还楞什么?准备阻击!”刘坚强的声音严肃响起。

    “不能确定对方人数和火力,掩护撤退才恰当。避免接触,先退到河岸,就算来不及过河,九班的火力也能加入进来!”马良不是故意针对刘坚强,他理智地给出了保守方案。

    “姥姥的,身为指导员,我不得不说马参谋你的想法确实好。丫头,用我背你不?”罗富贵拎着机枪走向小红缨。

    “这……”石成先看刘坚强,又看马良,最后顺着罗富贵瞅向小丫头。

    抬起一双漂亮大眼,看看天色,已经微蓝;扫视左右,郁郁葱葱;歪着小辫扭回头,那些百姓已经消失于树丛。

    呵呵……嘿嘿嘿……哈哈哈……终于仰着小脸咧着小嘴笑开了花。

    战士们集体愣在当场,完,百分百的鬼上身,这孩子魔障了!

    黑虎军?好!好得很!这才是战斗呢!姑奶奶我是鸿运当头,谁都拦不住啊,这等机会岂能放过?成为独立团五虎上将全靠它了!

    还不等大家发完闲呆,稚嫩的浪笑声戛然而止,小丫头那一张小脸唰地严肃下来,让大家以为刚才看到的笑容是幻觉:“不要阻击,不要掩护撤退,要打埋伏!”

    “啊?”马良一哆嗦:“丫头,这不是胡闹的时候。咱们这点人没法打埋伏,布置也来不及,现在得赶紧……”

    “有什么可布置的?就在这打!要埋伏不是为了打黑虎军,而是要打黑虎军头领的黑枪!懂了吗?擒贼先擒王,只要这个王八蛋一死,我不信他们有小鬼子那个临危不乱的能耐!到时候……嘿嘿嘿,是继续打还是掉头跑咱们另说,也不看看这是多大片林子,反正他们追了咱们就不能去追那些百姓。”

    话落后,小手一伸:“傻子,把枪给我。”

    吴石头摘了背在身后的三八大盖,毫不犹豫递上。

    接过枪来发现观众们还在楞着,立即不悦道:“一群木头,愣什么楞。”抬小手一指百米左右远的一个不起眼小高地:“就那了,准备战斗。我开第一枪,还不快点啊?”

    第一个消化了小红缨想法的马良首先反应过来,这个点子乍听起来像是胡闹,但是有可行性,的确有可行性。于是开口命令:“石成,带你的人跟丫头过去。流鼻涕,在丫头那位置横向往南五十米是你二班位置,一班开打你就开打,一班撤你就撤。骡子,你的机枪跟着一班上高地。”

    罗富贵翻着白眼答:“老子这哪是指导员啊,纯粹打酱油的!”

    只要是打,刘坚强就没意见,带着手下立即跑向阵位。石成跑过马良身边时低声撂下一句话:“这件事咱们俩做对了。”

    ……

    一把挂在枪口下的刺刀拨开了挡路的枝杈,一个穿着普通黑衣的人出现在树叶间隙里,他看到了眼前杂乱的临时营地,仔细地确认了一下环境,终于走进那片曾经有人休息过的区域,却不知道他正被百米外的望远镜监视着。

    随后有七八个人出现,穿着形形色色乱七八糟,但是装备是真不差,个个步枪挂刺刀。这几个人在营地范围内仔细地搜索了一遍,最后有个人朝北面指了指,于是朝过来的方向吹了一声口哨,然后这七八个人端着枪继续向北,渐渐消失在树叶间。

    马良眉头紧皱,这伙山匪不是善茬,装备不差不说,行进也够谨慎,这几个明显是尖兵,有条不紊不慌不忙,忍不住低声道:“恐怕……不好打。”

    旁边的小红缨一直也没放下望远镜,小声回答说:“枪再好也没用,命只有一条。我一枪,骡子一梭子,让他们山大王变筛子。”

    不久后,再次有人出现,后续队伍跟上来了。看了看这片有人呆过的营地,循着前面那几个尖兵留下的路标,不紧不慢穿行而过。

    十个,二十个,三十个,四十个,五十个……马良的眼越瞪越大,那条流水般的队伍仿佛连绵不绝地经过,越数越多。幸亏没打阻击,眼睁睁看着走过去近百人了,黑虎军的山大王还没出现呢,挡得住么?越看心越惊。

    终于,一个最有派头的家伙出现在了望远镜里,小丫头立即锁定了这个目标,没有急于去拿起枪,而是要确认这个倒霉鬼一定是匪首。光线不算太好,看不到面貌,身材高大,背着步枪悠哉悠哉晃悠出队列,查看着那片破烂营地。

    “丫头,是那个吧?应该是那个,你怎么还不瞄?”马良也注意到那个目标了,见小丫头迟迟没有放下望远镜,于是扭头对另一边的罗富贵小声说:“看见那个高个了么?准备射击!”

    “放心吧,这一梭子都是他的。要不我先打?”罗富贵小声回应。

    望远镜终于被放下了,小丫头却没去抓步枪,反而将小拳头一把捶在泥土中,突然亮开小嗓子朝远处愤怒大喊:“高一刀!你个大王八蛋!你吃饱了撑的吗,领着一群小王八蛋穷晃悠个屁!臭不要脸的高一刀!你气死我啦——啊啊——”

    话音刚落,娇小身影便冲出了隐蔽位置,直奔那片营地。

    九排战士们全傻眼了,那支惊慌停住的队伍也傻眼了,楞成一串看着一个娇小身影怒冲冲跑过来不知所措。

    一口气冲到那个大个子面前,小丫头气喘吁吁抡起小拳头就是一轮暴风骤雨,拳头捶疼了又换用小脚狂踢。

    满头黑线的大个子动也不动,被捶了半天才惊愕道:“缺德玩意,我又怎么着你了?”

    精疲力竭的小丫头累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不甘心地朝他怒喝:“你毁了我的前途!你还我黑虎军!”

    ……

第264章 会面

    当初,高一刀带着二连进入浑水河南岸地区,踌躇满志准备大展拳脚,看上的就是这一带匪多环境乱。自知不是个善于做群众工作的料,所以他想倚靠剿匪来壮大二连。

    没料到的是,转悠了好一段时间,也没打成几仗,从几个被俘的山匪口中得知,各处山头听说来了八路军,全改游击了,谁愿意和八路对阵啊?吃饱了撑的么,能躲就躲,能藏就藏,大不了搬家换地方。

    于是高一刀索性命令二连脱了军装,自从封锁后独立团被迫勤俭节约,军装也成了贵重物品,穿坏了很难再补充,这样正好,省得磨损。换上了山匪那些乱七八糟的衣装后,随便取个名号为‘黑虎军’。

    这下情况立即好转,黑虎军是个什嘛玩意谁会在意,老子还是青龙大将呢,打得就是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甚至不少胆大没头脑的主动送上门给二连活活吃了,一段时间后黑虎军出名了,越传越神,越传越厉害,终于被传成了地方一霸,只要一听说黑虎军要来,众匪要么四处奔逃,要么老老实实投靠。

    加入之后才发现这黑虎军有点怪,恶贯满盈的货色直接被正法,能守住纪律的老实人被打散编入队伍,剩下那些不靠谱的倒也没为难他们,当屁给放了。虽然一直是靠端匪巢壮大过日子,但是外部人哪里能知道这些,只知道黑虎军战力强悍,杀人不眨眼,众匪都怕,百姓更怕。

    这一次高一刀带队向北,目的是想与九排接触一次,同时熟悉下这边的环境,却在路上发现了多人行进的踪迹,于是开始尾随搜索,直到这里撞上九排。

    ……

    离开禁闭室之前,团长去过一次。他在禁闭室里转悠了三圈,一句话都没说就走了。

    政委也去过一次,他在禁闭室的窗边向外看了一会风景,然后告诉胡义:这件事是政工科处理的,你让她违背了原则,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

    胡义明白,政委又何尝没有违背原则,团长又何尝没有。如果公事公办才是自己认为最好的结果,承担责任心里才轻松,不会像现在,成为欠了债的人。命债好还,人心的债还不清。

    没有抄近路直接返回酒站,而是先到了青山村,看着那些绿油油的庄稼,立刻觉得阳光无限好,一班的战士在田里忙,石成兴奋地奔跑过来。

    后来一边听着他讲述两天来发生的事,一边向南回去酒站。

    远远看到了传说中的红缨排长,挂着望远镜叉着小腰,站在碉堡边上笑嘻嘻望过来,感觉就像看到了青山村的那些庄稼,忍不住也开始朝她笑。

    “你咋才回来呢!”话似嗔,语气是喜。

    “你老人家都当了团长了,我哪好意思早回来。”

    “嘿嘿嘿……看我威风不威风,嗯?怎么样?”

    “不错,好!比我强多了。回头我向团里打个报告,这个排长还是你干得了!”

    “真的?”

    “真的。”胡义努力做出一本正经的表情来。

    “死狐狸你讨厌!”她终于扑向胡义。

    ……

    酒站西岸的河对面,刚刚建起了一个简陋营地,男女老幼三十多人在那扎了营。他们不打算继续走了,对岸就是八路军,不信有匪敢骚扰到这里来,所以也不问对岸的九排是否同意,自顾自地开始搭建木屋。

    九排给他们匀了些粮食,二连也给他们匀了些粮食,现在他们的河边营地已经升起了炊烟,缭绕着飘过河面。同时飘过河面的,还有孩子的嬉笑声。

    胡义站在酒站东岸的沙滩上,看着一个木筏正从对岸漂过来。几个人在木筏上划水,木筏中间坐着普通打扮的高一刀。

    今天早上二连并没有跟着九排过河,而是在酒站东岸的河对岸树林里临时驻扎,现在听说胡义回来了,高一刀才决定过河会面。

    闻到了空气中的炊烟味道,等待在沙滩上的胡义顺口问身边的马良:“没劝他们去大北庄么?”

    “我劝了,跟他们说明了这里离鬼子不远,未必安生。可他们不愿意。其实我觉得他们是对咱们还不了解,觉得咱只是些当兵的,心里还有疑虑。另外……他们好像也不愿意迁得太远,舍不得离开这片地方。”

    想了想:“那这样,一会你派人,把咱们那些多余的工具和物件给他们送过去些。我看他们这架势……是打算长期住在对岸了,由他们去吧。”

    马良点点头,又道:“对了,早上抓他们的时候没收了一把盒子炮,一个鸟铳,还有几把刀,一块还给他们么?”

    “还给他们吧。另外……再给他们两条七九步枪,子弹四十发,手榴弹四颗。”

    “哥,我觉得……这个没必要吧?他们那对岸要是真有点什么事,咱们不用过河都掩护得了。”

    “枪是拿起来用的,不是摆箱子里生锈的。你告诉他们,如果打算住在南岸,得往南放出一段哨去,包括上游。”

    马良这才恍然大悟:“那我现在就去。”然后掉头跑回驻地。

    此时,木筏靠上了沙滩边,高一刀一大步纵跃下来,走上沙滩,仰起黑脸膛朝胡义看了看,得意一笑:“你一个破排长,是不是得先过来见个礼啊?”

    “我又没求着你来,犯得着拜你么。”二连居然在对岸驻扎下来没走,说明高一刀这货一定有事来找。

    “呵呵,官儿不见长,脾气见长。”高一刀晃悠着走近胡义。

    “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说那么多废话有意思么?”

    “姓胡的,我发现你就是个敬酒不吃吃罚酒的。”高一刀看了看这片沙滩,忍不住攥了攥拳头,指节间发出咯嘣咯嘣响。这里真是一块斗勇的好地方,考虑到确实有事而来,只好又松开了拳头,在心里想象着将胡义摔个半死解气,然后道:“金疤拉!你知道么?”

    “怎么,一山难容二虎了?”

    “笑话,他还不配称虎。”

    胡义面无表情地看着高一刀不说话,但是高一刀已经明白了这代表胡义说:那你来找我干屁!

    “大头就剩他一个了,粮多钱多枪多,不好啃,我要你的火力支援。”

    这高一刀也够会说话的,张口先提‘粮多钱多枪多’,他可少提了一个‘金疤拉人也多’。胡义淡淡笑了笑:“我想你知道九排的地面是个什么情况,这就是我人少的唯一好处,那就是我现在什么都不缺!”

    高一刀没词儿了,仔细一想,可不是么,青山村这边成了不毛之地,九排就这么点人,给他一百条枪也没用啊,物资粮食方面又有团里直接资助着,这点人又能吃多少?粮多枪多这个理由对九排根本没有吸引力。

    眼珠子转悠了好几圈,高一刀也没想出来该继续说点什么,有点尴尬。

    胡义却突然说:“我可以帮忙,但不是找着金疤拉打,而是打三家集!”

    “什么?”高一刀惊讶了。他即没明白胡义为什么同意帮忙,也没明白打三家集是个什么意思?

    “三家集就是金疤拉的钱粮来源,是他的聚宝盆。”

    “三家集?居然和金疤拉有关系?你怎么知道?”

    “你不用管我怎么知道,就说你同意不同意吧。”

    高一刀将胡义的眼睛眉毛鼻子全都仔仔细细地瞧了一遍,这姓胡的究竟什么目的?他怎么会同意帮忙了?一个月不见觉悟能有这么大长进?这不都快赶上郝平了么!突然问:“我想知道,你是为什么?”

    胡义看着波光粼粼的河面说:“还人情。但别误会,跟你没关系。”心里在想,三家集,紧俏货该有不少吧,说不定能让团长和政委松口气……

    高一刀却听得一头雾水,还人情?他欠谁了?这绝对不是理由!三家集到底是个什么情况,里面不会是有迫击炮吧?

    ……

第265章 仓库

    “一间当铺,一间杂货铺,一间饭馆,三家集由此得名……说这三个铺子是商贾在那办的,金疤拉只是创始人,只负责立规矩,这话是骗鬼呢!铺子肯定都是他的,这些就是他起家的本钱,他就是个走私贩子,所以才能这么快壮大起来。”胡义坐在沙滩上给高一刀说明了三家集的情况。

    “他娘的,怪不得啊!我还纳闷呢,狮子大开口三教九流他金疤拉都照收不误,怎么养得起这么多人,感情是底儿厚!”

    “三天后是开集的日子,错过这机会就要再等一个月。”

    “这还有什么可说的,非打不可了!”高一刀两眼直放光,捏了捏拳头,忽然想到了什么,脱口问:“哎?姓胡的,你怎么对三家集的情况这么清楚?”

    “我……曾经路过。”胡义不看高一刀,随手抓起一把沙子攥起来,然后竖起拳头看那些细沙缓缓流出拳缝落下。

    “路过?”高一刀盯着胡义的眼角猛看,忽然露出狰狞一笑:“没那么简单吧?你到那干嘛去了?”

    等到细沙流净,胡义拍了拍手上的沙,才面视高一刀:“我说了,路过!”

    “路过得真细致啊,路过都能看这么清楚明白?”

    “我眼神好。”话落胡义便起身,朝河边那几个战士道:“把筏子收起来。”然后拍拍屁股准备走向树林。

    眼看着那几个战士抬起木筏也走向酒站驻地,高一刀皱起眉毛朝胡义道:“老子还没走呢!”

