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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傅戍己     代汉txt下载     代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046 天命曹操(上)

    第046天命曹操(上)

    巢湖北岸。

    闻听刘晔就在近侧,萧言立即出营门三里,卸甲解盔,亲迎刘晔。

    卸甲解盔,亲迎三里,皆是萧言向刘晔表达敬意的方式。

    好似袁绍之于许邵。

    袁绍任职濮阳县令期满,返家汝阳。车马刚近汝南,袁绍却遣散随行宾客,曰:舆服岂可见许子将{许邵}?

    案:汉世制度,官家车舆、冠服,皆有定式,大概类似后世和谐年间“厅级不配专车,省级不配私车”制度,用以凸显官员尊卑等级。

    彼时,许邵白衣,袁绍官身。而袁绍遣散宾客,单车儒服,拜谒许邵,却是表示:家私不论尊卑,不敢以舆服,污秽许子将之眼。

    其实,这也是汉世一种风习。

    譬如,刘晔虽一介白身,却名传淮南,为时人所重。成德县令再看不顺眼刘晔,也不敢在刘晔面前甩大牌,每与刘晔见面,成德县令必然褪去官服,换上一件白底泛黄细麻书生袍。

    萧言卸甲解盔,亲迎三里外,也是遵循这种汉世风习。

    刘晔见到萧言,没有斥责萧言逆他心意,甚至对萧言为甚率军远来巢湖一节,刘晔皆避而不谈。

    却是刘晔终究高看些萧言,不敢视萧言为家奴,随意斥责。倘若今天来的,不是萧言,而是尚老、唐万之辈,怕是甫一见面,刘晔便要横加责问:你为甚不听我吩咐,留守成德?

    不过,刘晔避而不谈,萧言却不能也避而不谈。

    萧言假扮忠心,轻描淡写解释道:“尽管刘公子早有嘱咐,卑职却终是放心不下,遂勉强求得尚老协助,得以说服何县令,发兵来巢湖接应。”

    刘晔呵呵笑着揭过此节,并对萧言的关心表示感谢。

    闲叙几句客套话,刘晔又问道:“我见营中多悬‘刘’字旗帜,可是刘县尉随你同来?”

    “刘县尉?”萧言一怔,继而明白刘晔所指,笑道:“帐外‘刘’字,不是刘县尉的‘刘’,而是刘公子的‘刘’,全军上下,皆为刘公子所来,只听刘公子军令!”

    “不是刘县尉,带兵的难道是陈县尉?”刘晔愣住。

    “呵呵,陈县尉还在家养伤呢!今日率兵来援的,不是刘县尉,不是陈县尉,更不是何县令,而是萧十一郎!军中主帅,只有萧十一郎一人!”却是跟在萧言身后的楚永,少年心性,觉得刘晔也恁小瞧萧言,遂越俎代庖,骄傲的向刘晔展示萧言功绩。

    “只有萧十一郎一人?”刘晔震惊了!

    楚永年少,未曾主持过兵事,不知统军之难,所以看见萧言重组成德县兵,只觉得萧言果然很厉害,浑不知萧言这份厉害,厉害程度究竟有几分。

    楚永不知,刘晔却懂。

    好比数千巢湖兵,刘晔劳心苦思数日,却也只能任由各部将自治,堪堪勉强维持住局面。此时,刘晔若能给巢湖兵带来利益,一切好说;若是刘晔行事有损巢湖兵利益,巢湖兵诸部将,必将果断拒绝,对刘晔的命令置之不理,推三阻四。

    人心难测,何况整合数千人之心?

    反观萧言,才取得兵权三四日,竟然将军队控制的有模有样,甚至还能远赴巢湖,对垒巢湖贼兵。刘晔自问,倘若将他换成萧言,却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这种程度。

    刘晔忽而又记起,萧言识别迷天九星阵,议论巢湖兵战斗力时,曾说过一句话:若与我一千五百步骑,一月之内,便可轻松扫荡巢湖内外。

    当时,刘晔认为萧言浮夸虚词,言论不切实际,纸上谈兵也没有一个限度。

    此时见萧言率军南来,刘晔方猝然发觉,原来,萧言当日不是纸上谈兵,而是他真有信心扫荡巢湖。

    感慨萧言屡屡出乎自己意料许久,刘晔又问道:“我见营内旌旗遍野,日晷林立,全军怕是足有四五千人,远超成德县兵两三倍!萧十一郎,你这是寻来可靠援兵,还是添灶增兵之计?”

    “我便知,粗思浅计,瞒不住刘公子。”萧言笑道:“营内之所以旌旗林立,正是刘公子所说,是我添灶增兵,虚张声势之策!”

    “全军上下,其实仅仅只有一千六百人!”

    “刘公子来巢湖前,曾言:郑宝御下不足,部将多有叛离之心。”

    “今日郑宝伏诛,巢湖兵群龙无首,刘公子趁机强势切入,借孙策破降江左三郡,小袁将军独霸扬州之势,未必不能安抚诸贼,收编巢湖贼兵。”

    “然则,但凡乱世贼兵,多是贪近利忘远害之辈。他们素无恩义,因利而来,亦将因利而去。倘若某贼将,欺刘公子人少势弱,心起歹意,挟持刘公子而揽巢湖之权,其害将甚于郑宝在时。”

    “既知危险在于刘公子人少,易为贼将所欺,我所率援军,自是越多越好。”

    “援军兵越多,刘公子威愈重;刘公子威愈重,贼将愈不敢起奸心。援军兵越强,巢湖贼越惧;巢湖贼越惧,收编其人愈易!”

    “因是,来巢湖前,我和尚老商议,多购旌旗、营帐,使得十人之什,可住三人之帐;三人之伍,可擎十人之旗。”

    “如此,一千六百人犹若四千八百人。”

    ======

    萧言说成德事,刘晔说巢湖事,两人侃侃而谈,不知不觉,夕阳已近黄昏。

    “萧十一郎,你执意来巢湖,怕是还有其他心思吧?”刘晔犹豫很久,还是问出这句话。

    诚然,萧言所作,借刘晔旗号,用刘晔之人;所为,救刘晔之命,助刘晔之事,好似事事以刘晔为第一,处处为刘晔着想。

    但是,刘晔何人哉?哪怕在群英荟萃曹魏高层,刘晔也敢玩弄人心!

    即便萧言如何伪装,刘晔一双锐眼,却依然能看穿层层迷雾,明白萧言执意前来巢湖,是另有所图。

    当然,刘晔是人不是神,他能看穿萧言另有所图,却一直不明白萧言图什么?不明白萧言率军来援巢湖,最终目的为何?

    既然猜不透,刘晔索性随意问问,试探试探萧言态度。

    若是萧言所图,对他无利无害,刘晔便隔岸观火,任由萧言折腾;若是萧言所图,对他有利无害,刘晔便考虑得失,参与或不参与;若是萧言所图,对他有害无利,刘晔便布下层层迷局,将萧言所谋,剿杀于胎腹中。

    因对萧言快速整合成德县兵的震撼,刘晔如今已对萧言生起一丝顾忌——此时的萧言,已经能对他造成威胁。尽管这种威胁很小,但是威胁就是威胁,不能不察。

    然而,比之刘晔对萧言的顾忌,萧言更顾忌刘晔。

    萧言自忖,他谋略差刘晔太远,刘晔即使现在看不出他目的,将来也肯定能分析出来。

    与其如此,萧言倒不如索性向他坦白。

    于是,萧言换上郑重表情:“诚如刘公子所说,营救刘公子之余,我也在为将来前途考虑。”

    “嗯?”刘晔脸颊泛起一丝疑惑,示意萧言继续说下去。

    萧言道:“袁术衰亡在即,淮南将逢大乱,我不能不为未来考虑。”

    “等等,你说袁术衰亡在即?”刘晔皱起眉头。

    萧言右手攥成拳头,向下斜切:“是的,袁术此次东征吕布,必然失败!袁术一旦兵败,淮南必将大乱!”

    “自败走封丘,丢失南阳基业,袁术一直心怀不甘,着重经营淮河,常欲北征曹操复仇。”

    “袁术一心经营淮河,向淮北发展,对扬州他郡漠不关心。庐江太守刘勋,江左孙策,虽是袁术属吏,却皆私养精兵,权重一方。袁术强横时,孙策、刘勋自然恭谨奉令;袁术衰败时,纵然两人都有品德,或许不会弑主取代,但也绝对割据一方,听调不听宣,甚至与袁术划清界限。”

    “袁术根基不稳,却妄想兼并徐州,绝似昔日公孙瓒入侵冀州,不,袁术还不如公孙瓒。公孙瓒好歹经营幽州许久,根深蒂固,纵然兵败冀州,依旧破击幽州牧刘虞,兼并幽州。袁术今日若败,那就一败涂地,非但再无崛起可能,更将众叛亲离,不容于淮南。”

    “另:我观刘公子,虽屡屡夸耀袁术伟勋,称赞其雄霸淮南,脚踏青徐豫三州雄姿,但却始终敬而远之,不肯沾染一丁点袁术痕迹。”

    “想来,刘公子恐怕也不看好袁术?”

第047 天命曹操(下)

    第047天命曹操(下)

    “想来,刘公子应是也看衰袁术?”萧言问道。

    刘晔想了想,说道:“诚然,袁术此次东征吕布,胜不足喜,败则可忧,殊为不智!”

    “袁术东征吕布,有三不智。”

    “徐州地势平坦,一马平川,利于骑战。吕布虽弱,兵马不足四千,却有曹操、刘备强敌,觊觎战果,得之不易。败一吕布,将复来曹操,可谓驱狼又来虎,于局势无益。未败曹操,先取徐州,袁术不智之一。”

    “兵法有云: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粮草不足,则无以言战。又曰:不违农时,谷粮满仓,若违农时,人饥马瘦。时至五月,气节芒种,正是夏收夏种农忙之时,袁术却不顾天时,强行出兵,干扰农事。农事不稳,粮食或将堪忧,袁术不智之二。”

    “江东孙策,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连下三郡,扬威江南,渐有坐大之势。袁术发兵徐州,虎口夺食,若是战事不利,与曹操鏖战不休,则孙策或将起贰心,割据江南自立。国事未定,猝然迎敌,袁术不智之三。”

    “有此三不智,袁术未来道路必将坎坷不平。趋利避害,人之本性,我自然也不能免俗。”

    “不过,袁术虽然有三不智,却毕竟兵马数万,远胜吕布六七倍。曹操与吕布貌合神离,乐见吕布败亡,即便插手徐州之争,怕也在吕布破灭之后。观乎萧十一郎所说,似乎吕布数千人马,能够逆击十倍强敌,却未免有点高看吕布。吕布若真有这般厉害,今日何至于龟缩下邳!”

    因有历史佐证,萧言底气十足,对徐州局势判断,丝毫不受刘晔影响:“不然。”

    “的确,吕布有勇无谋,难担重任。吕布先后悖贰丁原、董卓;游离袁术、袁绍之间;仓惶钜野,侵夺刘备,自关中辗转南阳,自南阳北去冀西,自冀西窜逃兖州,自兖州败退徐淮,虽屡败屡战,精神可嘉,终究一事无成,犹若流匪。”

    “然则,吕布无谋则无谋,却不可忽视其军战之威。其在冀西,连破黑山贼;其在兖州,几乎破灭曹操;其在徐淮,屡破刘备。吕布善战,尤善数千人级别小战,不可轻视。”

    “我离成德当日,闻寿春传来消息,称袁术集结数万步骑,与韩暹、杨奉连势,分兵七路,合攻下邳!自古两军对垒,合则强,分则弱,袁术欺负吕布兵少,将数万步骑分散七路,每路仅五千余人,人数与吕布相若,战斗力却弱于吕布。袁术倘若聚集数万步骑为一路,尖刀刺向下邳,吕布哪怕天纵奇才,却也很难应对数倍强敌;然则袁术自大狂妄,竟分兵七路,却给吕布反败为胜机会!”

    “凭你几路来,我只一路去,吕布看似人少,却未必不能大破袁术!”

    闻听袁术兵发七路,刘晔不禁皱起眉头:“真若兵发七路,凭吕布之勇,道真有可能击败袁术。”

    当然,刘晔关心的是萧言所图,而非徐州下邳鏖战。

    因是,说到这里,刘晔话锋顺势一转,复将话题扯到萧言身上:“那便假设袁术衰亡在即,萧十一郎你觉得,我们能做些什么?”

    话题进入肉戏阶段,萧言顿时提高兴致,拔剑出鞘,用剑尖在地上草草勾勒出华中地区、华东地区大概地形,指点比划说道:“兖州曹操,救难汉天子,素有平天下之志,与袁术不能两容。倘若袁术兵败,曹操必将过沛郡而伐袁术,以此兼并陈国、淮北,为以后彻底剿灭吕布打下牢固根基。”

    “曹操兵强,甚于吕布,彼若趁机来伐,袁术势必不敌。唯因淮河地险,易守难攻,曹操便是纵横淮北,怕也很难威胁到寿春。”

    “但,这何尝不是我等立功之时?”

    “若待曹操兵临城下,横行淮北之时,我们顺天命而内附曹操,与曹操大军里应外合,撕破淮河防线,必能立下传世之功!”

    “天下各州各郡军阀,刘璋、刘表坐守本州;袁绍、袁术狼心篡逆;吕布、刘备、公孙瓒、张绣势弱;关中十数军阀,连绵混战;唯有中原曹操,救助天子,辅助汉室,有周公之德,令天下士子归心。”

    “若能助曹操撕开淮河防线,王师南定淮南之日可期。淮河既得,扬州、豫州皆定,汉室复兴可期!”

    归附曹操,理应外合,撕破淮南防线,助曹操早一日兼并淮南,这就是数日前,因随同刘晔南去巢湖无望,萧言脑海里突然闪现出的疯狂念头。

    未来三大势力,刘备还得穷困潦倒十数年,令人望而却步;孙策将死,孙权又守成有余,进取不足,未来成就有限;唯有曹操自今年起,将会猝然发力,降张绣,杀吕布,灭袁术,破袁绍,兼并关中,十分天下据其八!

    而且,无论是战将死亡率,还是生活安定程度,魏国都远远好于蜀汉、孙吴。

    从强不从若,从天子不从诸侯。

    想做从龙之臣,自然还是曹魏好。

    就在那一日,萧言终于选定阵营势力,决定效忠曹操。

    另外,之所以弃孙策而选曹操,还有一点原因,那就是历史上,刘晔也弃孙策选曹操!可以肯定,比于孙策(孙权),刘晔无疑更看好曹操,更愿意效忠曹操。

    然而,萧言毕竟无名无势,他便是有心投靠曹操,站在淮河南岸大呼:曹操曹孟德,我要投降,我要和你们理应外合。曹操以及其部将,也只会疑惑的眨眨眼:想投降,你就游过淮河呗!理应外合,你开什么玩笑啊,就你,有什么好应的!

    刘晔却不同。

    以刘晔的名声,哪怕刘晔在曹操征伐淮南期间毫无建功,曹操也会主动将刘晔吸纳为幕僚。如若刘晔拉起一支数千人的部伍,宣布归顺曹操,曹操必然大喜过望,甚至有可能更改既定作战计划。

    萧言此前行事,之所以处处打着刘晔旗号行事,亦因为如此。刘晔的旗号,太好用,不用白不用。

    若能以刘晔副贰身份,归顺曹操,曹操高看刘晔同时,或许也会多瞟一眼萧言。即便曹操依旧无视萧言,萧言也可借助刘晔的声望,渐渐在曹魏体系内盘活。

    萧言挟持成德县令,侵夺兵权,当天重组改编成德县兵,皆是为加重归顺曹操时的筹码。萧言以刘晔副贰身份归顺,或许被曹操无视;但倘若萧言以一千六百县兵之主的身份归顺曹操,曹操必然高看萧言,甚至对萧言礼遇有加。

    谯郡许褚许仲康,不就是这样得到曹操青睐的吗?

