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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小知闲闲     烽火逃兵txt下载     烽火逃兵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八十四章 大黄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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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关键时刻,庸俗的骡子跟他点出了问题的关键,那些金条,是万死之源,也是活命之机。

    在胡义即将发动火并行动之前,精明的苏青阻止了他,也只有苏青能够阻止他暴发。小红缨背地里总说她是‘狐狸精’,现在胡义觉得这个形容很贴切,他当然不忍心称此为她的绰号。

    跟她预言的一样,那些蒙面劫匪终于按耐不住,他们要突围,比这钱庄里的任何人都更迫切地要突围,这是财富加身的后遗症。尽管揣着小黄鱼的他们已无法再信任任何人,仍然派出使者,寻求突围协同。

    他们以为那五大憨粗的猪八戒是别动队头领,于是向他伸出橄榄枝,得到的答复却是:“老子早已看破红尘,生有何欢死有何求?死这儿算个姥姥的!谁也别劝我。”

    犹豫再三他们又派人征求‘黑衣狗’的意见,虽然只剩下两条黑衣狗,可是战斗力他们亲自体会过,就没见过能把枪打那么利落的,相当猛,当初三个就可以打得他们冒不出头。然而,那个阴森的黑衣狗一句话都不说,这就是回答了。

    ……

    全体蒙面人止步于钱庄后门内,要么口袋鼓鼓囊囊,要么肩上斜挎包袱,在阴暗光线里相互用眼神做最后祝福,拽出枪,呼吸越来越急促,富贵荣华在此一搏。他们觉得留在钱庄里等死的那些白痴都很可悲,不知道某些人看待他们的眼光是一样的,并且暗含阴险。

    “出门后,我们翻对面院墙,你们翻右边院墙,看哪边更走运吧!都准备好了么?”

    沉重的门栓开始响,光线,横向扩大开来,清晰了每一个遮面黑巾上惊恐同时也兴奋的眼,他们鱼贯而出,冲向向往已久的阳光下。

    枪声再次大作。

    有人中弹,有人嚎叫,伴随尸体从墙头?下,有人拼命在跑,或者继续在爬。

    然而钱庄二楼上的所有窗口都没有提供任何火力支援,胡义说子弹不多了,警告所有人要留给自己突围时用。

    躲靠在窗口内边墙的猪八戒们连探头观看的兴趣都没有,只凭那哀呼惨喝就知道外面的画面有多悲哀,一个个蒙面人正在被打成筛子,倒在富贵路上,继续挣扎着不甘。

    没有多久,枪声便停了,仿佛只是一块雨云飘过。

    静了一会儿,又有声音出现,听起来像是撕扯,接着大片脚步声纷乱。

    ……

    墙根下,有侦缉队员在尸体旁相互撕扯抢夺,袋子终于被扯破,叮叮当当的清脆坠落响,一条条小黄鱼掉落在大片血泊,金染血,格外鲜艳,映得赶来之人眼都直了。

    巷道里,有警察匆匆钻进无人角落,撇下枪拼命在地上抠挖,然后惊慌回顾,确定没有被各自匆忙的同行关注,再从口袋里掏出几根小黄鱼来放进地上的坑,匆匆埋。这东西不能揣在身上,草包上级早晚会来收缴。

    每条小黄鱼重一两,天知道现在这百变行情一根能换成多少法币,小坑已经被埋平了警察仍不放心,细致地处理着,恢复这块地面与周围一样,他因兴奋而变得有点不知所措,拼命咽口水,不敢相信以后他能天天逛窑子了,他发誓首先要买一根大烟枪,镶玉的,抽起来才够味!

    也有人的想法不同,觉得金条揣在自己身上才保险,可是上级早晚会来收缴的,似乎现在就开始有各种上级来收缴了,战斗的时候他们都不在,现在全都鬼一般冒了出来,奋战在第一线;所以,他怀着对美好未来的无限憧憬,老鼠般开溜,翻墙穿院过洞,小心翼翼地匆匆,看起来也像是在突围。

    有未来的人,才知道生命之可贵,这世界一点都不公平。

    ……

    金春秀在金窖旁转悠了一圈,看够了窖底那敞开的大金属空箱子,又瞧了瞧在窖口旁的掌柜尸体,终于离开那间办公室,一边走向楼梯,一边轻声哼着曲儿。如此境况,身为袖笼钱庄股东之一的她,这种表现实在令人跌眼镜,越看她越像个神经病。连胡义都看不懂,她那不为其他人知的计划已经失败了,这奇葩女人怎么还高兴得起来?

    提着裙边稳稳当当上二楼重新回到那间会议室,凑到角落仔细看了看已经昏迷在椅子里的那位倒霉新东家,血已经流的差不多,即将迈向黄泉路,金春秀的表情看起来很满意,那首下流小曲儿又开始哼唱。

    一向对这种场面粗神经的小红缨也不禁抽了抽鼻子:“太难听了!别哼了好不好?”

    金春秀朝她一笑:“老娘心情好,金条全给捐到了外边,这回又死不了了,不用跟着丑八怪逃命了。”然后径自到长桌边找把椅子跷二郎腿一坐,又摸出她那把小锉刀开始修她那些曾经因失神而修坏的指甲,细致而专注。

    现在这间会议室里除了墙角那个即将成为尸体的倒霉东家,只有金春秀和小红缨,其他股东都去了一楼与所有人质呆在一起。小红缨抓了抓她自己的后脑勺,一边往金春秀身后凑,一边问:“你是说……不跟着大家一起逃了?”

    金春秀不答,反而自语:“我猜……那个黑无常,该是姓‘八’;至于那个猪八戒……狗屁的别动队,他就是个杂毛匪。可我不明白的是……小蹄子,你是姓什么的?”

    被说得小辫儿一晃悠:“啊?我……姓高啊?”

    “呸!假模假样的,我看你是惦记着撇下老娘要跟他们跑呢吧?”

    “我哪有……好吧,我说我也姓‘八’,你信啊?”

    一声叹息,忽然语重心长:“丫头,如果你还活着,别忘了给老娘捎个信儿……滚蛋吧!没良心的玩意!”

    金春秀并不回头,持续修她的指甲,听着那个小猫般的脚步声渐渐远离她身后,似乎在门口有片刻驻足,后继续远离;室内归于安静,只有墙角那里仍有血滴偶尔敲击地板。

    ……

    钱庄包围线外围,某间屋子,一个警察和一个伙计打扮的人,手撑窗台焦急盯着钱庄那栋楼看,这伙计是金春秀的伙计,叫张三。

    一阵急促脚步声后,又跑进门个警察来,窗边两位回头急问:“情况怎样?”

    “出门投降的全给当场毙了,不过没有金妈,她还在里边!”进门这位摘了警帽,抹了一把满头大汗,又说:“可是……那些劫匪刚才从后边突围,据说掉了满巷子的‘小黄鱼’,这下好,咱们竹篮打水白忙,全便宜那些废物们了!”

    窗边的警察被这消息说瞪了眼:“什嘛?这……”

    张三也吃惊地咔吧了一会儿眼,忽然又问:“有‘大黄鱼’么?”

    “大……的……好像……没有。”

    沉思了一下,张三重新抬头:“咱们接着等,事后收拾现场的任务你俩必须去要下来!”

    两个警察不解。

    “现在不怕告诉你们,金妈本来就没指望那些废物,他们只是亮在面上的幌子。为防不测,这钱庄是双窖,明窖下头有暗窖,普通股东只看帐,知道这种细琐事的只有两位,一个是钱庄大东家,一个是钱庄掌柜,我猜他们不可能活着走出钱庄的门了!”

    两个警察呆滞地看着阴笑的张三,不禁也开始憧憬幸福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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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五章 回头无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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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依然凌乱的钱庄一楼,依然暗淡的光线,依然暗淡的每一张脸,无论绝望、悲伤、还是痛苦,依然暗淡。

    暗淡中的胡义站起来,已经静了好久,他觉得是时候了,他猜不出会有多少警察和侦缉队会因为金条而当逃兵,他只知道曾经,总有人因为打扫过丰厚的战场后而悄悄消失,当初那个身为督战队队长的他假装不知道,只是命人在名册上将那些名字用红色勾掉,假设他们已经殉国,其实他们和尸体有分别么?

    凭经验,凭已经喧嚣过几次的枪声,胡义判断这钱庄外面有五十到八十条枪,还包括前门外的一挺捷克式,兵力约算为两个排;他也知道兴隆镇还驻有一个连治安军,可是一直没见露面,凭猜,可能在外围,但外围的事情不是此刻能细想的。

    只能假设,敌人兵力平均拆为两半,一半堵前门一半封后院;哪怕后院方向逃兵不多,可有了金条的敌人应该不再玩命了,一般人也无法想象搏命突围不做一次集中,而分成先后两波,这听起来是个很蠢的决定,胡义的呼吸比刚才顺畅了许多。

    其实他很想安排砍九那些猪八戒做前锋,但是机会没有第二次,他不敢信任,也无法信任,警察和侦缉队可以为了金条当逃兵,谁又能保证出了钱庄之后,砍九和他的人不会为了各自性命而抛弃预案呢?这种事胡义见得多了,因为他自己就是个逃兵,谁不是逃兵?

    “哥,我想做一位。”

    马良的声音略显哑,很轻,半脸的血还在,已经干涸,这不是爱干净的他的作风。

    “等你舍得擦干净脸再说罢。”

    胡义知道他这个状态做前锋必死,因为他的心仍然是软的,他已不再机敏。

    “狐狸,这次让我做二位,行么?”

    小红缨盼望能与胡义共同浴血,她自知胡义永远都不会让她当先锋,那么在胡义身后做火力支持与扩展也很爽快。

    “点心吧你快!”说话的不是胡义而是罗富贵:“你三位苏干事四位,我凑合在后边照应你俩。”

    “骡子排二,马良断后。”

    “啊?我……不适合吧?”

    “至少你是个机枪手。”

    “可我没机枪!”

    “有什么区别么?”

    于是,罗富贵也开始怀念尸骨未寒的石成了,尽管石成总抽疯,总干些恶心人的血腥事,那一点也不影响战友们看待他的信任目光,他是个真正的战士,一定有人继续这么觉得。

    ……

    全体突围成员止步于钱庄后门内,胡义、罗富贵、小红缨、苏青、马良,以及砍九和剩余的六个猪八戒,因为楼上的射击过程中又没了两个。胡义做前锋,砍九没争当,不过他倒是匀给了胡义一些子弹,让胡义那把m1932的两个长弹夹和一个短弹夹全装满了,刚刚凑够五十发。

    小红缨从大厅的尸体那搜罗出两把死者的驳壳枪,子弹没富裕,只有枪里的,她斜眼看了主动朝她要枪的苏青好一会儿,终于将其中一把递在苏青手里:“有八发。那你就得负责看右边。看好喽,别让人打碎了我的后脑勺。”

    有人开始做深呼吸,有人下意识攥紧枪柄手心开始冒汗,听胡义在暗淡里沉声说:“只要够快,我们面对的敌人不会多,也许只是我们的一倍多,关键就在最开始,别舍不得泼子弹!一层破后层层破,不变方向突穿三道巷就能暂时出圈子。你的人分两组,出门后一组翻对墙一组翻右墙,过墙后全体朝北。都准备好了么?”

