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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梧桐疏影     隋末逐鹿记txt下载     隋末逐鹿记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九章 幽州来使温彦博

    月十七日,申时末。

    幽州城南十里,高畅北征军中军大帐。

    金黄的夕照从大帐左侧开着的小窗照射过来,落在那人的身上,那人身着一身青色的儒衫,头戴褐色高冠,长髯三缕,面白如玉,一条黑巾蒙在那人眼上,令其无法视物,在他身后有一身着甲冑,头戴铁盔的卫士,同样有一黑巾蒙在他眼上。

    两个持刀披甲的护卫站立在那两人身侧,一左一右看护着两人。

    高畅高坐堂上,身下是一张雕花木椅,有扶手,靠背,椅面上铺着一张五彩斑斓的老虎皮,此椅出自高畅的创意,由百工坊的木匠作坊制作而成,颇得那些高门大户喜爱,据说,就连长安太极殿上的龙椅也是如此样式,不再是往日的软榻模样。

    冷冷地注视着那个昂然而立的儒生,半晌,高畅说话了。

    “将黑巾取下吧!”

    两个亲卫得令,上前一步,将那两人的蒙眼黑巾取了下来,让两人重见光明。

    那儒生眨了眨眼睛,适应了帐内的光线,目光落在高畅身上,全无一点谦恭,看上去甚为无礼,他微微摇了摇头,朗声笑道。

    “夏王如此,不是待客之道啊!”

    高畅冷冷一笑,没有就此做什么辩驳,之所以蒙上这两人的双眼,无非是不想这两个幽州来的使者瞧见本方的虚实,这样做无可厚非,无非解释。

    “尔乃何人?”

    高畅的声音极其清冷,在那人听来,就像从极远的北地传来一般,夹杂着大量的寒气扑面而来,令他的脸颊不由为之一僵。

    那人经常陪在罗艺身边,对沙场上的杀气也并不陌生,一般的肃杀之气,并不能使他心神有半点撼动,然而,面对容貌颇为英俊的高畅,一丝惊栗却从心间不请自来,原本保持的指点江山的狂生做派顿时无从施展。

    面对那道冷冽的目光,他忍不住低下了头。

    “在下并州温彦博,幽州行军司马,特奉主公之命前来!”

    说到这里,温彦博方醒觉自己的姿态有些示弱,忙抬起头,平视高畅,提高了声音。

    “夏王率领大军来此,无故犯我幽州之境,令我子民流离失所,生灵涂炭,此乃大不义之举!还请夏王悬崖勒马,罢兵回冀,两下重归于好.

    就在温彦博慷慨陈词之际,高畅很没有礼貌地打断了他的话。

    “如果罗艺叫你带来的都是这些陈词滥调,温司马就无须多言了!但请回去,无谓浪费时间!”

    高畅如此无礼,温彦博只觉气血上涌,一张脸通红一片,藏在一双大袖中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许久,他方才控制住,不致行为失当。

    温彦博,字大临,生于北周建德二年(573),现年四十五岁。

    他出生于书香之家。父亲温君悠曾任北齐文林馆学士、隋泗州司马,他的哥哥温大雅,弟弟温大有和他一般,都是天资聪颖,博览群书之辈,少年时,三兄弟就已显出了不凡,他父亲的好友薛道衡、李刚就断言三兄弟“皆卿相才”。

    开皇末年,“通书记,警悟而辨”的温彦博通过对策及第,被授为文林郎,直内史省,与那时还在朝堂之上的高畅的祖父高颖公有过几面之缘,若不是知道高畅真是高颖的孙子,他实在无法相信,眼前这个杀气腾腾,粗鲁无礼的家伙真是学识渊博的谦恭君子高颖公的后代,两者之间完全没有一丝相同之处。

    像温彦博这样出身世家的士子,无论在哪里都会得到别人的尊重,只要心中稍微有点雄心壮志的家伙都不会怠慢他,却不想他在高畅这里却吃了个鳖,要不是事前知道高畅不是只要是士子儒生就杀掉的

    温彦博还真担心自己是否能够出这个营门。

    自己还是托大了啊!

    本来,这次使者人选本来令有其人,他却向罗艺毛遂自荐,不顾罗艺的劝阻,自告奋勇来担任这个使者,原以为以自己的名声,会获得很好的待遇,不想还未进高畅的大营,就被人蒙上了眼睛,见到高畅后,又遇见如此无礼的对待,说起来,还真是咎由自取啊!

    “夏王!温某来此,带来主公书信一封,还请夏王过目!”

