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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梧桐疏影     隋末逐鹿记txt下载     隋末逐鹿记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六章 一部份的真相

    该离开了,说起来,昨天就应该离开了!只是,有些事情并没有安排妥当,故而,延迟了一天。

    希望一切顺利,自从昨天管平和胡来没能出城之后,宇文全的心中就免不了有些疑神疑鬼。

    他心事憧憧地走出房门。

    北方的冬天清晨,空气总是这么冷冽,晨间的细风如同小刀子一般,割得人的脸生疼,宇文全双手搓了一阵,将发烫的手掌心捂在干冷的脸上。

    闭上眼睛,心事袭上了心头。

    公子年龄越长,武艺越高,名声越大,脾气也越来越大了,做事喜欢任意妄为,这次,回到东都,不知道等着自己的会是什么?

    在宇文家的年轻一辈之中,公子虽然声名最为显赫,然而,要想担任下一任家主,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他还需要做更多,也需要学会克制自己的脾气。

    最初,公子就不应该安排自己设计暗杀高畅,说起来,他也算是公子的朋友,对公子以及宇文家不但没有威胁,并且,甚至有所助益,为了一个女子就痛下杀手,也只有公子这样信奉武力压倒一切,不屑于动脑的人才做得出来。

    公子喜欢苏家小姐,然而,苏家小姐却是高畅的未婚妻,就是因为这一点,公子不允许他活在这个世界上。

    男子汉大丈夫,何苦为了一个女子如此啊?

    虽然,对公子爷的决定不满,不过,他从小看着公子长大,一直侍奉在他身边,直到公子成年后,他才被外放出来负责家族的产业,他的一切都是公子给的,早就被家族内其他的势力当作了公子一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因此,他较劲脑汁,花费了大量的金钱,收买威胁恐吓,各种手段无所不用极其,终于收买了负责和高畅一起从军的苏家家将,最后,在战场上暗杀了他。

    原以为事情解决了,公子爷也该满意了,不料,风云突变,高畅竟然还活着。

    接下来,自己马上策划了一次暗杀。

    还是心急了一点,时间有些紧迫,很多东西并没有考虑到,就算动用了家族的暗杀力量庆余堂,最后,还是一次不成功的暗杀。

    那次暗杀就像是一次拙劣的打草惊蛇表演。

    如今,这条蛇恐怕已经被惊动了,只是看最近客栈多出的那些陌生面孔就知道事情不妙了。

    “准备好了,大人,可以出发了!”

    唐小三走进院子,打断了宇文全的沉思。

    “胡来和管平他们呢?”

    宇文全整了整衣襟,然后问道。

    “在我们出发半个时辰后,他们才会出发,现在,我们出发的时间已经到了!”

    “嗯!那好,走吧!”

    宇文全点了点头,当先走了出去。

    富源客栈外,几辆马车已经装载完毕,等候在门前,整装待发了,待宇文全出了门,上了马车后,领头的车夫甩了个响鞭,车队缓缓向前行去。

    过了一会,从客栈对面的一个小店铺里走出一些人来,领头之人正是文士装扮的高畅。

    “是他吗?”

    望着最后一辆马车消失在街的转角,高畅回过头,向由两个亲兵搀扶着的高怀义问道。

    “是他!虽然面貌有一些改变,不过,我可以肯定那就是他!”

    “你这么肯定,你不是和他只有一面之交吗?还是在大兴城的时候,印象还能这么深刻?”

    高怀义笑了笑,斩钉截铁地说道。

    “肯定是他,虽然在大兴的时候,我们只是见过两面,但是,在攻打平原前,大军渡黄河的时候,我曾经见过他,他负责大军的一部份后勤军需,他还请高怀忠他们饮过酒,那天,我一直陪在公子身边,所以没有去。”

    “我知道了,你先回去休息吧,你们几个把马车赶过来,先送怀义回去。”

    说罢,他把在一旁负责警戒的崔安澜叫过来,在他耳边小声地说了几句,崔安澜点点头,带着几个人骑上战马,绝尘而去。

    高畅沿着大街慢慢向前走着,几个平民装扮的亲兵走在前面开路,书童打扮的薛仁贵和杨黑仔跟在他身后,另外几个乔装的亲兵则跟在最后面。

    他一言不发,默默地朝前方走着,在他脑子里,一些关于宇文世家的资料在不停地掠过。

    宇文家先祖是鲜卑人,在北魏的时候汉化了,其中一支灭魏后建立了北周王朝,占据了关陇一带,那个时候,宇文全所侍奉的这支宇文家族乃是北周贵族,当时的家主名为宇文述,在北周被拜为上柱国,封褒国公。

    隋一统天下后,开皇初年,宇文述被文帝拜为右卫大将军,平陈之役,任行军总管,率兵三万从**渡江,立下了大功。

    后来,宇文述被杨广拉拢,与当时的宰相杨素一起密谋,共同拥立杨广为帝。

    炀帝即位,宇文述参预朝政,与苏威并重,任职为左卫大将军,封许国公,总领军事。

    年前,宇文述因病过世,家主之位传给了他的儿子,现在担任右屯卫将军一职的宇文化及。

    宇文化及深得杨广的信任,权倾朝野,他的儿子宇文成都和这具身体原来的主人是朋友,并且,按照高怀义的说法,这个宇文全也认识自己,那么,他为什么不来和自己打个照面呢?起码也可以拜托自己为宇文家在平原的生意保驾护航啊!

    难道仅仅是因为自己成为了反贼吗?

    这一点说不过去啊!难道宇文家就对大隋王朝忠心耿耿吗?既然如此,他为什么又要和反贼做生意呢?

    他没有这样做,显得很反常,事出反常必为妖,或许,这里面藏着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也不知道是不是和自己有关?他也要把这个秘密揪出来,高畅不允许任何无法掌控的东西在自己身边存在。

第七十七章 雷霆 (上)

    从空中俯览下去,原野如同一张黄绿相间的地毯,从平原城出发,一直向南延伸,直到黄河岸边,风景画中,绿色多为树林,黄色多为荒废的田野。

    一只苍鹰在空中翱翔,它张开翅膀,随着风来的方向滑翔,大地向它迎面而来,待要相撞时,它稍微扇动翅膀,气流振动,它平行于地面向前飞行。

    飞过一个土黄色的小坡,一只车队出现在它的眼帘,在那只车队前面的一个小树林旁,停着一辆马车。

    管平站在马车下,他抬起头,在天空中盘旋的苍鹰在他的目光中扎进了旁边的树林,随即,目光缓缓移动,停留在沿着官道朝自己这边奔来的车队上面。

    一丝笑容浮现在他脸上。

    他敲了敲车厢壁,不一会,胡来从车厢内探出头来,他的神情有些不耐,对管平把他从睡梦中叫醒很不耐烦。

    “宇文兄他们来了!”

    “不过是一个家将,难道还要我去迎接他!”

    胡来有些不耐烦地说道,脱离牢狱之灾后,他恢复了原有的作派,对宇文全把他从窦建德军中赎回来,他还是感激的,只是,要他对一个下人表现得多么热情,这不是一个士人应该拥有的态度。

    管平笑了笑,没有说话,他知道,自己在胡来眼中,和宇文全的形象也不过大概相当,就像自己看不起他,认为他是个窝囊废一样,那家伙也看不起自己,认为自己有损管家的门风,好好一个士族子弟不做,非要去做下贱的商贾。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啊!

    对管平来说,铜钱相撞的声音是世界上最为动听的声音,很小的时候,他就爱到家中的账房去,和账房先生一起数银钱是小管平最爱的事情。

    为了金钱,他可以出卖任何东西,他对黄白之物有一种非常狂热的偏执感,不过,他并非是那种把银钱存在家中,只进不出,一毛不拔,只是每天看着就欢喜的吝啬之辈,他更喜欢听银钱流动的声音,当钱财在他手心中转进转出时,他有一种掌控一切的感觉,那是一种远比美女还要令他心动的感觉。

    很快,那只车队就来到了他们面前,车队停下后,宇文全从第一辆马车上跳了下来。

    “管兄,辛苦你了!”

    “哪里?举手之劳!”

    胡来对宇文全没有第一时间向他招呼表示不满,他神色不愈地哼了一声,宇文全的目光落在了他身上。

    “胡将军,你受苦了!”

    宇文全的脸上堆满了世故的笑容,让人如沐春风。

    “苦是苦了一点,不过我不怕,如果不是你来救我的话,这个时候,我可能也跑了出来,看守我的那些人都是脓包,我一个可以打他们好几个,虽然你有点多事,不过,还是算了,毕竟忠心可嘉嘛!只是,可惜了那些银钱!”

    人不可以无耻到这个地步啊!

    这是管平和宇文全听了胡来的大言不惭后,同时在心底说的话。

    “胡将军,请上车,我们要快点赶路,只有过了黄河之后才会安全!”

    听说有危险,胡来停止了大吹大擂,慌忙上了马车,情急之下,险些跌倒在地,看着胡来上车之后,宇文全对管平抱拳说道。

    “这次多亏管兄帮忙,宇文家一定铭记在心,关于从东海郡运送海盐往涿郡那件事,我会对上面汇报,没有意外的话,管兄等我的好消息吧!”

    “宇文兄,客气了!”

    如果真是这样,这次冒险也算物有所值了!

    管平压抑住内心的喜色,朝宇文全拱手作揖,神态谦和。

    “快点,还磨蹭什么?走吧!”

    胡来从马车上探出头,连声催促,对宇文全分外不满,明知道这个地方还没有脱离危险,还要多做停留,有毛病。

    “那管兄,我就告辞了,下次再见!”

    “宇文兄,一路珍重!”

    两人道别之后,分别上了各自的马车,随后,分道扬镳,背向而驰,宇文全他们的车队继续沿着官道向南而行,管平那辆马车则顺着树林边的一个小道向东而去。

    比起平原赵家来,管家的田地并不多,但是,几百亩地还是有的,杨广三征高丽,在河北一地大肆征召徭役,修建大运河,也在这里拉了不少民夫,不过,这些政策对他们这些大地主来说,影响并不大,倒霉的只是那些自耕农,像赵家,管家这样的家族有的是办法来躲避徭役,有的是办法把这些赋税,徭役转嫁在那些平民百姓身上。

    管家在平原城东虽然只有几百亩地,但是,仍然修筑了一个大坞堡,那坞堡的坚固程度远远超过平原的最大地主赵家,甚至比一些小城池还要来的坚固。

    在这乱世之中,要想保护自己,没有一定的武装是不可能的,不过,管家也好,赵家也好,还是平原,甚至河北大地所有的这些小家族,他们修建的坞堡其实只是为了防备小股的盗贼,对大队的人马基本上没有什么抵抗力,面对拥有投石车,攻城车等大量辎重的大部队,不管是割据一方的官兵,还是势力庞大的流民,他们选择的还是妥协,在付出一定代价的情况下妥协,只要不是危急到家族的存亡,他们不会轻易反抗。

    就像高畅进驻平原后,管平他们所做的那样。

    他们不害怕高畅这样的部队,他们害怕的是张金称这样的匪兵,当张金称攻破平原的时候,那个惨状真是人间地狱,因而,张金称被俘获后,他的下场是被平原的人活活撕咬,争相而食。

    不过,通过几次和高畅打交道的经验,管平对这个人大为忌惮,对方是一个聪明人,不拘泥蝇头小利,眼光开阔,他虽然率领的是所谓的仁义之师,与张金称之流大不一样,但是,管平相信,如果,有必要的话,那人只要手一挥,随时能让某一个地方血流成河,将它变成人间地狱。这样的人最难对付,他能够为了自己的利益,选择不同的面具来示人,让人捉摸不透。

    虽然,为了打通从东海到涿郡的盐路,他选择了帮助宇文全,甚至违背自己安全第一的准则,参合到这件事情中的程度稍微深了一点。然而,事情一了结,他马上选择了出城暂避,抛下了他一向最喜欢的生意,原因就在于他对高畅的忌惮。

    他总觉得这个人似乎看出了什么。

    马车离开树林边的小道,转入了一条黄泥土路,那条路直通管家的坞堡,就在马车刚刚转入土路的时候,从旁边的树林旁,几个人站了出来,挡住了马车的去路。

    瞧见为首那人时,管平的心一凉,顿时,四肢无力,瘫倒在车厢里。

    高畅站在最前面,双手抱在胸前,目无表情地望着他。

第七十八章 雷霆 (中)

    一只乌鸦驻足在一棵老树干枯的树梢上,树梢上仅有的几片黄叶在风中轻轻飘动,突然,那几片黄叶剧烈地摆动起来,其中,有一两枚翩然离开树梢,朝大地飘去。

    乌鸦偏过头,目光落在一侧,蓦地,振翅飞起,离开了树梢,朝天空深处飞去。

    一队骑兵从一个土坡的坡顶冒出头来,蹄声阵阵,大地在颤抖,他们三五成排,列成一个长长的纵队从土坡由上往下如同钢铁的洪流奔涌而来。

    战马打着响鼻,剧烈的奔跑中,嘴里升腾起了白色的雾气,马上的骑士们高举马槊,风霜满面的脸上如磐石一般没有任何表情,冰冷无情的眼眸中隐含着无边的杀气。

    一个身形巨大的壮汉双手挥舞着巨斧,冲在骑兵队的前面,他从土坡往下奔跑而来,速度竟然比全力冲刺的战马还要快,他的眼中满是血丝,充满了狂热的战斗激情,或许,在为即将来临的血光而感到兴奋。

    “敌袭!”

    土坡下,第一时间瞧见这只队伍的人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由于恐惧,他的声音有些变形,显得极其怪异和刺耳。

    被袭击的队伍正是宇文全的马车队,他们刚和管平分离不到半个时辰,就在这里遇见了袭击。

    “围起来!围起来!快点!”

    宇文全高声喊道,在这危急的一刻,他所率领的这二十来个宇文家的护卫体现出他们的训练精良的素质来了,很快,五辆马车被车夫驱使着头尾相连,围成了一个圆圈,把人员围在圈内,形成了一个简易的防御工事。

    这些护卫经常随着宇文家的车队走南闯北,一路上,和那些占山为王的蟊贼,以及四处流窜的流民没有少打交道,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卖宇文家的面子的,因此,对现在的这种处境并不陌生,该如何应对,早就形成了一个固定的模式,说是条件反射也不为过。

    不待宇文全吩咐,他们早就拿出了随身携带的弩弓,从容不迫地把弩箭装在弓弦上,对付冲锋的骑兵,弩弓是最重要的武器。

    像他们这样经过严格训练,装备良好的护卫,就算只有二十来人,对付一两百个蟊贼也不在话下,所以,除了最开始有些慌乱之外,按部就班地就位之后,他们就调整好了心绪,严阵以待。

    然而,宇文全的心情却不像他们那般轻松,当他看见那个快如奔马,神情狰狞向这边冲来的大汉时,心不由咯噔了一下,他暗地观察过那个人,这个叫雄阔海的壮汉乃是高畅手里的头号大将,因此,这群向自己冲锋的几十来个骑兵并非一般的蟊贼,他们攻击车队的目的也不是为了抢劫财物,这一关,不是那么好过的。

    土坡离大道还是稍微远了一点,所以,当骑兵还没有冲到车队里的时候,车队的那些人已经摆好了车阵,迎接他们的攻击。

    下了土坡,雄阔海依旧冲在了最前面,他张开了血盆大口,发出了一声咆哮,那声音,宛若山林中的虎吼。

    这时,他距离车队也就五十步不到。

    “发射!”

    宇文全高喊一声,声音微微颤抖,不管是什么人,瞧见这么一个人形凶兽朝自己猛扑过来,都会心惊胆颤吧?

    “嗖!嗖!”

    二十来只弩箭并排射去,箭矢划空的声音宛若夜风穿过山林时的尖叫。

    “啊!”

    面对迎面射来的箭矢,雄阔海又一次大声咆哮,不仅没有闪躲的意思,甚至,就连奔跑的脚步也没有放慢,他轻轻一挥手,巨斧划过一道弧线,将射到面前的箭矢磕得四处乱飞,不晓得飞到哪里去了?

    由于冲锋的骑兵们采取的是纵队队形,形成箭头的骑兵只有三五人,而且,这三五个人也散得很开,再加上弩箭的数目并不是很多,所以,这一轮齐射,对冲锋的骑兵们并没有造成什么伤害。

    五十步的距离,在骑兵的冲锋下,转瞬即到。

    “举刀!”

    宇文全高声喊道,下了第二个命令。

    车阵内传来了女子们的哭泣声,她们是宇文全随身带着的歌姬,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刀光剑影的场面,自然感到惊恐无比。比起这些伤心哭泣的歌姬,曾经当过将军的胡来更为不堪,他躲在歌姬中间,躺在草地之上,双手紧抓着地上的青草,低着头,卷缩着身子,全身像打摆子一样颤抖着。

    一般说来,以五六十个骑兵组成的骑兵小队,要想冲击由二十来个武艺精良的护卫守护的车阵,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那些护卫躲在车阵中,不时用冷箭袭击车阵外的马队,一旦骑兵接近,就用长枪对付,由于车阵的阻碍,骑兵无法冲进来,要想冲开车阵,难免有些骑兵要下马来进行步战,以便推开马车形成的车阵,这样一来,损失自然在所难免。

    宇文全他们的战略无疑是对头的,但是,他们这套战法对眼前这只骑兵小队不起作用,很简单,因为这只骑兵小队中多了一个人,一个不骑马的雄阔海。

    以雄阔海的武勇,就算是在千军万马中冲锋也当作等闲,这样一个简易的车阵,对他来说,完全不是什么问题。

    “啊!”