    沉重的门栓开始响,一抹光线立即冲散了暗淡,又一次横向扩大开来,明亮了每一张阴暗面孔,一个紧随一个冲出,投身耀眼光明。

    当猪八戒即将窜上院墙,后院门被胡义猛然拽开了。

    “你右!”他大喊,随即将他的枪口向左伸出门外,横向扣扳机,罗富贵的枪口向右伸出,也开始连扣,比胡义打得还快,他更习惯干这个。

    伸出院门的两个反向枪口像是两条疯狗狂吠,子弹盲目飞向门外巷道两面,胡乱击中了墙,击中了地面,大概什么都没打到,却让巷子两端传来惊慌喊叫,老鼠般躲。

    第十枚弹壳跳出枪膛的时候,胡义便冲出去了,随后是马良窜出,抬枪直瞄胡义的反方向原地等待射击,接着是硬着头皮的熊,顺手扯下了猪八戒面具露出不甘心的丑脸,端起驳壳枪冲出院门追近胡义侧后,向巷子一端疾冲。

    巷道不宽,却仿佛很长,青砖灰墙蓝天遮盖,每到此时胡义只会专注于枪口,一次次射击后座力冲击着他的臂膀和肩,令他伴随摇晃,令他莫名兴奋,甚至感觉不到垂直抛出的弹壳偶然砸在了他自己的帽檐,一心要把目标压制在巷口侧外不敢探出来,并且前进。

    在胡义侧后,罗富贵努力控制着步幅,生怕超越,因为前方的巷口令他恐惧,那两边肯定满布枪口,那是鬼门关!他紧紧端着枪口却不射击,这个熊对射击的兴趣一向不大,出于机枪手的本能,他想等到胡老大换弹夹,他得保持压制的持续。他不想死在这条该死的巷子里,可他也不想死在前方的巷口,他第一次痛苦于死于此或死于彼的纠结。

    他们都无法注意到他们的配合有多默契,当胡义那把m1932跳出了第二十个弹壳,罗富贵的枪口便猛地震颤起来,衔接极其完美,只是……对于前方的恐惧之心导致他下意识切换了连射模式还不自知,他的枪口跳起来便再也不停,恶狠狠发了疯,一蓬弹雨如狂风,没头没脑扑向前方的空荡巷口,无论两侧墙壁还是地面,飞迸起的灰雾如花般连绵绽放,随即蒙蒙。

    鬼门关就要到了,巷口距离只剩下十几米,胡义已经开始加速,并贴向左墙,枪口越来越偏右;如果不是他在前,罗富贵可能要掉头跑了,这熊都不知道是什么力量驱使着他也跟着加速,逐渐靠近右墙,枪口偏左,他要面对左面的一切了,看看谁会被打成筛子,腿如坠铅,却仍然着了魔一般被侧前方的魔鬼拽着恐惧的灵魂跑,无法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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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六章 兴隆镇之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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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字巷口,七个警察横向卡在这,左边四个右边仨,原本是想贴着左右两边墙角跟巷子里的目标拼对射,反被对方打得不敢冒头,有心伸出手去胡乱蒙几枪,突然从巷子里飞出一阵疯狂连射,最后一丝勇气崩溃了,接近中的脚步声不但不慢反而越来越快越来越近,迫得他们朝两边急急跑开找隐蔽,藏门廊,爬地沟,他们没有勇气面对,只能拼命拖延等增援。

    十字巷口,弹雨呼啸,胡义贴着左墙角内朝右侧巷里猛烈射击。

    罗富贵照葫芦画瓢,咬着牙最终蹭到了右墙角边端枪朝左巷里疯狂打。

    打得警察们只伸手,将枪从门廊和地沟里探出朝巷口蒙,疯狂扣扳机,直到弹仓跳空扳机咔咔响。

    十字巷口,呼啸交错,飞迸点点闪现,驳壳枪声与跳弹组成了一阵暴雨般的交响乐。

    “我x砍九个姥姥!他在哪?”

    罗富贵狠狠粗着脖子甚至不知道他在骂什么,因刚刚打空弹夹而急急后撤步,他刚刚的射击位置墙角立即迸现四五个弹坑,浮尘蒙蒙。

    按照计划,砍九应该是在另一条巷子平行向北,他们应该能朝这个巷口横向射击,但是,枪声仅仅喧嚣在这里。

    胡义也被迫撤步,第二个长弹夹刚刚拽下在他手里,四十发子弹消耗完毕,他正在换上最后一个短弹夹,十发;同时道:“骡子,跟我一起压一波;丫头,你们过!”

    重新上膛的两把枪再次分别接近两个墙角,又开始猛烈呼啸。

    苏青正在喧嚣中失神,梦觉得后背一阵剧痛,随后小红缨助跑着掠过她的身边,同时收回砸过她后背的枪柄,不回头地喊:“跟我冲过去!”

    那娇小身影因奋力奔跑而大幅前倾着,奔向前方的交错弹道,奔向飞迸朵朵,连一丝迟疑都没有,虽然是为了逃离,她却把这看作冲锋,向往已久,梦寐以求;那张小脸因此变得狰狞,往日的漂亮大眼随眉倒竖,银牙错崩,她已成风,飞入交错呼啸,然后,重重摔入对面的巷道,摔出很远还未滑停。

    “没时间了!”

    马良突然单膝跪地,猛然扣动扳机,一枪又一枪地朝巷道后方射击。

    一个警察的身影重重倒在巷道后方那端尽头,开始抽搐,仍然有狼狈身影匆匆消失在尽头两侧,前面的警察绕过来了,他们被马良那一次次间隔稳定均匀的射击压制在后方巷口。

    胡义猛回头,一颗心凉到了底,小红缨是个兵,苏青不是,她没能第一时间冲过去,胡义这才后悔打得太快,最后一个短弹夹刚刚跳空,然而后面的敌人又到了。

    劈手夺了苏青手里的枪:“骡子,再跟我压一波!”然后对苏青恶狠狠:“你必须冲过去!”

    “接我!”马良又喊,他的弹夹即将空了,一旦他停止射击,后方巷口的敌人会让巷子里的人都穿糖葫芦。

    “个姥姥!个姥姥啊!老子不是子弹罐子!这是最后一个弹夹!”

    罗富贵的声音里已经能听出哭腔,他不得不放弃胡义的命令,转身开始向后射击,让马良进行装填。

    “我左你右!现在!”

    那清脆之声来自对面巷道,小红缨竖着眉毛主动就位了。

    枪声猛地又一波喧嚣,子弹再次横飞呼啸。

    “把她扯过去!”胡义在射击的震颤里咬牙喊。

    “可是马良……”苏青觉得衣领猛紧,是被罗富贵的大手揪住了,那股求生的巨力扯得她几乎整个离开地面。

    啪——啪——啪……

    马良单膝跪在阳光下,射击间隔依然是那么稳定,一枪又一枪打得像是秒针在稳稳走,弹壳一次又一次间隔着掉落地面,清脆的叮叮咚咚,他也不眨眼。

    那条苦水溪也罢,这条巷道也好,又是这样没有目标地射击着,他并不悲伤,只是怨恨,怨恨流鼻涕,怨恨石成,怨恨他们都死在自己的眼前,所以,他不希望自己也死在别人眼前。

    轰——轰轰——

    地面轻颤,是雷雨来临么?不是,那显然是手榴弹,不近,可是也不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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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七章 乱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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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枪声四起硝烟升腾,解放兴隆镇的战斗正式开始了。

    北线,郝平一身战地灰尘,一脚踩在沟里另一脚弓步前踏在沟边,手搭凉棚向前看,至今还没混上个望远镜,也不耽误斗志满满;这一场战斗之后,无论装备、士气、政治意义,都将把三连推上一个崭新巅峰,从此脱胎换骨,扬眉吐气,三连,将成为独立团的巨人!

    兵力三百余,被郝平均分三份,由北、南、西三个方向同时向兴隆镇发起进攻,这么安排的主要目的是不想让治安军白白溜掉,要从敌人手里挣装备。

    全体战士也是斗志满满,多打少,有备打无备,虽然也紧张,但是胜利可预见,所以不至于紧张到极限,尤其是……各班各长都是有‘战斗经验’的,因为郝平最终还是将参加过‘酒站战斗’的兵拆散分摊了,矮子里拔高,一次经验也是经验,总比纯洁菜鸟当班长强。

    南线,战斗也在顺利进行。

    “班长,我……想撒尿。”

    “个熊样!这么点阵势你就哆嗦?”

    “这……还小啊?”

    “想当初我跟二九连他们那干的可是鬼子!鬼子那小炮打得,天上落着沙就没停过,生生把酒站给轰平了都,落在背上那土厚得我都爬不起来,不还是把鬼子给干跑了!眼前这算个屁!”

    “感情……你当初是趴到战斗结束啊?”

    “我……我那是……我当时手里不是没枪吗!就你话多!”

    附近突然传来某战士的喊声:“指导员,七排就要打进镇啦!”

    接着某个草坑里猛然跳出三连指导员,眼镜闪闪亮,摆出个慷慨激昂的造型高高挥舞手中枪:“同志们!解放兴隆镇!跟我冲啊!”

    哗啦啦一片乱,负责掩护射击的八排九排匆匆窜起来,急急去追前面的七排,山呼海啸杀声一片蔚为壮观。

    三个方向都开始了冲锋,然而,身处北$的郝平并未因此兴奋起来,他仍然站在他那个草坑里静静看着前方的兴隆镇,看着战士们前进中的参差背影,后来又偏转视线看向东面,东面的敌人也缩进镇里了。

    敌人确实不禁打,枪一响就开始溃乱,但是,居然没有向东逃,反而让郝平看不懂了,难道口子留得还不够明显?

    预计的战斗时间将不得不因此而延长,一个连治安军躲进镇里需要多久才能彻底肃清?难说。但是战斗已经开始,郝平不想回头,就算不能实现占领一小时这个目的,也要打,至少还有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可打。

    郝平的所有判断都建立在敌人增援来自县城,他不知道在兴隆镇以东有了一个新军营,兵力一个营,正是当初战场投降的溃军王团部分。军营没有设在镇里,因为刚刚投降不久,那位王团长,也就是如今的王营长又知趣地夹起尾巴做人,每天领着手下盖营房开地低调适应,一直没空进城扰民,所以连兴隆镇百姓都几乎不知道他们东边有这队伍;治安军溃而不逃,指望的就是他们。

    ……

    “是八路……八路打进来啦!”

    仓惶呼喊声不近却清晰,比枪声和手榴弹爆炸声更有威力,有人听了发傻有人听了腿软,大人不叫孩子不哭了,满街都是窜进镇来的治安军没头苍蝇般乱撞,刚刚因匪患而萧条的兴隆镇突然间生机勃勃。

    八路来了,别动队又算得了什么?都去他娘吧!世界末日到了!

    五个身影在巷道中疏离成长长一溜儿急窜,当先一条黑衣狗,二位是个憨货,三一个扎辫儿的,四位旗袍女人,最后也是条黑衣狗边跑边回头。

    前方的街口越来越近,越来越亮,突然间闪过一队治安军,迫得胡义急止步,本能欲抬枪口,才想起枪膛已空。

    一个治安军上尉经过街口时无意间扭头,终于看到了巷子里的拎枪人,也止步,怒上眉梢抬起手中枪朝巷里指:“跑?跑你个娘!?是人的居然还拖家带口!别做梦了!八路已经把镇子围了!这就打进来了!还不去把你们那些没卵的怕死鬼都集合起来跟八路干?咱们只要撑半个小时,懂不懂?废物狗!”

    他把胡义当了黑衣狗,胡义也确实是个黑衣狗,被朝他挥舞枪口的治安军上尉骂得很茫然。只凭四周的嘈杂枪声和慌乱叫嚷并不能确定发生了什么,现在居然有一位治安军上尉当面言明利害,看来一切都是真的。

    治安军匆匆过去了,那上尉吆五喝六地满街指挥着准备打巷战,巷子里的五位呆呆喘了一会儿粗气:“那就这儿吧!”胡义突然说。

    罗富贵四下看看,狠狠撞开了距离最近的破大门,马良立即窜进去匆匆搜过一遍,破院一座烂屋两间:“没人。没水。后头有小窗。窗后是另一道巷。”他本能地向进院来的胡义低诉着。

    “这怎么可能?真是我们的人吗?怎么可能……会是三连吗?”苏青进门便坐在一堆垃圾上,因虚脱而无暇再顾忌。

    小红缨最后一个闪进来,将破大门带好,便歪靠在了大门旁边,并不收起手里的大眼撸子,守着大门口抬小脸望天,倾听四周的喧嚣:“不可能!我借郝平八个胆子他也不敢!”

    “那还能是谁……难道是二连?”

    呼通一声,罗富贵就地歇在了院墙角,一甩手直接将他那把没子弹的驳壳枪给撇了,咧咧嘴萎靡道:“高一刀确实是个神经病,可他不是缺心眼吧?”

    继马良之后,胡义又把这破院破屋转悠了一遍,最后停在了屋门口,抬头看看午后的阳光,被晃得睁不开眼:“三连,是三连来了。”

    “三连?”

    马良随即补充:“三连离这最近。听枪声是北、西、南,三面打,如果真是咱们的人,好像只有三连能这么干罢。除非全团都来了。”

    逆着阳光低下头,胡义想了想,又说:“三连有麻烦了。”

    “麻烦?他们不至于打不进来吧?”罗富贵只关心这个。

    胡义却继续失神自语:“县城的增援……怎么可能半个小时到达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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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8章 1时许

    ?

        下午一时,三连顺利攻入兴隆镇外围建筑区,因为根本没遇到像样的抵抗。

    治安军的所谓巷战,根本不能称为巷战,他们躲了,藏了,却任由八路经过墙后,路过窗根,也不开枪,都指望着别人跟八路真干,都希望能自己平平安安躲过半个小时等援军来,反正八路又不能把兴隆镇搬走不是么,老老实实继续在阴暗角落中哆嗦才是正经。

    很多事情看似简单,真正进行起来才逐渐显露麻烦。独立团的四个连长里,郝平是战斗经验相对最少的,但他并不因此觉得低谁一筹,认为智商决定一切,猖狂的高一刀是个莽夫,阴险的胡义是个神经病,老实巴交的吴严不比农夫强多少,他郝平是最聪明的。

    客观的说,他郝平的智商确实不低,也许真是最聪明的,但是经验能解决的问题,智商再高也未必应付得来,尤其,这是他郝平完全陌生的战斗模式,这是整个三连都陌生的战斗模式,土八路进城。

    站在阳光下,郝平那帽檐下的脑门全是汗,一个战士正在急急朝他汇报情况:“连长,他们全躲了!这咋打?总不能……朝百姓屋里直接扔手榴弹吧?”