    温彦博忍住心中的不满,朝高畅作了个揖,从袖中掏出了一封书信,交给一侧的亲卫,给高畅递了上去。

    高畅接过书信,冷冷地扫了他一眼,他一直以为这些世家子弟的名声,不过是世家们的互相吹捧而已!说白了点,就是彼此捧彼此的臭脚,大多数的大才其实名不副实。

    瞧了一阵之后,高畅的目光才落在书信上。

    那道冷冽的目光离开之后,温彦博暗自松了一口气。

    他之所以甘冒奇险前来高畅大营,有自己的原因,主要是想了解高畅这个人,希望能获得一个直观的印象,他这样做不止是为了现在的主公罗艺,还为了未来的那个主子。

    温彦博的两个兄弟温大雅和温大有现在都在李唐那边效力,两人都深得李渊信任,共同执掌军中机密,他和这两人一直多有联系。

    李唐占据关中之后,他的那两个兄弟就派出使者以唐公李渊的名义通过他来和罗艺接触,他则负责在一边旁敲侧击,常常对罗艺进言,幽州苦寒之地,虽有精兵,自保有余,进取不足,现唐公问鼎关中,隐有王者之气,何不归附?

    罗艺听从其言,认为他说得很对,于是和李唐越走越近,暗中向李渊传达了臣服之意,只是因为时机的关系,并未打上李唐的旗号而已!实际上,罗艺的幽州军此时已经成为了李唐在关东一颗必不可少的棋子。

    这就是罗艺甘冒奇险,先一步进犯河间,破坏夏国春耕,使得高畅不得不在春耕之际出兵攻伐幽州的真实原因。

    宇文化及以金珠美女,权位官职诱惑罗艺南攻,这只是表面的原因。

    罗艺虽然早已叛隋,也是为了生存而已,对宇文化及这个杀主自立的家伙,罗艺打心眼里瞧不起,杨广驾崩的消息传来时,罗艺也曾落泪,毕竟,他并非世家大族出身,也不是将门传人,之所以能一步一步爬到现在这个位置上,杨广也有知遇之恩啊!

    所以,他只是和宇文世家表面上虚以尾蛇,结为同盟,共同对付高畅,暗地里却已投靠了关中李唐。

    “三日之后,决一死战?”

    高畅冷哼了一声,手中的信件缓缓飘落,他冷冷地注视着温彦博。

    “很好!请汝回去转告贵主,就说我高畅应他所请,三日之后,与他决一死战!到时,且看他幽州军的刀剑锋利?还是我冀州军的长槊厉害?”

    说罢,不等温彦博回话,高畅命令手下重新将黑巾蒙在他和副使的脸上,然后,架出帐去,驱赶出营。

    决一死战?

    这正和高畅之意!

    然而,罗艺不是愚蠢之辈,难道他不知道这样做对自己有利吗?到现在,经历无数次小规模搏杀之后,大军的前营依然无法在靠近敌方大营的地方建立起来,罗艺的幽州军只需要防守即可,为何要孤注一掷与本方决战呢?

    这里面有什么阴谋吗?

    高畅背靠着椅子靠背,手指在扶手上囊囊地敲打,陷入了沉思。

第一百章 风萧萧

    照悬在西边的天际,宛如一个安静的小小红桔,天地动着一层薄薄的红光,风景分外妖艳。

    风从西边而来,越过赤色的桑干河水,越过被大火焚烧过的原野,越过高低起伏的小山峦,越过营帐前连绵的木棚栏,越过火红色带着流苏的旌旗,打在高畅的脸上,他徐徐向前走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在风中,他似乎嗅到了塞外的广漠和苍凉。

    高畅在营寨中穿行,身上没有披戴象征他身份的那套华丽的亮银色盔甲,一套普通的校尉军袍披在他的身上,在他身后,两个亲卫也只穿戴着普通的士卒皮甲。

    在行军时,每隔一段时间,高畅总会像现在这样微服出巡,在各个营寨中穿行,了解普通士卒的心声,以便对自己的军队的战斗力和士气有一个直观的印象。

    其实,很多时候这样做只是满足他的某种趣味而已!他不喜欢老是像一个泥塑的神像一样高高在上,他不喜欢困在自己制造的那个无形的囚牢里!

    把幽州来使温彦博送走之后,高畅一个人待在大帐内,苦想了许久,也找不出罗艺为何要决战的理由,就算他把自己放在罗艺的角度上,也找不到为何这样做的原因。

    当初,高畅要想攻打城墙高大,各种防护措施严密的蓟县,就必须先攻破城下与城池呈犄角之势地幽州军大营。

    幽州军大营并非临时安下的营寨。它本是幽州军的本部大营,那营寨已经修建有好几年了,在高畅军未曾抵挡城下时,又经过了一番加固,在大营前,遍布壕沟,拒马,鹿。土墙等障碍,仅有几条通道能够容忍军队出入,要想强行攻打这个营寨,困难处和攻打蓟县这样的军事要塞,或东都这样的大城没有什么两样。

    高畅的北征大军共有四万余人,其中有一万人乃是辎重兵。虽然说他们并非完全上不得战场,不过,在这一万人中,其中有很大一部分人是匠户出身,他们主要负责修补武器甲冑,修建攻城或防守器械等大军必不可少的事务,故而,高畅也舍不得将这些技术人才消耗在战场之上。

    所以,他真正能用来战斗的军士只有三万余人,其中。还有一万多整肃不久地各系将领的部队,这些部队的士气如何还未可知。真正的战力更是一个未知数。

    要想凭借这三万人攻打由一万人防守得极其严密的敌军大营,就算高畅军有着比这时代更为先进的攻城器械。也不是一件容易地事情,杀敌三千,自损八百!恐怕攻破幽州大营之后,这三万士卒活着的也不多,到时也没有力气去攻打蓟县。

