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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小知闲闲     烽火逃兵txt下载     烽火逃兵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三十三章 梅县南境

    九二式步兵炮,是小鬼子武器装备中的一个奇葩玩意!

    这种步兵支援火炮的口径只有70毫米,横向射界宽达九十度,高低射角也逆天到将近九十度,甚至比迫击炮的仰角都大,可做加农炮般平射,可做榴弹炮般曲射,也可打出类似迫击炮的大仰角弹道,几乎可以射击一切类型的目标,整炮全重只有四百多斤,如果调低下架,连炮盾都算上只有六十多公分高,并且可以拆组,拉拽也可,骡马驼带也方便,关键时候拆开用人力背扛也能实现。

    就是这么一个样样不出众,偏又样样通的步兵支援小炮,在东方战场竟然打成了神器了!

    真的是这东西神么?当然不是,只是因为中**队武器装备太落后。

    比如现在,就有这么一门九二式步兵炮临时架设在一个浅坑里,几个满身泥脏的鬼子正在炮后匆匆忙着,开大架,落助锄,调整着高低机。

    冷风卷着沙土弥漫,遮得斜斜冬阳泛黄,不远处的重机枪阵地喧嚣一片,猛烈得连说话都请不请,到处都是枪声,重机枪轻机枪,歪把子对捷克式,三八大盖对乱七八糟。不知道战场有多宽,只看到硝烟四处弥漫;不知道硝烟里有多少人,只看到一幕幕新的硝烟黑蒙蒙腾起,接连不断,越来越难看得清对面。

    一个鬼子猥琐蹲在浅坑边,举着望远镜跪蹲在冷风中向硝烟中观察,同时扯嗓子叽哩哇啦大声叫唤,努力让声音清晰在喧嚣的射击声中。操炮的几个鬼子正在按照他的指示忙,一颗七十毫米高爆弹咣啷一声被填进了炮膛。

    轰——

    炮身猛烈后座,炮口前的地面瞬间冲击起灰蒙蒙一片,又被冷风倒呛回来,弥漫飘过了几个鬼子炮手,他们在灰云土雾中松开耳朵被呛得阵阵咳。

    鬼子这是在干什么?说出来也许没人信,他们这是在打游击队呢!

    不是开玩笑,货真价实的游击队,隶属英明的蒋委员长,委员长的游击队那能小打小闹么?游击也得?面子才行,整整一个旅,或者叫两个团也没错,正在死守他们的游击根据地,力争粉碎鬼子对这块根据地的扫荡!

    ……

    好大一个村子,四面挖了壕沟,修了碉楼,造了土堡,如今全部笼罩在硝烟中。

    轰隆——乌烟瘴气瞬间弥漫了全部空间,一颗七十毫米高爆弹刚刚轰塌了土堡外壁,灰蒙蒙中突然见了光,那是被轰塌的大口子,整整一个班,全躺在了瓦砾间。而这并不算结束,紧跟着便是重机枪和轻机枪弹道一股脑从口子外疯狂泼洒进来,在原本的血泊上再次覆盖一层血泊,半塌的土堡里弥漫着灰,激迸着碎土和血,一遍又一遍。

    一个军人,身上的灰土脏黑得完全看不出他的灰色军装,从刚刚被轰破的土堡旁爬出来,半脸泥痕半脸血,在喧嚣的枪声和爆炸声中嘶喊:“要增援!去要增援!”然后又朝正在匆匆奔过的一群狼狈士兵喊:“立即在这组建防线!”

    “营长!你怎么啦!”一个兵冲过去试图扯起他,才看到营长身后血红的长长一片,一条腿血淋淋地离着营长的身体好远,而营长也再不能出声了。

    有人就势冲入土堡,正试图从瓦砾间拽出机枪,便在一阵阵呼啸声里糊里糊涂地倒下了。

    “顶住!鬼子要上来了……”连长一边射击一边哑着嗓子喊。

    一群士兵狼狈冲到壕沟后的土墙下,踩着狼藉瓦砾尝试探头向村外射击,转瞬便从上头掉下来好几个,基本都血模糊了脸,连哭喊的机会都没有。鬼子正在尝试从村子这一角突破,已经爬到了距离几十米远,重机枪轻机枪的火力掩护如雨飞来。

    整面土墙都在抖,墙头的碎土哗啦啦地落,如土色流瀑。或者弹洞,或者弹坑,连绵不绝迸现,使得刷涂在墙上的一排大字标语眼睁睁斑驳,零落得几乎无法再看清楚,那是:一寸河山一寸血。

    轰——冲击波剧烈一震。

    瓦砾硹飞灰雾弥漫,墙没了一块,碎成了漫天坠落,摔砸着一张张血肉模糊的脸。

    一切都看不见了,只有冷风中的浮尘,无论是死去的还是尚活的,也无论是那残断土墙还是墙上的大字。

    ……

    硝烟中的村子,正中有间大院,虽然现在正在被迫击炮轰得缺墙倒门血迹斑斑,也能看得出之前的气派,这里是旅座的指挥部!

    随着地面一次次的震颤,屋顶也在一阵阵地落土,甚至连瓦片都开始跟着掉落,光线越来越好,只是空气越来越呛。

    屋内,一个军官灰头土脸焦急喊:“旅长!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旅长大人一身戎装半身灰,头上扣着一顶德式m1935钢盔,钢盔左侧喷涂着漂亮的青天白日徽,坐在已经落灰满满的椅子上失神道:“走?走了我还怎么支援正面战场?你现在赶紧给上头发电,说明情况,看看上头是什么意思?”

    军官无语了,已经到了全旅生死边缘,居然还要问问上头的意见?真是个忠诚的好旅长!

    “去啊?你不是说来不及了么?那还不快去!”

    军官转身出门,过院奔厢房,推开门才发现,这间厢房的后墙已经炸塌了一块,电报员已经变成了歪在椅子上的尸体,满地血。

    看着摆在桌上的电台,军官默默抽出了手枪。

    呯呯呯……

    一个士兵匆匆出现在门口,看着正在朝电台射击的军官愣住了:“这……”

    军官回头,不紧不慢收了枪:“这是旅长的意思,去通知预备队准备突围!”

    士兵急急跑了,军官重新回到堂屋:“电台坏了,现在咱们必须得走!”

    刚才院子里的枪响也没能让失神中的旅长清醒起来:“往哪走?南山的要道已经失守了。”

    军官不愿再搭理椅子上坐的那位痴呆,一把抓起桌上的地图,快速思考了一下,手指开始顺着地图向北滑,一直滑到了地图的最上部边缘,那里只是简单写有四个字:梅县南境。

    ……

    

第434章 皮条客

    梅县县城,侦缉队的巢**是个不大的院子,临街,三面平房一面围墙带大门,围出个院子。平房其中一间,是档案室兼副队长办公室。

    李副队长,即李有才,枪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现在坐在他自己这间办公室里翘着二郎腿,隔着窗晒太阳,无聊地看着冷风阵阵吹过窗外的院子,和角落中的堆堆脏雪。

    按说这个时间,这狗汉奸理应在赌坊里鬼混才是,可是自从前田大尉命令他三个月内找出‘梅县别动队’的线索,他便不敢大白天去赌坊了,每天按时上下班,摆出一副兢兢业业的工作样,窝在办公室里混时间。

    真要是到了期限完不成这个任务,起码看起来他一直辛苦工作,兴许处罚能轻点不是;要是每天不务正业再交不了差,那到时候连装可怜的机会都没有。前田这个家伙的脾性李有才已经看透了,他不是个不能装糊涂的人,糊弄他不是不可以,但是必须给他面子。

    通过胡义知道了吉田商社下面有地道,也知道了当初洗劫吉田商社的人是侦缉队的老刘他们贼夫妻,但是苏青却要求掩盖这条地道的秘密以备后用,所以,老刘夫妻的失踪原因除了几个当事人之外,没人知道为什么。

    前田认为吉田商社的事情是梅县别动队所为,所以他要找这个别动队,这案子被前田挂心上了,不想办也得装办,关键是想办也不好办,更关键是何苦树敌?一个不留神再被别动队给锄了怎么办?老刘贼夫妻俩那纯粹是冒名顶替搅浑水,李有才跟别动队没仇,至少目前没仇。

    一桩桩一件件,一个个一幕幕,李有才忽然发现他是这整个圈里掌握信息最多的人,也是最能左右环境的人,只是不知道,对于他自己这条小命而言,这算好事还是坏事?老话总说聪明反被聪明误,能不能轮到自己头上?愁啊!

    咣当办公室门开了,风风火火走进个一身黑皮的警察来。

    坐在窗边的椅子里,李有才连头都懒得回,也知道这个唯一不敲他门的人是谁:“说八百回了,能不能先敲门?嗯?万一我一不留神从桌子底下给你一枪怎么办?打死你我都不带哭的!”

    李尾巴笑嘻嘻地反身关门,然后摘了警帽来到办公桌前,蹭着桌边一屁股坐在桌上了:“二哥,我给你捎了个烤鸡来,嘿嘿,尝尝。”说着话把手里拎着的油纸包撂在桌上。

    “跑我这干什么来了?”李有才扭回头看了看那纸包鸡,忽然又道:“我牙疼,受不起这孝敬,你自己吃吧。”

    “嘿嘿嘿,你看你……”

    “我不看!活这么大都没见你给我送过东西,光从我兜里顺了,我瘆的慌!”

    李尾巴一竖大拇指:“要说还是二哥你最精!”

    “信你夸我得多傻!”

    “我听金妈说……你有办法开日本娘们的门?是不是?”

    “胡说!我要有那能耐我自己开绣楼去了!”

    李尾巴根本不听李有才的否定答案,依旧笑嘻嘻说:“你少装,我都听说了,石原太君从妓馆里包走了四个,吃得消么他?你和他关系那么好,难道出面的人不是你?我又不是不给钱,公事公办还不行?”

    “石原太君神勇无敌跟我有什么关系。”

    “这样,我帮你个忙,你让弟弟我尝个日本鲜,如何?”

    “我日子过得好好的,有什么忙要你帮?”

    “别动队!”

    这三个字把李有才说没声了,看着李尾巴,眨了半天眼,终于狐疑开口:“你有别动队的线索?怎么可能?”

    李尾巴从桌上挪下来改为站,拍了拍屁股道:“最新消息,南边刚打了一仗,你听说了没有?据说被打散的有一部分朝咱们县来了。我外巡的时候正碰上县里的部队出城,那绝对是要去南边协助搜剿的。”

    坐在办公室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个刚刚出现的消息李有才还真不知道,不过他一时还没想明白这件事又能和别动队扯上什么关系。

    见李有才的表情透露出了兴趣,李尾巴继续:“你想啊,这个别动队是哪一派的?他们得算自己人吧?这种时候是不是得帮忙?”

    “他们傻啊?这时候跳出来纯属作死!”

    “你听我说完啊,既然流窜进梅县境内了,暗地去寻找联络这是肯定的吧?帮忙掩藏这是肯定的吧?刚打完仗,受伤的必须有吧?是不是得买药啊?总得出来了吧?这不就是找他们的好机会吗?”

    李有才恍然大悟:“你小子怎么想出来的?”

    “昨天警队里刚抓了一个窝藏逃犯的,今天来路上听说这事,我一下就想到你正被前田逼着找别动队呢,一琢磨,这不一回事吗!”

    李有才陷入了沉思,这还真是个好时机,不管是不是真要帮前田灭这个别动队,至少也要先掌握主动,把他们摸出来再说。

    李有才深知,别动队跟八路军的游击队不是一回事,他们是靠财阀养活的,这可比八路军游击队那种靠一双泥腿子到处跑的好找多了,别动队的格调更高,穷山恶水他们享受不了。眼下梅县以南……比较热闹繁华的地方只有一处,兴隆镇,是整个梅县地区除了县城之外,唯一还活跃着商家的地方,虽然小,但五脏俱全,那就得算是个鸟。对于别动队而言,兴隆镇那个地方绝对是个‘最好的游击区’。

    “二哥?二哥哎?想什么呢?你倒是给句痛快话啊?”

    “尾巴,二哥不想诳你。实话说啊,石原这个不长眼的口味比较重,这眼光真是和咱不同,那四个日本娘们长得还不如金妈好看呢!你想尝尝外国新鲜哥不拦你,但不许回头找我退钱!”

    “二哥,我也不想诳你。实话说啊,我图的是为国争光!”

    ……

    当九连参赛队在罗富贵同志的带领下返回酒站,三人变成了四人,多出个王小三。同时,罗富贵也带回了一张纸,就是马良写下的那张,先是给苏青报抄了,然后胡义命令他拿回酒站,交给指导员秦优。

    石成听罗富贵笑说他是光杆司令之后,一头雾水地来到指导员住处寻找答案。

    秦优起初也不明白,既然二排没人,为什么还给石成定个二排长,胡义的目的绝对不是只为给石成一个名分,如果是那样完全可以让石成临时做一排副排长以待将来。

    “石成,我听说……你过去是领游击队,后并入九排的是不是?”

    “嗯。是啊。”

    “我猜啊……那你小子可能又要当游击队了!”

    “我……游击队?我一个人叫游击队吗?再说我还能上哪游啊?”

    “呃……这个……问得好,那咱们俩就一起来研究研究上哪游的问题。”

    石成终于深深后悔走进了这个门!

    ……

    

第四百三十五章 加速手段

    尽管正值万物萧杀的冬天,尽管山显更荒水显更冷,尽管酒站村很小,很破烂,但是在酒站村人的眼里,这是最美的地方,因为这里给了他们活下去的机会。

    这个新生的村子是由所有漂泊的苦命人组成的,无论先来还是后到,他们都是一样的,拥有的财产仅仅是一条命,所以,只要来到这里,便默默爱上了。

    酒站村的人,注定与普通村子里的人不一样,都是挣扎过的,失去过的,漂泊过的,绝望过的。

    由此,酒站村的人都很冷,不会轻易流泪,因为每个人的泪都流干了,在这里,如果你想讲述自己的苦难来换取同情,那你就选错了地方,在酒站村人的眼里心中,同情与怜悯是最不值钱的玩意,甚至,生命也一样!

    由此,酒站村的人又很乐观,都是死过的人,或者眼看着亲人一个个死去的人,人世间还有什么比这更糟糕的事情呢。心破碎了之后,再一片片重新粘起来,便不一样了,不能回忆,回忆便会破碎,也不能展望,展望亦会破碎,既然不能想昨天,也不能想明天,那他们能想的只有现在了。没有了昨天的悲,也没有了明天的愁,那不只剩下乐观了么!

    所以,酒站村里总是有笑声,无论大北庄,还是落叶村,都没有这里的笑声多。因为酒站村人太容易满足了,他们看到下雪会笑,这样一来屋顶就更密实了,晚上孩子们睡着的时候可以少冻伤几个手指;他们看到河水会笑,这是天然的镜子,梳头洗脸后可以美美地照一番,看清自己真实的存在,而暂时忘记单薄的破烂衣衫,和凛冽飞过河面的风!

    酒站村里更多的是女人,因为老人大多被无情的命运淘汰了,男人也好不了多少,到处被抓丁,各种势力各种抓,连日本鬼子都跟着抓,说要建设什么共荣,抓走就再也不见了影儿,只剩下老幼和女人,逐渐失去一切,最终倒在乱葬岗,或者成为路边的遗骸。

    现在,这些没能死去的女人们终于有机会主宰她们$己,她们成为了酒站村成长的主力,砍树拾柴,伐木盖屋,跟着孙翠做肥皂染军装,还要照顾老弱管孩子,前几天又发下了枪,说是每天要拿出功夫参加训练,可是训练一直还没动静。

    女人们毕竟话多,她们干着男人干的活儿,却没有理由说累,于是一边在冷风中流着汗,一边嘻嘻哈哈地评价着河对面的九连。小红缨是酒站女人们最羡慕的目标,因为她嘚瑟成了女人心目中的时尚界代表,人不大,行头太标新立异了,啥都敢亮,一对小辫儿愣是丑出了个性来,风镜防毒面具红袖标,什么东西出奇她戴什么,我行我素坚持视觉效果,穿戴出了不要脸特色彰显了嚣张魅力,别说是在这土得冒烟的穷山沟里,就是把她放到县城里一站,也得看倒一大片,绝对的时尚风向标!