    许褚能行,萧言为甚不行?

    听罢萧言所言,刘晔也泛起心思,凝神注视脚下地形图,右手食指半屈,指尖有节奏不停敲地。

    “此策可行倒是可行,只是太过凶险!”良久之后,刘晔给出评价。

    萧言唯恐刘晔反对,连忙说道:“自古功名显中取,从不冒险是庸人!刘公子密谋袭杀郑宝一事,不也是凶险至极吗?”

    劝谏刘晔间,萧言心中暗自嘀咕:“历史上,你不就效忠曹操嘛。早两年,又有什么关系啊!”

第048 昔,光武兆基于绿林

    第048昔,光武兆基于绿林

    话说到这里,刘晔已经明白萧言心意:萧言欲追随曹操,却受限于自身条件;萧言种种举止,是想与刘晔捆绑一起,打包归顺曹操。

    “嘿!我以门客待萧十一郎,没想到萧十一郎亦视我为攀墙梯。”刘晔心道。

    刘晔并没有因此反感萧言,萧言所为,本就是人之常情: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萧言若没有一颗进取心,刘晔反而瞧不起他。

    倘若萧言无欲无求,宛似悬崖顽石,刘晔也不敢请他协助刺杀郑宝。

    尚义者,以义结之;爱财者,以钱赠之;好色者,以女困之;贪权者,以禄诱之。

    早在刘晔亲自前往方井村,初次会见萧言时,他已看出萧言人性缺点:萧言不尚义,不爱财,不好色,唯贪恋权势,立志宦途。

    插播一句,萧言贪恋权势,其实并不算人性缺点,而是一种类似“缺少什么,追求什么”的情愫。

    后世和谐年间:

    社会风习,重金钱轻道德,没有谁在乎扫进垃圾堆里的忠义。萧言除非傻缺,才会尚义!

    汉世物质匮乏,任你家财万贯,生活质量也不如和谐年间一名年薪二十万人民币的中产阶级。纵然萧言富可敌国,也没甚意思!

    汉世与后世,相隔两千年,审美观念差异,犹如天上地下。成德县无数赞誉颇佳的美女,十之**,有违萧言审美观,好色心思难生!

    唯有后世,萧言常怀怨念,恨自己没能晋升尉官。后世未能成为人上人,今生那便就锐意仕途,弥补前世遗憾!

    亭长、贪功,皆是缘由萧言这一丝执念所生。

    闲话暂且不提。

    正是刘晔洞察力敏锐,当时一眼看穿萧言追求,这才抛出县尉、亭长官职,引诱萧言上钩。萧言收编巢湖贼兵,归顺曹操的心思,虽在刘晔意料之外,却也情理之中。

    当然,萧言的追求是萧言的追求,刘晔的追求是刘晔的追求。如果,刘晔的追求与萧言的追求,彼此冲突,刘晔必然优先考虑自己。

    “刘公子袭杀郑宝一事,不也凶险至极吗?”萧言反问道。

    刘晔摇摇头:“袭杀郑宝一事,是刀架在脖颈上,不得不凶险。若能有其他选择,我怎会冒刃杀敌?今日之事却不然,哪怕未来袁术衰败,我们也有很多选择,犯不着冒险行事。”

    见刘晔断然拒绝提议,萧言相当失望:“其他选择,难道是庐江太守刘勋?”

    却是萧言熟读历史典册,晓得刘晔归顺曹操之前,曾效力于庐江太守刘勋,心下嘀咕:“难道历史还要走上老路?”

    其实,萧言选定曹魏势力时,他准备多种方案。里应外合,配合曹操,瓦解淮河防线,只是其中之一。

    当然,瓦解淮河防线这条方案,无疑最简单粗暴,直截了当,能助萧言快速融入三国豪杰圈内。但是,这显然需要刘晔的配合,没有刘晔的配合,萧言在淮南寸步难行,一切设想,都是空中楼阁,水中望月。

    乍闻萧言提及庐江刘勋,刘晔目露精光:“哦,萧十一郎以为,我可暂避庐江?”

    萧言以结果前推原因,随口答道:“孙策地远;丹阳事繁,广陵战乱,皆不是好去处。袁术即将败亡,寿春不可去;巢湖有反贼之名,又不可久留。刘公子若不从义曹操,除了庐江郡,我实在想不起还有其他好去处!”

    “萧十一郎所说,甚有道理,庐江的确是个好去处。”刘晔点点头,又说道:“嗯,就依萧十一郎所说,咱们去庐江!”

    嗯?

    “什么是‘就依我说’?我什么时候提议去庐江啦?”萧言顿时囧然,对刘晔这种套话行为,相当鄙视。

    不顾有可能引起刘晔不满,萧言立即表示反对:“窃以为,刘公子还是不去庐江好!”

    “哦?”刘晔示意萧言继续说下去。

    萧言整理一番言语,缓声说道:“前些日,刘公子曾说:麻烦靠躲,是躲不过去的,若想乱世活命,唯有挺起胸膛,面对乱世。”

    “而若想乱世不为郑宝贼类所侵,首要在于有兵!孙策之所以横行江东三郡,是因其有强健兵马;郑宝之所以横行无忌,亦是因为其有数千巢湖兵;刘公子之所以能灭杀郑宝;也是因为家有数百精兵。乱世纷争,兵马是一种实力,也是一种安全保证。”

    “数千巢湖兵以及一千六百名成德县兵,正可佐助我们建功淮南。待袁术兵败,淮南大乱,焉知刘公子数千军马,不能铸就一番惊世伟业?”

    “若是携军投依庐江,寄人篱下,数千兵马必将被刘勋侵夺,如此,刘公子何异于在成德之时?”

    “刘公子,天予不取,必受其咎。数千巢湖兵,不可轻弃啊!”

    刘晔却摇摇头:“不然。人贵有自知之明,我或许可以参谋军事,却非千军之帅,战阵之才。我若统兵与人相争,徒取其辱尔!”

    “倘若刘公子有心统兵,萧某虽不才,愿凭驱使!”萧言再劝刘晔。

    见刘晔似乎有点犹豫,萧言心中突然闪现一个念头,低声说道:“刘公子昔日曾言,乱世纷争,刘氏宗室尤其艰难,或如刘表、刘焉、刘璋,自保本州;或如刘虞、刘宠,为人逼杀;或如刘勋,耦合军阀;或如诸藩王,闭门谢客。但刘公子却忘记,刘氏宗室其实还有第五类选择!”

    “第五类?”刘晔面露疑惑。

    “昔,高祖取彭越于钜野,光武创基于绿林,遂能龙飞中兴,以成帝业!今日巢湖贼兵,何尝不是彭越、绿林之徒?适逢乱世,帝室暗弱,为外臣所侵,正是刘家子,受命于天,拨乱反正之时!”萧言忽出惊人之语,竟劝刘晔勒兵自立,效仿汉光武帝刘秀,再建帝国。

    刘晔愣住。

    萧言话语急促,又继续说道:“人非圣贤,孰能全才,刘公子即便不善勒兵野战,亦非不能成就帝业!高祖皇帝有言‘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吾不如张良;镇守国家,安抚百姓,不断给军粮,吾不如萧何;率百万之众,战必胜,攻必取,吾不如韩信’。高祖皇帝,不如张良,不如萧何,不如韩信,却终能横扫天下,建汉称朔。”

    “刘公子名传淮南,英杰甚于高祖皇帝;少年杀人,勇武甚于光武皇帝。如此,何不效仿先帝伟业,重铸汉家江山?”

    萧言一席话,震的刘晔一愣一愣。

    一介白身的刘晔,哪曾考虑过这等大事?

    不错,刘晔的确智谋出众。然而,正因为智谋出众,刘晔更懂争霸天下的艰难。

    刘晔的思维,根本不曾朝那个方向发散过!

    从震惊中恢复,刘晔苦笑道:“萧十一郎,你莫胡思乱想啦!我还能不晓得自己几斤几两?况且汉天子尚在,身为刘氏宗室,焉能忽起悖逆之心?”

    萧言一席话,尽被刘晔视作无伤大雅的玩笑,却是根本没往心里去!

    萧言不甘心,又劝道:“当世虽无王莽,却有袁术、袁绍!袁绍不敬天子之心,天下皆知;袁术更是建号仲氏,妄图称帝于寿春。天子虽在,暗弱类似昔日孺子皇帝,光武之事,未必不可行?”

    “行啦,行啦!”刘晔打断萧言啰嗦,无奈说道:“萧十一郎,我知你心中所求!你是相中巢湖数千兵权,不愿白白送给刘勋,是吧?”

    “正好,我无统军之能,又无统军之心,而且我若西去,寄居庐江,有兵不若无兵。”

    “你既然相中巢湖数千兵权,我送给你便是!你甭再绕圈子啦!”

    “呃!”萧言差点被刘晔这句话呛死。

    “刘公子你说……”萧言不敢置信,试探性询问一句。

    刘晔点点头,轻笑道:“我是说啊,你若想统兵,我便将巢湖兵权移交给你!反正,这些巢湖兵,对我来说,其实是种累赘。若非顾忌他们为害,我真不愿劳心劳力,收编他们!”

    幸福来的是那样突然!

    萧言忽然有点明白:为甚他厌烦刘晔视他人为棋子行径,却始终未曾恨过刘晔。

    刘晔虽然利用萧言,但每次都给予萧言一定回报,或许这份回报不合萧言心意,但这份回报的价值却始终可以匹配萧言付出。

    刘晔与人合作,是一种利益交换,或许有些事瞒着你,但是绝不勉强你,有类后世商业合作。刘晔虽然视萧言为棋子,但却终不曾心怀否测,暗害过萧言。

    这也是萧言,在无其他前途情况下,下意识继续追随刘晔的缘由。

    虽然当棋子不爽,但是却不必担心刘晔让他故意送死。

    又如今日,刘晔看穿萧言心意,非但没有因此责怪萧言暗藏小心思,反而笑着说:你想统兵,好啊,我送给你!

    高才无行,是刘晔品性;不拘一格,却亦是刘晔品性。

    前些日,之所以拒绝萧言前来巢湖,亦是刘晔另有算计,而非侵夺萧言功劳——这一点功劳,刘晔何尝看在眼里?

第049 庐江县尉

    第049庐江县尉

    “你若想统兵,我送你!”刘晔一语道破萧言心思。

    贵族不会理解平民的艰苦奋斗,平民亦不会理解贵族的飘渺追求。

    平民所重视的,贵族不屑一顾;平民不屑一顾的,贵族反而重视。

    刘晔不理解萧言为甚孜孜追求;萧言也不理解刘晔为甚放弃机遇。身份差异,造就两人不同的思维模式。

    萧言出身卑贱,急需显功,证明自己价值。

    刘晔少年成名,无须点缀,也能一样瞩目。

    在刘晔眼里,巢湖贼兵是累赘,勾心斗角不说,还玷污他士族清白之名。萧言若有意接过“苦职”,刘晔不介意卖好,避位让贤于萧言——能甩掉巢湖贼兵麻烦,刘晔还要感谢萧言呢。

    然而,明白刘晔心意之后,萧言却迟疑了。

    诚然,在萧言眼中,巢湖贼兵是块精矿,只须打磨一番,便能化腐朽为神奇,磨砺出一柄宝剑。

    萧言相中巢湖贼兵的潜力,但问题是:萧言有能力接管巢湖贼兵吗?

    巢湖贼兵之所以接纳刘晔,大半是因恐惧孙策、袁术发兵来剿,这才攀枝刘晔,欲以此免除祸患。若无刘晔在旁,萧言如何取得巢湖贼兵信服?这群巢湖兵部将,连郑宝都不服,可能服萧言一个声名不显的外人?

    成德县兵之所以配合萧言,十有**是敬重本土望族成德刘氏,受制成德县府朝廷官兵身份。若无刘晔在旁,成德县兵诸队正、屯长、军侯、部尉怕将立即喧哗,吵闹着回家。区区市井游侠,怎可能令千数县兵臣服?

    哪怕是五十名淮北流民游侠,也同样是信任成德刘氏财力势力,才肯舍命追随萧言。若无刘晔在旁,购买这群淮北流民的百万钱欠账,萧言能不能还起,还是一回事呢!

    数来数去,若是萧言和刘晔分家,萧言身边能够信任的,仅有楚永、罗贲寥寥数名游侠而已。

    巢湖贼兵总帅之位,纵然刘晔有心退让,萧言也接受不起!

    一时之间,萧言泪流满面,无语问苍天:因缘际会,误入宝库,望见十吨重金砖,却愕然发现自己搬不动,砸不碎,眼睁睁看着闪闪财富,却不能据为己有!

    悲剧啊!痛苦啊!

    尤其,刘晔这句话,几乎瞬间堵死萧言规劝刘晔的路。

    配合曹操,瓦解淮河防线?好啊,兵权给你,你去干吧!

    巢湖兵不可轻弃?好啊,兵权给你,你去创造辉煌吧!

    萧言没办法再劝刘晔。

    萧言难道还能说:兵权我要,你人我也要?

    现在可是萧言为刘晔打工,而非刘晔为萧言打工!

    想通此节,萧言哀叹一声,郁闷说道:“刘公子说笑。似我才干,借刘公子名望,统御千数县兵,已是极限。主持收编巢湖贼兵之事,却是无能为力,唯有寄希望于刘公子。”

    “萧十一郎,你过谦了。不过,巢湖贼兵,诸部纷乱,收编起来,委实不容易!”见萧言婉拒,刘晔也不勉强。

    话说到此时,气氛已经有点冷场。

    萧言心情郁结,有口难言;刘晔心思殊远,忧心未来。

    良久,刘晔突然说道:“既然萧十一郎不愿接管巢湖贼兵,那不如随我前往庐江吧?”

    “自古以来,南北交兵,要在黄淮。淮河以南,争在渡口,争在坚城。”

    “淮河有坚城四,曰寿春,曰钟离,曰淮阴,曰盱眙{xu.yi};长江之北,渡口有二,曰历阳,曰广陵,;长江之南,渡口亦有二,曰牛渚,曰丹徙。另,江淮之间,又有合肥要城,联络南北。”

    “无论袁术,还是孙策、刘繇,其连绵征战,多集中于以上诸地。”

    “反观庐江郡,西北有大别山、数条长河屏蔽;西南有长江、彭蠡泽相隔,南北皆不易攻击。若欲定庐江,必先取淮南。淮南若定,天下局势,立时分明。”

    “我等在庐江,坐观淮南之争,南若胜,从南;北若胜,从北,岂不是保身活命万全之策?”

    可惜,熟读历史典册,晓得未来成败的萧言,对刘晔推论不感兴趣,心思:“万全之策?过两年,孙策就将刘勋碾成灰灰!看来,再优秀的谋士,也不是预言大师,不可能与我的历史记忆相比!”

    见萧言默然无语,刘晔又道:“大丈夫立功,何必急在一时!萧十一郎,你尚未加冠,何必如此急心功名?纵然你助曹操撕破淮河防线,曹操怕是也很难征用十八岁少年,任用要职吧?”

    说着,刘晔呵呵笑起来:“呵呵,说起来,我比你年长四岁,还是一介白身呢!”

