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玄幻魔法烽火逃兵TXT下载烽火逃兵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烽火逃兵全文阅读

作者:小知闲闲     烽火逃兵txt下载     烽火逃兵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77章 征兵

    一阵短暂的内讧交火后,山匪们大部分随伪军一起撤离了战场,少部分四散消失溜走。整整一下午,只有二连孤零零地警戒在小高地上,丝毫不敢放松,怕这是敌人耍把戏,不能相信这是真的,太荒唐了!

    一直到将近傍晚,吴严带着一连出现了,高一刀和胡义才彻底松了一口气。战斗真的结束了,匪夷所思的结束,糊里糊涂的结束。

    听胡义汇报了情况后,团长示意胡义去忙,然后顺着水边溜达了几步,走上二连堆出的那段石堤,若有所思地看着高一刀正在顺绳攀过来。

    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在独立团,政委最喜欢的是胡义,陆团长最喜欢的就是高一刀。所以团长面对高一刀时说话从无遮拦,想训就训,想骂就骂。心细的人会发现,陆团长对高一刀说话时鲜有不带脏字的时候,郝平,吴严,胡义都享受不到这个待遇,单凭这点已经说明了一切。

    黑铁塔上了岸,大步到了团长面前肃立:“团长。”

    抬起拳头,习惯性地想要在面前黑铁塔那宽厚的肩膀上狠捶一下,却不知为何又放下了。努力露出个微笑来,低声道:“干得好!”

    高一刀神色没变化,仍然严肃着,眉头仍然微皱着,直视团长低声回答:“团长,你夸得太假了,我没你想的那么软蛋。”

    这次陆团长真的笑了:“老子难得夸你一回,你倒不长脸,那就滚蛋吧。”

    “是。”高一刀立正敬礼,这个军礼敬得一丝不苟,孔武有力!

    政委丁得一站在山洞里,长久以来的郁结此刻一扫而空,太多紧缺的东西摆在眼前,独立团终于得以好好喘息一阵了。余光瞥见胡义走了进来,便朝他招了下手。

    “政委。”

    “我听说……打三家集是你主谋?”

    “二连要打金疤拉,九排帮忙而已。”

    “你啊……让我说你什么好?”

    丁得一心里有点无奈,能想明白胡义为什么要打这里,出发点是为个人,而非集体,他成了‘家将’了,这事弄的,看来觉悟的提升不是一朝一夕啊。想到这里,对胡义露出一个无奈的微笑:“幸亏我是个政委,不是山大王,否则这次你就立功受奖了!”

    说得胡义心里有点不好意思,政委是明白人,摆明看出自己的还人情想法了。

    这时听到团长走进山洞来,对周围命令着:“抓紧时间往回搬,这太多了,一趟肯定不行……”

    随即响起小丫头的亮嗓子:“团长大叔,你怎么那么笨呢!先把这些往酒站搬,距离近,两趟也用不了多长时间,然后再从酒站慢慢往团里运,是不是更省事,更保险?嗯?”

    “呃……哎——是啊!没错!好主意,那个吴严,赶紧传达下去,先把东西运到酒站……”

    政委忍不住看向胡义,胡义也忍不住看向政委。政委的眼神表明,小丫头这个主意出的倒是好,但是目的一定不纯洁;胡义用眼神回答政委,这事我事先绝对没想到,丫头是不是犯了老毛病我不知道,但我真的是清白的,与我无关。

    ……

    李有才讨厌下雨,讨厌泥泞,因为雨水会毁了他的发型,泥泞会毁了他的一身干净。

    于是他心安理得用天气原因来给自己当借口,愣是在赌坊里鬼混了两天两夜不出门槛。

    傍晚时分,尾巴走进了赌坊的门。

    绕过了乌烟瘴气吆五喝六,来到李有才身后:“二哥,二哥。”

    仿佛没听到尾巴在身边叫,李有才啪地一声将牌扣在桌面,二目放光得意朝桌上众人道:“成败在此一举!”

    “二哥,你能不能先别举了?我这有事跟你说呢!”尾巴神色焦急。

    众人忽然嗤笑,赌博讲究手气,同样讲究口气,尾巴这个话茬接得好,好得很!

    李有才先是一愣,竖着眉毛看了看身边的尾巴,又看了看正在嗤笑的众人,突然也笑了:“怎么?都等着老子倒霉是吧?告诉你们,人来了鸿运,说什么都白搭,太上老君下凡也救不了你们,准备看我大法吧!哈哈哈……”

    尾巴心说这是赌魔障了,索性把嘴凑到李有才耳根子边上,压低声音道:“宪兵队。”

    噗通一声,正在狂放浪笑的李有才当场跌下了板凳,被他自己的笑声给呛着了。

    慌不迭爬起来,扯着尾巴便往外走,这种事没法在这地方说。

    桌上众人见李有才慌张出门,于是翻开他的牌来看:至尊!先是一阵倒吸凉气,随即变成一片大笑声,尾巴接茬接的好!真应验了!

    出了赌坊的门李有才一把扯住尾巴:“说明白!”

    “我和懒鬼……把人给捅了。”尾巴耷拉着脑袋低声答。

    “这跟宪兵队有什么关系?”

    “他好像是从山里漂出来的,嚷着要去县里宪兵队见上原队长,所以他可能是……”

    “什么乱七八糟的,你能不能一口气给我说明白!”

    “下午,我跟懒鬼在河边遇到个面生的人,便上手对他‘盘查’了一番,居然搜出了金叶子,可是那家伙反抗,我俩便当场扎了他两刀。哪知道后来……他说他是上原队长的人。”

    李有才看了看尾巴那没底气说话的德行,忍不住道:“他是上原队长的人为什么一开始不说?扎他两刀才说那他得贱到什么份上?你糊弄鬼呢?放着好好的汉奸你俩不干,非得偷鸡摸狗学人家劫道!你信不信我一巴掌……”

    朝着尾巴扬起手作势欲打,尾巴佝偻起腰缩着脖子老老实实等着挨。

    叹了口气,李有才扬起在空中的手又放下了,低声问:“有人看见么?”

    “没有,我俩选那地方清静。”

    “不是扎了两刀么,没死啊?”

    “当时只是想阻止他反抗,响枪怕招眼,为了让他老实点,一刀扎腿一刀扎胳膊了。”

    终于了解了事情的梗概,李有才不禁哀叹:可惜了刚才那一手好牌啊,我李有才这么不受老天待见吗!没好气地朝尾巴道:“自己挖的坑自己埋,找我来说有个屁用!”言毕转身便往赌坊走。

    “二哥,你倒是给拿个主意啊?”尾巴在后头六神无主。

    “拿个屁!要么你俩下跪求饶把他伺候回宪兵队去,等他发落;要么你俩把那没出息的事业干到底,杀人灭口,跟我说不着!”

    还没走出几步,李有才忽然心里纳闷,上原队长的人?上原队长已经死了,就死在春秀楼门口,死在自己眼前,要见上原队长,见鬼么?忍不住停下了,转身朝正在离开的尾巴背影喊:“等等,带我过去。”

    ……

    河畔,一片密林中,一个人狼狈地坐在树下,表情痛苦,穿着泥污长袍,看起来像是个先生,腿上受了伤,胳膊受了伤——他是金疤拉的师爷。

    附近,一个平凡打扮的猥琐汉子,挂着盒子炮,拎着一柄匕首,来回晃荡,神色焦急,不时看看天色,看看四周——他是懒鬼。

    ……

第279章 顺势而为

    黏糊糊的血渍让刀柄握起来极不舒服,不愿再握它,用食指和拇指捏着刀柄末端提在手里,慢悠悠走出树林,然后将匕首甩在懒鬼脚前的地面说:“你去了结。”

    李有才的面色很不好,看起来像是不舒服,懒鬼认为他是因为这是件麻烦事而不高兴,所以没说话,捡起匕首走进了树林。

    李有才不是个轻易会害怕的人,身为赌鬼,心理素质超于常人。他面色不好是因为讨厌刑讯,可是这种事又不得不亲自动手,因为他不想让两个手下掌握太多细节。能挖到的信息都挖出来了,最后灭口的工作并没有顺手完成,而是出来交给懒鬼,目的是封住懒鬼的口,不必担心他将来反水。

    尾巴凑过来:“二哥,你没事吧?用不用我送你回去?”

    “没事,你进去确认懒鬼动手,事后偷验。如果那家伙没死透,那你就让懒鬼和他一起死透!懂么?”李有才把两只手掌合起来,使劲搓着血泥,同时用极低的声音吩咐尾巴。

    尾巴瞪大了眼睛楞了楞,掉头便往树林里走,同时将驳壳枪放在了顺手的位置,关闭了保险。

    原本李有才以为这人和特高课有关联,但事情和他以为的不一样。这人是已经死去的上原队长亲自派出来的,并且是个地道的中国人,是个曾经落魄的私塾先生。

    从他口中得知,上原队长十分低调地搞了个‘羊头计划’,他是其中一个,任务是进入匪帮,顺势而为。替金疤拉出谋划策壮大力量,制造与八路军的对立,眼看要成气候了,无巧不巧被李有德给生吞了!迫不得已逃出山来,准备回去汇报形势与情况,却没想到毁在绿水铺。

    他不知道羊头计划还有谁参与,但他说偶然看到过三份档案袋,其中一份是他的。所以李有才猜测这个羊头计划该是有三个人物,目前这个是混入山匪的,另外两个会是哪?八路这个主角总得有一份吧?

    上原队长已经死了,这个消息他居然还不知道,看来没有完善联络机制,应该是因为上原队长的死而中断了后续建设。

    李有才缓步往回走着,心里思索着,试图捋顺整件事情:羊头计划,三个潜伏人员落进自己手里一个,八路那边至少有一个,自己跟八路有染这件事有没有可能败露?我这亲哥好大个手笔,真人不露相啊,转型转得也太快了!上原队长死了,现在的宪兵队是新调任的前田大尉说了算……

    越想越头疼,越捋越浆糊,停下来,静下心,换个擅长的思路看问题:皇军是庄家,这没得说,那我肯定是皇军的上家了;八路是皇军的对家,是我的上家,是庄家要宰的对手,但是能给我喂牌;压根瞧不上我这个弟弟的李有德只能是我的对家,什么都指望不上;这牌局……我这个上不了台面的小角色该怎么打?

    上家给的要吃,不吃人家认为我不给面子;下家想要的牌我也得喂,谁让人是庄家呢,谁让我是狗腿子呢,不喂是活腻歪了;这牌局有意思,这样看来的话……我手里现在虽然烂牌一把,如果好好打说不定也能凑出一条龙!

    ……

    深夜,梅县县城,宪兵司令部。

    前田队长被手下人唤醒,只着了件便装,面色不虞地走进了办公室。

    一个满身泥污,衣衫多处被划破的年轻人规规矩矩地站在办公室里等待,头发凌乱,脸上满是疲惫,却显出一股不招人讨厌的秀气。

    前田径直到办公桌后坐了,借着灯光将来人再次打量一遍,仔细看了穿戴,用还算流利的汉语沉声问:“有什么事不能找你的侦缉队长报告,非要来我这里?”

    先鞠了标准一躬,然后以不高不低的话音回答:“太君,事关羊头计划,我不得不来这里当面汇报。”

    “羊头计划?”前田队长皱了皱眉毛,神色露出不解。

    李有才心底松了一口气,打瞌睡有人送枕头,感情这位新来的前田队长也还不知道呢,那不更好办么,剧情可以再改改,赶紧解释:“羊头计划是上原队长亲自计划实施的,了解的人很少,我的任务是负责接应代号师爷,他打入山匪执行任务,昨天下午……联络到我时他已经重伤不治,所以我连夜赶来汇报情况。上原队长生前曾要求我必须直接向他汇报,以防计划泄露,所以现在我必须找当面汇报于您。”

    前田队长听完,面色已经阴转多云,刚上任没几天,羊头计划这件事根本不知道,于是转脸问身边的助手:“为什么我不知道这个羊头计划?”

    属下立即解释,因为这件事是上原队长个人实施的,并且刚刚开始起步的时候上原就被人枪杀了,导致计划中断,所以任务档案可能没有进行交接,别人自然不知道。

    前田一拍桌子:“现在就去把这个计划给我找出来!”

    不久后,匆匆跑回的助手将一份档案呈在办公桌上,前田深锁眉头开始认真翻阅。

    李有才一声不吭老老实实站着,低头看地哪都不瞧,距离办公桌有点距离,再加上角度,想偷看也看不清,不如老老实实体现自己的忠诚素质,站得两腿发酸也不晃一下。

    啪地一声合上了档案,前田重新抬起头,面无表情盯着李有才看了一会,突然问:“你说你负责接应师爷?是么?”

    这一瞬间,李有才的心是慌的,这一瞬间对他而言漫长得像是一个小时。因为这个问题太关键了,必须想清楚前田为什么这么问,因为他一定有后话,答错脑袋肯定搬家,说不定直接会死在这间办公室里,上刑场的待遇都不会有。

    师爷说过里面有三份人事档案,师爷说过接应机制还未建立,档案里应该只提及了三个主要人物,只能赌前田的第二个问题是‘为什么档案里没这么说’,或者‘为什么你不在档案里’。没时间容犹豫,努力平声静气回答:“是。”

    “但是……档案里可不是这么说的!”第二个问题果然来了,前田的语速变得有点缓,连问带诈。

    李有才先是抬起头来愣着眼朝桌面上的档案瞅了瞅,又继续抬起视线看了看正在逼视的前田,终于若有所悟地一晃悠,哭丧着脸连连猛摆手道:“太君,不带这样的!不带这样的!我承认我谎报人数,把手底下三个人说成三十个吃空饷;我承认我不务正业天天混赌馆,可我哪有能耐说这个瞎话啊!是前田队长逼我做这个,再说现在师爷都死了,那些山匪都让我哥给卷了,这事都过去了,任务算结束了,您为啥还要拿我开刀啊?我……”

    前田忽然一抬手:“李有德是你哥?”

    “是是是,他是我亲哥,我叫李有才。不过他卷收山匪这事我也是听师爷说了才知道,我哥早不认我了,这件事他咋想的我真不知道,刚才我都汇报清楚了,我没包庇他!不信您可以随便找个侦缉队的人来问,我是个什么德行,跟我哥臭成什么样了。”

    前田眼神中的锐利消失了,他的注意力被转移到了李有德的问题上来,重新靠住了身后的椅背,忍不住好奇地问:“上原有没有对你说过他为什么用你?”

    “有。”李有才胆大不怕撑死,索性演个够:“当初我推辞,他说绿水铺位置更近,方便;另外说我……是个废物不惹眼。”话落后讪讪地抓了抓脑袋。

    前田笑了:“三个人一直吃着三十份的饷,这个比例……维持起来不容易啊,你能熬到现在还没让侦缉队的废物发现,说明你比废物强多了。”

    李有才赶紧鞠躬:“太君,我错了,我回头就去侦缉队里认罪伏法,我一定……”

    “用不着,这本来也不是我操心的事!你那绿水铺的位置确实方便,现在我给你一个新任务,设法渗透进山!”

    设法渗透进山?李有才懂了,前田是打算联络羊头计划中的人。但是李有才表情上显出了一副吃惊样:“太,太君,我就仨人,那十里八乡的全认识我们,这我怎么渗透啊?能不能从别队找人……”

    前田面色转为不虞,打断道:“拿了三十人的饷,难道你还打算只做三个人的事?”

    ……

    走出了宪兵队的大门口,深深吐出一口大气,后背汗津津的发凉。抬头看看当空皎月,庆幸这张牌打得好,有收获。从此后,自己这个小小的便衣队长入了前田的眼,可以越过侦缉队长直接面见前田队长,相当于攥着尚方宝剑,了得么!

    心中偷偷得意了一下,然后顺着街边离开,同时开始考虑下一步的问题。一是八路那边的羊头人物,有可能事关自己的安危;二是设法潜伏进山,怎么进?事关前田太君对自己能力的认定。

    忍不住叹气出声:“唉——难啊!”

    突然身边响起声音:“难你妈个蛋!”

    接着感到自己的后脖领被人一把揪住了,被扯得一趔趄,那人继续大骂:“李有才,你个龟孙子,还老娘的‘红丫头’来!”

    李有才心里这个悔啊,不用回头也知道身后是谁,因为身边的大门口上牌匾被灯笼照得熠熠生辉:春秀楼!