    一边咆哮一边战斗是雄阔海的习惯,随着这一身咆哮,挡在他身前的拉车的战马四蹄瘫软,身子一软,匍伏在地。

    “铛!”

    一只刺向他的长枪被他的斧头一碰,冲天而起,那个持枪的人手上的虎口都被震裂了,一手都是血,那人忘记了疼痛,神情惊恐地望着雄阔海,这样一个力大无穷的壮汉,或许只有同样天生神力的公子才能应付吧?

    左手的巨斧磕飞了对手的长枪后,右手的巨斧一挥,斧头重重地砸在车厢上。

    “蓬!”

    那个马车的车厢应声飞起,向内翻侧,压在那个被惊呆的护卫身上,那人发出一声惨叫,倒在地上,筋骨断裂,口吐鲜血,眼看不活了。

    雄阔海飓风一般闯了进去,车阵的缺口被他打开了,骑兵们跟在他身后,驱马冲了进来,挥舞着手中的马槊,或者横刀,像收割稻草一样收割着生命。

    战局完全是一边倒!

    虽然,还有人在负隅顽抗,骑兵们也有人被弩箭射中,或者被长枪刺中,翻下马来,有所死伤,不过,这些对最后的结果并没有影响。

    终于,有人丢下了武器,开始乞命求饶。

    宇文全苦笑一声,心中满是绝望,到这个时候,他已经有了必死的觉悟,他扔下了手里的武器,放弃了抵抗,在他面前,雄阔海将一个抵抗的护卫拦腰砍成两截,他可不想死得这么惨。

    在放下武器的同时,他把一个东西塞进了自己的嘴里,没有人注意到他的这个动作。

    “饶命!饶命!我投降!投降!”

    胡来双膝跪地,全身伏在地上,额头紧贴地面。

    在他身旁,是几个放下武器投降的护卫,他们的脸上的神情无以名状,眼神茫然,颓然,无助,以及一种求生的渴望在眼眸中跳跃。

    几个歌姬穿着漂亮的裙衫端坐在地上,她们的命运从来就没有掌握在自己手里,如今,转由这群陌生人支配了。

    有的在低声哭泣,有的神情漠然。

    “把他带走!”

    虽然,雄阔海是负责这次进攻的主力,然而,善后的事情,高畅交付给了崔安澜,他端坐在马上,指着宇文全说道。

    “那这些人呢?”

    大牛指着投降的那些人说。

    “砍了!”

    崔安澜扫了一眼,淡淡地说道。

    “全砍了,这些女子也要?”

    崔安澜瞧着那些女子,想了想,然后说道。

    “把女子留下,一起带走,也许统领大人对她们会有别的安排!”

    “是!”

    大牛点了点头,对身边的士兵使了使眼色,朝投降的人走去。

    “啊!”

    把那些歌姬从投降的人群中拉开后,士兵开始动手了,已经失去了抵抗意志,现在又手无寸铁的护卫们纷纷垂首待死,惨叫声不断响起。

    “不要杀我!我的妹妹是宇文化及的夫人,我有很多钱,你们放了我吧,我全给你们,把我的家产,我的女人,不够的话,我叫我妹妹拿钱给你们!”

    胡来不停地磕着头,大牛他们不为所动,一路杀了过去,朝他走去,鲜血从死去的人身上流了过来,流到了胡来身下。

    “啊!”

    他大叫一声,猛地站了起来,推开了一个反应慢了一拍的士兵,朝外面跑去。

    “嗖!”

    他还没有跑出***,一只羽箭破空而来,从他的背后钻了进去,透胸而出,把他钉在一辆马车的车厢上,他的身体不自然地抖了两下,头往一边垂下,死了。

    “走吧!”

    崔安澜放下弓箭,淡淡地说道,他虽然不擅长战斗,不过,也不完全是无能之辈,经过一段时间的磨炼,和以往的那个文弱书生完全是两个人了!

    崔安澜,雄阔海和一些人带着宇文全和那些歌姬很快离开了,留下了大牛和一些士兵打扫战场,他们把尸体聚集起来,放在马车上,然后,一点一点收拾满地的武器,连那些箭矢都没有放过,他们要把这个地方布置得就像从来没有发生过这场战斗一般。

    那只乌鸦又飞了回来,它在空中盘旋一阵后,重新落在那棵老树干枯的树梢上,那双乌黑的眸子,定定地望着远处那些忙碌的人们。

第七十九章 雷霆 (下)

    这是一片长满落叶松的小树林,地面上长满了青苔,针状的落叶铺了厚厚一层,人走在上面,难免发出簌簌的声响。

    管平神色恭谨地站在林间的一块空地上,冬日的阳光穿过林梢照射下来,将他的面色照得惨淡一片。

    他身子稍稍向前倾着,从某一个角度看过去,就像一个守候在主人身边的忠诚的仆人。

    在他身前,高畅来回地踱着步子,他的几个亲兵远远地站在林外,有的在警惕地注视着林子内,有的小心地观察着四周。

    高畅低着头,来回走着,半天没有说话,仿佛在想着什么心事。

    看上去,他没有什么防备,那些亲兵又隔得很远,趁他不注意,完全可以朝林子中一跑,也许,能够摆脱这些人。

    这样的念头只在管平的脑里稍微打了个转儿,就被他强行按了下去。

    他不敢轻举妄动,没有到最后关头,他不会这样做。

    他的马车夫并不是一个普通的马车夫,那人是他的贴身护卫,武艺高强,是个河南人,据说曾经在嵩山少林寺里学过艺,等闲几十个壮汉应付起来都不在那人的话下,在好几次针对他的刺杀行动中,他都见识过那人的武勇,绝非浪得虚名之辈,可以说,至今管平仍然活着,那个护卫立下了汗马功劳。

    当高畅突然挡在管平马车前时,那个人第一时间感到了高畅的敌意,所以,没等管平的命令,他从车夫座的下面扯出了一把长剑,就向高畅直扑而去。

    他的身形在空中如大鹰一般飞腾,姿势煞是好看。

    然后,那个人的身影与高畅的身影瞬间交错了几次,管平还没有看清楚究竟时,那人就飞了出去,身形跌跌撞撞地飞了出去,陷入了亲兵们的包围之中,很快,就被一个亲兵砍了脑袋。

    鲜红的血液如同喷泉一样从无头的颈腔喷射出来,在目睹那个场景的同时,有某种意志从管平的身体内彻底消失了。

    然后,他就失魂落魄地被高畅带到林子中来了。

    按照商人的习性,这个时候,他首先应该摆出一副无辜的姿态来,堆叠出大量的词藻来,向高畅巧言发问,先把理字站住再说,然而,他无话可说。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语言有时候显得过于无力了!

    既然,高畅不怕他看见自己的脸,悍然将他的护卫杀死,他的命运也注定了,多半凶多吉少,在没有旁人的地方,杀个人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情,不需要什么理由。

    “就在不久前,我的人袭击了宇文全的车队。”

    高畅的声音在林间悠然回荡。

    “过一会,他们就会把宇文全带过来,宇文全,你应该很熟悉吧,就是那个宇文世家的宇文全。”

    高畅紧盯着管平,在那冷冷的目光的压迫下,管平不由点点头。

    “对你那位忠心的手下的死,我很抱歉,只是,我绝不允许有人在我面前充满敌意地挥舞武器,你知道,有时候,就算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蚂蚁,它也有可能在你的脚上咬出一个大包来,为了不被咬这个包,你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在它还没有爬到你的脚上之前,先一步把它碾死!”

    “是!”

    管平低头说道。

    “大人,他完全是咎由自取,他太自不量力了,这是他该有的下场!”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找你吗?”

    昨天一大早,管平通过他的眼线知道前天晚上高畅曾经被一帮人行刺之后,他就有了出城的打算,就是怕高畅找到他的头上来,作为平原地头蛇的他,是打探那些刺客下落和来路最好的人选。

    他之所以选择了暂时避开,就是不想牵扯到这件事情中去,并非因为他不知道那群刺客的来路,因此选择暂避,恰恰是因为他知道那群刺客是什么人,所以才想要离开。

    他非常清楚,在现在的平原,能运用如此专业的刺客干这种事情的除了自己外,只能是宇文家。

    然而,他离开的计划并没有实现,因为,宇文全需要他帮忙把胡来赎出来,以此回报的是东海郡到涿郡的盐路,巨大利益驱使之下,他失去了平衡心,参合进了这件事情,最终,拖到了今天早上才离开平原。

    这段时间,高畅并没有派人来找他打探那群刺客的底细,管平还以为事情已经过去了,没想到,高畅居然会以这样的方式来和他见面。

    他提到了宇文全,多半已经知道自己和宇文家的关系了吧?绝不是单纯地来打听刺客的底细,不然,也不会以这样的方式。

    只是,他到底知道多少呢?

    管平沉思了许久,脑子转了无数个念头,然后,慢慢说道。

    “或许,大人和宇文家有什么误会和矛盾吧?大人找小的,是想要了解一些事情吧?请大人发问,小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管平把自己的姿态放得很低,他不想做那只向高畅挑衅的蚂蚁,他不想被碾得粉碎,在那些强力人物眼中,蝼蚁一般的他们,仍然想要努力地活下去。

    “你和宇文家是什么关系?”

    管平咳了两声,慢慢地,语调非常清楚地说道。

    “小的是一个生意人,在这个世道,要想做好生意,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需要打通许多关节,宇文家在这方面帮了我一些忙,当然,我也做出了一定的回报,非要说是什么关系,是生意上的一种从属关系吧,宇文家是主,小的是从属。”

    “就这些?”

    管平的身子弯得更低了,向高畅低着头说道。

    “当然,偶尔,我也会帮他们做一些他们不方便出面的事情,比如,这一次,就帮他们从窦大帅那里赎出了胡来将军,胡来将军是宇文家的亲戚。”

    “你的生意主要是放在那些方面?”

    没想到高畅会突然转移话题,管平有些准备不足,过了一会,才慌忙说道。

    “我喜欢做生意,基本上,只要是赚钱的生意都做,只是,现在这个世道,到处都是战乱,生意并不是怎么好做,当然,做成一票的话,利润就会非常丰厚,像兵器,骡马,粮食,盐铁,绸缎这些东西都可以贩卖,总的说来,只有一个原则,那就是低买高卖,互通与无!”

    谈到生意经,管平就兴奋起来,忘记了自己的处境,开始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要不是突然醒悟过来,险些没有收住话题。

    管平并不知道他的这番话,让自己的命运发生了转变。

    最初高畅只是想从他的嘴里知道宇文家在平原的图谋,等会在审问宇文全的时候有用,一旦得到那些讯息后,就顺手把他处理掉,然而,他的这番话,以及谈到生意经时的亢奋的表情,让高畅对他有了兴趣,要知道,在这个时代,还没有多少人真正认识到商业的重要性,对那些士族来说,生意人是鄙俗和贪婪的同义词。

    所以,管平在这些士人之中,完全算得上是一个另类,就这样杀了,高畅觉得颇为可惜,他想,或者,自己需要这个人。

    “什么生意都做?只要有钱赚?”

    高畅神情淡漠地向管平问道,只是,心中的想法和面上的表情并不一致。

    “也不是什么生意都要做,如果面临的利益和所受的危险比起来更为巨大的话,我会选择冒险,要是得到的利益比不上危险的程度,我会放弃!”

    “是吗?”

    高畅拍了拍手掌,薛仁贵从外面跑了进来。

    “你认识他吗?”

    管平仔细看了看薛仁贵,摇摇头。

    “可是,他认识你啊!他在城东的一间宅院曾经见过你,那是一个多月前的事情了吧?”

    “城东的宅院?”

    管平皱着眉头想了想,突然,他像想起了什么,他的脸刷地白了下来,嘴唇上下相碰,微微发抖。

    完了!

    这是他脑里唯一的念头,这两个字就像两个大锤,重重地敲打着他的脑袋,一遍,一遍,又一遍。

第八十章 臣服

    “大人,小的断断没有做个那等伤天害理的事情!请大人明鉴!”

    管平慌忙曲下身来,双膝着地,跪了下来,一丝惶急在他的脸上游移,他紧张地望着高畅。

    “是吗?”

    高畅冷笑一声,朝薛仁贵挥挥手,薛仁贵退了下去。

    “我承认,我认识那些人口贩子,他们在北地流窜,四处寻找资质上佳的孤儿,然后,把他们掳掠而来,卖给宇文世家。男孩子从小就开始训练他们对宇文家的忠心,有专门的师傅来教他们的武艺,以及读书认字,长大后就成为了宇文家的家臣;至于,那些漂亮的女孩子,也有专人训练,教她们琴棋书画,以及歌舞等等,成年之后,另有其用,听说,当今皇上有一个宠信的妃子就是宇文家训练好之后再送上去的!”

    管平深吸了一口气,调整好紊乱的呼吸,继续说道。

    “在这件事情上,我只负责在平原从人贩子手上接收那些孤儿,随后,再把他们转交给宇文家的人,这样,宇文家的声誉就能够得到保障,就算事发,也不过是由我背黑锅。说实话,做这样的事情我也胆战心惊啊,只是,我的许多生意都要仰仗宇文家,只能硬着头皮背这个黑锅了!”

    虽然,此时的管平表现得可怜兮兮,不过,在他做这件事情的时候,却并不像他这个时候所表现出来的那样有罪恶感。在他看来,如今这样一个道德崩坏的时代,人的性命是最为卑贱的东西,对那些被拐骗来的孩子们来说,被宇文家收养或许是一件幸运的事情吧?毕竟,被收养之后,他们能够活下来,这不是最重要的吗?

    然而,从道德的角度来说,拐卖人口是极其罪大恶极的,管平自然不会用一种得意的情绪来谈论这件事情。

    他必须充分地表达出自己的歉疚以及委屈之情。

    “你先站起来,再说话。”

    瞄了跪着的管平一眼,高畅淡淡地说道。

    “是!多谢大人!”

    管平将双手撑在地上,借助手的力量,这才勉强站了起来,只跪了那么一会,他的腿就已经发麻了,有点使不上劲来,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心理上的惊怕吧?

    “谢我?希望你接下来也会有这样的感激之心!”

    高畅轻笑一声,脸上阴晴不定,看样子,好像在考虑该如何处置他。

    “大人,小的有一个消息告诉大人!”

    在这个紧急关头,管平决定抛出自己知晓的所有事情,当务之急,保住小命才是最重要的。

    “什么消息?说吧。”

    “我知道大人前天晚上被人行刺,我大概知道是什么人干的?”

    管平明白自己已经无法回头了,就算现在保住性命,日后,也不可能逃离眼前这个人的手掌心,他只要把今天的事情抖出去,自己铁定完蛋,想对付手握重兵的高畅,宇文家或许办法不多,要想对付自己,就太容易了。

    既然,已经背叛了,不如背叛得彻底一些,要是,高畅觉得自己还有那么一点用处,或许,不会轻易杀掉自己。

    这就是在管平脑子中一直盘旋的念头。

    “虽然,没有确切的证据,不过,动手的那批人一定是宇文家的人,他们是宇文家隐藏在黑暗中的暗杀力量,几天前,有一两个刺客是乘坐我家运送物资的马车进的平原,所以,我想这件事情和他们一定有关。”

    “我知道了!”

    高畅点了点头,喜怒不形于色,仿佛早就知晓这件事情一般。

    管平咬咬牙,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神情诚恳地说道。

    “听说大人将平原城所有的孤儿都收养起来了,这样的一个世道,像大人这样好心的将军再也找不出另外一个来了,古话说得好,仁者无敌,日后,大人一定能建功立业,打出一片大大的疆土来。”

    高畅冷冷地注视着滔滔不绝的管平,想知道他为什么说这番话。

    “大人从那些孤儿中,选出了十来个人作为身边的童仆,悉心教导,此事甚好,日后,他们一定能成长为栋梁之才,辅佐大人,在此,小的有个不情之请,希望大人能够应允。”

    “说吧。”

    “小的家中,现有一子,今年刚好十岁,顽劣不堪,实在是让人头疼,我想把他送到大人门下,到大人身边当一个小僮,时刻聆听大人的教导,不知大人意下如何,可否应允小人的不情之请。”

    这样做,管平其实是在向高畅表示臣服,就像春秋战国期间,弱国要向强国派遣质子一样,他决定依附在高畅门下。

    他这样做,不仅仅是为了保住性命,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对强者的臣服,在他看来,高畅现在虽然依附在别人门下,势力也比较弱小,然而,观这个人的风姿,以及所作所为,将来绝非池中之物,总有一天,会鲤跃龙门,飞腾于九天之上。

    自己既然已经背弃了宇文世家,就必须找一个新的靠山,高畅自然没有宇文世家家大业大,也没有那么庞大的势力,然而,他现在是创建事业的起始阶段,投靠他的人还不多,这个时候在他身上下注,总比等他风生水起之后再下注为好。

    何况,现在自己的处境,除了这条路,似乎也没有其他的路可走。

    “嗯!”