    若论当世年龄,萧言的确有点幼,虚岁才不过十八岁,不是锐意功名的年纪。但谁要萧言幼苗躯体内,藏的是一位历经沧桑岁月的大叔灵魂?

    萧言呵呵笑着,引用后世张爱玲名言,应付说道:“出名要趁早嘛。”

    话虽是如此说,萧言却也因刘晔话语,有些感触:“是啊,我这躯体,才十七周岁呢!未来三国鏖战,还要持续好多年,只要历史不偏转,机遇有的是!”

    觉察萧言有些意动,刘晔乘胜追击:“巢湖兵毕竟是湖匪,出身不干净,有碍未来宦途,萧十一郎你不要也罢!”

    “前月初,在方井村,我曾劝过你,说,凭你萧十一郎的才能,最不济也能做一县县尉,哪能屈身小吏亭长?可惜,当时郡县不靖,又有郑宝在旁威胁,我不敢轻易推举你做县尉,若非你心思迫切,我也不必行折中之法,令你暂领西城门亭长。”

    “如今郑宝枭首,万事了结,西城门亭长之位,可以休矣!”

    “你若随我远赴庐江,我却可正好向庐江太守刘勋,推荐你做一县县尉。甚至,若是幸运,不定还能借收编巢湖贼兵之威,一举取得郡司马之位。”

    县尉!

    郡司马!

    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刘晔一句话,忽又勾起萧言心思。

    刘晔当初的确说过这话,只是萧言以为刘晔只是口上说说,敷衍他而已,没想到刘晔今日竟再度提起此事。

    前面说过,汉世县级政府属官编制,大概可分为四个阶层,其中“有秩”“斗食”“佐吏”属于吏,“长吏”属于官。亭长是小吏中小吏,县尉却是仅次于县令、县丞的三把手,两者地位,差天错地。

    又:

    汉世制度,县、邑{公主封地}、道{蛮夷所在}、国{县侯侯国}四者,除侯国置国相外,县、邑、道,大者置县令,官秩一千石;中者置县长,官秩四百石;小者亦置县长,官秩三百石。而县尉所食,参比县令(长)。

    譬如成德县,成德是大县,县令的官秩,是一千石;而县尉的官秩,便是四百石。

    庐江郡也是富郡,郡内基本上都是大县,若能任职县尉,那便是四百石的官儿!

    是做庐江郡的县尉,还是等待时机,策应曹操?

    思来思去,萧言觉得:曹操那里,素无熟人,前途相对比较虚幻,不如且去庐江郡,做一县县尉实际。有做县尉积累起的资历,熬到虚岁二十一岁,再在孙策破击庐江之时,投机一把,显现声名,再追随刘勋、刘晔,归顺曹操,也未尝不可……

    此种进取之路,比起冒险接应曹操,却是稳妥的多。

    “那就去庐江!”因县尉一职赤果果的诱惑,萧言果断选择顺从刘晔。

第050 庐江太守刘勋

    第050庐江太守刘勋

    萧言后世在军队、社会,摸打滚爬多年,见惯人心险恶,早已学会谨慎做事,不见兔子不撒鹰,不见真佛不烧香。

    任你说的再好听,也不如看得见,摸得着的来的实惠!

    刘晔如此,曹操亦是如此。

    相比投依曹操那不可知的未来,显然是刘晔提出的县尉,更有吸引力。于是,萧言绝口不提曹操,立即表示愿意追随刘晔,远赴庐江。

    与此同时,刘晔高看萧言,视萧言为豪杰壮士,也愿意善意交结萧言。毕竟一个好汉三个帮,一个篱笆三个桩,比起事必躬亲,诸事纷繁,刘晔更愿意团结一批可以引为助力的力量,比如鲁肃,比如萧言。

    于是,两人一拍即可,霎那间将未来行程定在巢湖。

    随后,刘晔又花费一番口舌,劝动数千巢湖,拔营移向巢湖。

    不得不说,萧言真心佩服刘晔嘴皮功夫。

    想当初,刘晔劝郑宝前往寿春归顺袁术时,一句“刘勋是庐江之主,袁术是扬州之主,郑将军缘何舍本逐末,弃袁术而从刘勋”,贬低刘勋,将郑宝引诱至成德。

    今日,刘晔劝巢湖贼兵改投庐江,却又道:“袁术坐拥江淮,马健兵强,敢死精锐,数以万计。袁术强盛,不缺仆从,我若投之,其必不重视。勇武孙策尚不能立足寿春,况乎吾等?窃以为,列位将军去寿春,不如去庐江!”

    舍庐江去寿春是刘晔;舍寿春去庐江又是刘晔:正反话怎么说,都是他刘晔对。

    尤其,刘晔这些说辞,各有理论支持,听起来都像那么一回事,值得信服。

    念起历史记载刘晔“可伐蜀汉、不可伐蜀汉”典故,萧言不禁咧嘴苦笑:“傅玄[1]还真没冤枉刘晔!”

    {注[1]:傅玄,字休奕,汉汉阳太守傅燮之孙,参编《魏书》,著有《傅子》。“蜀汉可伐、蜀汉不可伐”典故,由其所录。}

    三日后,总人数合计五千四百步骑的巢湖贼兵,集结完毕,并与萧言所统的一千六百名成德县兵,一前一后,移军向西。

    成德县兵隶属淮南郡,按制不可无令越过郡界,而且成德县兵乡土情节严重,纷纷表示不愿西去。幸好军中还有刘晔,借助成德刘氏平素积累威望,刘晔成功安抚军心:“巢湖贼兵新降,尚未收心,若无县兵随行,恐有不测之危险。还望诸位同乡,帮人帮到底,彻底解决巢湖隐患,刘晔将来一定感激不尽。”

    经由此事,萧言也感慨自己明智,没有强行统兵巢湖:若是没有刘晔安抚县兵,一时之间,他还真束手无策。县兵尚且如此,遑论巢湖贼兵?

    ======

    建安二年五月十三日。

    刘晔、萧言,总帅五千六百名巢湖兵、一千六百名成德县兵,合计七千两百人,出巢湖,浩浩荡荡赶至舒县。

    舒县是庐江郡郡太守治所。

    舒县西北,是大别山山脉造就的连绵丘陵;舒县西南,是烟波迷漫彭蠡泽;舒县正南,是浩浩荡荡东去长江水;舒县正西,则即是八百里巢湖。

    纵然地形不错,但与寿春、合肥相比,舒县其实并不算战略要地。

    当然,舒县、皖县、寻阳县,三县串联而成的近河平原,也自有他的优胜处。

    长江之北,桐柏山和大别山复合山脉,犹如一柄巨锤,将湖北平原与两淮平原,生生撕裂两半。

    汉世,淮西地区即是淮南郡,湖北平原则是荆州北部。

    因大别山山脉从中阻隔,舒、皖、寻阳三县近河平原,便自然而然成为江东地区联络荆南、荆北地区重要通道。正所谓,长江水道,大别山之西有江夏郡,大别山之东有庐江郡。

    诸侯讨董之际,孙坚率兵远赴南阳,其长子孙策便迁家舒县,与本同望族周瑜同游,坐等父亲成败。

    舒县,亦是三国传奇人杰周瑜家乡所在。

    周瑜周公瑾,后世名望极高,倾慕者甚多,萧言也不能免俗。远来舒县路上,萧言回忆起历史记载:“建安二年、建安三年,貌似正是周瑜彻底摈弃袁术,追随孙策之时。却不知,周瑜今日在舒县,还是在寿春,亦或早已出任居巢县长,假道远走江东?”

    怀着如此念头,舒县县城,渐行渐近。

    行至舒县县城十里外,前军斥候突然来禀:“禀刘公子、萧都尉,前路亭舍华表之外,停有百数鼓吏导从,自称庐江太守麾下。”

    鼓吏、导从,皆是汉世官员出行仪仗,大概类似后世和谐年间,重要官员出行时,负责封锁要道,以及前后一辆辆轿车开路的专业人员。

    突闻有人拦路,萧言不明所以然,以为要盘问数千人远来舒县目的,遂吩咐斥候说道:“你且告诉他们,我军来舒县之事,早已飞马传讯,告知庐江太守……”

    孰料,萧言话还未说完,刘晔已经“啊呀”一声,翻身跳下马,疾步向前。行走之余,刘晔又察觉萧言懵懂不明局势,遂解释道:“前面定是庐江太守刘勋,亲自来迎接我们。”

    刘勋?

    亲自迎接?

    前面亭舍,离舒县县城还有十里地啊?萧言不解。

    不过,萧言熟读历史典故,很快明白过神来:“刘勋莫不是在搞‘出城十里,亲迎某某’?”

    刘勋是庐江太守,官秩两千石,不可能如此在乎成德县兵。

    太守,其地位,相当于共和国地级市市委书记。

    县兵,其地位,相当于共和国县级武警中队和县级驻戍军队复合体。

    纵然由于适逢乱世,一千六百名县兵外加五千余巢湖兵,人数的确多了点,但这也值不得刘勋亲迎十里外。

    能值得刘勋亲迎十里外的,唯有名动淮南的刘晔刘子扬。

    霎那间,萧言已经想通事情原委。

    果然,刘晔小碎步疾走,驻足亭舍华表外,高声谦辞:“哎呀呀,劳烦太守出城亲迎,小子受之有愧啊!”

    与此同时,刘勋跨步迎上刘晔:“子扬,你可让我好等!为等你来,我已在亭舍住了两日啦。”

    “受之有愧,受之有愧!”刘晔又是连连谦辞。

    刘勋一边向众属从介绍刘晔,一边与刘晔畅谈,好似他与刘晔是一对分别多年的好友。

    显然,刘勋对刘晔,相当重视,不然他也不会亲迎十里外。

    刘晔能得刘勋青睐,亦令萧言感到十分欣慰,长吁一口气。

    刘勋既然如此重视刘晔,县尉还会远吗?

第051 寄人篱下 (上)

    第051寄人篱下(上)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转眼间,萧言已来舒县十余日。

    庐江太守刘勋果然相当看重刘晔,方回舒县,便将刘晔引为幕僚一员,问询时政,参议军情。数日前,刘勋更是广邀淮右名士,朝夕宴歌,替刘晔接风洗尘。一时之间,整个舒县县城,都好似围绕刘晔转,令萧言好生艳羡,常恨自己未能生于刘氏宗室之家。

    与殷勤招待刘晔孑然相反,刘勋则近乎无视萧言,哪怕有刘晔引荐,叙起巢湖事,刘勋也仅仅应付似的点点头,转身又把萧言忘去。甚至,若是酒宴由刘勋发起,萧言那就别想得来一张请帖。

    好在刘晔虽然性情狡桀,却异常熟稔人心是非,但凡他高看之人,必然不会刻意忽视,乃致引起对方介怀。萧言市井游侠出身,又无声名,士族轻之,刘勋更无视其人,但是刘晔却一直不厌其烦,向众人推销萧言,轻描淡写略过萧言少年游侠经历,说道:“萧十一郎少有壮志,好读书,喜击剑,仗义任侠,颇有前人遗风。”

    好嘛,刘晔嘴皮一转,萧言三年市井游侠经历,变成“喜击剑,仗义任侠”;萧言为宦途蝇营狗苟钻营,也随之变成“少有壮志,好读书”。

    三无青年萧言,摇身一变,成为汉末淮南青年才俊。

    刘晔这种包装手段,成效斐然,绝似后世广告。短短十余日之内,萧言便在舒县声名鹊起,待今日,连刘勋也不再随意无视萧言。

    当然,包装这种手法,看似简单,其实各类细节条件要求颇高。

    首先,一如后世广告得请娱乐圈明星,你若想在士族内广告,那也得请士子圈明星出面。似郭嘉郭奉孝,是由荀彧所推举;似鲁肃鲁子敬,是由周瑜所推举……等等。

    其次,你还得有一定真才实学,能匹配名士赞誉。

    仗义任侠方面,可从协助刘晔击杀郑宝佐证;喜击剑方面,萧言剑术虽非顶尖,却有一战之力;好读书方面,萧言虽不懂汉世《尚书》《易经》诸经书,但却熟稔历史,广知典故,能与士族坐而论道;少有壮志方面,萧言虽贫寒出身,却因后世典册记载,提前知晓汉世高层变动。

    如此种种,令士族圈稍稍接纳萧言,不敢视萧言为刘晔家仆。

    案,汉世家族成份,有豪强、望族、世族、寒门、庶民等等之分。

    所谓豪强,权势气焰,族脉繁多,强横当地。类比后世共和国和谐年间,地级市内某家族,家族成员以百计,做官有厅级正职干部以上数位,从商有亿万富豪数位。横行市内,虽军警政法,无人敢惹,这便是豪强。

    所谓望族,名高权贵,声名卓越,为当地衣冠。类比后世共和国和谐年间,地级市内某家族,家族内人,做官有厅级以上数位,白身则有公知数位,可肆意褒贬时政。国人提及该地级市,首先想起某家族,这便是望族。

    所谓世家,四五六代内,世世权贵,传承不绝。类比后世共和国和谐年间,地级市内某家族,迄今五六代,无论满清、民国、共和,世代屡出厅级正职以上官员,父死子继。子孙昌盛,延绵不绝,这便是世家。

    当然,世家、望族、豪强,大抵都是散乱划分,并没有严格界限,豪强望族,世家豪强,名门望族等等,汉世典册中,时常复合用词。但无论如何,上述之家,皆能横行一郡,名传全国。

    世家、望族、豪强之外,又有寒门。

    所谓寒门,寒则寒也,门第仍在,风骨犹存。类比后世共和国和谐年间,地级市内,某家族是清末时代、民国时代、共和建国时代豪强望族支脉,先人逝世,子孙虽未能兴盛家族,却还保留书香门第颜面,做官有厅级以下若干,从商有千万富翁、百万商贩若干,白身则有当地名家若干,则谓之寒门。

    寒门,祖上曾经风光过,现在则日渐衰败。

    寒门之外,又有庶族。庶族即是平民家族,汉世百家,九十九家是庶族。

    庶族,依赖于田蓄、经商为生。

    平民之间有贫贱,庶族内部亦有高低。

    庶族最贱者,为佃户,家无耕田,租田而生。

    庶族次贱者,为贫农,家中耕田,仅能果腹。

    庶族稍贵者,为富民,或购田数百数千亩,或蓄牛羊数百数千头,家有余财,可雇佃户、役工。

    庶族最贵者,为豪民,富胜千人,家累千万,食客数十百人,雄张乡里,郡内知名,唯因家族中无有公卿官僚,政治权力薄弱,比不得豪强、望族、世家。此类豪民,也有人称为豪强,但这种豪强,多半属于县乡级别的山寨,与真正的豪强,不可同日而语。

    适逢汉末战乱,军阀割据,制度混乱,无数豪民趁势而起,聚拢千百人,恃勇赖力,地位急促升高,成为众多军阀极力争取的对象。类如谯郡许褚许仲康,他家族成份,其实就是豪民,因能聚拢宗族数千家,力拒黄巾贼,称勇淮泗,赢得曹操青睐,聘以亲信之职。

    而萧言,如今家有耕田一百五十亩,亦可勉强算入富农阶层。

    倘若萧言在家缓慢经营,赚钱买地雇佣佃户提升爵位,却也可缓慢晋级豪民,称雄成德县。当然,走这一条路,耗时太久,且非萧言所喜。

    另外,萧家一百五十亩耕田,毕竟尽数分给萧信。富农之称,萧言有名无份。

    尽管如此,严格算起来,萧言的出身,还是好过贫农、佃户,若非如此,成德县令昔日也不会心生聘请萧言任职肥西亭亭长之意。

    只是,先前萧十一离家出走,又以游侠身份在成德厮混多年,周围已经习惯将萧言当作市井游侠。

    不过,有今日刘晔为萧言张目,其游侠经历也能日渐削弱,若是萧言能攀上哪门萧氏望族支脉,还能混个寒门士子呢。

    闲话暂且不提。

    萧言之所以追随刘晔脚步,广交士族,也是无奈——住在舒县这些天,萧言实在太清闲!