    “能派人接你过河已经算给你面子了,你怎么回去是你的事,跟我没关系!”胡义连头都没回。

    于是,河边沙滩上只剩下了孤零零发呆的二连连长。

    ……

    胡义这个排长回来了,九排的建制自然恢复了,一二三班和九班各归其位。五个未分配的新兵,胡义将其中三个人发给三支七九步枪,补给了二班,另外两人带着两支三八大盖补给了一班。

    这是排长亲自分配的,尽管三班一个没分到马良也没说什么。现在石成的一班有十人,清一色的三八大盖,刘坚强的二班有八人,马良的三班仍然六人;九班还是那德行,徐小住院不在,算上胡义是五个,九排总数二十九人。

    临出发前,那些储备弹药和粮食被妥善埋藏好,胡义不打算留人看管,空营无所谓。不过那个伪军俘虏得处理,胡义当面问他的想法,这个有伤在身的结巴伪军支支吾吾,貌似没有主意。

    看得出来他不想参加八路军,胡义没为难他,反而做出一个令人瞠目的决定,当场将他给放了。

    留着他就得派人看,送回大北庄又嫌远,又不是鬼子俘虏,结结巴巴一直挺配合,总不能毙了吧?干脆放了。

    马良刘坚强和石成纷纷提意见,把他放回去咱不就暴露了么?回头把敌人招来怎么办?

    胡义解释,就算他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最坏的结果是回去报告说青山村附近河边有二十多人的八路营地,但凡敌人有点脑子,敢信他的话带人来么?来得少了怕不怕中埋伏?来多了的话就相当于一次大扫荡,为了二十来个未必抓得到的八路,鬼子有这闲心么?就算来了,咱走就是了,遛呗,整天吃喝拉撒,青山村这里已经是无人区了,看谁亏。

    众皆释然。

    ……

    三天后。

    空气十分闷热,山顶草丛后,胡义咽下了一口水,重新拧紧水壶,抬头看了看越来越阴郁的满天乌云,雨要来了。

    抬起手捶了旁边的人一拳:“你有完没完了?”

    高一刀抓着望远镜,持续观察着下面那个四面环山的小盆地,以三间破土房为中心,乱七八糟向外辐射散布着不少摊位,其间人来人往,正儿八经是个集市,真没想到,穷山恶水里也能有这么个地方。集市上的人们也开始不时抬头看天色,不得不比平日早些收摊了。

    被胡义捶了一拳,高一刀也没让望远镜离开他的眼,嘴上不满地回答:“这玩意又看不坏,我再看会,你先一边忙去!”

    话刚落,望远镜被胡义一把夺过去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安的什么心!”

    要不是眼下环境所限,高一刀这货绝对敢动手明抢这个望远镜,每次看见胡义挂着这个望远镜的时候他的口水就忍不住流下二尺半。

    “哎呀,姓胡的,你敢冲我上手?”黑脸膛朝细眼狐狸竖眉毛了,这似乎是个很好的动手借口,一阵凛冽感蠢蠢欲动。

    “我敢!你呢?”细狭眼里流露着淡然,抢一回鸡给他惯出毛病来了,大不了一拍两散,反正这回又不是执行任务,鸡飞蛋打谁也别想好!一阵阴寒开始蔓延。

    这边的马良赶紧扯了扯胡义的衣角,那边的快腿儿也忍不住拽了拽高一刀的肩膀。一个猛将,一个煞星,平时指挥打仗都是冷静刁钻的主,但是凑在一块就变了德行,非斗气不可,眼下的智商已经直接变为零,即将变成两个混蛋,这是扯淡斗鸡的地方吗?

    “连长,连长,大局为重。”快腿儿低声嘀咕。

    “你们看,他们开始收摊了!”马良用这句话转移了他们的注意力,凛冽和阴寒才消失了。

    “马良,你亲自盯,必须给我跟住了!”“快腿儿,看你的了!”两个指挥员同时对身边人下达命令,声音交织在一起。

    每次开集之前,金疤拉要先将交易货物运到三家集来,结束后还要再运回去,因此胡义断定,金疤拉的仓库一定在三家集附近不远,远了他折腾不起。这个仓库就是此次行动的目标,散场后,跟踪那三间铺子的运货人就可以找得到。

    像当初孙翠那样在四周散摆地摊的都是无关人,他们收拾起来很快,不久后便整理好包裹扁担,随着人流四散离开。这时稀稀落落的雨滴已经开始落下,一颗一颗砸动树叶,溅入黄土,催促着那片场地中的人影们更加匆匆。

    三间破土房的门前各停下一辆牲畜大车,一群人影忙着搬出东西装车,几十个背着枪的在四周晃悠警戒。一直到无关人等全都走光了,他们才忙完,向着一处山谷方向出发,在越下越大的雨幕中,渐渐模糊。只剩下三间破土房零落在空荡荡的雨中空地,三家集重新萧条下来,仿佛一直是如此荒凉。

    胡义和高一刀在泥泞中下到了山背后,一大一小两支队伍站在雨中的山坳里,已经准备好出发。

    滴水的卷曲帽檐朝着九排一挥手,队伍立即跟着排长开拔,一个个顺成一溜,开始在泥泞中流淌。

    等到九排的最后一个人启动了脚步,那个黑铁塔才朝着大队点了点头,然后二连衔着九排的队伍继续流淌。

    下雨对这次行动没什么影响,可是无奈的是这场雨越下越大,最后居然下成了十几米外都白花花看不清,哗啦啦嘈杂得全是落雨响,一条条浑浊的流渠开始出现在土坡上,裹挟着污泥乱七八糟地冲下山坳。

    低处已经不好走了,走在雨中,军装仿佛是从水里捞出来的,被豆大雨滴砸得噼噼啪啪响。带队在前的胡义仔细辨认着马良和快腿儿留下的石块路标,不得不减慢了行进速度,改为在稍高些的位置行走,因为地处正在形成一条浑浊奔腾的小溪。

    高一刀拽了拽步枪背带,抬起大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向前看看,队伍模模糊糊,回头看看,身后的队伍也迷蒙在雨中,似乎有人正在滑到,根本看不出去多远,只能在雨的嘈杂里大声道:“都跟紧!别只顾着看脚下!”然后继续随着队伍流淌。

    一个战士跌倒在泥水里,捂着脚踝没站起来。经过的战士朝他伸出了手,他拒绝了战友帮助,在雨声里大声回答:“扭得狠了,你们先走,我歇歇就好。我歇歇就好,能追上。”

    不久后,这个扭伤了脚踝的战士已经看不到消失在前面的队伍,于是从泥水里狼狈地爬起来,没有去追队伍,而是走向另一个方向,身影很快被水白色的雨幕湮没不见。

    ……

    两个雨中的人影已经变成了泥人,他们俩小心翼翼地爬上了一座不大的馒头型小高地,隔着雨幕,隐约看到了下方低谷中的队伍。

    不太清晰,那支队伍似乎正在转向对面的山脚,然后消失。

    “他们上山了?”快腿儿瞪大了眼,也看不出更多细节。

    马良吐出随雨水流进嘴里的沙子,咧着嘴盯了一会,不解道:“人能上山,那牲畜车上得去吗?难道抬上去?”

    又看了一会,快腿儿嘀咕:“我怎么瞅着不对劲呢?好像是黑乎乎一团啊?他们有那么密集?”

    “你在这盯着,我靠过去看看。”马良开始下坡。

    连水带泥稀里哗啦几次出溜,便接近了坡底,一条大雨冲成的泥流正在低处哗啦啦淌。这回马良终于看懂了,对面是个山洞洞口,这就是那支队伍走到这里凭空消失的原因。

    ……

第266章 势

    洞口两边的战士相互比比手势,各投进一颗手榴弹。两声爆炸,碎石飞灰喷薄而出。

    “上!”两边各有三四个战士贴着边缘消失在乌烟瘴气里。

    弯下腰,端平了枪,小心翼翼往洞里挪着,漂浮的灰土渐渐变淡,随着几个人慢慢前进,光线也渐渐变暗。洞口不是直的,而是向一侧缓缓弯曲的,视线只能看到前方弯转的洞壁,地上有一具尸体,不是被手榴弹炸死的,而是被子弹打中了脖子,这个倒霉鬼刚才死于罗富贵的机枪乱扫。看来,敌人直接放弃了洞口的防御,缩了。

    洞口边的高一刀探头,见前面的小组拐了弯,于是摆摆手,领着十来人组成的第二组开始进洞。

    还没进去多远,猛听得前面传来铛啷啷一声响,接着有人大叫:“手榴弹!”

    轰——狭窄空间里的爆炸声异常响,洞壁一颤,碎石哗啦一颤,震得高一刀耳朵疼,接着一阵土雾从前方弯角猛地弥漫过来,钻进鼻孔,挂在脸上,附近的战士被呛得在咳。

    一个战士在昏暗中踉跄着退了回来,不住地晃着脑袋,明显有点懵。

    “一组。”高一刀朝前喊,但是除了这个退回来的战士,再没动静。

    端稳了步枪,贴着洞壁谨慎向前,慢慢转过了十几米远,昏暗光线里看到了前方的六具尸体,山洞在前面改为向右转,这里是个缓s弯。

    回头看看二祖的战士已经轻手轻脚地跟了上来,于是摸出手榴弹,横着移动到右侧洞壁那边,慢慢接近前方弯角,最后停下来,对身后的战士们比划了一下,示意准备突近,然后拉开手榴弹,狠狠甩过弯角。

    轰——震耳欲聋的响声里浮尘一片。

    高一刀不再犹豫,猛地冲过拐角,立即作出一个半跪射击姿势,举枪静待,眼前都是硝烟和弥漫的尘土,什么都看不见。

    身后的战士们跟着他或趴或站,同样举枪瞄着,等待眼前的烟尘散尽。

    渐渐的,似乎看到前方有几点亮光;渐渐的,发现那是挂在远处的几盏马灯;渐渐的,发现隧道在前方十几米外开始变宽阔;一个小穹顶再向后连着一个大穹顶,仿佛半个葫芦扣起来,高一刀此刻所处的位置相当于葫芦嘴。

    终于看明白洞内情况的同时,高一刀的瞳孔也开始放大,不用想也能知道,一定有一个扇形射击线正在里面瞄着这个葫芦口。

    “躲!”一声大喝的同时,猛蹬地面扑向来时的转角。

    同时响起的枪声已经无法用词语来形容,近百条枪几乎一起响了,枪声在山洞里比平时显得更突兀更尖厉,附近的洞壁上仿佛正在下大雨,子弹在飞迸,碎石在飞溅,纵横交错完全看不见,却能明明白白的感觉到。

    有战士当场变成了筛子,有战士随后被穿透,有战士在痛呼。高一刀已经无法控制猛力飞扑起来的身体,多年的经验告诉他,此刻也许中弹了,那一瞬间时间过得很慢,近在咫尺的转角,腾在空中的身体,迟迟不落地。

    仿佛飞腾在无数个刀刃里,划过眉角,切开衣袖,豁开皮肤,真真切切的即将被撕裂。他的眉梢依然狠狠高扬着,等待感受那种被子弹冲击的一瞬,像曾经被击中时一样。

    噗通——哗啦啦——高大身躯形成的巨大惯性激起地面上大片尘土,生生滑出一块距离,最后撞在另一侧洞壁上。在弥漫的飞灰中咳嗽着,煎熬的时间终于恢复为正常。

    枪声喧嚣着,有汉阳造,有水连珠,有盒子炮,有英七七,同时还有两支‘花机关枪’。

    枪声喧嚣着,眉角流着血,胳膊流着血,肩膀流着血,腿上流着血,拐角后的双手有力地撑着地面,在尚未落尽的灰土中缓缓抬起黑脸膛,露出了狰狞的笑容。他笑了,狰狞地笑出了声,笑声搭配着喧嚣的枪声,极不协调地回荡在山洞里。

    不是笑他自己大难不死,而是笑他会一次被这么多种类的武器照顾,那些形形色色的子弹在他眼里就像是各种鲜花,这是多么大的荣耀呢!没有比这更爽的事情了!

    ……

    高一刀开始进攻山洞,馒头高地上的九排彻底解除了警戒状态。

    胡义下了坡,来到了奔腾的洪水边,与其说是水,不如说是泥,那汹涌的颜色看起来都令人胆寒,泅渡是笑话。抬起头,云雨蒙蒙无际,世界仿佛粘连在了一起。

    稀里哗啦一阵响,罗富贵连滚带爬摔了下来,掉进胡义身后的泥坑:“哎呀——我去他姥姥——呸呸——”当场泥人一个。

    “骡子,依你的力气,能把绳子抛过去么?”胡义看着脚下的洪水,问身后。

    跌坐在泥坑里试图把那张熊脸抹干净,可惜被肮脏的手越抹越脏,听到胡义问话,抬起熊眼看了看对面:“胡老大你是真瞧得起我,你当扔绳子是扔手榴弹么?”

    距离确实太宽了点,胡义叹了口气。

    “别想了,过不去了。要我说咱回去得了,呆在这干瞪眼啥都做不了,闹心不。”罗富贵爬出了泥坑,想到洪水边洗几把,看了看那汹涌的颜色,打消了这个念头。

    “要走也不是现在,至少等二连的活儿干完再说。”

    虽然过不去了,但是山洞对面的小高地能封住洞口,如果九排走了,万一有什么变故,比如金疤拉的人来援,只要在这小高地上放点人,即便过不去二连也没法将山洞里的东西弄出来。行军打仗这些年,对地形地势敏感的胡义不敢像罗富贵那样想当然。

    “狐狸!你快上来!快!”小红缨的声音在高地上焦急响起。

    在泥泞中一阵爬带拽,回到了高地上的胡义顺着红缨的小手指向端起望远镜,帽檐下的浓眉瞬间纠结在一起。

    想什么来什么,说金疤拉金疤拉到,只是不明白他怎么这么快?难道来的时候撞到了敌人的暗哨?如果是那样的话,山洞里为什么没有提前防备的迹象?顾不得再纠结这个问题了,当场大声发布命令:“骡子机枪准备。一班准备战斗!二班三班挖战壕。丫头,带傻子和李响构筑机枪掩体。快!”然后回过头,朝着二连那边高喊:“敌人来援!通知你们连长!敌人来援!通知你们连长!”

    石成拎着步枪被脚下的泥泞滑得连滚带爬,一边跑向有利位置,一边大喊:“一班拉开,准备战斗。”接着听到胡义在身后朝他喊:“一班现在就开火!”

    扭脸看了看雨中的远方那些隐约目标,忍不住道:“还有一里呢吧?排长,是不是太远了?”

    得到的回答是:“现在就给我打,为掩体和战壕争取时间。”

    临时找到个泥坎,石成当即卧倒,摆上枪口拉枪栓,口中朝他附近喊:“现在就打,自由射击!”

    啪——啪啪……一班的十支三八大盖开始参差响起。

    刘坚强抽出身后的工兵锹开始狂挖,泥水被一片片快速掀起,一边朝附近的二班和三班战士大喊:“用刺刀,用木棍,用石片,用手,挖!快挖!”