    有意思的是,胡义这个九连连长压根没上榜,一些女人怕他,不敢提;一些女人觉得他不够英俊,不愿提;一些女人觉得他确实有种与众不同的气质,可是根本形容不出来,不好意思提。

    更意外的是,酒站女人心目中最喜欢的九连军人竟然不是英俊机灵的马良,而是……罗富贵!想得到么?想不到!有天理么?没天理!

    朴实的女人说:“我最喜欢骡子,他高大,有力气,跟这样的男人才能不挨饿!”

    聪明的女人说:“我最喜欢骡子,他总能逗笑我,这样的男人才知冷暖!”

    丑陋的女人说:“我最喜欢骡子,因为只有我俩才般配,看见他我的心情就好多了!”

    最后一个女人说:“你们不要看我,我可不喜欢那个满嘴跑大车的烂货!我是说过我想给他生娃,那……只是因为他救了我!”

    ……

    一个女人站在河岸上,下身穿了两层补丁罗补丁的脏单裤,上身是一件破袄,外面又套穿了一件伪军的黄军装,有几处小块补丁,那些位置曾经是弹洞。她腋下夹着一件叠好的八路军装,看着木筏正在漂过河面,看到木筏上那个熊一般高壮的身影,她在冷风中草草盘好乱发,朝正在接近岸边的熊露出个微笑,虽然她不漂亮,但是笑容很甜美,或者说,她努力让她的笑容甜美。那熊就是罗富贵,这女人就是要当压寨夫人那一位,名叫王大妹。

    木筏靠了岸,罗富贵贼头贼脑回头看了一眼酒站方向,随后跳下筏子,踩出一串大号脚印上岸到女人跟前:“找我啥事?”

    女人把夹在腋下的军装塞在罗富贵怀里:“我发现这件是大号的,就跟孙姐替你要了,应该能合你身。”

    “嘿嘿……这个……我……”罗富贵单手托着手里的军装另一手开始抓后脑勺,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正此时,突然传来四个字:“奸夫****!”把两位吓了一大跳,惊慌扭头看,岸边的树后正在走出当初那位‘小妾’来。

    熊的一颗心总算放下来:“韩二妞,你可不能胡说八道!”

    “谁胡说八道了!你俩干啥呢!哎哟,啧啧——这都送衣裳了,下一步要干啥?不嫌冷吗?”

    不等呆呆的罗富贵说话,王大妹脸上的笑容转瞬不见,竖起眉毛直视韩二妞:“管得着么!露水夫妻也是夫妻!他说当初是玩笑,我可没当是玩笑!”

    “我就管!怎么地!照你这么说我也许了他呢,凭什么不能管!”

    “人八路军不能娶小,懂不懂?死了这条心吧你!”

    “八路军还不许娶呢,你也死了这条心吧!”

    “我们俩是娃娃亲,指腹为婚!”

    “我呸!不要脸!你儿子都快赶上枪高了,那又是跟谁生的!”

    “那也比你这一辈子嫁不出去的丑货强!”

    万万料不到,这二位居然要开泼,那韩二妞倒也罢了,这王大妹……居然也不是善茬?怪不得能拉扯个孩子活到现在呢!慌得罗富贵赶紧四下里看,然后一步隔开越来越近的二位,生怕她俩沾在一起,这要撕起来岂不毁了熊的一世英名:“停!赶紧停!你们可饶了我吧,全怪我行不行?我当时不该胡说八道,咱能不能就此散伙?”

    王大妹的表情瞬间凝固,接着眼泪唰地流下来,委屈得那叫一个心碎,快得罗富贵都不敢信。

    “是嫌我送你的衣裳脏么!呜呜……”

    韩二妞的表情也瞬间凝固,接着怒眼圆睁,抬手仰指熊鼻子尖:“所有人都知道我上赶着找你,我的脸已经没地方搁了。姓罗的,你敢休我试试!你敢不敢试试看!”

    一个哭,使熊凌乱了;一个怒,使熊胆怯了。

    熊傻傻站在河岸的冷风中,这算左拥右抱吗?为啥……不像人说的那么高兴呢?为啥……感觉肠子都悔青了呢?我这贱嘴啊!

    ……

    酒站碉堡内,瞭望窗旁坐着两个人,正在看碉堡外远处的雪,一个是傻傻的石成,一个是呆呆的罗富贵。

    石成说:“不是我怕苦,但我真的不想走。”

    罗富贵说:“我怕苦,但我真想出去遛遛。”

    “骡子,求你件事行么?”

    “不行。”

    “我还没说你就不干啊?”

    “你不用说我都知道你个败家玩意要干啥,顶数你能折腾。我没钱了,自从秦指导来了咱们连,我已经洗心革面重新做人。老子再也不是黑风山大当家,现在是正经的八路军呢!”

    “那你原来的钱呢?我怎么没见你花过呢?”

    “原来我也没钱啊,那是谣言!”

    “要不……我跟秦指导放赖,初期总得有个帮衬吧,领你跟我一起出去,咋样?”

    “真的?”

    “五百!”

    “姥姥的你当我是地主吗!”

    “起了队伍我就还你。”

    “那要起不来呢?”

    “起不来……只能是我死了,那我还真没法还了。”

    “到时候别怪老子不给你烧纸!”

    石成这才收回望着外面的目光,转眼看满脸不乐意的熊,笑了。

    ……

    

第436章 何处不相逢

    秦优坐在炉子边,摊开两手烤着炉火发着呆。

    他在考虑那五个伪军俘虏的问题,说是很快会放了他们,但是到现在还没放。秦优在故意拖时间,他每天都会去看望那五位,和他们闲聊一会儿,而且也允许他们偶尔出来散散步。这么做也并非要留他们,而是要了解这五位的脾气秉性,同时也让他们了解八路军。现在,他觉得差不多了,是时候放了。

    门开,石成走进来:“指导员,我想今天就出发。”

    “哦?这么快?”

    “无所谓早晚,我过去干游击队不也是头一热就出来了。”

    “我还能帮你准备点什么?”

    “万事开头难,我是琢磨着……能不能要个人,帮我几天,只要有了底,确定了活动范围,他顺便把情况也带回来了不是。”

    “嗯,这没问题,你要谁?”

    “骡子。”

    “骡子?他……合适吗?”

    “虽然显眼了点,可他有个匪气,能镇住场面,我用得上。”

    “这个……”

    “用不了多久,说不n∽dingn∽点n∽小n∽说,2≤↘o定几天我就让他回来了。再说,过去我是整天跟便衣队和侦缉队兜圈子的,你就放心吧,我这是出去自己拉队伍填二排,又不是要打鬼子,跑腿张嘴而已,我是指望他关键时候撑场面吓唬人的。”

    短暂考虑了一下,九连现在是彻底没事干,石成过去整天打游击的倒是不担心经验,他本身又不是莽撞人,秦优点了头:“那行,我去找骡子谈谈。”

    “我跟他谈完了,那我去准备了啊!”

    “谈完了?”秦优愣了一下,眼见石成掉头要出门了,赶紧补充一句:“那个……顺便叫那五个俘虏一次一个过来见我。”

    不久后,第一个俘虏进门,被秦优告知今天就要放他们回去,同时跟这俘虏深入探讨了良心的问题。

    第二个俘虏,话题改为苦难的人生和世态炎凉。

    第三个俘虏,在秦优这里了解了八路军的纪律。

    第四个俘虏,被秦优夸赞勇气可嘉,笑谈不打不相识。

    第五个俘虏进门,就是当初说想加入八路军那位,现在知道真的要被释放了,他再次提出了同样请求:“秦指导,你凭什么以为我就吃不得苦?行不行你也该让我试试看吧?我要是个贪生怕死的,当初能冲过开阔地要炸你们碉堡吗?”

    秦优对这位露出一脸真诚的笑:“我知道你是个不怕死的,我也知道你是个讲义气的。现在我实话告诉你,不同意你加入我们,是因为我有事求你,你只凭本心考虑答不答应,这与咱们的交情无关。”

    “求我?”俘虏楞了,意料之外,俘虏也能这么有面子吗?

    “我希望你回去以后……争取调进绿水铺炮楼,行么?”

    ……

    冷风斜阳,残雪枯草,一条寞寞平原路,延伸到了三岔路口。

    一个年轻人,戴着旧毡帽,穿个件破棉袄两手对抄在袖口中,闷头走过了三岔路口,忽然一回头,赶紧停下脚步。

    “哎?哎哎?骡子,你往哪走?”

    一个五大憨粗的货,同样戴了个旧毡帽,穿了件破棉袄,也是两手对抄在袖口里,竟然在三岔路口拐了弯。

    “我……得上南边去一趟。”

    “南边?你到南边干啥去?”

    “呃……这个……说来话长,想当初,我在黑风山那会儿,有个好兄弟,让鬼子宰了。所以……我得去看看他爹娘。”

    “……”

    “干啥这样看我?”

    “那你就闷头拐弯?连个招呼都不打?啊?你有心没心啊?这我耳朵要是背点,过会儿还不得以为你掉沟里了!”

    “这不跟你说了么!哎呀你快别废话了,忙你的去得了,三天后我到河口营找你。”五大憨粗的货话毕又要继续朝南走。

    “你给我站住!”年轻人没有顺路往回,直接下了道,穿过雪草往那边的路上去。

    “又咋地了?时候可不早了,能不能别耽误我赶路?”

    “臭不要脸的,钱你还没给我呢!”

    “嗨——忘了忘了,真忘了。”

    那张熊脸上露出言不由衷的贱笑,恋恋不舍地从怀里掏出一摞钞票。

    ……

    转眼是第二天,临近晌午,太阳高照,无云,风也小,冬日里的难得好天气。

    一个小镇座落在阳光下,这里位于梅县县城以南五十里,正是兴隆镇。镇子一点都不复杂,由北向南的进镇路贯通全镇,继续延伸向南。镇子里的这条南北路便是一条热闹小街,各色商铺全在这呢。

    此刻,小街中间站着一位,黑皮鞋,灰色长袍,黑礼帽,戴了一副精致的圆墨镜,白色围巾遮了半张脸,前后流苏随着微风轻轻摆飘,过往女人无不侧目,至于男人……已经想朝他扔牛粪了。目测,学富五车道貌岸然,其实,他是个狗汉奸。

    为了调查别动队,李有才来了,但是油滑的他并不打算惊动镇子上的便衣队,因为这件事究竟该怎么处理他还没下决心,况且,便衣队要是能指望,还用得着他来么?一旦动用那些废物,相当于告诉别动队赶紧躲,那还调查个屁!

    按说,既然是乔装低调来此,那也该打扮得低调点,可惜呢,这位狗汉奸哪是池中物,乔装也不能耽误卖骚!小时候曾经立志,要做个年轻有为的文化人,这不就顺便实现了么,大雅,就是这么简单!

    兴隆镇李有才是第一次来,这条小街不长,已经被他溜达过一遍,药铺只有一家,就在他现在位置的街边。停在这看了看药铺门面,李有才再看看药铺对面,是个小饭馆,真是个既能工作又能吃饭的好地方,抬步便往饭馆里进,进门的时候还不忘故意掀一掀长袍下摆,高抬皮鞋。可是……这饭馆门口压根就没门槛,把个站在门口迎客的伙计看得掉了下巴来不及说话,要说他瞎,他咋能知道这是门呢?

    选了个靠窗的桌子坐下,随意点了两个小菜,开始盯着街对面的药铺看。这药铺里是有伤药卖的,李有才为什么能肯定呢,因为他就是侦缉队副队长,能卖伤药的药铺附近必然有便衣队的人盯着,这是规定的坐饵,只要有人买了外伤药,立即变成嫌疑人;刚才他溜达的时候已经注意到了药铺门口晒太阳的家伙,一看那专业的嚣张表情就知道他是干嘛地。

    既然如此,李有才为什么还要从药铺入手?因为他坚信别动队一定有办法把药买出来,如果说兴隆镇便衣队是蝉,那么别动队就是螳螂,李有才要当黄雀。他已经在客栈里定下了房间,他要开始每天监视,直到机会出现,然后顺藤摸瓜。

    不久,饭时到了,兴隆镇这地方虽然不大,富裕人可不少,这小饭馆里的桌子一张张逐渐满了人。

    ……

    纵然千山万水,也不能阻挡一颗吃馆子的心!

    罗富贵这个吃货并不傻,他可没有良民证,想进县城大门哪有那么容易,不过,他知道兴隆镇也有馆子,虽然更远了点,但是没城墙啊。

    此时此刻,这货也来到了兴隆镇,顺着小街晃悠到了饭馆门前,不用认识牌匾也能闻到香,何况窗里看得一目了然,兴奋地咽下含了一路的口水,闷头往门里进。

    门口的伙计看着五大憨粗身穿破棉袄的家伙,打心底里瞧不起,可是这家伙太高大了,想拦又不敢拦,只好搪塞道:“哎,满座了,抱歉,满座了。您换别家去吧!”

    “满座?”头回进了饭馆的罗富贵没空注意到伙计的鄙夷神色,楞着眼珠子站在门里左右看看,抬起脏污大手一指窗边的一张桌子:“那不空着地方吗?瞎啊你!”

    这时,独占一张桌的那位文化人也正在看过来,楞了一下神,赶紧又低下头,用帽子挡脸。

    可惜罗富贵已经嘀咕出了口:“姥姥的,这酸货怎么眼熟呢?”

    ……( )

第437章 两个臭皮匠

    熊恬不知耻地来到窗边这张桌子大咧咧便坐,还不坐对面,偏偏坐了个与人相邻,抄着脏兮兮的破袄袖佝偻起背往桌子上一搭,眨巴着两个蛤蟆眼盯着身边的文化人往死里看。

    狗汉奸这个闹心啊,这五大憨粗的熊摆明是认出来了,再遮拦没用,于是一把扯开围巾扔在桌上,帽子倒是没摘,抬起头在墨镜后朝熊斜眼:“有完没完?”

    熊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姥姥的,你这是干啥呢?改行算命啦?”

    “管得着么你!”墨镜后的眉头明显皱起来,微仰头,气派尽显。

    熊虽憨,可心眼绝对够明,他瞧着狗汉奸这副德行,立刻就明白了,狗汉奸这肯定是憋着坏又要盯谁呢!

    “嘿嘿嘿……真是巧哈。”熊贱兮兮地笑着,从袄袖里抽出脏污大手,去抓狗汉奸摆在桌上的那双筷子。

    不料狗汉奸反应不慢,一把将他自己的筷子抄在手中:“别蹬鼻子上脸啊!”

    “喂,咱算老乡见老乡,别人都泪汪汪呢,我吃你一口东西都不行?太抠了吧?”说完这句熊扭头贼兮兮朝喧嚣的周围环境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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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跟你老乡?少套近乎,我不认识你,听到没有?”

    熊咔巴咔巴眼,不高兴了,歪推了推头上的破毡帽:“哎呦?把你能的,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在这是干嘛呢,信不信我现在就嚷嚷你李队长的大名?啥我都给你搅黄!”

    狗汉奸也咔巴咔巴墨镜后的眼:“你嚷嚷一个试试!小样的忘了你是干嘛地了吧?啊?你敢嚷老子就敢抓你信不信?狂没边了!”

    熊继续咔吧眼,他还真忘了他是干嘛地了,经狗汉奸这一说,才记起来他是个土八路,此地非彼地,狗汉奸抓他天经地义。不甘心地咂吧咂吧熊嘴,回头朝懒得搭理他的伙计没好气地嚷:“给老子上吃的啊!你哭丧个脸站那么远干屁呢?这是刚上坟回来吗?”