    不出萧言所料,尽管刘勋看重刘晔,但是他也绝不能容忍,舒县另有其他人掌握五六千战卒,威胁庐江郡安全。

    在刘晔入驻舒县第二日,刘勋满面忧愁的说道:“巢湖兵毕竟是湖匪出身,心思迥异,今日虽降,明日未必不复反。若允其驻戍舒县,却是徒令城内百姓忧心惊惧。子扬以为,这五千余巢湖兵,另行安置何处为好?”

    刘晔哪能不明白刘勋所图,顺势答道:“我久在成德,不熟悉庐江郡地理。巢湖兵一切诸事,却须烦请太守上心,酌情处理。”

    说罢,刘晔放弃五千余巢湖兵兵权,交割给刘勋。

    题外话,而后数日,刘勋之所以广邀名士,朝夕宴歌,也是因为他相当满意刘晔爽快上交兵权。

    接管五千余巢湖兵之后,刘勋立即迫不及待将他们分割为十六部,勒令属下一一收编纳降。

    巢湖贼兵诸部将,之所以来庐江,是因为贪恋手中权势,躲避孙策、袁术侵袭,哪甘心束手待毙,乖乖送上手中权柄,被刘勋收编?

    于是,巢湖贼兵,一边高声喝骂刘晔言而无信,一边群议汹汹,向刘勋提出条件:人可降,军权不可失!

    然而,面对巢湖贼兵的开价,刘勋轻蔑唾弃一声,评价道:“乱臣贼子,既入我庐江,尚欲左右跳串焉?传我军令,但凡抗拒收编者,杀无赦!”

    “嚓!嚓!嚓!”

    一日之内,十七名巢湖兵部将,被刘勋斩首八名。

    另外九名巢湖兵部将能够存活,却还得感谢一名巢湖兵部将,临机一动,及时找来刘晔说情,涕泪俱下,说愿意投降刘勋,以后再也不敢生二心。

    与八名巢湖兵部将陪葬的,还有八百余名行事较为“激进”的巢湖兵。

    “降不?不降,够嘴硬,杀!”

    “降不?不说话,那就是不愿降,杀!”

    “降不?想做军侯,就凭你,杀!”

    “降不?要遣散费,想的美,杀!”

    “降不?敢骂人,找死,杀!”

    庐江郡郡兵恍若地狱恶魔,杀人如同杀畜生,毫不留情,巢湖贼兵谁敢说半个不字,立马一刀砍死。

    巢湖贼兵诸部将以及骨气硬朗之辈,被刘勋尽数砍杀之后,余下巢湖贼兵的心理防御瞬间垮掉,纷纷跪地投降。五千六百名巢湖兵,一日之内,刘勋砍杀八百人,由不得巢湖贼兵不惧。

    恰在此时,刘晔及时出面,阻拦庐江郡郡兵诸多不必要的杀戮,令众巢湖贼兵对他复起好感,十成怨恨,散了七分!

第052 寄人篱下(中)

    第052寄人篱下(中)

    五千六百名巢湖兵,刘勋一日肆杀八百人。幸存四千八百人,刘勋又挑优排劣,选出一千精锐战卒,补入郡国兵。

    至于挑剩下三千余巢湖贼兵,刘勋则尽数贬为佃农,或下放耕种官田,或贩卖大户之家。却是庐江财源有限,养不起来投的数千巢湖兵。

    简而言之,数千巢湖兵,顷刻间被刘勋肢解!

    继数千巢湖兵惨遭肢解之后,一千六百名成德县兵也正式宣布解散。

    成德县兵毕竟是成德县兵,家在成德,兵籍亦在成德,不可能追随刘晔,长久驻守庐江郡。

    刘晔家两百家兵,亦随同成德县兵返乡,却是刘晔为避免引起刘勋忌讳,选择主动解除武装。

    唯有萧言知晓未来历史趋势,深知乱世军权重要性,非但不曾遣散七十余名成德游侠、淮北游侠,反而仔细操练他们,朝合格基层军官方向培养。

    如此,与刘晔一前一后,解除兵权的萧言,倒也难得清闲数日。

    只是清闲久了,难免有时候感觉很无聊。

    刘晔所承诺的县尉官职,一时还未音讯,不过萧言也晓得,这事急不来。

    若说亭长副科级正职干部,县尉便是正处级副职干部,相差殊远,入职流程也更为繁琐。尤其,亭长是吏,县尉是官。吏员任职,无须出郡;官员就职,却必须他郡,单是将萧言吏籍改迁至庐江,便要耗费诸多时日。

    庐江太守刘勋毕竟是袁术属臣,行事不可逾矩。倘若今日是袁术聘任萧言,莫说县尉、县令,便是太守,也是他一句话的事,才不理会许都朝廷种种规矩。在扬州,他袁术就是规矩。

    因为此节,萧言也就闲中作乐,广交庐江士族。

    提及庐江士族,就绕不过舒县世家望族周氏,也即周瑜之家。

    舒县周氏,西汉初远古祖籍,本在青州东平郡任城县{今山东省济宁市};周氏稍兴,支脉迁徙豫州汝南郡安城县{今河南省驻马店市};时值东汉中际,又有周氏支脉,迁家扬州庐江舒县{今安徽省合肥市},此即为舒县周氏。

    周氏之家,兴盛于汝南郡安城县,其族载于历史典册之人,不胜枚举,如周燮兄弟等等。

    庐江周氏一脉,兴盛起于周荣。时,袁安任职司徒,辟周荣司徒府,并且相当器用周荣,与之共抗外戚窦宪。待窦宪自杀败亡,汝南袁氏、庐江周氏,立时两门同兴,汝南袁氏有四世三公,庐江周氏有世代京宦尚书令。

    尚书令,官职千石,下辖尚书六人,尚书仆射一人。尚书令官秩品级虽低,但是权柄极大,掌管汉帝国朝廷一切文书章程、官员升迁。

    汉末数十年,袁氏、周氏两族,连体同生,休戚相关,虽无婚姻之约,却有联盟之实。昔日董卓权掌雒阳,其一忌袁氏一门,其二忌周氏一门,甚至为防止周氏援兵,前来雒阳与袁氏汇合,董卓更是不惜劫杀周忠两子,也即是周晖两兄弟。

    舒县周氏,主脉传承是周荣、周兴、周景、周忠、周晖,而周瑜则是周兴次子分出的支脉,喊周兴为祖爷爷,喊周景为堂祖父,喊周忠从叔父,喊周晖从兄。

    但,即便周瑜是支脉余家,富贵不能与主家相比,周瑜父亲也曾就任雒阳令一职。

    东汉帝都在雒阳。

    雒阳令,其权力,其地位,稍比后北京市市长低些。

    同祖支脉都能荣登雒阳令,舒县周氏一门富贵,可想而知。

    舒县周氏的名望,远胜成德刘氏百倍!

    唯因周忠两子,因救难雒阳,为董卓劫杀,一门陡然陷入传承危机。子嗣断绝,何谈世家延续?

    当然,尽管遭遇世家传承危机,庐江周氏依然是庞然大物,庐江诸族,谁也不敢轻视分毫。

    萧言广交庐江士族时,曾遇见数名周氏族人。

    舒县周氏,勋著才俊,如今大约分为三类,一在雒阳,追随故太尉周忠;二在寿春,效命袁术,三在舒县,观望局势。这三类人,自然不会无聊会见萧言。

    萧言所见周氏族人,大都是类如周瑜,甚至比周瑜更远的支脉,但是他们又无周瑜才名,只得留在家中厮混度日。其实,即便是周瑜,此时的声名也相当有限,不能与死去的周晖,相提并论。

    席间,萧言曾向周氏族人,打听周瑜动向。

    周氏族人答曰:“在寿春”。

    萧言又问周瑜是否出外任官,周氏族人摇头,耻笑萧言眼界:“北郡来讯,小袁将军整治兵马,东征吕布,即将连青徐为一体,纳淮北为腹地,建功立业,正在今日,南宅二郎(周瑜)岂会蠢至出外补缺县令?”

    萧言恍然:“原来周瑜还在寿春。”

    转而思及鲁肃,萧言又疑惑不解:“鲁肃不是追随周瑜,渡江投靠孙策了吗?周瑜缘何还在寿春?历史记载,不是周瑜就任居巢县长之后,才与鲁肃结识吗?”

    “此时空历史,与真实历史并不完全一致,还是我疏忽了哪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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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言因周瑜、鲁肃事纠结同时,刘晔也在因萧言、刘勋纠结。

    书房内,刘晔左手托着额头,右手轻握兔肩紫毫笔,掌竖腕平,笔尖在薄纸上,勾勒出一行行蜿蜒字体。

    尚老径自走入书房,轻声提醒刘晔:“公子……”

    刘晔手腕不停,随口回应尚老:“哦,郡丞那里怎么说?”

    尚老答道:“经公子数日辛苦引荐,萧十一郎已经勉强立足庐江。府君[1](刘勋)如能辟萧十一郎为县尉,此时应已不再引起郡吏反感。只是,郡丞却依旧不愿开口,说府君不喜萧十一郎,如若举荐,恐惹府君不快。”

    注[1]:府君,汉世太守别称,有尊敬之意。

    “县丞可说,刘太守缘何不喜萧十一郎?”刘晔问道。

    尚老斟酌一番言语,方小心回答道:“县丞言,他曾提及萧十一郎,试探府君态度。府君却评价道,‘萧言有才无德,我若用之,诸君子必将笑我不识用人’。”

    “怎个‘有才无德’?”刘晔问道。

    尚老语气更加小心,说道:“县丞说,府君原话是:‘何崇(成德县令)辟萧言为掾吏,萧言不思君恩,反挟主自用,有悖伦理,不似人子。我若用他,焉知其手中长剑,不会抵我脖颈间?’”

    “刘太守真是好大气度!”刘晔放下手中毛笔,冷笑一声。

    诚然,萧言若是成德县令真心聘用,他当日挟持成德县令、县丞、两县尉、三游徼之事,的确有点说不过去。

    但事实却是,萧言西城门亭之位,缘由刘晔推荐,而非成德县令施恩。

    这且不说。

    萧言挟持成德县令,明抢兵权,纵然其心怀他念,那也是营救刘晔啊?

    刘勋斥责萧言不义,岂不是说萧言不该救刘晔,维护成德县令脸面,比营救刘晔重要?

    连尚老都晓得刘勋言辞无礼,说话时小心翼翼,唯恐不慎激怒刘晔!

第053 寄人篱下(下)

    第053寄人篱下(下)

    “刘太守真是好大气度!”刘晔冷笑。

    尚老嘟囔道:“郑宝伏诛,成德复归平静,公子咱们要不回家吧!何苦寄居庐江,受人白眼?”

    外人眼中,刘勋亲迎十里,朝夕宴歌,为刘晔接风洗尘,好生令人羡慕。但是,刘晔却有苦自己知,比起这份虚伪热情,他更情愿,刘勋大刺刺坐在郡府不动,等他前往拜谒。当然,无论如何,既然已来庐江,刘晔此时绝不可能听尚老劝,返回成德。

    因是,刘晔不答反问:“合肥县传来消息没?”

    尚老答道:“今天上午传来的消息。”

    “比起郡丞,合肥县令比较好说话。闻听公子有意合肥县游徼空缺,合肥县令不曾问公子欲举荐何人,便一口应诺,并言:公子所荐,必是英才,无须复查……”

    “公子,你派人询问合肥县空缺,是不是准备改荐萧十一郎为合肥县游徼?”说到最后,尚老忍不住问道。

    刘晔点点头,默认尚老推测。

    案:汉世制度,有些官职,譬如亭长,有缺即补,不能稍稍延误;有些官职,譬如游徼,常有闲缺,有时甚至敢空闲数年不补。

    又好似成德县,本额定游徼四人。然而,自上任游徼吕甫为萧言刺杀,其留下的游徼职位一直空缺,成德县令至今尚无意选拔补调。

    尚老犹豫良久,终究还是提出建议:“府君虽然不喜萧十一郎,却未必不能扭转心意。公子难道不能与府君周旋一二?”

    却是,尚老因与萧言合作,挟持成德县府,援兵巢湖一事,对萧言好感大增,此时想保一保萧言的仕途,毕竟游徼是吏,县尉是官,两者前途不可同日而语。而且,尚老恼恨刘勋对刘晔外欣赏,内忌恨,想劝刘晔出手,不软不硬反击刘勋一次,让他明白世间聪明人,不只有他刘勋一人。

    可惜,尚老却料错刘晔性情。

    刘晔眉头微皱,语气不轻不重斥责道:“事情哪有这么简单!”

    前时协助萧言挟持成德县府一事,尚老未能看破萧言心思,自以为慧眼远识,助刘晔甚多。刘晔念尚老久管族事,劳苦功高,也不忍揭开此节,徒令这位老仆翻脸暴怒,乃至影响到交结萧言计划。只是刘晔话不说白,却令尚老飘飘然,自我感觉良好,甚至有点自以为是。

    好在尚老毕竟是刘家世代家仆,无比清楚自己地位,刘晔一句斥责,令他立即收起一切小心思,切切诺诺,不敢再自作主张。

    当然,尚老脸面还是要照顾的。轻斥尚老一句后,刘晔又详细解释心意:“纵然刘勋有万般不是,只要他不曾起害我性命之心,我们就不该主动挑起麻烦。你我初来庐江,寄人篱下,若与刘勋动辄翻脸,纯属自找麻烦。”

    一句话,刘晔因其权势而折腰!

    早在刘晔选择主动解除武装之时,他便已屈服刘勋的权势。

    刘晔性情,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要我安然无恙,外事一切不问。

    在成德时,他不曾主动挑衅成德县令;在庐江,他亦不曾主动挑衅刘勋;历史上,他更不曾主动挑衅曹魏政权。当然,谁若觉得刘晔懦弱、好欺负,譬如郑宝,敢将刘晔逼上绝路,刘晔那就登时露出深藏利牙,反戈一击,将敌人提前扼杀于腹胎。

    这便是刘晔乱世保命之策。

    刘晔再不满刘勋,但只要刘勋不害他性命,刘晔大抵选择屈服权势。

    刘晔不因自己挑衅刘勋,当然更不会因萧言挑衅刘勋!

    继而,刘晔又说道:“再者,我原本观乎刘勋诸属从,无有血勇统兵之才,这才打定主意,向他推荐萧十一郎。这本是合则两利的好事,并非我只求刘勋付出。刘勋不辟萧十一郎,固然是萧十一郎运气不佳,但又何尝不是天亡刘勋?”

    “萧十一郎那里……?”尚老小心问道。

    刘晔沉思一炷香时间,将案牍纸信封装,叹声道:“你安排一下,此事我亲自和萧十一郎说罢!”