    高畅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似乎不为所动。

    “另外,小的虽然不才,家底也比不上那些世家大族,不过,也算薄有资产,要是大人您不嫌弃的话,小的愿意投靠在大人门下,为了大人的功业,愿在马前效命,就算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

    到最后,管平终于**裸地向高畅表达了自己的忠心,话音落下,他再次跪了下来。

    “请大人应允!”

    这一次,高畅没有叫他起来,他走到管平面前。

    管平低着头,目光落在高畅的鞋面上,他不知道高畅能否被自己的这番话打动,也不知道高畅是不是相信自己,他的心跳不知不觉加快了起来。

    “你起来吧,我接受你的效命!”

    “是!”

    他恭恭敬敬地朝高畅拜了拜,这才站起身来,心中那块大石落了下来,他深吁了一口气,觉得轻松了许多。

    这时,林子外面传来了一阵响动,在薛仁贵的带领下,崔安澜从林子外面走了进来,他的脸色非常难看,步履也显得颇为沉重。

    “怎么回事?”

    高畅皱起了眉头,难道伏击失败了?

    崔安澜瞧了管平一眼,欲言又止,高畅摆摆手,说道。

    “他是自己人,有什么你就说吧!”

    崔安澜苦笑一声,转过身,朝林子外面喊了一声。

    “抬进来!”

    两个亲兵抬着一个人走了进来,把他放在了地上,他就是宇文全,不过,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第八十一章 辣手摧花

    宇文全死了。

    他在束手就擒之前,在不被人察觉的情况下,将一颗毒丸放进了嘴里,那种毒丸是宇文家每一个像他这样的级别的家将都必须带在身边的,就是准备在这样的场合下派上用场。

    宇文全的全家老小都在宇文家所拥有的庄园里,因此,不要说他本身有杀身成仁,以报宇文家恩情的打算,就算对宇文家没有足够的忠心,他也不敢轻易投降别人。

    他不知道高畅是否了解所有的事情!在他看来,自己暗地里拉拢苏家以及高畅的贴身家将对付高畅的事情做得非常隐蔽,高畅就算想要报仇,也只能把目标对准苏家那些人,不会算到宇文家的头上来。然而,高畅却派人明目张胆地来袭击自己的车队,要说,他对事情的真相一点也不了解,那说不过去。

    他知道,对方之所以要活捉自己,肯定想从自己嘴里得到更多讯息,收集那些他还不了解的情报,另一方面,用自己的口供来印证某些猜想。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守口如瓶,他非常清楚自己,对疼痛并没有多大的抵抗能力,如此之下,也只好一死了之。

    高畅当然不知道宇文全临死前的这些想法,但是,这并不妨碍他对此感到失望。

    “卑职办事不力,请大人赐罪!”

    崔安澜单膝跪地,一只手撑在地上,一只手放在膝上,面色凝重。

    高畅知道这个时候再责怪崔安澜于事无补,他挥挥手,示意崔安澜站起身,崔安澜仍然跪在地上,朗声说道。

    “卑职办事不力,请大人赐罪!”

    “我知道了,你先起来吧,一个人做错事情,应该被惩罚,没有人例外,你这次没有完成把活的宇文全带到我面前来的任务,回城之后,你去军法司领受十军棍吧!”

    “大人英明,卑职遵命!”

    高畅在长河营中制定了许多制度,军中每个人的行为准则都不能脱离那些制度,有功必赏,有过必罚,故而,就算知道惩罚崔安澜于事无补,也要照章办事,以后,其他的人做事情见有这样的前车之鉴,就会更加仔细,更加小心了。

    一阵风从树林掠过,树梢沙沙作响,高畅,管平,崔安澜等人慢慢走出树林。

    “这是怎么回事?”

    高畅指着林子外向着自己弯腰行礼的女子,对崔安澜说道。

    “他们是宇文全随身带着的歌姬,我想,大人日后也许能用得上她们,因此,把她们带回来了。”

    那些歌姬抬起头,楚楚可怜地望着高畅,她们知道,眼前这个人手里掌握着她们的命运,因此,脸上的神情分外哀婉。

    那些歌姬正是青春年华,一个个貌美如花,头挽高髻,脸上薄施脂粉,大眼,高鼻,小嘴,身上穿着色彩斑斓的锦裙,上面描着细细的花纹,格外艳丽。

    有人淡如秋菊,有人艳如牡丹,有人秀如水仙......

    高畅面色平静如水,目光在这些女子脸上一一扫过,旁人一点也看不出他这个时候在想什么。

    “杀了!”

    “什么?”

    崔安澜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管平的心也为之一凛,真是个冷酷的人啊!只要是男人,对着这些人比花娇的女子,恐怕没有人能下得了手吧?要不是有大毅力,大恒心,大志向的人,断不会做这种煮鹤焚琴的事情来。

    高畅瞄了崔安澜一眼,崔安澜不说话了,他手持腰刀往那些面色发白的歌姬走去。

    最初,高畅派崔安澜,雄阔海去袭击宇文全,并不是他已经掌握了宇文全对自己不利的证据,有了证据之后,才展开的报复行动。可以说,要是被别的人晓得这件事,绝对没有一个人认为他这种行为占有大义的名分。

    他只是在怀疑宇文全,怀疑他可能暗地里对自己不利,因为,在高畅看来,宇文全在平原的表现有些不正常,而所谓的不正常,只是因为宇文全与认识的他避而不见,说实话,这样的借口完全站不住脚,可以说是极其荒谬。

    若非宇文全匆匆离开平原,使得高畅没有时间来查清他的意图,高畅也不会采取这样蛮横而直接的手段。

    他的意图很清楚,就是活捉宇文全,在他嘴里橇出自己想要知道的答案,如果事情真是如他所怀疑的那样,自不用说了,要是事情并非像他所想的那样,宇文全并非他暗地里的敌人,那他只好自认倒霉了。

    就算是他杀错了人也没有什么,有了宇文全离开平原时,所带走的那几辆马车的物资,崔安澜他们也不至于空跑一趟。

    就当是一次普通的抢劫罢了!

    杀人就一定得埋尸,要想不被别人逮到,这是最基本的道理,为了防止东窗事发,高畅不允许太多的人知晓这件事情。

    要是不小心被宇文世家知道了这件事情,他会很麻烦,他现在的麻烦已经不少了。

    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

    曾经在某一个人生中,听过这样的话,高畅对此很有点不以为然,那不是正常人的思维,只有别具一格的大人物才会有这样的思想,高畅虽然算是比较独特的人,一个漠视生死的人,也没有那样疯狂的想法。

    如有可能,他还是希望在麻烦尽可能少的情况下,达成自己的目标。

    虽然,在外人看来,这些歌姬很漂亮,让人难免会有怜香惜玉的心情,不忍伤害她们,就连高声大骂也不舍得,更不要说辣手摧花了!然而,在高畅看来,她们只是一些知情人,一些有可能会泄密的知情人,就算日后这些歌姬由自己控制,他也不能担保,不会有那样的事情发生。

    歌姬绝望地抱成一团,有人在低声哭泣,崔安澜的步伐显得很沉重,他的手在轻轻发抖,虽然,军令如山,但这也未免太过无情了。明显,做这样的事情,雄阔海这样的莽汉比他要适合多了,可惜,雄阔海早就带着一部人回军营去了。

    “且慢!”

    一个身着水绿色裙衫的女子站了出来,张开双臂,挡在崔安澜面前,她面向高畅,神色坚毅地说道。

    “这位大人,我有话要说。”

第八十二章 莲花

    这里是一个庄园。

    庄园在一片红枫林中,秋天已经过去,那如火燃烧的风景只能存在于人们的记忆里,如今,北风阵阵中,林中已然一片萧索。

    这个庄园以及方圆几里的林子都是管家的产业,每年,管平都要到这里来待上几天,那几天,他会思考很多事情,一面总结过去一年的得失,一面制定未来的一年的计划。

    其余的时间,他很少到这里来,诺大一个庄园只住着几个下人,负责平时的打扫,因此,显得格外冷清。

    下人聚集在了一起,他们排成一排站在前院。

    高畅走在前面,管平跟在他身后,神情恭谨,下人们纷纷弯下腰,朝两人施礼,他们并不清楚高畅是何许人,不过,看见自家主人对他居然如此恭敬,他们也不敢怠慢。

    “你这个地方不错!”

    看过了庄园的大部分建筑后,高畅对身后的管平说道。

    “多谢主公夸奖,如蒙主公不弃,小人愿将此地送给主公!”

    管平受宠若惊,急忙向身前的主人表达自己的忠心。

    “哦!”

    高畅停下脚步,似笑非笑地看着管平,他的眼神一如既往地锐利,如同出鞘的利剑,让人不敢直视,在面对下属的时候,他才会露出自己锋利和强势的一面。

    他说这个庄园不错,其实是另有所指,并非贪图臣下的产业,不想,听在不知道该怎样向高畅表达自己忠心的管平耳朵里,话里的味道就完全变了。

    “送给我就不必了,就算你是我的家臣,没有过错,我也不能随便剥夺你的私产,只是,你这个庄园我现阶段有用处,暂时,需要借来用一下!”

    听了高畅的话,管平露出了一副深受感动的神情。

    “主公仁德,小人感激莫名,这个地方,主公想用多久都可以,能够帮助主公,是小人和这个地方的荣幸!”

    高畅轻笑了一声,收回了目光。

    这个庄园地方很多,收拾一下,能住下不少的人,这个地方又颇为偏僻,很少有人前来,高畅瞧见这里后,改变了原来制定的计划,他相信,改变后的计划在完成窦建德布置的任务同时,能更好地保存自己的实力。

    至于,管平的忠心,高畅并不怎么相信,在他看来,一个在走投无路下为了活命投靠自己的人,不可能一下子就会对自己忠心耿耿,就算忠心,那忠心也是有限度的。

    不过,对此他并不在乎,他相信,这个口是心非的人迟早会真心把自己当成他的主公,他是个商人,只要自己能带给他更大的利益,他自然就会真正臣服。要知道,在经历过无数次转生的高畅脑子里,有着许多能够赚钱的计划,随便哪一个,都能让人发大财。

    “对了,那些女子被安置在了哪里?”

    “她们被安排在了西院,主公要见她们吗?小的前面带路。”

    当高畅和管平出现在西院门口时,守在门口的亲兵忙向高畅低头行礼,高畅点点头,回过头,对管平说道。

    “你就在外面等候!”

    “是,主公!”

    管平停下了脚步,目送高畅的背影消失在门后。

    自家主公虽然冷酷无情,到也不是什么嗜杀的人,瞧见高畅的身影消失后,管平不由如此感叹,他之所以会这样想,和院子里住着的那些女子有关。

    最终,在那片小树林外,高畅还是放过了那些歌姬,不过,并不是出于什么怜悯之心,只是,因为那个挺身而出的叫莲花的歌姬的一番话。

    那番话让高畅收回了高举的屠刀。

    那个莲花和一般的歌姬不同,她其实是宇文世家的女间,像她这样的女间,宇文家拥有许多,她们混迹在一般的歌姬之中,由宇文家送给那些达官贵人,在那些达官贵人的枕头边,为宇文家吹吹枕头风,顺便打探消息。

    宇文家控制女间的方法很多,或用她们的家人生命来威胁,或者给她们洗脑,让她们盲目忠于宇文家,总之,手段花样百出,层出不穷。

    莲花之所以成为女间,是为了报答宇文家的恩情,她的老家在东都洛阳附近,家境也算殷实,有一天,突然祸从天降。

    一群盗贼洗劫了她的家,全家上下,除了她之外,死了个精光,那一年,她七岁。

    她在火光中被宇文家的人救了,那些宇文家的人还特地向那群盗贼追去,杀了好几个人,她对此分外感激,故而,心甘情愿地接受了宇文家的训练,一心想成为女间,以便报答他们的恩情。

    然而,等她长大后,一次偶然,让她对宇文家的这种感恩之情变成了仇恨。

    那天晚上,洗劫她家的那群盗贼里面领头的人虽然蒙着面,然而,却留给了她一个非常深的印象,在那个人的右手手腕上,长着一颗大黑痣,黑痣上长着几根长毛,而且,他是个瘸子,走路一拐一拐。

    多年以后,她又见到了拥有相同特征的这个人,让她吃惊的是,这个人是宇文家的家将。

    她并没有发作出来,而是,利用学到的东西,暗地里查那个人,最终,得出的真相让她不寒而栗,那个人的确是以前洗劫她家的盗贼的头子,而且,现在仍然在做那些打家劫舍的事情,在这群人背后,是由宇文家在支持的,说具体一点,他们根本就是宇文家的人。

    他们一面为抢劫财物,一面为宇文家制造像莲花这样的孤儿,以为所用。

    知晓事情的真相之后,莲花并没有鲁莽行事,而是不动声色,忍耐下来,她一边收集宇文家的情报,一边在和她同样接受训练的女子中间,寻找与自己有相似遭遇的同伴,向她们揭露事情的真相,组成了一个小同盟。

    她们知道,要以自己的能力推翻宇文世家,为自己的亲人报仇,根本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她们唯有等待时机,利用旁人的力量。

    这一段时间,她们纷纷离开了训练基地,被宇文家用来当作美人牌四处发送,从此天各一方,有的被送给了朝廷高官,有的被送给了世家大族,她们在暗地里积攒力量,以便在适当的时候,对宇文家发出致命的一击。

    莲花是这群女子中领头的人,她是唯一一个知晓所有这些女子身份的人,如果她说的是真的,那么,她对高畅就非常重要的,这个重要性暂时还显现不出来,但是,日后肯定会派上用场,故而,高畅不可能杀死她,只能把她暂时囚禁起来。

    就算没有这件事情,高畅也不好杀她,因为她告诉了高畅一个重要的秘密。

    那个秘密验证了高畅一直以来的猜想,也清楚了整件事情的真相,比如,他为何在战场上受了重伤?比如,那天晚上的刺杀是谁谋划的?比如,宇文家为什么要对付自己?

    除了这件事情,她还可以告诉高畅许多宇文家其他的秘密,唯一的要求只有一个,那就是两人合作,共同对付宇文家。

    合作?

    高畅冷冷一笑,大踏步走进院子,一片叶子从旁边的梧桐树飘落下来,从他的眼角划过,沾在他的衣襟上。

第八十三章 交易

    莲花挺直腰杆,勇敢地平视着身前的这个男人。

    高耸入鬓的剑眉,高挺的鼻梁,极具轮廓感的颧骨,苍白得略显病态的肤色,深黑如潭水的眼神,无疑,这是一个英俊的男子。

    然而,莲花忘不了这个人在下令斩杀自己等人时的那股冷酷劲儿!

    虽然,现在的他脸上露出了微笑,那双眼眸依然透露出万年不变的冰冷,当他背对着阳光从外间走进来之时,从他的身上,莲花隐隐感受到了一缕阴森的气息,那气息像穿越黄泉的风迎面袭来。

    合作?

    这个人并不需要合作者,他需要的是臣服者,彻头彻尾匍伏在他脚下的臣服者,等他一旦昂起高傲的头颅,就不允许有人站在与他一般高的地方,更不要说在其之上。

    莲花经常出来歌舞宴客,也算见过了不少的大人物,不管是手握千军的将军,还是高处庙堂之上的宰辅,没有一个人具有这个人身上的这般威势。

    或许,自己提出了一个愚蠢的建议?

    “你出来和我谈谈!”

    用一种不允违抗的口气丢下这句话,高畅转身走出门去。

    屋中的歌姬纷纷向那人伏下身子,不敢目视他离去的身影,莲花深吸了一口气,跟在他身后走到院子中去。

    “这个世界,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要的东西,除了向宇文家报仇之外,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没有?”

    站在院墙边的梧桐树下,高畅凝视着身前的一株淡黄色的野花,如此说道。

    莲花愣了片刻,心中一阵茫然,仔细想了想,除了报仇之外,自己究竟还想要些什么呢?最想要的不过是回到过去罢了,回到父母都还活着的过去,然而,那注定是一个永远都无法实现的梦。

    她摇摇头,没有说话。

    高畅没有回头,但是,就像知道她在摇头一样,继续说道。

    “要是我帮助你报仇,铲除宇文家,你能为我做些什么?”

    宇文世家已有好几百年的传承,以高畅的语气,却像是路边的一颗石头,仿佛轻易就能将它踢飞,语气似乎有胡吹大气之嫌,然而,这话听在莲花耳边,她却深信不疑,没有任何理由,她相信他能言出必行。

    “我告诉过你,我了解宇文家的许多秘辛,而且,我知道很多姐妹都对宇文家心怀不满,她们现在有的已经成为了贵夫人,深得自家夫君宠信,我一直在和她们联系,我有帮助你对付宇文家的力量。”

    “你不过是在帮助你自己而已,说实话,现在的我还没有和宇文家硬碰硬的实力,再说,我已经杀了宇文全,也算报了仇了,我完全可以和宇文家河水不犯井水,你说,我凭什么要和你合作,按道理,为了防止杀宇文全的事情泄露,应该杀了你们才是。”

    “宇文成都对你的未婚妻虎视眈眈,这也是他命令宇文全刺杀你的原因,难道你就放任不管,任由自己的未婚妻被那个人抢去?”