    大嗓门吸引了食客们的目光,一瞧那熊一般的大身板和他那不逊口气,这位绝对不是个好玩意,赶紧又闷头各吃各的,生怕沾了晦气。

    狗汉奸心里不禁气的慌,这不故意当灯泡么,生怕没人往这看是怎么地,就这熊样的还八路呢?要不是看胡义面子,真恨不能现在就当场抓了他。收回目光无意间一低头,面前盘里的花生米已经被熊爪子悄悄划拉走了一大把,他咯嘣咯嘣开始嚼了,同时吧唧着大嘴含混道:“香!确实香!”

    “要脸么?”中了声东击西之计的狗汉奸墨镜已经滑到了鼻子尖,顺手摘了帽子撇在一边,目不转睛盯着熊问。

    熊惊诧:“馆子里还能吃到脸啊?”

    “……”

    此后,坐在同一张饭桌上的二位再也没说话。

    狗汉奸捏着小杯闲啜着酒,懒洋洋盯着窗外的对街看。

    熊开始大嚼他点来的菜,忙得风风火火狼藉一片。

    狗汉奸心里有很多问题,正在一个个地琢磨,比如……他忽然想,如果设法把盯着药铺的便衣队员给引走,会不会让别动队的人提前现身?有没有可能似乎都值得尝试一下。

    “哎,哎哎,壮士,别噎着。你在这下馆子,你家人知道么?”

    “管得着么你!”熊把狗汉奸早先的台词顺嘴还给了他。

    “嘿嘿,我是管不着,好像……有人能管吧?我跟胡长官……可不是一般交情。”

    熊的眼皮终于翻了起来,停下油嘴斜眼看狗汉奸,根本不惧这种威胁:“你算说着了,老子跟他的交情也不一般呢!感情咱俩还有个共同认识的人呢?贵姓啊你?”

    感情是个滚刀肉!狗汉奸是个机敏的,微微一笑,转瞬便改口:“既然这样……你这顿我请了,如何?”

    熊是个真不要脸的,他知道狗汉奸这么说肯定有套,可他的脾性是不管三七二十一,有便宜不占是吴石头,第一反应居然不是客套也不是狐疑,而是指着狗汉奸掉头就朝柜上喊:“我的算他账上,听到没有。那个……再上两盘肘子,另外……包只鸡,我出门的时候带上。”

    “……”

    “看啥?我跟你说不带反悔的,你可别让我瞧不起你!”

    “呵呵,我要是指望人瞧得起,也没现在这能耐了!”

    感情这狗汉奸也不是省油的灯!熊抹抹嘴,扔下手里的残骨头:“先划个道儿我看看。”

    狗汉奸把头向熊凑近了点,压低声音道:“吃完了饭,你到对面药铺去买副外伤药,然后往北出镇子。”

    熊也压低了声音回:“少扯!你想栽老子的赃吗?”

    “能不能要点脸?我还用栽你的赃?”

    “呃……对哈?那你为啥要栽我这个赃?”

    “我栽赃是为了……特么让你带沟里个屁的了!你听我说,你不会有事的,一会儿我给你写个手条儿,盖我的手戳,要是被追到了你亮出来就是,但是不许提我。”

    “你这是图什么呢?”

    “别问那么多了,就说你干不干!”

    熊低头看了看满桌的空盘子,朝狗汉奸摊开一只手掌。

    汉奸纳闷:“啥意思?”

    “买药钱啊,外伤药可不便宜!”

    ……

    一段时间后,熊终于吃饱了,不只是吃饱了,他都撑着了。他腆着个鼓胀的肚子离开桌子起身,费了半天劲才晃荡到柜台去取那要带走的鸡,掌柜的望向窗边饭桌,见那位道貌岸然的家伙点了头,于是不问账款,把油纸包好的鸡交给了熊。

    狗汉奸重新端起小酒盅来抿,隔着窗看着那吃货晃荡过街,走进药铺。他心想,兴隆镇这里绝对是别动队的点,也许此时此刻,就有他们的眼线正在盯着药铺看。那熊买了外伤药一出药铺的门,就会被便衣队的给盯上,药铺范围暂时会安全了,想买药就该趁现在,我倒看看那是谁!

    不久,药铺的门开,走出了一步三晃的熊,左手拎着一包鸡,右手拎着一包药,优哉游哉顺街奔了北。

    隔窗观察的狗汉奸下意识把脸上的墨镜拉低,瞪大了眼往街对面看,可是……守着药铺外的那个便衣队员仍然在晒太阳,根本没挪窝,这是个什么情况?

    深深皱了一会儿眉头,立即起身匆匆结账,然后戴了礼帽挂了围巾出门过街,走进药铺直接朝柜上的伙计问:“刚才那个夯货来买药了么?”

    伙计楞下神:“你是说那个大个子?呃……对,是来买药的。”

    “他买了什么?”

    “他说他吃撑着了,肚子不舒服,问我有什么开胃助消化的没有,我就给他开了一包山楂片。”

    狗汉奸这个气啊,礼帽墨镜加围巾都没能挡住那张秀气的脸变绿,一时间什么别动队全忘脑后去了,掉头便出了药铺门,顺着小街撒开腿朝北疾追。冬日阳光下,黑亮的皮鞋大步甩,清脆踏过乱雪;白色的围巾尽情飘,写意掠过寒风,经过青楼之时听得莺声燕语尖叫一片,花痴们尽皆醉倒,粉帕乱飘,好一幅乱世佳人。

    ……

    熊真撑着了,出了镇子还没一里远呢,后头便风风火火追来了狗汉奸。人说吃人嘴短拿人手软,这熊是吃也吃了拿也拿了,一点愧疚感没有不说,腆着肚子还跑呢。可惜现在想跑也跑不快,又舍不得把吃下去的吐出来,这里一马平川,没有树叶只有荒草,他那个大身板老远都看得见,根本无处躲藏。

    “站住!你个臭不要脸的!今天我跟你没完!”狗汉奸边追边骂。

    “我警告你啊,别忘了老子是八路,再追我可对你不客气了!”熊边跑边还嘴对付。

    “我特么是侦缉队,追的就是你个土八路!”

    “姥姥的你个狗汉奸还上了天,老子这八路就是专打你侦缉队的,别逼我替天行道我跟你说。”

    “不要脸的我说站住你听到没有,再不站住我可要开枪了!”狗汉奸一边追,一边扯开长袍下摆拽出了盒子炮。

    “姥姥的,当我吓大的吗?别说吃你一顿馆子,老子抓你哥家的鸡他都不敢找老子要钱!”熊将两个纸包交在一手,另一只手从破棉袄里也拽出了盒子炮。

    很不巧的是……这二位的盒子炮有个最大的共同点,八百年开不出一枪,都快锈住了。什么叫明珠暗投?对于在抗战中名扬天下的盒子炮来说,这就叫明珠暗投!白瞎了两把枪!

    ……

    天黑了,兴隆镇,某间客栈,某间客房。

    一张桌子点着油灯,一个五大憨粗,穿着破袄,一个英秀俊朗,身着长袍,对坐在灯光里。

    狗汉奸在吃鸡,顺嘴就着干巴巴的山楂片,熊流着口水在对面看。

    “能不能分我点?你倒说话啊?”

    “这都是我的,凭什么分你?”

    “逼老子抢你是不是?”

    “你敢动手试试?又忘了这是哪了?非逼老子下决心拿你领赏?”

    “姥姥的,我答应了,我给你帮忙还不行?你不是想找那个什么别动队么?不是我不愿意干,是你那法子根本不靠谱!”

    “你说话你自己信么?”

    “关键是我忙啊!你以为老子真是出来下馆子的?我这是替胡老大出来招兵买马的,懂不懂?”

    “招兵买马?马都不够你吃!”

    “要不……这样,你有没有办法帮我拉几个人?你要是有办法,我也真心给你出主意帮忙,咋样?”

    狗汉奸放下鸡腿抬起头,仔仔细细地盯着对面的熊看了一会儿说:“要不是看胡长官的面子,我真拿你升一级!”然后他将那只鸡撕开一半,扔向对面。

    ……( )

第四百三十八章 换手牌

    李有才觉得,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句话很多时候是有道理的。

    罗富贵说他出来是替胡长官招兵买马,简单来说是想拉人,瞧着罗富贵这熊德行,这种事对他来说难于上青天。不过这种事对李有才而言,不算事!

    罗富贵不知道别动队是个什么玩意,他也不关心别动队是个什么玩意。他的概念里,只要跟八路军不沾边,爱谁谁,没交情。

    李有才说他要找别动队的线索,瞧着狗汉奸这衰德行,这件事看来他还没头绪呢。罗富贵不是侦探,不过他的小聪明可是足够用,花花肠子一大堆,他没当汉奸算是汉奸界的巨大损失。

    两个人坐在李有才的客房里,一张桌子对面啃鸡,李有才率先忙活完了,抓起毛巾擦手:“你不是想找人么?多了不敢说,十几个我肯定能给你找出来。”

    罗富贵那半鸡其实早啃完了,只是还舍不得放下,继续嚼骨头呢:“吹吧你!想拿这话忽悠我?你这话里都没带期限,我不得等你八百年?”

    “切——你真是土掉渣了!睁开眼看看,你对面坐着的是谁?嗯?”

    熊把最后一块鸡骨头从嘴里扯出来,啜了两口油汪汪的脏手指,楞了楞眼珠子:“谁?你说你身后那位吗?”

    明知道他是说鬼话扯淡,李有才仍然禁不住扭着脖子看了空荡荡的身后一眼:“我就不明白了,你这熊德行的怎么就是个八路呢?你说,八路跟着你得遭多大委屈?”

    “你少废话吧,多长时间?红口白牙的说话不腰疼,敢不敢定个期限?”

    “呵呵,期限?我送你两个字:随时!只要我高兴!”

    “啧啧啧——这家伙,都牛x到凌霄宝殿去了你!随时?现在变出来给老子开开眼?”

    “清醒点,激将法对我没用。你不是说我的办法不靠谱么?想要人,那就说个靠谱的给我听听,否则,那顿饭钱你也得给我吐出来!不答应我就把这事捅到苏姐那去,我不信你好的了,你等着。”

    咣啷,鸡骨头掉桌上了,罗富贵卡巴卡巴眼:“哪个苏姐?”

    “你说呢?你们独立团有几个姓苏的?”

    “姥姥的你太臭不要脸了吧!也不怕老子替独立团灭了你的口!”

    “是你不要脸在先!”

    “算了,老子身为八路,懒得和你个汉奸一般见识,这个觉悟我还是有的。”罗富贵一副老神在在,抓起毛巾擦了擦他的大手:“既然你说那个什么别动队对药感兴趣,那这事还有什么复杂的?还逼着老子替你买哪门子药啊你?他们要是死活不露面,难道天天去买吗?笨到家了。”

    “怎么算不笨?”

    “卖药铺不就得了!有了药铺不是啥都有了,他们要是不出来那可真缺心眼了。”

    “卖药铺?那药铺又不是我的!”李有才皱着眉头刚反驳了一句,忽然变了表情:“等等……你是说……”接着又换了表情,恍然大悟,撑着桌子腾地站了起来,抬手一指罗富贵:“高!确实是我笨了!”

    “别忙着嘚瑟,现在赶紧变几个大活人给我看看,老子忙着要去救国救民呢!”

    李有才一笑,重新坐下,从衣兜里掏出了纸,撕开一条,然后拿出笔来写下简单几句话,最后摸出他的手戳,在字条上盖印出红色章记,吹干,递给对面的罗富贵:“把这个收好,去县城警队,找李尾巴。”

    罗富贵接了,一头雾水:“你让我去劝警察当八路?”

    “我让你去买人。”

    “买人?”

    “去之前把你自己捯饬捯饬,煤老板也好工头也罢,反正不能这个穷德行。那位李警官拿了我这个条儿,他会给你个便宜价,还会帮你把人送出城。至于你能买多少人,那要看警队监狱里关着多少闲的,还要看你有多少钱。”

    梅县县城里有三个监狱,侦缉队一个,宪兵队一个,警队一个,大小和规模都不同,关押对象也不同。長缉队和宪兵队的监狱是敏感区,但是警队的监狱纯粹是个坑人窝,要么是替鬼子攒劳工,要么是靠冤狱赚赎金,出什么事李有才也不担心牵连。

    “姥姥的,你这能算帮忙吗?我个穷八路我哪有钱啊?”

    “那没办法,这钱可不是我挣,能给你打个便宜就不错了,知足吧你,一般人想找门路都找不进来呢。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把这张条子留好就是了,什么时候有钱了什么时候去买呗。再说……没钱你怎么还来下馆子呢?能不能给我解释解释?”

    “老子犯得着跟你个狗汉奸解释吗?”

    “老子也犯不着听你个土八路哭穷!”

    ……

    第二天上午,天气好得像是昨天一样。

    李有才仍然是昨天那身行头,不过表情和姿态有了变化,墨镜戴得更正,头抬得更高,迈着嚣张的四方步,走进了那间药铺的门。

    啪地一声,证件摔响在药铺柜台上,那里写有梅县侦缉队副队长的大名。

    “我要见见你们东家,不能管事的都别跟我说话!”

    这谱,这派,亮得药铺掌柜的慌不迭让座上香茶。

    不久,东家匆匆来了,进门一脸赔笑,让着李有才进了里间。

    “李队长,您这是……”

    “一会儿你在药铺外放个牌子,写上药铺出兑,另外让你的伙计把这风声也放出去。”

    “出兑?可是我这……”

    “别担心,不是让你真兑,而是我要办案。你只管这么做就行,来了买家你随便谈,但是对方的名字背景都给我记下。明白了么?”

    药铺东家这才开始擦他的一头冷汗。

    ……

    又到了晌午,仍然是昨天那个药铺对面的饭馆,仍然是那张靠窗的桌子,狗汉奸李有才又坐在了这里,点了两碟小菜,捏着个小酒盅,懒洋洋地看着窗外的街。

    罗富贵那个憨熊说得没错,有药铺不买,那别动队得缺心眼到什么地步,这可是一劳永逸的好事,何况还赚钱呢!

    药铺门口已经挂出了醒目的大牌子,出兑两个字格外清晰,兴隆镇这个地方并不算大,这消息两个小时内已经传得差不多。刚才已经有过衣着光鲜的富人走进过药铺,必定是奔着出兑来的。

    李有才心里已经开始得意了,等最后拿到购买药铺的意向名单,要筛选出那位‘别有用心’的人并不难,他,将成为牵出别动队的第一个线索!

    觉得窗外的冬天一点都不冷,觉得杯中酒格外好喝,觉得……那个正在走过街边的女人……

    李有才突然摘下了墨镜,目瞪口呆地盯着窗外的街,看着那个美丽的女人背影消失进药铺的门,浑然不知端在手里的酒正在滴滴洒落,湿了衣襟。

    那是个一辈子都不能忘记的美丽身影,虽然她没有了长长的辫,虽然她没有穿着蓝衫黑裙,虽然她打扮得富丽堂皇还带了随从,那依然是她!