    ======

    “你说聘我做县尉事儿,鸡飞蛋打啦?”乍闻半月幻想乍灭,萧信又惊又怒。

    刘晔心中觉得对不住萧言,内疚说道:“真是抱歉,却是我考虑不周,小瞧刘勋对我忌讳之心。”

    “忌讳?”萧言不明所以然。

    刘晔解释道:“刘勋有权势,我刘晔有虚名,刘勋惧我反客为主,夺他之权势。”

    “巢湖贼患,祸乱已久,非独合肥、浚遒等县深受其害,庐江亦屡屡遭其侵袭,郡县乡民长恨官军无能,致使贼子横行。”

    “今日,你我携平镇巢湖兵之势,率五六千降兵,高调入庐江,庐江人对你我多加赞誉,却不言刘勋之功。这些日,怕有不少学子儒生,向萧十一郎询问你我平镇巢湖兵细节吧?你之所以能在庐江扬名,亦多赖于此功绩。”

    “然而,刘勋此人,性.爱财,最贪权,又无容人之量。你我初来时,他亲迎十里,朝夕宴饮,无非是揽你我平镇巢湖之功。他愈表示爱才,愈表示重视你我,言下之意岂不是你我尽是他下属,你我之功,皆是他刘勋之功?”

    “五千六百巢湖贼兵,刘勋说杀就杀,一日砍下八百头颅。你可晓得刘勋缘何如此残暴?”

    “巢湖贼兵强,庐江兵暗弱,虽近县舒县、临湖县、襄安县,官兵不能保民。三县恨官兵无能之余,又恨巢湖贼兵抄略,唯因巢湖贼兵占据地利,可聚可散,令三县豪民勇士徒呼奈何。”

    “你我既平巢湖,三县吏民感激。为侵夺、压制你我声望,刘勋便行泄愤之策,大肆屠杀巢湖贼兵,宣威诸县,挑拨县民复仇之心。三县吏民闻巢湖兵惨死,于是纷纷高呼痛快,遗憾你我妇人之仁,不曾惩戒巢湖贼兵;赞叹刘勋杀伐果断,为他们复仇报怨!”

    “简而言之,刘勋一切种种,都意在削弱你我带来的波动。”

    闻听刘晔一番话,萧言哑然无语:刘晔在成德时和成德县令龌龊,在庐江又与庐江太守刘勋龌龊,真是走到哪里都不安生。

    不过,话又说回来,不遭人妒忌是庸才!

    刘晔名扬淮南,身披耀眼光环,他走到哪里,哪里的光线就随之黯然。倘若对方心胸狭隘,难免心生忌恨,恼怒刘晔喧宾夺主!依刘晔所说,刘勋贪财贪权,显然也是心胸险隘之辈,他不与刘晔交恶,那才奇怪。

    尽管想通此节,萧言却不能接受现实:县尉啊,我的县尉哎。

    萧言之所以追随刘晔来庐江,不就是图个便宜县尉嘛?

    早知今日,还不如不来庐江!

    不过,萧言还有点心怀侥幸:“刘公子名望卓著,为刘勋昏官嫉妒,在情理之中。只是,我言轻人卑,不值长者一哂,怎也被刘勋盯上?”

    刘晔赧然答道:“萧十一郎未能补缺县尉,却是受我连累!”

    “你我初来时,庐江郡县尉之职,有俩空缺,一则是舒县县尉,二则是皖县县尉。舒县是郡太守治所;皖城亦是大县,且有铁矿,产军械,可谓是庐江用武之地。”

    “我本意,是想你以县尉之职,选练强军,增强庐江武略,以备不时之需。”

    “然则,刘勋却误会我,以为我想夺庐江兵权,以为你是我打入庐江郡兵内部的棋子。”

    “如此,无怪刘勋不肯下放军权,聘你做县尉。”

    萧言失望,退而求其次:“舒县县尉、皖县县尉若不可得,其他县县尉可有希望?”

    刘晔苦笑道:“刘勋既怀疑你我夺权,又怎肯再聘你做县尉?纵然是远在淮河岸边的阳泉县县尉,怕也不能扭转刘勋心意!”

    “也就是说,县尉之事,毫无一丝希望啦?”萧言一脸苦逼样,心中画圈圈,诅咒刘勋将来被孙策活捉。

    刘晔点点头。

    不过,刘晔话锋又陡然一转:“我知你萧十一郎志向远大,一心辅助圣贤,治国平天下。因是,县尉一事在刘勋那里碰壁同时,我又另行为你寻找其他门路。”

    “合肥县令,也就是昔日劝诱郑宝前往成德,与萧十一郎你有一面之缘的合肥县令,他感激你我平镇巢湖,泯灭贼兵侵袭之患,愿意聘你重任。只可惜,县尉任免之权,不在县令之手,且合肥又与成德同郡,不合汉家制度,合肥县令有心聘你做县尉,却也无能为力。”

    “而后,合肥县令又言合肥游徼之位,空缺两人,若是萧十一郎不嫌弃,你可随时赴任!”

    “就我个人意见,我不赞同萧十一郎你就任合肥县游徼,毕竟游徼是吏员,不是官员,任之影响未来。”

    “我更希望,你能留在庐江,彼此互相照应。可是,我刘晔无能,不能逆转刘勋心意,即便萧十一郎你驻足庐江一年两年,我却不敢保证,你将来能有统兵之日。”

    “孰是孰非,是留庐江,还是去合肥,萧十一郎你自己拿个主意吧?”

第054 前路何方(上)

    第054前路何方(上)

    “是留庐江,还是去合肥,萧十一郎你且拿个主意吧!”刘晔道。

    刘晔又招呼僮仆端来锦盒,转手递交萧言,说道:“锦盒内有合肥游徼符节文书,以及一封我写与合肥县令的私信。你若有志于合肥游徼,可随时赴任!”

    说罢,不等萧言表明态度,刘晔便起身告辞:“庐江还是合肥,事关前途,萧十一郎你且慎重考虑数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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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辞别萧言,刘晔径自返家。

    尚老愤愤不平,忍不住出声询问刘晔:“萧十一郎求县尉无果一事,十分有七是刘勋傲慢,十分有三受累公子,公子缘何以德报怨,代刘勋受过?何不明明白白告知萧十一郎原委?”

    刘晔顿住脚步,苦笑道:“如有可能,岂愿代刘勋受过。只是,刘勋欠我,我可缓缓图之,令其自悔。若是萧十一郎因此恼恨刘勋,依他性情,怕是容易引起不测祸患啊。”

    “惹出祸患又如何,难道刘勋还敢不顾公子颜面,擒杀萧十一郎不成?”尚老更加不忿。

    孰料,刘晔却苦笑摇头:“唉呀,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之忧心,不在于刘勋可能擒杀萧十一郎,而在于萧十一郎或将搅乱庐江局势。刘勋傲慢,眼中无人,视萧十一郎为草芥,他若恨萧十一郎,自是直截了当镇压,岂会处心积虑报复?萧十一郎则不然,他若恨上刘勋,即便不可能犹如杀吕甫时,夜入郡府,白刃泄恨;也将记恨在心,好似挟持何崇(成德县令)那般,让刘勋下不来台。”

    “怎么可能!”尚老目瞪口呆。

    “呵呵,你平时是不是觉得萧十一郎雍容有度、谦卑有礼,不似市井人物?倘若不知他游侠出身底细,还可能误以为他是世家子弟出身?”刘晔轻笑道。

    尚老点点头:“的确如此。老奴虽然没甚眼光,但是私下总觉得,公子所结交诸人中,一则鲁肃,二则萧十一郎,皆与常人不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初见萧十一郎时,我本以为他是唐万那般人物,待后来紧盯他十数日,却发觉他与唐万根本不同,只是老奴嘴拙,却是说不出他们不同在哪里。”

    “谦虚,低到尘埃里的骄傲。”刘晔点点头,说道:“你若细心观察,便会发觉萧十一郎那种藏在骨髓深处的骄傲。”

    “简单点说,萧十一郎日日敬称我刘公子,但是他口中的‘公子’,绝似我呼何崇为何县令,呼刘勋为刘太守,惯例称呼而已,无关高低贵贱。无论吕甫、何崇,还是刘勋,包括我,萧十一郎虽不曾俯视过,但亦不曾仰视过。这种深入骨髓的骄傲,鲁肃比不上他,我亦比不上他。”

    “所以我先前说,刘勋结恨萧十一郎,未来后悔的绝不是萧十一郎。”

    “你若不信,记下此话,十年后,回头再看。”

    尚老惊讶万分,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刘晔如此称许某人。尚老可是晓得,哪怕是名满天下的许邵许子将,刘晔背后也曾私下贬斥道:“徒有虚名,不堪大用!”

    “萧十一郎有这般厉害?”尚老有点不相信。

    刘晔摇摇头,说道:“不是厉害不厉害的问题,而是我根本看不透他能力极限所在。诚然,萧言年岁尚轻,智慧有所不足,但是他却能人所不能,知人所不知,外人走不通的绝路,他却能走出一条阳关大道。尤其这点,我远远不及他。”

    “正如我之真心,无外人能知;萧十一郎之能,亦无外人能见!”

    “愈关注其人,我愈不知其极限所在。”

    尽管尚老觉得不可思议,但还是选择相信自家公子眼光,感慨道:“偏僻乡村,竟有如此人物。或许,这就是萧十一郎父母辈,昔日散粮救人,积累下的阴德吧!前人积德,后人余荫啊!”

    继而,尚老又说道:“萧十一郎既然如此厉害,他若能留在庐江,与公子连势,岂不更令人心安。公子觉得,萧十一郎选择留在庐江,还是前往合肥?”

    “或许,他哪条路也不选,既不留在庐江,也不前往合肥!”刘晔沉思半日,缓声说道:“与我不同,萧十一郎心藏大志,无比珍惜时间。庐江地处三山两水之间,淮南不乱,庐江无事。我可孤居庐江,静等时势安定,贤良出世,他萧十一郎却不会等。萧十一郎是乱世之人,他惯于创造机会,而非静等机会上门。我敢肯定,淮南若乱,必是萧十一郎显名之时。”

    “他不可能留在庐江,任岁月蹉跎,脾肉复生。”

    “同时,他也不太可能去合肥。淮南若乱,乱在淮河,乱在江水,漩涡不在庐江,更不在合肥。庐江无功业可求,合肥更无功业可求,萧言既不愿留守庐江,又怎甘心裹足合肥?”

    “只是,萧十一郎欲往何方,我猜不透!”

    “我很期待萧十一郎的选择,看他走出一条什么路。”

    ======

    与此同时,萧言还未能从苦逼、郁闷情绪中走出。

    本来贪图县尉近利,萧言放弃之前种种设想,毅然追随刘晔,前来庐江,再开辟新天地。

    孰料,在庐江等待他的,却是一记当头棒喝。

    “后世读史时,却是不知,刘晔、刘勋,同是刘氏宗室,彼此之间竟然也有如此龌龊。唉,历史典册毕竟只言片语,不能尽知当世详略。周瑜、鲁肃的事儿,我现在也是一团浆糊呢!”萧言心中无奈。

    后世历史记载时势演变大方向,却不可能尽载无数细节。

    而且,即便历史典册记载丁点,萧言也不可能尽数记全那些路人角色。譬如,郑宝此人,其事虽载于《刘晔传》,萧言却完全没有印象。再譬如刘晔哥哥刘涣、刘晔父亲刘普,萧言亦是全然没有半点记忆。

    如何完美解决诸类细节事件,却是需要依靠萧言个人能力,以及他对未来局势的把握。

    又如今日,刘晔带来冷冰冰消息:因受刘勋、刘晔之间龌龊连累,萧言任职县尉无望。

    当然,萧言坚信,尘世间从来没有绝对之事,刘晔说萧言晋职县尉无望,并不真等于毫无丁点希望。不说智谋高超的刘晔,单是萧言,他便有把握,逆改形势,大刀阔斧劈开障碍,成功晋职县尉。但,问题的关键是:付出的代价,能不能匹配收获?

    别看刘晔口口声声说县尉无望,但是萧言明白,这是刘晔不愿再为此事奔走,或者说刘晔认为改逆形势,说服刘勋聘请萧言任职县尉,与其所付出的代价,比较起来,不值。

    刘晔是刘晔,萧言是萧言。

    正如萧言不曾为刘晔全心全意效忠,刘晔也不会全心全意为萧言奔走。因是,虽然县尉梦灭,萧言却不曾怨恨刘晔:利益交换,本即是人之常情,刘晔如此行事,本即在意料之中。

    当然,怨恨是不曾怨恨过,但失望那是真的很失望:没把握,就不要把话说的满满啊?你在坑人,懂不懂!

第055 前路何方(下)

    第055前路何方(下)

    靠天靠地,终究不如靠自己。

    萧言摇摇头,散去满腔失望,转而用心思考未来。

    首先,庐江县尉值得努力争取么?

    扭转他人偏见,需要一定时间,而萧言如今最缺时间。与即将衰败的袁术一样,刘勋败亡,也只在未来两三年内。在刘晔拒绝提供援助情况下,萧言如若继续争取县尉,最少也须花费半年乃至一年时间经营;等彻底掌权县尉,又需半年乃至一年——待那时,孙策已经率军攻来!萧言不觉得,区区一县县兵,能有与孙策相抗的资本。

    当然,若是争取远在淮河南岸的蓼{liao}县、阳泉县、安风县等三县县尉,亦是未尝不可。三县临近淮河,待曹操南征之际,萧言随时可以拨乱反正,当一名光荣带路党,引领曹操杀入淮南。

    不过,这般思路却亦有巨大风险。三县之北,眺望淮河,即是豫州汝南郡汝阴县,汝阴可是袁术、袁绍本家,袁氏宗族所在。汝阴周围诸县,包括蓼县、阳泉县、安风县,袁氏一门,势力极大,真可谓亲朋乡党满地走,门生故吏多如狗。萧言若欲悖逆人心,提前做带路党,能不能凑齐人手还是一回事;若待袁氏人心沮丧时,再去做带路党,却又不能赢取王师看重。

    左思右想,萧言觉得,失去瞬间就任庐江县尉机遇之后,庐江县尉,已成鸡肋,弃之可惜,食之无味。

    其次,庐江郡值得留么?

    萧言追随刘晔前来庐江,本就是贪图县尉之利,若是县尉不可得,何必留下?等未来庐江事变,被孙策东吴大军,当狗撵吗?

    再次,合肥县值得去么?

    萧言还嫌被刘晔坑一次不够,再傻儿吧唧跳第二次吗?刘晔既然不在庐江郡县尉一事上用心,萧言敢指望他在合肥县游徼一事用心?

    萧言已经不敢再信任刘晔。

    庐江郡不值得留,合肥县不值得去,哪里才是合适归宿?

    萧言苦思冥想不得,遂升起念头:“与其闭门造车,不如四处走走。淮南即将大乱,难道就没有我能干涉之事?”

    “嗯,合肥县游徼。既然有合肥县游徼官印在身,我索性先去合肥县转一圈。若是事不可为,再绕道回成德县不迟。”

    一念至此,萧言遂聚集七十一名游侠,向众人宣布县尉梦灭,即将启程离开舒县,就任合肥县游徼。

    与萧言相反,七十一名游侠对此事感触较小,甚至不能理解县尉、游徼之间差异,究竟有多大。

    无论成德游侠,还是淮北游侠,他们皆是庶民出身,不知官场事。就好比后世平民酒桌议论,某某是副处,某某是正处,感觉只差一级,区别能有多大?肯定不如自家孩子在学校成绩,年级第一名和年级第一百名之间差距大!

    却是,不在体制内,不能切身关乎自己利益,就不明白其中差距,究竟有多大。

    尤其,县尉是掌兵之职,专办大案,较少参与百姓日常事务,而游徼则是衙役之职,主责在于惩戒奸盗,维稳地方,事事关乎百姓日常生活。

    因此,在许多汉世平民百姓眼里,游徼的官儿,可比县尉吃香!

    七十余名游侠,便是如此想法:做县尉,与贼兵冒死打仗,哪有做游徼,在地方逍遥自在好?