    莲花冷冷地笑了笑,说:

    “这可不是一个英雄的作为?”

    “英雄?”

    高畅也冷笑了一声,所谓英雄,在他看来,不过是不知所谓的笨蛋罢了,无数次的人生轮回中,他见识过不少死去的英雄,活着的英雄像单挑猫的耗子一般稀少,甚至,在他手中,就了断过几个英雄的性命。

    “我说,我对此一点也不在乎,你相信吗?”

    高畅回过身,咄咄逼人地盯着莲花,他的眼神带着一丝讥诮。

    莲花无言以对,她低下头,凝视着那朵淡黄色的野花,躲过了高畅的视线。

    “所谓合作,双方必定站在对等的立场上,形成互补,互相帮助,你是个聪明人,你说,我们有合作的基础吗?”

    莲花沉默着,她确信,如果眼前这个人从她这里得不到他想要的答案,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杀掉她。

    其实,高畅只是故意给她这种印象而已,实际上,不会这样做,她手里掌握的那些东西对高畅太有用了,不仅仅是能用来对付宇文家,要是他掌握了那份名单,对自己的大业的帮助无比重要。

    然而,为了摧垮莲花心中的某种坚持,他必须摆出这样的一个态度来。

    能就此逼迫莲花向自己臣服,心甘情愿地帮他做事情,固然很好,要是对方依旧要求以一种对等的态度和自己合作,他也会点头同意,不过,这个蠢女子的命运也就注定了,他随时准备推翻这种合作,一旦不需要这个女人了,他会毫不留情地将她杀掉。

    “我可以帮你报仇,但是,你必须听命行事,做我的属下,而不是作为一个所谓的合作者来与我相处。”

    自己该怎么办呢?拒绝还是答应。

    难道自己永远是一个不能掌握自己命运的女人?才脱离旧主子,又要落入新主子的魔掌,终究如水中的浮萍,只能随波逐流,一旦,自己对主子没有用了,下场可想而知。

    可是,这个人不允许自己站在与他对等的位置上,如果,违背他的意志,接下来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什么,不言而喻。

    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自己看不到仇人家破人亡的那一天了。

    她不甘心啊!

    “做你的下属?”

    莲花抬起头,做出了决定,她冷笑两声,慢慢说道。

    “是做你的歌姬?还是做你的妾侍?等有需要的时候,在送给某个人侍寝?”

    高畅看了她一眼,说:

    “既不是歌姬,也不是妾侍,也不会随便送给哪个人,和管平一样,成为我的家臣,帮我做事情,做你擅长的事情,你对宇文家如此了解,很多事情总不会是他们告诉你的吧,这证明你有这方面的天赋,我想要的就是你的这种天赋,我要你帮我建一个情报网。”

    高畅笑了笑,继续说道。

    “虽然身为我的家臣,但是,我不会要你做超过你工作范围的事情,我和宇文世家的那些人并不一样,日子久了,你就会明白。”

    莲花沉默了一阵,女子家臣,这真是一个疯狂的主意,他说的是真的吗?最后,莲花选择了相信。

    “如果你能答应我的一个要求,我愿意答应你,做你的家臣。”

    “说吧,你想要我帮你做什么?”

    莲花抿了抿嘴唇,鼓起勇气说道。

    “我希望你能解救她们,那些仍然在宇文家的秘密训练基地里被折磨的姐妹们,要是你能把她们救出来,我就将自己所知的一切都告诉你,并且,心甘情愿地帮你做事情,绝无二心,至死方休。”

    还真是一个善良的女子,可惜,在这样一个乱世,善良的人是不会幸福的。

    “说吧,那个秘密基地在哪里?要是不麻烦,我就答应你!”

    “东都!”

    东都!

    高畅在马背上念叨着这个词,他回过头,在他身后,一辆马车缓缓而行,那辆马车上,坐着莲花,最终,为了得到她的忠心,高畅答应了她的这个条件,只是,要想做成这件事情,短期内是不成的,至少要等应付过杨义臣的大军再说。

    管平骑着马,稍后落后高畅一个马身的位置,他正滔滔不绝地向高畅介绍大道两旁的风景,这附近不远就是管家的坞堡,不过,他暂时不能回去,而是随着高畅再次回到平原城。

    其余的那些歌姬和一些亲兵被高畅留在了管平的那个庄园里,那个庄园,在未来的一段日子,对高畅来说非常重要。

    现在,除了两个亲兵外,只有薛仁贵跟在他的身边,他做在马车前座,坐在车夫旁边,正好奇地东张西望,刚才,他亲眼目睹了一场厮杀,也见到了死人,不过,那场景似乎对他影响不大。

    一行人就这样,不紧不慢地朝平原城行去。

第八十四章 这一日

    大业十二年十一月二十三日,天气,阴转多云,西北风。

    辰时,平原城,西门。

    从昨天开始,作为前锋的曹旦营已经拔营而去,今天一早,城西的大营就已经拆得差不多了,大量的粮草和辎重装在骡马车上,士兵们喊着号子,赶着马车向西走去。

    北风吹来,笙旗迎风招展,马嘶声,人的喊叫声,车轮滚动时的声音,随风飘荡,如同狂风中的海浪,一波接一波,此起彼伏。

    大军排成一条长龙,从城西出发,沿着平坦的原野,一直延伸到西方的地平线。

    在平原的这几天,因为有了大量的粮食,各地的流民闻讯而来,纷纷聚集在了窦建德旗下,来的时候,他只有区区几千人,离开的时候,队伍已经扩大到了上万人。

    这时,窦建德正站在一个土坡上,瞧着浩浩荡荡的大军从土坡下如洪流一般朝远方涌去,脸上露出志得意满的笑容,几个亲兵牵着他的战马在土坡下等候,高畅站在他的身后。

    他回过头来,收起笑容,对高畅说:

    “小畅,这次辛苦你了,又把危险的任务交给你们长河营,这只能怪那些家伙没有本事,我只能相信你一个人!”

    “大人,言重了!”

    高畅抱了抱拳,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他并不觉得这次留在平原断后是件祸事。

    “仔细想来,你是大业十二年十一月八日到的饶阳吧?到如今,也不过十多天而已,比武夺帅,三日整军,夜袭固镇,巧夺平原,每一件事情都干的异常漂亮,足有上将之才,让你断后,这样我才能放心。你所做的这一切,我都记在心上的,要是我窦建德有飞黄腾达的那一天,绝对不会忘记你,有句话说得好,苟富贵,毋相忘!”

    “大帅!”

    高畅一脸诚恳,这个时候,你在他身上,完全感受不到任何强势的东西,从他清澈如水的眼睛中,你能看到的,也只能是忠诚两个字而已!

    在什么处境下,面对什么人,什么时候该强势,什么时候该示弱,高畅心里非常清楚。

    “大帅,你力排众议,不介意卑职曾经做过官兵,也不介意卑职身世不明,毫不犹豫地信任卑职,栽培卑职,这才有了卑职的今天,卑职能够为大帅效命,真是三生有幸,卑职无以为报,只要是大帅交付给卑职的命令,卑职一定会完成,就算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

    “很好!很好!”

    窦建德一副深受感动的样子,瞧着高畅,嘴里只知道翻来覆去地念叨这两个字。

    “我不要你粉身碎骨,你只需要平安回来就好,就算把长河营所有的人都拼光了,你也要平安回来,到时候,我一定给你大摆宴席,日后,有我姓窦的一份,就少不了你那一口!”

    窦建德拍着高畅的肩膀,激动地说道,在这个周围没有旁人的时候,不需要摆什么大帅的威严,要想笼络某些人的人心,无疑需要放下上位者的架子。

    经过这一番唱作俱佳的表演,也许,别的人会因此深深感动,从此,对窦建德感恩戴德,再无二心。

    不过,这些人中不包括高畅,虽然他一脸的激动,甚至,单膝跪地,向窦建德弯下了腰,他的心,却如万年的湖水,不起半点波澜。

    “誓死为大帅效命!”

    “呵呵!”

    窦建德笑了笑,伸手把高畅搀扶起来。

    “如此,就拜托畅将军了,希望你能早日归来!”

    “大帅,请一路珍重!”

    亲兵牵着战马走上土坡,窦建德翻身上马,高畅又一次单膝跪地,低下了头颅,窦建德骑在马上,意味深长地瞧了低着头跪着的高畅一眼,挥了挥马鞭,拍马而去。

    待窦建德骑马下了土坡,汇入土坡下的行军纵队后,高畅这才站起身来。

    队伍慢慢从土坡下面经过,高畅站在土坡上,目无表情地注视着下面,刚才所表现出来的谦卑和忠诚,就像从来没有在脸上出现过一般。

    窦建德交付给了他一个危险的任务,同时,也变相地给了他一个机会。

    平原郡,虽然久经战乱,并且,地形不利,在凌敬,宋正本等人看来,不是一个能够做根据地的地方,特别是在杨义臣大军压境的情况下,然而,高畅的想法和他们并不同。

    这不是说凌敬他们的眼光差,而是高畅所看到的和他们所看到的并不相同。

    平原,他决定让长河营在此地扎根下来,在这里,他将正式加入到群雄争霸的行列中去,名义上,暂时还归于窦建德门下,实际上,长河营将正式归他个人所有。

    一队骑兵从土坡下经过,蹄声阵阵,尘土飞扬,他们是窦建德的嫡系,清一色的骑兵,给养也好,战利品也好,都领受最大的一份,他们训练精良,作战勇猛,曾经多次为窦建德立下汗马功劳,高畅的长河营里也有骑兵,不过是区区一百骑,远远比不上土坡下疾驰而过的这批骑兵队伍。

    高畅相信,日后再次与窦建德相逢,自己麾下一定会拥有一只更为强大的骑兵队伍。

    十几骑从行军阵型中脱离出来,朝土坡疾驰而来,随后,在土坡下面停了下来,远远地就翻身下了马,领头之人正是大牛,他离开大队,一个人向土坡走了上来。

    “大人,我们就要走了,对岚姑娘你有什么话要转交吗?”

    大牛和十几个亲兵将跟随大部队回饶阳,高畅叫他们带了许多礼物回去,都是一些锦缎丝绸,让他们分送给军中各位将领的夫人,当然,少不得也给阿岚带了一份。

    高畅抬起头,瞧着阴沉的天空,过了一会,他摇摇头。

    “你们走吧!我没有什么好说的。”

    是啊!能说什么呢?无论说什么都没有意义!倒不如沉默!

    就在高畅送大牛他们远去的同时,阿岚正站在饶阳城的东城楼上,她从平原郡回来的传信兵那里得知,大军近期要返回饶阳,故而,每天的清晨和黄昏的时候,她都会站到城楼上去,面朝东面眺望,希望心目中的那个人骑着战马出现在自己的视线中。

    同一时间,在千里之外的潼关,一行车队驰出了关口,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驰去。

    居中的一辆马车,挡在车前的布帘被一只芊芊玉手拉开,一张清丽的脸从布帘后面探了出来,她看上去非常柔弱,望着车外的目光,恍恍惚惚,显得楚楚可怜。

    “高畅!”

    她低呼一声,眼眶内,盈光闪闪,她放下布帘,回到了车内,伴随着马车行进的咿呀的声响,隐隐传来了女子的哭泣声。

第八十五章 临战会议

    午时。

    郡守府。

    窦建德率军离开后,高畅重新入主了郡守府,饭后,召集了长河营校尉以上的将领,在郡守府大堂召开了临战会议。

    他新收的家臣管平也得以入席其中,此时,正站在大堂前,神情显得有些畏缩,在他身前,一排披着甲胄的士兵手持长槊杀气腾腾地站在大堂前。

    “管先生,请进!”

    回到平原后,管平没有回醉仙居,也没有回自己在平原城的府邸,而是非常自觉地待在高畅居住的那所宅院里,一直没有离开,直到崔安澜前来请他参加会议,由于高畅现在没有分派官职给他,故而,崔安澜称呼他为先生。

    “崔将军,客气了,您先请!”

    管平谨守自己的本份,和崔安澜客气地推让片刻,这才走进大堂。

    大堂内,该来的人基本上都已经到达了,那些将领坐在自己的席位上,有点沉默无语,有的交头接耳,瞧见崔安澜带着管平进来,沉默的仍然沉默,交谈的不再交谈,大堂一片静默。

    在这些人中间,有人认识管平,知道他的身份;也有人并不认识他;无论是认识还是不认识他的人,都略显诧异地瞧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列席这次会议。

    “各位将军,在下管平,不过是一个商人,承蒙主公不弃,收为家臣,在此,有礼了!”

    管平双手抱拳,满脸笑容,向那些人拱手作揖,随后,在自己的席位上坐下,崔安澜则直直地走进了后堂。

    “好说。”

    众人纷纷向他回了个礼,其中,有人热情,有人淡漠,不过无论如何,没有人对他置之不理。

    “拜见统领大人!”

    薛仁贵和杨黑仔一左一右从后堂走出来,神情肃穆地分列在堂上席位后,两人的声音同时响起,就像是从一个人嘴里发出的一般。

    将领们纷纷单膝跪地,向着上方行着军礼,管平双手按在地面上,跪在地上,伏下身子,行了个大礼。

    “起来吧!”

    高畅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强烈的穿透力,就像响在所有人的心上一般,他穿着常服,从后堂转了出来。

    “今天,多了个财政总管,他对在座的认识不多,大家先做一些自我介绍吧!”

    “是!”

    大家齐声应道,互相望了一眼,由管小楼开始,做起了自我介绍。

    骑兵营统领是校尉管小楼,弓箭营统领是校尉腾珏,长枪营统领是高畅以前的亲兵队队长诸葛德威,刀斧营统领是在平原投诚过来的校尉郭锋,斥候营的统领是猎人出身的萧万全,骁果营统领则是高畅的头号大将雄阔海。

    现在,加上平原投诚的官兵,长河营的总人数有两千多,高畅把他们分成了好几个兵种,进行单独训练,然后,再训练他们的配合作战。

    不过,现在,这些人还远远达不到他的要求,因为训练时间太短,训练量不足,这些人也不过仅仅能听从号令,晓得擂鼓进攻,鸣锣后退而已,就算,作为单个的兵种走上战场,也派不上大的用场,更不要说,各兵种混合在一起,展开配合作战了。

    这些将领中,管小楼和腾珏一直就是校尉,现在,还是校尉,至于诸葛德威,他因为报信有功,窦建德升他做了校尉,故而,不再担任高畅的亲兵队长,转而担任了五百多人的长枪营统领,郭锋呢,他原本是官兵中的将领,平原被攻下后,他在杨元弘的命令下,投降了高畅,这人颇有几分本事,弓马纯熟,长河营中,只有寥寥几人才能战胜他,高畅并不因为他是降将而有所歧视,任命他做了刀斧营的统领,在座的诸人之中,他和管平最为熟悉,平时还有那么一点交情存在,萧万全则是从底层出身的小兵,因为是个老练的猎人,有独特查探踪迹的本领,所以高畅破格取用,让他当了斥候营的统领。

    至于雄阔海,他所率领的骁果营只有区区一百人,不过,这一百人都是身强力壮的大汉,在全军两千多人中,精挑细选出来,他们无愧于骁果这个称号,在雄阔海的带领下,这一百人的战斗力绝不比其他的那些五百多人的营要差。

    “大家应该都知道了,大帅交给了我们长河营一个任务,要在平原坚守三天,抵挡杨义臣的大军,今天,召开这个会议,就是为了商量怎样完成这个任务。”

    高畅端坐的身子挺得笔直,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

    “大家有什么建议没有?”

    大家都沉默不语,露出一副思考的样子。

    “我反正听主人的,你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雄阔海呲牙咧嘴地说道,他的声音像闷雷一样响起,坐在他旁边的管平只觉耳朵发麻,他刚才一直在寻思,为什么要自己来参加这次会议呢?自己只是一个商人,并不是打仗的将军,在这里坐着有用吗?由于出神的原因,所以被雄阔海吓了一大跳。

    诸葛德威瞧了瞧身旁那些苦苦思索的同仁,他轻咳了两声,然后说道。

    “孙子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卑职觉得,当务之急是要了解官兵的具体情况,他们究竟有多少人?现在在什么地方?距离平原还有多远的路程?多长时间才能赶到平原?这些情报我们都没有掌握,实在不应该,卑职建议,此时应该广派侦骑,朝豆子炕方向搜索,查明官兵的去向!”

    说完之后,诸葛德威得意地瞧着其他人,在座的诸位,除了统领大人外,可能谁也没有像自己一样读过孙子兵法,像管小楼这样不识字的泥腿子,连孙子兵法的名字可能都没有听过,他确信,自己一定能在这些人中间脱颖而出,最先独当一面。

    现在的他心中充满了斗志,明知道前来攻击本方的官兵人多势众,装备精良,他却一点也不害怕,不过是打仗而已!打仗?有什么害怕的,有仗打,才有机会立功,才有机会往上爬,谁能担保自己有一天不会坐在高堂之上?