    走路思考问题不是一个好习惯,一失足成千古恨往往都是这么来的……

第280章 本性难移

    全独立团整整忙了一夜,才将山洞里的缴获全部运抵酒站。后面的活儿就不用着急了,二连休整,九排尽地主之谊负责戒备,卫生队炊事班供给处跟着团长政委背一趟东西直接返回团里,一连和四连成了运输苦力,往返于大北庄和酒站之间,一趟趟慢慢运。

    如小红缨所想,酒站成了货源地,极大地方便了九排揩油,无论什么东西,都能顺手留在九排一点。相对于全部货物来说,少那么一点无关痛痒看不见,可是相对于小小的九排来说,那相当于一夜暴富!

    原本李算盘是准备留在酒站点货监管,撸胳膊瞪眼发誓要盯紧缺德丫头,但是政委却突然要求回到大北庄之后再说,把李算盘拉走了。为此李算盘这个主管对政委强烈表示不满,政委笑言:九排是狼,不是老鼠,狼越强壮,拖回来的羊越多。再说本来团里就承诺过满足九排的物资需求,可是到现在九排也没朝团里要求过,让他们享受一点收获的喜悦又有什么不可以呢?这样都省下走手续了。

    李算盘无奈,他算看明白了,政委这就叫‘偏心眼’,如果照章办事走手续的话,就要一碗水端平,别的单位都看着呢,给了九排别的单位同样得给,不好办。也罢,这样一来倒是省心了,其实供给处反而能留下更多呢,李算盘不再多言。

    二连到达酒站之后,没有像上次一样呆在河对岸,而是直接驻扎在半岛空地附近的树林里。九排人对此极为不满,双方明明水火不容看不顺眼,你二连还非要驻扎在九排窝里,这什么意思?摆明了是故意恶心九排!可是当时团长政委他们各单位都还在,心里有气也得忍着。

    一天过去,各单位走了,一连和四连也忙在路上了,九排和二连开始忍不住想扯淡了,瞪眼睛吹胡子,背后扬沙子,不时有战士相互唧唧歪歪指指点点。火药味浓烈,出奇的是胡义居然天一亮就扛起锄头去了青山村种地,不见了人。

    听闻这个消息后,高一刀心里突然丧失了斗志,怅然若失,他忽然觉得很累,很难过。他破天荒没有像往常那样磨他的刺刀,反而第一次学着别人去散步,站在沙滩上看河水。

    后来他继续走,走进了酒站空地,看到了当中的一棵大树,树干上钉着两块牌子,上面的牌子写有‘酒站’两个黑字,下面的牌子用白粉笔新写着四个遒劲大字:打倒二连!

    面无表情地看了这句标语一会儿,高一刀的心情终于好了些,忍不住脱口道:“做梦吧!”

    转过身,看到石屋门口木头般笔直地站着一个卫兵,于是抱着两膀踱步过去,刚到门口,卫兵突然横跨一步,将门挡了,仰起头直勾勾盯着高一刀不说话。

    低下头看着比自己矮了一大截的吴石头,高一刀觉得有点牙碜,这个傻子的最烦人之处在于不屈不挠百折不回,差不多哪回动手都有他这傻货。

    “给我滚一边去!”高一刀说。

    吴石头不动不答。

    正在心里琢磨是不是把这傻货拎起来扔河里去,屋里突然传出小丫头的声音:“傻子,让他进来吧。”吴石头这才收回横步,重新呆立门边。

    迈步进门,高一刀的眉毛忍不住跳了跳。好家伙,缺德丫头这屋里彻底变仓库了,乱七八糟琳琅满目什么都有,堆得根本无处下脚。小红缨歪着俩小辫,坐在个破箱子上,手里拎着几张脏纸,嘴里叼着个破铅笔头,正在歪脸看过来。

    马灯,小煤油捅,火药,肥皂,破毯子,钉耙,火柴包,铅沙,粮食袋子,半框山核桃,长柄斧头,木锯,坛酒,砧台,雨衣,斗笠,盐袋子,碎铁钉,红布,腊肉,皮草,铡刀,土炮,竹竿,风筝,铁镐,陈醋等等等等。团里不需要而摘出来的她都收了,再加上她顺手牵羊揩油而来的全在这了,看得高一刀眼晕。

    “高连长,站着干什么,随便坐。”

    小丫头的话让高一刀忍不住一晃悠,居然称呼我高连长?什么情况?我怎么听着这么瘆的慌呢?你这缺德孩子拿我当过连长么?嘴上下意识道:“我往哪坐啊我?站着都费劲!”

    “咯咯咯……”小丫头得意地笑了:“喂,怎么样?眼馋了吧?嗯嗯?”

    “眼馋个屁!你等着,一会我就让通信员回团里告你去,你这不怕撑死的熊玩意就等着被修理吧你!”高一刀可不是开玩笑的,他是真打算拆小红缨的台了,小打小闹倒也算了,这也太臭不要脸了,能眼睁睁看着你跟我臭显摆才怪!

    小红缨倒是不恼,蹭蹭挪挪想要从箱子上下来,可是周围实在不方便落脚,只好打消念头,暂时继续坐在破箱子上,将铅笔头别在耳朵上,朝高一刀说:“给你个连长都白当,傻透了你,没见过能傻到自己告自己的!”

    “老子告的是你!”高一刀竖着眉毛回了这么一句,忽然停了下反问:“你什么意思?”

    “还能是什么意思?你相中啥就可以拿啥,想吃啥就可以要啥呗!”那双漂亮大眼忽闪着,清澈见底。

    高一刀满头黑线僵住不动了,这是真的么?那双漂亮大眼此刻无邪得让人不忍心怀疑。努力稳住心神,暗暗告诉自己冷静,一定要冷静!这绝对不可能,信了她的话必定悔一生!

    沉默了一阵,忽然醒悟道:“死丫头片子你少忽悠我!这些东西分我一半二连也没法带着走,难道你以为我会傻到让弟兄们背着陈醋坛子去打游击么?怕我告状,你就想用空话封我的口?你真当天下就你一个聪明人吗?啊?”

    小丫头眼中的清澈转瞬不见:“切——狗咬吕洞宾,不过今天我不跟你计较了。说你傻你不信,谁让你背着醋坛子打游击了?你二连现在没有根据地,可是我们九排有啊,我们这酒站离你可比团里近多了吧?你们可以随用随取啊?再说这些东西团里也未必给你啊。你想想,是不是?”

    高一刀顿时无语,看来太阳真的从西边出来了,差点不认识面前这个缺德丫头了,这还是她么?无论如何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试探着问:“你不是又要我拿子弹跟你换吧?我警告你啊,这不可能,我现在起也要攒子弹了!”

    “谁朝你要子弹谁是小狗!”小丫头果断打消高一刀的疑虑。

    “哦?真的?”高一刀这回彻底松了口气。

    可是随即却听到丫头恬不知耻地说:“你可以用人换。”

    “什嘛?”

    “眼睛瞪那么大干嘛?你那南岸现在都乌烟瘴气兵荒马乱了,多少村多少寨呢?帮九排征十几二十个兵还算事吗?你合计合计你到底是亏还是赚了?对你来说这是无本生意都看不出来吗?笨死你算了!不愿意你就去告吧,反正我早把禁闭室当家了,不送!”两只歪辫子翘起来了,彻底露出了她一贯的嚣张嘴脸。

    出了门,高一刀心里琢磨:我这不算人贩子吧?啊?

    ……

第282章 交情

    时近午夜,一个人影悄悄溜出了酒站。接着又一个人影出现,保持距离尾随前面的人影后,悄悄消失于夜幕。

    午夜,青山村废墟,月光下影影绰绰的残垣断壁间,寂静得只剩下蛐蛐叫。一个人影出现在废墟间,努力学了两声夜猫子的咕咕响,不久后便有人现身。

    “李队长?是你不?”学夜猫子叫声的是结巴。

    “不是我还能有谁对夜猫子感兴趣!”李有才走近了结巴:“怎么样?当上八路了?”

    “独立团九排九班战士赵亮。”结巴的回答居然一气呵成。

    “哎呀?当了八路连结巴都治好了?”

    “报号的时候不,不结巴。”

    “嗯,好,这我就放心了。绿水铺炮楼我已经打过招呼了,以后有情况你直接到绿水铺去找我,可有一样,得白天才行,晚上炮楼认不出你,别让自己人给毙了。”

    “行,我记着了。”

    “好好干,前途无量。”

    “李队长你尽管放,放宽心,这个八路我肯,肯定好好当!”

    “胡扯!我特么跟你说的是卧底!”

    “啊对,对对。这个卧底我肯,肯定好好当。”

    “嗯,行了,我就是来确定你是否成功打入八路内部。那就不多耽误了,你快回吧,免得时间拖久了露馅。”

    胡义隐蔽在黑暗里,看着,听着,直到结巴离开,仍然隐蔽在黑暗里没露面。因为要确定李有才究竟是不是邀约,如果结巴走了他也走,那说明不是,如果他继续呆在这等待,才说明猜测正确。

    足足过了十分钟,李有才的身影还在,胡义这才悄悄收起驳壳枪,不紧不慢地出现在李有才身后。

    “你为什么在这?”

    吓得李有才一激灵,猛回头,确认了人影是胡义,这才出了口大气:“吓死我了,你怎么才来呢?”

    “说吧,干什么来了?”胡义直奔主题不说废话。

    “来提供重要情报。”

    “……”

    等了半天也不见胡义答话,不由问:“你怎么不说话?”

    “你也想参加八路?”胡义的语气里满满的不可思议。

    “我参加八路?这个问题还是等我戒赌以后再说吧。实话告诉你,皇军的人已经进了你们独立团了,念着咱们的交情,我特意来告诉你们这个消息,劝你们赶紧把这个鬼找出来,免得把你们毁了。唉——谁让我李有才天生是个重义气的,看不过眼。”

    没料到是这样的情况,胡义快速思索了一下,忽然问:“咱们有交情么?”

    “……”这回轮到李有才无语了,认真想了想,似乎……真没什么交情,基本都是利益交换,憋了半天突然道:“我帮过红丫头这不是假的吧?我跟红丫头可是有交情的,我这是冲她的面子。”

    “你是怕你那点破事露馅吧?”

    没能把胡义忽悠住,李有才只好笑答:“那个……算一半一半吧。”

    “所以说,这件事是相互帮忙?”胡义可不打算让李有才偷奸耍滑白白的从自己身上捞人情,免得他将来蹬鼻子上脸。

    “相互帮忙。”

    “知道他是谁么?”

    “不知道,只知道他是羊头计划里的一个,应该已经进入你们独立团了。”

    “羊头计划里的一个?总共多少个?”

    “这个我也不清楚,羊头计划是宪兵队长亲自督办的,我这个不入眼的烂角色怎么可能掌握,这条消息我也是无意中听入耳的。”

    李有才并没有将事情和盘托出,他可不会傻到将所有的牌都亮出来,他只相信手气,而不相信任何人。

    胡义点头:“这件事我会报上去。”

    “别光报上去,夜长梦多千万得抓紧,关于我的事一定要跟你那些手下知会一声,怎么说我也帮了胡长官你不少忙呢,你可不能不够义气!”李有才强调着事情的重要性,生怕胡义不拿他这条小命当回事。

    “行了,如果没别的事我走了。”

    “等等,还有件事。”

    “说。”

    “我可是拿结巴真当卧底用的,你们九排的情况,青山村的情况我都会一五一十报到宪兵队去。”

    胡义没说话,但是气息有点冷。

    “我总不能干吃饭不干活吧?你当皇军是傻子啊?这是宪兵队给我的命令,我不干也得干。要是你实在不愿意,可以直接把那个结巴给毙了,然后我再另想办法侦查你。工作失败也是工作,保不住我这队长的帽子起码能保住命。”

    “……”胡义真拿这个奇葩汉奸无语了,这么不要脸的事被他说出来居然还有礼有据的。

    “由我来告你的密,起码事事能提前给你个预警,要是换了别人来你不更头疼。再说我卖的也就是你们九排的编制啊,人数啊,驻扎位置啊这些。你们这点人皇军一时不会看上眼,平时多警惕着点不就得了。”

    “在我后悔之前你赶紧滚!”

    “我滚!我这就滚!保证滚得远远的!”李有才掉头跑了。

    胡义看着汉奸背影消失进夜幕后,转身向南离开。

    ……

    第二天上午,大北庄团部大院,政工科办公室。

    苏青伏在办公桌上写了一份名单,然后装入档案袋,档案袋的目录栏里写着:筹组交通人员名案。

    将档案袋放在桌边,随手从自己的头上扯下一段发丝,谨慎地别在档案袋的不起眼位置压好。

    “苏干事,你找我?”小丙走进门口。

    示意小丙关上门,然后低声道:“去通知李贞到我这来,另外……”

    过了会小丙惊讶道:“这,这,这团长不得批死我啊?”

    “批你几句就批几句吧,事后我会替你跟团长说明。”

    小丙离开后不久,李贞来到了政工科。

    苏青微笑示意她坐:“一直以来你的档案都没建立,我把这事忘了,这是我的工作疏忽。”

    李贞也微微笑了笑:“这没什么,你要是不提,连我自己都忘了。”

    “现在不忙吧?”苏青一边拉开抽屉找出档案纸,一边随意问。

    “没事,不忙。”

    啪——大院外突然一声枪响,吓得李贞当场一激灵。苏青立即站起来冲到门口,惊慌地朝院里的警卫员问:“发生什么了?”

    “不知道。”警卫员一边扯出枪来,一边急急冲向大门口,团长政委也惊讶地出了屋。

    于是苏青跟在警卫员身后也冲了出去。

    大院外不远,小丙哭丧着脸,讷讷对闻声而来的众人说:“不小心……枪走火了。”

    团长黑着脸抬起大手当场给小丙来了个大脖溜子:“不像话!你是新兵吗?警卫排全体集合,给我开会!这都散漫成什么德行了一个个的……”

    重新回到办公室的苏青给李贞建立了档案,等李贞出门离开后,苏青才细致地观察着放在办公桌边的那个档案袋,隐蔽别着的发丝仍在,这档案袋没有被人触动过。

    漂亮的眉头紧锁,虽然测试结果与预料的不同,但是苏青仍然认定李贞是最大的嫌疑人。但是这种事不能没有证据,一旦错了,不单单是冤枉一个好人的问题,同时也会使真正的敌人遁形消失。现在看来如果想要证据,只能调查了,别无他法。

    ……

    团长扯着嗓子在操场上教训警卫排,声音在团部大院里都能听得见。团部正屋里政委一抬头:“哎,苏青,什么事?”

    “小丙开枪是我授意的。”

    “什么?”

    苏青对政委解释了事情经过,随后说:“我一直在怀疑她,现在看来只能去调查了。另外,叛徒的事也必须解决,因为这个影响太恶劣了,身为二号,毁了整个组织,牺牲了太多人。同时,县里的风头已经过去,新的交通站也要组建。所以,我必须得进城。”

    政委站起来了,看着窗外想了想:“我不同意你去,可以找个适合的人进城处理这些事。”

    “咱们团里只有这些人,还有谁能比我更适合呢?”

    “你走了政工科怎么办?”丁得一舍不得苏青去涉险,眼下独立团只有这一位大干事,无论工作能力还是谨慎性都是丁得一喜欢的,可谓是他这个政委的最大助臂。

    “现在的政工科并不忙,况且相对于琐事,这三件事是眼下最迫切的。”

    “你容我考虑一下。”政委没有当场作出答复。

    ……

    进了院子的孙翠发现九班已经人去屋空,屋里的几件破家具都在,院子里多出了一口井。

    出门打听,才知道九班已经变成了九排,现在的驻地在酒站了。

    无奈准备返回杏花村去,却发现不少战士一直在忙忙碌碌,从东边往回搬箱子运粮。

    好奇心驱使下凑过去与战士闲聊,终于得到了二连和九排打了三家集,抢了金疤拉这条消息。

    于是孙翠开始琢磨这件事:当初可是我带着九班去过的三家集,当初可是我跟胡班长讲述的金疤拉故事,这里边是不是有我的功劳?打了三家集,算不算断了我的活路?我孙翠是不是天底下最苦命的女人?