    萧言不做县尉做游徼,对众游侠来说,是喜事呢!

    就这般,萧言率领七十一名心思各异的游侠,辞别刘晔。

    ======

    萧言绕过巢湖,沿官路,步行前往合肥县。

    一路无事,少有行人。

    直至踏入淮南郡,官路行人才突然增多。这些行人,大都面黄肌瘦,衣衫褴褛,一看便知是向南、向西逃难的流民。

    只是,路上逃难的流民,也恁多点!

    十余里路,萧言竟然遇见十七群流民,其中,每群最少十余人,最多百十余人。

    五十余名淮北游侠,望着一群群与他们擦肩而过的流民群,触目伤情,想起往日悲惨:曾经何时,他们也是如此,一路逃难,逃至成德。

    “淮北又乱了啊!”一名淮北游侠喃喃低语。

    “从蚁贼叛乱那年算起,如今都乱了十三年啦!唉,这世道,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安定!”

    “乱世哟,乱世!”

    “你说,大袁将军、小袁将军,他们不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么?兄弟两人,一人治北,一人治南,多好,何苦闹得流血厮杀呢?”

    “世家子弟的想法,纳实咱们能想明白的哟?”

    “到处都在打仗,你们说这些打仗的将军、校尉,都是图什么?”

    “将军想封王,校尉想封侯呗!”

    众淮北游侠触景生情,不禁感慨起来,议论纷纷。

    恰在此时,罗贲突然指着,惊道:“你们仔细听前面那伙流民的话音,莫不是咱们成德也打仗了?”

    罗贲一语惊醒众成德游侠:“咦,他们话音,怎么像咱成德县口音?”

    “没错,不是像,本来就是咱成德县的。”

    “咱成德县咋也有流民南逃?”

    “咱成德县也不能安稳住人了吗?”

    “莫不是咱成德县也遇兵灾了?”

    与此同时,五十余名淮北游侠的脸色更加难看:此地出现成德县本土流民,他们的家人亲戚,岂不是也要继续向南逃?

    乍见此节变故,萧言心中亦是一惊:“难道吕布四千步骑,已经大破袁术?但袁术即便败亡,关流民何事?”

    一念至此,萧言连忙迎上这群流民,询问端详。

    然而出乎意料,这伙流民给出的答案,不是战乱而是天灾。

    蝗灾!

    遮天蔽日的蝗虫群,飞越淮河,已经扑向淮南郡。

    寿春县、西曲阳、成德县,被漫山遍野的蝗虫次第攻陷。刚费尽千辛万苦种下的禾苗,几乎瞬间被蝗虫吞噬。

    《后汉书》载:建安二年五月,蝗。

    今年,淮北、淮南节气反常,久旱无雨。尤其,进入三月份以来,老天仅仅在谷雨节气那天,吝啬飘落数滴雨水,淋湿地面。此后,直至夏收,淮南再无一丁点雨水。

    夏收之后有夏种。可惜,苍天依旧不开眼,整个夏种期间,又是不曾滴一次雨,逼得淮南农民不得不肩挑河水,挖掘沟渠,灌溉干裂的土地,勉强插秧种稻。

    不比于华北地区、中原地区,干旱其实对淮南郡夏种影响,相对较小些。汉世淮南郡,水网密布,人口相对稀少,只要河水不干,就不用过于忧心缺水问题。

    干旱影响小,蝗灾影响大。干旱最多粮食减产,蝗灾却能吃尽禾苗,令农民颗粒无收。

    旱极而有蝗,有蝗则生灾。

    今年蝗灾,爆发于豫州黄河南岸,然后一直快速向南扩展,短短一月之内,席卷淮北,蔓延至淮南,肆意践踏大半中国。

    汉世科技条件,对蝗灾尤其是大范围的蝗灾,几乎素手无策,只能静等蝗虫将庄稼破坏完毕。

    此次蝗灾,黄淮地区最惨。黄淮地区正值冬小麦麦收,孰料蝗灾猝然爆发,令农民夏收不及。得益于距离,得益于气温带,淮南地区虽然躲过夏收,却没有躲过夏种。

    也即是说,本来就缺粮严重的黄淮地区,今年夏收的粮食,又被蝗虫破坏一半;而相对比较富裕的淮南地区,却是别想再指望秋收。

    另外,根据先人遗传下经验,蝗灾很少孤年发生,今年有大蝗灾,明年肯定有一场小蝗灾。为提前躲避粮荒,无数欠缺粮食之家,纷纷改迁他郡,寻找新的落足处。

    萧言遇见这群流民,就是准备前往庐江避难,投靠远方亲戚。

    “蝗灾!”

    “袁术兵败下邳!”

    “今日终于明白,为甚一次远征徐州失败,袁术便陡然走向衰弱!与其说曹操、吕布相继剿杀袁术,却不如是说蝗灾吞噬袁术家的基业。”

    “时也,命也!”

    想通袁术衰败之由,萧言一阵感慨:“历史所谓天命,眼前此景,就是天命啊!”

    “天要你亡,不得不亡。地震天灾,由不得你不亡!”

    “后世大明王朝,何尝不是遭遇长达数十年灾祸,才引诱出各种尖锐矛盾,从而走向衰亡?”

    于是,萧言更坚定月初抉择:“今日之势,天命在曹操。若想一生无忧,还应追随曹操!”

    =======

    PS:

    周末值班,麻烦多多,传晚了。

    抱歉。

第056 再遇唐万(上)

    第056再遇唐万(上)

    蝗,左虫,右皇。

    左虫右皇,虫中之皇。

    俗言有曰:

    蝗虫来,田不保。

    蝗虫来,田荒荒。

    不怕虎,不怕狼,就怕蝗虫害我田。

    倘若和平盛世,朝廷还可组织官民,杀蝗救灾,尽量减少损失。然而,此时却是乱世,军阀割据,政令不行,朝廷非但不能救灾,反而加促蝗灾蔓延。

    乱世粮贵,又逢蝗灾,无怪流民成群向南逃窜。

    天灾非**,萧言也无能为力,只能祝福一批批流民,能在江南、庐江郡,获得新生。

    成德流民载着萧言施舍的“问路费”——二十石粮食,感恩戴德离去,口口声声称,若能活命,将来必为萧言立碑传德。二十石粮食,不是小数目,若能省着点吃,足够一百名流民,生存三日。

    就在成德流民告辞离去时,楚永突然指着流民其中一人,惊道:“咦,那不是唐万吗?”

    萧言回头视之,却只见流民人头簇拥,不曾有唐万半点影子:“哪有?”

    “没骗你,他躲我们呢!”楚永讶然一声,大跨步向流民群走去:“萧十一郎你不信,我将他揪出来,给你瞧瞧。”

    躲?

    想起唐万在刘晔家门前,被人肆意欺辱画面,萧言顿时了然唐万心结:颜面失尽,自卑情生,无脸再见旧人。

    既然躲,就由他躲去吧!

    然而,萧言正待唤回楚永,却见楚永已经举起手中剑鞘,拨开众流民,扯住唐万:“躲嘛躲!唐万,看见我们,也不打声招呼?”

    唐万捂住脸,哑着嗓子说道:“我不是唐万,我也不认识你。你快放开我!”

    唐万一边否认,一边试图挣开楚永的拽曳。只可惜,唐万如今饥饿数日,十分力气不剩一分,却是拼不过楚永的手劲。

    “你不是唐万,谁是唐万?瞧瞧你一身脏兮兮的衣服,还是月初穿的那件,说假话都不会说。都有馊味了……”说到馊味,楚永嫌弃的丢开唐万衣襟,捏住鼻子。

    唐万正拼力气挣开,哪想楚永突然松手,登时仰天摔倒,狼狈不堪,惹起一阵哄笑声。

    “楚永,回来吧!他的确不是唐万。”毕竟同僚一场,萧言不愿在唐万伤口上撒盐,连忙含蓄招呼楚永。

    孰料,楚永没听明白萧言背后意思,反而急着向萧言证明他没错。楚永不顾唐万衣服传来的馊味,扯起唐万,将他拖至众游侠面前:“萧十一郎,罗二哥,你们仔细瞧瞧,看他是不是唐万?我能认错人!”

    萧言拍下额头,彻底无语:话说含蓄,真是容易引起他人误会。

    萧言因刘晔崛起成德,曾与唐万齐名并称,号曰刘晔左膀右臂,皆为众游侠心中偶像。萧言麾下众游侠,谁不认识唐万?

    “咦,真是唐万!”罗贲首先不可思议惊道。

    “真是唐万哎!”

    “唐万,你这是去庐江,寻刘公子?”

    “唐万,你怎和流民混在一起?”

    ……

    然而,任凭众成德游侠如何议论,唐万皆默然无语,略显局促。

    事已至此,萧言也不能再装着不认识。萧言叹一口气,吩咐楚永道:“楚永,你去后面牛车,寻来一件单衣,给唐万换上。还有,唐万只顾赶路,怕是还没有吃饭。早上留下的干粮,你也拿来一些。”

    唐万默默接过单衣,默默登上牛车,默默捧起饭碗,始终一言不发。

    众成德游侠见唐万不吱声,也兴趣大减,复又纷纷散去。唯有萧言与牛车并行,时不时瞟一眼唐万状态,若见唐万碗空,吩咐人取饭填满;若见坛中酒无,吩咐人取酒斟满。只是,唐万默然无语,萧言也不曾多说一句话。

    五六碗米饭下肚,又连饮三坛散酒,唐万终于进食完毕,恢复点精神。斜望萧言,唐万喉结几动,才犹犹豫豫,嗫懦说道:“其实,我不曾求学京师虎贲郎王越。”

    “嗯?”萧言目光里泛起一丝疑惑。如若萧言没记错,成德北门初见唐万时,唐万曾自称他是汉末剑术大师王越弟子,令萧言好生敬仰。

    再次沉默许久,唐万才又鼓起勇气说道:“我不是虎贲郎王越弟子,甚至我从来没有亲眼见过王越。我只是贪图王越名气大,才冒称他弟子行事。”

    萧言恍然:原来唐万是假冒伪劣山寨产品。

    揭开此节,一切前因后果自明,不是郑宝武艺冠绝于世,更不是王越剑术名不副实,而是唐万根本不曾得过他剑术真传。难怪,并非职业练剑的萧言,也能轻松击败唐万——山寨王越弟子而已。

    瞧见萧言神情镇定,唐万心中一动:“你早就知道?”

    萧言摇头:“不。听你说,才晓得。”

    “你不鄙视我?”唐万又问道。

    萧言呵呵轻笑道:“有甚好鄙视的!男人嘛,谁不爱吹几句牛皮?无伤大雅!你的剑术,其实还是蛮强的。刘晔聘你任事,看重的也是你手上剑术,而非王越弟子虚名。你的剑术,若是和楚永一般,你就是说,你是王越的师父,刘晔也不可能聘你。”

    闻听萧言此语,唐万心意稍解:“萧十一郎,能听听我的故事吗?”

    “你说。”萧言道。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听听他人故事也好。

    唐万长舒一口气,紧张心情稍缓,目光向西南方眺望:“虽然有人称我‘拼命唐万’。可是他们不知道,我其实很怕死,比任何人都怕死。”

    “我是雒阳人,也不是雒阳人。”

    “我母亲,本是一家大户女婢,后被人用马鞭抽脸,破颊毁容,扫地出门,降格嫁给我父亲。我父亲,是一名普通小工,靠力气做活,养家糊口。”

    “我八岁那年,父亲替人建房时,从房顶摔下,不幸折断右腿。对方非但不赔偿我父亲医药费,反而说,我父亲做工不用心,摔坏他家琉璃瓦,非要我家赔偿一万钱。母亲气不过,孤身与对方据理力争,反被人骂作丑八怪,踩断右臂。”

    “我还有一位弟弟,小我一岁。”

    “我小时候很笨,事事比不过弟弟,我认字不行,力气不行,做小工更不行。弟弟是家中未来希望,我是家中蠢货,养我只是浪费粮食。父母相继断腿断臂之后,家中有支出无收入,粮食很快断绝。我领着弟弟,白日乞讨,夜晚偷窃,尽自己所能,寻找一切可以活命的食物,哪怕是已经发霉的蒸饼,也会塞进肚子里。”

    “然而,我乞讨来的食物,总要被父母分去七成给弟弟。他们说,二娃身子骨壮,要吃多点。他们说,大娃身子骨弱,吃多吃少都一样。他们说,养大二娃,家中就不必再受穷……”

    “后来,我染上风寒,头昏眼花,走不动路,没能出去乞讨。他们说,家中没钱治病,大娃怕是要死了,别浪费粮食,留给二娃吧。整整三日,我父亲、母亲、弟弟,没有分给我一丁点食物。甚至,为避免我将病传给他们,他们还将我扔到祠堂里,不再见面。

    “那三天,是最漫长的三天,比三十年还长。”

    “也就是从那时起,我害怕死,比任何人都怕死,害怕那三天的记忆,重新降临。”

    “我命不该绝,被父母遗弃祠堂三日后,恰逢两位太平道信徒,来祠堂传道。他们喂我符水,喂我饭,将我从死亡边缘拉回。他们问我父母是谁,我说我是孤儿,我没有父母。他们又问我姓名,我说我没有姓,也没有名。他们遂为我取个新名,叫做唐兴。他们说,刘氏已亡,土德将兴,土德若兴,天下再无我这种无苦命人。”

    “唐出虞后,虞舜是土德,唐兴也就是土德兴。”

第057 再遇唐万(下)

    第057再遇唐万(下)

    “唐兴,也就是土德兴。”

    “我跟着太平道,学习符水,锻炼武技,救赈穷苦,传扬善道。凭心而论,跟随太平道那半年时间,是我少年之际,唯一无忧无虑的。他们不嫌弃我笨,也不嫌弃我蠢,不是父母,却胜似父母。”

    “只可惜,欢乐短暂,好景不长。我才追随太平道半年,雒阳风云突起,先贬太平道为反贼,再遣羽林骑出京,擒杀张角、张梁、张宝三兄弟。雒阳内外太平道,反应不及,一更是日被屠数千人。救我性命的那两位太平道信徒,也惨死于当日。唯有我年幼,侥幸逃脱此厄,躲入并州避难。那年,我十岁。”

    “呵呵,萧十一郎你是不是觉得不可思议?没骗你。别看我面相老,初看好似三十岁中年人,但是我真实年龄,其实才二十三岁。”

    “因害怕被人认出,我弃唐兴之名,新取姓名,叫作唐完。太平道完了,土德兴也完了,以前的唐兴,也完了。只是,万完同音,周围的人,他们更喜欢称呼我唐万。唐万这个名字,便是因此而来。”

    “逃亡并州路上,我饿着肚子,夹在流民间,能乞讨就乞讨,白日不能乞讨,就夜晚偷窃,见官兵就跪,见强贼就躲。”

    “十六岁那年,一伙太行山山贼,下山抢掠,他们不仅要抢劫,还要杀人,将我吓的大脑一片空白,浑身战抖,几乎屎尿失禁。也许是因为我坚持锻炼太平道教我的武技缘故,山贼挥刀杀我时,我突然陷入疯狂,不顾双手是肉长,猛地抱住刀刃,抢走他的佩刀,反而将他一刀戳死。山贼贼首非但没有杀我复仇,反而夸我勇武,是条汉子!呵呵,现在想起来,还真是好笑。生平第一次,有人用‘勇武’两字夸我。”

    “因贼首看重,我取代死去山贼位置,入了他们伙。跟随这伙山贼,我在太行山脉间,抢劫、杀人,为求活命,无恶不作。抢劫杀人时,我渐渐发现,原来世间不只有我怕死,大多数人都怕死。我若装出一副不怕死模样,与之拼命,他们反而先怕死,跪地求饶。无论多么凶狠的山贼,只要我能在他们面前,伪装出不怕死模样,并且坚持住,和他以命赌命,敌人往往会恐惧退缩,选择投降。”

    “我若坚持不退缩,输的就是别人。就那样,装着,装着,我却莫名其妙成为山贼中,最勇武、最悍斗之人。真可笑,最怕死之人,竟有一日,成为最勇武之人。”

    “太行山众山贼,兼并异常激烈,今天我杀你,明天你杀我。不久,贼首触犯另一伙山贼,被对方纠结百数人,以弓弩射杀。我怕死,害怕被人射成刺猬,所以悄悄选择退出,下山避难。”

    “下山之后,我一路南行,仗着不怕死威风,连续击败许多人,成为众人眼中的‘拼命唐万’。期间,我一度迷醉其中,以为我真不怕死,敢拼命——直至在成德县门前,遇见你萧十一郎。”

    “当日,甫一交手,我便晓得,自己不是你对手,如若再战,输的十有**是我。霎那间,我怕死情绪复生,不敢与你生死决斗。甚至,我连试探你的勇气都没有。我怕你误会我,怕你一剑戳死我!”