    高畅点点头,继续说道。

    “大家请畅所欲言!”

    “大人!”

    管小楼皱了皱眉头,站起来说道。

    “卑职觉得,现阶段不仅要广派侦骑,最重要的还要加固城墙,平原城久经战事,某些地方的城墙已经不堪重负了,濒临倒塌,敌人的投石一旦击中那里,恐怕就会崩塌,我们应该派人四处巡查,找出薄弱的地方来,令人加固。”

    管小楼并不看好这次的任务,要是真的在平原坚守三天,长河营这区区的两千多人恐怕都会拼光,再说,在本方的内部还有隐忧,里面有一千来人原本就是官兵,情势危急的时候,那些人难道不会生出二心?

    “卑职也觉得管校尉的建议很好,不过,要补充一点,北城门外有一片树林,现在应该派人出去将它们砍光,一来构筑城防的工具,比如多做箭只,擂木什么的,二来免于被敌军利用,做成攻城车之类的来进攻我们!”

    腾珏在一旁插话了,他不是高畅的嫡系,而是窦建德派下来的,平时,为了韬光隐晦,在这样的场合下,多半一言不发,只是,现在面临着生死存亡的关头,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多收集点石头,在老百姓那里收集豆油,放在大铁锅里煮沸,对守城也有帮助,另外,最好准备大量的水,一方面可以煮沸来往城下倒,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救火,有些城墙下的房屋是木制建筑,很容易着火。”

    这番话是来自于郭锋。

    他知道,同仁们现在都在拿一种异样的目光来看自己,毕竟,他投诚来不久,大家都不相信他,一旦情况不利,担心自己会开门投降。大家越是这样猜疑,他越是要表现自己的忠心,是的,要把忠心表现出来,至于,心里究竟是怎样想的,那又另说了。

    “以卑职等人的能力,所想到的这些方法,统领大人英明神武,一定早就想到了吧?其实,我们只要听取统领大人的命令行事就好了,大人叫我们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在统领大人英明的领导下,区区一个杨义臣算得了什么,就算他是张须陀转生,也不在大人的话下。”

    郭锋脸上带着笑,如此说道。卑鄙!

    众人在心中纷纷向他竖起了小拇指,在官场混过的就是不同,说起这些奉承话来很有一套。

    高畅笑了笑,示意郭锋坐下,他脸上的神情显得颇为柔和,表面上,郭锋的话似乎让他很受用,他有点飘飘然。其实不然,这等拙劣的奉承话不会让他对说话的某人增加好感,他只是表露一个姿态出来而已,让说话的某人安心。

    “大家说的这些都很好,对守城来说,这些都是必须要注意的,只是......”

    说到这里,他笑了笑,然后说道。

    “我并不想守城!”

    不守城,难道和敌人堂堂正正地会战,这不是找死吗?众人忍不住发出这样的疑问,难不成统领大人在说胡话?

    不顾堂下的诸位一脸的迷惑,他转过头,对管平说道。

    “管平,像昨天那样的庄园,你还有吗?”

    没想到高畅会向自己发问,管平愣了片刻,忙不迭地回答。

    “还有两处,只是,它们没有那个庄园那般大!”

    “嗯!”

    高畅点了点头,继续问道。

    “你的坞堡呢?还能住下一些人吗?”

    管平犹豫了一下,偷偷瞄了高畅一眼,高畅面沉如水,目光冷电一般直射过来,他心里一慌,忙低头答道。

    “几百人的话,还是能安排的!”

    “粮食呢?”

    “一直有存粮食,因为战乱,为防意外,田里的粮食收割起来,都没有拿出去卖,反而,向别的地方购粮存在仓中,现存的粮食,供应一两千人的话,还是能支持一段时间。”

    管平低着头,不敢稍作隐瞒,一五一十全交代了出来,自家的主公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要是知道自己有什么二心,恐怕就是刀斧手侍候了。

    “如此甚好!”

    高畅转过头,瞧着那些窃窃私语的将领们,众人连忙坐直身子,堂内鸦雀无声。

    “现在,我发布命令,大家听好了!”

    “是!”

    “萧万全听令!”

    一直不发一言的萧万全站了出来,走到堂中,单膝跪地。

    自己只不过是一个区区的猎人,会点打猎的本事,统领大人居然提拔自己为一营之长,所有这些,都让萧万全对高畅感激莫名,高畅叫他做什么,他就会做什么,就算是上刀山,下油锅,也绝不含糊,至少,现在他是这样想的。

    “你现在带着自己的本部人马,分成几个小队马上出城去,探寻敌军踪迹,一旦查探到敌人的踪迹,马上去狼谷报道,你是本地人,手下也多是平原人,应该知道那个地方吧?”

    “卑职知道,卑职遵命!”

    萧万全接过高畅丢下的令箭,走出门去。

    “你们这些人,马上回营,命令士兵们收拾好行囊,但是,不得透露任何讯息,操练也照常举行,今天深夜,再拔营出发,到时,我会告诉大家的去向。”

    “卑职遵命!”

    虽然,并不了解高畅的决定,但是这些人已经养成了习惯,那就是军令一旦下达,就算想不通,就算有不同意见,也必须依令行事。

    等管小楼他们走了之后,高畅走了下来,来到管平身前,管平忙不迭地站了起来,躬身相候。

    “我以你的名义,到你府上叫了几个下人来,一会,你去吩咐他们,回家报信,把另外两处庄园整理出来,另外,坞堡内也留出五百人的宿营之地,今晚,我会带着队伍到你那里作客,这件事情,你不要告诉他们,一定要保证隐秘!”

    “是!”

    管平躬身行了一礼,在知晓杨义臣的大军即将重返平原的时候,要是他心中没有另外的想法,那不是事实,只是,在目前这个情况下,什么想法都只能暂时隐藏在心里。

    管平很快就出去了,到偏厅会见他的下人。

    高畅拍了拍手掌,一个人从后堂转了出来,他一脸的媚笑,笑得极其下贱,让人恨不得一拳打烂他的笑容,此人正是白斯文。

    在窦建德率军离城的那一刻,趁着混乱,他在高畅派来的人的帮助下,逃离了军营。

    “你!出去,听听刚才那人和他的人都在说些什么,把他们交谈的内容向我一一汇报!”

    “是,主公!”

    白斯文低头施了一礼,快步走了出去。

第八十六章 初战

    极目望去,平坦的大地一望无际地向远方延伸,仿佛就这样,平平顺顺地,一直到天涯尽头。

    前面是一片树林,有一队人马来到了树林前。

    狗子瞧了瞧天色,现在大概是申时时分吧,不过,北方的冬天一向黑得很早,天边已经有些擦黑,听说在南方,现在的天空还亮得紧,空中也不会刮着这像小刀子一样的西北风,只是,在平原一地土生土长的狗子,不要说南方,连近在咫尺的黄河,也没有看见过。

    “下马!”

    他举起手,下达了命令,身后的九个弟兄翻身下马,动作整齐划一,狗子满意地点点头,固镇一战之后,在平原整军的时候,他被调到了斥候营担任一个十人队的队长。

    “进林!”

    最初,他还担心自己当不好这个队长,后来,看见斥候营的营长也不过是猎人出身的萧万全时,他打消了这个顾虑。

    长官们都说,在长河营,只要你有本事,就有出头的日子,在队伍中,能者为尊,并不看你的出身,也不论资排辈。

    一行人走进树林深处,然后,寻了个稍微空旷的地方,将马系在树上,暂作歇息。

    他们这一队人是斥候营的前锋,负责寻找官兵的踪迹,他们负责的这一面,并不在大路上,只是,豆子炕往平原郡这一路,都是一马平川,要走出一条新的路来,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故而,必须面面俱到。

    “大栓,小柱子,你们和我一起,去找点水来,其他的弟兄原地休息,小心戒备。”

    被叫到的那两人没有多说什么,顾不得仍然疲惫的身子,带上武器和装水的器具懒洋洋地站了起来,随着狗子往林子另一头走去。

    虽然,狗子没有当过队长,甚至,从小到大,就从来就没有指挥别人,但是,他知道怎么做才是一个好队长,在固镇的火光中救了他一命的马苏时常出现在他的记忆里,每当想到这一幕,他就悲痛莫名,只要自己像马苏那样做,就是一个好队长吧?

    话不多的狗子当上队长后依然话不多,只是,在训练中,他总是做得比自己的下属要多,队里的一些杂事也总是带头去做,从不支使别人,每天晚上,第一个入睡,每天清晨,第一个起床。

    训练空隙,大家闲下来的时候,他常把手下的人集中在一起,吃饭的时候围在一团,一个接着一个讲自己的经历和故事,虽然,因为这十个人中有投诚的官兵,有来自河南和关中的人,有时候,语言有些不通,不过,说得慢些加上手势比划,大家也还听得懂,短短的几天时间,每个人都学了一些别的地方的方言,队内的气氛非常良好。

    一个小团体,最大的忌讳就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思,各干各的事情,这样,他们永远不会团结在一起,劲也使不到一起去,要是,他们有一个共同的事情可以做,有共同的话题可以聊,渐渐地,彼此的距离就会被越拉越近,培养出兄弟间的生死感情来。

    这样的道理,狗子并不懂,他只是在这样做而已!

    大栓是郑州人,今年三十出头了,当兵已经有了好几个年头,从来就没有回过一次家,幸运的是,他仍然活着。

    他在许多队伍中都待过,却从来没有待过像长河营这样的队伍,粟米饭管饱,面饼管饱,偶尔,还有肉汤喝,甚至还要发饷银,要知道,就算是在正规部队里,也没有这一说,而且,在军营中,就算是校尉大人也不能开小灶,必须和大家吃一样的伙食,听说,统领大人只要有时间,每天早上都会和弟兄们一起训练,统领大人也吃同样的饭菜,不过,由于没有亲眼见到这一个场景,大栓无法相信。

    小柱子只有十六岁,也是投诚的官兵,参军才两个多月,他是本地人,走在路上,被路过的官兵抓了壮丁,糊里糊涂就当上了兵,起初,晚上睡觉的时候,还经常从被窝里哭醒过来,现在,和大家打成了一片,这样的事情就很少发生了。

    大家都很照料这个小家伙,狗子对他也特别照顾,不过,他虽然年幼,感情充沛,显得有些软弱,武艺却很好,不但骑术高明,跑得也很快,这是他能进入都是老兵的斥候营的原因,并且,他是本地人,熟知当地的地形,这只小队中不能缺少他。

    前面是一片洼地,狗子听到了水声,他抽出腰刀,走在最前面,大栓和小柱子扛着长枪跟在他的身后,枪的两头跳着两个大水罐。

    走下洼地,转过一个土坡,一条小溪闪着白光,哗哗啦地从眼前流过。

    小柱子笑着向小溪奔去,突然,撞在了停在原地的狗子的身上。

    “队长,怎么啦?”

    他抬头瞧着狗子,狗子大张着嘴巴,愣愣地瞧着身侧,他跟着狗子的目光望去,在距离他们只有二十来步远的土坡的另一边,十来个士兵手拿取水的器具站在小溪旁,看样子,也是刚刚才走到,他们同样愣愣地瞧着这边。

    做斥候最重要的是什么?不是战斗,而是隐藏自己的踪迹,探听敌人的虚实,要是被敌人发现,情况不利的话,千万不要战斗,你们需要的是逃跑,逃跑回来把了解的情报告诉自己的上官,这是高畅在斥候营成立时对全营的讲话。

    对高畅,狗子敬若神明,对他的话奉若圣旨,因此,在看见敌人的那一刻,他马上就有了决定。

    “小柱子!快跑!”

    狗子推了小柱子一把,对方人多势众,自己这三人远远不是对手,只能撒腿逃跑。

    “哐当!”

    长枪上挑着的水罐掉在了地上,摔得四分五裂,小柱子回过神来,心跳骤然加速,他扛着枪,跟在早就转身奔跑的大栓身后狂奔起来。

    “哇!”

    敌人也回过神来,发出野兽一般的嚎叫,挥舞着兵器冲了上来。

    狗子在转身逃跑之际,已经把那些敌人瞧了个仔细,他们身着简易的皮甲,头上只是扎着布巾,没有戴头盔,要不是他们的号衣上有着官兵的标志,或许会把这群人当作是流寇,不过,狗子知道他们为什么装备得如此轻便和简陋,因为他们和本方一样,都是斥候,作为斥候,并不追求防护力,追求的是速度和方便。

    一路狂奔,顺着沟谷土坡,进入树林草丛,古大风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步履沉重,他回头瞧了瞧自家的手下,那些人更没有用,远远地掉在了后面。

    这些家伙,究竟是吃什么长大的,跑得像兔子一样,瞧着狗子的背影消失在树林中之后,古大风不由这般想道,他当然不知道长河营的训练有负重越野长跑这一项,不像官兵的训练,就是举举石锁什么的,不过,他并不担心这几个人会逃脱,他已经通知了后面的斥候大队,他们将会骑上战马追来。

    古大风他们这一队有一百来人,他们走在前锋队的前面,负责扫荡沿途,不让敌人得知本方的行踪,不料,却在取水的时候和敌人的斥候不期而遇,要是被这些斥候逃脱,他不会有好果子吃,前锋营的统领张永大人是个铁面无情的家伙。

    “解缰,上马!”

    远远地,瞧见了担任瞭望哨的同伴,狗子高声狂叫,要知道,对方只是取水的人就有十来个,这证明敌人这一队斥候人数不少,能有这么多人担任斥候,自己这一路所遇见的必定是敌人的主力,这个消息一定要带回去,不容有失。

    众人纷纷站起身来,跑到自己的马匹身前,解开缰绳,翻身上马,等所有人都上马后,狗子一声令下,大伙驱马向林子外奔去。

    这一耽搁,古大风也就追了上来,他嘴角绽出一丝狞笑,解下背负在肩上的长弓,随即,站稳身子,张弓搭箭。

    要知道,这个树林虽然不大,树的间隔也不算紧密,但是,要想在这样的一个树林中打马狂奔,那是不可能的事情,骑在马上的速度,其实还比不上奔跑的速度,只不过,狗子他们也不可能丢下战马,不然,一旦出林,那两条腿怎么能跑,也比不上四条腿啊。

    “嗖!”

    箭矢离弦而出,像飞行的毒蛇一般盯着一个骑士的后背,咬了过去,被那枝箭瞄准的人正是落在后面断后的队长狗V话的是他们中眼力最好的人,此时,古大风和他的十来个手下站在了林子的外面,他们没有马,不可能追得上骑马狂奔的狗子他们。

    “有活口没有?”

    “没有活口,都是一箭毙命!”

    古大风哈哈大笑,拍了拍身旁的人的肩膀,说道。

    “你们这些狗杂种,箭术不错嘛,都不知道留两个活口来拷问!”

    “嘿嘿!”

    他手下的人纷纷笑了起来,脸上的杀气被憨厚的笑声所冲散。

    “小四他们已经围上去了吧?要是被这些人逃出去,***,你们队长可没有好果子吃啊!那个铁面神不晓得又要怎样修理老子了!”

    “怎么办?”

    当一队骑兵从一侧横截过来,后面又有一队骑兵在狂追的时候,打马狂奔的七个人的心不由紧了起来,大栓的声音微微发颤。

    他所询问的对象狗子抬起头,瞧着前方,拦截的那队骑兵有二十来人,他们排成一排,高举马槊朝自己等人冲了过来。

    “冲过去!即便所有的人战死,也要让小柱子跑出去!”

    狗子紧握腰刀,他没有长兵器,又身受重伤,这并不能妨碍他杀几个敌人。

    “小柱子!”

    他高声喊道。

    “听清楚没有,你一定要跑出去,把这里的情况告诉萧队长,叫他转达给统领大人,这样,我们这些弟兄们死得才值得!”

    “是!队长!我听清楚了!”

    小柱子带着哭腔高声喊道。

    “弟兄们,你们中要是有谁不想冲阵,想投降的话,我狗子不勉强你们,想冲出去的人,跟我来!”

    说罢,他双腿猛夹马腹,当先朝那群杀气腾腾的骑兵冲了过去。

    “杀!”

    没有一个人掉队,即便投降对他们中的某些人来说是家常便饭,即便活下去才是某些人心中最高的目标,然而,在一刻,他们都被某种东西感染了,他们选择了咆哮,选择了战斗,选择了勇敢地去死!

    “杀啊!”

    嘶喊声穿透了云霄,两队骑兵迎面撞在了一起,虽然只是区区几十骑,却有着千军万马一般的气势。

    兵器相撞的声音,呐喊声,厮杀声,临死前的惨叫声,马匹相撞在一起倒地的声音,马儿的长嘶声,刀锋砍在身体上的声音......

    三,四匹马冲出了战场,向远方奔去,后面,紧跟着一群追兵,烟尘飞腾而起,形成了一条黄龙向远方奔去。

    “什么!”

    张永猛地一拍身前的案几,长身而起,那张案几被他拍成两截,断裂在地,案几上的文书,令箭筒掉在了地上,一地都是。

    “遇见了反贼的斥候,还被他们跑了出去,古大风,你可真有本事!”

    “卑职无能,请统领治罪!”

    “来人!”

    两个亲兵从帐外走了进来。

    “把这家伙拉下去,打他四十军棍,以儆效尤!”