    马良冲到了正在架设机枪的罗富贵身后,一把扯走了罗富贵背上的工兵锹,边跑向二三班位置,边随着刘坚强的喊声补充喊:“集中力量先挖两点!再连!先挖两点……”

    直接平行开始肯定是不行的,时间太急了,先挖出两个坑来,然后蹲在坑里继续挖,战士们才不至于一直暴露着。二班和三班立即分为两拨,各自跟着班长开始了狂挖猛扣搬石头,一团乱。

    小丫头泥猴一般爬出了坑,看了看远处,又望高地两边看了看,抬起小手指向一个位置:“就在那,先挖个坑出来!”

    吴石头拎着镐头就冲了过去,机器一般抡镐如飞,泥水四溅。李响拿着吴石头的工兵锹,跟着跑过去,跪在泥里便是一通猛铲。

    小丫头随后赶到,脚下一出溜,当场摔在雨水中,钢盔都摔飞了。躺在泥里呲牙咧嘴正在享受着泥泞的痛苦,看到了掉在泥水中的钢盔,愣了愣,一把抓起钢盔来,坐起身,将手里的钢盔当了铁锹,卯足了小力气铲那些泥,铲不动也要帮着铲,挖不动也要帮着挖。

    雨水飞溅,泥水飞溅,汗水飞溅,馒头高地上到处都有水在飞溅,像疯了一样。老兵们知道这是在做什么,这么做能活着。新兵们不知道这是在做什么,但是老兵让他们这么做,那么就这么做。

    这疯狂的感觉就像战斗一样,没有区别;起码这疯狂的挖掘是有终点的,但是源源而来的敌人似乎还没有终点。所以新兵们也渐渐地明白了,他们正在拼命挖掘的不是坟墓,而是活路!

    雨水砸在卷曲的帽檐上,砸在望远镜上,一滴又一滴挂上了镜头,斑斑点点地出现在镜头内的视野上。

    放下望远镜来,仔细装进盒子。满是泥污的大手摘下身后的步枪,卧倒在泥水中,枪栓利落地拉动,摆正瞄准,加入一班的远程射击,尽管连目标都看不清晰……

第268章 转

    山洞里的战斗打到葫芦嘴的位置后,再也无法寸进。一个扇形射击面瞄着一个点,多少人都白搭。手榴弹也试过了,不露头往里甩根本扔不进多远,跳出去甩也没用,当场被打成筛子不说,十几米长的通道顶端根本不够高,想扔远也没高度,除非能冲出最后这段十几米长的通道。不说那么多枪口,单单那两支花机关枪交替,都没可能冲进去。

    进行了各种尝试,又牺牲了几个战士,正在被快腿儿缠纱布进行包扎的高一刀坐在山洞通道里下达了暂停进攻命令。

    此刻的高一刀正在咬牙切齿,算上被洪水卷走的,减员差不多五十了,憋屈!这个仓库就是金疤拉的根,拔了这里金疤拉就得倒,可惜近在咫尺却无能为力。他一遍遍在心里强迫自己不要想着伤亡数字,不要想着仓库里多么富有,只看做一场普通战斗,昏了头会毁了二连,也许……撤退才是明智选择,不甘心也得忍。

    一个战士匆匆跑进来:“连长,九排看样子要钉在对面高地上了!”

    “什么?”

    “我从山上看到他们在抢筑工事!”战士补充。

    刚开始的时候有战士进来报告说九排在对面发现敌人,并且数量众多,那时候高一刀正在红着眼,正在进行着攻击尝试。当时他没工夫多想,简单地觉得,凭姓胡的那德行,凭九排那点人,通知二连对面的情况后肯定是要开溜或者突围,反正有洪水隔着,没了九排会被压制洞口,也不耽误二连毁了金疤拉这个窝。

    现在冷静下来了,九排居然还没走,在小高地上抢筑工事?这算是我连累了他?还是他自己脑子进水了?

    高一刀一把推开了快腿儿,自己将伤口位置的纱布草草打了个结,站起来就大步往外走,高大的身躯无视了那些伤痛,平时怎么走路现在也怎么走。

    ……

    三八大盖的精度和射程优势充分体现,超远距离的零星射击起到了拖延效果,土匪们的五花八门装备在这么远距离上根本没有还手的可能,队伍不得不提前停下来,乱糟糟一片,在一里外开始提前部署。山洞方向隐约也有枪响,看来八路还没打进去,金疤拉总算放下了半个心,当场命令雨中疲惫行进了一路的主力原地进行短暂休息,另外派出两股人,提前抄两侧迂回向山洞位置。此时他还不知道山洪已经阻断了高地后的山谷。

    高地上,二班和三班已经挖出了两个深坑,开始在坑里对向开挖,连起来就是战壕,吴石头李响和小红缨负责的机枪掩体也初具雏形,一个泥坑正在慢慢地出现棱角,显露出特定轮廓,坑里积着半尺多深的泥水,三个泥人蹲在泥水里拼命地干活。

    拉枪栓,一枚弹壳带着余烟跳出枪膛,落进泥水不见,调整着呼吸,湿帽檐下的一只眼重新眯起来,尝试再次瞄准。

    坡后头忽然传来喊声:“姓胡的,滚出来见!姓胡的,你听到没有……”

    很明显是高一刀这个烂货出来了!稳定地瞄着,平静地扣动扳机,枪身一震,貌似仍然没打中。扭头看看工程进度,拎着步枪从泥里爬起来,猫腰跑向高地后侧。

    洪水对岸站着缠了几处纱布的高一刀,见到胡义出现,下了坡,也到达洪水边,才继续扯嗓子嚷:“是你么!嗯,你长觉悟了?”

    瞅了瞅脚下的汹涌浑浊,胡义蹲下来,用洪水洗着自己那双满是泥污的手,大声回:“有屁赶紧放,我很忙!”

    “忙个屁!这仗不能打了,赶紧带着你的九排走。”

    “高一刀,你以为我是照顾你二连么?我是指望你把这山洞打下来呢!过了这个村,再没有这个店,还用我说得再明白吗?你又不傻!”原本胡义只是看中了山洞,但是眼见金疤拉来了这么多人,反而让胡义的想法变了。短短一个多月,金疤拉利用封锁带来的混乱居然能壮大成这个规模,这不要成精了么,只数人头的话比独立团都多。

    如果放弃这次机会,金疤拉这个仓库肯定转移,有钱有粮的他将来必成大患。目前他人虽多,大部分应该都是刚刚投靠的,他还没机会充分整合,装备都没来得及完善,匪依然是匪。现在他人再多也好打,但是将来……难上加难!

    金疤拉不是鬼子,有枪没炮,只是人多,综合目前的全部情况,再考虑到二连没有停止进攻,和将来剿匪的困难,胡义决定卡在高地了。

    雨水静静地打着高一刀那张黑脸,他静静地沉默了一会,胡义的话他听懂了,全明白,最终叹了口气:“山洞一时拿不下来了。里面是葫芦形空间,把我二连填光也没用,打不进去。”

    胡义甩甩手站起身来,看着对岸的高一刀,也沉默了。虽然不知道山洞里具体情形怎样,但高一刀可不是个软骨头,如果他说打不进去,那就没有人能打进去了。

    可惜二连和九排双方又被洪水阻断,这种情况下如果二连能过来,留下一小部分堵住山洞口,主力和九排一起面对金疤拉来一场决战,也能起到釜底抽薪的作用,但这个想法也无法实现。

    过了一小会儿,胡义再问:“大不了不要了,咱就当个光棍汉!有没有可能毁了这个山洞?炸塌了它,烧了它?”

    形势的变化,导致了战斗目的的变化,顾不得再考虑山洞里那些物资了,毁了这里一样能达成打击金疤拉的目的。

    “我也这样想。只是山洞太宽阔了,只凭手榴弹没希望;至于烧……你看看这四周,凭什么烧?”站在雨中的高一刀脸上满是苦涩。

    两岸的两个指挥员都不再说话了,只剩下中间那条洪水在奔腾,只剩下雨继续下。

    ……

    重新爬上了高地,看了看远处那些乱糟糟的敌人,又向四周看了看,没有回到原来的射击位置,而是跳进了吴石头和李响正在挖掘的机枪掩体,直接坐在半尺深的泥水中,背靠着侧边泥壁,沉声命令:“停止作业,准备撤退。”

    噗通一声,不远处正在挖掘战壕的地方,刘坚强当场摔倒在水坑里。一班的石成下意识停止了射击,扭回头朝胡义发呆。马良趔趄着爬出坑,一边跑向胡义这里,一边惊讶地问:“哥,你是说要撤退?”

    “你也可以理解为突围。凭他金疤拉,还围不住咱们九排,何况他的目的也不是咱们九排,他巴不得咱们走呢,突围不难。”胡义这样回答。

    刘坚强终于也爬了出来,大声问:“那二连呢?”

    “二连也会撤,山洞打不下来,他们又过不来,这场战斗没意义了。”

    罗富贵头一个反应过来,一边忙着往怀里揣弹夹,一边吆喝:“都别愣着了,还不赶紧收拾东西!”

    战士们确认这一切都是真的,立即稀里哗啦开始忙,收拾工具整理枪械。小红缨坐在坑里,用泥水涮洗着她那顶变作挖泥工具的钢盔,重新扣在了她的头上。

    半跪的李响单手拄着工兵锹,皱了皱眉,忽然抬起头,对身边的胡义说:“排长,我有个想法……可是不知道……我只是……”

    胡义转过脸,看了看李响的一身泥:“直接说有用的。”

    “我,我是想说……如果把化学弹给二连,他们也许能打下山洞来吧?”

    胡义的眉毛突然一跳,愣住了。

    噗通一声,泥水四溅,五大憨粗的罗富贵一屁股滑进了这个大泥坑,抬起大手一摇,朝李响道:“丑八怪你做梦去吧,后头那水多宽你没看到?你那掷弹筒怎么过去?”

    胡义看了看李响背后的掷弹筒,再次恢复了平静表情,没人能把掷弹筒扔出那么远,二连拿不到,什么都是空想。

    李响忽然继续说:“不需要掷弹筒,只要能把榴弹扔过对岸去就行。他们要做的,是把榴弹带到山洞里击发。”

    “什么?说明白!”胡义再次注视李响,知道迫击炮的炮弹可以投掷使用,但是掷弹筒的专用榴弹跟迫击炮弹完全两码事,能用掷弹筒发射的手雷是有,但掷弹筒榴弹肯定不能当手雷用,否则九排这些掷弹筒专用榴弹过去也不至于一直放在供给处里落灰。

    “我拆过榴弹,弹体后半段是一截铜制侧壁,分为上下盖板和铁质底座组成的药孟,上下盖板中间是发射药包,底座周围一圈有八个小孔,中央是底火。因为铜材较软,底火击发后,发射药的膨胀压力会使铜制侧壁膨胀,贴紧膛壁,增加发射压力同时嵌入膛线,并和弹丸一起飞出炮膛,最后爆炸成破片,当然化学弹的弹头是不会……”

    胡义一扬手:“停,停停!说这么多我头疼,给我说关键的!”

    李响立即醒悟:“哦,呃——我手头没工具,没法把它拆成手榴弹的使唤法,所以只能直接使用,只要击发底火就行。不过……下半段的铜壁可能会膨胀破裂,伤人!”

    这回全明白了,胡义直接站了起来:“李响你起来跟我走。傻子,你也过来!”一跃窜出了泥坑,忽然又命令:“继续干活!是走是撤一会再说。”

    这场战斗是否要继续,要看吴石头是否能将化学弹扔过对岸给二连,要看高一刀还想不想继续打。

    ……

第269章 循环

    一个敦实的土豆突然旋转发力,一个黑疙瘩脱手仰角飞起,在空中翻滚着,划出一条漂亮的弧线轨迹,越过了汹涌波涛,啪叽——摔进了洪水边的淤泥,吴石头仔细看了看对岸的落点,木木然道:“偏了点,那不是俺想扔的地方。”

    胡义也看着落点,下意识道:“那不挺好么!”

    “俺瞄的是高一刀。”

    “……”胡义无语,近朱者赤,天天跟在丫头屁股后混不出好来。

    在水边等待的快腿儿立即扑过去捡拾。

    李响的大喊接着响起来:“使用前拆掉保险,击发底火要有力些,手持击发有危险……”

    快腿儿将榴弹在自己的衣服上仔细地擦抹干净,然后交在高一刀手里:“连长,这玩意有那么厉害?我咋没看出它有啥不一样呢?”

    高一刀将这颗榴弹掂了掂,也不知道这玩意会有什么不同,姓胡的说把这玩意打进山洞里就有效果,总不能是假的,于是故作明白道:“瞎了你的狗眼,这个差别大了,没看颜色是不一样的么!”

    快腿儿仍然不明白颜色不一样有什么不同,但是既然连长说它好,那必定是好,只好做出一副了然的神色,跟着高一刀往山洞里跑。

    进了山洞,来到葫芦嘴拐角处,高一刀往地上踅摸了一下,捡起一块带棱角的石头,另一手抓着榴弹,准备靠向拐角。

    一看这架势,快腿儿一把拽住了高一刀的衣襟:“连,连长,李响说了,手持击发有危险!搞不好你的手可就……”

    “你看看现在这情况,不用手持还能怎么办?”高一刀试图扯开快腿儿的手,可是快腿儿死死攥着不放。

    有战士立即道:“连长,这事让我来!”

    “我来!”另一个也站了出来。

    “都闭嘴!”高一刀的脸上带着不容置疑,这种明知道后果的事情他绝对不会让手下人顶替,否则他就不是高一刀。

    快腿儿终于急了:“连长,你等等,等等!我有办法,你交给我!”

    片刻后,一块不小的石头被两个战士抬了进来,然后放在地上,贴着洞壁慢慢推过拐角边。快腿儿趴在地上,小心翼翼地贴着地面将头探出拐角位置,往洞里看了看,然后扯开了榴弹保险,将榴弹小心地放进石块与洞壁之间的倾斜夹缝,摆成一个稍微扬起的姿态。

    接着撤回来,摘下刺刀反握在手里,脱下湿外套将握着刀柄的手缠了几缠,重新爬出拐角,将刺刀尖顶在了榴弹底火上,悄声说:“行了!”

    高一刀将步枪反过来,两手攥着枪口,抡起步枪砸向快腿儿攥着的刺刀柄后。

    啪——枪托狠狠砸中了刀柄,与此同时嘭地一声爆响,一阵冲击流瞬间卷起灰尘一片,弥漫了拐角处。

    咣啷啷——洞里传来了金属撞击的落地声。

    接着一片枪声突然喧嚣起来,洞里的匪徒开始拼命朝着拐角位置射击,石壁上被打得不停怪响。

    撇下步枪的高一刀弯下腰,一把将趴在地上的快腿儿给扯了回来,大声道:“你怎么样?”

    “我没事!可是……它咋没爆炸呢?我明明听见它飞进去了?”

    一轮乱糟糟的射击过后,洞里的人意识到拐角处的人缩回去了,枪声渐停。

    高一刀也纳闷,姓胡的说这玩意是化学弹,既然是个弹,它总该爆炸吧?看样子是颗哑弹,白忙!