    “月初刺杀郑宝时,我也同样害怕,害怕被郑宝反击格杀。但是,我同样不愿舍弃成德县安逸生活,我告诉我,要坚持住,坚持住,只要坚持住,死的就不是我,而是郑宝。可惜,我终是没能坚持住,狼狈倒在最后阶梯前。”

    闻听唐万一番絮絮叨叨,萧言才恍然大悟,明白当日唐万种种异样:“原来唐万还有这般曲折的经历。才遭父母遗弃,又逢黄巾之乱。刚攀上刘晔,却瘫倒郑宝面前,丧失一切名誉。真是苦逼的少年,坑爹的人生。”

    唐万一生境遇,萧言只能用不幸形容。

    唐万的恐惧,更多是因少年阴影,导致性格缺失。

    当然,无论如何,恐惧就是恐惧。唐万这种性格,注定在关键时刻掉链子,指望不上他。

    然而:

    有些人,顶着成功之名,积累成功的实力。

    有些人,顶着失败之名,积累成功的实力。

    尽管唐万心理素质较差,不得不借伪装第二人格存活,但是他凭借着坚持之道,却日日提高剑术,也勉强是一种成功。

    昔日击杀郑宝之事,错就错在,唐万伪装过于逼真,取得刘晔信任,被临机放至生死关键位置。倘若平时与郑宝非生死决斗,郑宝若想击败唐万,也得花费一番心力。

    “萧十一郎,谢谢你,听我啰嗦许多。”藏在心底十数年的心结,一朝说出,唐万顿时感觉浑身轻松许多。

    萧言轻笑道:“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未来有打算吗?”

    唐万摇摇头,回答道:“没有,走一步看一步罢。”

    “有没有兴趣跟着我?钱财我没有,管你吃饱,不成问题。”萧言突然提议道。

    唐万怔住:“萧十一郎,你不嫌弃我?”

    “有甚嫌弃的!”萧言轻笑道:“你拼不过郑宝,还能拼不过一般贼兵?你恐惧强大者,总不会恐惧弱小者吧?县乡小蟊贼,你总不会害怕吧!你若跟随我,你的任务就是以大欺小,以强欺弱,无须考验你的胆量。”

    世间人,能力各有所长,关键是将他们摆到合适位置。

    萧言认为:唐万虽然不堪大用,但却是一位绝佳“狗腿子”,最适合以强欺弱、以大欺小,拳打南山敬老院,脚踢北海幼儿园,横行八千老弱之间,所向无敌。

    譬如唐万和那群淮北游侠生死决斗,唐万绝不怯场,因为淮北游侠武力值,不能威胁到唐万,唐万自然不用“怕死”。

    唐万的怕死,只畏惧强者。

    “尽管品性欺软怕硬,得益于其剑术水准,唐万却依旧勉强还算是人才,有聘用价值。”萧言心道。

    当然,萧言之所以留下唐万,更多是为回馈唐万昔日善举。

    无论如何说,唐万昔日挟持吕甫,护送萧言离开成德,总归是一种善意恩情。

    萧言秉性,向来是有恩报恩,有怨报怨。

    两次施手唐万,虽非萧言刻意,却也算回馈唐万昔日善举。若是未看见唐万窘迫样,那也就算了;既然看见,总要出手帮衬他一把。不然,萧言良心上过不去。

    然而,萧言有心帮衬,唐万却不领情。

    唐万摇摇头拒绝萧言好意:“萧十一郎,谢谢你好意。但是,我没脸留下。”

    “随你。”萧言也不勉强:“若是有心与众兄弟絮叨,你随时找我们耍。还是那一句话,钱财官禄我没有,管你吃饱没问题。”

    “能交你萧十一郎,我没白住成德半年。若能洗刷耻辱,我定去合肥县找你。”唐万道。

    于是,萧言无偿赠送唐万钱粮若干,任其离开。

    唐万向南行,萧言向西行,两人渐行渐远,人影消失在地平线。

    “唐万这人,真是可怜又可恨。生死不过瞬间事,有甚纠结的?”楚永在旁评价道。

    罗贲道:“世间毕竟怕死多,不怕死少。好比那五六千巢湖兵,在巢湖时,他们多凶狠啊,结果来到庐江,才被刘勋肆杀八百人,便个个吓破贼胆,乖乖去当佃农,拉牛耕田。不说巢湖兵,就说你吧!楚哥儿,我一剑刺至你眼睫毛前,你不怕?”

    “只要萧十一郎在我身后,你刺来十剑,我也不躲!”楚永道。

    罗贲轻笑一声,表示不信:“真不躲?”

    “不信你试试,看我躲不躲!”楚永冷哼一声。

    罗贲举起剑,调笑楚永:“我真试啦?”

    “试吧!你若敢刺萧十一郎,我正好一剑戳死你,早看你不顺眼。”楚永更是拔剑出鞘半寸,冷着脸威胁罗贲。

    “好啦!你们俩别闹啦,继续赶路!”萧言挥手打断两人嬉笑性质的对峙。

第058 汉高祖有砀芒之隐(上)

    第058汉高祖有砀芒之隐(上)

    赠送唐万钱财若干,任其离开后,萧言等人沿官道继续前行。

    待日薄西山时分,众游侠掐准时间,及时赶至临巢亭,落脚歇息。

    临巢,亭名,因其近于巢湖而得名。

    汉世制度,十里一亭,亭设亭长。此里,非里正之里,而是汉里之里,是距离单位。一汉里,约折合415.8米。

    亭长之责,捕捉盗贼,这是官方标准说法。但在实际当中,亭长最主要的职业,却是维护官道通畅,保证各郡各县各乡之间交通正常。也是因此,十间亭舍,有八间设置在官道沿侧。

    汉世之亭,又有孤亭、聚亭之分。

    所谓聚亭,就是亭里复合杂处,亭舍距离乡村,不过百数步,彼此来往方便。而所谓孤亭,是指亭舍孤居,前不见村,后不着店。

    譬如成德县肥西亭,是聚亭;譬如临巢亭,则是孤亭。

    其实,临巢亭,原本也是聚亭。

    临巢亭,亭北二十米外,有一村(里),亭南五百米外,有一村(里),亭东一千米外,又有一村(里)。

    唯因巢湖贼兵猖獗,时不时抄略地方,当地村民不胜其扰,或是远避他村,或是干脆捐身从贼,化身巢湖贼兵外围成员。待而后,合肥县发兵剿匪,与巢湖贼兵,在此厮杀、对垒许久,最终县兵不敌,败退西去;而巢湖贼兵虽然获胜,却亦伤亡惨重,不敢再奢望截断庐江郡与合肥县之间交通。

    县兵、巢湖兵交战时,在临巢亭附近大肆屠杀:有巢湖兵背景的乡民,县兵杀;忠心朝廷的乡民,巢湖兵杀;中立态度的乡民;县兵、巢湖兵一起杀。如此这般,你杀来,我杀去,昔日炊烟袅袅临巢亭,很快房屋成残垣,田地变荒芜。无论东南西北,行走千百米,宁不见活人一个。

    直至月初,刘晔、萧言平镇巢湖,收编巢湖贼,携军西去庐江郡,巢湖附近乡里局势,霎那间陡然好转。先是淮北逃难来流民,鸠占鹊巢,修葺旧屋,锄草播种,视临巢亭为新家,而后附近其他贫苦乡民、豪民土强,也将势力逐渐延伸过来,或是多种几亩田,或是大肆兼并无主土地。待十数天前,合肥县县府又念巢湖局势转好,指使各亭亭长,向巢湖沿岸推进,防备新贼复聚。

    也即是说,新任临巢亭亭长,其实才来临巢亭数日而已。

    萧言等众游侠,路经临巢亭时,临巢亭周遭,一片热热闹闹。却是,临巢亭长招募十余名流民,修葺残败亭舍,新建住房华表,恢复临巢亭各种职能。

    闻听萧言即将就任合肥县游徼,临巢亭长连忙放下手中活计,前来迎接萧言。游徼虽不直辖亭长,却有征调之权,临巢亭长不能不重视他在萧言心中印象。昔日,萧言欲做亭长,先杀成德游徼吕甫,也是因为此节。

    忙前忙后招待萧言之余,临巢亭长又向众游侠,间接打听萧言底细:“萧亭长是哪里人?”

    “成德。”一名成德游侠答曰。

    “你们也是成德县人?”临巢亭长问道。

    “我们这些,是成德人;他们那些,是淮北人。”这名成德游侠毫无保密意识,对临巢亭长可谓言无不尽。当然,这些信息,其实也没甚保密的价值。

    临巢亭长又问道:“萧亭长原来就任何职?”

    “成德县西城门亭长。”成德游侠答道。

    闻听成德游侠言萧言由亭长升迁,临巢亭长顿时对萧言看轻几分。不过,临巢亭长心下却又羡慕萧言:“亭长提拔游徼,这位游徼真是好运气!”

    临巢亭长又继续问道:“你们都是萧游徼什么人?既是成德县人,怎从庐江来?”

    成德游侠正要答话,恰逢楚永经过这里。楚永打断成德游侠回话,毫无客气的质问临巢亭长:“想打探我们的底细?”

    “哪敢,哪敢!我就是好奇,忍不住多问几句。”临巢亭长赔笑道。

    抱剑怀中,楚永下巴微抬,问道:“好奇什么?”

    “率领七十名持刀勇士,赴任县府——似萧游徼这般游徼,生平以来,我却是第一次见。”临巢亭长道。

    汉世制度,游徼一职,直辖最多不过二十余人。萧言统率七十人赴任,的确相当稀奇,由不得临巢亭长不好奇。

    楚永顿时释然:原来差错出在这里。

    见临巢亭长并无恶意,楚永放缓神情,解释道:“我家游徼,前时曾助刘晔刘公子,平镇巢湖贼兵,属从人数,自然不是寻常游徼能比。”

    “巢湖贼?刘晔!”临巢亭长陡然瞪大眼睛,双手忍不住有些颤抖:“你说的刘晔……可是击杀郑宝,收编巢湖贼兵的,那个成德刘晔刘子扬?”

    “是啊!我们不就是成德人嘛!不是成德刘晔刘子扬,还能是谁?”楚永嘀咕道。

    “成德,是啊,你们都是成德人!”临巢亭长目光闪动,心中暗道:“我说,怎会自亭长火线提拔至游徼,原来是平镇巢湖贼兵的大功。萧游徼既是成德县西城门亭长,又助刘晔平镇巢湖贼,未来成就肯定不止区区游徼!”

    一念至此,临巢亭长心生巴结萧言之意,不但主动放低身份,与众游侠倾心相交;更招呼所有能招呼来的流民、亭卒,以为萧言接风洗尘为由,也不顾他年长萧言年幼,狠拍萧言马屁之余,又向萧言效忠:“我生在合肥,熟悉本地繁琐事。萧游徼若有什么事情,用得到我的地方,尽管吩咐!”

    而后,临巢亭长又将亭舍修葺完毕新屋,尽数让给萧言以及成德游侠,他则领着亭卒,与北面流民,合住旧屋。临巢亭长种种善意,令萧言只觉无功受禄,相当不好意思,只是奈何临巢亭长认准萧言这棵大树,态度坚决,不容萧言拒绝。

    一夜无语。

    ======

    第二日,萧言是被窗外喧闹声吵醒的。

    萧言惺忪睁开双眼时,耳边尚回荡着临巢亭长低吼声音:“冯老二,领着你家俩小崽子,快点给我滚开!若是惊扰萧游徼早睡,我扒了你的皮!”

    萧言躺在床上,无奈拍下额头,颇为无语:“惊扰我早睡的,是你好吧,临巢亭长!”

    萧言没有赖在床上贪睡习惯,既已睡醒,萧言便干脆翻身起床,洗刷如厕。

    然而,萧言一切洗刷完毕后,窗外喧闹声竟然还在持续。

    萧言好奇心发作,遂度步出门,有意瞧瞧窗外究竟发生何事,值得临巢亭长纠缠许久。

第059 汉高祖有砀芒之隐(中)

    第059汉高祖有砀芒之隐(中)

    萧言缓步走出亭舍,只见:华表对面,一位衣衫褴褛的流民,牵着两名孩童,低头哈腰向临巢亭长作揖央求什么,而临巢亭长却连连摆手,坚决不许。

    或许是这名流民与临巢亭长之间的私人恩怨,萧言暗忖。

    萧言对他人恩怨不感兴趣,右手遮眉,眺望东方红日,推断时辰。汉世计时工具落后,无机械表,无电子表,更无原子表,无论行军打仗,还是朝政议事,时间大抵全靠日晷。至于乡间平民,村里或许也竖有日晷,但更多依靠人眼望太阳,模糊估量当日时辰。限于汉世贫乏物质条件,萧言也渐渐被迫学会这种计算时间方法。

    以红日倾斜度推算,时辰应在卯时之间,即晚于五点,早于七点,勉强算是早起时间。

    萧言正在犹豫是否唤醒众游侠,忽见远处那名流民,舍弃孩童、临巢亭长,向自己扑来。

    萧言没料到此种变局,临巢亭长也没有料到。

    等临巢亭长反应过神来,意识流民欲为何事时,流民已经扑至萧言五步外。

    “喀!”

    萧言拔剑出鞘,剑尖直指流民,沉声喝道:“止步!”

    乍见萧言拔剑出鞘,寒刃在手,这名流民心底突生惧意,腿脚不禁一软,向前扑倒在地,哀嚎道:“别,别,别杀我,我没有恶意!”

    临巢亭长追过来,上前狠踢流民一脚,骂道:“冯老二,真想让我扒你皮啊?”

    说罢,临巢亭长拽起流民,向萧言致歉:“萧游徼你稍等,我立马将这挫货赶走。”

    萧言挥手止住临巢亭长,剑尖垂地,望向流民:“你找我有事?”

    流民先是下意识摇头,反应过神来,又捣蒜似的点头,眼巴巴的望着萧言。

    “说!”萧言言简意赅。

    流民初始有点迷茫,继而大喜过望,扭头向远处两个小孩喊道:“大伢、丫头,快过来。”

    临巢亭长欲言又止,最后默默将流民扶起,长长叹息一声。

    流民嫌小孩走路慢,遂将俩小孩一左一右抱入怀中,快步走近萧言,先作揖拜见萧言:“草民见过大人。”

    继而,流民又弓腰说出目的:“男孩四岁,女孩三岁半,大人你要不要?绝对没病!男孩、女孩都很听话,男孩买回去做书童,女孩买回去做丫鬟。穷人家孩子,贱命,养大不花你多少钱!”