    古大风没有争辩,也没有求饶,这四十军棍,他心甘情愿接受,他甩开了亲兵的手臂,自己昂然走了出去。

    外面传来了啪啪的打板子的声音,张永的心情并不会因此而有所好转,他是杨义臣的心腹,因此担任了先锋。

    本来,杨义臣在平定豆子炕的阿舅贼后,就要率领精锐部队突袭平原,然而,格谦手下的大将高开道纠集起了格谦的余部准备东山再起,杨义臣没有办法,只能先对付高开道,等他把高开道打跑了之后,突袭的最好时机已经失去了,不然,还没等窦建德率军离开平原,杨义臣就已经兵临城下了。

    如果,没有高开道这档事情,窦建德也好,跟着他的高畅也好,手里的资本多半都会输个精光吧?当然,这样的事情现在并不会发生了!

    对后世某些研究这段历史的人来说,他们说这就是天命!

    当然,张永不可能知道这些,他还在为暴露行踪而烦恼,在寻找对策。

    看来,不能达到突然袭击的目的了,既然如此,就展开堂堂正正之师和对方决战吧!从明天开始,队伍回到大道上,直奔平原。“升帐议事!”

    张永考虑清楚后,对帐外的亲兵喊道,不一会,外面就传来了擂鼓的声音。

第八十七章 大战前夜

    红枫林,无名庄园。

    子时。

    月如娥眉,上半夜只是出来在天上晃了晃,打了个照面就消失不见了,星光黯淡,午夜时分,风刮得猛了起来,夜空中仅有的星光也不知道被风吹到哪里去了。

    庄园内,亮如白昼,到处都燃烧着火把,人马来来往往,忙活不休,不过,无论怎样忙乱,却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就像哑巴一样做着自己的事情,相互之间都用手势交流,偶尔,响起一两声战马的嘶叫,远远地传了出去。

    酉时,在全军拔营离开平原城的时候,高畅下达了噤口令,不许士兵交头接耳,更不要说高声喊叫了,一切行动都要做到无声无息。

    这才有了庄园内这诡异的一幕。

    庄园内虽然火光冲天,亮如白昼,不过,由于庄园在林子中间,被四周的树木挡住了火光,故而,从林子外面看进来,和以前没有什么区别。

    高畅带着亲兵营驻扎在这个地方,其他的队伍被分散在管平的其他庄园内,诸葛德威的五百人进驻了管家的坞堡。

    他们的身份是管平新招募的庄丁,当然,这只能隐瞒一时,时间一久,多半要穿帮,不过,他们也只需要隐瞒一时而已。

    今天中午,白斯文转述了管平和管家家丁的谈话内容,高畅没有在里面发现什么不妥,因此,按照原定的计划展开了行动。

    之所以选择这里,而不是管家牢固的坞堡做指挥所,和这个无名庄园所处的特殊地理环境有关。

    从这里,往北十里,是一个叫狼谷的地方,管小楼的骑兵营驻扎在那里,另外几个营的驻地都离这里不远,这里正好位于它们的中间,作为指挥所再好不过。

    庄园内的大堂,戒备森严,十来个全副武装的亲兵威风凛凛地站在大堂外,不允许闲人经过,大堂内,高畅正在召开第二次作战会议。

    “统领大人,我们这样一仗不打,就放弃了平原,是不是不打算完成大帅布置的任务了?”

    当高畅让大家畅所欲言的时候,腾珏突然这样问道,不仅是他,这也是所有人心中的疑问,也难怪他们会这样想,要想保住长河营的实力,这是唯一的办法。

    “大帅为什么要我们在平原坚守三天?”

    高畅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

    “为了拖住杨义臣的大军,掩护主力部队撤退啊!”

    诸葛德威挺直了腰杆,朗声答道。

    “说得好,拖住杨义臣大军,掩护主力部队这才是大帅想要我们做的,只是,为了完成这个任务,我们一定要坚守在平原城,和隋军硬拼吗?难不成没有别的办法?”

    众人无语,以他们的脑子,的确想不出什么别的办法来。

    “官兵的统帅是杨义臣,你们都知道吧?不过,对杨义臣这个人你们又了解多少呢?”

    高畅双手抱胸,目光在堂下众人脸上一一扫过。

    “诸葛德威下午说过一句话,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话说得好,只是,所谓知彼,并不是仅仅了解敌军的动向,人数就可以了,对敌军统帅的生平,性格,为人处世的方法,所有的这些统统都要了解才行,日后,你们有机会独自领军,面对强敌的时候,一定要牢记我说的这句话!”

    “大人英明,教训得是!”

    郭锋在自己的席位上,跪伏在地,钦佩之情,溢于言表。其他几个将领见状,也只好照此办理,随声附和。

    “郭锋,你在杨义臣的军中待过一段时间,对他应该有所了解吧?”

    “大人,卑职惭愧,卑职一直跟随的是武贲郎将王辨,并不是杨义臣的嫡系,故而,对他的了解不多,也仅仅知道一些概况而已。”

    “就算是概况也好,你说吧!”

    “卑职领命!”

    郭锋躬身行礼之后,坐直了身子,开口说道。

    “杨义臣是个文武双全,精通骑射的将领,曾经率军击败过突厥人,土谷浑人,高丽人,讨伐过凉王叛乱,身经百战,很少打败战,自从负责征讨各地叛贼......义军的时候,向海公,高士达,张金称这些屡败朝廷官兵的队伍都被他一一击败了,现在,又把盘踞在豆子炕的十来万阿舅贼平定,可以说,以他这样的军威,不仅北地的这些义军,恐怕洛阳附近的瓦岗军也无法抵挡啊!”

    “你是意思是说,敌人太强大了,杨义臣太了不起了,我们干脆向你学习,如你在平原所做的那样,不战而降!”

    诸葛德威冷笑了一声,略带讥讽地说道。

    “你说什么!”

    郭锋怒喝一声,随即,慌忙向高畅下跪,声泪俱下地说道。

    “大人明鉴,卑职可没有这样的意思啊!”

    高畅冷冷地瞧了诸葛德威一眼,诸葛德威的脸色顿时变了,他忙低下头。

    “卑职无状,口不择言,请大人恕罪!”

    “知道了,你们起来吧!”

    高畅的声音不带丝毫的感情,四平八稳地在大堂内响起。

    “要知道,不管你们过去属于哪一方,或者做过什么,如今,你们都是长河营的人,同在一个营帐下,就是兄弟,就得互相帮助,万万不能彼此攻击,今天的事情就算了,下不为例,如有再犯,休怪我无情!”

    “喏!”

    众人齐声应道。

    “郭锋说出了杨义臣的个人经历,他是一个很会打仗的将领,一个很难对付的人,这些都没有错,但是,仅仅了解这些是不够的,为了加深你们对杨义臣的印象,我要请一个人出来,她是我的家臣,专门负责情报收集。”

    说罢,高畅拍了拍手掌,莲花从后堂转了出来,一时,大家都看傻了眼。

    在这样的一个场所,她并没有穿什么仕女装,而是穿戴上了高畅帮她准备的软甲,头上戴着头盔,一身银白,光灿夺目,明眸皓齿,柔软之中带点刚强,显得格外英姿飒爽,冷不丁这一出场,那些对此毫无准备的人自然就看傻了眼。

    “莲花,你把你了解的情况,仔细讲来!”

    “是!主公!”

    莲花朝高畅低下头,行了个礼,随即,面向堂下的诸位。

    美色,对一般的男人来说,永远无法抗拒,对长期生活在男人堆中的军人来说,更是如此,不要说他们,就连站在高畅身后的薛仁贵和杨黑仔这两个小屁孩,也看入了神。

    “这位郭将军说得很好!”

    郭锋张开嘴笑了起来,其他人嫉恨地望着他,对此,他毫不在乎,反而笑得更开心了!

    “不过,他只看到了杨义臣的风光,而没有看到杨义臣的危险!我为什么这样说呢?原因很简单,杨义臣在朝中有一个势力强大的政敌,他绝不想看到杨义臣一直像现在这样风光,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来对付杨义臣,扯他的后腿,如今,说不定已经得逞了吧!”

    “这位莲花姑娘是如何知道这些的呢?毕竟,朝堂上的事情离我们太远了,谁知道那些贵人们在想什么?做什么呢?”

    管小楼皱着眉头问道,相比之下,他对美色的抵抗力比其他人要强了许多,不像诸葛德威一样,此时,盯在莲花身上的目光就像狼一样。

    “在没有投靠主公之前,我是杨义臣的对头府上的一名歌姬,这次,之所以到平原来,就是要作为礼物送给杨义臣,然而,杨义臣拒绝了,这就表示他不会与自己的对头化敌为友,站在局外人的立场来看,我不得不说,他这次的决定是愚蠢的,当然,以他那样刚直的性格,自然无法和讨厌的人虚与尾蛇。”

    莲花在说这话的时候,面如表情,语气沉稳,就像她说的那个作为礼物的歌姬不是自己一样。

    “这是什么意思,和我们的不战而退有关系吗?”

    腾珏摆弄着手中的头盔,皱着眉头问道。

    高畅示意莲花在自己身旁坐下,他站起身来,缓步来到堂下,挥手说道。

    “杨义臣的对头在朝堂上的势力非常强大,深得杨广的信任,如今,杨义臣名声远震,又手握重兵,要是有人在杨广的耳边,稍微说点他的坏话,什么拥兵自重,骄横跋扈之类的,以我们这位皇上的那么软的耳根,你们说,他会怎么做呢?”

    高畅冷笑了一声,说道。

    “我可以断定,杨义臣平定豆子炕的报捷文书一到江都,第二天,命令他班师回朝的圣旨就会从江都八百里加急地朝北地送来,所以,在这期间,我们无须和杨义臣硬拼,只有适当地给他制造一点麻烦,不要让他的注意力放到大帅身上就行了,这也是我率军撤离平原,把你们分散在附近的原因。”

    高畅停顿片刻,继续说道。

    “当然,一味的退让是不可取的,杨义臣完全可以留一只偏师来应付我们,自己亲率主力追击大帅,因此,最初,我们一定要打一仗,吃掉他的先锋,把他打痛,这才能拖延他的步伐。”

    “大人英明,算无遗策,我等佩服!”

    说这话的自然是精通溜须拍马术的郭锋郭大人,说罢,他带头鼓起掌来,其他人虽然同样对高畅的能力有高山仰止的感觉,但是,表面上至少不会像他这样**裸地奉承。

    高畅举起手,示意大家停止鼓掌。

    “雄阔海带着他的锐士营已经按照我的计划去行事了,接下来,我需要你们养精蓄锐,把士兵的状态调整好,然后,等待敌人出现!”

    “报!”

    一个亲兵从堂外跑了进来,单膝跪地,高声说道。

    “斥候营与敌军的斥候营在西北七十里外发生了小规模战斗,损失了三个小队,有五个斥候营的弟兄逃了回来,他们带来了敌军的最新情报。”

    “他们人呢?叫他们进来!”

    “他们都受了重伤,由狼谷的骑兵兄弟送了过来,现在在前院,大人,要把他们抬进来吗?”

    高畅想了想,说道。

    “不用,先把郎中找来,帮他们疗伤,我一会出去看望他们!”

    “是!”

    亲兵行了个礼,退了下去。

    高畅转过身,对堂上的将领们说道。

    “你们现在马上回自己的营地,要做到两点,第一,尽量隐藏踪迹,不要暴露;第二,把士兵们的士气调整好,要保持住势头,不要松懈下来,随时等候我的命令!”

    “卑职遵命!”

    众人向高畅行了个军礼,步出大堂,不一会,就带着各自的亲兵离开了。

    “莲花,你刚才做得不错,下去休息吧!”

    “是!”

    莲花站起身,向高畅躬身行礼,高畅点了点头,带着薛仁贵和杨黑仔走出大堂,向前院走去。

    一路上,不停有士兵向高畅低头行礼,却没有出声招呼,噤口令没有解禁之前,没有人敢违背。

    高畅来到了前院,火把把院中照得一片亮堂,五张担架摆在院中,上面躺着五个人,郎中正在紧张地为他们疗伤。

    “他们怎么样?”

    由于遵守噤口令,没有人和郎中说话,突然有人在他身边说话,吓了他一跳,他回过身,没好气地瞧了高畅一眼,随即,脸色突变,朝高畅跪了下来。

    “不用多礼,他们究竟怎么样了?”

    那个郎中正是帮高怀义疗伤的那位,和高畅也算老熟人了,高畅离开平原的时候,这个郎中一家也被裹挟来了,没有办法,高畅军中缺乏医师和郎中,他想建立一个医护营,减少士兵的伤亡,这是一个艰巨而长期的事情,起初,自然难上加难,只好用一些见不得人的手段了,不仅郎中,平原城的那些匠户,不管是打铁的,还是木工,都被他裹挟而来,他这样做,有自己的原因,只是,现在还不足以向外人道。

    “四个重伤,不过没有生命危险,现在睡着了,这个小孩是轻伤,有什么,你可以问他们,老朽暂时告退了!”

    受轻伤的那个正是小柱子,他被谈话声惊醒,睁开了眼睛,正好看见高畅站在他身前,最初,他以为是做梦,后来才发现不是,他挪动身子,想要向高畅行礼。

    “你有伤,躺着吧!”

    高畅制止了他,让他继续躺在担架上说话,一时之间,泪水从他的眼眶夺眶而出。

    他一边哽咽着,一边向高畅述说发生的事情,高畅专心地聆听着,没有打断他的话。

    “狗子大哥他们还好吗?”

    小柱子瞧了瞧身旁昏迷不醒的狗子和大栓,他们那一小队只有他们三个人逃了出来,他有点担心他们。

    “郎中说他们没有生命危险,你放心休息吧,你们带回来的情报很重要,我代全营将士感谢你们!”

    “嘿嘿!”

    小柱子只知道傻笑,不晓得该说什么,直到高畅离开后,他仍然止不住笑声,只是,突然想起了战死的同伴,他们听不到统领大人的夸奖,又忍不住哭了起来。

    敌人来得真快啊!明天就能赶到平原城了吧!到时候,他们收到自己送给他们的大礼,不晓得脸上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高畅抬头望着漆黑的夜空,笑了起来,那笑容显得格外的冷酷。

第八十八章 空城计?

    很难用一种心情来形容张永的心情,当他骑在那匹雪花骢上眺望远方的平原城的城楼时。

    张永率领的这一营前锋名为骁骑营,基本上都是一些身经百战的老兵,算得上是杨义臣的精锐部队,这也是他能从众多的将领中争得这前锋一职的原因。

    按照杨义臣的计划,张永这只前锋部队应该沿着不为人知的小路轻装潜行,隐藏踪迹,抢先一步赶到平原城,将窦建德的大军困在城内,然后,等待主力上来再进行攻城。

    然而,张永心中另有打算,他准备乘平原城的反贼不防备的时候,一举冲进城去,砍掉窦建德的脑袋,独占奇功。因此,昨天,当他得知本方的踪迹被反贼军的斥候发现之后,他才如此愤怒,以自己这三千骑兵,在缺乏攻城器械的基础上,要想攻破已有戒备的平原城,只能是妄想。

    白白丢弃了这个立大功的机会,你叫他如何不愤怒。

    本来,他是想连夜赶路,埋伏在平原城外,趁清晨开城门,守军疏忽的时候冲进城去,杀反贼一个措手不及,行军路线被暴露之后,这个计划自然失败了。

    昨天,他停止了赶夜路的打算,而是随便找了个地方,扎下营寨,今日一早,再拔营赶路。一路上,大张旗鼓,广派侦骑,采用堂堂正正之师,不再隐藏踪迹。

    他原以为会遇见对方的阻击,故而,部队行军的距离拉得很近,侦骑搜索的距离也比平时要远,不料,一路走来,没有任何波澜,连只拦路的野狗都没有,就来到了平原城下。

    到了城下,迎接他的却是更大的惊奇!

    一里开外的平原城,高高耸立在他的面前,木制的两层城楼巍峨庄严,城墙上,笙旗迎风飘扬,却不见一个人影,更为夸张的是,城楼下的北城门打开着,护城河上的吊桥也放了下来,一条野狗在城门洞下歇息,那是唯一可见的活物。

    这是怎么一回事?

    莫非是死城一座?

    “将军,怎么办?”

    他的副将张謇驱马迎了上来。

    张永沉思不语,做为一个统领几千人的将军,谨慎尤为重要,事情变得很反常的时候,更要加倍小心,他坚信,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天上也不可能掉银子下来,你以为是银子,往往那是白色的石头,砸得你满头是包的白色石头。

    “要不,派一些人到其余的城门去看看!”

    张永摇摇头,那样耽搁的时间太久了,要是也是这样的情况,又该怎么办呢?

    “叫斥候营的人过来,派一百个人进城去,看看是什么情况?”