    于是,高畅采用徐徐渐进的进攻策略,慢慢把营寨建立在敌营之前,建到本方的远程攻击武器可以发挥威力的地方。高畅军的投石车,床弩等远程攻击武器比幽州军的射程要远一些。使用的寿命也要长了许多,这是本方的优势,高畅自然不会看不到。

    可是,这个计划最终也无法实行。

    罗艺似乎知道高畅军远程攻击武器的厉害,根本就不给机会让高畅将前营建到本方营寨前。

    在高畅地辎重兵建营的时候,他一改往日地龟缩战术,经常派出小股精骑前来袭扰,虽然,他们也多次陷入高畅军的围攻,损伤惨重,却一直不改初衷。

    大量地幽州军死在了战场之上,却也使得高畅的建营计划无法成功,每进一步,都困难重重,在杀伤敌人的同时,本方的士卒也多有损伤。

    那些前营阵地就像一个绞肉机一样,不停地杀伤着两边士卒的性命。

    与此同时,罗艺也动员了大量民壮,不断地挖掘壕沟,将防护工事向外推移,这样,就算高畅顺利地建立起大营,也无法动员远程武器攻打幽州大营,他要想更近一步,就要去填平这些壕沟,推到那些土墙,那样和最初又有什么不同呢?

    经历一个月的时间后,除了杀伤了不少出营作战的幽州军之外,高畅没有达到预定的战略目地,很是一筹莫展。

    或许,自己的还是着急了一点?

    高畅缓缓朝前走去,在他四周,士卒们以小队为主,围坐在土灶旁,土灶上,驾着一个大铁锅,里面地热汤在腾腾翻滚,炊烟沿着土灶袅袅上升,遍布在大营的上空。

    偶尔有一些士卒和高畅迎面撞上,忙不迭地朝他行军礼,他漫不经心地举手回应,仍然沉浸在自己的心事之中。

    当初,得知幽州军南下,其实只需要派一员上将领一只精兵去将其挡在境外即可,自己从平原起事到现在不过一年多而已,再加上自己大肆变革,建立与以往都不同的政权,根基自然不稳,在这种情况下,劳师远征,只要稍有不慎,最初打下的基础极有可能就此崩溃!

    可以说,自己是在钢丝上行走啊!下面就是万丈悬崖。

    还是心急啊!

    当李唐打下关中之后,高畅就有了一种紧迫感,毕竟,虽然对隋唐史没有研究,他也知道隋之后就是唐,就算这是一个不一样的时空,李唐也是他的头号大敌,若是在李唐在关中扎下根来,自己还没有平定河北,势也就不在自己手上了!

    因为不想失去这个势,高畅这才在春耕未完之际,仍然动员了四万人,远征幽州,一路势如破竹地打到了蓟县城下,才发现罗艺并不是什么愚钝之徒,他就像一块没有什么肉的骨头紧紧地卡在高畅的喉咙处。

    进,进不得!

    退?这到是高畅一直在思考的问题!

    现在,军中只有半月之粮了,省点用,还能多拖几天,不过,为了军心士气,高畅不敢让士卒吃不饱。

    在这个时代,一只没有灵魂凝聚力的军队是无法成为百战之师的,这也是高畅在军中大肆推行灵宝神教,把自己放在神坛上的原因,毕竟,一只拥有宗教般狂热信仰的军队能够创下许多让人难以置信的战斗奇迹,历经了无数人世的高畅深知这一点。

    可是,高畅这只四万人的大军中,只有他的本部人马才堪堪达到高畅的要求,其他那些营中,虽然神官们耗尽了心神,不断地向他们灌输高畅乃是天上的神灵转世,他们必须敬之,畏之,然而,由于那些营的统领们似有似无的阻碍,以及宣传的时间还不长的原因,洗脑的效果达不到高畅的预期目的,这些士卒对高畅仍然敬畏,不过,却未达到舍生忘死的地步。

    一旦军中缺粮,这些离开家乡远征在外的士卒还能保持多少的战斗意志,值得怀疑。

    毕

    只为了保卫自己的家人和土地而作战的军队,和一只不晓得为了什么而战的军队,两者之间的战斗意志高下自判。

    所以,在温彦博没来下罗艺的挑战书之前,高畅就已经在考虑该如何安全地退兵了!

    第一个原因自然是因为通过永济渠的运粮通道被截断,所有的粮草只能依靠河间郡从陆路运来,这样消耗实在是太大了,运用的人力也太多,河间郡经历战乱太久,无力承担,为了避免处在弹尽粮绝的地步,在还能占据优势的情况下退兵成为了一个最佳选择。

    第二个原因,高畅已经知道了在后方发生的所有事情,官员被刺杀,当地宗族和流民聚居点的矛盾,王薄大军的进袭,所有的这些都让高畅心生烦恼。

    他虽然相信在徐胜治的亲自指挥下,这些事情都会很快得到平息,但是,从这些事情中,他能够嗅到一丝危险的气息,这些事情并非单独发生的,在它们之中,必定有着什么联系,幽州罗艺,王薄,刺杀事件,领地内豪族的异动!