    等在拐角后的一众战士也是大眼瞪小眼,说这是个厉害玩意,以为会听到地动山摇呢,明显是给九排的人忽悠了,全是扯淡!

    这时,洞里忽然传出几声咳嗽,接着有人惊叫,随后有人似乎开始连滚带爬撞倒了什么,稀里哗啦乱响,随后各种声音接连出现,呕吐声,呻吟声,哭泣声,窒息声,惨叫声掺杂着碰撞声,跌倒声喧嚣起来。

    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山匪甚至有人惊惧大喊:“有鬼啊!是鬼!饶命啊……”这种无意识的叫喊让惊乱的环境雪上加霜,变得更惨。

    二连一众听得浑身直发毛,这他娘的什么情况?打进去那到底是颗什嘛玩意?吃人的活物吗?

    封闭的山洞空间最大化地体现了化学弹的威力,那颗榴弹躺在山洞里肆无忌惮地冒着烟,连续发出微弱的嘶嘶响,释放着它被制造的使命。

    正在惊疑中,猛地有人影狼狈地冲过拐角来,啪啪啪啪……慌乱中一阵射击,一个被熏得找不到方向的山匪被近在咫尺的二连战士给打成了筛子,扑倒在地,抽搐了几下再无动静。

    而这时,高一刀也忽然觉得空气里带出了一股微弱的怪味道,然后他的一张黑脸猛地变成了绿脸,正欲用毅力压住这种难言的痛苦,却发现身边的战士们已经开始连咳带喘掉头往外跑。没有了观众还逞哪门子能?咧着大嘴也往外冲先。

    狼狈出了洞口便大声下达命令:“扇形警戒!持枪的一律击毙!”然后跑向洞口一侧,扶着一块巨石弯下腰猛烈地喘。

    二连战士们在雨里稀里哗啦一阵忙,片刻间枪口都指向了洞口,接着便有人影从里面踉跄冲出。

    虽然连长说了持枪的一律击毙,但是执行起来可没那么容易,基本是出来一个躺下一个,这一仗憋屈到现在了,某些红了眼的战士脑袋里想的是血债血偿,连那些被洪水卷走的弟兄生命也算在了这些山匪身上,管你拿没拿枪,出来就毙!

    这根本不再是一场战斗,现在已经演变成了单方面的屠杀,送货上门的屠杀。洞口外的枪声不停地响,洞里面的众匪已经被熏得神志不清,恐惧的极限附带痛苦的极限,迫使他们只想得到洞外的清新空气,满心里只剩下这么一个执念,飞蛾扑火。

    努力将脸扬起来,让雨水一次次砸在脸上,那一份份的丝丝清凉终于冲淡了痛苦的感觉,让高一刀的呼吸重新恢复了正常。回身看,几十具尸体摆在洞口外,血泥一片,不停被落雨拍打着,颜色越来越淡。

    没兴趣考虑为什么没有活口,只想抓紧时间结束这一切:“一排上刺刀!找湿东西遮面,跟我冲进去!”

    “连长,能不能等那怪味再散散?我怕咱现在进去也……”

    “再等下去九排就真的开打了,时间对他们很重要!清空里面之后一排撤出来,换二排进,现在执行。”接过快腿儿递来的一块破布,在脚下的泥水中随意涮了一把,蒙了口鼻系好,端着刺刀便再次冲入洞口。

    尽管湿巾蒙脸,仍然被那股味道熏得痛苦不堪。没有冲出山洞送死的那部分匪徒要么是已经昏厥,要么是痛苦地倒在洞里抽搐,进来的战士们要做的只是咬牙忍着难受的气味,然后用刺刀给每一个路过的躯体点名。

    终于走进了洞穴中央,四周挂着几盏马灯,因为洞穴很大,光线仍然不好。然后适应了光线后的高一刀却一时忘记了窒息感,眼睛越来越亮,忍不住一步步往里蹭。

    那里面堆着粮食,布匹,各种铁器,工具,一摞摞的箱子,一堆堆的锅碗瓢盆衣服鞋帽等乱七八糟日用杂物,弹药箱,枪架,煤油捅等等等等,包罗万象。

    高一刀怂了!他下不了手,他真的不忍心将这一切付之一炬,如果在鬼子眼里这满山洞里可能都是些破烂,但是在独立团而言,这像是一座金山,高一刀舍不得烧。可是不烧的话,凭二连剩下这百人一次也搬不走五分之一。

    “咳,先等等。咳咳……”高一刀制止了抱起煤油捅准备四处泼洒的快腿儿:“把捅放下,等我回来再说。咳……”黑铁塔匆匆走向洞外。

    ……

    听闻两翼跑回来的人报告,说谷中洪水挡了路,过不去了。金疤拉再次慌了神,这还休息个屁!

    目光终于落在一里外正对洞口的那个馒头高地,过不去就只剩最后一个办法,占领那个高地卡死洞口,这是最后的机会。

    “现在出发,把那给我抢下来!”声音里带着气急败坏。

    恢复了体力的众匪们无奈地爬出了泥坑,混乱嘈杂地开始四散铺开,正式向雨中的馒头高地推进。

    ……

    一段战壕已经初具雏形,只是还不算太长,也不太深,够人坐在里面不露头。

    “石成,带你的人进战壕!马良,流鼻涕,先不用忙着加深,现在开始顺着两端往两侧弧形延长。”胡义趴在吴石头和李响仍然在施工的机枪掩体里,朝着附近大声下达命令。

    趴在石头后或者浅坑里的一班战士们匆匆爬起来,稀里哗啦踩出一片泥水响,纷纷跳进了那段浅战壕,摆上步枪,蹲姿射击刚好。二班三班分别改为往两边挖。

    远方的雨幕中,渐渐铺开了一条黑线,越铺越宽,越铺越长,越来越清晰。

    “胡老大,我到底啥时候开打?”已经趴在机枪掩体射击位置的罗富贵扭过满是泥水的脸,朝胡义喊,声音里带着一点微颤。

    “远着呢!三百米再说,到时候你先打右翼。”

    听到了胡义的回答,那头熊才感觉平静了一点,可是当他再次看向前方雨幕中的黑线,又开始紧张。

    刚才听到了高地后方的山洞外有过一阵枪响,那说明化学弹被二连正常使用了,可是为什么到现在再没动静?高一刀搞什么鬼?在洞里点火也点不起来吗?

    胡义心里正在费解这个问题,突然听到高地后对岸响起了高一刀的声音:“姓胡的,来见!”

    又见?喊声撤退不就完了吗?难道还是打不下山洞来?只好窜出掩体,踏着泥泞大步奔向高地后方。

    ……

    “你说什么?”胡义惊讶地朝对岸喊。

    “我说我下不了手,东西多得超出想象!现在我只问你一句话,你说怎么办,我就怎么办!”高一刀索性将决定权踢给胡义了,因为如果要留这些东西,九排就得涉险,这个决定自然该由胡义来下。只要胡义说烧,高一刀再不甘心也会照办,虽然他觉得胡义从九排的角度考虑不大可能会留,但这么做会使他甘心动手,谁让独立团太穷了呢,真的太穷了。

    事情总是循环着的,没有的时候,希望拥有;无法拥有的时候,便希望毁了它,让谁都不能拥有;而准备毁了它的时候,发现它已经在自己的手里,随时可以拥有;于是,又开始希望拥有……

    欲望,是一个没有尽头的圈。

第270章 每个人都需要鼓舞

    经过多次极不愉快的合作,高一刀以为他了解胡义的为人。

    有血性,却自私;有冷静,但无情;是个只活给自己看的人,所以话少脸冷,不是自大瞧不起别人;所以会说到做到,因为他不会为照顾别人的面子或者他自己的面子而违心。

    高一刀是这样以为的,但是现在,高一刀正在费解,姓胡的今天是不是吃错药了?他居然选择坚守?虽然土匪的战斗力是渣,但是人多,况且现在是下午,黑夜不远了,到时候这个小高地必将被人海战术湮没,他守不住,他绝对守不住!

    这个决定是他自己做出的,高一刀不是吴严,既然九排想当英雄,高一刀可不会劝,你想当英雄,那么我成全你,牺牲不到三十人的九排换一座金山,独立团赚大了!

    一边大步往山洞方向走,一边朝二连战士下达命令。派出两个通信员,分两路去大北庄报信说明情况;一去一回,山高路远又下着雨,估计等到团里来援也得明天晚上。

    向山洞上方的左右两侧山腰各布置一个排,分别掩护馒头高地的两侧山脚,距离有点远,打不到高地那边的敌人,只能替九排照顾有限的两边山脚,并且是排密度远射,没有机枪,火力上只能支援这些,能给九排帮多少算多少罢。

    进了山洞,快腿儿迎面问:“不烧了?”

    “这可不是咱们卖九排!是姓胡的自己愿意。就在这打,等团里来援。把该补的枪支弹药给弟兄们补一遍,留下一个班在洞里守着,其余的出去上山做防御准备。”

    “对面不是还有九排么?”

    “他们只能守到天黑,到时候他们必定突围,明天的战斗是咱们的。”

    快腿儿依言跑去做布置,高一刀看着洞里的东西,忽然又产生了新的费解:金疤拉怎么会有这么多东西?就算他靠走私发家,这发得也有点太大了吧?不说别的,单单那么多粮食他又怎么能囤出来?

    自己带着二连在南岸地区没少转悠,这里是真正的穷山恶水,挖地三尺也刮不出来这么多货,这些东西绝对是外边进来的,可是鬼子封锁,他金疤拉又是怎么弄进来的?想不明白!这不科学!

    ……

    疯狂的挖掘作业让刘坚强这个泥人接近虚脱,他不得不将工兵锹交给了手下人继续干,然后气喘吁吁地从坑里探出头,看了看远处那条正在缓慢推进的进攻线,眼中禁不住亮起了自豪的光。

    我是八路军!尽管满身泥水,脏得看不出区别,但我的衣袖上缝着番号能证明。忍不住用手去摸左臂上的八路军臂章,虽然那块白底蓝字的臂章已经彻底被污泥遮盖而分辨不出,刘坚强还是用他沾满泥水的手小心地抚摸着,心里骄傲着,有点陶醉。

    终于忍不住朝附近的战士道:“谁要是敢怂,我刘坚强第一个不饶!”

    话声刚落,猛然感觉后背上被人踹了一脚,噗通一声当场摔趴下了,气急败坏地从泥水里一翻身,准备要和身后的人玩命,才发现胡义不知何时从高地后面回来到这了。于是没有当场站起来,只是坐在泥里,朝胡义狠狠竖着眉毛喘粗气。

    “平时不能怂,但是今天不一样。有人的地方才叫阵地,没人的碉堡只是个坟,让你们挖这个战壕就是用来怂的!流鼻涕,你这废物要是喜欢当英雄,可以现在就冲下去,如果继续煽风点火,我现在就踢死你!”

    不远处传了来马良的嗤笑声,石成也正在伸脖子惊讶地往这里看,机枪掩体里面有人同时说道:“该!直接踢死他个能货算了……”那是罗富贵的声音。

    眼下九排位处绝境,谁都明白,这时候再胆小的人也不会怂,因为背水一战无处可退,谁能不懂。此时的九排真正需要的是信心,能守住阵地的信心,能活着的信心,而不是冲动,冲动会带来更多的战损,反而害了其他战友,加速失败。

    如果是冲锋之前,或者突击之前,流鼻涕这么说没错,加分。但是现在的情况下,胡义不得不踹他一脚了,即缓和了战士们的紧张感,同时也让战士们明白阵地战的真谛:‘人在阵地在!’

    不再搭理刘坚强,抬手一指远处的进攻战线,朝战士们大声道:“都看清楚没有,他们没有队形,没有层次,没有明确的攻击方向,连推进速度都没有。这说明什么?说明他们是一群没有勇气的乌合之众!他们只是一群匪,连伪军都不如。你们呢?你们是真正的军人!羊群再大,也吃不掉一只狼!都给我露出獠牙来,好好在阵地上活给那些废物看!”

    鼓舞士气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与战斗一样,要因时因地因情制宜。如果在不恰当的时候进行不恰当的鼓舞,那就不该称为鼓舞,算作‘草菅人命’都不过分。

    阵地上的紧张感彻底消失了,胆大的战士继续干手里的活。胆小的战士按着排长的说法去看,没错,虽然看起来黑压压的,充分显示了人多势众的视觉效果,其他的……还真没有了。排长是枪林弹雨中爬了近十年的人,不信他的还能信谁的?活给那些废物看,懂了!

    ……

    雨一直在下,不过已经渐渐变成了小雨。到处是泥,到处是水,崎岖不平,坑坑洼洼。

    众匪们横排拉开成一条厚薄不一的壮阔队形慢慢前进,不时有人被泥泞滑倒,不时有人不留神跌进水坑,一个个的猫着腰往前挪,因为高地上一直稀稀落落地打着冷枪。初时较远,有惊无险,现在距离差不多三百米远了,已经开始出现伤亡。

    伤者的呻吟叫唤声让众匪们听得更闹心,横向里左右看,只希望自己这段比旁边部分靠后一些,免得招子弹。可惜,大家心里都这样想,推进速度能快起来才怪了。

    突然响起了机枪声,响起在小高地上。那些稀稀落落的冷枪也突然改变了射击频率,十多条三八大盖的射击声连绵交错,开始配合机枪。

    此刻山匪们心里的第一个念头居然不是惊慌,而是如释重负,终于有理由停止前进了,终于有理由就地隐蔽了,老子管他是打得哪!几百人同时哗啦啦扑倒在泥水中,心有灵犀整齐划一,壮哉!

    浑身是泥的金疤拉看得下巴都掉了,慢腾腾的前进速度忍了,可现在明明只有左边的人在挨打,全队都停止了算怎么回事?扶着一块石头朝前头愤怒大喊:“黑锅底,他打的又不是你那边,你停个屁!”

    黑锅底是最近投靠的一伙匪首绰号,像很多被并入的势力一样,加入金疤拉无非是为了混粮和枪,他哪舍得逼自己那几十个弟兄当出头鸟,心里的想法是只要人在枪在老子到哪都饿不死,大不了撤伙再回山头,冤大头绝对不当!但是嘴上不能这么说,反而用一张写满了正义的表情大声回答:“鸟无头不飞!没个带队的哪行?我黑锅底恨不能冲锋在前,可惜在下无才无能不堪大任,只够做一助臂,不敢自不量力!”

    近六百匪众,其中二百多是金疤拉自己的嫡系,其余的都是近期拢起来的各支流寇。黑锅底这句话说出了某些人的心声:仓库是你金疤拉的,抢回来也还是你金疤拉的,你又不给我们坐地分,只是发口粮和饷,凭什么指望我们冲锋在前?

    金疤拉心里恨得直痒痒,临到阵前摆这么一道,这他娘的就是要挟,是逼宫,是狗改不了吃shi!这笔账老子早晚跟你们算!但是脸上努力堆满大义凛然,扬声道:“都给我听好了!只要完整拿回仓库,里边的东西我拿出三成给你们七家当场分,我金疤拉冲天立誓!”

    黑锅底忍不住朝他旁边低声问:“三成是多少?咱又能从中能分到多少?”