    这一百个人就当试金石好了,如果,真有什么埋伏,损失也在可以承受的范围,相反,敌方的布置就全失效了,相比之下,还是自己占了上风。

    那些反贼真以为自己是个白痴吗?摆了个空城计出来,就把自己吓跑了,笑话,说实话,如果,反贼的统领是一个只喜欢玩弄这种小把戏的角色,张永对对方的智商程度深表担忧。

    不一会,一百来个骑士离开了大队,朝平原城疾驰而去,领头的正是大家以为他还在养伤的古大风,要知道,四十军棍虽然厉害,一般人承受不起,不过,这也要看执行人的手法,古大风是张永的小舅子,这也是他只领受四十军棍,没有被推出辕门斩首的原因,他和张永的亲兵非常熟悉,自己人行刑,这四十军棍很有水分,故而,休息一晚后,他就恢复了元气,重新变得生龙活虎起来。

    昨天的事情对他来说是奇耻大辱,故而,在他心中,对那些让他丢尽面子的反贼恨之入骨,当命令传达到斥候营的时候,他不顾自己的屁股对马鞍还有点不适应,强行上马,带着一百多个兄弟向城门直驰而去。

    “那不是古大风吗?他的伤好了?”

    副将眼尖,瞧见了领头的古大风,失声说道。

    “什么!”

    转眼,张永也看见了他,他的脸色刷地白了起来,要是自己这个小舅子死在了城里,家里那个黄脸婆的脸色不好看啊!

    不过,这个时候也不可能派人把他喊回来,只能希望城内没有埋伏。

    在城门前,古大风没有丝毫犹豫,没有降低马速,直接就冲进了城里,路过城门口的时候,他俯下身子,挥动手中的马刀,将那条被奔马惊起,仓惶逃窜的野狗斩成两半,血光飞溅,他哈哈大笑。

    他不是傻瓜,当然知道城内有埋伏的话,自己的下场多半也会像这条野狗一样,但是,越是危险,他就越发感到兴奋,只有在面临生死的关头,他才会感到刺激,爽快!

    所以,手下的弟兄都叫他古疯子,也心甘情愿地跟随他疯狂。

    空荡的长街,两旁多是残垣断壁,四周没有丝毫的声息,唯有马蹄声阵阵,如同夏日的雷声。

    长街的尽头被一些两人多高的木棚栏阻隔,在木棚栏的那边,隐隐传来了人声,古大风招呼弟兄们下了战马,他神情凝重地来到木棚栏前。

    “砰!”

    在十来个弟兄共同的努力下,木棚栏被推到在地,发出一声巨响,灰尘冲突而起。

    他们咆哮着,举着武器冲进灰尘中,又从灰尘中冲了出去,他们冲进了人群之中,这是一条长街,店铺在正常营业,孩子们在街边丢着小石子玩耍,有货郎在叫卖......

    他们目瞪口呆地望着这群手持武器的士卒,这些士卒也目瞪口呆地望着他们,半晌,那些人发出惊恐的喊叫,四散而逃,转瞬间,大街上一片狼籍,家家户户统统紧闭门窗,大街上除了古大风他们,一个人也没有。

    古大风他们面面相觑,一脸的迷惑。

    半个时辰后,张永统率着骁骑营的大军从北门进了平原城。

    很快,得知进城的是官兵,有当地的士绅来到军营劳军,这时,张永他们才得知了事情的始末。

    窦建德的大军昨天一早就已经离开了平原,留下了两千多人留守平原,那两千人昨天夜里失去了无声无息地离开了平原,不过,在离开之前,他们堵塞了通往北城的街道,北城一向是军队的驻地,这些市民没有事情也不会到北城去闲逛,要知道,一旦被那些军士抓住,会被当做奸细处理。

    所以,直到官兵进城之后,他们这才知道昨天还在城里的军队已经离开了平原。

    摆在张永面前有两条路,一是大军马上离开平原,去追击昨天离开平原的那支军队,只是,这里有一个问题,就是不知道那支军队去了哪里?要是窦建德的军队其实并没有离开平原,而是在某一处埋伏下来在等候自己追赶,昨天的那支军队用来断自己的后路,自己轻装追去,很有可能全军覆没。第二条路很简单,那就是留在平原,守住平原,反正大帅的大军一天之后就能赶到,这样,虽然不会立下不世奇功,不过,攻下了平原,也算一个功劳,在大帅那里也能交差了。

    如果,今天进城的时候,没有发生空城这一幕,张永多半会轻装追下去,然而,昨天那支军队神不知鬼不觉地撤离平原,最后,还和自己开这样一个玩笑,张永有点担心,在追击的途中,又会遇上什么。

    最后,张永选择了在平原留下来,只是,派了大量的侦骑出去,寻找敌人的踪迹,另一方面,向大帅飞骑报捷。

    既然决定在平原停留之后,就要安营扎寨,张永一面进驻了郡守府,一面张贴安民告示,另外,命令全军在城内安下营寨。

    营寨的地点选择了北城,因为,不管是原来驻扎在平原的窦建德部,还是更早以前的王辨部,甚至更加早的高士达部,军营都安在北城,这里有现成的营地,不用另外寻找营地,并且,也许是反贼离去得太匆忙了,很多营帐都没有撤下来带走,仍然保存得很完整,可以拿来继续用,围绕营地的木棚栏也是现成的,不需要另外再打木桩。

    “看来,那些反贼被我们吓破了胆了!跑的时候肯定心惊胆颤,什么都不要,到免了我们一番功夫,我正在担心呢,我们的辎重不够,没有能住下三千人的营帐,还是这些反贼理解我们啊!知道我们赶路辛苦,什么都给我们准备好了!”

    辎重营的统领金志勋和后勤官开着玩笑,半个时辰都不到,他就把全军的营地整理出来了,这样的速度还是第一回啊!

    “那是!”

    后勤官张德点头称是,这个时候,他们正站在营门前,士卒们陆续进入了军营,前段时间,赶路赶得太急了,身子早就疲累得不行,今晚,终于可以睡一个好觉了!怀着这样的心思

    张德把手扶在旁边的木棚栏上,感觉手里粘粘的,他有些疑惑地把手指放在嘴边闻了闻,有一股淡淡的说不上来是什么东西的味道。

    “你在干嘛?快点去找一些猪或者牛羊来,今天晚上,让弟兄们沾点腥,我们把那些家伙从反贼的压迫下解救出来,他们不应该表示表示吗?”

    金志勋呵呵笑着,笑容显得有些邪恶,张德会心地一笑,大家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虽然,掌握着全营的后勤,油水不少,不过,又有谁会嫌弃自己油水捞得太多呢?

    这样一来,张德就把手上闻到的怪味这件事情忘记了!

    一个时辰后,狼谷。

    狼谷是一片狭窄的洼地,因为有狼出没,故而名叫狼谷,在它的两侧是郁郁葱葱的树木,地势极其隐秘,如果不是熟知当地地形的人,不容易找到这个地方。

    高畅唯一的骑兵部队就躲藏在一片狭窄的洼地里,这里,有水源,也有青草,短时间待在这里,不会有什么问题。

    “这么说,官兵进城之后,驻扎了下来,住的是我们给他们准备的营地?”

    高畅坐在一个小土坡上,在他身下,一个刚从平原城赶来的单膝跪地,向他汇报了平原的情报。

    “是的!”

    “很好,你下去吧!”

    等那人下去之后,高畅哈哈笑了起来,在他身旁不远的薛仁贵和杨黑仔交换了一个眼色,跟着高畅以来,他们还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笑过。

    高畅扯下一根青草,叼在了嘴里,收起了笑容。

    虽然,已经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也不能如此得意忘形,偶尔的欢畅到没有什么,得意忘形,忘乎所以就不行了,从古至今,在成功的关键时刻因为得意忘形而失败的例子多的是。

    对方虽然一步步走进了自己的陷阱,不过,在没有完全掉下去之前,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仔细想想自己的计划还有什么漏洞没有,高畅站起身,来回走动。

    这时,莲花从远处缓缓走来,高畅瞧见了她,停下脚步,这个女人虽然已经成为了他的家臣,但是,家臣该有的忠诚心却并不具备。

    那些埋藏在各个高官身边对宇文世家心怀不满的歌姬名单,莲花并没有交给高畅,高畅也没有主动询问,他知道,对方对他仍然存在戒心。

    或许,只有等自己完成她提出的条件之后,她才会真正地对自己忠诚吧?

    同样,高畅也对莲花不放心,因此,时刻把她留在自己身边,就连战斗也不例外,这个女人,是一笔宝贵的财富,还是放在自己眼前才放心。

    “什么事情?”

    无论莲花对他如何低声下气,温情款款,高畅对她始终冷着一张脸,吝于付出一星半点温柔。

    莲花脸上露出一种受了伤的表情,显得楚楚可怜。

    “管平派人来报,宇文世家派人来了,说是有一笔交易找他,前哨已经进入坞堡了,明天,正使就到了!”

    高畅皱了皱眉,暂时想不出宇文家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来找管平,莫非,他们知道了宇文全的事情了,应该没有这么快啊!

    “知道了,你下去吧,顺便把管小楼给我叫来!”

    “是!妾身告退!”

    莲花行了个礼,转身离去,高畅吐掉嘴里的青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在这节骨眼上,他只能把这件事情放在一边,今晚的行动才是最重要的。

第八十九章 火烧平原 (上)

    夜深了,陷入沉睡中的平原城安静得宛如鬼域。

    北风阵阵,星月无光。

    前段日子,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的更夫在官兵进城之后,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岗位,长街上,一队巡逻的士兵与他擦肩而过,他媚笑着退到一旁,等士兵离开之后,他敲响了梆子。

    三更了!

    城北的一个废弃的园子,废园中有一口枯井,上面搭着一层木板,如今,那层木板自个儿移动起来,挪开了井口,掉在井沿旁。

    从井口爬出了一个人,那块木板由那人从井里用力推开,那人爬出井口之后,弯下身子,趴在井沿,小心地观察着四周,半晌,俯下身子,埋在井口,轻轻地拍了拍井壁,不一会,又一个人从枯井中爬了上来。

    崔安澜深吸了一口气,当两百来人待在空气的流通并不是很流畅的地下室一天之后,再见天日,外面的空气自然清甜无比。

    他清点了人数,发现并没有缺员之后,挥了挥手,一行人分为十人一个小队,陆续走出废园,这次行动事先他们曾演练过许多次,他们的行动关系到全军整个计划的成败,马虎不得。

    一行人皆身着黑衣,手持刀剑,在肩上背负着长弓,每个人都带着两个箭壶,他们猫着腰,行进在小巷之中,无声无息地朝自己的目的地行去。

    与此同时,在城东的一间棺材铺里。

    雄阔海和他的骁果营勇士们一个不缺地出现在棺材铺中,在这寒冬的深夜,雄阔海却打着赤膊,露出了长满了黑毛的胸膛,他仰着头,抱着一个酒罐,咕噜咕噜地往肚子里灌着烈酒,他手下的那些壮汉虽然不如他那么生猛,却也只是身着一层单薄的皮甲,一人一大碗烈酒,端在嘴边,一饮而尽。

    烈酒下肚之后,稍稍减了减躲藏在棺材铺一天多的郁闷,雄阔海扔下酒罐,抓起自己那两把门板一般大小的板斧。

    “出发!”

    他闷喝一声,打开棺材铺的大门,带着手下的猛士朝南门走去。

    城北的隋军军营,劳累了一天的士兵们正沉睡在梦乡中,营门外,负责望哨的士兵抱着刀枪,靠在木棚栏上,打着瞌睡。

    在他们看来,城门已经紧闭,城内是非常安全的,就算有几个士兵并没有偷懒睡觉,也没有像在野地扎营那样小心,一有风吹草动就会去察看。

    他们升起了一堆篝火,围着火堆取暖,小声地说着话,生怕惊醒旁边的睡着的同伴。

    一百步外,一群黑衣人排成一排,张弓搭箭。

    “点火,放!”

    随着崔安澜一声令下,燃烧着的火箭如流星一般划过夜空,呼啸着落向百步之外的木棚栏,那般景象格外华丽。

    “第二排,搭箭,点火,放!”

    顷刻,又一排火箭升上夜空,破空而来,向同一个目标疾驰而去。

    “蓬!”

    事先浇灌了桐油的木棚栏熊熊燃烧起来,用来做木棚栏的木桩全部采用的是干柴,然后,淋上桐油,待它干了之后,再打上木桩,虽然难免会留下点味道,但是,若非放在鼻子下,仔细分辨,那味道并不是很明显,只是一旦着火,就很难熄灭。

    “敌袭!”

    望哨的官兵这才惊觉过来,他们像被活生生拔毛的公鸡一般尖叫着,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得乱转。

    行军扎营,最忌深夜起火,就算没有敌人偷袭,自己内部也会乱了起来,形成炸营,几千人,甚至几万人一旦慌乱起来,自相践踏,伤亡不比一场大战之后要少。

    那些官兵还没有从慌乱中反应过来,一排箭雨掠过,他们如同被利斧伐倒的树木颓然倒地,尖叫声转变成了凄惨的呻吟,断断续续地响起。

    “向前十步,搭箭,点火,仰射,放!”

    这一排火箭掠过燃烧的木棚栏,落在了营帐上,没加任何防火材料,布匹所做的帐篷猛地燃烧起来,火光冲天而起,照亮了夜空。

    全军离开大营之时,留下了不少的干草,它们的位置,崔安澜等人了然于心,在他一声自由射击的命令下,火箭继续划破夜空,呼啸而去,向着那些易燃的地方落去。

    不一会,城北的隋军大营全部燃烧起来,火势一起,就如燎原的野火,迅速地扩散开去。

    有些士兵并没有来得及出营帐,就被活活地烧死了,出得营帐的人,身穿亵裤,光着身子,武器也好,盔甲也好,全部丢弃,他们像没头的苍蝇一样四处乱窜,四处都是燃烧的火焰,找不到出路,他们要不自相践踏而死,要不误入火中,被活活烧死,战马挣脱了缰绳,跑出了马槽,它们在火光中奔跑,发出悲惨的鸣叫,有了它们,燃烧的大营更是乱上加乱。

    将不知兵,兵不知将,每个人都只顾自己逃命,越是如此,就越是难以逃离火海。

    北城火起之后,在平原城中的各地,高畅事先留下的人按照计划纷纷点起火来,顿时,大半个平原城都燃烧了起来,十几里外都能看见。

    “快!给我盔甲,备马!”

    张永被亲兵从睡梦中叫醒,他走出房间,瞧着通红一片的天空,声嘶力竭地喊道,他只知道事情很糟糕,但是,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是敌人攻进城来了?还是营中失火,炸了营?

    不管是上面的哪一件事情发生,都不好解决,要是敌人攻了进来,在现在这样混乱的情况下,不可能组织军队抵抗,只好率领亲兵突围;如果是炸营,要平息下来,也只能等到天亮了。

    “大人,是有人在城中故意纵火,应该是反贼留在城中的细作,城北的大营是他们的重点,已经全部烧起来了!”

    终于有人把消息报了上来。

    “传令下去,命令看守城门的部队不得妄动,这可能是敌人调虎离山之计,亲兵营全体集合,随我前往城北救火,收拢乱军!”

    张永并不是一个平庸的将领,一瞬间,他就明白了事情的轻重缓急,反贼们在城内四处纵火,不过是想趁乱打开城门,攻进城来而已,自己只要坚守四门,就不会出大差错,城内的反贼人数不可能很多,他们也只能做一些扰乱视听的事情。

    然而,他的这个命令下得晚了一些,镇守东门的副将张謇在城北的大营起火的那一瞬间,就派出了两队人前往北大营救火,他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他镇守的东门离北门不远,并且,有一条大街相连,如果,速度够快的话,能在第一时间内熄灭火势。

    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这是有人故意纵火。

    那两队人派出之后,他这里只有三百来人,另外还有一两百个征集的民夫。

    “大......大人!”

    一个士兵惊慌失措地跑进城楼,语不成声。

    “慌什么!慌!有什么慢慢说!”

    “敌袭!”

    敌袭?

    张謇抓起一旁的马槊,快步走出城楼,他往城墙下一看,外面黑不溜秋的,杳无人迹,他转过身,想要骂那个谎报军情的士兵。

    “大人,里面!”

    张謇转身望向城内,火光之中,通往城门的大街上,一群壮汉正昂首挺胸地朝城门走来。

    “擂鼓!”

    张謇大喝一声,手持马槊,沿着石梯冲下城楼。

    城门前,一些士卒已经排好了战斗纵队,长枪林立,刀尖出鞘,然而,大部分的士卒没有一点准备,还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他们衣着不整,上下乱窜,有的人甚至忘了拿武器,两手空空,那些民夫更是不堪,早把分发给他们的武器丢在一边,只晓得躲在城墙的箭垛后发抖。

    “啊!”

    雄阔海仰天长啸,在距离城门只有一百步左右的时候,他大步奔跑起来,开始了冲锋,他后面的士兵和他一样怪叫着,散乱地奔跑着,并没有保持整齐的队列。

    这就是骁果营的风格,他们最擅长的就是打这种乱战。

    “射箭!快,射箭!”

    张謇抓起长弓,搭上箭只,瞄准了冲在前面的雄阔海,射了出去,在他的带领下,有些士兵也拿出了长弓,稀稀落落的箭矢朝敌人飘去。

    这种没有整齐发射的箭矢对那群人并没有什么威胁,他们不曾闪躲,迎着箭雨冲了上来,有人中了箭,顺手就把箭从身上扯了下来,不顾血流不止,依旧疯狂地向前冲锋,这些人个个身形高大,面目狰狞,他们高声喊叫着,如同一只只嗜血的野兽。

    敌人的意图非常明显,那就是要打开城门,把城外的敌军放进来,城门一旦打开,事情就无法挽回了。

    “战斗!”