    看着周围那些对自己爱答不理的同村邻居们,坐在磨盘上歇息的孙翠跳下了地,拍拍脏旧裤子上的灰土,重新拎起她的破包袱,没有返回杏花村,反而向东而行……

第283章 自私的选择

    政委最终同意了苏青的要求,进城执行三项任务,知道苏青已经定了人选,但并不知道人选都是谁。一方面是因为政委没有过多干涉,另一方面是因为苏青刻意不提,否则如果政委听说胡义做刺杀任务,不反对才怪。

    打仗是在行的,但是这种刺杀的活儿胡义没干过,全无经验。

    苏青单独与胡义交谈,想要征求胡义的意见,但是胡义想都没想,直接同意了,杀个人的事,何难。

    于是苏青开始给胡义交代注意事项,第一,什么都不要带,免得进城的时候出问题;第二,李有才会先确认二号叛徒的所住位置以及具体情况,你记住一个地点,进城后第二天与李有才碰头由他告诉你;第三,尽量使用声音不大的手段解决目标,因为一旦出动静你很难跑掉;第四,只要动了手,无论目标是否死掉你的任务都算完成,必须当场撤退;第五,你不会获得任何支援和协助,包括撤退方案也得你自己想办法,因为现在城里没我们的人,即便有我也不会让他们因刺杀行动受牵连;第六,不能被俘,只有生死。

    两人当夜换装,顺河而下,到绿水铺见李有才。

    调查羊头计划的嫌疑人李有才是很有兴趣的,二话不说带着两人进城。

    ……

    行商的苏青冠冕堂皇地去找客栈,汉奸李有才奔了宪兵队,刺客胡义就惨了,除了一身破烂衣服啥都没有,进城后找了个偏僻的垃圾堆,瞪眼看天熬了一天一夜。

    不是不想出去找吃的,主要是当兵习惯了,在接到李有才的情报之前不愿多生是非,把现在的处境理解为隐蔽等待任务开始。

    饿得前心贴后背,终于熬到了与李有才碰头。

    目标当初在梅县地下组织中的代号是二号,名叫冯忠,叛变后成了鬼子的助理,住进了宪兵队,自知危险时时在,所以几乎不出门,只在鬼子控制范围内晃。

    李有才手绘了一张宪兵队的草图,标出冯忠所住位置,又叙述了其样貌,最对胡义说:“我看啊,这事悬。他住宪兵队里根本不出来,你能把他怎么办?”

    胡义心里也无奈,但是应下了就得做到底,任务挑兵,而不是兵挑任务,没搭李有才的话茬,反而道:“把你的枪给我。”

    “你要枪?大哥,这是县城不是青山村,只要枪一响你就完了!再说我这还得去办事呢,没了枪我归队怎么交代,这可不是绿水铺。”

    这才想起李有才还有他的任务呢,只好退而求其次:“那就把你身上的钱给我。”

    李有才无奈地苦笑了一下:“昨天一进城,我身上的钱都被苏姐要走了,一分都没给我留啊。呵呵,不信你搜。”

    胡义终于无语了,是只有我这个刺客这么惨,还是天下所有的刺客都遭罪?这个行业太坑人了!

    “那没你事了,赶紧滚吧!”

    李有才笑了笑掉头走,可是几步后又停住,回过头:“胡长官,这可能是咱们最后一次见面了吧?”

    “我很高兴不必再看见你。”

    “我就不明白了,明知道是送死,你为什么……”

    “我已经死了!”

    “看来是因为……她讨厌你。”没头没脑撂下这句话后,李有才真的走了。

    胡义的身影随之消失在胡同间。

    ……

    一段时间后,李有才出现在另一个碰头地点,见到了苏青。

    “这是你要的良民证,另外那个二号的情况我已经告诉他了。”

    苏青接过证件验看了一遍收好,随口问:“二号的情况怎么样?”

    李有才介绍了一遍,苏青越听眼睛越大,直到愣在当场。原本她以为这个叛徒可能是在侦缉队里,由侦缉队的人保护着,万万没想到是在宪兵队,并且不出门。如果是这样的话暗杀行动必须取消,因为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不说,执行任务的人必死,怎么可能活着出来?

    “你当时为什么不告诉他取消任务?你傻吗!”苏青已经失态了,语气里带着愤怒,本能地将李有才看成一个属下。

    “我,我哪知道你们这任务还可以改的?这跟我没关系吧?再说……我瞧着你好像看不上胡长官,以为你这是公报私仇呢,我这个局外人哪敢瞎掺合!”李有才怔怔回答。他可不会冲动地把苏青当成领导,本身就是局外人,自然有什么说什么。

    苏青终于意识到找错宣泄对象了,这件事是自己这个筹划者的疏忽,虽然继续进行刺杀任务在工作上不算失职,只要任务成功哪怕牺牲也值得,但是她心里的感觉不是这样的,反而猛然间空落落的。

    她匆匆跑向李有才与胡义接头过的地点,穿街过巷,跑得惊慌失态,跑得目光恍惚喘不过气来,经过的一切都是恍惚的,仿佛快速流过的色彩之河。

    当她狼狈地到达了那个地点,又怎么会看到早已出发的胡义呢。

    ……

    夜幕下,她推开了二楼上的窗,静静地看着同一条街上那个宪兵队大门口。今天下午她退掉了原来订下的客栈,换到了这一家,因为这里能够看到宪兵队。她没有心思去进行她该进行的商铺调查了,只想站在这里一直看,今天,明天,后天。即想看到宪兵队会发生什么,又不想看到宪兵队会发生什么。

    月色下,一袭素色旗袍,倚在窗畔,齐颈发丝被路过窗边的夜风偶尔撩拨,散乱地半遮她失神的眼。

    他肯定也在看,无论敌人多么强大,他也会像看待猎物那样看,让所有人惊诧,究竟什么是他那份勇气的源泉。那么我的目光会和他交汇么?也许正在交汇吧?为什么要想这些……

    于是匆匆下楼,匆匆走上宪兵队大门前的那条街,小心避让着零落的人影,努力注视街边的每一条巷道胡同,努力让自己走在明亮处,以便他能看到,认出,他一定认得出。

    突然前面出现了巡逻队,路上的人开始惊慌离开,宵禁的时间要到了。

    她无奈地止步,直到最后一个行人也匆匆跑过了身边,才黯然转身。

    仅仅十几步远的下一个巷道拐角,一双细狭双眼刚刚没入黑暗。昏暗街边的玲珑身影曾经站在他的余光里,但是他当时的注意力被宪兵队吸引了……

第285章 变脸

    警务也有个独立的办公场所,与宪兵队仅仅一墙之隔,大门朝向相同,挂着梅县警察队的牌子。

    时近晌午,几个伪警员员回到了警队,一进门先忙着喝水止渴。

    李有才皱着眉头朝刚回来的人埋怨:“求你帮忙查点破事真费劲,至于墨迹到现在吗?你看看这都什么时候了?”

    对方大口喝饱了凉水,才答:“我不得先忙正事么?两个案子处理完,大半个上午就过去了。嫌慢你自己去查啊,费力不讨好,我图什么?”

    李有才一笑:“你可别吹了,城里八百年也不见出一个案子,你一张嘴就来了俩,能不能编个靠谱的借口啊你?说你崴了脚也比这个强吧?”

    另一个警员接茬道:“李有才,这回可真不是假的,昨天晚上出了俩案子,城东酒楼厨房被盗,我们今天到那仔细调查一通,发现确实少了两只烧鸡。第二个是杂货铺掌柜的报案,说他的铺子昨晚遭了贼,他把自己锁屋里不敢出去看,事后查看现场,发现少了一截绳子,丢了个铁钩,盗贼还顺走了一瓶煤油。”

    “哎呀我天,真是惊天大案,难为你们了,跟你们报了案,事主的损失翻倍了吧?”李有才笑嘻嘻地嘲讽了一句,接着道:“别说没用的了,让你帮忙的事有眉目没有?”

    “我查问了,邻居说这个李英已经有一阵子不见了,平时根本没来往,没人知道她去了哪。至于样貌……形容得跟你说的差不多。”

    李英就是李贞,是身为二十一号交通员时使用的假名,李有才要做的就是查出她在城里工作时期的样貌特征,以及接触过的熟人,再告诉苏青与李贞做对比,看看是不是同一个人。

    “那她有什么常接触的人没有?”

    “据说有个叫林秀的,是她熟人。”

    “那你怎么不直接帮我把人带回来呢?”

    “带个屁,那个林秀家住东门外呢,你还是自己找去吧,帮你这些还不够么?我告诉你说咱俩两清了啊,以后我可不欠你的债。”

    李有才摸出一张赌场上写下的欠条递给警员,同时道:“林秀的住址给我说详细点。”

    警员把欠条接过立即撕碎,然后说了地址,最后不解地问:“你找这个李英干什么?不是你小子又动了歪心吧?我劝你省省吧,据说她没那么好看!”

    阳光的脸上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我怀疑这个李英是八路!”然后走出了警队大门。

    ……

    奔东门,出县城,顶着烈日走了个汗流浃背,终于进了村庄。

    只知道林秀家住这里,却不知道是哪个门,正想找个人打听打听,忽见对面来了人。

    黑鞋白袜,黑裙蓝衣,十八九岁年纪,一条长长的麻花辫,美丽杏眼正在诧异看过来。

    看得李有才有点呆,这是进村还是进城了?村里也有这么漂亮的女学生么?对比这土里土气破破烂烂的周围环境,强烈的反差令人印象深刻,做梦了。

    赶紧先掸掸衣服上的灰尘,再捋捋头发,特意朝对方微笑拱手:“请问……”

    话还没说出来,女学生反问他:“你是谁?”

    “咳咳……在下……姓李,名唤……”

    “你背着的是枪吗?”李有才的名字还没报完呢,第二个问题又到了。

    “呃……你说这个,啊对,这是……”

    “我怎么觉得你这打扮怪怪的?”女学生上下打量着,再问。

    “咳……”李有才差点被自己给呛死,有这样提问的吗?不需要回答还问个屁啊?心里是这样想,可是一身贱骨头还是忍不住说:“干净些而已,我只是……”

    可是女学生不等理由才说完,再次抢先说话了:“嗯,好吧,你忙。”然后掉头就走。

    “嗯,行行,那个……”糊里糊涂应和,直到对方转身了,李有才终于反应过来:“哎?哎哎?这不对啊?那个你……等等,你等等!”

    她停住了,扭回头看,静静不说话。

    这一回眸,李有才腿一软,差点醉了,心里狠狠念了一句阿弥陀佛才恢复神智,摆出一副欠了人家万贯的表情,低三下四地问:“请问……哪家姓林?”

    “这里十户有八户姓林。”明眸皓齿声如燕语。

    赶紧咽下了口水再问:“林秀家住哪里?”

    她静静看了李有才一会儿,抬手一指远处半坡上的一间草房:“去那问吧。”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看着不远,走起来不近,这倒也算了,关键连条路都没有,连踩泥巴带过坑,李有才的一身行头全毁了。要按着平时,他肯定要思量思量那个女学生的话是不是真的可信,但是现在,他可不忍心打破她的美丽纯洁形象。

    一路折腾到半坡,以为苦尽甘来,结果草房附近冲出一条凶恶大狗,一身黑毛,血盆大口,叫都不叫直扑李有才,这个惨!

    等主人出来唤住狗,倒霉的李有才已经被撕成叫花子了,后来自称是猎户的主人告诉他,林家是做大生意的,当家的人称林掌柜,林秀是他的独女,院子最气派的那家就是。再说你跟村里人打听不是更方便,非跑来这么远干什么呢?

    “过来欣赏风景,顺便问问而已。”这是李有才的回答。

    ……

    一扇大门打开了缝隙,门里人探出头,用看待傻子的目光看着大门外衣衫褴褛的人,要不是看他身上还背着枪,这门根本不可能给他开。

    “我们老掌柜的在城里呢,要办事到城里去找吧。”门里人说完了准备关门。

    “谁找你们掌柜的,我来找林秀。”李有才一边龇牙咧嘴地揉着胳膊上被狗咬出来的血窟窿,一边朝门里人不耐烦。

    门里人面无表情看了看李有才:“你也是来求亲的吧?能不能先照照镜子再来?”

    “我……求个屁啊求?明告诉你,老子是便衣队的,来办公事,赶紧让林秀出来!”

    此时大门忽然敞开,门里人一看身边,不禁道:“大小姐,你怎么出来了?他是……”

    黑鞋白袜,黑裙蓝衣,一条麻花辫长到腰际,林家大小姐面无表情看着大门外的李有才,冷冰冰问:“找我什么事?”

    果然是她!从那条该死的恶狗扑向自己的一瞬间就意识到了,太毒了,太伤心了,小白兔转眼变毒蛇啊,老子招你惹你了这么糟践我!李有才觉得自己必须给她点颜色看看了,可是一张嘴,却说:“信不信老子那个……找你调查情况。”

    “我一个乡下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没情况给你调查。”林秀的眼里透露着鄙夷。

    破衣烂衫狼狈相的李有才一时居然不知道说什么好,憋了半天忽然问:“你是不是有孪生姐妹?”虽然眼前是同一副面容,却根本无法与刚才那个单纯的美丽表情联系起来,不敢相信是同一个人。

    看门人自然听不懂,愣愣地看向身边的大小姐。

    “如果这就是你要调查的内容,很遗憾,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还有问题么?”

    咬了咬牙,暗道:好男不跟女斗,忍了,办正事吧。于是道:“李英你认识吧?”

    “不认识。”林秀的回答连犹豫都没有。

    “如果你不认识她,你觉得我会找到这来么?”

    “很多人都找到这来,只是想认识我,请你找个更好的理由。”

    “我……你……”李有才被闷得说不出话,没见过这样说话的,长得好看也不能狂成这样啊?

    “还有问题么?”

    “我……”

    “关门。”林秀随口吩咐了身边的下人,转身返回院子,咣当一声两扇大门并拢。

    留下褴褛的李有才瞪着大门发呆,身上那些狗牙啃出来的伤口还在汩汩冒血。

    ……

    县城中的某一偏僻处,胡义看了看天色,扔下最后一块鸡骨头,在衣服上蹭了蹭手上的油腻,开始将一段约两米长的短绳与铁钩捆连起来,动作仔仔细细一丝不苟。

    捆好之后全力拽了拽,又将铁钩抛上旁边的墙头,站在下面扯了扯,感觉还算顺手。

    正因为胡义没有刺杀经验,所以他的想法和别人不一样,宪兵队是虎穴没错,但是正因为它是虎穴,所以没人敢摸老虎屁股。如果偏偏去摸,那么老虎会想到么?

    可能是有去无回,但是执行命令是军人天性,没有经验无从下手,那么就从看待战斗的角度下手,将这次任务看做偷袭拔点,然后突围。阴谋诡计实在不是强项,看成战斗就简单多了。

    计划分为两步,首先于一侧展开佯攻,然后主力从其他方向偷袭,突击得手后只能依靠一个字:跑!当然这佯攻和主攻都是胡义一个人,更复杂的战术无法做到,能跑多远也不知道,倒霉的话当场就死了。

    甩绳摘下了挂在墙头的铁钩,用手指肚试了试锋利的钩尖,然后缠绕在腰间,最后拎起刚刚弄好的一个简易燃烧瓶,认真挂好。

    光线渐渐暗淡,夜色如期而至,宵禁的时间也到了,然后他的身影坚定地走进了黑暗,去迎接战斗……

第286章 冷酷的狗皮

    警队大门紧闭,四面院墙围起了一栋二层小楼和一趟平房,门房内的马灯亮着,光线透过窗照亮了大门内的一小片地方,但是值班的警察已经和衣佝偻在屋内的一张小床上睡熟。

    那趟平房座落在办公楼与后墙之间,有仓库有宿舍有地牢,地牢入口那间值班室也亮着灯,隔窗可以隐约看到几个警察在打牌,好久后才会有两个警察不情不愿地走出来,拎着手电绕着墙内象征性地巡逻一圈,然后回去继续输赢。

    警察不是军人,下班后家住城里的当然回家了,天黑后还在警队里的除了值班站岗的还有几个住宿舍的,此刻在平房另一端的宿舍里此起彼伏打着鼾。院内当中的二层办公楼上也有一间办公室亮着灯光,那里是个值班警官在守电话。

    这一切在看惯了敌人阵地的胡义眼里,连纸糊的防御都算不上。与宪兵队一墙之隔的警队就是胡义的佯攻目标,既能吸引宪兵队的注意力,又能得到枪。

    尽管苏青强调要低调低声,尽管李有才说了枪一响没跑,但胡义不是专业刺客,没有枪没有刺刀他觉得浑身不爽,既然任务是我来做,那么我只按自己喜欢的方法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当手电的晃动光线显示两个巡逻的警察再次返回了后面的平房值班室,铁钩飞上了墙头,随后是身影拽绳攀上来,然后收绳落地,以军人躲避弹雨的姿势猫下腰狸猫般快速冲向办公楼。

    进了门,光线猛然暗了,停在门内适应了一下,开始轻手轻脚地慢走,在一层走廊里随手试了试几间房门,都锁了。然后离开走廊,开始慢步走上楼梯,一边将铁钩握在手里,将栓连的短绳在胳膊上随意缠绕几圈免得拖地。

    到达二层走廊,可以看到其中的一扇门缝里微微透着灯光,至少那扇门是没锁的,并且应该有这栋楼里的所有钥匙,于是一步步稳定地朝这那扇门走。一点都不紧张,真的不紧张,相比于拎着手榴弹摸鬼子的火力点,此刻这能算什么呢?