    墨镜的镜片上,倒映着一张五味杂陈脸;捏着墨镜的手指,情不自禁地摩挲着。

    …… [本章结束]

第四百三十九章 落寞的癞蛤蟆

    众里寻他千百度,暮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xshuotxt/

    有人说,灯火阑珊,是说良宵美景,是缤纷。

    有人说,灯火阑珊,是说良夜将逝,是余韵。

    有人说,灯火阑珊,是漫天坠落的焰火,流光溢彩的闪耀。

    其实,灯火阑珊,是缤纷背后的落寞,是余韵之中的惆怅,是流光溢彩之下的黑暗,就像近在咫尺的遥远,和喧嚣中的孤独。

    意外之后,是惊喜;惊喜之后,是迷惘;迷惘之后,是醒悟;而醒悟,未必值得高兴,反而让临街窗内那张俊秀的面孔深深落寞了。

    一口饮尽了尚未洒光的杯中残酒,狗汉奸想,她不该这样回来。

    随意掸了掸衣襟上的酒湿,狗汉奸想,这比当初她远去,更远了;而我,还是我,一个恬不知耻的狗汉奸。

    没心情喊结账,随意掏出一叠钞票,直接扔在桌面上。狗汉奸拿起那副墨镜,呵了口气,用白围巾认真地擦,擦去了所有的印纹,使镜片恢复光亮,微垂了脸孔,轻轻戴好,才起身,脚步缓慢。压了压黑色礼帽的帽檐,缓慢的穿过食客们的烟雾缭绕,仿佛,缓慢的不是他的脚步,而是无声时间。

    推开门,冷风乍然扑面,墨镜后深锁的眉头迎着没有温度的冬日阳光抬起来,镜片黑得发亮,闪过一抹光。冷风中的脏污小街,仍然不刺眼。

    他站在饭馆门口外,隔着街,静静看着对面药铺的门,静静等待着,白色的围巾流苏一阵阵随风飘起,醒目在阳光下。这明明是重逢,但他觉得这仍然像是告别。

    ……

    当她走出药铺的门,第一眼便看到了街对面的人,他太显眼了,无论是那一身衣衫,还是那一副墨镜,让她楞在了药铺门外,听到了身后随从的纳闷催促,才答:“那是我的熟人,你先回去吧。”

    街面很脏,部分融雪化作冰一样的坚硬地面,又黑又光滑,在阳光下反射着街边的所有阴影,无论是走动的,还是正在站立凝望的。

    狗汉奸努力让深锁的眉头舒展开,隔着街,在墨镜后向她展示了一如往常的阳光微笑,只是,这笑容不像从前那般纯粹,在冷风里,显得苍白僵硬。

    她也笑了,下意识裹紧她的华贵大衣,一步步迈下药铺门前的台阶,脚步悠闲地穿过了街,停到了他身前。

    “你怎么在这?”他们同时开口问,又同时闭口。

    “我是个小狗腿子,出现在哪都不奇怪,是不是?你……过得怎么样?”

    “我刚搬到这里,这里有我亲戚的产业。”她答着,又把面前的狗汉奸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笑:“比你那身狗皮好看多了!”

    “装成人我也是狗。”

    她笑出了声,漂亮的脸被冷风吹得泛红。

    “你从药铺出来……是病了吗?”他收起微笑,面露关心。

    “没有,我是来看看能不能兑下这药铺。”

    明知道会是这样,但他还是亲口求证了。这,是一种很难言述的感觉,李有才猜不出她是因为一腔爱国热忱而给别动队帮忙,还是她已经是其中一员,他不希望这是真的。

    不是说李有才真想与别动队为敌,而是别动队已经被前田大尉惦记上了,非常不乐观。在李有才眼里,别动队与八路的游击队根本不是一回事,八路有地基,是在土里生根的,砍也好烧也罢,春天一来它就长,这就叫土八路;而别动队……更像是华丽浮萍,耐不得寒,捞光了,就没了。

    “你怎么了?”

    “呃……没事,眼镜有点凉。”

    “呵呵,那你还戴?傻!”

    “我要是不傻,怎能当了狗腿子,一次次被你欺负!”

    “哎,我听说……你在县里当了侦缉队副队长了是吧?”

    “谣言,别信。我不是那块作死的料,什么时候你听说我开赌坊了,那才是真的!”

    “现在……我有事得回去,你今天不回县里吧?回头你可得请我吃饭,舍得么?”

    “舍不得。”

    林秀的秀眉故意挑了起来。

    李有才无奈一笑:“没办法,这腿不是我自己的,我这就得赶回去呢。”

    他很想应约,他一点都不介意林秀的邀请是否单纯,可是……他不敢应约,因为他现在恨迷惘。李有才是个敢吃天鹅肉的癞蛤蟆,可惜现在,林秀已经不是那只平凡栖息的天鹅了,她更高尚了,很高很高,高得癞蛤蟆根本看不到;癞蛤蟆只能看到他眼前的一洼臭水塘,怎敢再向往天空的云!

    林秀露出了理解的笑,她当然不是真正的理解,而是以为狗汉奸确实忙着回县城交差:“好吧,那不难为你了。但是下次你得请我!”

    “只要我还没把自己都输出去,我会的!”

    “我住在后街的林院。”

    “我仍然住在县里的狗窝。”

    林秀没能听出狗汉奸这句话里的淡淡萧索,她那因冷风而晕红的脸再次被保持微笑的狗汉奸逗笑了,于是俏皮地抬起一只手来朝他轻摆:“那……下次见!”

    狗汉奸微笑转身,这次,他成为了她眼里的背影,顺着冬日下的脏冷小街,向北迎风,渐远。

    ……

    县城警队某间办公室,李尾巴坐在办公桌后翘着二郎腿,朝两个土里土气的两个家伙问:“你们找我?自首的吗?尽管说,啊,只要不是得罪皇军,我都有辙。懂不懂?”

    红脸年轻人讪笑道:“李警官,您误会了,我这有个条儿,您先看看。话落从怀里掏出个字条递放在办公桌上。

    李尾巴拿起来看了看,诧异道:“嗬!有道啊你们,把我二哥都抬出来了!”看过后将字条撕了随手扔进垃圾桶:“既然这样……说吧,什么事?”

    “我们的小窑经营不下去了,这不想找几个干活的,可你说现在这光景那那么好找劳力?”

    李尾巴一听这话,全明白了,起身离开座位,到门口将门反锁了,然后打开墙边的柜子,捧出一摞档案来,往办公桌上一放:“自己挑吧,跟你们说啊,我这可不是菜园子,不论大小不论斤两,一分罪一分价。”

    “啥意思?”

    李尾巴回到办公桌后重新坐下:“小罪便宜大罪贵!明白了吧?”

    大个子那位眨巴眨巴熊眼:“姥姥的,照您这么说……死罪都能买出来?”

    “当然!还不消案底,保证老老实实把你当东家。不过要是一不留神让他把你给灭了,那也不管退货。如果再被抓回来,那就又是我们的货了,要是没死,你也可以再来买!”

    “……”

    “愣什么呢,挑啊?”

    “可我们这个……识不得几个字啊?麻烦您给介绍介绍行不?”

    “成,说说你们喜欢找什么样的吧。”

    “这还用说,照死的来!”这话是红脸年轻人说的,他那俩眼珠子兴奋得都放光了!

    李尾巴心说好家伙,胆儿不小,这豪气够去落草了,看来还是笔大买卖!赶紧清咳两声:“好口味!我喜欢!那我给你来介绍这头一个哈,嗯……手刃仇家满门一十三口,如何?”

    大个子听得捂着胸口禁不住一晃悠:“哎呀我个亲姥姥的!石成哎,你个浑货能不能冷静点。”

    ……

第四百四十章 萌芽的烦恼

    秦优这个指导员很忙,现在的酒站是他管着,九连人虽少,可是对岸的酒站村人可不少了,乱七八糟的什么事都有。*xshuotxt/九连和别的连队不一样,酒站村和别的村子也不一样,军民之分的界限非常模糊。

    每天都要亲自查哨,安排换班,警戒问题一丝都不敢放松;督促战士们训练,时时跟战士们强调纪律,他的强调方式就是随时念叨,随时与某些战士谈一谈,他知道战士们见他就头疼,但这就是方法,不想看见我,那就别出幺蛾子,否则我就跟你唠个够,唠到你对生活失去信心想投河,看你还有什么兴致再折腾!

    酒站村的事也一大堆,孙翠忙着带人做肥皂做染料,安置新来那些难民的木屋已经建得差不多,现在得组织大家开始伐木了。伐木采取就近原则,酒站碉堡对面的开阔地顺便扩展的更大,木材被归拢放置在河边,只要与砍九的协议确定下来,直接推进浑水河就是,漂到绿水铺附近会被砍九的人捞起,他们会在绿水铺建立一个木材厂,但这只是个招牌,实际只管卖。

    女民兵队的训练也是个问题,定的是杜远来负责,可是这些日子来,根本就没正儿八经开始训练,一些女民兵为此跑秦优这里来告状了,她们扛枪的积极性出奇地高,本以为能顶半边天呢,结果到现在只发了枪不给子弹,又不见组织训练,岂能不怨言。

    秦优这才明白,杜远有情绪,虽说缺了一只胳膊,可丫头忽悠人家来的时候说的是让他带民兵队,现在一瞧,所谓民兵队是一群娘们,杜远的肠子悔了个透,他心里严重排斥这个既扯淡又丢人的职务,整天混日子。

    正在考虑该如何去做杜远的工作,王大妹与韩二妞又吵进了门,一个哭哭啼啼要求指导员给出他男人的下落,一个强调她与罗富贵早已订了亲,要求指导员教育那个不知廉耻的女人。这二位把秦优折腾得快崩溃了,跟她们讲军队的规矩讲八路的政策,她们反倒闹得更欢,一个哭喊着终身不嫁别人,一个大骂规矩没人性毁了她?声。

    万事万物都有相生相克,任是秦优同志也不能逃脱命运的轮回,跟这两个‘窦娥冤’他这个话痨都扯不起了,心中大骂罗富贵是个惹祸精,好脾气的他生平第一次有了想打人的冲动,非常想打断罗富贵的腿!

    费尽口水一大盆,好不容易把两位‘窦娥’劝出了九连‘指挥部’的门,胡子拉碴的秦优摸出支烟来点上,正准备好好庆祝一番‘劫后余生’,指挥部的门又被推开了,一个战士推着个人进了门。

    满头凌乱一脑门子汗的秦优看看进来这二位,不得不把刚刚叼起来的烟撤下了嘴,眉头皱了三尺深:“又咋地了啊?”

    战士严肃道:“今天暗哨发现他到绿水铺炮楼去了,怀疑他通敌!”

    “啥?”这话把秦优听得一晃悠,差点从板凳上掉下来。

    “秦指导,俺冤枉啊……您可要为俺做主啊……秦青天哎……可冤死俺啦……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进城卖红薯啊……”

    被抓的人是老黄头,一屁股坐在破桌子边那地面上,搂着桌子腿叫天屈。

    “地上凉!哎呀你……我真服了……快起来,这桌子不结实!”把个秦优愁得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战士皱眉道:“你冤?老黄头,你当我们是说瞎话的吗?暗哨盯你一直盯到炮楼附近,全看得真真的,你哪来的冤?”

    秦优朝老黄头一皱眉:“你真到绿水铺炮楼去啦?”

    “啊,俺去啦。”

    “那你到那地方去干啥?”

    “俺卖药去啦。”

    “啥?”一不留神被烟头烫了手,疼得秦优龇牙咧嘴连忙甩,又慌里慌张把掉落的半截烟头从地上拾起来:“卖药?我说你……不怕挨枪子啊?”

    “俺一个卖药的老家伙,老远就跟他们喊明白了,他们怎会打俺?”

    战士一撇嘴:“就你那万灵丹?大力丸?他们会买?不怕你是我们九连的托儿?不怕你毒死他们啊?你骗鬼吧!”

    搂着桌子腿不撒手的老黄头翻了翻白眼:“俺这回卖的不是万灵丹,也不是大力丸。俺卖给他们的是‘避邪散’,不需口服,外用即可。”

    “避邪散?”秦优和战士忍不住异口同声。

    “对啊,只要洒在身上,一个时辰内可避刀枪,子弹都打不着。”

    战士傻眼了,傻愣了一会,突然指着老黄头大声怒道:“还说你不是通敌!啊?你想让他们天下无敌吗?还剩下多少?统统给我交出来!”

    满头黑线的秦优反倒抬手一指战士,生生把溜到嘴边的‘滚蛋’两个字给咽了,改为说:“赶紧出去!你赶紧给我出去听到没有!”

    “指导员,他……”

    “我说现在!”

    战士灰溜溜跑出去了,秦优叹了口气:“我说老黄头,你起来,坐下说话行不行?你不嫌闹心我嫌闹心啊!”

    “秦指导,俺冤枉啊……俺只是出去做趟买卖,你看咱这地界哪有个活人的地方,不到炮楼那去卖俺还能去哪?俺真没通敌,再说咱这酒站他们也是一清二楚啊,还用得着俺通吗?”

    “你那药……就算卖了,赚了钱你又能到哪花?都这么大岁数了,冒这个风险干什么你说你?”

    “这俺知道,所以俺赚的不是钱。”

    “不赚钱?那你图个什么呢?”

    老黄头尴尬笑笑,松开了搂着桌子腿的胳膊,从他鼓鼓囊囊的破棉袄里拎出个沉甸甸的布口袋,放在桌上:“看着大家都忙着,俺实在不好意思闲。可俺这老胳膊老腿又帮不上什么忙,这趟货还是带少了,要不能换回更多呢!”

    秦优伸手打开了桌上的布口袋,半口袋小米,黄灿灿的,金子般养眼。伸手捧起一把,一粒粒漏过粗糙大手的指缝落瀑如沙,沉甸甸的。

    “秦指导……我再也不去了还不行,我真没通敌,我也没进去,就是在吊桥边上叫卖的,我当时……”

    黄老头絮叨着,秦优仿佛没再听到,只是盯着手中连续滑落指缝的小米,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以后再出去,提前言语一声,我派战士暗里保着你,免得他们以为你好欺负,别出了闪失。”

    刚把老黄头送出了门,一个风尘仆仆的战士风风火火进了酒站,面对正站在屋门外惊诧的秦优立正敬礼:“报告,陈冲归队!”

    “你小子怎么又回来了?”

    陈冲面无表情一昂首:“我想在九连继续呆一段时间。”

    秦优看了看跟随陈冲走进酒站的几个友军战士:“他们这是……”

    “他们是帮我送东西过来的,那是胡连长、马良和流鼻涕的三套装备,子弹不够数了。另外那两个箱子,是我们连长送给九连的,八十枚掷弹筒榴弹。”

    “这……”

    “秦指导,我有个请求,希望您批准。”

    “你说。”

    “我要求成为李响的下属战士!”

    秦优笑了,这王朋是会算计,不过他也真是个好亲家。

    在附近看着这一幕的另一个战士脸色倒不太好,眉头紧锁地盯着陈冲看。这位,正是田三七。

    ……

第四百四十一章 温暖的冬日

    又是一个冬日的上午,寒风里大北庄,操场旁的卫生队。

    阳光,照进了病房,在地面上投射出窗的扭曲轮廓,坐放在火炉上的破水壶嘶嘶地冒着水汽,被阳光照射后醒目地飘白,伴着炉火中噼噼啪啪的柴炭轻响,给人一种暖洋洋的惬意。

    王朋连的两个伤员今早刚刚被送走,一个已无大碍,另一个失去了一条腿,本来截肢那个该继续养一段,可是鉴于他的低落情绪,周医生放了他返回,派担架员抬着他回去他想去的地方。

    此刻,清闲的病房里只剩下两位,胡义和马良。

    马良的军装已经穿戴整齐,绑腿也打了,只是没挂装备。他坐在他的病床边,静静看着窗外的操场发呆。

    胡义的伤是最重的,不过现在已经能起来走走了,他躺靠在床头,正在端详手中那本尚未打开的破书,这是政委刚才来看望时特意借给胡义看的。书已经旧得不堪,有些破损泛黄的封皮尚能看得出两个大字的书名《彷徨》,封底一行标注:北新书局,民国十五年。

    注意到书中夹着一个纸质书签,他便随手打开到这页,看来这书签是丁得一自己动手做的,只是用纸叠成条状,再粘合,上面竖写有四个工工整整的字:旁观者清。这是政委的笔迹无误,而书签夹在的这页,正是其中一篇文章的开始,文章名是《孤独者》。

    “哥,你说……我为什么不愿意走出这个门。”

    马良忽然说话了,他仍然在看窗外,好像在想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想,只是发呆。

    胡义不经意地从这一页开始看起,拜政委所赐,这是他生平第一次看小说。虽然没抬头,他仍然淡淡地回答了马良:“因为害怕。”

    这个回答似乎让马良醒了过来,他收回了望着窗外的目光,诧异地看着正在低头捧着书看的胡义:“你怎么知道?”

    “因为每次躺在安逸的病床上之后……我都不想再离开。”

    “原来你也……”

    “对。我也会怕死。虽然我不怕死。或者你看起来我不怕死。”

    “那么说我……”

    “说明你是个人。”胡义这时才停止了阅读,抬起头:“你会害怕很久,除非你重新站在枪林弹雨中。从医院到归队的路,会让你觉得很长,长到你舍不得走。你是不是已经在羡慕那个截肢的人了?”