    看看左右的小巷,又瞧瞧四周的民房,他这个连长现在也发蒙,治安军不接招,奈何?真要是一个大门一个大门冲进去,损失多少不说,时间也没那么多。不管不顾继续前进扩大范围?关键时刻这些治安军从身后跳出来又怎么办?

    “一二三排停止前进!就地警戒!”

    郝平朝他身边的战士下达了新命令,六神无主的战士们赶紧各自冲向墙根拐角。这时他又想起了这是三面进攻,他这北面刚进镇就止步了,西面和南面什么情况不得而知,

    只好回头猛喊通信员。

    没料到这种情况,战前没做备选预案;光想着从治安军身上多要装备,而把队伍拆成了三面,却忘了考虑联络机制,无默契可言;他不知道他在犹豫的此刻,南面的杨得士已经带着七*排直冲镇公所,而西面的三个排已经开始进行逐屋逐院的搜索战斗。

    ……

    过去的王团长,如今投降成了治安军王营长,他没时间考虑民族大义,却一直对团长变营长这件事耿耿于怀,当了治安军才发现治安军有多烂,才发现他自己也是个人才,凭他这正牌出身的能力该做治安军司令还差不多,郁郁不得志,不料机会这么快就送上门来。

    “紧急集合!紧急集合!紧急……”

    新土覆盖的操场上,传令兵的嗓子几乎喊破了音;脚步声匆匆纷乱,一些崭新军装的治安军们似乎并不惊慌,仍然不紧不慢系着扣子,用带有厚厚枪茧的糙手扯起枪,懒懒散散往操场上的队列里走。

    有人突然摔倒,随即有人道:“怂货,你慌个屁,还当是要打鬼子呢?”周围一阵低声哄笑。

    “呃……啊对。习惯了,他娘的习惯了!”摔倒者悻悻爬起来,紧张全无。

    一旁监队的少尉弯腰抄起块土坷垃朝说话的人猛撇:“特么闭嘴!再提鬼子老子敲碎你脑壳!皇军!是皇军!”

    有兵吸溜着鼻涕嘀咕反问:“啥区别?”

    王营长也是不紧不慢地跨出门,他巴不得兴隆镇的枪声再热闹一点,事儿越大,他才越像个救世栋梁,腆腆肚子手搭在腰侧枪套问身边人:“侦查派过去了?”

    “早派过去了,咱到场之前就能得到大概态势

    。”

    抬眼看看操场上集合完毕的兵,懒懒散散三百余,其中大部分都是原班旧部,穿了新装补了枪支弹药,似乎……反而没有过去破衣烂衫的时候精神了,黑压压一片在阳光底下无精打采。

    出发——出发——出发——

    声声传令象回声,这支队伍正式开进向战场。

    ……

    黑鞋黑裤黑礼帽,皮鞋亮得无尘,内衫白得分明,逢人便颔首,微笑,笑得很阳光,略带腼腆,连宪兵司令部大门口的宪兵都愿意朝他还以微笑。

    李有才这个狗汉奸又出现了,所过之处无不指指点点,这天杀的玩意居然还活着?老天真是瞎了眼!

    办公室门先是打开了一道缝,坐在办公桌后的前田大尉抬起头,看到门缝外那张正在朝屋里探看的脸,不禁轻笑了一下:“别担心,我的情绪还不坏!”

    李有才尴尬了一下,推门而入,来到办公桌前面老老实实站好:“您找我?”

    “伤怎么样了?”

    “还行。”

    “一直没问你,这回……又是谁想让你死?”

    李有才低下头看地板,想实话实说,却不愿再提及那个伤心的名字;想栽赃其他,又懒得编谎,一时无语。

    “编好了么?”

    “没。”

    前田看着他这副蔫德行,也不恼怒,离开座位起身,踱步到窗边朝外看院子:“现在回去把侦缉队集合起来,你带队,兴隆镇地出发。说发现了别动队,说已经控制,又说兴隆镇警队失守……奇怪!荒唐!废物!”

    别动队,又是别动队!别动队三个字对李有才而言刻骨铭心,(ww.uukashu)他想,这大概是前田非让他李有才这个副队长带队而非赵大队的原因,他很想拒绝,因为血腥的味道还未散尽,他一向不喜欢这种味道,命运却一次次把他投进血腥中染,要将他淹死在血腥里。

    随着一声关门响,李有才领命而走,办公桌上的电话突然猛震起来。

    “八路!我们被八路包围了!请求增援!请求增援……”

    抓着听筒的前田大尉下意识把听筒拉远些距离,他讨厌那种六神无主的撕心裂肺,更不敢相信这内容,刚才还说已经封锁了兴隆镇,现在又变成了被八路包围,越来越高级,终于让前田那张脸开始发黑。

    看看窗外的阳光明媚,他发誓,如果这次又是懦夫们的夸大其词草木皆兵,他一定会砍下一些废物的头颅!

    一把抄起军刀朝门外喊:“让上杉中队集合!”

    这也是下午一时。

    ……

    

第589章 围而不援

    ?    郝平很惊讶,他不能相信,在这种地方会见到他。

    胡义不惊讶,这果然是三连,郝平正在朝他惊讶着。

    “你……为什么在这?”

    “出任务。苏干事在隔街的院子里。”

    “苏……干事?也在这?”

    “我们正要离开。建议你们也离开。”

    “那要等我拿下兴隆镇之后。”

    “敌人增援半个小时就到,现在……大概不需要半小时了。”

    “说梦话呢你?”

    “这梦话不是我说的,是治安军说的。”

    “不——可——能——”

    “我也觉得不可能。你自己斟酌吧。”

    在三连战士们的沉默聚焦中,胡义转身,该说的说了,同为连长,他没资格对三连的行动指手画脚;当然他也没兴趣对三连的行动指手画脚,就像石成的死,他都没觉得悲伤;因为石成死得很光明,尸体还暴晒在阳光下,不会像流鼻涕死去时那么湿冷;无论最后什么状况,也不用担心没人埋葬他,因为他还穿着侦缉队的皮,揣着侦缉队的本,这很好,这已经很好了,这才是该在意的。

    在三连战士们的沉默聚焦中,郝平看着胡义转身,同为连长,他看不惯胡义,比看不惯高一刀更甚,因为他甚至嫉妒,嫉妒他的不被束缚,嫉妒他正在转身的淡漠;正因为战士们都在看着,

    他更不能低下连长的头颅,向他所嫉妒的他征求意见,只能继续用自信伪装表情,掩饰起彷徨,却不能止住额角正在下滑的汗。

    突然有战士惊叫:“你们看!”

    尚未迈出三步的胡义也抬起阴郁的眼,随着所有视线一起望向兴隆镇中央方向,镇公所的二层小楼屋顶之上,几个战士影影绰绰,肩扛怀推奋力将一根旗杆竖起,一面鲜艳的,红旗,正在远远的,徐徐的,展开在阳光下。

    凌乱的枪声依然无规律在响,所有望到红旗的战士都肃穆了,呆呆地望,或吃惊地望,远方的天空也被红旗倒映得格外兰,大家都来自山里,没人见过红旗飘扬在大片屋瓦上,飘扬在死气沉沉的灰色城镇中央,夺目得出奇!

    胡义无数次见过青天白日旗在城市中心高高飘扬,也曾无数次见到那面旗帜在废墟烈焰中随着漫天灰烬千疮百孔地黯然飘落;又见旗帜高高飘扬,无论红色,还是蓝色,带给他的感觉都不是兴奋,而是一种无奈的悲伤,祈盼它能永远飘扬,不会坠落的悲伤!

    ……

    “咱们现在就走,直接往北出镇,也许还来得及!”匆匆进院的胡义顺过踢了墙根下休息的罗富贵一脚。

    “三连不撤吗?”苏青更关心这个问题。

    “西边正在粘着打,里边拿下了镇公所,三连已经散了,没那么容易收拢,咱们不能等他们,必须先走!”

    罗富贵当先窜起来,急急出门,小红缨第二个跳起来,追着那熊低声嚷嚷:“哎,跑个屁,一会儿背我几步行不行?”

    “不要脸的玩意,多大了你都?老子这次是要当尖兵呢!”

    “呸你个尖兵!”

    马良站起来回头看看,没动地方,胡义这才回头,发现苏青还原地坐着呢。

    “我们应该跟三连一起!”

    “我的任务是把你平安带回。”

    “我是独立团的干事,三连是独立团的三连!回到三连,就是回到独立团。你的任务结束了!”

    胡义无语看着苏青,苏青平静看着胡义,马良思考着看他们俩,似乎一个胡搅蛮缠,一个是自私冷血;再想想,胡搅蛮缠的是为了三连,自私冷血的该是为了她;又想想,他应该知道她为什么胡搅蛮缠,而她应该知道他为什么自私冷血。

    “信不信我现在把你扛起来走!”他终于凶相毕露。

    “那我就毙了你!”她终于横眉冷对。

    马良不太懂,他和她的愤怒明显在升级,却没像往常那样感觉到他们相互散发向对方的冷。

    四目仇对,几秒钟,像是几个世纪。

    “我不是三连的连长!”

    “可我是独立团的政工!”

    不知何时,小红缨和罗富贵又退回到了院门外,一高一低探着头不喘气儿地朝院里看,到此时,罗富贵终于叹了口气:“完!”

    ……

    杨得士站在兴隆镇镇公所楼下仰头看那面高高飘扬的红旗,一遍遍推眼镜,激动得不能自已。

    潘柱子站在杨得士身旁,同样一脸骄傲,因为三连发动进攻的时候,提前隐蔽在这附近的他们趁乱直接攻占了镇公所,所以红旗才能这么顺利地飘扬起来,他潘柱子又是大功一件。

    枪声凌乱不绝,附近街巷到处是三连战士在奔忙,提着桶拎着刷子,将墙上的‘大东亚共荣’狠狠涂花,在旁边,或者更高处,重新涂刷‘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一张张提前备好的抗战标语被张贴在街头巷尾,全是杨得士的潇洒笔迹。

    一个通信员急急奔跑在街边,被红旗指引着方位,推开正在涂刷标语的战士踉跄急转弯,一头冲进了镇公所院子:“指导员!指导员!连长命令……呼——呼……向北撤退!现在撤退!”

    “什么?”杨得士惊讶,这才多大一会儿,他刚刚把带领的三个排战士撒出去制造声势:“为什么要撤退?”

    “胡,胡连长说,敌人增援到了!”

    “敌人增援……等会儿,你说谁?胡连长?哪来个胡连长?”

    “九连长,胡义。还有苏,苏干事也来了。(ukau.com)”

    那眼镜差点从杨得士的脸上掉下来,胡义这个名字,几乎是灾难的代名词,虽然觉得不可思议,可杨得士不敢不相信,虽然枪声还是只在西边凌乱,他却忍不住往每一个方向的天空看,突然狠推了身边的潘柱子一把:“收拢队伍!撤退!快去通知撤退!”

    ……

    从残破的墙角向外探出视线,便可看到一望无垠的北方荒野,在阳光下静静泛着青色,延伸向灰色天际。

    对面的马良也缩回墙后:“哥,我出去看看吧。也许……是我们判断错了。”

    沉默了一会儿,胡义摇摇头,顺手将旁边墙后的战士那支步枪扯在手里,拽枪栓子弹上膛,匍匐几下重新探出墙边,摆上步枪。

    啪——啪——啪……快速的拉拽枪栓快速的五次射击,把后面那战士心疼得直傻眼。

    第五声枪响的余音还未绝迹,北方荒野中猛地咆哮起轻机枪的射击声,弹雨划过荒草呼啸而来,撕扯抠挖着胡义附近的一切……

第590章 迷失与迷失

    ?    治安军上尉猫着腰快速奔跑在丛丛荒草后,虽然他不担心会有流弹袭来,还是本能地改变着速度,快几脚减几步,一头冲进了刚刚暴露的机枪位。

    “谁特么让你开火的?”

    副射手翻过身,撇下手里的机枪弹夹朝上尉做无辜状,机枪手把枪托撤下了肩,吐掉满嘴牙碜灰,根本不看上尉那张驴脸:“我这是还击。如今一没飞机二没炮,两梭子送过去都不用急着转移阵地,我这开枪的还没慌呢,你慌什么?”

    上尉气得脸色铁青:“我慌你娘!营长命令是隐蔽!打他个出其不意!你特么两梭子就把计划全卖了!我现在就可以毙了你!”

    机枪手总算把脸转过来直面上尉连长,故作思索状:“毙我?代表谁?代表皇军?”