    做好了准备冲击的心理准备,握着铁钩的右手低垂在身侧后,左手轻握住门把手,缓缓推开,门轴发出了细微的轻响。

    看到了一张办公桌,一个警察趴伏在桌上的电话边,因听到门响而揉着惺忪双眼准备抬起头。

    一步,两步,稳定地走向办公桌一侧,麻木得没有表情。第三步,目标终于放下了揉眼的手;第四步,他皱眉迷茫;第五步,他神色诧异不解;第六步,目标不自觉的开始瞪大眼睛微张开嘴,但是已经站在他身边了。

    左手猛地捂上了他的嘴鼻,猛力将他的头推撞在他身后的椅背上,听到了他颈骨被靠背顶端猛烈撞击时发出的断裂响,这时将右手的铁钩放在那个因头部后仰而凸起的喉咙上,横向猛地一扯。

    灯光里,能看到黑洞洞的气管因被铁钩生生扯破正在不停地冒血泡,伴发着古怪的出气声。

    收起铁钩,从尸体身上的枪套里抽出一支驳壳枪,验了弹仓,然后上膛,将枪摆在桌面上。把尸体扯落一边,坐在办公桌后,细狭双眼在灯光里看着屋门外的黑暗走廊发呆。

    她说两不相欠了,但是怎么可能呢?如果我死了,能不能算两不相欠呢?好像也不能……至少她会解脱罢。

    隔了一会,深深叹了一口气,拿起桌面上的枪揣起来,从旁边摘下了一串标有数字的钥匙串,拎起桌边的手电筒,起身走出房间。

    逛了枪械室,逛了库房,逛了证物室……当胡义再次回到值班办公室的时候,办公桌上多了些东西。

    灯光下,一个漂亮的枣红色木质驳壳枪套泛着淡淡暖光,坐在椅子上的他打开枪套,抽出了一把近乎九成新的驳壳枪。这是m1932型,它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枪身左侧多出了一个快慢机。

    认真专注地验了枪,然后卸下了原枪的十发容量活置弹夹,将子弹压满,又将搜罗来的两个二十发容量长弹夹也装满子弹,最后将一个长弹夹装进枪身。

    随后,看了摆在桌上的一套崭新警服一会,终于起身开始换穿。

    其实穿什么衣服都无所谓,但是今天很可能会死,不想在最后的时候太难看,并且警服也有腰带和武装肩带,束缚在身上的时候会感觉踏实,不觉得空落落,习惯了,只是习惯了,警服就警服吧。

    这是一套旧式标准警服,只是没有了帽子上的青天白日帽徽,穿起来会被百姓们暗地里骂为黑狗子。

    黑皮鞋鞋带系紧,白色绑腿布一圈圈缠住黑色警裤两条小腿位置,笔挺的黑色上装系紧棕色牛皮腰带,武装皮带斜挎过肩仔细调好长度和角度,枪套随之斜挎在身后。最后拿起了黑檐黑顶白围边的大盖帽,认真专注地缓缓戴正。

    从没兴趣照镜子,现在想照了,却没有镜子,只好转过身,去看窗。

    灯光里,几个方块区域玻璃拼凑出一个暗淡的警察身影,挺拔得又不像是个警察,镜像并不清晰,但能看到黑白分明。

    时间差不多了,他将一长一短两个备用弹夹揣进右侧裤袋里,把最早的那支驳壳枪里的子弹卸出来,跟桌面上收集来的一堆子弹一起装进上衣的右下口袋,然后把栓绳的带血铁钩随意缠绕几圈,挂在腰后的皮带上。

    本来以为要费些波折,所以准备了一个燃烧瓶,现在不用麻烦了,直接将瓶口的麻布扯开,然后开始往房间里倒。

    扔下空瓶子,提起桌面上的马灯走到门口,扔下摔碎,头也不回地晃悠进走廊的黑暗里。

    ……

    在冲天火光的映照下,终于响起了急促的警哨声,警队大院里,十几个跑出宿舍的警察惊慌地试图冲进办公楼里灭火。

    隔壁的宪兵队随后也响起了紧急集合号声,所有在岗的鬼子卫兵都在呆呆看着一墙之隔的冲天火光,他们不会因任何事离开岗位,只能眼睁睁地看那烈焰腾空。睡梦中的鬼子忙乱地匆匆集合,然后由军官带着,拎起锅碗瓢盆等顺手工具,去警队那边帮助阻止火势蔓延。

    冯忠醒了,是被那些嘈杂的警哨声和走廊里匆匆奔跑的脚步声吵醒的,迷糊中本能地扯出压在枕头下的那把撸子,想要往床底下钻,注意到窗外照进来的火红,听清了有人在远处喊救火,这才放下了惊慌,抹掉额头上的冷汗,跑到窗前去看情况。

    这里是宪兵队大院角落中的一栋二层宿舍楼,每层都是南北两面十几间对门房间,中间过道走廊,入口在一楼走廊尽头,上二楼的楼梯在走廊另一端,因为偶尔要将这栋宿舍楼的一些房间做其他用处,所以所有的窗外都固定了金属栅栏。

    冯忠住在一楼中段的一个房间,之所以选了这栋楼来住,也是因为看上了那些封窗的栅栏,不必担心被人潜入,还能有比这里更安全的地方么?

    ……

    楼门口边站着一个值哨的鬼子宪兵,不时的看向远处墙外的冲天火光,听着火场那边传来的嘈杂叫喊,心里胡乱地猜测着起火原因。后来他忽然觉得后背有点冷,想回头看看,却突然感觉头一晃荡,似乎无法呼吸,这感觉更像是不需要呼吸。倒在地上以后他还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因为他无法看到自己那已经被铁钩豁断的喉咙,只能看到一个警察的背影旁若无人地走进了楼门口。

    走廊里有点昏暗,但并不漆黑,有些房间的门敞开着,因为惊慌去集合的宪兵没顾得上关门,燃烧的火光照进了窗口,又通过那些半敞开的房门漏进了走廊。一块一块不规则的光散乱地映在一侧墙上,红彤彤的,时明时暗,微微晃着,让这条长长的走廊看起来阴森诡异。

    他将铁钩和绳收挂在腰后,抽出了那支使用了长弹夹的m1932,关闭了保险,垂拎在右手里,开始一步步慢慢向前走。经过第一扇敞开的房间门时,光线猛然照亮了他随意拎着的那支驳壳枪,闪出了漂亮的烤蓝色,明明不是很亮,偏偏刺眼,清晰。

    脚下铺了地板,皮鞋每向前迈出一次,都会发出一次落响,偶尔还会伴发地板松翘处的吱嘎声。但行走在昏暗中的他似乎并不介意,因为他的步伐不急不缓,也不刻意放轻脚步,只是慢慢往前走,更像个黑乎乎的僵尸。

    一〇六,一〇七。他在一扇关闭的门前停下来,枪口随即抬起指向了门。

    猛地一脚踹开了,动作速率突然变得迅捷警惕。枪口指向过道;晃动两次后突然指向一间空厅,指向桌下,指向窗边,接着指向对面的一扇门。

    根本不顾及目标是否已经因破门声而用枪口瞄着门后,毫不犹豫再次一脚猛地踹开,那一瞬间,扳机已经被他压到了过半行程,随时可能走火了。枪口猛地指向了屋里的床,被子掀开着,床空着。迅疾调转枪口指向侧面的角落,那里只摆着一把椅子。

    窗外的火光照亮了黑亮帽檐下的冷脸,他在思考,错在哪?

    ……

    二楼的视野更大,所以看的更方便。冯忠在二楼的某个房间看着墙外的火场,忍不住做了一个深呼吸。当叛徒没有想象中那么惬意,叛变前答应的是让他远走高飞,等该干的活儿都干完了,却成了在宪兵队里挂职,继续为天皇服务,从此每天活在胆战心惊里。

    正在郁郁不得志,突然听到一楼似乎有动静,不知道这是不是哪个皇军回来了,于是离开窗边出门,一步步走下楼梯,习惯性地拽出了别在腰后的手枪。

    当一楼那时明时暗的走廊完全出现在视野后,冯忠却突然僵住了,没有迈下最后几级台阶。

    一个警察的身影静静站在一〇七房间门口,随意地垂拎着枪,正面对着楼梯这里。门里漏出的昏暗光线照亮了一袭笔挺警装,格外的黑,帽檐下的眉眼也黑得看不见,只有下巴反着些微光。

    看不到那双眉眼却能感受得到,那一定是凶恶的目光,是看待猎物的目光,因为冯忠正在觉得脊背发凉,凉得似乎出现了幻觉,似乎看到那个黑帽檐下的黑暗中亮起了两个绿色兽瞳。

    这一刻,连时间都冷到静止了……

第287章 破碎

    他站在走廊中间,他在楼梯台阶上,相距十几米远。

    他拎着m1932,他拎着南部十四。

    他是来杀人的,他猜楼梯上的那个人影就是他,因为感到了他在恐惧;他知道这里不可能有警察,警察必然是来杀他的,何况还站在他的房间门口。

    所以他们都知道他是谁了。

    感觉时间像是过了很久,又感觉只是一瞬,他猛然抬起枪口,开始扣扳机;而他,在不约而同的刹那选择了反身猛跑冲上楼梯。

    快速的射击声在昏暗狭长的走廊里格外刺耳,脚步一次次重踩楼梯的声音里伴随着子弹一次次击中台阶的声音,昏黑中有碎屑划破了冯忠那张惊惧的脸,狂奔的他却感觉不到。

    想要逃避死亡,拼尽全力地逃避,已经冲上了楼梯拐角,枪声已经停了,冯忠仍然不敢停,精神即将崩溃的他已经连卡住楼梯口的勇气都没有,直接冲进二楼走廊,顺着走廊不管不顾地继续冲,他只想离开这,离那个穿着警服的魔鬼越远越好,越远越好。

    当他惊慌摔倒在昏暗的走廊尽头,才恢复了神智,记起了这栋楼是多么的安全,安全得只有一个出口。

    这时,走廊的另一端响起了皮鞋踩踏楼梯的声音,一步又一步,不疾不徐,自然得像是某个人下班回家,听在冯忠耳里却像是一次又一次的刺耳丧钟。

    长长的走廊是昏暗的,两端都看不清另一端尽头上的黑暗。绝望的冯忠顾不得爬起来,抓着手枪回头猛打。

    呯呯呯呯……恐惧的脸在枪口焰的照耀下连续闪亮了八次,最后一颗子弹出膛后他还在试图拼命地抠扳机,看起来更像是手指在抽搐。

    紧接着就看到黑暗的那端出现刺眼的闪亮和震耳欲聋的枪响,身畔墙壁上崩落的飞屑逼得冯忠像打了鸡血一样玩命的窜进身边的房间。

    随后皮鞋的漫步声音又响起来,踩得走廊里的地板吱吱嘎嘎地响,每经过一扇敞开的门,那黑白分明的警装便显现一次,又没入黑暗。咔嗒,是弹夹滑落的声音;啪,是另一个弹夹被利落拍进枪身的声音,在寂静的走廊里听起来格外清晰。

    冯忠崩溃了,不顾一切了,抄起一把椅子狠狠砸向窗,砸向那唯一的生机。

    哗啦——玻璃和窗框猛然碎裂,连椅子腿都一并砸断了。他发疯般地冲上窗台,死命地扯拽那些钉在窗外的铁栅,拉,推,踹,蹬,挤,靠。

    痛苦至极的脸,近乎崩断的青筋,被玻璃碎屑划破的皮肤因吃力到极限开始汩汩冒血,喉咙里渐渐出现了痛澈心脾的声音,啊——

    ……

    楼梯位置再次传来脚步声,急促沉重,有人正在跑上来。

    听到破窗声的身影却不回头,在举枪拐进房间的时候听到了楼梯那边刚刚上来的人朝这边喊了什么,没细听,大概是要求站住不许动吧,管他是什么呢,无所谓了。

    破碎的窗口入眼,两根变形弯曲的铁栅表明了极度恐惧也能激发潜能的现实。任走廊里的奔跑声越来越近,不犹豫地冲向窗口,举枪,瞄准楼下那个模糊不清的狼狈奔跑身影。

    呯呯呯呯呯……

    枪口猛烈跳着,弹壳飞着,撞到窗框顶端,再掉落下来,落在窗台后又翻滚着弹起来,旋转着跌落地板,发出清脆的叮叮咚咚响。而来源于窗外火光,终于完全照亮了窗内的那张脸,看不到帽檐后的眉毛,却看得到那双细狭的眼,专注,冰冷,麻木。

    第十一发子弹出膛的时候,模糊目标还在踉跄地跑,但是身后走廊里的脚步声已经停了,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任务失败了,结束了。

    猛然转身开始朝门口射击,那一瞬间门口的枪也响了。

    昏暗的房间一次次被两支近在咫尺对射枪口焰闪亮,惨白的光线惨白的墙,闪得像是镁光灯林立的新闻现场。

    ……

    “我是冯忠!他在那!他要杀我!”冯忠朝迎面奔跑过来的宪兵惊慌大喊着,同时朝身后楼上一端那个刚刚归于黑暗和寂静的窗口比划着。

    当宪兵们跑过身边,冲向那栋楼,无力的冯忠捂着腰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一个经过冯忠身边的宪兵士官停下来,看了看狼狈的冯忠,忽然问:“你怎么了?”