    在这个暂时没有其他人的病房里,胡义以一个老兵的感受道出了马良的彷徨。被截肢的战士不知道,在他为他的伤残而悲伤的时候,其他的伤员投向他的目光未必是怜悯和同情,反而是羡慕;至少,他的战斗结束了,不必继续挣扎在泥泞的弹雨交错。

    马良咬着嘴唇没说话,胡义认真道:“我也羡慕……不过你别忘了,现在所有人都觉得你视死如归呢,就算你说你害怕,也不会有人信了。你不是总说你也想有伤疤么?现在你该知道了,一身伤疤什么都不能代表,只能成为被忘记的疼。”

    病房门开,伴随着一阵凉气涌入,走进了一袭白衣的周大医生,顺手将拎着的饭盒放在火炉边上,一边草草打理她的发髻,一边抱怨天气:“才拎了这么几步路,我的早饭就凉了!”

    坐在床边的马良起立:“周姐,我想走了。”

    “嗯?你不是说还有点迷糊么?”

    马良笑了笑:“本来……是想多赖几天来着。”

    “少跟我打马虎眼,这可不是逞能的事。”

    马良看了胡义一眼,连长说的一点都不差,以后说害怕都没人信了,这就是英雄的待遇。

    “我真不碍事了,我想去团部报个到,然后今天就回酒站归队。”

    ……

    马良出了病房,周大医生坐在火炉子边上开始吃她那份时近晌午的早饭,吃着嚼着还不忘撩拨病床上看书的胡义。

    “你来不来点?我喂你。”

    “午饭时间还没到呢。”

    “$德行吧,一个扛枪的大头兵,能把子弹数明白就不错了,还人模狗样的看本书。”

    “不进步怎么和你般配。”没有其他人在了,胡义倒也再没遮拦。这句话是反讽玩笑,可是落进周晚萍耳中更像是酸溜溜的怨言,笑得她差点呛到。

    “省省吧,把书吃了你也当不成小白脸。”

    “……”

    看到那倒霉混蛋放下书一头黑线说不出话,她又开心地笑了个够,然后继续吃她的早饭。隔了一会儿,忽然又说:“有件事我想问问你。”

    “我能不回答么?”

    “不能。”

    “……”

    “哎,你和苏青是怎么认识的?”

    这个问题算是问在胡义的七寸上,这没心没肺的周大医生什么时候好这个了?他装听不见。

    “忘了这是谁的地盘了是不是?又活腻歪了?”

    “路遇相识。”

    “那她为什么那么看不上你呢?”

    “我是逃兵。”

    听得出他是心不在焉的敷衍,周晚萍倒没再追问这个,转而问:“你喜欢她么?”

    这书没法再看了,胡义不得不放下,撑着床边坐了起来,无奈对周晚萍道:“大姐,你那早饭要是再不吃完,可就开午饭了。”

    “不敢说?看来你……”

    “什么敢不敢的,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你饶了我这老老实实的病人行不行?我还想多活几天呢,这都学会争取进步了,我容易吗我?”

    她仔细盯着胡义的表情看,可是这混蛋整天麻木不仁的表情稀缺,从现在这副正经的冤枉相里什么都看不出来,满脸都是无辜。

    “啧啧,还挺会装。哎,那我告诉你,我倒觉得……苏青好像喜欢你。”

    “不可能!你快别讲鬼故事了好不?这要让人听去,我倒不怕当冤大头,你不是毁了人么?”

    她继续仔细盯着胡义的表情看,他居然不吃惊,回答没有犹豫,是斩钉截铁,看来这次可以认定他的话是真的。而胡义这句话,也确实是真的,他真的认为不可能。

    “难道……是我看错了?”周晚萍故意用嘀咕的语气结尾。

    “姐哎,好好当你的医生吧,可别学村头村尾那些能人,你不是那块料。”

    “怎么说话呢?”她假意嗔怪。

    “好好,我说错了,你是那块料。我有眼不识泰山。”

    她被逗笑了,不经意露出漂亮唇下的一线皓齿。阳光仍然静静懒在屋地上,水汽仍然嘶嘶升腾在水壶盖边,一切都是暖洋洋的。

    ……

    团部大院,政工科办公室内,这里同样是暖洋洋的,因为这里也有个小火炉子,火上也坐着水壶,正被烧得泛开。

    苏青把双肘环抱在自己胸前,站在窗边,看外面的蓝天。像是在思考,也像是在回忆。

    办公桌侧边,摆着个破板凳,板凳上坐着个扎俩辫子的,伏在桌上,小嘴里叼着半截烂铅笔头,无精打采看着铺在桌上的纸,抓耳挠腮。

    坏透了他!小红缨心里暗恨,说要王小三,他答应的也太快了,当天就让骡子把人领回酒站去了。不但如此,还命令她必须每个白天到政工科来写检讨书,这下谁都指望不上了。一千个字哎,姑奶奶的!写一千个一字行不行?

    “怎么不写了?”窗边的苏青不回头地问。

    “你怎么知道我没在写?”小红缨老大不高兴地顺嘴对付。

    “我听不见落笔声。”

    一对小辫儿扭头看窗边的背影,朝她做出个丑到极致的鬼脸,用口型无声地念三个字:狐——狸——精——

    “有胆你就把那三个字念出来给我听听!”苏青仍然在看窗外。

    小红缨诧异得差点从板凳上掉下来,拾起了她那差点掉到脚面的小下巴,呆呆问:“哎?你背后长眼了吗?”

    <>“赶紧写。”

    “我才会几个字啊?我写得出来吗?”

    “平时上文化课的时候你干什么了?既然王小三都能写,你为什么不能?”

    “那有什么办法,这个字我就是不会写。”

    “不会写的先画上圈。”

    等的就是这句话,一千个字九百个圈,好办多了!

    小红缨刚刚露出了得逞的贱笑,便听到来自窗边的补充:“回头我再教你一个一个填上。”

    咕咚——

    该来的躲不掉,那缺德玩意终于掉下了板凳,摔了个眼冒金星。

    苏青也终于收起了思绪,转过身,看了看失魂落魄在地上的倒霉孩子,来到办公桌边,再看看那张写了歪瓜裂枣十几个烂错字的草纸,十分无奈,这还没有她画在桌面上的小王八多呢!

    但这时,苏青的目光突然锁定在纸旁的桌面上了,她的神色瞬间严肃起来。在一个个铅笔画在桌面上的小乌龟当中,赫然画着一个‘羊头’图案!

    “别装死了!快起来!”

    “我可能摔坏了,我得去卫生队找周阿姨看看。”

    “用不着泡蘑菇,今天上午我不用你写了。”

    地上的缺德玩意听到这句话一骨碌爬起来,拍打着身上的灰尘便要往外跑,被苏青一把扯住,指着桌面上的铅笔图案问:“这是你画的。”

    “嗯。怎么了?”

    “在哪学的?”

    “前一阵……忘了哪个墙头看见的。”

    “多久的事?”

    “挺长时间了,要不我能忘了吗?”

    确定这不是新出现的,苏青才松了一口气,不过小红缨这一无心之举,反倒让苏青再次陷入了沉思。

    “喂,我能走了吧?我得吃饭呢!”

    “丫头,如果你能帮我一个忙……我可以考虑减免你五百个字。”

    “九百!”蹬鼻子上脸是她?本色。

    “当我没说。”

    “好吧,算你狠!”小红缨回到板凳上坐下来。

    水汽仍然嘶嘶在水壶盖边,一切都暖洋洋的。

    ……

    

第四百四十二章 喧宾夺主

    李真之死是个谜,苏青断定了李?是羊头,但她不能断定羊头是否还有。如果李真之死不是意外,那么杀她的人必定是另一个羊头,至于动机……苏青个人觉得是另一个羊头意识到了李真已经暴露,但是奇怪的是……李真随身那个竹筒和情报为什么没被拿走?

    原因可能是另一个羊头并未看到大北庄里的羊头图案,因为当初为确定李真的身份而刷标语之后,大北庄里的几个羊头图案都被李真暗地里清除或擦去了。他,或者她,与李真之间并不相知,很可能是因为李真的被监视而猜测到李真的身份,为不使羊头计划被人所知而灭口。

    由此,苏青大胆推测,她也只能推测,也许……因为种种原因,另一个羊头可能还并不知道‘上善若水’这个联系方式。这种推测相当于蒙,相当于凭空编故事,可是如果不这么蒙,不这么凭空的编,那么苏青一点头绪都没有了,这件事已经变成了死胡同。

    小红缨的艺术临摹,在偶然间给了苏青一丝希望,她决定,死马当活马医,把她的凭空猜测付诸行动,既然什么都不能做,又为什么不这么做。即便可能因此而打草惊蛇,使对方更谨慎,隐匿得更深,但他,或她,现在就已经够深了,没区别。

    当初画在大北庄里的几个图案位置苏青都知道,因为她低调细查过了,现在,她让小红缨到这几个位置重新去画图案。

    小红缨是进行这件事的最佳人选,她这熊孩子写字虽然烂个透,但是她画得好,最关键的是这件事不能引起任何人注意,必须偷偷进行,一旦被人看到便是前功尽弃;小红缨呢,正道不走喜欢蹚黑,胆大心细敢耍无赖,行事干练身手敏捷,心狠手辣臭不要脸,在这大北庄里,虽说她是最显眼的家伙,但是偏偏只有她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上哪说理去?这丫头亏得是成长在军队里,倘若落进凡尘必定是个祸害!

    苏青在政工科办公室里踱着步,把事情缘由从头到尾给小红缨做了解释。不得不给她解释,因为苏青深知这个丫头的脾气性格,如果含糊其辞,万一她要是起了好奇心,说不定反而会坏事。

    “……现在,你明白这件事有多重要了?切记,再不能第三个人知道!”

    小红缨坐在苏青的椅子里,伏在办公桌上挖着她的手指甲,臭不要脸地摆出一副乖乖相:“这件事……人家哪能做得来……黑灯瞎火的,我害怕!”

    “……”

    “再说……人家现在还是禁闭期间呢,哪能……知法犯法……我可不敢出来。”

    “你出来得还少吗?能不能凭良心说话?”

    “我什么时候出来过?不带诬陷的啊!除了到你这来被逼着写那个破检讨书,天天老老实实蹲在禁闭室里反省呢!”

    满头黑线的苏青叹了口气:“好吧,检讨书你至少要写三百个字,不能再少了。这是为你好!别不知好赖,你还真当团长是为折腾你啊?这不是为了让你多识字吗?别人都是主动要学还没人教,你呢,当初上文化课你就天天冒鼻涕泡,这逼着你学你还讨价还价,你想愁死我?”

    好歹五百个字又变成了三百,小红缨终于抬起小手一拍桌子,直起腰竖起小辫儿来:“这我可不是看你面子!我为的是咱**团!委曲一回我认了!”

    “必须保证没人发现!”

    “切——我昨晚就出来溜达过了,谁发现了?”

    “……”

    “咯咯咯……骗你呢,你信啊?”

    “用不用我今晚设法减少巡逻哨?”

    “要是用得着这样,那你自己去画得了,瞧不起人吗?”

    激将法奏效,苏青心里很满意,补充道:“现在我教你四个字,山神显灵。”

    “教三个就够了,山字我会写!”

    这不要脸玩意居然可以为了会写其中一个字而得意,苏青那张白皙的脸终于没绷住,笑了。

    ……

    河口营昔日,这里曾经是个校场,是个兵站,可是自从九排那一场嚣张的大火之后,如今的河口营已经变成了一片荒芜废墟,几个尚未坍塌的残破木屋突兀在雪中,露着一片片烧燎后的漆黑。

    其中一间废屋的烟囱正在冒着烟,被凛冽寒风吹得来不及升腾便散。

    屋子里点了火,没窗的窗口被些没有烧成灰烬的炭黑木板挡了,四处间隙里被塞了枯草,虽然仍有冷风丝丝吹进来,倒是能凑合呆。

    七个人,有五个呆呆坐在火炉子一边,脸色蜡黄,穿裹着好几层破烂,怀里还塞了草,不声不语烤着火。这五个人昨天还是囚徒,到现在他们还没回过神,不明不白就被押出了城,后来又说被警队卖成苦力了,现在……东家一翻脸,说他们是光荣的游击队了!这算个什么样的命运?又算个什么样的人生?谁能不思考?

    两个人坐在火炉子另一边,他们就是东家,一个熊一般的憨大个子,一个目露精光的红脸年轻人,一个叫骡子,一个叫石成。

    罗富贵总共给了石成五百块钱,虽说都是法币,更紧俏,但是架不住石成这个货非照价高的来,有李有才的面子在,李尾巴也尽可能的便宜了价钱,死刑犯只买出来两个,剩下的零头只够买三个便宜的凑数了。

    “个姥姥的,你让我说你什么好?你缺心眼啊?挑那便宜的能凑成半个排了。”

    “你能不能别叨咕了?烦不烦?二排是我的,我是排长我做主,用不着你操心。”

    “老子是指望你还账呢!弄这么几个烂蒜你得让我等到什么时候?”

    “你以为游击好玩呢?你以为打游击靠人多哪?这是我拉队伍的底子,这是打地基,没胆子的干得了吗?”

    “那你咋不把那手刃一十三口的买来呢?那不更狠么?”

    “杀人是一回事,滥杀无辜是另一回事。”

    “啧啧,咋说你都有理!我就问你,现在你这也算有人了吧?是不是得考虑还钱了?”

    “有你这样的么?这才几天啊?好歹你也得等到我拉出一个二排来吧?”

    “这不还是吗?啊?个姥姥的,你让我说你什么好?你缺心眼啊?挑那便宜的现在能凑成半个排了!”

    “骡子,你想气死我是不是?你这车轱辘话说来说去没完没了啊?你赶紧回酒站去得了!”

    “你不给我个说法我凭啥回去?你说,你下一步打算咋办?”

    “我得先找合适的地方停下来,短工也好苦力也罢,先生根,有了朋友有了交情划出圈来,才不愁周旋。”

    “哎呀我天,这得让我等你到哪年?”

    “打游击就不是个着急的事!懂不懂?”

    “打个屁游击啊打?拉人不就完了么?”

    “拉个屁啊拉,你当人是路上的牛粪呢说捡就捡?再说人一多风就大,那还捂得住么?”

    “捂不住你不会先送回去啊?他们又不吃你的奶,非跟你腚后头吗?”

    “你……”

    “死心眼的玩意!”

    “你能!你拉个人来给我看看!”

    “拉个屁啊拉?你当人是路上的牛粪呢说捡就捡?”

    “这不我说的话吗?你还要不要点脸!”

    “老子说的是手段!懂不懂?手段!说拉人就一定是拉吗?买行不行?这不都买了五个么,李警官那档案还有一摞呢,我不信买不出一个排来!”

    “你打算再给我出钱?那感情好!你早说啊。”

    “出个屁啊出?老子这是要收钱呢!死心眼的你给我听着,带着你这几个狠鸟,找村子去抢汉奸老财,刀架脖子也行绑票也罢,那不财源滚滚来?他们这几个货不正是轻车熟路么,这不都是行家么,不干这个不屈才?啊?就你这死心眼的还想当领导?”

    “你……呃……你等会儿……我这脑子有点乱……”

    “等个屁啊等,老把路都给你指明了,头一笔赶紧把我的钱还了,我再也不叨叨你,由你去打你的游击!”

    石成被罗富贵的歪主意惊到了,又一想,这还真是个鸡生蛋蛋又生鸡的好故事!

    五个‘新生的游击队员’被这二位吵吵得大眼瞪小眼。过去一听说八路二字,总觉得是天兵天将下凡,不食人间烟火,否则怎么可能见鬼子不尿!今天算是长见识了,感情八路也是人,不是神。

    那熊气火火的又朝当观众的五人道:“看什么看?做人凭良心,买你们出苦海那钱可是老子我出的,你们自己说,该不该还?”