    保险起见,高畅只能放弃掉幽州,率军南归,只要将苏定方一部留在上谷郡威胁幽州侧翼,使其不敢南下即可。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罗艺将温彦博派来,向高畅传达了三日后决战的战书。

    为什么?

    难道幽州也缺粮?

    这是不可能地事情!高畅安排在幽州的无间早就有消息传来。蓟县城内的粮仓装着可以让城中军民半年衣食无忧的粮食。

    罗艺应该知道他就算拖也能够将本方拖垮,为何还要这样做呢?难道他知道县快不保了,自己的援军将到!

    说到苏定方,高畅对其很有一些不满,他和顾子文率领的那一万人被薛万彻活生生地拖在县,迟迟赶不到蓟县战场来。

    五天前,苏定方派来了信使,向高畅立下了军令状。说是十日之内必定解决县之敌,赶到蓟县战场来,只希望他没有说大话。

    虽然想不通罗艺为何选择和本方决战,不过,这个机会摆在了面前,是接受?还是假意决战。却暗中撤军,与苏定方部会合,退往上谷郡?

    一个选择摆在了高畅面前,让他难有决断。

    不过,不管做何选择,首先一条必须了解罗艺为何这样做的缘由,必须对幽州军的虚实了然于胸才行,看来,必须启动幽州军中布下地那个棋子了!

    “对不起!这位大人!”

    一个花白头发的老兵站在高畅面前,他弓着腰。忙不迭地朝高畅道歉,刚才。他端着一锅热汤险些将沉思中的高畅撞到,幸好高畅的本能反应迅疾无比。就算是在思索,依然躲了过去,不过,那一锅汤糟蹋了,一地都是。

    望了诚惶诚恐地老兵一眼,高畅笑道。

    “这位大叔,哪里是你的错,是我走路不小心。这锅汤还真是可惜了!”

    “哪里的话?”

    老兵有些局促,呐呐地不知该说什么?

    这时。一个队正走了过来,他先向高畅行了个军礼,了解情况后,笑着为两人打着圆场,那队正应该是见过世面地人,对比自己高一级的高畅并不畏惧,依然谈笑风生,说了几句话后,知道高畅不是本营的人,而是中军大营那边过来传达讯息的军官,他热情地邀请高畅到自己的营帐去坐一坐,顺便解决晚饭。

    这个营乃是高雅贤的本部所在,经过前段时间的整肃,这只军队由七千人变成了四千,不过,其中仍然有像刚才那样须发苍白的老兵。

    高畅被那队正带着,在一个土灶前坐下,那个土灶旁有十来个士卒,都是跟这个叫高亮的队正来自同一个地方,高畅接过高亮递过来的热汤后,说起了那个老兵地事情,询问那人为何还在军中。

    高亮叹了一口气,说道。

    “那人是我的族叔,当初,本家大人起事地时候,他就跟随在大人身边了,不要看他样子不起眼,经历了这么多次战阵,仍然活到现在的人,都不简单啊!我这个族叔尤其厉害,他砍下地敌人头颅已经上百了,就在前几次和幽州贼的交锋中,也有两人折在了他手中,所以,在上次整军中,他仍然留了下来!”

    一个士卒在一旁搭话说道。

    “其实,本家大人问过族叔的意思,任他选择,是留在军中,还是回到地方上去,回到地方上,会分给他十几亩良田,最后,族叔选择了留下来,哎!可惜我没有这样好命,要是我能够自己选择的话,一定会选择离开军营,免得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来送死!”

    高亮瞪了那人一眼,说道。

    “你放屁,你家中最近不是也分了几十亩田地,要不是你在军中,能分到这么多吗?”

    “田地虽然分给了我们,可是,我家里只有老父和婆姨,这么多田地,他们能耕得过来吗?妈的,偏偏在春耕的时候才出兵,上面的那些大老爷不晓得在想些什么?”

    “是啊!”

    旁边地人纷纷搭腔。

    “我家那几十亩田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没有我们这些壮劳力,家里那些人能顺利完成春耕吗?”

    高亮正色说道。

    “你们少发牢骚,免得让老营的兄弟笑话,神官大人不是说过吗?你们家里面地田地都有人帮助耕种,农庄互助会难不成是白成立的,只要你们努力在外杀敌,家里面的事情不需要你们担心!”

    话说到这里,那些士卒却仍然未能放下心来,依然担心家里面的事情,只是因为有高畅这个外人在,他们没有就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

    为什么到幽州来打仗,他们无法明白,在他们拿着刀枪的同时,心中惦记的却是家里的锄头。

    或许,这军中大部分士卒都是如此想吧?

    高畅的心情更为沉重了,对即将来临的决战,他不再抱着必胜的信心!

    风萧萧,旁边的旌旗猎猎飞舞,夜色缓缓降临,士卒们沉默了下来,土灶下的火光逐一映红了他们的脸。

    高畅漠然地望着他们的脸,几日之后,有些家伙的脸将不再出现在这群人中间吧!