    萧言万万没有想到,流民扑过来,竟是向他推销幼童。

    “亲生的孩子?”萧言沉吟许久,才揉着额头问道。

    闻听萧言此语,流民不禁眼圈一红。但是,流民口中却犹自向萧言推销:“男孩、女孩,都是亲生的,不骗你!绝不是黑心拐人家的!况且,这年景,谁还蠢的拐孩子啊,自己家的,想卖都卖不出去。”

    “亲生的也卖?”萧言神情深沉,看不出喜怒。

    不知不觉,流民眼圈攒起一串泪珠,声音变得嘶哑:“不卖不行,养不活啊!若不卖给好人家,我还能看着他们饿死不成?我命苦,吃了上顿没下顿,饿死一死百了,可是孩子才三四岁,不忍心啊!”

    “这位大人,你行行好,就买了俩孩子吧!”流民又向萧言哀求道。

    “都卖多少钱?”萧言低声问道。

    流民连连摆手:“不要钱,不要钱!只要你肯买,只要你肯养,一文钱都不要你。大人若是好心,觉得不给钱有点亏欠我,就用那些钱,买点好东西,送给孩子吃。我不要钱,也不敢要钱。”

    萧言沉默无语。

    流民有点心急,又催促萧言道:“大人,你行行好,就买了俩孩子吧!”

    一边哀求萧言,流民又嘱咐俩小孩道:“大伢、丫头,喊哥哥!跟着哥哥,你们就不用饿肚子了!”

    男孩却扭头抱住流民,突然哭起来:“我不要哥哥,我要妈妈……”

    流民一把捂住男孩嘴巴,轻斥道:“哭啥!真不吉利!再哭,谁愿意买你啊!”

    临巢亭长越过流民,小声说道:“萧游徼,冯老二的根底,我比较清楚。你若有兴趣,我给你说说,这俩孩子的确都是冯老二亲生的。”

    “冯老二逃难时,本来还带着他婆娘。只是兵乱马乱,天旱粮荒,淮南最缺的是粮食,最不缺的是人,冯老二和他婆娘,来到淮南后,一直没找到安生地营生,多依赖乞讨苟活。冯老二坚持不住,就寻思着将婆娘、孩子卖给好人家。他婆娘没力气,又没姿色,不要钱卖,也没有富户肯买;穷人肯买但又何必卖。”

    “冯老二最后好说歹说,甚至倒出二百文钱,才将婆娘卖给合肥县城一位商户。原本冯老二还想将俩孩子捆绑一起卖给那名商户,只可惜那名商户竟嫌弃俩孩子太小,只吃不干浪费钱,不愿养。这些天,冯老二一直寻人卖孩子,每次见到富人,他就缠人家,问人家要不用买孩子。我寻思着,只怕冯老二卖完孩子,他就要自杀寻死啦!”

    “冯老二晓得我刀子嘴豆腐心,不忍心对他,便一直缠着我,非要把俩孩子托付给我。”

    “只是冯老二养不起孩子,我也养不起啊!”

    “不瞒萧游徼,我家婆娘素来心善。我是亭卒出身,久在官道,见惯流民。先前淮北流民刚开始卖孩子时,我家婆娘心怀怜悯,不顾家中贫困,强自收留四位孩子。四位孩子,外加我亲生的俩孩子,六个孩子六张嘴,亭长这点俸禄,养不起啊!我婆娘为养活六个孩子,常常熬夜做女红,为的就是多赚三五文手工钱。”

    “萧游徼,你说我还敢再收留冯老二家俩孩子吗?”

    “可怜人太多,救活一人,救不活一千人!世事如此,我等草民,又能如何?”

    萧言自后世和谐年间穿越而来。和谐年间,社会或许有这种怨,那种愤,但总归是和平时代,狠心卖自家孩子之事,终究寥寥无几。

    治世之人,又能如何想象乱世的苦?

    但是,萧言懂。

    和谐年间距离清末民国乱世,毕竟不足百年,且各种影像资料齐备,便于热心历史之人,一窥乱世悲戚。汉末乱世有狠心卖妻卖儿卖女之辈,清末民国乱世又何尝没有?好似,共和国那位因昔阳大寨起家的国务院副总理陈.永贵,其父亲陈志如,民国初期,不就因为家境贫寒,忍痛卖掉妻子、女儿、幼子吗?乱世之间,类似陈志如之人,可谓不胜枚举,数不胜数。

    只是,知道是一回事,亲眼见到又是一回事。

    乱世苦,苦愁煎。

    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

    霎那间,萧言突然对三国乱世无比厌恶。

    儿时听三国,英雄不胜数,智有卧龙,勇有五虎。残卷半枕长坂坡,铁马冰河入梦来。

    初至三国乱世,萧言对未来充满憧憬,一枚枚将星谋士,哪个不曾留下少年记忆?能穿越至三国,能亲眼见识英雄斗勇、谋士争心灿烂画面,那该是多么享受!

    可惜,万事不如人愿。

    或许萧言底层出身,他尚未见到灿烂将星,便已被无数小民的悲戚震撼,重新认识到:什么是乱世,乱世是什么样。

    巢湖贼、唐万、眼前流民,纷纷画面重复在眼前,令萧言的三国梦,霎那间破碎:这就是三国?这就是少年时代曾经推崇的三国?

    当然,如今还不是三国。

    此时此刻,刘备尚未兴,孙权还未霸,曹操仍未王,一曲三国战歌,才缓缓拉开序幕而已。

    只是,才拉开序幕,便是如此凄苦,那未来纷纷扰扰,又将如何混乱?

    西元184年黄巾乱,六路灭吴晋一统西元280年。

    今日才是建安二年五月末,西元197年7月初。

    96年混战,如今才过13年!

    一念至此,萧言不禁打个冷颤:“我难道要在狠心卖子卖女的混乱年代,活过一生?”

    萧言不甘心。

    后世,萧言是共和国重点集团军士官,偶尔也漫不经心念叨“军人职责,保家卫国”。当时念口号时,浑不在意,此时记起,萧言心底却陡然腾起一种责任感,一种使命感。

    “也许,在力所能及之内,我应该做点什么。”萧言默默想道。

    临巢亭长见萧言突然思维发散,忍不住出声唤醒萧言:“萧游徼……萧游徼……”

    “嗯。”萧言目光重回临巢亭长、流民身上。此时此刻,流民怀抱俩小孩,还在眼巴巴的望着萧言。

    “你且等着,我去去就回。”说着,萧言回屋取来一串钱,递给流民,嘱咐道:“自家孩子自家亲,还是自己养好。”

    “你沿着官道西去,先去庐江郡,然后或者转道去荆北,或者渡江,南去东楚。未来数年,也就这两块地,较为安定些!”

    “努力活下去吧,给你孩子竖立一个积极榜样。”

第060 汉高祖有砀芒之隐(下)

    第060汉高祖有砀芒之隐(下)

    “为了孩子,努力活下去吧!”萧言鼓励流民道。

    闻听萧言此语,流民不禁潸然泪下,涕泣不成语。

    流民声音呜咽,跪倒在地,一个劲向萧言磕头谢恩,用最简单的动作,表达他最复杂的心意。

    流民的悲喜哭声,惊醒亭舍歇息的众游侠。众游侠纷纷裸露着肩膀,睁着惺忪双眼,陆续走出门外,询问发生何事。待问明流民悲惨经历,众成德游侠纷纷唏嘘不已,感慨时事艰难,而众淮北游侠则面面相觑,纷纷道:“钱老二醒没?谁去拦住他,莫让他触景生情。”

    萧言闻言一怔:“触景生情,怎么回事?”

    一名淮北游侠,出列回禀萧言:“买卖幼童之事,在我们流民之中,从来不稀罕。钱老二家的娃,就是今年年初,卖给成德县城许家的。钱老二家的娃长的秀气,许家人十分喜欢,于是侥幸卖了两万钱。钱老二一家数口,能苟活到月初,吃的就是卖孩子钱换来的粮食。”

    “还有,其实钱老二不姓钱。他卖孩子时,自觉泉下无颜见祖宗,遂取‘人命最大,钱财其次’之意,改名换姓,硬着心将孩子卖掉。吃着自家孩子换来的粮食,他能好受吗?萧游徼招募人手时,钱老二第一个应征,他呀,一则是想攒够钱赎回孩子,二则即便不能赎回孩子,也宁可死于械斗,一死了之。”

    “来巢湖前,钱老二央求萧游徼预付两万钱,就是想赎回孩子。只是时间紧迫,钱老二未能如愿。直至今日,他还在惦记着自家孩子能不能赎回。”

    突闻淮北游侠此语,众成德游侠顿时更加感慨:“原来,比起淮北难民,我们已经幸运至极。”

    可惜,淮北游侠又道:“你们先别感慨。蝗灾之后,成德保不准也要流民遍野啦!唉,我们从淮北逃至淮南,难道还要从淮南逃至江南?”

    蝗灾!

    淮北游侠一句话,将众成德游侠打入深渊。

    是的,可怕的蝗灾,已经将灾难触手,伸向成德县。

    成德县能熬过今年蝗灾吗?

    众成德游侠心底没谱。

    连临巢亭长也不禁闻之色变,只能心怀一丝侥幸,向上天祈祷:“希望老天开开眼,莫让蝗群飞至合肥。”

    萧言心底比众成德游侠想得更多。

    淮南比淮北幸运?笑话!

    一旦吴魏交兵,淮南可是全国有名重灾区。届时,淮南数县,十室九空,千里不见人烟,都是寻常事。

    不过,众游侠哀叹感慨当中,萧言心中又突然腾起模糊思路:“或许……我能够将淮南郡带出历史劫数,甚至提前结束三国乱世。”

    一念至此,萧言向临巢亭长详细打听流民事,并以不熟悉游徼事务为名,向临巢亭长索要临巢亭各类非绝密文书记载。

    ======

    出临巢亭,萧言率领众游侠继续向东行。

    行约五六里路,萧言忽然吩咐车队止步,并喝令所有众游侠,立刻齐聚一处。

    萧言双手十指交握,缓声说道:“蝗灾侵袭成德,即将蔓延合肥,大家心底有什么想法?都说说!”

    成德游侠首先向萧言提出疑虑:“忧心家事,想回家看看。”

    淮北游侠其后向萧言请求援助:“若是有可能,还希望萧游徼出面,在合肥南部划出一片空地,助我们旧日亲戚好友,迁家合肥。不求能分得好田好地,只求荒山野沼,能勉强住人,能做县里大户家佃户、长短工。”

    萧言先扭头,朝向成德游侠:“你们回家,能否助家人逃避蝗灾?”

    “不能。”成德游侠垂下头。在数量以千万以亿计算的蝗灾面前,个人的力量是如此微不足道。成德游侠,连与蝗灾对抗的信心都无。

    萧言又问:“既是不能,又何必回家?”

    “纵然不能逃避蝗灾,回家与家人团聚,也能稍微安心点。”成德游侠答道。

    萧言轻笑道:“若我能助你们家人逃避蝗灾,又将如何?”

    “哪能总让萧十一郎你出钱出力。使不得,万万使不得!”成德游侠连连摆手。

    萧言微微摇摇头,说道:“都是过命兄弟,救苦救难是理所当然,谈钱财伤感情。我只问你们,我若能助你们家躲避蝗灾侵袭,但条件是这期间或将迁徙合肥县,你们可愿意接受?”

    “迁徙合肥县?”成德游侠不解。

    萧言点头确认:“嗯,只要迁徙合肥县,你们家人就根本无须再忧心粮食问题。在合肥县,我管吃管住。”

    “那行。只是耗费萧十一郎钱财,我等兄弟着实过意不去。”成德游侠都有些不好意思,感觉自己对不住萧言恩情。

    与成德游侠说定,萧言又转头朝向淮北游侠,说道:“我若不能安置你们家人,又将如何?”

    本听萧言与成德游侠那一番对话,众淮北游侠还以为家人保命有望。

    孰料,甫一说话,萧言便当头浇他们一瓢冷水。

    好在众淮北游侠逃难路上,看尽世间人情冷暖,不敢奢望无代价的怜悯。他们口中虽向萧言提出要求,心中其实并没报太多希望。因是,面对萧言诘责,众游侠无奈苦笑,说道:“我等都是萧游徼买断性命的家奴,若能因此乱世活命,便要对萧游徼感恩戴德,哪敢奢望萧游徼百分之百救活家人。倘若不能安置我们旧时家人,也只能怪时事艰难,人命难活。”

    当然,也有些淮北游侠,委婉劝谏萧言更改心意:“其实,有萧游徼前时支付的一百二十五万钱、一万石粮食在,足够我们家人多熬两三年。之所以想令家人迁徙合肥县,却是想仰仗萧游徼荫护。”

    萧言避而不答,又问道:“我若能安置你们家人,又将如何?”

    至此,众淮北游侠终于听明白萧言话语内涵意思,原来萧言刚才不是拒绝众人请求,只是警告众人莫要忘记自己身份。

    一念至此,众淮北游侠立即齐声答道:“萧游徼若能安置旧时家人,我们必劝他们从此奉萧游徼主,在田为佃户,在家为丁员,男为仆,女为婢。”

    萧言点头道:“既是如此,你们家人未来迁徙合肥所需,皆由我一人承担。”

    “谢游徼施手救命之恩!”五十名淮北游侠,五体投地跪倒,真心敬拜萧言。

    不过,无论成德游侠,还是淮北游侠,感恩之余,又有点怀疑萧言的能力。

    “我们家人,可是有六百人之多,萧游徼一人怕是照顾不来。其实,萧游徼你只要借游徼之权,在合肥县某荒山下划拨一片驻地,我们家人就感激不尽。”一名淮北游侠,委婉表达出心中顾虑。

    “不错,你们家人粗算起来,有六百人。成德兄弟家人即便少算点,总共人数,也将高达七百口人。”说罢,萧言呵呵笑道:“你们是不是怀疑,我没能力养活七百口人?”

    养活一人与养活七百人,有天上地下的区别。

    好比后世共和国和谐年间。以北京市举例,假设每人每月低水平基本生活所需,为一千元人民币,养活一人,只须月薪1000元,年薪1.2万元,低于当地规定最低收入;养活七百人,却须月薪70万元,年薪840万,远远高于当地人均收入数十倍。

    北京市年薪1.2万,多少人;年薪840万,又有多少人?

    其间差距,就是如此悬殊。

    萧言是庶民出身,现在官职又只是游徼,刘晔又远在庐江郡,他凭什么养活七百口人?

    无怪众游侠心怀疑虑。

    “不信?”萧言含笑望着众人。

    众游侠彼此目光交流,却始终没有人敢当面表示质疑。

    当然,更没有人敢站直身体,坚定支持萧言。即便事事紧随萧言的楚永,此时都不敢相信,萧言有能力养活七百口人。

    然而,望着沉默诸人,萧言却信心满满说道:“不信?我会用事实,让你们相信!”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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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汉介绍:
代汉者,当涂高。 刘氏已衰,天命当涂。 当涂当涂,王者当途。 成德成德,成德在望。 一声枪响,萧言梦醒三国乱世,化身即将被滚滚历史洪流碾碎的蝼蚁。 然,自古英雄多草莽,大丈夫何患乎出身? 汉家有刘季,明庭有重八。 今日有萧言,化虫为龙,代汉建朔。代汉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代汉,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代汉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