    上尉被这个反问噎住了,他感到了四周突然的静,一双双视线正在集中过来,谁都知道答案是什么,可是没有一个人有勇气说出答案,所有人都迷失了,除了还活着,还有什么?有时候,有些人,活着的代价比死去还大!

    ……

    王营长一脸不虞看着上尉匆匆跑来,劈头问:“你们那边怎么回事?”

    “机枪手是个新瓜蛋子,一紧张就开火还击了。”

    上尉没有抬头看营长,双手紧紧扯着胸前的背带,指节发白。

    怒视这连长两秒,王营长没兴趣再多说,重新面对身边的几个部下:“现在不得不调整一下部署,把埋伏线撤了吧,改围!”

    “营长,

    八路人可不少,咱兵力也不厚,他们真冲一边弟兄们绝对包不住。”

    “没指望你们包住,镇外布火力点,不要布线,八路愿意冲就让他们冲,但是得让他们留下买路钱,得让这荒野上铺满尸体给皇军看,而不是像那些废物只能给皇军报子弹壳!等他们冲出来,粘着打就是了;别忘了,我们现在不再是孤立无援的叫花子,他们才是!天黑还早得很,看看四周这个宽快,一个小时的战斗你们打不起吗?都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从打鬼子开始,总是减员,损装备,越打编制越小,越打人越少,死的比补的多;现在变成了治安军,一夜之间齐装满员,子弹手榴弹管够,轻机枪配置到排。

    正因为他们是血火里滚过来的,鬼子很希望他们能成为协同军表率,相当重视,甚至还给这个营配置了一挺民二四式水冷重机枪,一般治安军根本没这待遇,因为那些家伙自己嫌这玩意累赘,而鬼子也知道那些废物根本保不住这东西,最关键的是,不是专业机枪手根本不能正确使用这个大麻烦,也许这挺重机枪不等抬上战场就被废物糟蹋毁了。

    ……

    几个治安军懒在土坑里抽烟,一挺民二四重机枪在一旁,枪架分离,不远处还摆着备份枪机,到现在还没组装。

    一个治安军背着沉重的箱子来到坑边,脚下一踉跄,直接跌进坑里,他身后的箱子当即摔开了,哗啦啦掉出大叠帆布机枪弹带,全是长长的二百五十发规格。

    一阵哄笑,因为刚才有机枪响了,他们不再遵守静默军规,只是一个背弹药的笨蛋摔倒而已,一点都不可笑,这么无聊的一幕甚至有人前仰后合。

    少尉闻声而来,跳进坑里朝几百米外的兴隆镇小心探头瞧瞧又蹲下:“作什么死呢?为什么还不架设!”接着朝周围喊:“满仓!满仓!”

    不远处的草丛动了动,一个没戴帽子的治安军迷迷糊糊坐起来,满身的灰和草从他身上纷纷掉落,扭转僵硬的脖子朝向少尉,露出年轻并脏兮兮的尴尬笑,也许这个瘦弱的治安军只有十七八岁。

    “为什么还不架设!”少尉对那个蠢笑根本不过敏,一脑门急汗地追问。

    “没水。”

    “再放屁!我过来的时候就见着那水坑了!”

    “没水具。”

    “你——”

    “他们给忘了。”

    坑里懒着的几位赶紧撇了烟头叫屈:“关我们什么事?老子早说过干不了这狗屁的机枪兵!能不能换别人来抬这破玩意!我说满仓,你咋不死呢?你死了咱团的重机枪手就绝户了,我们就不用受这份活罪了!”

    另一个顺嘴发泄:“都特么是他妨死的!他就是个妨人!他当然活着!”

    前边全没事,到这句,满仓那年轻的脸色瞬间青了,并不强壮的身躯一头扑进坑里,直撕向最后说话这位。

    ……

    轰隆隆一阵乱,巷口处人仰马翻。

    苏青急急冲向事发地,扯开了前方的三连战士,五大憨粗的罗富贵正被几个三连战士撕扯着拖开,那个被熊压住的战士才猛然恢复呼吸,蜷在地上捂着脖子大口大口痛苦地喘。

    那熊还在狰狞状态:“骡子是你叫的?你算老几?你姥姥才有资格!”

    “住口!”苏青脸色铁青声音狠戾,这种时刻,居然还能发生这种事,都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切是真的。罗富贵确实不是个省心东西,但现在这绝对不是他的风格,疯了么?

    附近的院子里猛地窜出了小红缨,瞪着大眼看着场面咔吧了半天,在苏青打算公正不阿之前站到了苏青面前:“报告,( ww.kanshum )我有紧急情况汇报!”

    苏青心里明明白白地知道,这丫头是来救场的,所谓要单独汇报完全是鬼扯的借口,她需要无人环境帮罗富贵求情,当着那些三连战士的面说什么都没用,也没法说。不过,苏青并不打算轻饶罗富贵,哪怕小红缨狡辩出花儿也不行。

    咣当一声倚靠住院门,小红缨蔫着辫子垂下头,在苏青眼里这是缺德丫头的经典造型,单凭这一幕,都觉得不该跟她进院来。

    然而那个蔫着辫子的却轻声说:“其实……我也很不好。”

    “因为……我也想石成。”

    “只是……学着狐狸,假装忘了。”

    墙外,隐约传来三连战士的背地忿忿:“这不神经病吗……哪有他们这样的……自私无情……上梁不正下梁歪……没好东西……根本不配做战友……”

    阳光依然照耀着,可苏青一点也不觉得热,忽然不相关地觉得,每一个人都活在面具后,包括她自己……

第591章 喝水的吃人机器

    ?    三连二排向北出了兴隆镇,战士们杂乱无章地参差着,在排长带领下努力压抑住慌张,奋勇向前。

    随后,三排从二排右翼百米外出了镇,与二排并行向北,扩展前进宽度。

    排长深一脚浅一脚带队进荒野,荒草半人高,仿佛蹚在绿色的水中,不时回过头喝:“跟我那么紧干屁!再拉开点!再拉开……”

    攥着步枪的手指在抖,呼吸越来越沉重,仿佛每迈出一步都很累,身后有战士在不停地低声叨咕着什么,大概是念经,烦人透顶,烦得排长想回头拧断那战士的脖子,烦得像眼前无尽的绿色摇曳,杀机沉沉。

    在前方,猛然响起捷克式轻机枪的咆哮,一眨眼后步枪也跟着喧嚣起来,弹雨飘在草尖上飞行了大约二百米远,狠狠撞进了前进在绿色中的攻击线,令杂乱的前进阵型整体一滞。

    仓促卧倒声,沉重跌倒声,弹雨仿佛一阵迎面的风,吹倒了经过的一切。

    镇子边缘的某个院墙后,郝平的脸焦急在缺口处,扯嗓子朝附近喊机枪掩护。

    偌大的三连,只有一挺轻机枪,歪把子,就是当初跟九连比赛的赌注,被团长没收,后以团里的名义重新放给了三连。

    到目前为止三连还没能完成收拢,郝平努力表现得英明果断,当即把他手边的三个排向北放出两个,为全连撤离做预准备。

    在墙后,在窗口,在屋顶,负责掩护的战士们开始向北方荒野里射击,匆忙乱。

    缺乏经验,但三连有大无畏精神,哪怕紧张,胆怯,也有;或者说,

    他们能用精神战胜胆怯,这是三连唯一的优点,不过有时候,这也是缺点。

    带队前进的二排长深受连长和指导员熏陶,相信人定胜天,比如善于冲锋和反冲锋的二连,不正是这句话的表率么?除了刺刀不如二连多,三连哪一点不如二连?冲锋只是需要勇气而已!

    “同志们!跟我冲啊!”

    咬着牙克服恐惧,二排长毅然站起在最前,变成表率,变成模范,用行动惊醒了正在弹雨下恐惧失神的战士们。

    “冲啊!”

    多米诺骨牌似的效应,两个排的前进线突然开始加速向前。

    马良的拳头猛然捶在墙角旁的地面,溅起一层浮灰,呛到了他那张趴伏于地面的污脸:“怎么?他们……唉……”

    胡义趴伏于另一边的墙角,仍然静静向北观察着战场,什么反应都没有。三连太慌了,从指挥到战士都是,眼前这个冲锋,是个注定失败的冲锋,因为冲锋发起点距离敌人太远了,将近二百米,冲上去也会变成耗尽体力的靶子,再也回不来,冲锋的气势越高昂下场越惨,他们把生命白白浪费在了无效距离上。

    ……

    简易重机枪阵地终于成型在兴隆镇西北方向的一个缓坡上,满仓搂着粗重的冷却筒,全神贯注,将密封绳仔细地缠绕于助退器后部,漏水现象缓解了许多,可是仍有水滴渗淌,但他不敢把密封绳缠得再厚,只能这样了。

    几个伪军各自挂着一身**的水壶猫腰窜进浅坑后骂骂咧咧,他们被少尉逼着用这种方式弄来了水。

    少尉在一旁焦急:“行了没有?”

    哗啦一声,满仓把重机枪调整了方向,半跪于机枪手柄后:“能凑合一阵。”

    一个因为取水而脏湿了军装的伪军抱怨:“特么啥破玩意啊!哪有这样的?它光是喝水就能把咱给喝死!这不玩人呢吗!下回出来应该带一口井!”

    “闭嘴!准备开工!”少尉开始抬脚踢人,让周围的懒鬼进入各自位置,然后伸长脖子朝枪声方向观察了一下,不禁推推歪帽檐咧开嘴:“好家伙!土八路挺勇啊!”

    弹药手赶紧凑到重机枪旁,将弹带一端递上,满仓接了弹带送入枪机,向前推动拉机柄,向左拉进弹带,然后利落地释放开拉机柄,又向前推动一次,再拉弹带,又松开,哗啦一声清脆金属声,拉机柄重新回位;这个丑陋的、沉重的、仍然在渗出水而显肮脏的喝水机器正式就位,透着隐隐狰狞。

    那是一种难以言述的、无可替代的金属狰狞!铆在枪机右侧的椭圆形金属铭牌泛着冷光,刻写着:七九马克沁重机关枪,A1527,金陵兵工制造。

    这一刻,满仓那张年轻的脸忽然变得有些痴,这挺重机枪焕发出凛冽气息的同时,他仿佛被这个丑陋机器传染了,痴痴地竖起表尺,双手抓住两个握把的同时,左手已经习惯性地向上扳开保险,机枪直接进入待射击状态。

    无论那些目标是谁,他现在都无暇想,有一种冲动瞬间占满了他的心,令他抓着握把的右手拇指不自然地颤抖着,令他沉下肩来凌厉注视在表尺后,不想再等待什么狗屁命令,右手拇指终于压下扳机。

    嗵嗵嗵嗵嗵……

    这是非常不一样的声音,这声音一出现就震慑了所有人。

    超长的帆布弹带哗啦啦猛往枪机里卷,看得没经验的副射手傻着眼不知道该不该伸手帮忙托;助退器连续喷出看不见的火舌,将细灰从枪口下方的土里吹起向两侧漫卷;一次次沉重的后坐力猛撞三角支架,撞得机枪枪身颤晃,那几个临时加入机枪组的懒鬼根本不专业,他们没能把机枪支架位置加固,导致后支架被一次次的后坐力推着往土里滑。

    但满仓已经不在意这些,努力适应着后座造成的角度变化,把膝盖死死顶在泥土里,也不舍得放开扳机,年轻的他,深深沉醉在机枪手这个悲催职业中无悔,变得和他手中的丑陋机器一样狰狞。( )

    整整二百五十发的长长弹带被他不喘气地糟蹋光了,他把还傻着眼的副射手推开,自己扯起第二个弹带亲自装,沉稳而迅速,又让这丑陋机器猖狂嚎叫起来,疯狂喷射怨咒,直到枪口下方的泄压口开始发出呲呲细响,这温暖环境下仍然可以辨出一点水蒸气的微白,预示冷却筒内的温度要冒泡了。

    在狂躁的射击声音里,他似乎听不到少尉对他的咒骂,但是泄压阀窜出水汽的声音仿佛镇静剂,猖狂的重机枪射击因此立止,呆在坑里的几个治安军似乎还在耳鸣。

    ……

    缺口之后,郝平那张脸是呆的,他的大脑处于短暂空白期,幸存的战士身影还在他眼底挣扎,艰难爬行在绿色摇曳之中,继续受到正面的,以及后续加入的斜侧方向的火力扫荡,冲锋的全倒下了。

    墙角之下,胡义那张面孔也是呆凝的,他没想到,居然听到了民二四式重机枪的咆哮,那是他曾经心爱的,被鬼子称为死神镰刀的最美丽机器。然而不真实的是……那枪口是朝向自己的,由此,胡义终于意识到,面前的敌人不是一般的治安军,一定是他们,只能是他们……

第五百九十二章 人无完人

    一面朝南的斑驳墙根下,懒散歪坐着一头满身灰土的熊,被阳光晒得不想睁开眼;一个娇小的,扎辫子的丫头,隔着几米远靠坐在另一头,眯起大眼仰望蓝天,其实是在听枪声,原本鲜丽的小花衫豁开了口子,磨脏了大片。

    熊忽然不睁眼地问:“你跟她叨咕什么了?”