    人生就是如此!对大多数人来说,由不得他们!

    自己呢?

    这无数次的转世,同样如浮萍一般,无从控制,这也是现今的自己,什么都想掌控在手中的原因吧?仅仅是为了排遣那无处不在的虚无!

第一百零一章 五月十八日(一)

    目前的战局明显对我方有利,大人何以下令与夏贼决不明!”

    说话之人乃是罗艺帐下猛将,由于性烈如火,被军中战将戏称为“霹雳火”的慕容吼,此时,他正用咆哮一般的声音向罗艺传达自己的不解。

    “阿吼!不得无礼!大人庙算千里,作何决断自有道理,岂是我等可以妄自猜度!”

    劝阻慕容吼之人乃是其兄慕容明,这两人皆身高八尺,身形魁梧,乃是罗艺近卫幽燕十八骑的左右统领,皆有万夫不当之勇,说起斩将夺旗,薛家两兄弟皆不是其对手,在幽州军中,武艺也仅在罗成之下。

    他们身上流淌着后燕鲜卑慕容的血液,故而,两人皆是一头黄发,高鼻深目,就算罗艺帐下的武将有多名胡人,他们也显得格外与众不同。

    “无妨!”

    罗艺笑着摆摆手。

    “诸位,若是对本人的决定有不同的意见,但说无妨!”

    此时,正是辰时,太阳刚从东方的天际跃到空中不久,金色的晨光在大地上方流淌,原野,河流,山峦,仿佛铺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衣裳。

    罗艺和帐下诸将齐聚在一个小山坡上,围绕着几株小树,拉着一层帷幕,向南的一面则大开着,坐在马扎上的众多幽州将官皆可以清晰地瞧见山坡下地情景。

    山坡下。乃是幽州军的前营所在,在营外,遍布鹿,拒马,壕沟,土墙,现在,大量的民壮正在挖掘土墙。用其来填平某段壕沟,让大军出入的通道增加,一部分鹿和拒马也被收了起来,放回前营。

    民夫们干活的号子声随风飘了上来,显得是那样的生机勃勃。

    在前营五六里外,在这山坡上。隐约可以瞧见对面高畅军的阵地,那里,赤红的旌旗像秋季地枫叶林一般迎风招展,火红一片。

    在昨日温彦博未到高畅军中下战书前,像这样的时辰,高畅军已经出营来忙碌了,忙着将他们的营寨往前修筑,而罗艺也会动员一部分精骑出营去袭扰,让其修筑营寨的进度快不起来,不过。由于昨天下了战书的缘故,高畅军今日并没有修筑营寨的举动。远远望去,那里一片宁静。营寨上空飘着袅袅炊烟,如同一处安静地村寨。

    诸位将领的声音在罗艺耳边不停响起,他面带微笑,目光越过一片空旷,投向了远方,在那里,有着他的生死大敌,他在猜想那人现在在做什么?或许。会和自己一样,在召集部署议事吧?

    话语声渐渐平息。现在聚集在他身旁的都是他的心腹爱将,在他们中间,大部分人都表达了自己的意见,他们和慕容吼的看法相同,认为在目前的状况下,不宜和高畅军决战。

    单从幽州战局来说,他们的看法不无道理。

    毕竟,只要自己坚守营寨,高畅军就不得寸进,时间一久,高畅军的粮草供应就会告急,最终将不得不退兵,到时,自己在寻机追击,不愁找不到胜机。

    而选择在这个时候和高畅军决战,无异是舍易求难,首先,自己本部人马只有两万余人,其中,真正能打硬仗,打大仗地精锐不过数千人,其余那些军士虽然久处边塞之地,并非怯弱的南人可比,上可骑马作战,下可弯弓射敌,然而,他们终究是临时征集而来,并没有经过长时间地训练,对阵法,队列的可以说是一窍不通,在这数万人地会战中,远远没有那经过长期训练和多次沙场鏖战的数千精锐的作用大。

    高畅军的兵力有四万人,除开辎重兵,能作战的士卒有三万,兵力比本方要多,和高畅军相比,本方能占优势的唯有骑兵,自己手下的幽燕十八骑统率着一千雷骑,那是大隋最为精锐的重装铁骑,除此之外,还有数千轻骑兵,而对方地骑兵,据内应所讲,不过三四千人而已,都是轻骑兵,并无重装铁骑。

    绕是如此,匆忙之下和高畅军展开决战,仍然不是明智之举啊!

    罗艺帐下的武将虽然大多一字不识,却也非脑袋生草地角色,他们经历过多次血战,与流贼,与官兵,与草原上的胡人,有了这么多的作战经验,自然对敌我双方的实力对比有清醒的认识,自然不会赞同罗艺此时与高畅军决战。

    视线在众人面前缓缓扫过,除了事先知道内情的温彦博,薛万钧两人,其他那些提出不同意见的家伙大多回避他的眼神,唯有他的儿子罗成一脸的跃跃欲试,在这些人中间,恐怕只有这个家伙渴望与敌决战。

    上次他不听号令,出营与敌军对阵,回营之后被重打了二十军杖,看来,他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轻浮跳脱的脾性仍然没有一丝改变。

    “温先生,你这次前去夏贼大营,见到了贼寇高畅,这个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请先生一一道来,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嘛!”