    旁边一位穿着长袍大褂,衣装像是教书先生的虬髯大汉,坐在泥坑里赶紧掰他的粗糙手指头,掰来掰去掰了半天才回:“反正不少。”

    气得黑锅底一脚将身边这位踹趴在泥坑里,大骂:“让你当师爷算老子瞎了眼!”然后抽出怀里的盒子炮,整肃了脸色朝周围道:“崽子们,发家看今朝,撑死胆大饿死胆小。现在都给我向前——爬!”

    呼——金疤拉终于松了一口气,虽然速度是慢悠了点,好歹是前进了。说书的天天说大元帅多么多么威风,说得天花乱坠,老子现在当了大元帅,威风个屁!以后但凡是说书的,见一个灭一个!可不能让他们再祸害英雄!

    ……

    胡义半跪在掩体里,快速地射击着,枪栓被一次次拉拽,哗啦哗啦的金属律动声使他看起来仿佛一部机器。

    一枚弹壳跳出枪膛,他同时大喊:“全体从右翼开始射击,然后向左延伸!”

    又一枚弹壳跳出枪膛,他继续大喊:“先打突前的,让目标死给后边看!”

    再次有弹壳跳出枪膛,他接着大喊:“敌人距离进入二百米后,二班三班自动加入射击,手头上有工具的人继续挖掘。”

    第四枚弹壳也跳了出来,他的声音又出现:“拉开间距!适当的时候要隐蔽下去,不要在同一位置上持续射击!”而他自己现在正在做的,与他说的刚好是个反面教材。

    ……

第271章 听话不动有糖吃

    远处的黑点一个个猥琐地往这里爬着,利用石块,利用坑洼,利用灌木,滑溜得像是一大片泥鳅。

    金疤拉的两挺捷克式机枪也响了,朝着小高这里洋洋洒洒天女散花,二三百米距离间,一些步枪也开始响了,有的敌人只是闷头爬,有的是边爬边打,有的直接停下来打,乱糟糟的无意间,进攻的队形逐渐松散开来,伤亡率终于下降。

    虽然武器参差有别,大部分山匪的射击基本靠蒙,但是人多密度大,几轮弹雨下来,小高地上的九排开始出现伤亡,两个头部被流弹击中,一个没了耳朵,附近的战士正跪在泥里在用又湿又脏的纱布在给他拼命缠。

    噼里啪啦到处都是子弹入泥声,再次打空弹仓的胡义顺势坐进掩体的泥水中,一边往枪膛里压进一排子弹,一边吆喝:“骡子,压制机枪!压制机枪!”

    话音才落,只听得附近当啷一声金属脆响。这声音听得正在闷头压子弹的胡义心里突地一凉,那是子弹击中钢盔的声音!

    下意识抬头慌张喊:“丫头!”

    “嗯?”小丫头正背靠着泥壁坐在战壕里,扣着泥乎乎的钢盔费力地拉枪栓,因为她枪栓拉得慢,所以每次开出一枪后都会老老实实缩回来,而不像普通战士那样持续在射击位上,同时这也是胡义逼着她养成的习惯。此刻听到胡义叫她,正纳闷地抬起一张泥污小脸看。

    不是丫头中弹,胡义这才喘出一口大气,身后另一边突然传来罗富贵的嚷嚷声:“哎呀我去他个姥姥!”

    这才想起来现在不是只有丫头戴钢盔,上次在炮楼里撤进山后,骡子这怕死鬼也开始整天背着个钢盔,战斗开始后他就扣那熊头上了。

    回头往那边看看,罗富贵已经撇下机枪,正坐在泥里捡起掉落的钢盔,瞪着大眼惊讶地看划过钢盔边缘那条弹痕,一边嘀咕:“没白戴着,不累赘,绝对不累赘……”

    “发什么愣,我让你压制机枪!”

    “你不得容我压压惊吗?”弹雨一阵阵飞过头顶,那头熊倒出了钢盔中的泥水,重新扣在头上,不情愿地爬向射击位。

    胡义将子弹压好,拉栓上膛,然后跪姿起身探出头来,举枪上肩,选中了一个目标开始瞄着,还未击发,突然又传来当啷一声响。

    明明觉得声音仍然是来自骡子那位置,却下意识还要往另一边的小丫头那位置看,不看不放心。

    果然,小丫头正趴在胸墙后,专心致志地眯着眼往外瞄。脑后又是罗富贵的声音响起:“这他姥姥的不能打了!老子要换地方!必须换地方!”

    罗富贵惊慌地嚷嚷着,一手提起机枪,一手捞起再次被打掉的钢盔,猫下熊腰准备跑向一班战壕。

    经过胡义身边的时候被胡义一把扯住,拽得罗富贵脚下一滑,噗通一声摔进掩体下的泥水中。

    “哎呀我……胡老大,你拦我干啥?”

    先是钢盔被击中,再次探头再次被击中,事情真会这么巧么?流弹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两次击中同一个目标?这该说是骡子的运气好到成神?还是烂到必须下地狱?

    胡义没说话,一把捡起罗富贵的钢盔拿在手里仔细瞧,侧边一条子弹划痕,顶端一条子弹划痕,都是擦过。把钢盔端正了从顶部往下看,两条划痕是平行的,说明两次击中钢盔的子弹是来自同一方向。

    这一瞬间,胡义的脑海中闪过了两件事。第一,土匪里面有好手,他的目的就是要九排的机枪哑火,如果不是骡子这个怕死鬼戴了钢盔,现在的机枪手应该两次换人了。第二,让丫头戴钢盔真的是明智决定么?像现在这种没有隐蔽的阵地战,钢盔是不是会让她成为显眼目标?不过这件事只能以后再说,第一个想法才是紧要。

    “给我趴回去,就照着刚才的射击方向和姿势,快点!”

    “啥?再不换地方我得见阎王了!”罗富贵觉得胡义肯定犯病了。

    “别废话,用不着你露头打,现在就过去照着刚才的姿势恢复!”

    这时不远处的战壕里,一个一班战士刚刚被一颗子弹爆了头,软趴趴地出溜回战壕里,无声无息歪倒,被战壕底部的泥水淹没了大半张脸,让那附近的浑浊都变了颜色。

    罗富贵重新戴了钢盔,照着刚才中弹时的姿势趴好,胡义蹲在他身边,顺着钢盔上的两条弹痕走向,将视线延伸出去,停驻在一片区域。

    只能确定是右翼几十米宽的一片范围,那一段里起码有几十个或爬或射击的敌人,概略的线索只能确定这些,如何分辨哪个是那使枪的好手?没法分辨!

    胡义牙疼了,这感觉很恶心,现在怀疑伤亡这几个全都是那一个家伙干的也不无可能!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匪多了,出这么一个奇葩好抢手也不稀奇。但是这一个祸害就可能毁了九排决定战局!

    先朝另一边喊:“丫头,你别打了!给我在掩体后老老实实呆着。”然后大声对战壕那边命令:“都给我注意!右翼向左五十米范围里有个扎手的,给我击中火力先敲那里!”

    几十分之一的可能,宁可靠蒙也得先照顾那一片范围了,宁可让中路和左翼的敌人继续接近也得先压制右边那个祸害。既然是要蒙着打,原本想等到关键时刻才用的掷弹筒现在也得用了。

    “李响,别挖了,把最后一颗化学弹打到我说的那位置去!现在就打!”

    “排长,下着雨,化学弹没用!”李响发现排长的脸色极不好,加入九班以来第一次见到胡义的脸色这么差。

    “那就把你带着的榴弹都给我轰出去!轰死他个催命鬼!”声音里有焦急,也有愤怒。

    李响撇下手里的工兵锹,拽了正在抡镐头的吴石头一把,然后摘下背后的掷弹筒开始在泥里架设。

    一把推开了罗富贵,扯过机枪摆上了射击台。

    “狐狸,望远镜给我。”听明白了情况的小丫头这时猫腰溜了过来。

    “告诉你老实呆着没听见吗?”

    小丫头眨巴眨巴眼没说话,这是狐狸第一次朝她吼,但是她没觉得委屈,倔强地补充道:“总要有人观察射击效果吧!等你们打完了,我只看一眼,有你机枪响,轮得到我挨打吗?不给我望远镜我也照样看!”

    嘭——第一颗榴弹从身后发射了,吴石头扯开第二颗的保险,开始第二次装填。

    胡义终于冷静了一点,永远也舍不得把她看成个兵,可是身处枪林弹雨的阵地上又怎么可能不是个兵。眼下已经没时间再和这个倔丫头扯淡了,明知她要望远镜想干什么,仍然把望远镜摘了下来,恢复为平淡语气:“如果我的机枪停了,你就过来,看看我是不是需要包扎,行么?”

    小手一把夺了望远镜,掉头就跑,同时回答:“做梦吧你!”

    机枪开始响了,小丫头一手攥着望远镜,一手抄住了自己那条三八大盖的枪口,拖着步枪,走在战壕的泥泞里,枪托拖在身后的泥水中,偶尔被滑过的石块挂得哗啦啦响。

    到了自认为不错的位置停下,连爬带滑,裹满泥污的娇小身躯费力地挪上了胸墙,然后把步枪扯上来摆一边,小心翼翼探出头,架上望远镜。

    渐渐调焦到清晰,看到一颗榴弹刚刚爆炸过,扬起的泥水正在哗啦啦四处落;看到了被机枪和一班的步枪压制的那些泥葫芦惊慌地四处爬着,躲避着。

    几十米宽的范围,目标有几十个,个个都是泥葫芦正在连藏带躲,其中有一个好枪法。在大家眼里,这是一道无解的难题,即便是胡义这个老兵油子也只能做到确定目标的大概范围,而无法确定目标人,只能不甘心地对这一区域狂砸火力。

    小丫头静下心来用望远镜仔细看着,推己及人,目标肯定不是四处乱爬的,他现在一定躲着,狐狸的机枪虽然凶悍地进行着点射,中弹的人里面绝对没有目标。李响的掷弹筒更不用指望,那么大片范围,榴弹总共才十几颗,全放出去才能覆盖多大地方,蒙中的几率微乎其微。什么时候机枪停了,掷弹筒也停了,他才会重新露头。

    既然枪法好,肯定不是前面的,只要距离够了,他需要的只是目视距离和子弹的距离,多远能看清这个阵地,他就在多远。

    既然枪法好,肯定不是把烂枪,之前已经看了几个牺牲战士躯体上的弹孔,很不巧,入孔出孔都偏小,就和自己这三八大盖打中敌人的效果一样。如果对面的敌人都是鬼子的话,这个就不算线索了,偏偏这些山匪手里三八大盖极少,唯一的难题是距离不近,想分辨出他们手里的枪很难,即使用了望远镜,看得也费劲,只能分辨出一些特征明显的,比如粗枪口的老套筒,鸟铳,短枪自然不必说。

    小丫头将目标范围锁定在几十米宽的后线,那里有十几个目标,到处慌张乱爬的被排除了,还有十来个,正在隐蔽着躲避九排的弹雨,时而探头观察几眼又猥琐起来,细节并不清晰。

    打空了第二个弹夹的机枪停了,十四次爆炸后,榴弹也被李响轰光了。那些猥琐目标才重新露脸,一个个摆上枪来。

    短枪,不是。朝前面人摆手,似乎催促前进的,不是。到现在仍然不敢露头的,不是。一个个的仔细辨认着,一个个被小丫头排除着,最后剩下了四个嫌疑人,成为望远镜里的重点关注目标。镜头在这四个人之间快速来回切换着,试图确认哪一支是三八大盖,但是徒劳,没有更多细节可分辨。

    八九不离十,一枪是打,四枪也是打,姑奶奶我才是好枪法!现在才发现,望远镜这东西不仅好看,还好用啊?他一个破排长整天挂着太浪费了!

    于是那支三八大盖被小手扯过来,在泥里架稳,枪托抵住了小肩膀,一双漂亮大眼消失在枪机后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老神在在的眯缝着。

    嘿嘿,听话不动有糖吃!啪——

    随着小心眼里得意地嘀咕后,一声枪响加入了射击的喧嚣……

第272章 马后炮

    中路和左翼的敌人已经接近到一百米远,二班三班也加入了阵地射击。到了这个距离上,什么枪都开始响了,老套筒和好,盒子炮也罢,稀里哗啦响成一片,天上在下雨,敌人也在下雨,两种雨组成了一曲乐章。

    对右翼的重点照顾无法再继续了,战壕里的九排战士们没有人在持续射击了。弹雨密集,只能蹲在战壕里探头射击然后立即缩回来拉枪栓,这样不停地上去下来,充分利用不算太深的战壕,仍然出现了伤亡。

    中路敌人推过了二百米距离后,石成的一班就自动转为了对正面射击,不再打右翼。胡义的机枪时断时续在响,他那个机枪掩体位置被弹雨照顾得更厉害,压得他一个弹夹能打半分钟。

    但是右翼的敌人一直停在了二百米左右没有寸进,不只是因为胡义的机枪一直在照顾他们,关键是李响那十几枚榴弹砸过之后,山匪们怕了。他们不知道八路只有这十几枚榴弹,害怕遭遇第二轮轰击。很多山匪甚至都不知道有掷弹筒这种东西,倒是听说过大炮的厉害,以为是被大炮轰的。八路有大炮,那还冲个屁,任附近几个头头脑脑喊破喉咙也不起来,老老实实躲着。

    “胡老大,你快别发疯了!中间和左边都快过来了。”罗富贵用手里刚刚装满的弹夹敲着胡义的后背,劝他改变射击方向,却没得到胡义的回应。他不时低下头,等到射击台附近的落弹声弱了,再重新抬起来,三发两发地继续向外点射。

    附近突然响起小丫头的声音:“我已经把扎手的给解决了!”

    机枪声猛地停止了:“你说什么?”胡义循声回过头,满脸问号。

    小丫头正倒拖着步枪,猫着腰蹚水带泥地趔趄着进入掩体,嘴里似嘀咕似答:“我毙了四个。”

    胡义没听懂,罗富贵咧着嘴诧异:“他姥姥的居然有四个?太不像话了!这么说我还少挨了两枪,菩萨保佑……”

    “保佑个屁,我说他是四个里边的。甭管是哪个,反正都死了,肯定有他。”到了胡义身边终于一屁股坐进泥里,一边摘下望远镜,一边这样说。

    不敢相信,但是丫头的话必须信,因为这是战场,她不会扯淡。只是不明白她怎么可能找到目标。

    “你怎么找出他的?”这回轮到胡义诧异了。

    “枪法再好他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匪,没长脑子,比鬼子差远了,岂能逃过我的法眼!你说是不是?”泥污小脸上禁不住又开始像往常那样放光芒,看得胡义很无语。

    这时交通壕里窜过来一个人影,猫着腰刚跑进机枪掩体就摔了个大马趴,噗通一声练泥带水溅起一片。是马良,撑着胳膊在水里仰起脸随手抹了一把,朝胡义焦急道:“哥,这个距离上对射不占便宜了!几百条各色枪,光是朝咱们蒙着打也受不了。到现在死了六个伤七个,这样下去天黑都熬不到。”

    胡义看了看掩体边的垛口外,又看了看马良:“去告诉大家停止射击,全体隐蔽。”

    等的就是这句话,马良慌不迭爬起来,撒开腿往回跑去传令。

    “啥?”罗富贵可有点慌了:“不是要拼刺刀吧?啊?我这机枪可挂不上刺刀,再说一旦他们上来……”

    “上来个屁,放他们到山脚下,看他们有没有胆迎着手榴弹往上爬!”虽然胡义没对马良细说,但是马良直接就领悟了胡义的意思,听得懂。往下扔手榴弹容易,往上扔手榴弹难,落差导致距离差着一大块呢。

    罗富贵恍然。

    最近的敌人距离已经百米,只要再向前几十米,便是小高地下的山脚。九排的枪声突然间全停了,除了两三个位置上有人偷偷向下瞭望,其余人全所在战壕和掩体里不出来,或蹲或坐开始将手榴弹一颗颗摆出来。

    令人意外的是,敌人居然几乎同时停止了射击,并且停止了前进,就在这百米距离上隐蔽躲藏开来,战线静止了。连天气也跟着作怪,一直淅淅沥沥下着的雨也一起停了下来,让人不禁觉得刚才的喧嚣仿佛都是假的,要么就是现在的寂静不真实。

    胡义的眉毛不禁皱了起来,这是怎么了?他们为什么也停下来?金疤拉想什么呢?看穿了我的想法?高地就在这,他不夺回去怎么守住他的山洞呢?他一定要夺!