    张謇高声喊叫,他骑上战马,高举马槊,朝那群人疾驰而去,士兵们跟在他的身后,嘶喊着,冲了上来。

    两只队伍就像两条奔腾的河流,朝着同一个地方涌去。

    雄阔海那张虬髯丛生的脸在火光中清晰地出现在张謇的视野里,双手所持的利斧,那森然的斧刃闪着寒光,晃了张謇的眼,他忍不住眨了眨眼睛。

    张謇双腿猛夹马腹,战马在那一刻达到了最高的速度,像风一般飞了起来,他把所有的思绪抛诸脑后,心中,唯我,唯敌。

    他将上身伏低,屁股却离开了马鞍,将马槊夹在腋下,双手紧握,借着奔马前冲的势头,长槊划破夜风,发出呜咽的悲鸣,朝马前的雄阔海直刺而去。

    雄阔海奔跑的速度一点不亚于奔马的速度,早就脱离了身后的大部队,一个人冲在了最前面。

    一人,一骑,转瞬之间,撞在了一起。

    “杀!”

    张謇咬牙切齿,目龇尽裂,所有的力量都用在了长槊之上,恨不得将马前的敌人刺一个对穿,像肉串一样把对方串在自己的长槊上。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雄阔海以一种难以想象的速度,猛地往旁一闪,张謇的长槊贴着他的腋下刺了过去,他扔掉那只手上的巨斧,将长槊的杆身夹在腋下,空着的那只手抓在杆身上。

    张謇的力量,加上奔马的冲力,居然不能使雄阔海后退半步,他咧嘴大笑,开声吐气,大喝一声。

    “起!”

    所有看见这一幕的人,无论敌我,全都目瞪口呆,他们忘记了自己仍然身处在战场上,忘记了自己该做什么,全都张大了嘴巴,望着场中的那两个人,一匹马。

    雄阔海单凭一臂之力,竟将紧抓长槊不放的张謇从马上举了起来,举在半空之中,那匹战马脱缰而出,奔了开去。

    张謇满脸惊恐,跟随杨义臣南征北战这么多年,打过突厥,征过高丽,平过叛贼,什么样的猛将自己没有见过啊,像自己对手这样勇力过人的将领还真没有遇见过,这还是人吗?像这样非人的家伙,或许只有天上的神仙才能降伏他吧?

    惊诧过后,就是恐惧,张謇慌忙松开紧握长槊的手,从空中跃下。

    他的身形还在半空中的时候,雄阔海向前一步,另一只手上的巨斧划过一道弧线,白光闪现,血光飞溅,张謇落在地上之后,已经变成了两截,肠肠肚肚流了一地,鲜血溅了雄阔海一脸,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的鲜血,然后,满足地仰天长啸。

    瞧见这一幕,隋军的斗志迅速瓦解,没有人敢于向这个怪物发起挑战,当雄阔海向他们缓步走来之际,几乎所有的士兵齐声喊叫,扔下兵器,四散而逃。

    一只军队如果没有了士气,失去了战斗的**,就算有再多的人,装备再是精良,也没有用了!

    雄阔海来到城门前,城门紧闭,一根巨大的木柱横在门后,他手下的人待要上前,合力取下木柱,他摆摆手,示意他们后退。

    “啊!”

    雄阔海双手举起一把斧头,朝着那根木柱猛力劈下,白光过后,那根木柱被无声无息地砍成了两半。

    “咿呀!”

    平原城的东城门缓缓地打开,雄阔海巨大的身形出现在了城门口,在他身后,是熊熊燃烧的平原城。

第九十章 火烧平原 (下)

    “杀!”

    管小楼高举长刀,驱马冲进城门大开的平原城东门,在他身后,几百骑如同卷过残云的风疾驰而入,漾起一地烟尘。

    烟尘还没散尽,一群步卒嘶喊着冲进城门,他们每个人眼中都散发着光芒,砍下敌人的头颅,!杀光他们!心中嗜血的**让他们的脸都变形了!

    他们犹如一股洪流涌进了火光中的平原城。

    亥时初刻,他们在高畅的带领下,埋伏在东城外两里的一个树林里,待城中火起,悄无声息地朝平原城中靠近,在距离城墙只有一里不到的时候,雄阔海在约定的时间打开了城门,大军一涌而入。

    高畅身着那套银白色的盔甲,骑在战马上,手持长枪,施施然进了平原城。

    头盔的护面放了下来,只露出了那双眼睛,火光映照中,如同深不见底的潭水,闪烁着冷冽的寒光。

    战马打了个响鼻,高昂着头颅,神态傲然地步出城门洞,高畅收紧双腿,脚尖轻踢了一下马腹,战马扬蹄,冲入了火光中的平原,他身后的亲兵尾随而入。

    “杀敌!”

    古大风高声嘶喊,舞动陌刀,将蜂拥而至的敌军逼了开去,他一脸血腥,身上受了好几处伤,若非身上的盔甲坚固,他早就不支倒地了!

    他的斥候营并没有住进大营,而是驻扎在郡守府旁边的民居里,因此,逃过了灭顶之灾,他手下的弟兄都是一些好手,平原四处火起的时候,迅速地集合起来,披戴整齐,把武器拿在了手里,古大风没有等郡守府传来命令,率队来到了大街上,朝郡守府赶去。

    这个时候,高畅的大军已经冲进了平原城。

    他的斥候营和朝郡守府进攻的管小楼的骑兵队伍迎面撞上了,迅速展开了战斗。

    他们的战马有一部份放在北大营中,只有十来匹拴在后院,此时,它们的主人就坐在它们身上,和对方的骑兵纠缠。

    “弟兄们,跟我来!”

    管小楼心急如焚,驱马冲在了最前面,他们骑兵营的作战目标非常明显,就是在极短的时间冲到郡守府,捉拿官兵的主将,不能让他轻易突围。

    眼看郡守府近在咫尺,不料,却被这样一群人缠住了,他们也有骑兵,由于是大街上,地形限制,对方的骑兵虽然不多,却完全把路堵塞了,让管小楼的大队骑兵冲不起来,只能和对方在街心来回厮杀。

    “铛!”

    古大风双手横举陌刀,挡在自己头上,管小楼蓄势劈来的一刀被他挡了开去,两马交错,古大风松开左手,右手单手持着陌刀的刀杆,忽地一声,抡起陌刀,朝管小楼的后背砍去。

    管小楼的身子猛地往下一缩,那柄陌刀从他头顶上掠过,将他的头盔扫了下来,头发散乱下来,披了一脸,看上去颇为狼狈。

    古大风待要继续追击,两骑并肩冲来,手持长矛向他刺来,他左挡右格,才摆脱了敌人的纠缠。

    这时,本方的骑兵又有三人被打下了马背,空马悲鸣一声,向一旁窜去。

    不过,敌方也有好几个人坠马,倒不是被本方的骑兵打落,而是被躲藏在后面的弓箭手射了下来,有好几个人都是被躲藏在步卒后面的弓箭手射落的。

    管小楼瞧见了这一幕,双眼赤红,他没有回马去战那个把自己弄得狼狈的敌将,敌方的骑兵已经所剩无几,他驱马冲进了敌人的步卒之中,目标是躲藏在他们身后的弓箭手。

    “杀啊!”

    他单手持刀,左右挥舞,在他身后,麾下的骑兵跟着冲了过来。

    古大风手下的士兵虽然勇敢,就算是在如此不利的情况下,仍然像他一样拼死抵抗,状似疯狂,然而,敌我双方的力量相差悬殊,不是仅仅靠战斗意志就可以弥补的,何况,对方的士气也非常高昂,又在大占上风的情况下,这一仗的结局不言而喻。

    士兵们只是在为了自己的尊严和骄傲在作战,没有人投降,没有人崩溃,所谓的骁骑营悍卒,并非浪得虚名。

    一个士卒背靠着一面墙壁,在他身后,是熊熊燃烧的火焰,他已经受了重伤,头盔不知道掉在哪里去了,鲜血从头上往下流,湿了他的眼,他的视线已经模糊不清了,通过身边不时响起的厮杀声,惨叫声,马蹄声,他知道活着的弟兄已经不多了。

    他艰难地举起双手,将一只箭矢搭在弓弦上,努力拉开弓弦,他听见马蹄的声音越来越近,一个巨大的身影出现在他眼底,他无法看清对方的脸,对方的身形,在他的感觉中,对方就像一座山向自己倒下来。

    他松开了弓弦,长箭离弦而出。

    管小楼稍一偏头,躲过了这支有气无力摇摇欲坠的长箭,他驱马从那个射箭的人身前掠过,弯下腰,手一挥,白光一闪,一个头颅被他砍了下来,滚到了长街旁的阴沟中。

    “冲啊!冲进郡守府!”

    长刀所指之下,大队骑兵涌过长街,朝远方的郡守府冲去。

    “将军,怎么办?还去北城救火吗?”

    瞧见面前的情况,张永的亲兵神思恍惚地问道。

    这时,张永率领自己的亲兵营正赶到北城,然而,熊熊燃烧的火场阻止了他们前进的步伐,火海中,他们隐隐还能听见绝望的哭喊声。

    这样猛烈的火势已经救无可救了!

    天明之后,北城可能会化为一团灰烬吧?

    他回过头,望向来处,那里的天空,就像鲜血染过的一般,通红一片。

    火光中,小孩无助的哭声,妇人绝望的嚎哭声,呼儿唤女的喊叫声,临死前凄惨的尖叫声,夹杂在一起,冲天而起,弥漫在城市的上空。

    他们是幸运的,他们仍然有机会哭喊,更多的人已经在葬身在火海之中,倒在崩塌的房屋之下,不过,他们也是幸运的,他们不会感受到活着的人那撕心裂肺的痛苦。

    “将军!”

    一骑从长街那头打马狂奔过来,那人全身血污,战马奔到队伍前面,那人收不住马缰,从马背上摔了下去。

    “快!扶他起来!”

    不待亲兵赶到,那人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他高声喊道,那声音传至耳边,给人的感觉就像末日来临一般。

    “将军,快走,贼军进城了!”

    说罢,他直直地摔在地上,两个亲兵把他扶了起来,随后,又把他放回地面,一脸黯然,他们冲张永摇摇头,那人已经死了。

    最害怕的事情,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突围!是的,只能突围!

    北门过不去了,该往哪里走呢?

    张永一脸茫然,不过,他毕竟是统兵多年的大将,大难临头之下,并没有崩溃,不晓得敌人是从哪道城门进的城,只能赌一把,在途中,再收拢乱军,询问敌情。

    “全军向东!”

    东门最近,故而,他选择了从东门突围,命令下达之后,两百多个亲兵簇拥着他向东奔去,这两百多人的战斗力并不比古大风那群悍卒的战斗力差,并且,兵器盔甲等装备还要更胜一筹。

    他们在突围的途中,遇见了一群乱兵,那群乱兵正是张謇派往北城救火的士兵,他们被火场所阻,掉头回东门,却碰见了从东门溃逃的士兵,得知城门已失守之后,他们慌忙逃窜,慌不择路之下,又回到了北城。

    收拢这些乱军之后,探听了情报,张永决定掉头向西,于是,一群人又仓惶向西逃窜,沿途,不时遇见乱兵,也遇见了失去家园躲在火场外的难民,张永没有继续收拢乱军,而是疾步西行,当务之急,时间是最重要的,他必须赶在西门还在自己手上的时候冲出平原。

    他们运气不是很好,在一条长街的转角,遇见了管小楼的骑兵队伍,管小楼冲进郡守府之后,没有寻见敌人,从投降的士兵那里了解到张永去了北门,马上率军向北赶来,正好在一个路口,碰见了向西逃窜的张永。

    突然瞧见对方,两边都是一愣,随即,在主将的吆喝声中,朝对方冲了过去。

    “杀!”

    刀光剑影,槊来茅去,杀声震天,骨断筋裂,血肉横飞,场面极其惨烈,一方想要毕全功于一役,一方想要逃出生天,只是短短的一炷香的时间,就有一百来人往生了极乐。

    兵器砍断了,就用手,手被砍断了,就用嘴,每个人的眼中都冒着红红的血丝,无论如何,也要把对面的敌人置于死地。

    张永那身盔甲非常华丽,始终有十来个武士围在他身边,火光中,非常引人注目,管小楼第一眼就盯上了他,他带着十来个骑兵直奔张永而来,前往阻挡他的武士都被他一一斩落马下,很快,就要冲到了张永身前。

    “将军,先走,我来抵挡这厮!”

    一个全身浴血的骑士骑着战马从一间燃烧的房屋后跃了出来,横在了管小楼身前,正是在先前那次混战中冲出重围的古大风,他浑浑噩噩地冲出了敌军的包围,又浑浑噩噩地出现在这里,正好挡在了管小楼身前。

    “大风,小心!”

    多说无益,张永调转马头,仓惶而逃,向着西门的方向,在他身后,古大风的嘶喊声极其高亢,他伏在马背上,深知这位小舅子注定难逃一死。

    他手下的那些亲兵并没有因为张永离开战场而崩溃,在他们心中,早就有了死的觉悟,只要自己的主公能逃脱,就算全体人员战死在这里也没有关系。

    对那些领兵的将领来说,自己统帅的大军里面,真正对他忠心耿耿的只能是他的亲兵以及家将,他们大多是将领自身家族的家人,在北齐,北周的时候,他们麾下的将领,还必须冠上主家的姓氏,本朝虽然禁止如此,不过还是不能完全杜绝这种现象。

    有着主将姓氏的亲兵和家将们,他们都是一些随时可以为主家牺牲的死士,故而,他们的战斗力算得上是全军之冠。

    管小楼的骑兵队伍被这群亲兵阻住了去路,只能眼睁睁地瞧着张永远去,纵然,在好几个人的围攻下,他终于砍下了打掉他头盔的古大风的脑袋,他的心情仍不曾好转。

    西门显得很平静,两旁的房屋并没有被人放火,张永心中不由一喜,他的亲兵赶在他身前,拍马冲到城楼下。

    “快开城门,将军大人来了!”

    城楼上突然***大盛,一群手持弩弓的弓箭手伏在城墙的箭垛后,弩箭直指城墙下的张永等人。

    “放下武器,投降免死!”

    高畅的身形出现在城楼上,一身银白的他显得格外的耀眼,他高高在上,威严无比。

    那一刻,张永彻底绝望了,前无去路,后有追兵,他感觉自己就像瓮中之鳖,无处可逃,罢了!罢了!

    “我乃朝廷的鹰扬中郎将张永,谁人可敢与我一战!”

    他是不会考虑投降的,所有的士卒都已拼光了,只剩下身边寥寥几人,自己在这个时候投降,实在是说不过去。

    至于死亡,打仗的人还怕死吗?他只是不想死在乱箭之下,不想死得那般窝囊,而是想要堂堂正正地战死,如果,能拼掉对方几员悍将就更好了,却不知对方是不是会接受自己的挑战。

    “莫非你等只会放火,只会玩阴谋诡计,都是无能之辈!”

    张永的喊声在城楼上回荡,士兵们鸦雀无声,没有人回骂,他们都在等候高畅的命令。

    单挑!

    高畅冷冷地笑了笑,他大声喊道。

    “雄阔海!”

    “到!”

    打开城门之后,就一直跟在高畅身旁的雄阔海从他身后站了出来,高畅指着城下手持长矛骑在战马上的张永,厉声说道。

    “把那人的脑袋给我拿来!”

    说实话,这个时候,没有必要答应张永的挑战,乱箭射死,要省事许多,但是,高畅为了激励本方的气势,为了宣扬自家的勇武,故而,答应了张永的挑战,若不是他身上有伤,他会亲自出战,现在,只好让雄阔海出风头了。

    对方虽然是一员猛将,但是,他相信绝不会是雄阔海的对手。

    只用了三斧,雄阔海就完成了高畅布置的任务,将张永的脑袋砍了下来。

    第一斧,他用斧子的背部打在张永疾奔而来的战马头颅上,将马头打得稀烂,将战马打得倒向一旁,接着,他另一只手上的斧头将张永的长矛磕飞,随后,将马头打得稀烂的斧头再次抡起,这次是斧刃,白光闪现,一颗人头高高飞起,待它掉在地上之时,那具无头的尸体才轰然倒地。

    “喔!”

    城墙上的士兵一片欢呼,那些新加入长河营的士兵只是听说雄阔海是一面猛将,从来没有亲自见过他战斗,这一次,终于饱了眼福,他们只能用一句话来形容,那就是名不虚传。听说,雄阔海还是统领大人的手下败将,那自家的统领不是天下无敌了?

    “主人,我把这个人的脑袋给你砍下来了!”

    城楼下,雄阔海向着高畅单膝跪地,手里捧着张永仍然大睁着双眼的人头,高畅站在城楼上,嘴角绽出一丝微笑,示意嘉许。

    在他的视线中,平原城在熊熊燃烧着,火光中,他的面色却出奇地苍白。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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