    温彦博欠了欠身,从马扎上站起来,微蹙眉头,沉思一会,方才说道。

    “高畅其人,自视甚高,狂妄异常,这从他自称天上神君转世就可见端倪,本人此次见了他一面后,方知传言无虚,其人双眸,尽是冷血无情之意,杀伐决断,绝无妇人之仁,在他眼中,众生皆如蝼蚁!照温某看来,其人不但不是什么神灵降世,反倒为修罗魔王转生居多,为的就是杀戮众生!”

    温彦博对高畅的不满之意在此显露无遗,不过,在他心中,高畅的确是这样一个粗鄙无礼,狂妄异常的家伙,这是一个绝对以自我为中心的暴君,圣人礼教,道家三清

    如来,皆被其视如粪土,如此之人,若是被其窃得天众生的不幸,圣门儒家的灾难!

    罗艺点了点头,示意温彦博回座,他知道温彦博在高畅营中受到了冷遇,自然觉得温彦博之言有些耸人听闻。

    乱世之中,手中有刀,就有力量,神灵也好,修罗也好,无非是力量而已!

    始皇帝被儒家的史书称为千古暴君,但其一统六国,掌控天下权柄之时,又有谁敢在其面前说这些呢?

    之所以在史书上大写特写,也无非是打架打不过别人,等别人走了之后再骂的小孩行径罢了!

    “高畅其人,之所以在一年多的时间内,就从一个叛兵爬到如此高位,窦建德,杨义臣,王琮,魏刀儿,宋金刚皆是其手下败将,自然不是易与之辈,不可小视之!但是,这家伙也不是像冀州贼吹嘘的那样真的战无不胜,他身上还是有许多弱点,我们只要找到他的弱点,对症下药,当可战而胜之!”

    罗艺停顿片刻,见众人皆凝神倾听,他继续说了下去。

    “高畅领兵作战,喜用间,行诡计,爱冒险,他的许多战例都将这点表露无遗,最能说明他这个性格的事情,还是他当初占据平原,清河两郡,名义上虽然仍在窦建德帐下效力,实际上已然自立,然而,窦建德一纸文书。尽然将他招至了麾下,这一般人是做不到地,难道他不怕窦建德一刀将他杀了?所以,从这件事情上可以看出,高畅是一个非常喜欢冒险,且以自我为中心的人物,他一旦认定的事情,旁人就无法阻挡。他喜欢以最小的代价去换取最大的战果,就算这是以他自己的生命为赌注也在所不惜!”

    罗艺笑了笑。

    “大凡英豪之辈,皆将生死置之度外,不怕冒险,但像高畅这样的,却也不多。从某种角度来说,这是他的优点,但从另外地角度来看,也可以说是弱点!”

    “既然如此,大人,我们要怎样才能抓住他这个弱点呢?”

    罗成出声说道。

    当初,他在高畅面前无功而返,心中甚是不忿,一心想击败高畅,消除当日之耻。自然对自己父亲所说的这些话感兴趣了。

    罗艺深深地瞧了他一眼,说道。

    “针对高畅喜欢冒险这一点。我给他布下了一个饵,一个让其舍不得放弃的饵。使其不得不冒险吞下去!那就是三日之后与其决战!”

    众将的视线皆落在罗艺身上,等着他的下文。

    “你们可能并不知道,夏贼马上就要断粮了,故而,高畅这个贼子已经在考虑退兵了!”

    “是吗?”

    众人一阵躁动,各自面有喜色,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从幽州这个角度来说。这对我们是一个好消息,不需要付出重大伤亡。就能将敌人赶出去,然而,我们的目光不要放在当前,须得心怀天下!”

    罗艺提高了声音,将众人地窃窃私语压了下去,那些人停止了交谈,目光再次落在他身上。

    “幽州和夏贼始终无法共存,一日不解决掉夏贼这个隐患,幽州的安全就得不到保障,请大家站在夏贼的角度上考虑问题,夏贼的野心是席卷天下,他势必要率军南下,渡过黄河,占领中之地,可是,他在这样做的时候,能放心我们幽州这个大敌在后虎视眈眈吗?所以,要想南下夺取天下,他必须先解决幽州这个心腹大患,一次攻伐无法攻下,那就二次,三次,甚至四次,让我们幽州之民无法耕种,无法放牧,最终迫使我等投降!要想避免出现上面那种情况,我们就必须将其歼灭,使其无法东山再起!所以,得知冀州贼粮尽想要退兵的消息,我这才向夏贼下了战书,邀其决战!”

    罗艺冷哼了一声,望向远方高畅军的大营,继续说道。

    “高畅进抵幽州月余,在蓟县城下不得寸进,他军中的士气一定低落不已,再加上后方不稳,粮草供应不济,所以他才决定退兵,然而,现在又收到了我军的战书,高畅自然又会改变撤军的主意,他就算知道我地这个决定出乎寻常,暗中或许有什么阴谋,以他的性格,也会选择冒险,留下来与我军决一死战,想要一战定乾坤,一个过于自负地人的选择,一定如此!只是,这个过于自负地人不知道的是,这也是我等待了许久的机会!”