    “没什么……与你无关。”

    “老子就是不想干了!懂不懂?你个欠嘴的……毁了我的计划!”

    “切计划个屁啊!那你直接逃就是了,我保证假装看不到,至于这样吗?”

    小红缨也不看熊,随手从身后的墙上扣下一块土,在小手里不紧不慢地捏碎,让滑出指缝的灰尘洒落在她自己的鞋面,裤子,她想脏成大地。

    “老子本来就是要消失呢!谁让那些短命鬼跟我犯贱打招呼!骡子是谁都能叫的吗?老子是谁都能认识的吗?”

    “骡子。骡子。骡子。傻骡子笨骡子不要脸骡子。大骡子生不出小骡子,姑奶奶骑着骡子打骡子……”

    小红缨开始无良碎碎念,她猜那头熊正在悄悄抓起一把土,于是突然卧倒在墙根下。

    哗啦一团飞灰果然顺风而来,连沙带土全飞过她的后背,却扬了刚刚出现在墙角的马良一脸。

    熊拍拍手里的灰,眯起蛤蟆眼重新靠在墙根下养神,小红缨趴在墙根底下神经质般地咯咯傻笑,马良甩甩脸,肩头落着余土,盯着远端假寐那熊看了几秒,最终还是没开口,来到小红缨和那熊的间隔中间,也靠墙坐下在地上,在凌乱枪声中垂头晒太阳。

    “狐狸呢?情况怎么样了?我听见冲锋了。”

    “是啊。冲锋了。两个排。连敌人都没看到就开始冲锋了。”

    “你是说……”

    “我没说。”

    于是阳光继续照耀着,长长的土墙继续斑驳着,大中小,间隔很远的三个蔫货各自在墙根底下沉默着,仿佛根本听不到回荡在四周的凌乱枪声,与附近那些惊慌匆忙在枪声里的三连战士形成巨大反差,似乎交叠了两个世界,他们看起来永远是烂泥扶不上墙的九班兵,只是又年长了两岁而已。

    ……

    来自镇外北向的火力最终开始射向镇里,射向镇里原本要掩护冲锋的射击位,很快三连的还击就停了,因为三连打不起,弹药携带量根本不是一个级别,撤下房顶躲下墙,无奈听着捷克式轻机枪和一挺民二四重机枪三发两发地嚣张炫耀,时而撕碎了窗,时而扯开了瓦,时而弹洞跳上墙。

    郝平摘了军帽攥在手里,快要将那顶军帽攥成块抹布了尚不自知,只顾大骂刚刚来到他面前的四排长,质问他为何要与已经缩头当乌龟的治安军在镇西没完没了地纠缠。

    四排长想辩解又不敢,这种屋檐下巷道中的战斗一旦开始跟本没那么容易停下,指挥难协调难,一旦搀和在一起再想撤出战斗同样不简单,除非不顾冷枪硬着头皮往回跑,那就要付出伤亡,他舍不得。

    杨得士带领的三个排大部分到达了镇北,有的战士还提着浆糊桶拎着湿刷子,有的战士因为匆匆中摔倒而掉落夹在腋下的大叠宣传标语,红红绿绿飘满了仓惶的街,一些奔跑中的战士停下来帮忙捡,这些纸不便宜!

    任是麻木的胡义也看得呆了,这不像是在兴隆镇,这像是根据地!

    杨得士的眼镜匆匆出现在胡义视线里,他们的视线只短短交汇了一瞬,便各自错开。

    “苏青?你怎么也在?”

    杨得士本能想要伸出手来握,之后才醒悟这枪声环境下不合时宜,尴尬地顺势把手朝一侧摆了摆:“那个……你们班负责保护苏干事!”

    苏青想拒绝,因为她身畔站着一个恶鬼,还需要谁保护么?所以她用余光偷瞟不远的他,却不见他有任何表态,于是咽下了准备拒绝的话,接受了杨得士的一片好意。

    到这时杨得士才转向满头大汗的郝平:“什么情况?”

    “镇外有敌人,兵力不详,不知道是从哪冒出来的。我们必须撤退!”

    “他们是溃军旅的。”胡义突然插了简单一嘴。

    场面沉默了三秒,郝平轻咳一声,重新收拢观众们的目光:“不论敌人是谁,现在的关键是离开,北边已经被证明不适合,我们得穿过镇子,从南边打出去。”

    “重机枪在西,只要稍微转移阵地,南边的大片范围同样在它的火力范围内。”胡义又插了一嘴。

    场面沉默了三秒,郝平很不爽地呼出一口大气:“我们向东撤出!那个……一二三排,你们……”

    “东边至少有四挺轻机枪,倒三角位布置,要出东边你得做慢慢拔点的准备。”

    郝平有点忍无可忍,遭受着挫折的他主观觉得胡义的话阴阳怪气:“你又知道了?你算命的?”

    胡义倒也不客气,继续面无表情:“我已经跟你说过了,他们是溃军旅的,不是一般治安军;我也跟你说过了,重机枪在西边,你自己不也听见了么?”

    “所以你就全知道了?”郝平继续朝胡义歪皱眉,又三秒:“哦,对……我才想起来,你过去跟他们是一伙儿的!”

    场面又静,静得只有凌乱枪声。

    没有对比,不知道珍贵,胡义现在才知道高一刀是个多么好的人,为了战斗,为了荣耀,那货可以放下一切,甚至包括骄傲,那货是个真正纯粹的军人。此时此刻,胡义决定原谅高一刀曾经无耻的所作所为,但不包括下一回。

    “所以呢?”胡义突然反问郝平:“所以呢?”

    那张古铜色的无表情面孔变得有点僵硬,那细狭眼底阵阵泛起灰,他像是个站在悬崖边缘的人。

    眼见苏青即将站出来,杨得士抢前一步,挂上一脸严肃:“郝平,你过分了!这什么地方!这什么时候!”

    很奇怪,苏青居然感觉到了一种无法言述的不好受,像是她自己的,又像是他的,在她还无法厘清这种感觉的时候,发现他已经转身,沉默而走,一众战士慌忙闪让,那背影在阳光下的枪声里,跟他脚下的影子一样黑,桀骜在她深深的黑瞳……

第五百九十三章 动与静

    你能看多远,你便能走多远。

    郝平与胡义是有差距的,这一点郝平自己明白,但他并不认为差距很大,他觉得,他差在经验,与细节,所以他并不因此气馁,他要做的是汲取教训,积累经验,早晚会变得完美。

    不过,重机枪的声音太可怕了,只要是步兵,没人不怕,鬼子亦然,何况三连。好些战士甚至第一次听到重机枪的声音,好些战士更是第一次听到民二四式马克沁的声音,嚎叫起来竟然久久不停歇,感觉比鬼子那‘野鸡脖子’重机更恐怖。

    于是,郝平决定全连转移向东,胡义说东边的轻机枪不会少,不过相对而言东边得算火力弱侧,至少不会被不喘气的重机枪照顾;另外,郝平也存在侥幸心理,希望他能证明胡义是错的,说不定敌人也布了个围三缺一呢。

    胡义没兴趣考虑郝平与他有多大差距,无数次的死去活来之后,他的战场思维早已不再拘泥,无论身处怎样的困境,只要记得两个字‘目的’,就不会迷失,然后为了这个‘目的’,不惜代价,不择手段,把成功和失败全都踢给命运不管,无悔。

    郝平把眼前的敌人当敌人,而胡义在意的是鬼子,哪怕现在已经四面楚歌,他在意的还是尚未到达的鬼子,鬼子到达的一刻才是真绝境,所以胡义认为三连眼前的关键是‘时间’,不该再犹豫折腾患得患失,已然向北扔掉了两个排,至少北面的火力位置全知道了,态势明朗了,就该当机立断全连向北背水,用损失换时间,换离开。

    因此,郝平与胡义的差距可以被丈量出来,郝平的视距大约五百米,胡义的视距……还在路上,接近中,也许三十里,也许二十里。这大概是差距数值。

    ……

    “自由活动?”罗富贵愣着眼珠子看胡义那一脸冷:“啥意思?”

    小红缨朝那迷茫熊撇嘴:“意思是咱不跟三连好了呗!自己玩过家家!”
    马良站了起来:“哥,既然这样,那我想……”

    “去吧。”不用等马良说完胡义也知道他要说什么,石成大概还在镇中间的死人堆里晾着呢,因为他穿的不是军装。

    到了这一刻,马良才想起擦他自己的脏脸,一边走向小街,一边努力用衣袖抹着,蹭着,那些血迹已经皴在他的脸上,泥一般掉落下来,一条条地掉落着。

    “你去吗?”小红缨问罗富贵。

    “我不去!我不想看石成那个蠢样!”熊说得有些忿忿,从墙根下站起来拍拍屁股落下一地灰,晃悠着离开。

    只有小红缨还脏兮兮坐在墙根下没动,金春秀为她定制的一身华丽全毁了,现在像是个华丽的小叫花子,那双漂亮大眼依然清澈,看不到一丝落寞,也无一丝悲伤,只是平静地眨。

    胡义忽然觉得心情好多了,源于小丫头这份淡漠,马良和骡子还是没能超越她,如果不是因为年龄,她并不小,她见过最多。

    “干嘛这样看我?又想让我离队吗?”

    “……”

    “你也看到了吧?离队我照样能打出一片天!”

    想当初第一次离队,她进县城去端宪兵司令部去了;这次在兴隆镇她也算离队,生生打响了摧毁和平的第一枪。现在听到这句话,胡义更无语。

    “说话啊?”

    “我什么都没说吧?不全是你说的么?”

    “那你为啥那样看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啥!”

    “我只是……想问问你老人家,有没有兴趣一起去吃桂花糕?”

    “你做……”后面的话戛然而止,小红缨转而看不远处的凌乱小街,不只有尸体在阳光下,也包括凌乱在街两旁的一切,于是那双大眼越来越明亮了。

    ……

    晴空,明明是蓝色,在匆匆的战士们的眼里却发灰。

    草鞋,布鞋,灰绑腿,跨过尸体踏过凝血,交错凌乱交错奔跑过巷,交错在石面不平的硬街,匆匆得一张又一张年轻面孔模糊成都一样,汗脏的脸,无表情的黝黑,路过又路过仿佛无尽。

    排长班长们边跑边催,东边镇外,枪声已经开始响起,三连也知道时间紧迫,所以先到位的已经在连长命令下直接冲出镇子投入战斗,曰分秒必争。

    三连九排当先推进到东边镇外百米,左前方向响起了捷克式轻机枪的嚎叫,右前方也响起了捷克式轻机枪的嚎叫,随即大片步枪弹雨伴随而至,当场打翻了十几个战士,余者扑进荒草继续痛苦,切身体会着被火力交叉的梦魇。

    想要还击却无法还击,不站起来就只能看到满眼荒草,而敌人只需要朝他们的大概位置一遍遍盲扫,草叶断了又断,黄花折了又折,四面八方都是咻咻不止的死神呼啸声。

    有战士在绿色的茫然中呻吟,有战士在纠结于所携带的仅仅两个子弹桥夹,也有战士终于意识到正确的决定应该是继续向前匍匐,却无法唤醒附近的茫然战友,于是嘶哑喊着排长,可排长死了,再喊副排长,无尽的呼啸声中也没有任何回应。

    “现在由我指挥!九排!别停下!向前爬!向前……”

    这是他年轻的最后一句话,嘶哑的不甘,带着恐惧的勇敢,被路过的弹道穿过了脖子,也戛然而止。

    敌人的火力位置亮出来了,让胡义那乌鸦嘴说中了,起伏不大的地势,三个略高的位置上被敌人建立了三个临时火力阵地,每个点布一个排兵力,犄角状拉开布局,西边可以依靠重机枪,所以东边放了整整一个连;这不是包围,却比被包围还恶心。

    打鬼子的时候,这阵势没守住过什么阵地,因为鬼子总能轰平一翼,轰掉机枪,然后形成反包抄;可是在缺枪少弹的三连面前,只能拿人填,然而三连又不是二连,连填人冲锋的经验也不足。

    三连八排向右翼出镇了,他们被授予的使命是进攻人右翼阵地,当然,是佯攻,是谨慎前进,因为随后会有七排从他们身后再向右,迂回包抄敌人右翼。

    可能郝平一辈子都没像今天这般喊过,很快就把嗓子喊哑了,声音听起来像鸭子,其实,所有阵地上的喊声都像鸭子,自古以来,阵地上就没有动听的声音,只有声嘶力竭。

    三连七排刚刚奔至最后一堵墙后,几十个战士惊慌喘着粗气,摔沙包一般稀里哗啦在墙后倒成一片,墙后便是东方荒野,被墙隔着,枪声听起来似乎无处不在地回荡,墙头因流弹冲击不停落土,被某些喘粗气的吸入后猛烈地咳,慌与累还未结束便传来连长毅然的嘶哑:“七排!向右,向右包抄!现在!你们想要等到八排死光吗?啊?我说现在……”

    同样疲惫的七排长拎着汉阳造窜出墙外朝墙后的全排猛挥手:“起来跟我上!”