    “我没事,我没事,被玻璃划破了几个口子而已,我没事。”

    “你确定?”宪兵士官再次提醒。

    冯忠这才低下头,火光里他的白色衬衣近腰位置非常明显的一大片血湿,下意识松开捂着的手掌,那明显不是玻璃划的,而是个仍在冒血的弹洞,然后冯忠的脸色瞬间苍白。

    ……

    从看到警队办公楼失火的时候开始,她就再也没有离开过窗口,这一定是他做的,因为那隔壁就是宪兵队。

    但她宁愿像别人一样以为这是一场意外的火灾,而不是他要开始进行死亡任务。

    随着时间的推移,她那颗紧绷的心终于觉得轻松了一点,也许这真的是一场意外,与他无关。于是终于反身去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可是杯还未触唇,枪声却传来,似乎来自宪兵队里。所以杯子当场滑落了,一瓣瓣变成粉碎。

    不久后枪声停歇,她的两个手臂再也撑不住窗台,身体无力地顺着窗根内慢慢滑坐在地上。枪声意味着他动手了,枪声的结束意味着一切都结束了。对他说过‘只有生死,没有被俘’,从不担心他做不到这个,所以他死了。

    曾经希望他死,现在他真的死了,高兴么?解脱了么?不知道。

    呆呆看着月光下的地板,才发现自己的心和地上的那些泛着晶莹月光的玻璃碎片一样,也碎了,彻骨的疼。

    后来有泪滑落,后来她终于有点懂了,如果恨一个人恨得久了,心同样会被他填满。在那些碎裂的残骸中,全都是他,早已盛不下别的东西。

    “我恨你!”她在低泣声中说,然后泪水猛然决堤。

    突然再次有枪声传进了窗口,传入蜷缩在窗根下痛哭的她耳中。

    这让她弹簧般不顾一切地跳起来,瞪大了悲伤泪眼去看,去努力听,浑然不觉上半身已经探出窗外好远一截,再远怕要跌落楼下了。

    这次的枪声位置不在宪兵队里了,而是离开了宪兵队一段距离。虽然不专业,她也能听得出有一支驳壳枪在响,那种紧密的射击韵律不时被喧嚣杂乱的其他枪声淹没,时断时续。那一定是他,他与众不同,他是逃兵,他总能逃掉的,逃兵不会死。美丽的泪眼中重新开始闪着光,使泪水显得愈发晶莹,流露出心底的祈盼,惶恐地凝视黑夜。

    ……

    一双黑皮鞋奔跑在黑暗里,白色绑腿偶尔显现在昏暗光线中,显得那双皮鞋更黑,更亮。

    步伐并不踉跄,但是呼吸不顺畅,紊乱得没有规律,并且粗重,听起来似乎蕴含着疲累,蕴含着痛楚。

    大步踏过青砖,无意间踢飞了空烟盒,偶尔被掠过身边的杂物剐蹭,稀里哗啦地倒塌了什么,任后方的黑暗里不时有枪口焰闪亮,任耳畔的空气里偶尔划过子弹的呼啸声,他却不回头,只是拎着枪拼命地向前奔跑,像一阵黑色的风刮过巷道。

    坚定地向前奔跑,哪怕听得到身后那些追逐的脚步声,哪怕眼前这条巷是笔直的,也不改变方向。因为敌人一定在逐步封锁路口,一定想着包抄,现在他们是在后面,一旦改变了方向很快就会变成四面楚歌。

    不改变方向的话尽头肯定是城墙,要争取的就是在到达城墙之前拉大与追兵的距离,让敌人改追为搜,才能考虑下一步怎么办,至少能活到天亮前吧。

    跑出巷道,横转一小段,选择最近的巷子继续朝既定的方向钻,皇天不负苦心人,终于碰到了死胡同,前面影影绰绰地出现了墙。于是松开了一路捂着腹部的沾满鲜血左手,去扯腰后的钩绳。

    痛苦地翻过了墙,穿过院子,从对面再翻出去,终于感到力不从心,身上的几处伤口在疼痛,但是腹部挨这一枪再也熬不住了,身体正处于崩溃的临界点,手臂颤抖得摘不下挂在墙头的铁钩。

    无奈地放弃,任钩绳留在墙头,开始继续走,因为已无力再跑,只能忍着痛努力走。

    渐渐的开始觉得阵阵恍惚,不得不扶着身边的墙停下来,捂紧腹部弓下腰,大口地喘,努力不使自己晕倒,汗滴和血滴同时落在昏暗的地面却看不见。

    看来想活到天亮的想法也未必能实现,除非不再耗力气,就近找个地方隐蔽。

    心里刚刚这样想了,身后不远处突然响起大喊声:“小偷在那!来人啊!他在那!快来人啊!”

    稍微直起腰来,侧过头看身后,留下铁钩的那个院墙墙头上隐隐约约有人探着头,正在义愤填膺地朝这里喊。

    从始至终没有表情的胡义此刻终于在黑暗里苦笑了,一切努力付流水,好吧,这是命运,何必非要熬到天亮呢。

    于是重新挺直了脊梁,继续向前走,任那间院子主人仍然在身后的墙头上聒噪。

    出了巷子是路口,这回他选择了走街,不再朝向黑暗。

    拎着的枪已经是待击状态,捂着伤口慢悠悠往前晃,平静等待最后的时刻出现……

    ……

第288章 睡在羊圈里的狼

    刚刚到了一个昏暗的街角,警察的身影猛地停住了。拐角另一边不远处,一栋建筑的门前亮着灯光,两个鬼子卫兵在大门里凑在一起,互相点燃香烟。

    胡义的视线忍不住顺着建筑向上抬高,隐约看到了建筑上挂着的两面类似旗帜,一面是膏药旗,另一面是红十字标,这是日军医院。

    默默注视了一会,终于打开了枪上的保险,放弃了开火的想法,放弃了等死的念头。灯下黑,活到天亮前的想法应该可以实现了。

    于是凝聚剩余的最后力气,穿过街,利用黑暗,悄悄向那片区域接近。

    ……

    一个活动病床被戴口罩的女护士推出手术室,穿过走廊送往病房,同时对跟在旁边的一个侦缉队打扮的人用生硬的汉语说:“子弹,取出了。伤口,不能动,还危险。记得么?”

    “明白,明白。”跟班连声应了,从护士手里接过病床推进病房,忍不住朝昏迷在病床上的人嘀咕道:“你这叛徒命真够大的,他娘的苦了我了,这得伺候你多少天?丧气,还不如死了呢!”

    护士返回走廊示意其他人员将一个受伤的鬼子宪兵送进手术室,然后走入等候区,查看那些伤员的伤情,区分轻重,排列治疗次序。伤员有的是宪兵,有的是警察,有的是侦缉队员;伤情主要有两类,一类是枪伤,一类是烧伤。

    甄别出需要手术的几个,给他们安排了手术顺序,然后将轻伤员和烧伤的分出来,将他们送往诊室消毒包扎,忙得一团乱。走廊里满是伤者的呻吟声和医务人员匆匆来往的脚步声。

    警队大火还在烧,宪兵队警队侦缉队还在满街设防,抓捕那条漏网之鱼,医院里这十几个伤员全是拜他所赐。刚刚接受完治疗的两个受伤警察伤口上已经被打了纱布绷带,坐在走廊里的长椅上,临时休息在不太明亮的灯光下,嘀咕着咒骂那个制造了这场灾难的疯子,后来又开始相互猜测打赌什么时候能抓到他,会是一具尸体还是活口。

    戴口罩的护士匆匆出了诊室,顺着走廊要去补充药品,那些伤员们的交流她也听到了,不过她不关心这些,只是觉得疲劳困乏,盼着天早些亮,盼着换班休息,这个夜晚太累了。

    ……

    医院侧后方,黑暗中的一扇窗虚掩着,如果借着微弱的光线仔细分辨,能看出窗台上有个隐隐的手印,血色的手印。

    进入这扇窗,是一间漆黑的杂物室,门把手上有血迹,但是因为漆黑看不出来。这扇门后是走廊,走廊的顶棚上间隔很远才吊扣着一个白色馒头型灯罩,照亮着曲折的走廊,又不算太亮。

    门前的地面上有一滴血,隔了几步远又有一滴,顺着走廊延伸。两次转角之后,最后一滴血留在一个房间门口。

    房间内,光线很差,适应一下才能看清环境。

    那个身影不再挺拔,他的一只手扶着身边的药物架子,驼着背,垂着头,痛苦压抑地喘。

    试图寻找纱布止血,可惜这里只有一排排的药瓶子,力不从心了,不想再动了。

    忽然很想念青山村的明媚山坡,不想躺在黑暗里。

    有点失神,突然发现脚下的地面亮起了光,身后的门开了,走廊里的光线从门框漏进来铺在脚下,地面上的影子显示有个人正站在门口盯着自己的后背看。

    翻找止血纱布的时候枪已经入了套,时断时续的恍惚感让自己连走廊上的脚步声都没听到。保持着姿势,搭在架子上的手慢慢地攥紧了一把镊子,努力积蓄最后的力量,准备返身进行致命一击。

    “你不能,到这里!要听安排。”身后响起了女人说话的声音,腔调有点生硬,语气十分不满。

    啪地一声开关响,室内突然亮起了灯,让垂着头的胡义不禁眯起了眼。

    “出来,跟我去诊室。”

    努力直起腰,缓缓转过身,看到了门口站着一个戴口罩的护士,正在皱着眉头打量过来,看向身上那些渗血的位置,根本没有注意自己满布杀机的眼。

    当她的视线放在腹部那个最重的伤口位置时,表情似乎惊讶了一下,立即走进了门,一把掺住了胡义的胳膊:“看来你得去手术室。”

    不知道为什么,胡义就这样被她架出去了,可能是因为神智有点恍惚,可能是因为猎物主动投怀送抱而致手足无措。

    被他搀着走过一段走廊,走过一个拐角,胡义突然停住,本能想要去摸身后的枪套。

    因为前面的走廊里有鬼子宪兵,有侦缉队,有警察;有的坐在长椅上闲聊,有的靠在候诊区等待,有的躺在病床或担架上呻吟。

    护士以为胡义走不动了,立即用日语朝前边喊了一句,然后某个房间里匆匆跑出两个护士过来帮忙,又有人推着个带轮的病床出来。

    胡义茫然了,平生第一次经历这种茫然,这些敌人应该都是伤在自己手里的,但是他们仅仅往这里瞧一眼就不再看,只是又多了一个倒霉的受伤警察而已。

    这种感觉很怪异,胡义的第一想法不是轻松或者紧张,而是遗憾身上没有手榴弹,当面扔给他们会是怎样的感觉?两颗就够了吧?

    思绪还没厘清,人已经躺在了病床上,被护士推着穿过走廊,经过警察眼前,经过宪兵身边,跟另外几张躺着伤员的床靠在一起。

    “你叫什么名字?”那个护士一边去取器械,准备先为胡义包扎手臂和肩膀上那些流血的外伤伤口,一边问。

    “高一刀。”胡义回答,同时将镊子紧紧攥在手心里隐蔽起来。

    “你得等一下,前面有手术,我先帮你处理伤口。”

    胡义歪过头,看了看排在前面的几个伤员,都是鬼子宪兵,警察和侦缉队之流自然得等着。

    然后,胡义在等待中,终于渐渐阖上了不支的双眼,静静躺在这些亲手射伤的敌人们中间,昏迷不醒。灯光下,他的眉间仍然微蹙,那张刚毅的脸上疲惫得惨白。

    ……

    白天来临,梅县全城戒严,城门只进不出,满大街都是宪兵侦缉队和警察,所有关键路口全部设卡,城区部分展开了地毯式的拉网大搜查,目标是刚刚受了枪伤的人。

    几个侦缉队员和几个警察把屋子翻了一遍,将良民证扔在桌子上,匆匆离开去搜下一间房。

    苏青关上了门,到桌边把良民证拿起来贴身收好,然后不自觉露出一个很苦的微笑。

    他活着,他居然还活着,他怎么可能做得到。整整一上午了,估计全城已经搜得差不多了,街口的宪兵还在,搜索还在继续,也许敌人比自己更憎恨这个卑鄙的逃兵吧。忽然觉得自己是个无用的人,除了痛苦的等待什么都做不了。

    从昨晚到现在没合过眼,粒米未进,憔悴得脸上挂了灰,使她从一个还算漂亮的女人彻底变成了一个平凡女人,使那些刚才进门来搜查的侦缉队和警察都没兴趣多看她一眼。

    然后她重新来到窗前,静静倚在窗边继续看着街上那些背枪的人,心里却在祈祷:他们不会找到你的,他们不会找到你的。

    下午,李有才低调地来了。

    “哎呀,有句话叫什么来着?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是吧?我说苏姐,我怎么瞧着你好像‘十秋’呢?”

    苏青根本不理会李有才的阴阳怪气,看到李有才身上几处缠裹了绷带,她的脸色忍不住变得更冷,突然反问:“你参加了昨晚的战斗?”

    李有才看了看自己的伤处,实在不好意思说是活活被狗咬的,但是再瞧瞧苏青的冷脸,也不敢吹嘘说是参加了战斗,只好无奈回答:“你真看得起我,我活腻了跟着那些傻子去找他?我有你想的那么能耐么?这是掉沟里摔的。”

    苏青意识到自己太情绪化了,叹了口气:“情况怎么样?”

    李有才挽起袖子走到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上了一杯水,忽然觉得脚下硌得慌,低头细看了几眼,居然满地的玻璃碴子,心里不禁纳闷,不收拾就这么摆在地上不闹心么?嘴上开始回答:“可别提了,警队办公楼烧了个一干二净,值班的估计是化成了灰,两个巡夜的没了喉咙,救火的时候又不留神烧死一个。后来索性不救了,改成协助宪兵抓他了,又躺下好几个。宪兵的伤亡情况我不知道,只知道那个冯忠中了枪,送医院去了,死活不知。”

    端起杯灌了两口水,李有才又道:“你可真是有眼光,这胡长官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投胎,忒狠了!哪有他这样的?真进去了宪兵队不说,还能再出来,这还是人么?想想我都瘆的慌,真是个不要命的恶鬼!太不是人了!这让皇军情何以堪?”

    正在不自觉地顺嘴说着,忽然觉得苏青的表情又开始变冷,李有才赶紧停下了感慨,转而道:“咳,嗯……宪兵队从侦缉队里调了个人去医院了,伺候冯忠的,皇军不可能干这个活儿。所以……我估计冯忠可能不会死,你的刺杀行动失败了。”

    不料苏青似乎根本不关心这个结果,平静地问:“调查二十一号的事怎么样了?”

    理由才若有所思地说:“呃……已经找到了一个熟悉她的人,但是不在城里,我正准备去好好探访一下。”

    “先不必急着调查了。从现在开始,我希望你在城里收集一切关于胡义的消息。当然,我没资格命令你,只是希望你帮这个忙,行么?”苏青非常认真地注视李有才,等待答案。

    李有才看着苏青,心里十分好奇,他和她……到底是个什么乱七八糟的关系?怎么看得越多感觉越怪呢?

    ……

第289章 近在咫尺的目标

    整整一天过去了,敌人的搜索一无所获,所有的地方都像梳头一般地篦了一遍,也没能找出嫌疑人。戒严取消了,但是所有街口的警戒和盘查仍在继续。

    这个上午李有才再次来过,应苏青的要求送来了一副侦缉队使用的梅县城区地图,他也没有更多消息可以提供,只是将宪兵队和侦缉队的情况告诉苏青,目标最后消失地点是在穿越了一个宅院后,院子主人当夜大喊捉贼,事后宪兵和侦缉队判断这个被目击的贼应该就是目标,现场位置已经被李有才标注在了地图上。

    所以李有才离开后苏青是全部心思都放在地图上了,猜测着前天晚上可能发生的情境,视线以那个点为中心,脑海里不停的建立各种可能,然后又一个个的推翻,她像宪兵和侦缉队一样陷入了求解的苦思。

    凭借曾经的工作经验,凭借对敌人军警宪特行事方法的了解,仍然无法得出合理答案,他不可能躲过搜查,他不可能凭空消失!

    伏在桌边呆呆面对着地图,从上午发呆到下午,终于开始回忆他,在小焦村,在树下村,在江南,一幕幕地勾勒,描画,他那麻木嚣张的德行越来越清晰。他不是一只因胆怯而躲藏的老鼠,他是一只靠野兽本性突围的狼!

    于是蛾眉渐渐紧蹙,重新审视地图,努力把自己想象成为他,成为一只受伤的,没有信仰没有前途的孤独野兽。纤细漂亮的指尖在地图上慢慢地滑着,谨慎地寻找着,最终停在了一个位置上,久久不再动。

    ……

    有些深刻的事情会成为永远无法摆脱的梦魇,冯忠就做了这样一个梦,梦到了走廊,梦到了越来越近的脚步声,那种催命的压迫感使他无法呼吸,心胆俱裂。

    猛地睁开眼,大口地吞咽着空气,整张惊骇的脸上汗津津的,直到看清了透窗而入的夕阳光线,看清了这间空荡荡的病房,那双因惊恐而放大的瞳孔才逐渐恢复了收缩,虚弱地半阖起来。

    冯忠抬起无力的胳膊,将床头柜上的杯子推落地面。

    房门立即打开了,一个侦缉队员站在门口诧异地看过来,忍不住道:“你醒了?”

    “这是哪?”提问的声音显示出虚弱状态。

    门口的人走进来:“日军医院。你不是挨枪子了么,还能是哪?”