    将领们大都明白了罗艺话里的意思,只是,他们不知道罗艺哪里来的信心,一定能在野战中战胜高畅军,毕竟,幽州军的整体实力还是和高畅军有所差距,在这些人中间,也只有少数几个知道内情的人,或像罗成这样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年轻人才对此深信不疑。

    “诸位,或许觉得我罗某乃是大言不惭吧!不过,大家跟随我这么久,也知道我罗某不是鲁莽之徒,也绝非是夏贼高畅那样极端自负之人,没有把握地仗我是不会打的,为什么我坚信我们一定会战败高畅军呢?出于保密地原因,在这里就不对诸位多做解释了,诸君只需知道,到时听我号令行事即可,至于战果如何?请大家拭目以待吧!”

    罗艺话已经说到这里了,众将也就不再就此进言,他们相信,罗艺不会带着他们往死路上走,如今,也只能听其号令行事了!

    只是,心中未免仍有些忐忑,这也在所难免!毕竟,一战即可决定生死啊!

第一百零二章 五月十八日(二)

    原郡,平昌县,西面二十里。

    午时。

    太阳高挂在空中,阳光照射之下,一块方圆十余里的洼地上,一场生死大战即将上演,某种肃杀之意随风在战场上空飘荡,人们的喊叫声,战马的嘶鸣声,兵器的碰撞声,号角声,鼓声,夹杂其间。

    人数众多,靠着东面山坡列阵的乃是知世郎王薄一方,共有五万多人,其中,他从渤海带来三万人马,其余两万则是乃至豆子炕的河北贼。

    起初,平原豪强刘霸道率宗族子弟在平原起事,建“阿舅军”,所占的根据地就是负海带河、地形险阻的豆子炕,当地为了活下去,不得不逃避劳役,赋税的百姓纷纷举家来投,不多时,刘霸道就聚众十万以上,风头一时无俩。

    后刘霸道兵败被杀,河间人格谦继其位,自称燕王,聚众十余万,声势依然鼎盛,后格谦被杨义臣擒获斩杀,部众纷纷匿于乡野,待杨义臣被杨广征召回江都之后,又齐聚为贼,只不过,由于此时平原郡被高畅所占,高畅在平原郡内大量收拢流民,开辟荒田,分发土地,建立流民聚居点,豆子炕中的贼兵纷纷下山为民,至此,豆子炕中,只留下了少数人,以劫掠为生,不曾下山来安居乐业。

    他们大多数为小股势力,分散开来,无法聚在一起,毕竟,那些小头目中,并没有雄才伟略之人,也没有人的威信能够达到一呼百应,号令群雄的地步。

    后来,高畅夺窦建德之位,当时,窦建德有许多养子,一些人被高畅所杀,另一些人则害怕受到清洗,率领亲兵逃亡,一部分亡于高鸡泊中,另一部分则亡于豆子炕内,在那些人中,有些人原本就是豆子炕的阿舅军余部,格谦死后,他们没有跟随高开道北上,而是投奔了窦建德,此时只是重归旧地而已!

    那些人回到豆子炕后,以他们的威信,他们很快就把散落在豆子炕中的流贼势力整合起来,准备为窦建德报仇。

    不过,这些人也知道以现在的他们的力量,在高畅忙着开疆辟土的时候,自保无妨,想要寻仇,没门!

    毕竟,老百姓若是能活下去,就算活得艰难,他们也不会铤而走险,上山为贼,在高畅治下的平原郡,是不会有人抛离家园,随其上山的。

    率众下去劫掠?裹挟众人上山?

    可惜,镇守平原郡的高怀义不是无能之辈,他根据高畅的意见建立的警报系统甚为了得,敌情司在流贼军中也布下了不少的探子,故而,每当豆子炕内的贼众想要劫掠百姓时,他们尚未出山,散步在平原郡内的宗族们的坞堡和流民聚居点就得到了消息,当贼众出得山来,迎接他们的往往是严阵以待的郡兵和乡兵。

    所以,这些人纷纷向外寻求援助,甚至与素来和他们不合的长白王薄,以及相互看不对眼的瓦岗军结盟,反正只要能为窦建德报仇,让他们做什么都行。

    王薄想要东进,自然需要河北的流贼配合,否则他对平原郡的情况毫不了解,极有可能撞得满头是包。

    所以,当他率军突入平原时,豆子炕的大小贼众则与之呼应,纠集了所有的力量下得山来,配合王薄攻打平原。

    在这些贼子里面的无间通过特殊渠道很快就把消息传递了出来,当河北贼和山东贼聚在一起的时候,郡城内的高怀义已经做好了准备。

    为了赢得整军的时间,平昌县进行了殊死的抵抗,不过,在内应的帮助下,王薄很快就攻下了平昌县。

    在平昌县主事的官吏基本上来自当地的大族,为了保持政权的稳定,高畅并没有大刀阔斧地进行什么改革,毕竟,在他那里,寒门士子出身的官吏太少了点,由自己培养的人才现在还不堪大用。

    所以,官吏的任命他依然袭用了旧隋的那一套,只不过,他们的权力受到了很大的限制,他们只能施行民政,正规军就不用说了,就连郡兵,乡兵的训练,统率也牢牢地掌控在军队系统里面,就连当地大族的私兵也必须交由高畅的人统领,农忙时让他们回家务农,农闲时则聚在一起训练,或进行基础建设,修桥补路什么的!