    抬起头看看灰蒙蒙的天色,在身上抹抹手上的泥,小心地掏出那块怀表,下午五点半。

    “这是个什么情况?金疤拉要撤退了吧?”罗富贵小心翼翼地顶着钢盔探出了他的一对熊眼。

    正在用泥坑里的浑水洗手的小丫头顺嘴答:“你要是金疤拉多好!”

    “我要是金疤拉我就整天住在山洞里边搂着睡,哪会像他这么没心没肺到处野跑,他就是个败家货!怎么能和我比!”

    “呸!一锅端的都是你这样的,你比金疤拉更没出息!”

    “老子愿意!”一大一小两个表情丰富地打开了嘴架。

    合起了手中的怀表,胡义得到了答案:“他在等天黑。”

    罗富贵反问:“等天黑?这不完了么?守不住了,那么多人,黑灯瞎火一窝蜂上来还了得,一人一口吐沫都能把咱这几个给啐死!这……他姥姥的,胡老大,要我说咱跑吧!”

    “行。”

    顺嘴说说而已,没想到胡义真回答了,听得罗富贵一出溜:“真的?”

    “真的,你说的没错,天黑咱们守不住。”胡义忽然朝着战壕方向大声道:“给我盯住右翼,敢往前挪就放冷枪!”

    ……

    金疤拉之所以停止了进攻,并非看穿了胡义想要改打手榴弹战术,而是迫于压力,与九排同时停止了射击纯属巧合,不是默契。

    开打到现在,尽管是猥琐型的前进方式,也伤亡了几十个。尤其是左翼,相对于八路来说就是右翼,伤亡最重,连机枪带掷弹筒外加步枪的一通猛烈火力,打得那一边彻底不敢抬头了,也不知道八路怎么想的,非揪住那边不放,有熟人是咋地?

    相对于近六百人的规模而言,这些伤亡其实能接受,可惜就可惜在‘元帅’这个问题上了,金疤拉是敢不惜血本,但是那几个入伙的势力可不干了,尤其是左翼那些伤亡最大的。天色不早了,等到晚上再冲行不行?为啥非要俺们上赶着给八路送人头?你这战斗目的到底是仓库还是俺们?还能不能愉快地合作了?信不信俺们现在就和泥挖坟给你看?

    金疤拉心里直骂娘,但身为大元帅,怎能不爱兵如子,反正天也是快黑了,面对周围的义愤填膺终于做出了妥协:停止进攻,天黑之后一窝蜂,活活淹死他们!

    合伙人们高兴地各归各位了,师爷来到金疤拉身后,见附近再没外人,低声道:“掌柜的,眼下洪水给隔了,咱拿了高地卡住洞口也是过不去,如果八路搬不走,你说他们会不会直接毁了仓库?”

    “这可是他们先翻的脸!宁可逼着他们把仓库毁了,我也不让他们搬走。”逼宫的众将离开后,金疤拉的脸色立即恢复了铁青,话音里带着咬牙切齿。

    “既然掌柜的你是这样想,那就不得不考虑得再远一些。”

    “什么意思?”

    “我料八路肯定有援兵,他们很可能与咱们对峙拖延,等待援兵到来,那时候怎么办?”

    金疤拉终于回过头,看着身侧的师爷,脸色忽然好了些:“金玉良言啊,不枉我养着你,说的好,说的好!”然后望着仓库方向看了看,忽然吆喝:“小九。”

    一个手下跑了过来:“掌柜的,什么事?”

    “你去给我上柱香,明白么?”

    “明白。”小九掉头跑了。

    师爷一头雾水,我这和你谈正事呢,你派人给你上香去?

    金疤拉朝师爷一笑:“别担心,八路有援军,咱们也有,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

    对面的高地后面枪声喧嚣了一下午,二连只能听着看着,基本帮不到什么。这也就是九排,弹药基数满值,纯靠子弹混到现在不倒,换个别的队伍根本没法来这种打法,连绵不绝的枪声听得二连战士们大眼瞪小眼。

    高一刀那高大身躯在半山坡上来回晃悠,一遍遍抬起头往对面的高地方向看,两只大手时而攥紧,时而松开,满满的焦躁。

    无意间看到快腿儿从山下气喘吁吁地爬上了山坡,不禁道:“不是让你点货么,这么快就点清了?”

    “不是。”快腿儿摇摇手,弯下腰喘了两口大气,才继续道:“连长,我在洞里点货的时候看到不少绳子,忽然有了个想法。”

    高一刀没说话,看着快腿儿等下文。

    “也许咱们能过去!用绳子。”

    “手榴弹能过去,绳子拴什么都白搭,仍不远,你以为别人都没这样想过?”

    “我不是那个意思,这山上有石头,咱们可以用石头往水里铺一段堤出去,距离对岸不就近了么?再说这是山洪,不是河,眼下雨也停了,水位肯定会落,我估摸着……”

    不待快腿儿把话说完,高一刀的大手狠狠捶在了快腿儿肩头,当场把他打了个跟头:“好小子!你不早放!”

    快腿儿躺在泥里疼得龇牙咧嘴,一边揉着自己的肩膀,一边答:“我也是才想到啊。”

    高一刀两眼直放光:“现在我给你两个排,多久能把这活儿给我干完?”

    “水太急,石头得现找,铺堤不会那么快,就算现在开始我估摸也得干到半夜。”

    高一刀眼中那兴奋之光转瞬又不见了,这个主意来得晚了一点,天黑不远了,如果九排不突围,绝对撑不到半夜。迟来的‘马后炮’,这步棋还有必要下么?

    ……

第273章 卧槽马

    胡义的脑海中第一次有了主动要把高一刀揍趴下的念头,却被涛涛洪水阻隔了,于是他毫不犹豫地抄起水边的一块石头,狠狠地抛向对岸,狠狠抛向高一刀,可惜距离有点远,落点偏出好远。

    高一刀的视线随着那块石头落在身侧的泥水中后,重新看对面的胡义:“我只是说说想法,干不干是你的事,朝我来这个……太不礼貌了吧?”

    “你他么早干屁去了,现在才朝我说这个!”胡义把战斗到现在的火气朝着高一刀发作了,眉梢拉得异常高。这个主意为什么没有早点想到,如果早开始用这种方法连起两岸来,那么现在二连差不多可以接替九排进入小高地阵地了。胡义心里窝火,注意力全放在防御上了,没有从其他角度动脑筋,自责!

    没料到胡义居然也有气急败坏的时候,高一刀心里莫名其妙地闪过了一丝得意,不过注意力转瞬又回到了眼前问题上来:“你有理了?嗯?你不也一直没想出来么?你他么干屁去了?干就干,不干就不干,少他娘的朝老子竖眉毛!”

    “我干你姥姥!”天天听罗富贵叨咕这个,胡义冲口把他的台词给冒出来了:“天黑我就走,别指望九排继续熬!”胡义喊完了话掉头就走,眼下的情况别说熬到半夜,只要天一黑,没有光线的情况下九排连半个小时都熬不过去,铁定会被金疤拉的人海给活活踩死。

    “……”高一刀很想再回骂一句,但是看着对岸那个泥污满身的踉跄背影,最终放弃了这想法,目视着胡义往小高地上爬。是啊,九排怎么可能熬到半夜呢,这个办法来得太晚了。

    叹了口气,正欲转身离开河岸的高一刀发现胡义突然停下了,回过头朝这边大喊了一句:“明早天亮之际,你能不能在半小时内过来?”

    这突然的问题让高一刀有点楞:“你什么意思?”

    “就说你能不能?”

    “我能!”高一刀的眉梢忽然也吊高了。

    “这可是你说的!那就继续去准备你的马后炮吧。”胡义终于开始继续爬上高地,消失在顶端。

    天亮之际?半小时?姓胡的凭什么给出了这么个抢渡时间?想不通,但他是个说到做到的主,既然他说有这么个窗口期,很可能就会有。当即掉头猛跑,一边挽起自己的袖口,同时朝二连大声下达命令:“开工!铺堤!现在就给我开干,快……”

    两个排的二连战士哗啦一阵涌,搬石头挖料,在泥泞中忙成一团乱。

    ……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满天雨后的乌云让天色黑得比平日还要早些,更没有星光和月,于是越来越黑,一直黑到近乎不见五指。

    万事俱备了,金疤拉终于下达总攻命令。

    众匪纷纷爬出泥泞,摸着黑,小心翼翼向高地方向挪动,深一脚浅一脚,又湿又滑,到处都能听到摔倒声,甚至几次有人走了火,伤没伤到自己人也不知道。

    不过高地上一直是静的,一丝生气都没有,像是个黑黝黝的大坟包。

    到了山脚,开始向上爬,胆小的不禁有点哆嗦,八路要是扔手榴弹怎么办?菩萨您要是有眼,那就让他们都睡着了!

    紧张得心里直念菩萨,战战兢兢向上前进着,不知不觉一脚踏空,噗通一声泥水四溅。被泥水灌了满嘴,挣扎着惊慌大喊:“有陷阱!有,咳咳……咳……陷,陷阱!救我……咳……”

    “陷阱你奶奶个腿儿!这他娘的是八路挖的战壕。”

    听到黑暗中的同僚这么说,终于停止了惊慌,四下仔细看了看,伸手又摸了摸,可不么,果然是战壕,这不都上来了么?那些八路呢?

    没多久,金疤拉也到达了高地上,中路和右翼都上来了,左翼下午停火的时候被八路压得最远,损失最大,姗姗来迟。

    高地对岸也有八路,为防万一,没敢点火,众将和元帅摸黑凑在了一块。

    “八路呢?怎么可能没了?”有人嚷嚷。

    “掌柜的,我觉得有两种可能。要么是那伙八路缩到坡后岸边去了;要么是趁黑和乱,混进了咱们的队伍。”师爷冷静地给出了他的分析。

    “什嘛?哎呀我娘……”有人闻言惊慌地四下乱看,可惜什么都看不清,立即拔出枪来,朝离他最近的一个人影喝道:“你是哪个?跟老子蹭这么近乎干屁?”

    “瞎咋呼啥?我是黑锅底!警告你啊,再朝我比划老子也比划你,看看谁先走火!”

    “都给我闭嘴!”金疤拉的声音沉着响起:“慌什么?现在各自点名?各点各的队伍,自己的弟兄自己还不知道有多少个吗?”

    黑暗中,山匪们分成了几块集中起来,相互认着,平时没有点名机制,现在这情况下忙得一团乱,好一通折腾才告结束,没发现异常情况。

    看来八路不是混进队伍,那么他们要么是缩到高地后的岸边,要么就是趁黑跑了,虽然觉得围得挺紧,但是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折腾了这么久,足够他们跑出好几里去。

    没心思再关注这个,目的是守住山洞。金疤拉开始布置命令,高地上留下一部,天亮后开始卡对面山洞;两侧下方各一部,协助高地;背对山洞方向的高地后方山脚再放一部,既是预备队,也是金疤拉的大本营。

    这时有匪来报,本是搜索看后面岸边有没有藏八路,却听到对岸有声音,听起来是在干活,那声音要么是石头碰石头,要么是石头被投进了水。

    眼珠子转悠了半天,金疤拉恍然大悟,看这架势,八路对岸的同伙还不知道高地上的八路已经跑了,他们想填水过河:“给我朝对岸射击!”

    ……

    黑暗中响起了枪,乱纷纷从高地上打过来。

    摸黑在岸边干活的战士当场伤了两个,高一刀不得不下了停工命令。这说明对岸的小高地已经是金疤拉的了,只是奇怪,为什么没听到九排突围的枪声?要说撤退逃跑,这姓胡的可真有一套啊!服了。

    “连长,连长……”快腿儿摸着黑在低声叫。

    “我在这呢。情况怎么样?铺出去多远?”高一刀问。

    “至少还差一半的工作量呢。”

    看着对面高地上的射击火舌,高一刀无奈了,如果差的少,顶着对面的乱射咬牙干完是可以,可是差一半的话可干不起了,那得两个小时,活干完二连也得残废,即便到时候能过去还有什么意义?

    “姓胡的说只有半个小时,现在停下到那时候不还是干瞪眼么?”

    快腿儿在黑暗中沉默着想了想:“水里的活是肯定没法干了,料可以继续备,把石头提前运到水边先堆起来,自然是个掩体,只是来回运送的途中有风险。反正到天亮的时间还长着,就把干活的人数密度降下来,伤亡不会大。这样起码能保证天亮的时候料都在水边,直接往前铺就行。”

    “到时候需要铺多久?”

    “可能……要一个小时。”快腿儿犹豫着,又道:“对九排来说只是增加了半个小时,他们应该能……”

    “扯淡!”高一刀直接打断了快腿儿的话:“半个小时?姓胡的说那半个小时都够九排玩命了,你以为他们还是防守方么?”

    “可是……咱也不能硬顶着子弹干活吧?伤亡太大,到时候过去又有什么用?”

    “所以我要你给我动脑子给我想!否则到时候咱二连和九排都得完蛋,除非咱们现在停工,到时候活活卖了他们,眼看他们完蛋!”