    五个家伙相视一愣,其中一个代表说:“大哥,您这是救命之恩,我们哥几个虽然不识字,也知道义字怎么念!就算您不说,我们也有这想法呢,您瞧好吧,这不叫事!”

    “哦?”熊惊诧,随即喜上眉梢,咧开丑嘴笑:“不过咱可说明白哈,老子从来不是个图名声的人,我出钱这事你们必须都烂在肚子里,一辈子不许再提,谁提谁是忘恩负义,是挖我的心!”

    “大哥,您仗义!”

    石成已经傻了,这荒唐的熊玩意,这荒唐的游击队,这荒唐的世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

    

第四百四十三章 镜子

    民国二十八年的冬天是寒冷的,无论在哪里,只要你还是个中国人,便能感受到刻骨的冷。‘中日睦邻友好’这句话,正是在这个冬天,发明自日本近卫内阁之口。

    本来呢,这是说给蒋委员长听的,不料,响应的却是另一位,他言:“抗战年余,创巨痛深,倘犹能以合于正义之和平而结束战事,则国家之生存**可保,即抗战之目的已达。奠定两国永久和平之基础,此为吾人对于东亚幸福应有之努力。”

    鬼子嫌雪尚不够冷,便有高尚国人来添霜寒,好一个隆冬!

    寒风凛冽着刮过荒原,卷扬起阵阵浮雪,掠过间或裸露的枯黄;刺骨之下,令人觉得那无云的天空也淡了颜色,似灰,不似蓝;遮了风啸雪雾,太阳似乎变得更清高,更遥远,蒙上了一层冰冷的晶莹晕色,仿佛是画在天空上的,毫无同情毫无怜悯的摆设,仅仅用作证明白天。

    风雪蒙蒙之中,一片村庄的土黄显眼在地平线,在那里,在视线与雪幕后的村庄之间,在一处微微坡顶,有个渺小的黑影,他在动,他不是在走,因为他是个哨兵。

    哨兵的军装已经脏得僵硬,仍然能看出是深灰色的,他戴了个脏兮兮的棉军帽,帽边的护耳已经被扯下来,用绳栓系在冻得青紫泛霜的下颌,可惜军装是单的,尽管他两只手都抄在袖口里,尽管他佝偻着脊梁缩着肩膀背对着风向,尽管他不停在冰冻的硬地上不停跺脚,尽管他的鞋里塞了草,他仍然冷。同时,他还有一支背在身后的冰冷步枪,他还有一颗钉镶在帽子上的冰冷帽徽,圆圆的,青天白日,正像他身处的蓝白环境一样冰冷。

    风雪中的村子里,有人在哭喊,那是被赶出家门的地主富户,昨天他们还是皇军的幸福顺民,今天他们的家院就被国家军队征用了,变成了无家可归,或者被以汉奸罪行刑,他们甚至不知道这军队是哪来的,因为自从鬼子来了以后,好久没见过国家的军队了。

    这些军人褴褛脏破,意志消沉,他们一队一队狼狈地出现,很多还裹着绷带,满身干涸的血渍,进村之后只顾着点燃所有的炉子,火堆,吃所有能翻出来的食物,然后大片大片蜷缩在屋子里,没什么人说话。村里只有些传令兵偶尔跑过,或者偶尔听到一些长官的大声喝骂或斥责。这支狼狈的军队,像是一片乌云,给这个原本自认为幸福的村子带来了满满的消沉。

    一个军官站在背风的墙角,领章的花色看起来是少校,他正在朝一队警卫队的士兵大声命令:“巡逻,村里必须巡逻!扰民严惩!抢劫****者杀!”

    “梁参谋,咱是要在这停下么?”

    “停不停你都照办就是!”

    这位梁参谋面色很差,满眼血丝,话落之后转身便走,进了不远处的大宅门。

    大步穿过院子,进了堂屋,看了一眼桌上剩下的半杯茶,抬头问站在通里间门边的卫兵:“旅长呢?”

    卫兵咬着嘴唇不说话。

    梁参谋看了一眼卫兵身后的门,扯下头上的军帽,一把摔在桌面上,端起那半杯不知谁喝剩下的凉茶,一饮而尽,然后在桌边无奈地坐下来,解开了颈下的风纪扣,满面乌云发呆。

    一段时间后,门开了,旅长大人一边系着衣扣一边走出来,看到了呆坐厅中的梁参谋:“你回来了……对了,据我了解,这宅子的主人不是汉奸,只是个地主而已,回头你去知会一声,把他放了吧。”

    梁参谋笑了,笑得很无奈,带着一丝苍凉:“这是他的哪位女眷跟你说的?”

    旅长没什么反应,晃荡到了桌边,坐了,单手扶着桌子叹了口气:“总算能停下歇歇了。”

    “旅座,我觉得咱们不能停,追击虽然摆脱了,可是不代表鬼子不会再来,这地方不能呆。”

    “不能呆?这不能呆还能往哪走?”

    “实在不行……继续往北,进山,通过八路的区域转移出去。”

    听到这,旅长盯着梁参谋看了一会,忽然问:“电台是你破坏的吧?”

    梁参谋短暂沉默后回答:“是我。”

    “呵呵,我现在都怀疑你姓共了。”

    旅长似笑非笑,眼神复杂,语气冰凉。对于梁参谋的哑口无言,他认为他的话起到了震慑作用,维护了他的旅长尊严,却没有意识到,他这个极不恰当的讽刺性挖苦,彻底寒了梁参谋的心。

    “我跟你多年了,我为的是这队伍,我……”

    “我就是那么一说,玩笑话,你看你还当真了!至于下一步……我看咱们还是谨慎点,有必要开个会研究一下,你说呢?”

    还能说什么?无话可说!这个草包旅长在上峰眼里是个忠诚的乖孩子,为了执行不切实际的命令,生生被鬼子打掉了半个旅。现在电台没了,以为他可以不做傀儡,脚踏实地了,经过一个月来的艰苦周旋,刚刚利用鬼子休整的机会摆脱了追击,他却贪图一时安逸,置危机于不顾。所谓开会研究,只是他没有勇气再坚持在寒风而已,女人的**让他软了!

    从桌上拿起帽子重新戴好,梁参谋起立,深深叹了一口气:“现在……建制不全,队伍很混乱,这个会……该怎么开?”

    “这正是我忧心的!当务之急,先要捋顺队伍,让弟兄们喘口气,务保不失军心,才能再战!”

    梁参谋转身,沉下脸色出门,穿过院子,刚刚出了大门口,瞥见一个士兵正在匆匆向这里跑来,立即止步,等到近前问:“什么事?”

    “报告,来,来了俩人!”

    “什么人?”

    “他说,他们是八路!”

    “什么?”

    ……

    一个多月来,胡义的伤并没好利索,但是伤口都已经愈合,没有大碍了。

    在他请求离开大北庄返回酒站的时候,师部给**团送来了通知,关于梅县南境的情况已经大概掌握,但是不知对方是否已$溃散,目前是否还是有组织的队伍,**团距离最近,所以要求**团派出代表去联络,以掌握细节,能帮则帮。

    倒是听说对方曾是一个旅,不过现在很难说还剩下多大的架子,情况也不清楚,团长政委思来想去,把个目前闲着没事的胡义想起来了。对方目前的位置应该在梅县西南方向,顺着山里一直朝南,再出山去找,应该不难。虽然这一趟相当于见面,并非建立机制谈合作,但是派普通战士肯定不适合。大政委出山现在还不必要,毕竟风险系数不确定,胡义这个连级干部不上不下的倒还合适,不合适也没其他人选了,谁让**团穷呢,不但没东西没钱,连选个人也难,所以,闲得没事干的九连连长成了探路者。

    胡义先到了酒站,了解了九连和酒站的近况后,只停了没有半天功夫,便过河向南去执行他的任务,只带了一人随行,田三七。

    他们没穿便装,就穿着八路军的军装,一向喜欢背一支步枪在肩后的胡义这次空着肩头,与人见面,不是打仗,只挎他那m1932就够了。田三七因为这次的随行,也有了他来到九连后的第一个收获,刘坚强的全套装备,都被胡义给了他。唯独那个日式罗盘,被马良沉默着拿走,一句话都没对田三七做解释。不过,田三七可不是个新兵,他能看得懂,那罗盘应该是个意义,而非罗盘。

    此刻,胡义与田三七正站在村头的冷风中,看着村里不时走过一队队灰头土脸的邋遢士兵,他们两个土八路倒显得鹤立鸡群了,虽然是一样的灰军装,却更干净整洁,唯一的不同,是他们的军帽上没有那颗青天白日徽,不过,蓝白相间的臂章,‘八路’那两个字格外清晰。

    田三七秉承了二连作风,风再大,再冷,他也站得笔直,胸膛挺得像一只骄傲公鸡,步枪挂在肩后也不下刺刀,明晃晃雪亮。虽然他站在胡义侧后目不斜视严肃着,其实心中鄙视着那些游魂,因为他坚信他才是最优秀的军人。

    胡义没有表情,只是下意识搓捏着冻僵的手指,看着一个个走过眼前的麻木军人,他的心里其实是不平静的,因为他就是从这样的队伍中走出来的,曾经是其中的一个孤魂野鬼,和面前这些麻木的游魂一样行走在泥泞,和冰冷。

    一个少校军官大步进入了胡义的沉思目光,令他跳出思绪,注目来人。那步伐沉重稳定,给人一种优越的踏实感,那身军装也有残破和污渍,却仍然被他穿得笔挺,恍惚间,胡义差点以为走来的是他自己的曾经,直到看清了对方帽檐下那副微黑的消瘦面颊。

    对方并没主动伸出手,而是冷冷面对着同样冷冷的胡义:“你是谁?”

    “**团,九连连长,胡义。”

    “在证明你是谁之前,我没什么要说的。”

    “那就先来说说证明的问题罢。”

    少校军官转而朝卫兵道:“带他们去大院。”

    ……

    

第四百四十四章 寒风中的翅膀

    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话一点都不假。

    一个旅没了半个旅,半个旅也是旅,旅长照样是旅长,何况人还正式编制根正苗蓝呢!

    大宅院的堂屋里,有五个人;厅中正位,坐着旅长大人,三十来岁年纪,虽显憔悴,人挺富态,领口下的两个扣子没系,军帽被他拿在手里,摆弄着。

    左边坐了个团长,胡子拉碴一脸凶相,额头上缠着绷带,也没戴帽子,看起来是个猛将。

    右边坐的是梁参谋,旅长身后站了个卫兵;按说,他后头应该站副官才是,可惜,副官倒霉,当初跟着另外半个旅一块没了。

    厅堂中间,站着个八路,他当然是胡义。

    把胡义上下打量了三遍,旅长继续摆弄着他手里的帽子问:“你说你们是……独立团?”

    “是。”

    “呵呵,听说过新编团,也听说过暂编团,你们这独立团……算个什么团?”

    这根本不是提问,仅仅是嘲讽,拿名分说事,勾不起胡义反驳的兴趣,他只淡淡回:“你怎么理解都可以。”

    旅长又问:“那……你们有多少兵力?”

    “四个连。”

    扑哧一声,这回连那个团长都跟着笑了:“四个连?我还真好奇了,你这个九连长是怎么来的?充门面用的吗?”

    “拣来的。”

    这位军装脏破头上裹绷带的团长抬起下巴,一脸不屑继续道:“这家伙,穿得可到挺干净,打过仗吗?是不是整天在山里躲啊?”

    胡义仍然没表情,这种挖苦,如果换个没打过仗的在这,那肯定站不住了,不脸红脖子粗地激辩解释一番才怪,正因为他是打过的,无论大仗小仗,已经打到懒得活,所以心中一点波澜没有。他看着那位团长头上缠着的绷带,显然是连血都不够透出来的皮外擦伤,居然也要如此隆重处理,可想而知这是个什么样的人。同样是团长,他比陆团长可差大了,虽然陆团长也是个恶心人的家伙,可从来不会瞧不起人,相反,陆团长重视一切对手,哪怕是面对丫头,也会辣手摧花不轻敌,现在看来真难得啊,简直幸甚!

    “打不起,我们只能天天躲。这也正是我被派来这里的目的,想问问你们,要不要借道去我们那躲躲?”

    这话让胡义说得不咸不淡,可是几位听众哑口无言了,厅中一时居然静到落针可闻。

    这话怎么接?这不坑人么!旅长大人扭头看他的团长,用眼神大骂他愚蠢,要面子就少一条活路,不会说话你插哪门子嘴?

    团长扭头看他的旅长,用眼神反驳,不是你先嘲笑挖苦的么?我是领会你上级的意图才锦上添花羞辱土八路么?现在能怪我?

    胡义并没有觉得惬意,以牙还牙只是他的自私性格使然,他现在正在想,这句话回去以后绝对不能原话汇报,否则苏大干事非杀了他这个为逞一时之快而不顾大局的混蛋,跟三连扯淡那事还没擦干净呢,这又一笔,还能活么!

    梁参谋一直都没说话,有旅长团长在,又当着个外人的面,这个放屁都不响的参谋不适合搭腔。他的脸色非常不好,他在想,本末倒置!这都什么时候了,居然还耍面子做派?三国看多了罢?把自己当东吴了?完全弄反了!眼下,八路才是东吴,因为八路有稳固地盘,自己这边才是无处容身的刘备,舌战群儒不是这么演的!无话可说!无话可说!

    旅长大人在尴尬之中权衡着,虽说这是个草包,可也不至于蠢到为了一句话的面子问题而放弃一个生存路线选择,但是,狭隘的他更在意那‘四个连’的问题,自己这一个旅都白搭,地盘说没就没,八路才四个连,能干屁啊?说他们有地盘?吹吧!主观上武断认定八路有地盘是扯淡,那么决心就好下了。

    旅长总算把他手里那顶军帽扔在了桌上:“好意心领了!国难当头,身为军人,战死沙场是本分!”

    语气骄傲表情激昂,他觉得既有面子又打脸,哪知道面前这位八路已经战死沙场n多回了,一个月前还一回呢,此时此刻的伤都没有痊愈。

    ……

    梁参谋追到了村口,他这个参谋不是绣花枕头,而是像曾经的胡义一样,从一个大头兵一步步打上来的,正因为有能力,所以旅长才对这个参谋高看一眼,也正因为他有能力,所以英明的旅长只让他升到了参谋。

    靠关系和地位上位的旅长大人看不出胡义这个土八路有什么特别,但是梁参谋看得出来,不说那种淡漠的凛冽气质,单凭胡义那别致的绑腿打法,他就能断定胡义肯定是从哪个军事门槛里走出来的,这不是一般的人会的。

    见面的时候,他没有与胡义这个客人握手,现在胡义要走了,他向胡义伸出了手:“我叫梁武。”

    胡义看着对方递来的手,迟疑了一下,才与对方短暂握了:“我已经介绍过自己了。”

    “我想以后……我们可能还是需要互相帮助的。”

    “抱歉,我的话说得不太客气。”

    “那不是你的问题,军人……不需要客气,也不需要面子!”

    这句诚恳的话,让胡义静静注视了对方几秒,转而道:“你们现在的处境……不乐观。我个人认为,这里呆不得。”

    梁武何尝不是这样认为,他一直严肃的憔悴面孔露出个苦笑:“谢谢提醒。很遗憾,不能请你喝杯酒。”

    “很高兴你这么说。”

    “保重。”

    “保重。”

    话只有这么几句,简单得不能再简单,都不说再见,然后两个八路的背影在凛冽的风中走远,而梁参谋仍然伫立风中凝望,满面愁索。

    ……

    对方瞧不起这两个土八路,而田三七同样瞧不起那些僵尸般的邋遢兵。他跟在胡义的身后,一步步走在寒冷荒原的浮雪,沉默了好久以后,终于说:“他们差远了!”

    胡义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但他仍然不回头地问:“比谁?”

    田三七很想说二连,可是他不好意思;又想说九连,可是这太敏感,只好答:“我觉得他们连咱的三连都比不了!”

    “比什么?”