    听到了这个答案冯忠终于放心地将仰起的头躺回了枕头上,深深呼出一口浊气。

    ……

    傍晚,一个受伤的宪兵士官换药后,走进了医生办公室,他与医生是朋友,在回到无聊的病房前来这里与医生打发一会时间。

    话题根本不用找,前天夜里的事情仍然是最大新闻,宪兵喋喋不休地向医生吹嘘着当时他是多么的勇敢,与那个支那杂种在黑暗里战斗,顶着目标的如雨射击,顽强地追击在巷道里,要不是因为该死的黑暗环境,他可以击毙那个歹徒无数次,怎么会被他跑了。

    窗外天色已暗,医生一边换下了白大褂,一边问宪兵的看法,这个卑鄙的家伙到底还能不能抓到了?如果算上今晚,已经两天了。

    宪兵露出无奈的表情,过了一会又乐观起来,对医生说那个家伙受伤了,现在宪兵警察已经在所有的药铺诊所都放了人,就算捉不住这个狡猾的家伙,他也会不治而死,早晚会在某个地方看到他的尸体。

    后来宪兵告辞返回了病房,医生锁上了办公室的门,顺着走廊准备回去休息。可是走出一段距离后医生突然停下来,似乎想起了什么,他突然掉回头,大步走向手术室。

    打开手术室的门,开了灯,走过手术台,打开附近的一个柜子翻找,最后端出一个托盘就近放在手术台上,仔细查看。

    所有的弹头都是七点六三毫米口径的毛瑟手枪弹,唯独一颗,是八毫米口径的南部手枪弹头。

    医生用拇指和食指将这个南部手枪打出的弹头捏起来,放在眼前。弹头上的血渍已干,显示出令人不舒服的颜色,医生的脸色变得越来越严肃。

    ……

    胡义睁开了眼,漆黑,隐隐约约能看出这是个房间,感觉到自己躺在床上,闻到了空气里的特殊味道,终于记起了最后一幕,这是医院,病房,病床。

    不用摸不用看也能感觉到腹部打了厚厚的绷带,伤口隐隐地疼。

    扭头看看另一张空床,于是撑着两手,咬着牙努力坐起来,疼得开始渗出汗。

    警裤还穿着,脊梁是****的,腰间一截被纱布绷带裹了厚厚一层。当时把这里当权宜之计,结果连子弹都被鬼子热情地取出了,如果他们知道了真相后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夜长梦多,躺在病房里早晚要穿帮,必须离开。其实胡义不知道已经过去两天了,他根本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当然,即便知道了也没什么意义。

    他没有开灯,在昏暗光线里,从床下找到了那双皮鞋,用了很久才穿在脚上系好,因为弯腰这个动作对他而言太痛苦。

    虚弱状态没耽误站起来,他开始思考下一步该做什么,这时走廊里响起了脚步声,由远及近,同时还有一男一女的对话声,说的是日语。

    ……

    病房门突然开了,走廊里的灯光猛地照亮了一大片病房地面,医生进门两步停下了,借着身后的光线能看到病床的被子已经被掀开,床是空的,这让医生的眉头紧促起来,楞在当场。

    护士跟着进门,到门侧边开了灯。她的动作刚刚完成,就听到背后传来了某种东西被穿透的声音。她不知所措地傻傻回头,看到医生背后站着一个赤膊上身的魁梧身影,医生的嘴鼻被后面的他捂住了,他正撤开摆在医生脖子部位的右手,露出了医生那正在冒着血泡的喉咙,咕噜咕噜怪怪地响着。

    而他的右手里,露着一截血淋淋的镊子尖,在门外走廊光线的映射下,一滴血正在滑落地面。

    只是看着这幅画面,护士已经惊骇到近乎窒息,因为努力吸气,已经另她戴着的口罩吸变形附在在脸上,能够听到气流穿过缝隙时的嘶嘶响……

第290章 第一次拥抱

    医用口罩上那双惊骇至极的放大瞳孔,预示着她即将要尖叫或者发声。胡义却没能将手中的镊子刺向她的脖颈,因为这双眼睛就是在药房里看到的那双,这感觉比较矛盾。

    麻木地盯着她的眼,在她开口前平静告诉她:“如果发出声音,你的脖子就断了!”然后松开了左臂,医生的尸体噗通一声跌落脚边,同时抬起右脚蹬了半敞的门边一下,哐——病房门关闭。

    背靠着墙壁的护士终于顺着墙边无力地瘫坐下来,然后战栗着,顺着墙根倒退着挪蹭到墙角,试图远离那个站在门边的僵尸般男人。

    抬起脚上黑亮的皮鞋,随意地踏在尸体胸膛上,低下头认真看了看尸体的装束,鬼子军医。头也不抬地朝角落里蜷缩发抖的护士淡淡问:“他干什么来了?”

    没有得到回答,于是抬起眼,适当强调了一点语气:“我问你他干什么来了?”

    “子弹,打伤你的子弹不一样,他要知道你是不是被误伤,他只是……”

    “不是。你的伤员们是被我打的,而我是被他们打的。”

    “他只是个医生,他……”

    “他什么都不是,只是个死人。我的东西在哪?”

    “我,不明白……”

    “我在问我的枪。”

    “护士站。”

    “好吧,我是个伤员,过来扶我一把。我说现在过来扶我一把!”声音冷到令人胆寒。

    护士努力从墙角站起来,战战兢兢地靠近胡义,刚刚到他身边,猛地被他捂住了嘴,接着感到脑后遭到重击,然后软软瘫倒在地。

    将镊子攥在手心里,缓缓拉开房门,慢慢迈进走廊,再将门带好。

    两次用力导致伤口的疼痛清晰起来,疼的额头上渗出了细汗,向走廊一端看过去,护士站并不远。

    黑鞋黑裤,腹部打了很高一块绷带,赤膊着胸肩,慢慢走向护士站。走廊远端有人坐在一边吸烟,打量了这个走出病房的倒霉鬼一眼,继续忙着吞云吐雾。一个护士端着托盘走出护士站,扫视了他的鞋裤一眼,发现是个受伤的警察,不是帝国士兵,便收回了想要责备的心,与他擦肩而过,继续匆匆走向远处的一间病房。

    打开储物柜,找到高一刀的名牌,带血的警装上衣和警帽以及枪套都塞在其中一间格子里。直接一把掏出来夹在怀里,身后响起了声音:“你,在干什么?”

    转身看到了门口站着去而复返的护士,一边慢慢往外走,一边平静回答:“我出院回家。”

    “那要医生决定!”

    他却根本不看护士,直接从护士身边挤出了门。

    “你……不可理喻的支那人……”护士气愤的嘀咕也没能让他停步回头。

    ……

    小心翼翼地将上衣穿好,不敢紧扣腰带,只好松松地系了,挂好枪套,带上帽子。然后坐在床边,掏出衣袋中的子弹,一颗颗将弹夹都填满,子弹上膛,将驳壳枪勉强塞入右侧裤袋,放下衣襟遮住露出的枪柄。

    看了倒在门后的医生尸体和昏迷护士一眼,站起身,来到窗台前,用双手撑着窗台试了试,立即有冷汗冒出来,很遗憾,这么简单的翻越动作硬是做不出来,伤口差点被扯裂。

    做了一个深深的呼吸,终于下定决心,反身走向房间门口,关了灯,开门走出。

    走廊是长长的,灯光是间隔的,偶尔能听到某些病房门后的咳喘声,总体来说是安静的。

    皮鞋开始向前迈出,发出了落地的响,右手垂在裤袋边,隔着衣襟贴在枪柄上。左手半抬,轻捂腹部的伤口位置,一步一步淡定向前,皮鞋的落地声稳定而清脆。

    这让走廊远端那个抽烟的家伙忍不住看过来,一直看着他在走廊里走,棚顶的灯光一次次地闪亮了那个黑亮的警帽帽檐,在帽檐下留出时明时暗的阴影,模糊着那张古铜色的脸。

    ……

    咔嗒,咔嗒,咔嗒……皮鞋落地声渐渐变得清晰,冯忠突然睁开了眼,走廊里的光线从门缝四边漏进来,没开灯也能看得出病房里的天花板。努力聆听着突然出现的脚步声,冯忠的瞳孔渐渐开始放大,下意识攥紧了被角。

    脚步声越来越近,已经让躺在病床上的冯忠禁不住开始颤抖。他来了!他来了!是他!就是他!这个魔鬼找到我了!他来杀我了!他来了——

    那根本不是脚步声,是催命的丧钟,像是宪兵队那夜里的一幕一样,被这声音折磨得魂飞魄散肝胆俱裂。

    魔鬼,你杀不死我!你永远杀不死我!冯忠再次爆发出无穷的求生意志,翻身下床,因为疼痛使得他将自己的牙齿咬得咯嘣咯嘣响,不顾一切地冲向窗口,不顾一切地想要逃离死地,不顾一切地打开窗,用尽毕生精力爬上窗台,毫不犹豫地跳进窗外的黑暗。

    闻到了泥土的气息,感受到了夜风的清凉,跌倒在窗根外的冯忠终于感到了恍惚,感到力气的枯竭:“你用远杀不死我!你不会得逞的……”

    冷冷月光下,冯忠腰间的绷带已经被浸染出大片殷红,那阴惨惨的虚弱嘀咕声越来越低,最后归于寂静。

    ……

    胡义仍然行走在走廊里,距离那个坐在长椅上抽烟的家伙越来越近了,近到双方已经相互清晰地看到对视的瞳孔。

    长椅上的家伙下意识地直起腰,改变了姿势,皱着眉,似乎准备问点什么。

    胡义的右手手指不自觉地抖了抖,自然张开,似乎准备抓握什么。

    正在此刻,旁边的房间里响起了声音,像是在开窗,像是有人摔倒。长椅上的家伙立即扔掉了手中的烟头,转而看了看身边的房门,不再考虑正在经过身边的受伤警察,站起来推门走进病房。他惊讶地瞪大了眼,床空了,窗开了,然后他大步冲到窗边朝外看,表情变得有点呆愣,停了一下才开始大喊:“护士,护士,他需要医生!……”

    胡义目不斜视地经过了那间敞开的门口,他没心思关心那里住着谁,尽管那家伙在房间里大喊着护士和医生,也没能让胡义转一下眼。无论那是谁,一时都不会得到医生的帮助了,因为医生的尸体早都凉透了,只能说这个病人的运气太差劲了。

    身后的走廊里响起了护士的急促脚步声,在一阵慌乱嘈杂的声音里,胡义缓缓推开了走廊尽头的两扇大门。

    门轴上的金属弹簧发出刺耳的摩擦响,迎面的空气陡然变得清新凉爽,大门外的门框上方墙壁钉着一个伸出头的照明灯,将门前的区域照耀得刺眼亮,显得周围的夜色更加黑暗。

    门前不远的两个鬼子卫兵回过头,注视着站在医院大门口的警察身影。灯光照亮了他们的表情,他们在诧异,这么晚了还有人出院么?

    两扇门已经自动关上了,还在身后吱吱嘎嘎地来回晃悠着响,站在门外的胡义闭上眼,贪婪地吸了一大口空气,微醺。

    一个鬼子横端着刺刀,向门口走近过来。

    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重新睁开眼,看着靠近而来准备查问的鬼子,右手已经悄悄握住了枪柄,准备让这支m1932再次亮相。

    “汉臣!”一个声音突然响起来,声音里饱含着满满的思念,满满的幸福,满满的激动。在这静夜里格外清晰,在医院门前的街道对面,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憔悴女人的身影,正在远远地张望过来。

    两个鬼子卫兵扭头去看,大门口灯光下的胡义也努力向昏暗的街对面去看。

    素色旗袍下,是那么熟悉的曲线,这肯定是幻觉,是将死之前的回光返照,居然像真的一样,真得连一向麻木的自己都信了。

    “汉臣,你为什么不早些出来!”她突然开始向这里跑,跑过了街,跑出了昏暗,跑进了光线。灯光逐渐照亮了那张憔悴的脸,照亮了脸上洋溢出的幸福喜悦,和眼角飘出的泪,齐颈的发丝在奔跑中凌乱地飘摆。

    她跑过了目瞪口呆的鬼子卫兵,跑过了刺刀寒光,一头扑进了灯光底下的警察怀里,将头埋在他的颌下胸前,软拳一遍遍捶砸着他的肩,肆无忌惮地开始了哭泣:“我以为你让坏人打死了……呜……以后我跟孩子怎么活……呜……”泪涕具下,模糊了一片。

    身上的伤口被她扑撞得产生疼痛,他却感觉不到,因为他闻到她的味道便已经醉了,醉得心里疼,心里一阵阵地疼,疼得不敢抬手搂住怀里的女人,尽管曾经那样执着地认为她就是自己的女人,此刻也不敢环抱她,怕一抬手,心就碎了。

    可是她却停止了捶打,双手紧紧地环抱住那个宽阔的脊背,紧得纤细指尖抠出了衣痕。

    “我……没事……你……不该来这。”他对埋在胸口前的白皙耳畔轻声说。

    “我不管!以后不要再做警察了好不好?让别人去抓他吧,以后我们好好过日子好不好?呜……”深埋在宽厚胸膛里的面庞仍然啜泣。

    胡义放开了即将拔出的枪,而那两个鬼子卫兵也重新回到了不远处的岗位上,笑嘻嘻的相互低声交流着什么,偶尔往这边瞟一眼,偷看旗袍下的玲珑臀线。

    ……

    这一切是真的么?当然不是真的!尽管有人希望这是真的!

    当出院的警察和他贤惠的妻子走进了黑暗,他那泪痕未干的妻子便冷冰冰地推开了他,将他甩在身后,在前面默然地领着路,连头都不回一下。

    后来,她听不到身后的脚步声了,才停下来回过头看。

    寂静的黑暗里没有人影,她不满地顺着巷道往回走,终于被倒地不醒的警察绊倒……

第291章 河边的酒站村

    沙滩被阳光照耀得明晃晃,小红缨高挽着裤脚,赤着小腿光着小脚丫蹲在沙滩与河水交界的浅水中,使用一把小铲子,用沙子在水边堆起一个小炮楼,玩得不亦乐乎。尽管挽着裤腿,裤子也早湿透了,上身的白色小背心也没能幸免,大片大片的湿漉区域显眼地贴在她初现青春的胴体上,显露出胸前小小的一点可爱尖翘。

    不远的河水里,几个游泳累了的战士泡在水中相互嘀咕。

    “直接上岸为啥不行?”

    “你傻啊还是缺心眼?你忘了二班长为啥被她和傻子追着打?为啥被逼得生生跳了河还不依不饶被石块扔了满头包?”

    “不是说当时因为孙翠的去留意见么?”

    “你这笨脑袋,将来被她活活打死你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实话告诉你吧,这事是因为丫头嫌二班长不拿她当女人,嫌咱见了孙翠脸红见她却不遮羞,她才火了!”

    “她一个小毛丫头,再说过去一直也这么混过来的,跟她有什么可遮掩的?她看得还少吗?还有什么可藏?”说话这位脑筋还没转过弯来,时间久了自然把丫头看做个小战士,性别感早就淡化了。

    “那你自己去把她当哥们儿吧,我可没兴趣找打。”另一个战士开始游向沙滩另一边,准备迂回上岸。

    其他几个战士望沙滩上看了看那对小辫子,又相互大眼瞪小眼对视了几眼,也跟着开始迂回上岸。

    ……

    酒站村,是刚刚诞生的最小村落,位置座落在酒站西北方向一河之隔的对岸。最初逃难躲避至此的四十多口人,加上近日来闻风到此投亲靠友的,目前总人口不到七十人。大部分是老幼病残,女性占了大半,男性青壮极少,成分也复杂。

    有曾经为匪的,有已故山匪家眷,有无家可归的农民,也有乞讨生存的流浪者。他们庆幸找到这样一个地方,他们暗暗祈祷不必再漂泊,然后他们开始盖房搭屋。

    男人们主动开始承担建设的活儿,搭出来的住处跟别的地方有很大不同,尽量简易,减量隐蔽。一方面是因为他们逃难习惯了,被山匪流寇折腾得习惯了;另一方面是因为九排警告过他们了,这里不是安全的地方,说不定某一天就会成为战场。所以他们力求居舍简易,将来再撤离的时候不会心疼,烧便烧了,砸便砸了,不至于像当初离开故土时那般难舍。

    九排给了他们粮,但是最令他们欣喜的是九排给他们分配了青山村附近的大部分庄稼,那绿油油的生机看得他们露出久违的笑容,秋后就会丰收了,明年种荒之前不会饿肚子了,哪怕每天为照顾庄稼要过河,要走十几里路远,他们也一路幸福着,憧憬着,跟本不觉得远,更不觉得苦。分配到庄稼后他们做的第一件事是到青山村的山坡上去,给埋在山坡上的青山村全体老少上坟烧纸,告诉他们庄稼没有荒,茂绿得发亮。

    大言不惭地利用身为九排人做背景,巧舌如簧的孙翠在到达酒站后的第二天便成功地将酒站村的妇女们拉拢起来,建立组织,而她这个组织者当仁不让地成为了妇女领导。

    如果这事放在大北庄或者杏花村,绝对没人会相信如此荒唐的事。孙翠的心里百味杂陈,十年河东十年河西,老天总算开了眼,开始照顾我这个天下最苦命的女人了!