    快腿儿无语,不再说话了。

    ……

    黑灯瞎火半夜三更,土匪不是军队,没心思在这种时候去死人堆里打扫战场,盼着天亮再说。不过,总有胆大不信邪的,信奉‘人无外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这句真言,找个由头溜出来,偷偷发死人财。

    黑暗中,一个身影在泥泞中到处摸索着,寻找下午死去的那些尸体。翻了好久也没什么收获,忽然想起左翼伤亡最大,死人最多,不过距离也最远,那块地方离着高地二百来米。犹豫了一会儿,咬着牙朝那边摸索过去了。

    一路上几次摔得连滚带爬,终于到了这片地方,尸体格外多。

    东摸一个西找一个,搜翻得不亦乐乎。继续下一个,咦?这蠢货怎么还背着镐头和锹?顺手再向下摸摸,还挂着盒子炮,手榴弹好些个。对枪没兴趣,将尸体翻转过来,挨个口袋翻,咦?口袋这么多?军装吗?可惜全是空的,穷鬼一个。

    撇下那具尸体,转身再找下一个,将尸体翻过来,好像还是穿的军装呢?最近流行穿这个吗?正在狐疑间,突然被一只巨大的熊掌从后面捂住了嘴巴,眼眼这具尸体突然坐了起来,将一柄刺刀无声送入了他的胸膛。

    一直到翻尸体这位不喘气了,那只大手才松开,重新消失于黑暗。坐起来这个尸体将刺刀抽出来,小声嘀咕道:“骡子,你看到没有,这都第三个了,以后你可长点觉悟吧,否则你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流鼻涕你再叨咕我下一个你自己干,别指望老子帮忙!”黑暗里传来小声的回答。

    坐在黑暗中的刘坚强将刺刀在倒下的尸体上抹了抹,又低声问附近:“傻子,你那么近,为什么不帮忙,非等骡子过来干什么?”

    背着锹镐的吴石头因为被翻躺而感到硌得慌,于是重新改为趴的姿势,木然答:“俺是死人,死人不会帮忙。”

    “都给我闭嘴!”胡义的声音低声响起,于是四周重新归于寂静。

    ……

第274章 鹬蚌相争

    天亮前,一个全身被污泥裹满的战士踉踉跄跄跌倒在哨位附近,然后被哨兵架起来,匆匆奔进大北庄里。

    一边系着衣服扣子一边点亮了油灯的团长和政委眼看着两个战士扶进来的人,心就沉到了底。

    他是二连的,连夜跑成这个样回来报信,出了什么大事?

    政委的第一句话是:“把卫生员先找过来,带担架!”

    团长的第一句话是:“什么情况?说!”

    “昨天下午……我们二连……和九排……在三家集……金疤拉的仓库……”

    一段时间后,团长大声吆喝:“一连紧急集合,准备出发!”

    已经被抬上担架正要送去卫生队的二连通信员忽然有气无力补充道:“别送我去卫生队,山洞不在三家集,我得给你们带路,让我休息会就能跟上。另外,如果能保住山洞,一连不够,东西太多了,很多很多,全团一趟也搬不完。”

    团长愣了愣,跟着朝通信员大喊:“把他抬上,与一连现在就出发。通知全团所有单位到操场紧急集合,由我带队。另外去杏花村通知四连,随后追赶。快!”

    大北庄里立即喧嚣起来,黑暗里到处都是急匆匆的脚步响,炊事班卫生队供给处纷纷到操场去集合,而吴严领着一连抬着个担架只在宿舍门口点了一遍名,便立即列队开拔。

    ……

    同一时间,一个人影敲响了一间屋门。

    屋里灯亮,随即门开一条缝,屋内一个人影小心翼翼朝漆黑的门外打量,却不开口说话。

    门外人道:“我来上香。”接着门便打开,将来人迎进,然后屋里人出来,跑去报信。

    过了一段时间,两个人影出了落叶村,来到这间屋。

    一直等待在屋中的汉子见来人进门,起身拱手:“李爷。”

    “你怎么来了?”进门人正是李有德。

    “受我家掌柜的托付,来要支援。”

    “支援?”李有德短暂地惊异了一下,然后缓步走到桌边,正襟坐了,才继续道:“什么支援?”

    汉子没再坐,站在桌侧答:“八路要抢三家集仓库,占了洞,我们已经和他们打了一下午……情况就是这样。李爷,这里边可有您一半的份子呢,这时候您得出手了,要不然仓库保不住。”

    出乎意料,李有德没有吃惊也没有焦急,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只是沉默着将事情经过听完。

    原来三家集这个事情上,金疤拉和李有德是合伙人,股份各占一半,地盘是金疤拉的,安全和运作都由金疤拉负责;货物出入则由李有德暗中疏通。

    隔了一会,李有德忽然问:“八路在那有多少?”

    “估摸着……百多个吧?”

    “那你们呢?”

    “号千人,实六百。”

    “打不过八路?”

    “遭了洪水,眼看着山洞过不去,只能生生看着八路在对面等增援。再说这些人都是最近才入伙的,压根不是一条心,打起仗来各怀鬼胎愁死人。”汉子倒是实在,面对神色认真的大股东李有德,没藏没掖。

    “嗯。”点了点头李有德站了起来,倒背双手低着头走出几步,忽然站定:“你知道,按说我的身份是不方便露面的,但这仓库有我的一半,容不得我再躲了。唉——也罢,回去告诉你家掌柜,我李某义不容辞,援兵必到!”

    汉子兴奋地一拱手,告辞离开。

    哑巴看着人影消失在黑暗,重新关好了门回屋,呆呆看着李有德。

    注意到哑巴的怪异表情,李有德朝他一笑:“你以为我真是舍不得那半仓库东西?不是,是他金疤拉舍不得。没了仓库,我掉了块肉而已,可是他金疤拉算是倾家荡产了,没粮没钱谁还能跟他干?所以……仓库被八路抢也好,烧掉也罢,就是不能留。呵呵,半个仓库换五六百人枪,你说我到底是亏是赚了?”

    一个消息送到了正在新建中的兵营,三个连伪军在黎明前的黑暗中匆匆整队准备出发。其中有李家民兵直接改编而成的一个连,四散的溃兵重新组合而成的一个连,以及连抓带招凑出来的一个新兵连。

    河口营被八路端掉之后,李有德当即向皇军主动请缨,以李家民兵为基础,成立了一支新的地方治安军,李会长摇身一变已经是李营长了。

    生逢乱世,钱不如枪。

    ……

    四周漆黑,但是能确定天快亮了,因为阴云,可能会比平常亮得晚一点。

    一直盯着黑漆漆的对岸看,高一刀问身旁:“确定都准备好了么?”

    快腿儿低声答:“一排在左,二排在右,分别负责压制高地两侧山脚。石头都堆好了,只要高地上一有动静,三排立即开始往前填。”

    又问:“你确定九排手里有绳子?”

    再答:“我确定。骡子有绳子,哪回出任务见他都能看到,不可能例外。”

    高一刀不再说话了,只是静静等待在黑暗里,等待着天亮。

    ……

    小高地一侧二百米远,胡义用几件尸体上扒下来的泥湿衣服蒙出一点空间,李响和小丫头在外面压着衣角帮忙遮挡。打开手电照亮表盘看时间,天随时会亮了。

    关闭电筒扯开蒙头的衣服,低声道:“通知所有人集合。”

    相互低声传达后,一个个尸体坐起来,逐渐围拢在一起。

    “不能战斗的伤员现在撤离到安全区域。”

    几个人影尽管不愿意,也慢吞吞地离开了这地方,相互牵拉着消失于反方向的黑暗,留下十七八个人在原地。

    “单列纵队,马良在队尾,我在前,骡子持机枪第二个,接下来顺序按照九班、三班、二班、一班的顺序往下排。一个衔着一个,时刻盯好前面的人,前面卧倒全体卧倒,前面起身全体起身,万万不许掉队,更不许脱队。除了前后方向这一条线,两侧任何目标都是敌人,明白么?”

    周围人影同时点头。

    “准备武器。”

    稀里哗啦一阵微响,步枪斜背在身后,刺刀确认在鞘,手榴弹确认挂好。十几个人全持了驳壳枪,一班和九班的本来就有,二班和三班的早在尸体里面搜罗不少,现在人手长短双全。

    “谁还有问题?”

    周围无声。

    “地滑,都把枪拿好了,避免走火。出发。”

    胡义拎着驳壳枪起身,罗富贵赶紧也站起来,端着机枪紧随其后。黑暗中的人影们一个个的主动跟上前面的人连起来,形成了一条缓慢前进的蜿蜒之蛇,小心翼翼地挪向目标高地。

    泥泞中谨慎地行进到了高地侧面山脚不远,前方已经能够听清嘀咕声,鼾声,泥水中的走动声,但是什么都看不见。

    战士们的心渐渐提了起来,随着队伍的移动,大气不敢喘。

    啪叽一声,队伍中有人滑倒。头前的胡义猛停,于是队伍依次全停,所有的短枪枪口同时扬起来,或左或右斜指侧前方,一个个心都跳到嗓子眼了。

    前方传来惊慌大喊,同时伴随着枪栓响:“哪个?”

    胡义将枪口指向了声音方向,大声道:“瞎咋呼个屁!老子去巡逻了。”然后举着枪继续走向前方的黑暗,罗富贵只好无奈地跟上,胳膊发酸也不敢放下机枪。

    “巡逻?巡逻能从那边过来?他娘的你们真是想钱想疯了,天亮都等不及啊?”无论如何也不能想象那么点人的八路会傻到重新跑回来,那边尸体最多,放哨的山匪想都没想直接把这些人当成那些去发死人财的。

    “老子就是带人巡逻,顺便绕了个圈而已,关你屁事?滚一边去!”胡义当即打消了交火念头,决定改为侧向行进,避免直接面对问话人。于是队伍随着他转了点方向,斜斜走过。

    就这样走过了驻扎在这边山脚下的众匪,影影绰绰十几个人影居然没有被在意,一溜儿开始上坡。

    但是走在最后的马良没有继续跟上队伍,反而掉头消失。

    山脚下的外围都没怀疑,高地上头的人哪能有警惕性,没人关心这十几个穷晃悠上来的家伙是怎么回事,区别于军队的无组织无纪律被这些山匪发扬得淋漓尽致。

    东边远方已经露出一丝丝微亮,不只是胡义,九排所有人都没料到能这样走上高地来,设定的剧本是利用黎明前的黑暗制造混乱突击上山,结果现在一枪没放天下太平,生生走进了土匪堆儿,怎么办?

    胡义也有点茫然,看来战斗方式不得不改改了,带队走向九排挖出的战壕位置,先打战壕才保险。

    到了战壕近前,再次无语,战壕也不用打,因为里面一个人影没有。原因是战壕里有积水,现在天黑没战斗,哪有土匪愿意在那里边泡着?缺心眼么?

    那就没得说了,带头下去,九排重新进入自己挖出的窝。

    “九班二班朝前,三班一班朝后,战斗准备,先不要急着开枪!傻子,你朝咱们过来的山脚扔两颗手榴弹。”低声下达着命令,同时掏出手雷,扯掉保险,砸下击发,然后猛力甩向高地正面下方。

    轰——爆炸声格外清晰刺耳,闪光格外显眼,接着听到胡义扯嗓门大喊:“那边有八路!八路来啦——”

    轰——轰——右侧的高地山脚跟着两次爆炸,那是吴石头抛出的手榴弹。

    接着山脚下的黑暗里响起驳壳枪射击声,同时也有人叫:“八路在这!打啊!”听声音,那是半路消失的马良。

    黑暗中各处大哗,当场乱成一片,组织松散的山匪们暂时懵了……

第275章 钢铁的哭泣

    飞出战壕的手榴弹是看不到的,直到爆炸了才让人心神具震,黑暗的环境混乱的匪群根本搞不清发生了什么,很多人以为是发生了内部哗变。

    此时此刻,高地上的某些长脑子的终于闷头冲向战壕,一时分辨不出周围谁是敌友,先藏才保险。

    影影绰绰发现战壕里已经有不少人,二话不说就窜了下去,连滑带摔噗通一声落水响,跌了个四脚朝天,溅起泥水大片。

    “呸,呸呸!这谁啊?”一个清脆的小嗓音极度不满地叫唤起来,明显是因为距离近而被泥水溅了一脸。

    晕晕乎乎地从水里坐起来,诧异道:“唉?乖乖了,这还有女的?”定睛看了看,面前的人影娇小,这是个什么情况?

    “哎?哎哎?你……傻子,给我拍死他!”小红缨终于反应过来。

    呼地一声破风响,铛地一声锹撞头,噗通一声坐在战壕里的人影倒入泥水中,接着是第二锹,第三锹,第四锹,锹锹拍中那颗倒霉的头颅,一口气将那倒霉鬼的脑袋拍得深深陷进了战壕底部的淤泥中才罢休。

    这时另一处也有人闷头闷脑地跳进了战壕,随后听到刺刀入肉声,接着被扎的家伙撕心裂肺地叫:“有八路……啊……”

    啪啪啪……接着驳壳枪响了,战壕外的几个人影倒下,跟着又一波手榴弹从战壕里向前后两边飞出来,没入黑暗……轰轰轰轰隆……小高地上下同时闪光一片。

    马良拎着驳壳枪,狼狈地奔跑在高地右翼山脚下的匪流中,到处是跌跌撞撞的惊慌人影,枪口乱指草木皆兵,坡顶上和正面坡下不时爆炸开凛冽的闪光,人嘶泥溅喧嚣一片。

    扯开嗓子猛喊:“那边有八路!那边有八路!打他娘的……”抬手举枪,啪——附近一个正在跑过的人影中枪而倒,当场扑进稀泥。然后马良弯下腰溜入黑暗。

    现场当场炸了营,噼里啪啦一阵乱枪响,也不知是谁打了谁,也不知是谁击中了谁,混乱的自残式交火吓得整片乱匪全趴下了,有人惊叫,有人怒骂,有人哭嚎,也有人我行我素继续闷头跑。

    ……

    到处都是枪声和爆炸声,高地上方高地下方都在响。背面对岸的水边,三十多个身影疯狂在忙,一段顺水势斜向伸出的石堤已经成型。

    光线虽然还昏暗,已经比刚才亮了一些,已经能够清晰地分辨出天地山形。

    用尽力量,咬着牙将一块大石推入前方的汹涌后,高一刀掉头反跑,去岸边再抱下一块,口中对身边那些错过的干活战士大声喊:“再快!快!天要亮了!快……”

    一个战士抱着怀里的石头踉跄奔向前方,脚下一滑,噗通一声跌落汹涌的黑暗,再无声息。

    后面的战士看见了,但是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战友被黑暗的洪水带走,这不是第一个了。短暂地停止一下,短暂地难过一瞬,话都不说,然后咬着牙抱着沉重大石,顺着这段乱石堤继续向前,向前。

    一节小树被刺刀削得只剩下几根主要枝杈,快腿儿坐在岸边正在将它绑紧在绳索一端。半个小时无法铺出足够的距离,被逼无奈的快腿儿想出了一个两岸夹击的办法,需要九排有人带着绳子到对岸,与这边的二连同时抛绳,只要二连这个带着枝杈的绳子能挂住九排的绳,拉过来就成,如此便可解决抛不过去的问题,也不需要将石堤铺得太长,工程量大减,半个小时内可以完成。

    系紧了最后一个扣,快腿儿命令附近的三个战士:“现开始在朝对面喊。”

    三个战士并立水边,朝着喧嚣的高地上开始一遍遍齐声大喊:“带绳来见!带绳来见!带绳来见……”

    高地上被手榴弹折腾得最惨,高地右翼山脚被马良搅合成一锅粥,高地正面下方是金疤拉的大本营,靠近山脚位置不时也有手榴弹爆炸,虽然距离营地范围还差段距离,但是这里众匪已经开始惊慌后撤拉开。只有高地左翼山脚下一直没有遭到袭击,这边的山匪们因为无法掌握形势,只是在原地惊慌地看,惊慌地听,焦急地等待天色再亮一些。

    左翼的安静相当于给了高地顶端的山匪们一个方向指引,驻扎在顶端的山匪们终于一股脑向左翼山脚混乱地崩溃下去,看不到敌人的战斗让他们彻底丧失了斗志,一泄如注。

    抬起细狭双眼,深锁眉头看向东方天际,比刚才又亮了些。惊乱的敌人很快就会因光线逐渐清晰而平静下来,然后看清形势,接下来就是组织反扑。看起来如预料的差不多,也许能有半个小时吧。

    “胡老大,你听!那是二连在喊吧?”