    很大无畏,是好样儿的,站在弹雨呼啸之中,腿不屈腰不弯,他想当榜样这没错,可现在还不是冲锋,他的无经验表现虽然给了战士们勇气,同时也让他的战士们变得像他一样盲目,本该低调的包抄变成了明晃晃的登场。

    与此同时,兴隆镇南方的敌军一个排,正在向东迂回支援的半路上,像是溜在荒野中的一串老鼠,猥琐,并小心翼翼着……

    ...

第五百九十四章 台阶

    苏青被震撼了,她第一次恨自己不是男儿身,不能成为弹雨中渺小的一份子,战士们像流沙,却始终没能堆起一座塔,尽管他们都很无畏。

    苏青现在知道了,可以由她任性的九连是多么难得,在九连她像是司令,在三连,她只是苏干事。

    苏青不懂军事,但她知道胡义是行家,尤其这种境况,在独立团没有人能超越他,她就是知道,不需要依据。

    所以她拖着胡义留在了这里,却没想到胡义跟郝平根本不能融洽。她一直以为胡义与高一刀的关系是最差,没人不这样认为;互相仇视的九连和二连却常常明里暗里搞联合,甚至有些见不得人的烂事她也知道而假装不知,现在轮到三连反而不行,这令苏青困惑,无法理解。

    苏青找到胡义的时候,没良心的胡义和没心没肺的小红缨正坐在空荡街旁的破烂里,一个在大嚼桂花糕,一个在啃碎西瓜,对街上的曝尸视而不见,对喧嚣的战斗射击声充耳不闻,看起来他们吃得很幸福,一点儿也不做作,自然得像是身处祥和世界。看得她连气都生不起来,他们俩似乎……天生就是这个悲凉世界的主人。

    正在闷头啃西瓜的胡义感觉后背上被小红缨踹了一脚,接着听到她的低声告警:“特务来了!”

    胡义偏回头,她正在阳光下走近,小红缨抹着掉渣子的小嘴站起来,脸不红心不跳地面对来人:“我们这可是捡!不是拿!”

    一直走到他们面前停下来,苏青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盯着胡义看。

    胡义只好也抹抹嘴,扔下手里的脏西瓜皮,听听渐趋稀落的枪声,然后掏出了他的怀表晃一眼时间,再收起:“失败了?”

    “虽然我不是三连指挥员,但我想问问你,有办法么?”

    “没办法。因为没时间了。鬼子随时会到。听我一句劝,不要跟三连一起突围,行么?”

    “这一点你不用担心,郝平也说了要等天黑。我还要问你,如果是你指挥,接下来该怎么打?”

    ……

    受伤也分三六九等,不只是伤势轻重的区别,还要看你受伤时身处何处,也许只是个小伤,可是因为行动失败而无法返回阵营,晾在战场上,那和垂死重伤没什么分别;相比而言,虽然重伤,却有机会被战友拖回伤兵区,也算一种幸福,起码能死在一排整齐的战友尸体中,肩膀挨着肩膀像是站队列,不觉得无依无靠。

    半个小时激战,三连没能达到攻破敌人一翼而制造火力封锁缺口的目的。

    满编来时三百余兵力,设九个排,现在把尚能战斗的伤兵也算上仍然凑不够二百,三连二排、三连三排以及三连九排彻底打没了,七排八排打残,少数幸存的正在镇外的开阔荒野里绝望呻吟。

    杨得士懵了,敌人已经逐渐停火,他脑海里仍然有机枪突突声不绝,眼镜片上蒙了一层脏灰意识不到,面对残墙后一排排的战士尸体发呆。

    机枪,机枪,机枪。机枪是魔鬼!天上的太阳没歪多少,三连几乎被机枪吃掉了一半!

    郝平也懵了,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脑海中全空白,只是因为身为连长而勉力撑着,做严肃状,做思考状,不想被手下的战士们看出来。不是他不想再继续,而是不敢再继续。

    “郝连长?郝连长?”

    呆了好久才意识到似乎有人在叫他,猛回头,是苏青。

    “有些关于情报上的事,我想和你单独谈谈。”

    “可以。”用肩膀抹蹭苍白脸侧的脏汗,郝平下意识重复回答:“可以。”

    拉开了与战士们的距离,苏青转回身郑重:“身为政工人员,我不该过问军事问题。不过,我想提出几点想法,给你参考一下,可以么?”

    因脑海中的空白,郝平一时愣在当场,他不明白苏青这个军事盲怎么忽然要说这个,愣着忘了表态回答。

    而苏青看着郝平的满脸虚汗也不再等他回答,继续说:“我觉得,应该放弃外围,收缩进镇里,因为我们弹药不多,火力也不够,到天黑还早,鬼子也许就要到了。”

    这句话听在郝平耳中,就像空篮子突然装进一个苹果,让他的空白脑海里突然有了第一个方向标,理智开始回归,下意识连点头:“说的不错。我也是……这个想法,这就是我下一步要做的。没错,这就是我要做的。我们得……我们得尽快把镇里的敌人先肃清,我们……”

    “先不要管镇里的敌人!”苏青打断:“第一,控制水源,控制所有的水源范围,镇子不大,水源有限,不难做到,水源范围即是防守范围;第二,控制镇中十字街口,中心街口必须在手里,无论什么时候也不能丢,哪怕敌中有我我中有敌也算在;第三,不能怕乱,要做乱的准备,建制要临时重编,通讯方式不能全靠通信员,不能靠烟火,实在不行就设法找些锣鼓,想其他办法;第四……”

    一句句一条条,字字如台阶,把郝平推上了方向之门,越听越明朗,同时也越听越心惊。

    这是专家级别的建议,细致到每一个可能环节,郝平看着正在陈述的苏青已经听呆了。尽管郝平看不起胡义,但他不会蠢到不知道这些话该是谁说的,在这里,只有一个人有这份经验;郝平只是不懂,所见所闻,苏青好像比他郝平更讨厌胡义吧?怎么会……又猛地释然,这是她看重三连,要帮三连,跟她讨厌胡义没关系。

    苏青不知道郝平所想,不知道她给郝平这个台阶并没能使郝平改善对胡义的排斥。当然,她确实是为了三连,以及所有三连战士。

    ……

    一阵嗤嗤的气压刹车响,卡车停了。

    李有才松开攀扶着驾驶室车窗的手,从金属踏板上跳落地面,他是站在驾驶室外的踏板上来的,有前田大尉在,他不敢骑摩托耍威风,那是越级行为,太难看,起初是坐在侦缉队某辆自行车的后座上的,后来上杉中队乘着一串卡车追上来,李有才顺势跳上了踏板,在侦缉队员们艳羡的目光中随皇军绝尘。

    此处位于兴隆镇以北三里,是治安军设在公路上的最远哨,卡车停了一溜儿,上杉中队正在匆匆下车,枪声仍然零星响,李有才拍打够了一身的路灰,直起腰皱皱鼻子,感觉很无奈。

    “果然是八路!”他对经过的皇军说。

    “狗就是狗,天生好鼻子!”

    这句话并不清晰,皇军根本没注意,但是狗汉奸听清了,不禁循声看,路下歪戳着几个邋里邋遢的治安军,继续假装不看他。

    敢当着李副大队长的面说这种话的治安军李有才是第一次见,这还了得?当即朝那边郑重拱手,微笑奉送:“几位,新来的吧?折煞小弟了!”

    ……

第五百九十五章 自由活动

    枪声零星。

    潘柱子摘下破草帽拿在手里扇,目光紧紧盯着前方的一个二层小楼那高高屋顶,朝身边战士吩咐:“你们仨绕左,你们俩跟我抄右,把他堵在那。”

    一个战士犹豫道:“排长,俺看刚才那黑影子好像是九连的马良呢?”

    “你看?你看准了么?他要不是呢?执行命令!”

    战士不敢再说话了,分成两组包抄向目标建筑。其实,潘柱子也看清了,屋顶上的目标就是马良,不是真正的黑衣狗;但是,正因为他知道了那是马良,才要命令战士们下手。

    在独立团,潘柱子最想过招的人是两个,高一刀和胡义,可惜他级别不够,没机会。所谓艺高人胆大,眼下这兴隆镇已经变成了混乱的战场,他仍然想着证明他的价值,目前马良可谓是胡义手下第一大将,潘柱子打算将错就错,活捉马良,这会成为一个小误会,却能狠狠打击九连的嚣张气焰涨三连士气,也能证明他潘柱子的能力绝对在马良之上。

    三个战士蹑手蹑脚堵住了后窗,俩个战士悄悄封住了前院,潘柱子不走院门而是窜翻过墙,落地时踩断了地面上的一截小木棍,发出一声嘎嘣脆响。

    哗啦啦屋顶上突然响起了屋棚破碎的声音,显然是躲藏在屋瓦底下狭小空间内的目标果断弄塌了一块二楼顶棚,坠落进二楼室内。

    潘柱子知道暴露了,想要悄悄上二楼已经不可能了,果断改为明攻,不再顾忌声音,拎着驳壳枪大步流星冲向楼梯,几个窜纵便靠在了二楼过道墙外,又横向几步贴靠于半开的房门旁,不客气厉喝:“缴枪不杀!我只说这一遍!”

    两个战士终于匆匆赶上来,急急把守住屋门另一边,喘粗气,子弹上膛,紧张攥着手中抢。

    五秒钟的沉寂过后,一把驳壳枪从门里滑出来,被眼疾的潘柱子一脚踢到对面战士脚旁,又朝门里道:“举起手放脑后,慢慢走出来投降,千万慢点。”

    这是历史性的一刻,目标落网,乖乖出门投降,他果然是九连的马良,满头黑线地双手放脑后,无语看向潘柱子。

    轻笑:“没想到是你!对不起,可你还是不能把手放下,得让我们搜搜身。”

    旁边的战士终于释然,他们现在才明白排长的用意,也如释重负地笑了。

    马良离开了,从头到尾也没说一句话,表情也不见愤怒,只是走了。

    而潘柱子手里多了一张脏兮兮的草纸,展开的草纸上明显是折叠后的从横折纹,一幅铅笔画的兴隆镇草图,以及外围可见可判断的敌人火力位置,大致兵力部署;可惜这幅草图并未完成,有一条清晰的铅笔断线,戳破了纸,也许当时铅笔尖都一起断掉了。

    “排长,你的功夫真不是盖的!还说他是最好的侦察兵,照样被咱拿下!”一个战士朝潘柱子挑起大拇哥。

    “他还真配合,说搜就让咱搜他啊!这算服了吧?”令一个战士由衷地兴奋,抓一回马良好像比抓个鬼子都值得。

    看着手中草图,潘柱子的表情却逐步降温,越来越难看,战士说的话他一句也没听见。

    枪声依然零星。

    每条街都空荡荡,每条巷都空荡荡,总有枪声在未知的方向突然响起。

    阳光下,巷道被照耀得淡了颜色,尽头处突然闪进一个身影,似乎很宽,很高,很巨大,熊一般呼哧呼哧喘着,贼溜溜地不时回头看着,结果被横尸绊倒,狼狈骂姥姥再爬起,一段后停下来,看起来笨拙实际灵活地原地窜跳几下,他看到了巷道一侧距离不远的钱庄后窗,证明这就是距离钱庄不远的那条后巷。

    于是熊半蹲下来,仔细观察巷道两侧,改为一小步一小步地慢慢挪,好像他丢了什么东西在这里想要找回,他还能是谁?当然是罗富贵。

    “老子就不信了!难道没有漏网之鱼?”

    他咕哝着,一双熊眼瞪得像铜铃,观察经过墙根下的每一处细节,时而在僻静处停,然后不管不顾地伸出大手在沟边的土里狠命掏挖。

    下一刻,熊的动作猛停,一角‘小黄鱼’的金色边缘闪现在他熊掌刨出的土坑里,那双熊眼咔吧着醉了。

    不远的墙角后突然传来声音,惊得熊急忙扣出坑里的金条慌揣,然后猛扯出枪靠向墙,他知道他的枪里一发子弹都没有,但他不在乎这个,努力让枪机张开的声音清晰,让对方知道是枪就够了,只要努力装作不紧张。

    “姥姥的,再不吭气儿别怪老子不客气!”

    要么是三连的,要么是敌人,熊可不想以八路的口气说话,语气上跟敌人一伙儿最保险。

    短暂沉寂过后,墙角那边传来声音:“大哥,我怎么听着是那坑货呢?”