    但是令她没有想到的好事还在后面,酒站村里的老弱病残眼见孙翠给九排做饭,跟九排的战士们相熟得一家人般,考虑到大家的背景身份,考虑到将来要常常指望九排,所以一致决定,让觉悟高热心肠的孙翠来做酒站村村长。虽然她是个娘们,可惜这个新成立的小小酒站村里愣是找不出比她更适合的了。

    在心里整整高兴了一天过后,孙翠再次开始琢磨,酒站村妇女会会长,酒站村村长,酒站村民兵队名誉队长,集三位于一身,这头衔只是被酒站村村民认下了还不行,独立团承认才是关键!

    管着这事的人是苏青苏大干事,倒是见过几眼,和她不熟,只知道那女人冷冰冰的不苟言笑,不是个好糊弄的主。孙翠有胆量跟胡义当面刀枪,可是不知为什么,她没勇气找苏青毛遂自荐,凭着女人的直觉,她觉得如果直接找上苏青肯定会坏菜,她不找信赖的人替掉自己才怪了。

    思来想去,这事还是得在‘万灵丹’身上打主意,别人都把她当孩子当小丫头,都太低估她了,在孙翠眼里小红缨是一颗真正的‘万灵丹’。

    抬手往锅里洒了一把盐,然后扣好了锅盖,叮嘱李响看着,等菜熟了出锅,然后将双手在衣襟上抹了抹,孙翠走向沙滩。

    “丫头,瞎忙活啥呢?”

    水边的小丫头抬起小脸,看到孙翠满面春风地走过来,抬起胳膊抹了抹沾满沙粒的下巴答:“修炮楼呢!嘿嘿,跟绿水铺那个一模一样的,孙姨你看像不像?嗯嗯?”

    孙翠走到水边弯下腰,认真仔细地看了小丫头用沙子塑出来的作品,当场一挑大拇指:“牛,好样的,你这小手也太巧了,一个能顶他们十个臭男人!”

    小丫头的嘴角立即咧到耳根子后头去了,就爱听这个,偏偏部队里除了狐狸就没人愿意这么恶心地夸,高兴得她一仰脖,小屁股直接坐进水里了,嘿嘿嘿地笑了个够。

    “怎么样,鞋还合脚吧?赶明个孙姨再给你做一双。”

    “嗯。孙姨,你会做横拉带的吗?那样的好看。”

    孙翠抬手指在小丫头额头上轻戳了一下,笑道:“看来是大姑娘了,知道臭美了!行,包你找个好婆家。”

    “嘿嘿嘿……”

    “哎,丫头,我看你跟那个苏干事好像不说话呢?”孙翠开始询问关心的事情。

    “她?”漂亮大眼眨了眨,又开始低头忙着伸手抓沙子,似嘀咕似答地说:“我懒得搭理她,这回又不知道把狐狸骗到哪去了!说是送她进城,这都七天了也不见人影,这是送哪个城里去了?狐狸也是的,吃一百个亏也不长记性,笨透了,气人!”

    从小丫头的语气和表情可以看出,她和苏干事不对眼,要么是有过节,如果不是因为小丫头年龄不算大,孙翠会怀疑她这是在吃醋。

    “人家是苏干事,又是个有文化的。你这个小臭脾气净捅娄子的,跟她好好相处对你没坏处。”

    “切——你们都怕她,我可不怕,又不是团长政委,她有啥能耐的?我不欺负她就不错了!”说着话,小辫儿翘得有点高。

    “哎,丫头,你帮我参谋参谋。你说……如果我找她办事的话,能成么?”孙翠忽然问,她刻意这么问,而不提想要小丫头帮忙。

    “你找她?什么事?”

    “还能是啥事,这不对岸村里非逼着我当他们的妇女会长么,我干不干倒无所谓,可是也得和你们团里打声招呼不是?”

    “白搭。”小丫头想都没想地给出了回答:“她是个狐狸精,狡猾着呢,心眼比针尖还小!你的名声又不好,她怎么可能同意你。”小红缨把孙翠当了知心人,所以说话也不遮掩,什么牌都敢翻。

    孙翠倒也不介意名声差这件事,反正背地里无数人在说,早有免疫力了,何况又是出自小丫头之口,就事论事的说出来。不过,小丫头并没有将这件事主动包揽过去,说完了这些话就停了,继续开始玩沙子,很可能是因为她讨厌苏干事,所以有抵触。

    看来这件事还得从长计议,孙翠与小丫头又随意聊了几句别的,重新把小丫头逗笑了,才离开了沙滩。

    ……

    午饭后,孙翠要过河去对岸的村里。有战士主动要拽筏子送孙翠过河,却被她当面拒绝了,反而要人叫马良来送她。

    初时战士们一头雾水不解,后来有人忍不住开始贼兮兮地笑。不料孙翠脸不红心不跳,当着众人挑明说:“有什么好笑的?你看看你们一个个这窝囊样儿,看得我都没心思工作了,都是流鼻涕带的二班兵吧?要是看着干净点,衣装整洁点,长得再帅气点,我至于非得麻烦人家马良送我过河么?不求上进的,注定一辈子光棍汉!”

    一众战士当场无语,心里拔凉拔凉的。

    筏子被推离了岸边,孙翠坐在筏子上,马良拽着河面上的绳,使木筏稳稳当当地漂向对岸。

    “孙姐,我求你以后你口下留情吧,这让我多不好意思,被他们笑话死了。”马良满脸通红,不情不愿地拽着绳。

    “身正不怕影子斜,我都没当回事,你有啥不好意思的?除非你心里真有鬼!”

    木筏猛地一晃悠,把孙翠吓了一跳,这话让马良差点掉河里去,好不容易重新恢复了平衡:“孙姐你……可不能乱说……我我……”

    孙翠一笑:“瞅把你吓的,姐逗你玩呢。哎,你跟我说实话,你心里看上谁了?”

    木筏又是一晃,马良快崩溃了:“我哪有?”

    “少打马虎眼,我是过来人,你看看你们团里有几个像你把自己弄这么利落的?难道你是给鬼子看的?咱们姐俩这关系你还藏着掖着干什么,我又不会乱说,说不定还能给你帮忙呢!”

    “我是八路军,我们队伍有规定,想成亲娶媳妇那得是‘二五八团’才行,我哪敢想这些事,等将来不打仗了再说吧。”

    孙翠仿佛没听到马良的话,沉默着琢磨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道:“你喜欢卫生队那个小红!”

    尽管这是河面中间,紧张得马良仍然下意识四下里看了一遍,瞬间变得脸红脖子粗:“孙姐你……瞎说什么啊!”

    “呵呵,别狡辩了。我跟你说这些,就是希望你知道姐没拿你当外人。行了行了,我不说你了,眼下我心里也有犯愁事,你脑子最好使,帮我参谋参谋行不?”

    从此开始木筏没有再晃动,平稳地渡到了对岸……

第292章 所问非所答

    两个警察懒洋洋地出现在街角,拿起刷子在一张破旧的通缉告示上面随意涂抹了些浆糊,从篮子里拿出一张新的通缉告示铺粘起来。

    一阵风旋过,一张告示纸从篮子里被吹了出来,飘着,翻着,卷着,落进小巷的石子路面,与地面摩擦着,被风带得继续滚落巷弄深处,直到落进了一条水沟,被污水浸润了才静静飘在水面。

    宽眉细眼,棱角分明,警察装束的一个头像简画和字迹渐渐被水污得模糊起来。……悬赏……凶手……罪大恶极,祸国殃民……冒充警察……腹部重伤,肩后,左臂亦有伤口……另有一女同党,特征尚未查实,凡知情者……

    水沟边是个院墙,院墙后是个小院,小院里两门两房并联。西屋里一张桌子,桌子边坐着个女人,静静地用手帕擦拭着一支驳壳枪。

    她擦得仔细,专注,擦去了枪上那些斑斑点点的血渍,露出幽亮的金属烤蓝色,那光芒不仅使枪变得漂亮,同时带给人一股凛冽的安全感。

    大门口传来了开锁的声音,女人立即揣起手帕,将桌边的弹夹合入枪体,子弹上膛,自然地将枪隐蔽放在腿间,从桌面下指向屋门口。

    屋门开了,李有才站在门口诧异:“你怎么出来了?”

    “太闷了,出来透口气。”她平静答,眼睛不自觉地向屋门外的院里瞟了一下。

    这个细节被李有才捕捉到了,也不自觉地歪头看了看身后,不由苦笑了一下,随手关上了门,来到桌边与她对面坐下,搭在桌沿上的手指点击了几下桌面:“我怎么觉得这么冷呢?大姐,你可别走了火!”

    苏青这才把枪拿回到桌面上,卸去了上膛的子弹,重新拿出手帕来继续擦拭。

    李有才笑了笑:“你就这么信不着我啊?”

    “不是信不着你,是怕意外。意外经历多了,就学会害怕了。”她没有表情地说着,继续看着手里的枪,又问:“情况怎么样了?”

    “今天早上是最后一次联合大搜查,但是街口上的岗还得站一段时间,城门一时半会肯定不要想了,要是只带你,我能出去,带他是做梦。”说完了这些李有才站起来,回身去拎暖瓶,晃了晃是空的,又到外间去找水壶,还是空的,只好舀了半瓢凉水猛灌几口,忍不住牢骚道:“虽说你是客人,也不能连点活儿都不干吧?”

    “你见哪个锁着的房里烟囱还会冒烟的。”

    李有才没话了,抹抹嘴回到屋里:“我算让你拖上贼船了,明明说好的是我只管调查那个女的,现在到好,一个头号通缉犯,一个****大头目,全藏我这了,这命苦的!”

    “放心,我和他不会招出你的。”

    “那有什么用?出了事我说得清么?咱可得说明白,就这一回,再有这事你可不能怪我装不认识你!”

    “那个冯忠怎么样了?”

    “死了。”

    “死了?”苏青终于不再摆弄手里那支枪,把脸抬起来了,一直无表情的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

    “也不知道这倒霉鬼怎么想的,刚做完手术就半夜三更跳窗户玩,弄出个伤口大出血偏偏医生当晚也死了,你说他还活得了么。”

    苏青有点愣神,脑海里渐渐浮现出一个行走在长长走廊里的模糊黑影,这可能么?会有关联么?

    李有才站起身:“好了,我得去队里转一圈,然后调查一下那个林秀。希望你也能为我着想一下,没事别总出来晃悠,我要是真打算领人来抓你们,也不会傻到头一个进门。”

    这话让苏青回过了神,斜眼看着李有才。

    “提前告诉你一声,万一被人看见你了,你就说是我的姘头,可别跟我说两岔去。”

    “……”

    “呵呵,苏姐,我说句实话哈,在我的女人里,你顶多也就能排个中等吧。所以说……这事不能算我高攀。”那张阳光的脸上显示出一个可恶的笑容。

    桌边的温度骤然变冷,李有才慌不迭地逃出门。

    ……

    打开了立在墙角的大衣柜,拨开几件挂在里面的衣物,再横推开衣柜里面的背板,便露出了一个小小的暗门洞。这个小院是李有才在梅县的落脚处,两间屋之间其实垒着两层墙,中间形成一个半米多宽的夹缝空间。

    这倒不是李有才特意造的,他过去是从死去的汉奸同行手里接手的这小院,哪个汉奸都比李有才成功,所以不得不留一手保小命。

    回身关闭了衣柜门,又合上了背板,夹墙里立即变得漆黑。

    “这是李有才的窝?”黑暗尽头里突然传来低声的问。

    “你醒了?”她的声音在黑暗另一端的入口边,语气平静,但是气息似乎有一丝不平稳。

    他并没有注意到这点,而是继续问:“我的枪在哪?”这是他最想要首先抓握到的东西,他不畏惧死亡,却不愿意失去牙齿。

    她知道他是这样的德行,所以回答:“入口在我身后,所以枪在我手里。”她最初呆在房间里的想法一方面是不敢完全信任不是自己同志的李有才,另一方面如果有意外搜查发生,她可以集中敌人的视线,从而可能使这个夹墙被敌人忽略,不至于两个人都牺牲。

    “你在外面坐了一早上。”他知道她为什么在外面坐了那么久,不知道这种牺牲精神是她的职业习惯还是信仰驱使。

    “你的任务完成了。”她不希望他猜测到更多含义,所以当做他在自言自语,不露声色地转移了话题。

    “我的任务没有支援。”他并没有猜测到更多的含义,他只是对她出现在医院门口感到不解,想象不出她怎么可能会找到那里,并且用一个妻子般的温暖拥抱阻止了自己开枪,原本,那两个鬼子是要成为陪葬的。

    “那不是支援,是接应归队。”如果换成是其他同志,她会实话实说,说任务该在最初取消,说她尝试过通知停止任务,但是对象是他,只好用这个借口搪塞,因为她无法解释清楚她是如何判定他在医院的。

    “你不该接应,如果那两个鬼子继续盘查,这件事可能毫无意义。”他一向认为她是个严谨的女人,就像她说过只有生死没有被俘,说过没有支援,最后却出乎意料地出现在了医院门口,并且置身事中。看似神来之笔,更像是无谓冒险,她真的不该出现,别人可以,她不行,她不该。

    “如果枪响了,倒下的只会是那两个鬼子,我仍然有时间从容离开,任由你牺牲在那条街上。所以这不是冒险,只是帮你做一个挽回局面的尝试而已。”她尽量突出了不介意的口气,向他证明她当时绝对不是冲动,向他证明她不介意他的牺牲。并且,当时她的心底真的不害怕,因为她深信即便枪响了,这个男人的身边也不会有站着的敌人,这个男人是能够挡住子弹的山。

    因为没有光线,所以漆黑,所以看不到她在那端极不自然的脸,所以相信了她的话,承认了自己并不如她机敏,认为这的确是一次没有风险的尝试,认为她仍然是她,一个严谨,冰冷的女人。

    所以黑暗里的两个人沉默了,都不再说话。

    直到他无意间将手伸进了自己的衣袋,才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这声叹息在这个有限的狭窄空间里极其清晰,清晰到原本想要摆出漠不关心姿态的她终于淡淡开口问:“为什么叹气?”

    “为你。”他在黑暗那端淡淡回答。

    她猛然间开始发慌,慌得突然听到了自己的心跳,没料到他会给出这样一个答案,这个答案可以引申的含义太多,她不敢想,不敢猜,冷与热的痛苦纠结令她不知所措,根本说不出话来,只能拼命地试图保持住淡然的呼吸频率,因为这里太静了,静到什么都听得见。

    “既然你拿了枪,既然你总是不记得枪膛里还有多少颗子弹,那么你为什么不能把弹夹都拿走呢?为什么你总是认为一个弹夹就够了呢?”他像是在自语,又像是在埋怨,更像是在无奈。他一边捏握着手里一长一短两个弹夹,一边低声说着,并没有注意到黑暗那端些许紊乱的气息,同时省略了最后一句话:蠢女人,你真的不适合拿枪。

    她终于从混乱的纠结中解脱了,心里却有一种莫名的失落感,哪怕原本做好的心里准备是他说出的任何话自己都会冷酷无情地给予否定,甚至可以迎头痛骂,但是此刻仍然感到深深的失落,失落来自所想非所答。

    “如果我记得枪膛里还有多少颗子弹,如果我不是总认为一个弹夹就够了,你这个败类早就死了!”她的声音明显有点大,并且带着愤怒,再也无法遮掩的情绪被表露得一览无余。

    “……”他无语了,虽然是有点嘲讽的意味,但也算为她好,提醒她以后注意,估计到了她会因此不高兴,可也不至于这么大反应吧?至于么?