    这个问题反倒把田三七给问住了,是啊,比什么呢?总不能比站军姿吧?比战斗热情?对了:“三连起码有斗志!你看他们,都像丢了魂的孤魂野鬼,这还能打仗么。”

    “那要看他们想不想打。”

    “我……不明白。”

    “当兵就是送死。假装不怕死也是送死,活腻了去找死也是送死,有什么分别呢?”

    田三七更糊涂了,内心骄傲的他思想水平有限,无法理解这话的真正含义。不过,他也不敢否定胡义,因为他知道胡义是死里来回滚的。

    “我知道你困惑。你,和你的连长,不在我这句话里。”胡义所指的‘你的连长’并非说他自己,而是高一刀。

    “为什么?”

    “因为骄傲。或者说……你们二连都是死要面子的鬼!”

    “……”

    风,仍然凛冽;浮雪与尘,依然阵阵;一只鸟儿,正在飞过冰冷的上空。在这万物萧杀的寒冷中,显得格外突兀,格外不真实。然而那真的是一只鸟儿在奋力拍打着翅膀,飞得并不高,只是看着,便仿佛听到那翅膀扇动了空气的低低啸声。它漂浮在寒风中,从西南飞来,飞过了荒原上的两个仰望目光,飞向东北方向的白蒙蒙地平线。如果可以无限延伸视线,那鸟儿飞去的方向尽头,是梅县。

    田三七呆呆看着慢慢消失在远方的黑点,忘记了刚才的问题,讷讷道:“那是什么鸟儿?白得像雪,我没见过。”

    胡义也没见过,也许曾经有这种鸟儿飞过他的上空,可他没空注意到。只是看得出那鸟儿的雪白,漂亮得像是剪纸。

    不知道多久之后,他们俩停下了,低着头,看着一大片薄雪上的一串串脚印,尚未被风吹淡,横穿过在他们俩回归的方向。

    “看起来……有十多个,一列,一路往西南了!”田三七仔细地查看着脚印。

    胡义已经半跪在地上,在一处没有浮雪的位置,看着踩在黄土上的脚印,再看看他自己穿着的日式‘昭五军鞋’,抬起脚,脚印上清晰留下了三十九颗铁钉钉痕,与那对比的脚印一模一样。仔细辨别了附近所有脚印,清一色铁蹄!

    “这是鬼子。”

    直起腰,回头南望,沉默了一会儿,又迎风北望:“你先回团里汇报情况。从此路上要谨慎,还要快。”

    田三七明白了,胡义这是要回头,去给他们预警。双方再看不顺眼,在面对鬼子的事情上仍然是一家人,不能不去提醒。于是朝胡义点了头,转身匆匆。

    背身向南,以为顺风的路应该暖和一些,可是没有这种感觉,仍然僵着手,仍然麻着脚,刺骨的冷。阵阵呵出口的淡白水汽,已经在宽黑眉梢凝出了淡霜,令那双细眼下的黑暗更深邃了。

    ……

第四百四十五章 藕饼

    大宅院的正厅里,又是那五个人,又一次变得落针可闻。/xshuotxt/

    旅长大人呆呆看着一身寒气未及散尽的胡义,无语凝噎。现在,一听见鬼子两字,旅长这心里就冰凉冰凉的,艰苦了这么久,这屋子他还没待够呢,有炉子,有茶,还有女人给暖被窝;这种情况下,这八路回头送来了这么个消息,不啻晴天霹雳,在旅长大人的眼里,连带着觉得这胡义都是个扫把星。

    “我猜,那应该是鬼子的先期侦查,他们的部队可能正在向这里调动之中。”胡义说完了这句话,不再出声。

    梁参谋转脸看旅长:“咱们现在就得离开这。”

    旅长还纠结在失去幸福的怅然之中,讷讷道:“离开这?还能往哪走?”

    “继续往北。”

    这时那位团长开腔了:“是不是太草率了?嗯?就凭这八路的一面之词,咱就劳师动众全挪窝?梁参谋,从一个月前你就拐带着旅长朝北,现在你还怂恿朝北,北边有你家亲戚是怎么地?”

    “王团长,你什么意思?”

    “你是参谋,你问我什么意思?”

    “你……”

    王团长不再看梁参谋,转而朝旅长道:“咱们自己又不是没人,凭什么信他外人一张嘴?我这就派人去验现场,另外,分八个方向放人出去侦查,倒要看看这到底是鬼子的故事还是八路的故事!”

    梁参谋急道:“现在是迫在眉睫,那现场十几里外呢,一来一回多少时间?”

    王团长深深一笑:“呵呵,看把你急的,迫在眉睫?这八路前脚走的时候,你后脚便去送了吧?站村头上又是握手又是笑的,我现在很好奇,你跟他嘀咕了些什么?我问你,当初电台是不是你毁的?你这是连环计么?我告诉你,单凭故意破坏电台这一条,就该毙了你!”

    胡义这位看客没有什么不自然,曾经,这种事他看得多了,不稀奇。不过,他倒没想到这个梁参谋也是个敢作死的,他毁了电台?虽然不知道那是个什么场景,不过胡义知道,电台那玩意有的时候……不是个好玩意。

    旅长大人总算回过了神,抬手一指王团长:“就照你说的办!”然后看着胡义说:“不得不委屈你在我这留一会儿了!”

    胡义叹了口气:“可以,但我呆的地方必须有炉子。”

    “你凭什么提条件?”

    “凭我是来使。不归你管。”

    卫兵走向胡义,胡义跟着卫兵出门。

    旅长再没对梁参谋说一句话,也没看梁参谋一眼。

    梁参谋也再没说一句话,谁都没看,只盯着桌上的半碗凉茶。

    ……

    几个士兵出了村,迎风向北。

    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地步入荒原,身后的村子渐远,慢慢消失于地平线。

    他们不时在寒风中呵着冻僵的手指,小跑着跺脚,偶尔说着话。

    “这不没事找事么?让个八路给忽悠出来了!十几里哎,说不定得冻烂我的脚。”

    “班长,我就不明白了,你为啥主动领这个苦差?咱是刚巡逻完的,怎么安排也轮不到咱啊?”

    走在头前的班长回头看了一眼,村子早已不在视线,他停下脚步转过身,突然一脸郑重:“实话说,我就没打算再回去!”

    排成一溜走着的几个兵冷不丁差点撞在一起:“班长你……”

    “老子不干了!要跑了!”

    “……”

    “如果谁有这个心,那这算我送的一个机会。没这个心,现在回去报告抓我逃兵,我也不记恨,真的,只要别现在打我的背后枪就行。”

    几个兵全沉默了,风吹浮雪,刀锋般刮过一张张冻得青紫的肮脏面孔,静静看着正在背风说话的班长,这个老兵一次次地领着年轻的他们爬过弹雨,谁又能为此打他的背后枪?

    一个兵最终翕动了发青的嘴唇:“班长,你要去哪儿啊?”

    “我累了,离家太久了……我家乡的冬天根本没这么冷。好几天了,我都做那个梦,梦见汉江水流啊流,梦见吃藕饼……我必须得吃一个藕饼……要不我活不过这个冬天……死不瞑目……”

    脚印,一串串地孤单,在这个位置,在雪里,四散延伸,却没有一个是走的回头路。

    ……

    一辆三轮摩托车开进了驻梅县日军司令部的大门,侧面车斗里下来一个鬼子大尉,个子不高三角眼,一瘸一拐地走进了办公楼。他,是上川千叶,在苦水溪,被打断了一条腿,伤愈了,瘸了。离开梅县医院之后,他是可以因伤残而回国的,但是在少佐的恳求之下留在了梅县,成为了少佐的助手,发挥余热。

    办公室门开的时候,少佐正在端详挂在墙上的巨大地图,看到一瘸一拐的进门人,高兴得一脸笑:“上川君,我猜你是给我带好消息来了。”

    上川千叶顺手递上一个皱巴巴的纸条:“位置基本锁定了,他们仍然在西南方向。”

    “这么快?”少佐展开了纸条:“好!你这个侦查小队的组建真的提高了我的效率。要不是你的不幸,我又怎能有幸。”

    “我同意留在这里,不只是因为国家,其实我很想知道,那场大雾里与我对面的人究竟是谁。”

    少佐把目光重新放回地图上:“我要带队出发了,你有兴趣随行么?”

    “这不是我感兴趣的。不过我倒是想给你一条建议。”

    “嗯?”

    “难得出去一回,为什么不能双管齐下呢?在梅县这里,不是有个独立团么?”

    少佐皱了皱眉毛,实在无法将那些土八路与眼前这件事关联起来。

    上川千叶继续道:“我觉得,八路会帮他们;不管能不能帮得成,八路会尝试的。我了解八路。建议你做两手准备,说不定能有更多收获呢!扫荡八路的地盘容易,将八路聚而歼之的机会难得啊!”

    少佐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当即大声叫进助手:“去通知命令有变,我需要时间修改计划。另外,通知李有德部即刻南下,我需要更多兵力!”

    ……

    田三七拼命赶路,他没有傻到直奔大北庄去团部,而是竭尽全力赶到距离他最近的三连,转述情况,再由三连通信员接力狂奔大北庄。

    当近乎昏倒的三连通信员被抬出了团部,陆团长和丁得一也站在了地图边。

    良久,丁得一打破沉默:“看来……他们悬了!”

    陆团长点点头:“如果他们现在全力向北,还是有机会进山的。你说,要帮么?”

    “我觉得……该尝试一下。”

    “我担心的是……他们会不会往北来。”

    “何必猜他们呢,尽自己的心就是了。”

    陆团长斜了丁得一一眼:“有你个大政委在,想不当好人都难啊!”

    丁得一笑:“我说了,这只是我个人意见,该怎么办,决定权在你。”

    陆团长离开了桌边,站到窗旁,仰望窗外的清冷,逐渐深锁了眉头。隔了一会儿,终于叫进了通信员小豆。

    “命令!一连准备随我出发,去汇合三连。通知二连,拆分大小两部,小部向宋家村以东实施袭扰,大部汇合三连待命,准备随我南下。通知九连,对李有德实施袭扰。全部命令即刻生效!”

    “是。”小豆转身便跑。

    政委放下了手里的茶缸子:“你下决心了?”

    陆团长仍然站在窗边望天:“那要看他离我还有多远,走着瞧吧!”

    “那……这二连和九连的袭扰目的是什么?”

    “能牵制则牵制,拉敌人视线,淡化我的主力行踪。你这个大政委,只能再唱一回空城计了,如果真的因此而有什么动静……那就领着老少再跑一回吧。”

    “呵呵,这个……我在行!”

    “警卫员。”

    “有。”

    “去炊事班准备我的口粮。”

    陆团长离开了窗边,开始摘下墙上挂着的他那副装备,一件件穿戴得既认真,又幸福。

    ……

第四百四十六章 迫近的冷锋

    有炉子的地方,未必暖和。

    胡义这个八路,在这地方是非常不受待见的人物,不只是旅座大人看他不顺眼,这些狼狈兵也懒得多看他一眼。你不是想要炉子么,炊事兵那有炉子,凑合去吧!

    一个破落院子里,当间支着一口大铁锅,锅底的火红彤彤烧着,锅里的水汽白蒙蒙升腾,几个炊事兵跑来忙去做饭呢,胡义坐在锅附近的一块木头上,在烟熏火燎中烤着他的手脚,虽然院子里不时刮过寒风,呆在火边上也比那破屋里的阴冷强。

    这已经是第二天了,这个仅剩六七百人的所谓旅,居然还在这村里耗着呢。昨天,撒出去侦查的九个小组跑了两个组,压根没回来,其中偏偏有去查验胡义所说情况的那一组。天已黑,再派人又没意义,侦查回来的七个小组都汇报了无异常,这给了英明的旅长大人再多留一天的勇气,也让倒霉的胡义延长了刑期。

    他都纳了闷,难道那些鬼子的侦察兵错过了这里?如果发现了,现在也该出现了,怎么连一点端倪都没有?难道鬼子也嫌天气冷?等着雪化开春再过来?不管怎样,没义务呆在这里陪他们等死,胡义打算吃完了这顿版,就琢磨脱身。

    一个邋里邋遢的兵从破屋里懒洋洋地走出来,歪戴着脏兮兮的破军帽,两手在油光锃亮的袖口里对抄着。他也是个炊事兵,附近的人都叫他大狗,卫兵送胡义到这里的时候,指名要这个大狗负责盯胡义。

    胡义是在这样的队伍里呆过多年的老兵油子,观察到现在,他能看得出来,这个大狗是个典型的刺儿头兵,他看起来是个普通的炊事兵,可是什么活儿都不干,连炊事班班长都不管他,与其说是不管,不如说是不愿招惹更恰当。

    这是睡到现在刚起,大狗站在院子里冷冷打了个哈欠,眯缝着无良的眼,注意到了锅边烤火的胡义:“哎?我说……土八路,你怎么没跑了啊?”

    来到这里到现在,这是他第一次对胡义张口说话,胡义根本不回头,懒得搭理,继续烤着火,他知道,这个叫大狗的玩意昨晚假睡了一宿,他的枪一直开着栓,子弹上膛,就等着胡义出点事,因为他看到了胡义那块怀表,动了占有的心。

    见胡义没反应,大狗晃荡到了胡义身后,盯着胡义挎背在腰畔的驳壳枪套:“怎么就没下了你的枪呢?快慢机?打开给我瞧瞧?”

    “敢伸一手指头我就给你撅了!”

    “什么玩意?特么把你能的!你撅一个我看看!”大狗伸手去扯胡义的枪套。

    这一瞬间,他发现八路终于回身了,不只是回身,同时那右手里正从火堆中抽出一根烈烈燃烧着的木棒,动作看起来似乎好慢,可是转瞬即成疾风。

    呜——那是火焰被抡圆在风中的烈烈破风声,清晰刺耳,毛骨悚然。

    咔擦——火星四溅,炭碎横飞,近在咫尺,躲闪不及,结结实实的当头一火棍。

    任是火棍已被烧脆不够结实,也把大狗当场砸趴下了,那歪戴的破帽子顶上砸出了一个刺眼的黑色印记。

    满院子人全傻眼了,一切都来得太快,不及明白状况。

    胡义是个八路,可他这个半路出家的八路正是从这样的环境里走出来的,他太清楚这里边的弱肉强食法则了。像大狗这种兵痞,只要让他一步,就再没好日子过。

    趴在地上眼冒金星的大狗扯开嗓子:“狗八路打……”后面的字还没来得及挤出牙缝,感到后背被踏上了重重的一脚,只好停下发声改出气儿。

    一脚踏着大狗,一手拎着半截尚在燃烧冒烟儿的棍子,胡义静静环视院子里的几个观众:“有帮忙的么?现在站出来!”

    几个炊事兵正在攥着拳头,相互大眼瞪小眼犹豫之中,破院门吱嘎一声被推开,刚刚进门的梁参谋愣住了:“这什么情况?”

    ……

    摩托车停在路边的浮雪,少佐下了车,捂了捂被寒风吹僵的脸,原地跺着脚。

    一个鬼子跑过来:“那村子在西面三十里远,他们还在。”

    “还在?”少佐诧异了一下:“他们打算停在这里?”

    本着搂草打兔子的想法,少佐出发前已经修改了作战计划,并不急着歼灭这股溃军,因为他要留出一些时间来给八路向南运动。为此,这次战斗他兵分两路,迫不得已又一次几乎抽空了梅县兵力;一路由鬼子一个中队,附以迫击炮组,加梅县治安军两个营组成,由他亲自统帅,直奔西南而来。

    另一路是为打八路准备的,有两个鬼子中队,外加李有德部四个连组成,夜里才出梅县向西,悄悄进山。这一路的配置其实更强,两个中队,这才是最大的战斗力,在少佐眼里,八路更难对付,因为八路太滑,老鼠一般,为了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不得不这样安排。

    地图被助手展开在寒风里,少佐认真观察了一会儿,禁不住摇头:“太慢了!太慢了!这样不行!”