    熊不禁猛竖耳朵,忽然大骂:“你姥姥个砍老二!到底谁坑了谁!”

    “老子当时迷路了!你特么再跟我郎当一句试试!”

    “呸别再说你认识我!不要脸的怂货!”

    “去你娘……”

    隔着墙角,熊与砍九都懒得露面,各自朝空气骂,恨不能把友谊的小船骂个粉碎,同时各自搓着手上因刨坑留下的泥。

    ……

    前田大尉看看手表,下午两点整。

    没想到真是八路,没想到还这么多,更没想到战场是眼前的兴隆镇!

    手里有一个中队约二百,治安军一个营三百多,侦缉队五十余,据说镇子里仍有治安军存在,零星不绝的枪声证明这是真的,目前不担心八路能逃掉,所以前田不想发动进攻,因为他看着兴隆镇头疼,一旦打进去,所有优势都乌有,纯粹拼人。

    忽然把目光转向李有才:“你有什么想法?”

    李有才以为他听错了呢,这种事哪能问他啊,他也不是这块料,愣愣神,倒是看懂前田大尉的犹豫了,于是回:“我看……再叫增援,把兴隆镇围城铁桶,估计这光天化日八路也不敢出来了,绝对是要等天黑突围呢。”

    一声嗤笑,引得前田把脸转向另一面,看到的是这次反应迅速布置得当的王营长。

    王营长敢嘲笑李有才,因为李有才是侦缉队不是治安军,或者说他自认为他仍然是个军人,当然得有傲骨:“太君,兴隆镇不大,一条南北路过穿,中心十字街,不算复杂。其次,我与八路交过手了,感觉这不是一支成熟队伍,而且已经被我打得伤亡惨重。到天黑还早,我有信心把兴隆镇打下来!”

    越是新来的,越渴望表现,叛变者更甚,因为要交投名状!

    ……

第五百九十六章 命运的召唤

    前田大尉虽然是宪兵司令,但军事他也懂,只不过他的职务习惯决定了他是个谨慎保守的鬼子,他不希望鬼子伤亡太大,当然,治安军不在他考虑的范畴内,王营长甘当马前卒,前田很高兴,令王营长部由兴隆镇西侧向镇内攻入,因为这是下午,当然选择西侧;上杉中队镇外设立围堵阵地防止八路突逃,同时派卡车回县里再要援兵。

    战斗再次开始,攻守方易位。

    外围没有遭遇八路抵抗,被八路放弃了,全营顺利向镇里推进,一个连直扑镇中主街,另外两个连拉开在左右,没入屋瓦间,平行推进,小心翼翼地扩大控制范围。

    枪声响,枪声又响,最终交错成一片,越来越密越来越急,手榴弹掀起的尘雾也开始扬起,模糊起伏在前田大尉的望远镜中。

    ……

    镇内,某间民宅里,孩子老人蜷搂在屋内墙角瑟缩,窗边守着个警察,枪口瞄着院里冒虚汗,屋门内也守着个警察,因为右手汗湿而把枪换在左手,靠着门框听外面的喧嚣激烈。

    “打进来了?是皇军来了吗?”

    话音微微颤抖,带着兴奋,坐在桌边的警察拎着驳壳枪猛站起来,他正是那位自诩善良的草包警察队长,激动得胸口大起大伏两眼放光。

    “有情况!”窗边的警察突然低喝,同时把枪口抬起紧张瞄院墙。

    哗啦啦噗通

    一个人影从墙头掉落在院里,摔了个仰面朝天,连灰带土刮落一片。守窗的警察没朝院里开枪,因为那明显是个娇小丫头,正在龇牙咧嘴地爬起来,不顾疼痛冲到了屋门外,开始狠命捶门:“二婶!二婶开门啊!俺家给八路占啦!二婶……”

    守门的警察猛地把门拉开,那丫头失去重心当场扑摔进门内。

    “闭嘴!再特么瞎咋呼我现在就毙了你!”

    枪口指着那丫头,吓得她那双含泪大眼不敢眨,于是枪口又放下了:“赶紧滚一边去!”守门的警察重新关紧了门,又靠在门框边拎着枪继续紧张。

    瑟缩在墙角的妇人下意识喃喃:“你……是谁?”

    接着妇人的瞳孔开始无限放大,再也不能合上嘴,因为面前这一身灰脏的丫头正在抽出一把手枪,那手枪比王八盒子大多了,阴森得像是她那张瞬间狰狞的泪花小脸。

    砰砰砰砰砰砰……大口径手枪快速射击声震撼着室内,血雾蓬蓬,瞬间铺洒在晦暗墙壁,门框边的警察还在慢慢下滑着身躯已经成为尸体,窗口旁的警察没了后脑勺,迸溅得整扇窗腥红点点如画梅,善良的草包队长低头看着他自己胸口上的血窟窿翻翻白眼,缓缓后坠,带翻了椅子砸翻了桌子,躺在他自己的血泊中。

    孩子终于哭了,妇人终于尖叫了,搂着孩子挡着妇人的老汉终于懂了,不禁回头朝妇人怒喝:“闭嘴!还不认下咱大侄女!”

    一口气六枪,最后一发在枪膛,她的枪口仍然不放下,不停游移在三具尸体上,接着屋门猛然开了,走进一个冷面细眼的,快速扫视了屋内环境,最后瞪了那丫头一眼:“为什么擅自行动?”

    “经过大门缝我就看到窗里有枪口。”

    接着又进来一个五大憨粗的,一边看着满墙血一边叨咕:“咱俩是断后!没法跟你合作了!你真不是这块料!”

    丫头撇撇嘴:“至少咱现在又有子弹了。”

    三分钟后,四人小组再次猥琐行进在错落巷道中,两前两后,前边是胡义马良,后头是罗富贵小红缨,四只老鼠般辗转朝西溜墙根。

    在打成一锅粥的战场上,四个人能干什么?什么都做不了。三连战士都认为胡义是带着他的三个兵跑了,可是没理由说他们是逃兵,因为这不是上级命令,九连当然没义务跟三连捆在一起,三连也不缺这四个人。

    胡义让马良跟他在前,是因为他俩仍然穿着黑皮,一旦有不测遭遇,仍然有转圜余地;胡义选择向西,是因为敌人从西面打进来了,枪声证明仍然是那支治安军,没鬼子,四个人的确是什么都做不了,但是一挺重机枪能做的事就太多了。

    判断,重机枪不会放在镇外当摆设,必然进镇了。无论机枪手是谁,守则是与胡义一样的,所以胡义知道那挺重机枪最终会出现在哪,所以他要趁现在这没有形成固定战线的混乱时候,最大限度地靠近狩猎地点。

    在砖瓦之中,胡义就是一只狐狸,死出来的狐狸。他自己知道他不是为了三连,他只是着了魔,那挺民二四式重机枪声让他着了魔,时隔至今,听到第一声的时候他的骨头里都是痒的,现在的心,好像甘冒风险去见周晚萍一样。

    ……

    尽管三连没经验,但是守势与砖瓦环境给了他们最大的庇护,通过苏青之口,他们又知道了他们眼前的战术目的,所以他们会坚定,顽强到底。

    正因为王营有经验,所以他们不敢推进太快,力求稳扎稳打地往里挪,这不包括王营长,他是希望速战速决,命令也是,奈何属下阳奉阴违出工不出力,这些兵油子总有困难来搪塞,巷战人人怕,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也未必好使。

    兴隆镇西南区域的战斗陷入胶着,八路一部死守着几片小区域愣是不退,西北区域的情况也差不多,战线已成犬牙,一批批的伤员开始被抬回来,惨叫哀嚎。

    指挥中路东进的连长正被王营长敲着脑壳骂:“左边说弟兄不愿意用手榴弹,右边说地形太复杂不能再往前,你这个顺着大街爬的也想说你攻不动吗?啊?再给你半小时,拿不下中心街口老子拿你脑袋!”

    一个治安军少尉猫着腰在街边向西急急跑,冷枪不断,迫得他时而改为爬,就近找台阶地沟作为掩护,他身后的长街尽头就是中心街口,围着街口旁的几栋二层小楼都成了八路的据点,一挺歪把子机枪也在那,变换着窗口不时朝这条街上的暴露目标短点射。

    少尉匍匐到了街边的一间敞开铺子,狼狈横滚进门后立即大喊:“满仓!为什么不掩护!你特么给我滚出来!”

    民二四重机枪就在这铺门内摆着,四个治安军歪着帽子靠在墙角里抽烟,一阵稀里哗啦掉落响,满仓掀开门帘从后面的屋里晃出来,嘴里还嚼着搜到的饼,不紧不慢含糊回答:“没水了。”

    “你特么……”

    “后头厨房里水缸是空的,我刚搜过,这不能怪我。”

    少尉的肺子要气炸了:“你非一棵树上吊死是不?附近这么多屋子全没水?”

    “那……我出去找找。”

    “回来!”少尉慌忙喝住要往外走的满仓,抬手指向抽烟的那几位:“你们去!我给你们一刻钟,重机枪必须响!否则真别怪老子不客气!”

    几个撇下烟头,丧气地起身,少尉狠狠瞪了满仓一眼,猫下腰窜出门。

    破门帘一掀,后屋又出来一位,歪着帽子枪也没背,绕过重机枪到铺门边朝外快扫一眼,随后靠着门框懒懒坐在地,自语道:“命啊!是人就逃不过命啊!老子真够了!”

    满仓到门口的另一边也靠墙坐下在地,呆呆望着门外的街,看流弹偶尔打中附近地面,或者对街的瓦,忽然问:“邱哥,八路真打得过鬼子了?就这火力我咋不信呢!”

    忽然一阵响动,后屋的门帘又掀开来,一个治安军傻咧咧掀着门帘不动,手里还拎着个空水桶。

    “这么会儿你就回来了?”满仓看着后门帘下那位提桶人不解:“说话啊?”

    另一边的邱哥愣眼看了几秒,猛地举起双手,同时低声示意满仓:“别动!别动!”

    咣当空水桶落地,门帘下的治安军软软躺倒,可是门帘却没落下来,因为后面还站着一位,一身黑衣带土,宽眉细眼面无表情,右手持驳壳枪,左手里攥着一把刚刚抽出的刺刀,鲜血正在滑下血槽。

    满仓呆了。

    高举双手那位邱哥由惊转呆,下意识讷讷:“胡……长官。”

    门帘下的黑衣人视线循声,那张本无表情的面孔竟也透出呆来:“半仙?”

    ……

第五百九十七章 毒蛇

    邱半贤,这是半仙的名字,他不是真正的半仙,他只是厌倦了枪声,哪怕像狗一样活着也好,只要能远离死亡与血腥;于是他逃离了,绿水铺太近,落叶村也好不了,进县城怕被抓苦力,却在兴隆镇碰上了今非昔比的老部队,他以为从此可以过上没脊梁的幸福生活,可惜,又上了战场。

    所以他后悔,应该走得更远些才对,但是他又想,无论走多远,他注定会加入下一支部队,否则他没法活着;有同僚说,南边打得更惨,死得更多,根本没有天涯。

    从未这样困惑,甚至绝望,半仙发着呆,同时简单说着他所知的一切,所部任务计划,鬼子的兵力部署及后续安排等等。

    一声刺刀入肉响,随即抽出,伴随着倒抽回肺的痛苦吸气声,把半仙拉回现实,说明门帘后又一个提水回来的倒下了,是马良干的,他一直卡在后屋里守株待兔,刚刚解决了最后一个回来的糊涂鬼。

    重机枪轻易不会混入巷道,最大可能是跟随主街上的开阔攻击,而且这个喝水的机器早晚会逼着人出来找水的,谁提着水桶谁就来自机枪位,这就是胡义找到这里来的方法,虽然这挺重机枪进镇后还没响过。

    “等等。”胡义忽然打断半仙的叙述:“你说县里的侦缉队也在?谁带队?”