    被罗富贵提醒,凝神竖了竖耳朵,高地后方声音传来。

    ……

    骡子领着李响连摔带滑冲下了后坡,看到了对岸向这边延伸出的一段堤,看到了一个人影拎着绳索站在石堤尽头上朝这边大喊:“骡子,把绳栓块石头,朝我这抛!”

    虽然现在的光线还看不清那是谁,但是听声音肯定是快腿儿,罗富贵看着奔腾的水面不禁咧了嘴:“当老子是神仙吗!我扔不过去。”

    “你听着,你先扔,我再扔,我要挂住你的绳!听懂了吗?听懂了吗?”

    这时突然响起了一阵枪声,因为光线逐渐好转,高地左翼下方的敌人看到了对岸的人,立即开始了射击。

    水面上立即出现了一片高高溅起的弹道落点,有三个正在搬运石头的战士当场滚落入水消失不见,站得最靠前的快腿儿摇晃了一下,跌坐在石缝间。

    石堤上的战士们当场抛下石头,利用石块草草隐蔽。

    高一刀大怒,拼劲全力朝山洞上方山腰位置高喝:“瞎吗!打啊,你这个排长别给老子干了!打啊!”

    山腰上负责压制左翼的一个排开始朝向对岸射击,受到压制的左翼敌人停了枪,乱纷纷开始隐蔽。

    罗富贵终于明白了,这可真是个好主意,当场捡了块合适的石块,快速地系在绳索一端,做好了抛投准备,等着对面的快腿儿。

    松开了捂着腹部的手,看了看手掌上的鲜血,回头,距离最近的三个战士已经不见了,再向后的几个好像也受了伤,正在石块间艰难地蠕动着身体。

    只好坐起来,抓好绳索,努力朝对岸喊:“你扔吧。”

    罗富贵将绳索倾力甩向空中,石块拽着绳索拉成一条线飞起来。

    判断着对岸抛过来那条绳索的可能落水位置,快腿儿用尽力气将栓着枝杈的绳索抛起来。

    两条下坠的抛物线在水面上交错而过,相继入水,可惜,位置差了些,没挂到。

    拴着枝杈的绳索落水后立即被快速的汹涌牵拉着带向下游,一盘绳索一圈又一圈地被扯开拉进水里,所剩越来越少。

    快腿儿惊讶地发现他自己已经没有力气了,握绳的手根本无力攥住那条正在随水势快速流走的绳索,眼睁睁看着绳一圈又一圈地变少。

    恍惚着,摇晃着,低下头,一口咬住了正在滑走的绳,死死咬紧,然后将自己的身躯努力歪倒向两个石缝之间。

    “姥姥的,快腿儿这个废物,他搞什么?怎么不起来了?”罗富贵一边快速将水里的绳一把把拽回来,一边焦急嘀咕。

    “他好像……不行了。”李响淡淡说。

    “啥?呃……”罗富贵不吱声了。

    感到敌人的射击已经被山腰上的友军压制到停止,一个战士从石块后爬出来,冲向石堤尽头。

    快腿儿的躯体卡在石缝间,嘴里死死咬着绳索,已经没有了气息。战士弯下腰试图将绳索从他嘴里拽出来,拽得快腿儿的尸体都已经离开了石缝,绳索也没能离开他的牙齿间。只好抽出刺刀,将绳切断,然后快速从水里将绳一把把收回来,准备进行再一次抛投。

    没多久,两个绳索终于挂在了一起,罗富贵立即开始忙着将绳子的这端在旁边的树干上拴紧。那边的战士将拴着石头的那端绳头拖上岸,然后扯直绳子开始往不远处的一块巨石上缠。

    一个战士一边奔向高一刀,一边大喊:“连长,连长。连上了,绳子连上了。”

    高一刀眼中瞬间闪过一抹光:“一排过河!现在!同时再连起第二条绳。”然后朝山腰上大喊:“三排给我压住喽,二排等一排渡过后再跟进。”下达完了命令又问:“怎么你过来报告?快腿儿呢?”

    “死了,在石堤上。”

    高一刀当场一晃悠,真的是一晃悠。这个黑铁塔自己都没料到能有腿软的时候,他一直坚信自己是钢铁铸成的,死也屹立不倒。

    大步冲向石堤,却感到力不从心,感到随时可能跌到。不知道是怎样跑过那些碎石,不记得是怎样跑过了那些尖锐和嶙峋。

    看着那具浑身污泥卡在石缝间,嘴里咬着一段绳子的快腿儿尸体,黑脸膛上木木然没有一丝表情变化,只是鼻息越来越粗重,越来越急促。

    钢铁铸成的人,从来不会哭泣,只是心在颤抖,抑制不住地颤抖,还在努力让附近的战士看不出来。

    快腿儿你个王八蛋!兔崽子!你知不知道你不一样?你知不知道?你不一样……

    虽然他没有表情,虽然他没有眼泪,虽然他不说话,一如往常地高大,但是某些二连老兵知道,连长哭了,他哭是不流泪的……

第276章 换防

    一个战士口咬第二根绳,艰难爬过了绳索,到达了小高地背后,忙着架设第二条通路,对岸的第二个战士接着开始攀绳渡水,安全起见,一条绳只能一次一个地过。

    天色已经大亮,混乱已经停歇。小高地又回到了九排手里,气急败坏的金疤拉在筹备,在协调,准备冲击高地。

    骡子和李响回来了,两条绳连过了水,二连战士正在两个两个地爬过来。

    马良顺着水边一直溜到了小高地后,也回到了九排。现在已经大天亮,离开了战场的几个伤员应该也在绕反酒站的路上。小高地不再是绝地,胡义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恢复为往常的淡淡表情。

    “看来咱们再扛一波就行了。”刚刚跳进战壕的马良,一边用战壕里的浑浊积水洗去他手上的泥,一边在胡义的身后说。

    抬起望远镜,朝正面望下去,貌似当面是金疤拉主力,因为不时有人从正面向两侧绕跑出去,估计是传令。骚乱的时候为了躲避手榴弹,敌人退到了百米外,但距离并不远,所有的细节都看得见。现在他们要么躲在坑里,要么躲在土坎巨石后,不时有人朝高地上探头探脑。

    此刻二连刚刚开始渡过,那是两根绳,不是桥,需要时间。如果敌人现在开始三面冲锋,九排是否守得住仍是悬念,人手太少了,何况为了最大化制造混乱,手榴弹已经消耗得差不多,即便守得住九排也好不了。

    “不能扛!再扛九排就扛光了,这个阵地还是占不住。”端着望远镜悄悄观察的胡义忽然说。

    马良停下动作抬起头:“难道咱们撤?可是就算要撤,也需要时间,得留人在这挡吧?”

    “那我现在去告诉二连停止渡过!”罗富贵准备往后面爬出去。

    “我带二班挡!”刘坚强在不远处请命。

    放下了望远镜,循声回头:“骡子你给我滚回来!”然后开始发布命令:“全体进入射击位置,目标正面,准备战斗!李响,把最后一盘菜给正面上了!”

    看清形势才是最重要的,九排真正要做的不是死扛,而是争取时间,时间越长,二连过来的越多,只要把敌人的进攻时间继续往后拖,守住阵地的几率越大。军队是集体,有时候没有命令也会按照既定目标各自去打,但是土匪正相反,一盘散沙,主观能动性根本不会有。既然现在判定正面山下是金疤拉主力,那就以攻代守,跟他们继续穷折腾,让他没工夫现在开打。

    李响带来的榴弹早打光了,现在身上只剩下最后一颗化学弹。看了看正面的敌人范围,忍不住朝胡义说:“很多地方有积水,如果落进水里,可能就没太大效果了。”

    “那咱们就认命!你只管打吧。”胡义将自己的步枪从背后摘下来,检查着弹仓。

    李响不说话了,将这颗颜色标记明显与众不同的榴弹在胸前仔细地擦了擦,又用脏衣袖认真抹了抹,面对着手中这颗榴弹深深叹了口气,心中暗道:我是个不争气的,什么都做不好,打了这么多也打不准。这个要求不高,只要不落在水坑里。我白长了一双眼,所以只好把你的眼擦亮,让你自己选一个好地方,去吧。

    嘭——榴弹发射声响起。

    哗啦一片枪栓响,十几条步枪和一挺机枪进入待机状态。

    飞行在空中的榴弹肉眼可见一个黑点,但是李响不敢去看。他蹲在机枪掩体里,保持着掷弹筒的射击姿势单膝跪着,低下了头,看着脚下浑浊的泥水,静静的等。努力瞄了,谨慎算了,目标是一个稍高的矮坡,那里肯定不会有积水,只是不知道自己的持筒角度是不是和预想的一样,究竟会偏出多少。

    排长说不行就认命,其实命运就攥在自己的手里,距离,角度一切都是自己决定的,这是命运么?

    黑点在弧度的最高处忽然变得清晰,然后开始下坠,越来越快,快到看不清。

    啪叽——软土上瞬间出现一个不大的深坑。

    附近有人相互低声问:“什么声音?”

    “天上好像掉下个啥?”

    “刚才是八路开炮吧,咋不见响?”

    那个坑里终于升腾出了烟雾,开始弥漫。

    高地上,胡义放下望远镜侧过头,看向仍然保持射击姿势垂着头的李响:“如果你瞄的是那块缓坡,这就不是命运,而是你存在的意义!”

    枪声突然开始响,因为敌人正在惊慌爬起来,以弹着点为中心,狼狈四散奔逃,全体成为移动目标。

    ……

    九排的最后一颗化学弹,让金疤拉带着正面主力向后狂退了二百米,跑了个丢盔弃甲溃不成军。未知的事情最可怕,那一阵烟儿太诡异了,从古到今好像只有诸葛孔明能做出这么玄的事吧?八路里边有术士,一定有术士,不得了!

    一直等到二连的两个排上了高地,金疤拉也没再发动进攻,只围不打。士气大挫,想打也没人愿意上,又发现高地上的八路好像越来越多,索性等增援了。落叶村不算太远,中午该能到,到时候再说吧。

    怕丫头掉进水里,爬绳的时候特意在她腰里栓了绳,套在主索上以防万一,不料她倒是爬得最快的,轻灵得像只小猴子,很快便到了对岸。

    胡义是最后一个到达对岸的,当即开始布置石成的一班接替二连留在这边的那个排,上山腰去监视对岸高地两翼山脚。所有的二连战士开始最后一批渡过,与九排完成了高地与山洞之间的完全换防。

    有战士在忙着找位置点火,李响带了俩人忙着做顿热饭。胡义疲惫地走进山洞,没多远,便看到了摆在通道两侧的二连战士尸体。

    经过其中一具的时候停了一下,那是快腿儿。胡义总算明白了,怪不得高一刀经过自己的时候与往常不同,一句讽刺话都不说,目中无神地走过,看来他彻底变成了孤独的人,像自己曾经经历的那样。从二连成立到今天,快腿儿是最后一个元老级战士,现在除了高一刀,二连再也没有一张当初的脸,他失去了最后一个真正的二连兵。快腿儿的脸,将永远烙在高一刀心底,变成永远无法治愈的痛。

    转过了最后一个弯,一个巨大的空间入眼。光线虽然不太亮,也让胡义不由驻足了一会儿。怪不得高一刀舍不得烧,真是够多。

    “流鼻涕。”

    “有。”

    “带你的人,负责把全排的弹药和手榴弹分配补满。”

    “是。”刘坚强立即扔下手中正在摆弄的物件,领人跑向枪械弹药位置。

    继续向洞里走进去,渐渐看到有一头熊正在角落里翻撬着那些箱子,不由朝那边问:“累不累?”

    那熊猛回头,看清了来人,忽然咧嘴一笑:“不累,不累。我这不是……帮着点点货么!”

    “既然不累,带上机枪到山上给石成帮忙去。”

    “啊?胡老大,我其实……觉得还是有点……头疼……”

    “现在!”

    罗富贵吧唧吧唧大嘴,无奈起身往外走,一副恋恋不舍的熊样。

    刚打发走了那头熊,接着听到另一边传来动静。

    “哎呀我看不清,把灯凑近点!”小红缨歪扣个钢盔,手里拎着不知从哪找出来的一根撬棍,正在朝着一口钉住的箱子乱使劲。吴石头提着马灯,侧立旁边照亮。

    看得胡义当场满头黑线,撬箱子也就罢了,居然不用吴石头而亲自上阵;亲自上阵也罢了,居然连那是个什么箱子也不看看。

    “我说丫头,您老能不能停停?嗯?换个别的箱子去撬行不行?算我替九排全体求你了!”

    “傻狐狸!等团里来了人,咱哪还有机会留好东西?火柴即轻又紧俏,留下几包,将来换点啥不行?是不是?”小红缨摘下了碍事的钢盔塞进吴石头怀里,一对儿脱离束缚的小辫立马得意地翘起来,重新摆好一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小姿势,准备再来一通:“姑奶奶我还不信了!”

    “丫头,听我一句劝。那是火药,不是火柴。”

    “啊?”一对小辫猛地一颤悠,仔细看了看箱子上的两个黑色大字,‘火’字是认识的,感情另一个字不是‘柴’,而是‘药’,次次文化课上冒鼻涕泡睡大觉的她老人家怎能认得!

    ……

    金疤拉脸色很差,忍不住对身边人道:“不是自己人根本不行!这些蠢货没一个长脑子的。他们以为大不了撤伙还能去当山大王,八路都到这了,还能容他们继续扯淡么,一个个早晚都得被八路活活捏死!唇亡齿寒啊,居然没有一个能想明白吗?”

    师爷劝道:“掌柜的,形势已然这样,怒其不争也于事无补。我只是担心,咱们真的会有援兵吧?”

    这个师爷加入金疤拉不久,不过通过这一次看来,师爷表现不错,金疤拉越来越喜欢,信任感渐增,于是道:“当然有,估计中午就能到。”

    师爷很好奇援军会是谁,这方圆里,无论如何也再想不出还有什么势力存在,但是金疤拉并不点明,他不方便再多问,只好赔笑说:“那就好,那就好。”

    于是,众匪们也点起炊烟,与八路相对磨时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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烽火逃兵介绍:
烽火狼烟的岁月,生命何其渺小,战争改变了一个世界,也改变了无数个人生。
他是个普通军人,他只是想活着,因为,在硝烟中,活着就是最大的奢望。
他想逃离战场,他想逃避战争,但是,只要他还活着,早晚会明白,只有战争才能制止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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