    他根本不知道她的愤怒来源于何处,所以,黑暗的夹缝再次归于寂静……

第293章 自己人

    一个破衣烂衫的八路军爬上了坡顶,向远处张望了一下,立即改为卧倒观察。

    阳光下,远处的山坡上有一片村庄的废墟,废墟村庄周围是绿油油的庄稼,有十几个百姓稀疏地忙碌在田野间,在劳作。

    没多久,又一个八路军上到了坡顶,趴在之前到达的战士身边,望废墟那里看了一会儿,然后掏出一张地图,仔细地比对了半天。

    “青山村。”他不自觉地念出了声。

    一个百姓打扮的人接着也上了坡来,听到那人念叨出青山村这个地名后,疲惫地在坡上的两个人身后坐下来,衣裳破了,鞋子破了,全身上下脏得分辨不出颜色,一边给自己揉着小腿,一边道:“从这往东不远应该有个三岔口,正直向东是落叶村,朝东南是绿水铺,两条路都能出山,这是梅县地界。唉哟我娘,可算熬出来了,我是真走不下去了。”

    那个八路军收好了地图,仍然趴在坡顶没站起来,一直看着远处那片废墟发呆。

    百姓打扮的人催促道:“再往东二十里咱就出山了,抓点紧吧。”

    那个八路翻身回过头来,邋遢成满脸胡子茬的脏脸上露出个微笑,他是叶排长。

    带着队伍在山里转悠了很久,最终没能找到八路军的师指挥部,后来八路军似乎变得警惕起来,友军之间也加强了联络盘查,导致叶排长带领的这支挺进队折腾得精疲力竭,生存环境不再像初进山时那么舒服,愈发困难。战斗,受伤,疾病,饥饿,三十多人的队伍如今剩下不到二十,只好辗转撤退出山,且行且转到了梅县境内。

    这里距离自己的地盘只剩一步之遥,所以叶排长朝着向导笑了笑,掏出一块脏纸片和铅笔,在上面写了些字,然后递给向导:“辛苦了,你可以直接离开了,凭这个可以到任何一个有皇军的地方领取你的另一半赏钱,希望以后我们还可以合作。”

    向导小心翼翼将纸片叠好揣进怀里:“下次你最好换个人吧,太遭罪了,再说你不也熟悉得差不多了。那……我先回了?”

    叶排长点点头,向导捂着怀里那张纸,心情愉快地起身离开。

    旁边的战士问:“我们为什么不继续走?”

    叶排长转回头重新看着远处的废墟和庄稼里的那些农人说:“我很好奇,这里明明已经是废墟了,那这些种庄稼的人是哪来的呢?看起来这个青山村荒废了好久了,庄稼却长得很好,不容易啊。”

    抬起手朝坡后做了个手势,然后站起来,开始向着青山村前进,近二十个疲惫不堪的褴褛八路战士随后出现,跟在叶排长身后,逐渐走成一溜。

    本以为田里的百姓们看到八路军队伍应该热情招呼,至少也该是不以为然继续干活。可是废墟附近这十几个百姓的反应偏偏出乎叶排长的意料,他们看到这支八路队伍后立即有人吹响了一声口哨,然后所有人扔下锄头撒腿就跑,什么工具全丢下了,不回头不犹豫。

    他们都是酒站村的村民,他们跑习惯了,他们经历得多了,他们信任九排只是因为那是九排,而不是因为八路军。只要看到拿枪的,不管穿什么衣裳,他们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跑,远离危险,何况这支十几人的八路军队伍远远看起来更像是叫花子般的山匪。

    这一幕把叶排长一众看得目瞪口呆,一个个忍不住赶紧低头看各自的装束,没问题啊?典型的穷人队伍啊?都这样了这还不够接地气吗?这些支那猪是什么毛病?

    叶排长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他的第一个念头是怀疑这些百姓听说了挺进队的风声,否则他们见了八路跑什么?

    那些百姓倒不是乱跑,全体朝南,同一个方向。于是叶排长一边朝那些跑远的背影大喊:“老乡们,我们是八路军,别误会。”同时朝身后比了两个手势,立即有两个人追着那些百姓的方向跑出去。

    ……

    马良给孙翠出了两个主意,第一,让小红缨当酒站村村长,实际工作则是孙翠进行,妇女会和民兵队这才是实在的;村长的头衔让给小红缨后,才有可能顶住苏干事的雷,让苏干事投鼠忌器,到时候实在不行连妇女会长的头衔也让给小红缨,帽子扣在小丫头头上至少不会丢。第二,趁着现在苏干事没回来,抓紧时间做出些业绩来,证明可以胜任的能力。这样等苏干事回来后,于公于私她都不好撤换人选,此事可定。

    这办法听得孙翠两眼发亮,连声夸马良是聪明俊俏的知心好青年,其实马良是从上一次小红缨代理九排长职务得到的灵感。

    于是孙翠把小红缨的先进事迹搜罗起来,润色夸张一番,变成了一个传奇故事,讲给酒站村的村民们听。都还没讲到那些勇斗鬼子智杀汉奸的情节,单单说到自幼红军遗孤,两万五千里长征漂泊,听众们便已泪眼,她不正是漂泊一族的最优秀代言人么!大家最初不正是被红缨排长给接下来的么!这就是缘分!年龄再小也不跌份,村长让她做我们照样没意见,自古英雄出少年。

    村民的问题轻松解决,不费吹灰之力,孙翠立即过河返回酒站,来找小红缨。

    “啥玩意?她当村长?哎呀我个亲姥姥的,一只妖蛾子愣是能当蝴蝶看啊!老子真服了你们一个个的。”罗富贵在一旁听孙翠对小红缨说出想法后,忍不住仰天唏嘘。

    孙翠朝罗富贵狠狠地剜了一眼:“夯货,死一边去!”然后朝小红缨笑道:“丫头,这个村长必须你当,听到没有?”

    “可是我……是八路军战士,哪能再去当村长啊?”一双漂亮大眼诧异地忽闪着,她对排长连长营长团长是有兴趣的,但是村长么——感觉不够威风,兴趣不大。

    孙翠神色一肃:“傻丫头,这是乡亲们的信任,你要是不干,他们还不得以为咱八路军瞧不起他们?那得寒了多少人的心?再说这只是个虚名而已,又不需要你操心劳神,该办的事孙姨我就替你办了,有啥不行?”

    罗富贵忍不住弯了点腰,瞪圆了两个眼珠子凑过来定定看着孙翠说:“感情你这是……”

    这时突然传来了奔跑声,十几个村民上气不接下气地进了酒站,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马良从一个窗口探出头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一个村民弯着腰喘着粗气答:“背枪的,十几个,俺们看见了,就跑回来了。”

    “背枪的?什么人?”

    “不知道,好像破破烂烂的,可能是你们的人吧。”

    我们的人?会是谁呢?马良这样想着,走出了门……

第294章 红袖标

    两个跟踪逃跑百姓的侦查员返回了,向带着队伍停在废墟里临时休息的叶排长仔细汇报了情况。

    由此向南十几里的河边有个营地,因为一片人造开阔地的缘故没法抵近侦察,营地又在一片树林里,所以没法看到具体情况,根据面积范围猜测规模不大,发现有少许八路军,也有少许百姓。

    叶排长点点头,什么话都没说,拿出地图来,让侦查员在上面标出营地位置,然后做了一个小小的记号,在旁边标注:残余躲避位置十六号地点。

    “排长,我们要不要顺手拔了这个地方?他们不多。”

    揣起地图摇摇头:“没必要,这不是我们的活儿,咱们这次出山休整不代表不回来了,为了这个走漏风声不值得。”

    ……

    两个八路小心翼翼地出现在一片树林边缘,向前张望,山坡上的一片废墟在阳光下寂静无声。

    “班长,你觉得他们还在么?”一个战士朝旁边嘀咕。

    “在,他们肯定在那。”说话的是马良。

    “可是我看着……不像有人的样啊?”

    “正是因为不像有人的样,所以你就得先判断那里有人。”

    战士抓了抓脑袋,终于想明白了,班长的意思是小心没大岔:“他们会是谁?”

    “不知道。你在这藏好盯着,不是我招呼你名字绝对不许出来。”马良小心地缩进茂密,隐蔽移动到树林另一边,然后挺起腰来走出树林,走上了一条田间小路,一边四下打量,一边走向青山村废墟。

    距离废墟越近,马良越是预感到废墟里有异常,异常得连虫鸣鸟叫都听不到。村民说他们像是自己人,可是现在独立团又有谁不知道九排驻扎在酒站的呢?村民说他们看起来破破烂烂的,有可能是北方的友军,也有可能是流窜至此的土匪。

    将手从枪套边挪开,放弃了抽出枪的想法,即便他们是匪,也不至于二话不说就毙了来人吧?

    迈进了废墟范围,刚刚经过一面残墙,身侧就传来了低喝声:“不许动。”一个枪口已经指向了马良。

    特意摊开手掌,缓慢地把双手举起来,正考虑着是不是该侧后回头看看持枪的人,前面的瓦砾间已经跳出了好几个持枪人,虽然穿戴稍微有点杂,但基本都是八路军军装,看起来旧了点,破了点,脏了点,但是并没有村民形容的那么破烂。

    一个穿着破旧八路军军装的红脸汉子当面走过来,上下看了看高举双手的马良,却微皱起眉头没说话。

    马良看着眼前这位,也微皱起了眉头没说话,因为瞧着这人有点眼熟,可是一时又想不起来。

    “你是……独立团九班的?”红脸汉子终于先问出了口。

    而此刻马良也终于想起这人是谁了,呼出一口大气,放下了双手:“王连长,那时候是九班,现在是九排了。”

    ……

    炮楼封锁的山口里响起了日语的喊声,射击中的机枪戛然而止,然后叶排长出现,高举双手走向炮楼。不久后,炮楼里所有的枪口都撤下了射击台,十几人的疲惫叫花子队伍出现。

    炮楼里的鬼子当场把罐头分给这些叫花子吃,驻守炮楼的鬼子军曹和叶排长用日语交谈着。

    看完了叶排长的证件,鬼子军曹立即站得笔直,对叫花子般的叶排长毕恭毕敬,即便叶排长不是隶属梅县地区的,但是军衔和对方差太多。

    也许是当假八路当得久了,这感觉让叶排长不自然地笑了笑。

    “辛苦了,我这就派人带你们去县城,少佐会很高兴您的到来。”

    叶排长点点头:“在你们眼皮底下我找到了一个八路的小据点,就在青山村向南十几里的河边,人数不多,我想你们可以抽空拔了它。”

    “非常感谢您的提醒,这个据点我们是知道的,因为已经有我们的人打入了那里,他们的一举一动我们都非常清楚。”鬼子军曹解释着,表情里不自禁地露出一丝骄傲。

    没料到这个情况,叶排长苦笑了:“看来你们这里的工作……比我们那里成功。”

    ……

    马良在青山村里见到的王连长,是当初九班被侦缉队和鬼子追击是路遇的王连长,是粮食危机时被一跪拿走一头壮牛加三千斤粮食的王连长。

    青山村向北几十里便进入友军团范围,王连长的活动区域相对而言是距离青山村方向最近的,这次他只带了十几个战士偶然到了青山村附近,却发现村子虽然已经变成了废墟,但是庄稼居然没荒芜,所以他也好奇究竟是谁在照顾这些田地。

    在王连长到达之前,农忙的村民被叶排长的人吓跑了,所以王连长带着手下人蹲守在废墟中,最后守来了马良。而马良本来是冲着叶排长那些人来的,却不料撞见了王连长,先入为主以为村民们看到的就是这些人,的确是友军,并且最早和九班有过来往。

    以为青山村是无人区了,没料到独立团九排现在呆在这地方,而九排就是原来的九班,这让王连长有点不好意思,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想对马良微笑,反而挤出一个不伦不类的尴尬表情来。

    马良看得懂他在尴尬什么,立即朝王连长打了个立正:“王连长,你们到这肯定走了不少路了,到我们那好好休息休息解解乏,顺便记个路。不远,往南河边上呢。”

    听马良这么说,笑得也坦诚,王连长哪还能再小家子气:“呵呵,那就去做做客,认门。”

    ……

    孙翠想要在苏青到来前干出些成绩来,她想着大北庄和杏花村的那些群众工作,纳鞋底啊,做军装啊,宣传拥军抗日啊这些,自己这个落后分子实在没法干得比人家出彩。

    何况这个刚成立的酒站村总共还不到七十口人呢,除去民兵,再除去每天去农忙的主要劳力,剩下这点老弱病残纳鞋底能纳出什么成绩?思来想去,想出彩就必须得干点别人没有的,八路军又紧缺的。与村民们认真研究过后,她决定做肥皂,做染料。

    城里那样的肥皂不会做,但是山里有皂荚树,像孙翠这样偶尔爱臭美的落后分子偏偏知道些老配方。皂荚果实煮烂,捣碎,掺入面粉,和自己喜欢的有香材料凝团,可以做成肥皂。这是目前而言最容易做到的事了,原材料山里都有,总比做鞋来的高级吧?至少这是卫生队需要的吧?用肥皂肯定可以换到鞋,但是用鞋肯定换不来肥皂!

    初期事业拍板定案,孙翠吩咐大家开始各项准备,离开村子准备过河前,一个擅长绣工的妇女将一块红布交给孙翠:“孙姐,这是你要的,看看中不?”

    “这么快就绣出来了?啧啧,妹子你真是好手艺。”

    “只是个字,不难,这是剩下的线。”妇女不好意思地笑着,同时递上了一捆白线和针。

    “嗨,都是自家人,你留着使吧,看你那补丁都裂成什么样了。”一把将针线扔还给对方,孙翠喜滋滋地看着手里的红布,头也不抬地往河边走。妇女也喜滋滋地收了针线,因为这意外报酬而兴奋。

    ……

    “丫头,当个村长你还不情不愿的。过来,给你个好东西!”上了岸的孙翠笑嘻嘻地朝小红缨招呼。

    “我不要肚兜!”小丫头看到孙翠手里捏着红布,那应该是前两天她从自己屋子里扯出去的。

    “不是肚兜。”

    “你裁走了那么大一块红布,难道把它变成了红手帕?”小丫头仍然不感冒。

    “不要你可别后悔!”孙翠走近了,将手里的物件展开。

    一双漂亮大眼立即直了,小辫儿僵在空中,一块红布做成的袖标,上面绣着一个工整漂亮的白色大字:红。

    红布是从小丫头屋里赖出来的,字是求李响给写了拓上的,然后让那个擅长绣工的妇女加工刺绣而成。

    “怎么样?这个是你喜欢的玩意吧?真不要?那我可……”孙翠得意地笑问。

    小红缨再不犹豫了,一把将袖标抄过来,忙不迭地往左臂上戴。

    “红缨村长,这回没意见了吧?”

    “村长就村长吧。我顶得住苏干事,可顶不住政委,先跟你说明白。”在左臂上别好了袖标,小丫头心里立刻感觉自己美得冒泡。什么花头绳,蝴蝶结,绿手帕,布娃娃,哪个能有这威风!这才是漂亮!

    有相不亮是傻子,左臂挂上了红袖标的小丫头军装整洁地出现在空地中间的大树下,叉起小腰来观察着每一个经过的战士,只是为了凸显袖标上的那个‘红’字,让每一个看到她的战士都当场满头黑线掉下巴,这效果使她飘飘然,幸福到极限。

    带领王连长一行走进酒站的马良也没能幸免,一不留神差点摔趴下,这孩子哪根筋又搭错了?袖标!我去!写个‘先锋队’是不是更应景?平时臭嘚瑟也罢了,偏赶着来客人这时候现眼,九排这脸算是让她给撇了个光。

    王连长转过弯来也楞了,这一幕画面太耀眼,对比得环境似乎不真实。这小丫头就是当初那个小丫头么?见过两次,却从来没有仔细注意过,只当是个孩子而已。

    如今不想看也得仔细看了,小布鞋黑得秀气,短绑腿打的写意,戎装娇气但小胸脯挺得高,精致武装带束得利落,小辫扎得不羁,红色袖标上绣一个白色‘红’字戴在左臂,成为嚣张的点睛之笔。

    王连长下意识喃喃:“不可能有这么好看的八路军……”

    这声音终于吸引了小丫头的视线转向这边:“咦?你是……王连长?”

    王连长却没反应过来,仍然领着身后十几个破衣脏鞋的战士看着英姿飒爽小红缨发呆……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1909/ 第一时间欣赏烽火逃兵最新章节! 作者:小知闲闲所写的《烽火逃兵》为转载作品,烽火逃兵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烽火逃兵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烽火逃兵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烽火逃兵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烽火逃兵介绍:
烽火狼烟的岁月,生命何其渺小,战争改变了一个世界,也改变了无数个人生。
他是个普通军人,他只是想活着,因为,在硝烟中,活着就是最大的奢望。
他想逃离战场,他想逃避战争,但是,只要他还活着,早晚会明白,只有战争才能制止战争!
烽火逃兵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烽火逃兵,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烽火逃兵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