    助手闻言一个立正:“我这就催促队伍继续开进。”

    “不是我们,是我们眼前的敌人,他们太慢了。”

    助手也诧异:“难道这样不好?”

    “不好,用来捉老鼠的诱饵,距离老鼠太远怎么行?命令队伍改变方向,向南绕过去,要从西南方向发起攻击,不许围,只许追,要把他们往北赶!”

    随着手势加命令的大声传达,浩浩荡荡的黄色队伍转而向南移动,寒风之中,刺刀凛凛,踢踏声隆隆。

    ……

    陆团长带着一连直奔无名村,通信员带着命令去通知二连,这需要些时间,所以,距离三连更近的二连反而是最好到达无名村汇合点的。

    无名村外的哨位上,两个百姓打扮的人一个背着枪,一个背着铡草刀,站在寒风里不停搓手,别误会,他们不是民兵,是正儿八经的三连兵。

    他们放着哨,嘀咕着不久前刚刚开进村里的一连,不服不行,跑了这么远路,他一连愣是队形不乱,那间隔保持得叫一个均匀,真有御林军的气派啊!两个哨兵到现在还羡慕着一连的一水整洁军装,不知他们何时才能分下一套。

    正说着话,残雪片片的山路上出现一支队伍,百多人一溜,居然明晃晃闪光,还用说么,雪亮刺刀上肩不下枪,这是牛冲天的二连啊!本来这天气就够冷了,一瞧寒光凛凛的他们,那不更冷么?越看越冰凉,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这一回,羡慕军装的事暂时放下了,背着铡草刀那位看得眼珠子直发绿,实在舍不得挪开眼,不禁催促另一位:“你回去报告去!我看着!”

    就算是兄弟不睦,可现在是二连来三连,身为主人哪能不迎,郝平这个三连长闻讯出来了,迎面正碰上高一刀带队进村。

    “高一刀,还迈四方步啊?你也不嫌冷,抓紧点,就等你了!”

    高一刀朝笑嘻嘻的郝平还了一个笑:“还是你三连气派啊!这家伙,瞅你这无名村比大北庄还热闹呢!可羡慕死我这个整天钻山沟吃草的土老帽了。我这……得先给你道个喜啊。”

    “道喜?我何喜之有?”

    “你红三连灭了杂碎九连威风,独立团扬名,这还不够你臭屁吗?啊?我跟你说你这简直是为民除害,大快人心啊!我高一刀都没办成的事,你郝平成全了,真是喜死我了!”

    这话生生把郝平原本那一脸笑给说没了,他高一刀这个臭不要脸的既看不上九连,也看不上三连,他这是笑三连九连咬成了一嘴毛呢!郝平就纳了闷,这么冷个天,这么大个风,他咋还能笑得那么灿烂,那么贱!不怕闪了舌头吗?

    这高一刀还没说完呢:“不得不夸啊,独立团第一神枪,从此花落你三连家了吧?你说这以后谁还敢和你们三连打靶?这才叫……”

    “高一刀,你再说话我真咬你!我敢活活咬死你你信不信?”

    ……

    李响呆呆看着面前的大木箱子,问刚从大北庄回来的小红缨:“这又是啥?”

    “火药。我从李算盘手里赊出来的!怎么样?喜欢不?”

    李响心说我喜欢个屁啊,我就是让这玩意给崩飞的!嘴上倒没应心:“别告诉我要再帮你摆个地雷!”

    “嘿嘿,你咋知道的?”

    “你玩上瘾了是吧?上次那一声响,指导员埋怨我半个月呢!这不是开玩笑,出点事真了不得!他已经说了,以后但凡这种事,必须先得到他批准。”

    “你个怕死鬼!用不着你行不行?你把我教会了就成!”

    教?她这德行的鼓捣这个跟作死有什么分别?李响心说这事要是让连长知道了不得动脚啊?抬手一指窗外:“小豆怎么来了?他也是和你一起回来的?”

    “你这打岔的技术太差劲了!”

    “我不是打岔,那不是小豆么?”

    小红缨回头,果然,还真是小豆,正从碉堡方向匆匆跑进了空地。

    推开屋门扯开小嗓子:“干嘛来了?既然前后脚,你怎么没和我们一起走呢?”

    本欲跑向秦优住处的小豆停下来,喘着粗气:“团部急令!我是赶的夜路。”

    根据小豆的仓忙神色,小红缨预感到了一丝战斗气息,清澈了漂亮的大眼,忘记了正在灌进门口的阵阵寒风。

    ……

第四百四十七章 无法逃脱十的命运

    一个兵走进了院子,斜ы着个木药箱,最醒目的是他左臂上戴着围臂臂章,白布底,红十字。那白色已经无法称其为白,有土色,有血色;那红色十字脏得已经淡化,这是个卫生兵。

    “谁受伤了?”他站在院子里问,声音不大,精神萎靡,同时还在下意识搓动着手指,搓下一层层泥黑。

    “瞎啊你?是老子!老子受伤了!”一身泥灰还没打扫干净的大狗坐在火堆边,破帽子捏在手里,极不客气地朝那卫生兵嚷。

    卫生兵看了看大狗,不情愿地走到火堆旁:“伤哪了?”

    大狗指着头顶上刚长出来那老大一个包:“特么你自己不会看?”

    “这……不需要处理。”

    “你说什么?你敢再说一遍我听听?现在就给我打上绷带,别等老子数到三!”

    卫生兵对大狗的要挟很无奈:“绷带……不多了。”

    “我去你x的!”那货直接将他捏在手里的破军帽狠摔在卫生兵的胸口上:“这话你特么咋不敢跟团长说呢?你在他那脑袋上都缠出个帽子了!你个不是人的废物!你特么也算卫生兵?你救活过谁?你个丧气废物!”

    卫生兵用很小的声音还嘴:“你是炊事兵,我也不见你会做饭。”

    这一句顶嘴让大狗炸了庙,刚被胡义打了结结实实一棍子外加重踏一脚,感觉到了那八路是个狠人,本欲设法报复却被梁参谋给警告了,心里正憋屈有气无处撒,此刻腾地站起来,一脚便踹翻了卫生兵,不依不饶还继续踢打,口中大骂:“丧气废物!明明兄弟们能捞个好死,你特么还装人犯贱,逼他们多喘几口气,我踢死你个不是人的废物……”

    卫生兵蜷缩在地上抱着脑袋一声不吭,院子里的几个炊事兵各顾各地忙,仿佛什么都没瞧见,炊事班长忽然想起来这里还有个‘客人’在呢,只好放下手里的活儿,过去扯住虐待卫生兵撒气的大狗。

    胡义还是坐在大锅旁边烤着火,懒得听也懒得看,他更在意的是如何离开这个死地!

    这时院子那扇破大门又响了,胡义摆转了目光,看到一个邋遢兵贼头贼脑刚进门。

    “你怎么来了?”大狗气呼呼地住了手,朝进门人问。

    刚进门这位,朝炊事班长一笑,又盯住胡义看了一眼,走向大狗,扯着他便往破屋里走,同时低声道:“有个事和你商量,咱屋里说。”

    不久后,那兵出了屋,晃悠着走向大门口,同时又朝胡义看了几眼,才离开。

    大狗随后出来,从地上捡起他那掉落的帽子,连土都不拍,直接歪扣在头上,盯着胡义的后背看了几秒,才抬脚步,居然凑到胡义身旁,扯了块木头坐了。

    “能不能离我远点?”胡义目光不转盯着锅底的火,语气冰冷。

    “有句话叫……不打不相识!”

    “我没兴趣跟你相识,高攀不起。”

    大狗一笑,仿佛没听见胡义的不客气,抬头看了看四周,见没人关注这口烧着水的锅,便把头往胡义那边再凑一点,压低声音:“你是不是琢磨着跑呢?”

    “我在这呆得挺好,起码这火不错!”一块木柴被胡义顺手扔进火里。

    “我是负责看你的,我想……你可以出去溜达溜达。”

    “你是希望我往村边溜达呢?还是往没人的地方溜达?”

    “……”

    “我觉得……打闷棍,比开背后枪更保险点,你说是不是?”

    话被胡义挑明了,大狗咔吧咔吧无良眼,叹了口气:“原本呢……我是那么想来着。可现在……我只问你想不想走?”

    关联到刚才进门的那位表现,胡义忽然明白了,大狗这个愣头青想当逃兵!对于没有正当理由外出的大狗而言,胡义是他的机会。

    “什么意思?”

    “你跑。我追。”

    “这主意是刚才那位出的?”

    <>“对。我和他一起。”

    胡义是个八路,所以大狗说话无耻到连点遮掩都没有。

    ……

    队伍全部在无名村汇齐,经过简单休整,陆团长不再多耽误,立即出发,向南。

    二连行进在当先,一连行进在队尾,三连被团长筛掉了一半兵力,没枪的没子弹的全留下,杨得士这个指导员留下看家。

    很久没有如此意气风发地领导**团全部主力出阵了,站在蜿蜒行进的队列旁,看着山舞银蛇,吹着凛凛北风烈,陆团长兴奋满腔。他深爱这种感觉,他喜欢这种冷,在刺骨中努力舒展着胸膛。他眼里,这金戈三四百,仿佛千万人,怎不澎湃。

    郝平从后头跑来,停在正在观景的团长身旁:“团长,咱们要向南行进多远?一直到与对方汇合吗?”

    “汇合?如果他们让鬼子给包了饺子,咱们这点馅儿补进去有什么用?”

    “那……咱们能做什么呢?”

    “试着帮他们留一条路。”

    “留一条路?”

    “对,如果他们要北上,黑风山以南的三生谷是必经之路,我们就在那里等。只要他们能接近三生谷,才会变成一盘活棋,这棋才值得下,我才有决心打!”

    郝平在心里把团长这话细细咀嚼了一遍,不禁有底了,转身催促身边的队伍加快速度,向前。

    ……

    团部送来的命令,让秦优感到十分惶恐,胡义这个行家不在家,他指导员自知不是打仗的料啊!说是要求九连对李有德部进行袭扰,还不许打得太狠结了仇,那得怎么打?开会吧!

    连长胡义当使者去了,石成这个踏实的不在家,骡子这个偶有鬼主意的也没回来,目前九连大将只有一位,马良。

    可是要开会,也不能就指导员和马良二位吧?那不叫开会,那成嘀咕了!所以,三排副李响列席;可这还是不行,李响这货是个茶壶,问不答,有问他也说不出啥,不讨论不争辩,加上他也没区别吧?虽然秦优并不是个爱出风头的人,可好不容易有这么个机会组织一次‘作战会议’,不像点样哪行,鉴于上一次九连战斗的表现,小红缨也被列席了,这回总算是凑成了一桌。

    秦优的住处小木屋,就是九连指挥部,一张破桌子四个板凳,外加一床一火炉。

    秦优上首坐了猛抽烟,皱起一脑门子皱纹。

    马良左面坐了,拿着他的军帽在修型,眉头深锁。

    李响右边坐着,一手拿钳子,一手捏着块铁片,闷头不知道在鼓捣个啥。

    小红缨坐在下首,半伏在桌边,一手搂着个破茶缸子,一手蘸水在桌面上乱画。

    静得没边儿了,秦优不得不敲桌子:“哎哎?我说三位,说话啊?”

    小红缨抬起了眼皮:“说啥?”

    “说打李有德啊!”

    “我不都说了吗,你们都不同意,还问我干啥?”

    马良放下了手里那顶已经不能再漂亮的军帽:“你说那叫主意么?”

    “怎么不叫主意?把你那一排给我,我带上李响和那一大桶汽油,去烧他个乌漆墨黑,简单又方便。”

    “你怎么就跟放火杠上了呢?水火无情,一把大火下来那还好的了么?团里的命令是不要和李有德结仇,你这不是逼着他找咱来拼命么?”

    “所以啊,还问我干啥?”小红缨闷头继续去画她的小王八了。

    秦优被他抽的烟呛得咳了几声,而后朝马良道:“你有什么主意没有?”

    “要按团部这要求,办法真不多。”

    “不多也得想啊,说的是即刻执行呢。”接着用脚在桌子底下轻踢了李响一脚:“我跟你说,不用你小子在这穷鼓捣,定不下个方案今天不散会,开到明天也不散,我让你坐这鼓捣个够。”

    李响不得不暂时放下了手里的活儿:“我……没意见。”

    “……”

    马良叹了口气:“其实……最好的选择……是打炮楼!即是打,又打不出仇。可关键问题是……这也是个最不容易的战斗,硬打咱们打不起,轻打又没效果,难在这了。”

    “打炮楼?”秦优考虑着马良的话,从大方向的要求上来说,这确实是最可行的选择,可马良所愁的一点都不差,九连牺牲不起了。秦优一拍桌子:“现在咱们就来研究研究打炮楼的问题!”

    “真打啊?”马良一副无奈。

    “谁要是能想出个既能打下炮楼,又能减少牺牲或者不牺牲的办法,我就让他指挥这场战斗。前提是不准打绿水铺炮楼的主意,要打也是打落叶村炮楼。”

    “为啥?”三个人这次异口同声。

    “哪那么多为啥?想当连长现在就给我想!”

    话音刚落,小红缨的辫子便翘起来了:“这个连长我当了!”

    “啊?这么快?说个主意来听听?”

    “主意……那个……我还在想。”

    马良听得一哆嗦,差点把手里的帽子扔那小官迷脸上。

    ……

    一个八路大步奔跑在荒原浮雪,他身后几十米远,两个兵正在大步奔跑着追,一片村子正在他们身后的东北方向渐远。大狗利用他的人际关系,吸引了村子西南方向的哨兵,然后胡义这个八路便跑了,他自然要追出来了。

    现在村子已远,八路跑在前头仍然不停,两个兵追在后头也不停。因为跑的是真跑,追的也变成了真追。

    一个边跑边问:“大狗,咱还追他干啥啊?”

    大狗气喘吁吁答:“报仇!他个狗八路以为那一棍子是白打的吗?老子咽不下这口气!”

    “哎呀我天,你至于吗?”

    “怀表。银的。逮住他咱俩的盘缠都齐了!”

    这句话管事,另一个兵立即闭了嘴,奋勇直追。

    哗啦一声,大狗边跑边拉动了枪栓,他拎着的是一支漂亮的‘马四环’,这个邋遢兵痞与这支步枪根本不搭调,但这偏偏就是他的枪。

    “土八路,再不停下我可要开火了!”

    奔跑中的大狗突然一个急停,脚下滑起碎雪大片,那支马四环步枪异常熟练地飘平,枪托利落靠紧了大狗的肩膀,如此气喘吁吁之下,他竟还能把枪端得稳,靠在表尺后的眼在这瞬间习惯性变得冷而凌厉。

    胡义停下了,微驼了背,大口喘着气,并没有去摸他腰侧随身的枪,也没有举起双手,更没回头,他只是静静盯着前方,不停地喘。伤势并没彻底好利索,跑了这一段,很多位置都疼。

    端着枪的大狗一直瞄着,向前走着,他心里有点诧异,这八路为什么不趴下,他也带着枪呢?他不像个怂包,这样就老实了?有诈!枪口一直紧瞄目标后背,余光一直注意他垂在两侧的手,只要他有摸枪的动作立杀!

    过了一会儿,当这两个追兵站在了胡义的身边,大狗手里的步枪缓缓放下了,他们开始跟胡义一起往前看,呆呆的**着,像是三个并立寒风的木桩。

    前方,灰白色的地平线,正在出现一排排黑色的点,正在慢慢清晰,正在逐渐连成一条长长的线,显得越来越宽。不知何时,天空中已经铺上了一层乌云,却不及那条步兵推进线带来的压迫感,让三个傻站在荒原上的人觉得风更冷。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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烽火逃兵介绍:
烽火狼烟的岁月,生命何其渺小,战争改变了一个世界,也改变了无数个人生。
他是个普通军人,他只是想活着,因为,在硝烟中,活着就是最大的奢望。
他想逃离战场,他想逃避战争,但是,只要他还活着,早晚会明白,只有战争才能制止战争!
烽火逃兵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烽火逃兵,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烽火逃兵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