    “是个副队长,好像姓李。因为我们从西边打进来,所以鬼子把唯一一挺重机放在了东边,北、东、南三个方向各布一个小队,包围兵力不足,侦缉队摆在西边我们身后凑数。”

    胡义站起来,看着铺门外听着枪声所有所思,门外的街上忽然传来悉索的奔跑响,溜着墙根向这里接近中,令胡义手中的M1932习惯性微抬起枪口。

    “满仓!满仓!你特么……”

    一个治安军少尉狼狈出现在铺门口,话没骂完便对着铺内那个指向他的枪口惊呆,这场面只停滞了半秒,呯M1932的枪口焰清晰瞬闪,少尉的头部向后猛颤,一只眼睛刹那成为血洞,尸体重重仰跌在街上,表情惊呆成永恒,汩汩铺满血红。

    “你叫满仓?”冰冷视线转向垂头在墙角的俘虏,胡义要做最后清场了。

    半仙意识到了将要发生什么,这不是能留俘虏的地方,他知道胡义是个什么德行的家伙,欲替满仓求情,可是话噎在嗓子眼里楞说不出来,憋得呼吸越急。

    满仓也意识到了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这个杀人不眨眼的根本不需要答案,这只是向他传递死亡讯息而已。

    “我叫满仓。我是机枪手。还有……你别指望……我不会朝弟兄们的后背射击的。你别指望……”一滴脏汗滑下满仓低垂的面颊,在那年轻的脏脸上留下清晰痕迹,太阳穴因死亡前的极度紧张而跳动着,声音低而颤抖,努力着不抬起头,不看行刑者。

    几秒钟过去,某些人连枪声都听不见,只觉得压抑寂静。

    “很遗憾。我也是个机枪手。”

    满仓阖上了眼,无法控制越来越急促的呼吸频率,枪声迟迟不响,于是他预感到会有刺刀划过他的脖颈,可是脖颈一直酸麻有知觉,在神经即将崩断之前,咬着牙睁开眼抬起头,却发现行刑者已经俯身在重机枪旁,正在打开后脚架坐垫下的工具盒,拿出胶皮漏斗。

    “骡子你副,先给我上水。马良出去设警戒哨。”

    小红缨见没给她分派职责,于是跑去墙边拖弹药箱,被沉重踉跄了一个跟头,不满地朝没回过神的半仙嚷:“帮忙啊!你真愿意当俘虏咋地?”然后窜进门帘后到处翻腾,拽出她能拽动的一切往铺门外边扔摆,木盆、桌椅、被褥乱七八糟的物件很快在门边杂乱成一个简单掩体。

    重机枪三脚架摆出了门槛,摆的却不直,带坐垫的后脚架明显向外偏出一块距离,歪的。罗富贵不解,但也不在这时候多问,只打下手干力气活儿;满仓瞟见了,他懂那是为什么,他本不是机枪手,他体格不够,最初只是跟着重机枪打杂的鼻涕兵,打着打着,他却成为了队伍中最后一个真正机枪手。师父跟他说过,真正的老油条不会傻到坐在那个坐垫上射击,关键时刻伏不下身撤不下位,只能直挺挺吃子弹,所以把后脚架适当歪摆在一边,用跪姿操作,免得后脚架碍事。

    哗啦啦一阵拖连响,那熊把长长的一条二百五十发弹带展开了,一脸不乐意地小声抱怨着什么。在满仓眼里这熊更像个重机枪手,可这熊似乎对重机枪很生疏,令满仓怀疑前面看到的一切是不是巧合?他看向就位在机枪后的胡义。

    民二四重机枪的拉机柄跟一般的不同,子弹上膛需要往前推,供弹机构由左走板推动,拉机柄与供弹机构不相连,供弹机构复杂,装入弹带时需要向左拉进弹带两次,拉机柄也要向前推两次,貌似两次上膛,如果想当然地像一般枪械那样只进行一次拉入弹带动作,那么重机枪只能打单发。

    可惜胡义令满仓失望了,那操作熟练得比满仓的师父还要利落,这挺民二四重机枪正式就位。

    嗵嗵嗵嗵……

    重机枪猖狂嚎叫起来的时候,总能令一方欣慰,即便如此,感到欣慰的仍然不是据守中心街口的三连,而是进攻中心街口的治安军。那呼啸弹道直扑街口建筑的墙壁,从一楼左侧撕扯向右,狠狠打进一扇窗,狠戾不改地继续横移向下一扇窗或缺口,然后顺着建筑右侧嚣张向上爬,一个个连绵瞬现的弹坑制造出尘土如瀑,毒蛇一般从二楼右侧循环向左,粉碎着经过的一切。

    中心街口被压制了,朝向西侧大街的射击位被重机枪弹道蹂躏得根本探不出头,有战士蜷缩在窗口下颤栗,有战士伏趴在地板惊恐于不绝的破碎,排长在某个房间里嘶哑喊着:“还击!还击!必须站起来!不能让敌人接近……三班!三班!准备手榴弹……”

    可是这太难了,尤其是对于新兵满营的三连来说,太难了,他们刚刚能够适应一种战斗氛围,更猛烈的暴风弹道就来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猖狂弹道有迹可循,画笔一般地不断线,骇人气势压住了所有菜鸟之心。

    新一轮进攻开始了,在治安军上尉的喝骂声中,杂乱的街上闪出了越来越多的身影,利用重机枪压制带来的射击间隙猥琐前进在街边两侧,攻击线一米又一米地推进着,突击组已经拎好了手榴弹,绳环套上手指,约七十米,约六十米。

    忽然,前方街口的建筑外表不再有弹坑落灰了,可是重机枪明明还在后方怒吼着。

    指挥进攻的治安军上尉猫着腰冲进了摔翻在街边的水果摊临时掩蔽,无意间回头,急躁的表情凝固在汗津津的脸上,转瞬又变成迷惑不解,转瞬又变成惊骇,瞳孔开始无限放大,在他惊骇的眼底,一条重机枪弹道沿着街边一侧正在由后向前接近过来,撕碎着途经的一切,血肉与灰土,飞迸与哀嚎,毒蛇般疾速爬行在死亡之中,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循着地面一蓬蓬绽放着行迹。

    然后,水果摊在街边也破碎着……

第五百九十八章 停滞的战线

    混乱的兴隆镇,混乱的枪声,混乱的叫喊。

    半仙猥琐得像是一条夹尾巴狗,窜蹦滚爬,时停时伏,在混乱无章的零星弹道中狼狈地穿过了街,过洞绕墙入巷,喘着粗气向北。

    “二连反啦!二连反水啦!”

    一阵尘土飞扬,半仙几乎是摔进了西北区域的一间破院,累得爬不起来,索性躺在地上不起,在几个治安军的惶恐目光中继续喊着:“他娘的二连反啦!”

    一阵慌乱脚步声响起在破烂院墙外,院里的枪口哗啦一声不约而同朝声音方向扬起。

    “孔明。孔明。我是孔明!”

    暗语在墙外喊出,院里的枪口谨慎放下,几个满身灰土的治安军匆匆钻进了院子,为首的是上尉,三连长,负责北路进攻组织,猫腰进院后直奔半仙厉声:“到底是他娘的什么情况!”

    “我不知道!”半仙哭丧:“他们朝自己人开火!这些不是人的!重机枪已经给他们夺了!”

    听者一片寂静,只有四周继续不绝回荡的混乱枪声。

    “老子受够了!”半仙继续哭腔,一身灰地爬起来:“我得去见营长。我得离开这倒霉地方!这鬼日子老子受够了!”

    连长突然朝距离最近的手下嚷:“停止推进!去通知二排停止推进!让三排后撤五十米向南警戒!”两秒后表情又变,开始环视每一个属下的脸:“有人……知情么?”

    没人吭声。

    “发誓!”连长忽然拽出了他的枪拎在手里:“拍着良心,以祖宗十八代发誓,你们跟这事没关系,不会朝自己弟兄后背开枪!”

    当一支部队需要誓言来维系信任的时候,这就不再是一支部队了。北路的治安军三连在发誓,中路主街的二连仍然在两面打击的血泊里绝望哀嚎。

    ……

    混乱的兴隆镇,混乱的枪声,混乱的叫喊。

    小红缨猥琐?像是一只老鼠,泥脸脏衣地溜窜在墙角狗洞之间,她不觉得这很难,在大北庄她是个贼,在这她不是被警戒对象,只是个小叫花子,唯一的威胁是流弹,对于没心没肺的她来说这不是困难。

    不是所有人都因眼前的战乱而痛苦,至少乞丐觉得这是过年,他们甚至比战斗中的双方还要勇敢,爬行在尸体间寻找幸福,每一个腾起硝烟的废墟都是他们的下一站,然后被流弹击中死于途中。狭隘地说,他们也算是前进在实现理想的路上,在弹雨间,仿佛重叠于另一个世界里的战士,肮脏又纯粹,所以他们从无复杂表情,无论活着,还是死去的时候。

    “别开枪!那是丫头!”

    五排长一把将身旁举枪瞄准的战士推开,那战士踉跄跌倒,紧张得仍然不肯撒开攥着步枪的手,倒地的瞬间,扳机被连带,啪——枪声在室内震耳欲聋。

    不知道子弹击中了哪,枪口并没朝向任何人,五排长却软绵绵趴下了,再没动静,他被反弹的跳弹打断了颈骨。

    “谁是管事的?报个到!”

    小红缨钻进屋子的时候直接开喊,却没得到任何回答,室内的几个战士全都呆呆看着趴在地上那具尸体。

    “他是?”

    呆坐在地上的战士失神讷讷:“是俺干的……俺把排长打死了……”

    小嗓门猛地高亢厉声:“我需要一个排长!现在就要!谁能站起来谁就是!”

    一分钟后,小红缨蹲在地上手拿一截木棍快速地在地面的灰尘上画巷道草图,天天画王八,画得那叫一个快,嘴里也不闲着,清晰快速地对半蹲在她身旁的新排长下达指示。

    “……这二百米路线必须拿下来!这两个拐角必须卡住!把你的人分成四组,负责接应的不必多,五个就够,只要卡到狐狸他们撤出……左边那条巷你不要怕,那边的敌人连一个班都没有,他们只是缩在那,根本没守路……”

    三分钟后,木棍被撇在地上,小红缨仰起严肃小脸郑重:“记住没有?”

    被逼着成为新排长的战士紧张得一脸脏汗,盯着画在地面上的草图下意识连续快眨眼,犹豫了好几秒,鼓足勇气,以敬称开口:“红姐……要不……你留下指挥不行么?”

    这个回答终于把小红缨气炸了肺,此刻的她已经忘了她是个丫头,恨铁不成钢地抬起小脚便踹。近墨者黑,上梁不正下梁歪,她是真踹,下足了力气,愣是把个高大战士踹趔趄了。

    “我指挥个屁!我还要到东边去找你们那个笨蛋连长,跟他说下一道题!我欠你们三连什么啦?我踹死你!”

    轰——

    地面猛烈一颤,随后传来飞砖碎石坠落在屋顶的声音,有瓦破碎,露了天,尘土一条条流下缝隙,转眼乌烟瘴气。

    “准备战斗!”

    不知哪位的一声急喝,所有枪口急急摆上射击位,这才发现是斜对面不远的敌人据点刚刚从手榴弹爆炸的巨大尘雾中显现凌乱轮廓。

    猛回头,原本还在屋地上失神的走火战士已无踪影。

    ……

    越向西,枪声越稀,越远。

    半仙仍然在狼狈奔跑,他是个真正的逃兵,永远在逃,现在也是。

    他不想留在那挺倒霉的重机枪旁边帮忙,子弹不长眼,每一个下一秒的折磨令他的神经不堪重负,所以他对胡义说他可以‘无中生有’,这比他在机枪旁边搬弹药有意义得多。

    他以为这个借口会被胡义怀疑一会儿,犹豫一会儿,不料胡义想都不想地同意了,这让半仙觉得天空格外湛蓝。

    “营长,反了!反水了!不得了啦……”

    王营长甚至没心情去纠正语病,只盯着越跑越近的半仙发呆。

    “三连反啦!投八路啦!他们夺了重机枪,正在攻击主街上的二连!”

    这消息仿佛晴天霹雳,无论真的假的,王长已经被劈得脑海空白。

    ……

    咔嗒——

    一声清脆的金属响声里,锡亮的银质表壳轻快跳起,晶莹表盘在阳光下泛着光,反射在李有才那张脸上。

    这块银怀表他认识,说起来,跟那个煞星碰面的机会并不多,但是鬼混在一起的时间绝对不少,并且李有才知道这块怀表来自江南的炮火连天,因为那煞星跟他说过一个逃兵的故事,因为汉奸没脸笑话逃兵。

    现在大概是下午三点,可是表盘上的时间已经四点多,足足比实际时间快了一个小时左右。

    银质的表壳内面浅划了两个字:南风。

    啪地一声合起表壳,怀表开始被翻转把玩在李有才的手里,他似乎陷入沉思。

    一个侦缉队员凑近:“李队,那家伙怎么处理?说是要回营送信儿,他全营都在这呢,送哪门子信儿?就是个要开溜的逃兵!”

    扭头看看不远处那个忐忑的猥琐治安军,掂掂手里的怀表,李有才轻轻一笑:“这货还算上道,够我押一注了。”

    属下立即会意,反身摆摆手:“放行!”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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烽火逃兵介绍:
烽火狼烟的岁月,生命何其渺小,战争改变了一个世界,也改变了无数个人生。
他是个普通军人,他只是想活着,因为,在硝烟中,活着就是最大的奢望。
他想逃离战场,他想逃避战争,但是,只要他还活着,早晚会明白,只有战争才能制止战争!
烽火逃兵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烽火逃兵,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烽火逃兵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