    再加上神庙的建立,不但流民聚居点,就连那些宗族的坞堡内,也必须建立神庙,派遣神官,这更进一步加强了高畅的统治。

    另外,则是特务机关监察司的存在,让那些官吏战战兢兢,不敢越雷池一步。

    这样做虽然保证了政权的稳定,使其牢牢地掌控在高畅手中,中央的政令不致无法在下面施行,也使得这些大族出身的官吏不敢肆意为自己的家族出头,以公谋私,然而,这样做伤害了当地大族的利益,让某些目光短浅的家伙心怀不满。

    平昌县的陷落,就是这样一些家伙做的好事。

    他们和

    间之间的联络人隶属宇文世家,若没有宇文家的存在不会给流贼打开城门,毕竟,他们也对王薄等人心怀疑惧,只不过,有宇文家的保证,他们才如此做了,他们也深信宇文家的话,那就是高畅无法活着离开幽州,他的好日子已经到头了,为了保全自己的家族,也为了获取更多的东西,他们义无反顾地反叛了。

    打下平昌之后,形势对王薄非常有利,因为这个时候,高怀义仍然没能将军队征集齐全,要让那些百姓放下锄头,离开家园,拿起武器并不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纵然他们对高畅忠心无比,极其地响应官府的政令,也不是短期内就可以集结完毕的。

    在平昌的粮仓内存有不少粮食,它们中的一部分将要运往幽州前线,另一部分则是救济粮,当治下出现灾荒时,这些粮食就会用上,不过,这时,它们已经变成了王薄大军的军粮,起码能供五万大军半月所用。

    这个时候,行动快速对王薄的大军来说将是取胜的关键,他应该只能一部分士卒在平昌,负责粮草的押送工作,自己则率领大军突进,在高怀义还没有集结好部队前,进抵郡城城下,打高怀义一个措手不及。

    然而,流贼就是流贼,不能像训练精良的正规军一样做到令行禁止。

    平昌的城门被内应打开后,各路豪杰则纷纷涌进城去,大肆劫掠,强奸杀人,无所不为,在这些人中间,有王薄的人,也有豆子炕的家伙,王薄的命令根本无法传递下去,就连他那由宗族子弟组成的亲兵,也加入了狂欢之中。

    人这东西,其实跟野兽没有什么区别,可恶之处,有时更胜一筹。

    当他们习惯于血腥和杀戮时,所谓的良知,所谓的道德也就什么也不是了,他们在进行杀戮和强奸时,就像开闸的洪水一样,一涌而下,无法回头,也无法止住,除非将水库的水放完,不然是停不下来的。

    这些家伙也是如此,除非将他们心中的兽性发泄完毕,他们也是停不下来。

    于是,在接下来的两天,平昌城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地狱,城中的精壮基本上都被杀光,老人和儿童亦没有逃脱贼子的战刀,仍然活着的只有女子,她们这个时候成为了那些贼众的战利品。

    就连那些开门将贼兵放进城的大族也没有逃脱这个遭遇,他们的宅邸门前虽然挂着记号,王薄也下令不许进入挂着记号的宅邸,可是,贼子就是贼子,你能希望他们做到多好呢?谁叫这些宅邸是城内最华美的建筑,占地也最为宽广,一看就是有钱人的住所,那些被财富和血腥红了眼睛的贼众自然不会放过,于是,事情就很自然地发生了!

    凡是引狼入室的家伙们,事先就应该考虑到这一点啊!

    烧杀劫掠使得王薄的大军在平昌城足足耽搁了两天,又花了两天的时间来整合部队,待他们整军出发,准备进攻平原郡城时,高怀义的大军赶到了。

    马颊河在平昌境内有一条支流,沿着支流往上,就可以前往平原郡城,这条路就是王薄选择的行军路线。

    平昌县城距离马颊河与其支流的交汇处有一段距离,大概有二十多里,当王薄的大军赶到这里时,挡在他面前的就是高怀义背河而立的大营。

    这是五月十六日发生的事情。

    瞧见前有敌军阻挡之后,王薄并没有在仓促之间下令全军攻击,而是往后退了数里,在一个小山坡上扎下了营寨。

    前面是前往平原郡城的必经之路,要想占领平原郡城,他们就必须先击败面前阻路的大军,这个时候,王薄已经知道前方敌军的统军大将乃是高怀义,他非常明白,只要自己击败高怀义,平原郡就唾手可得了!

    这个时候千万着急不得,行事稳妥为好。

    五月十七日,除了斥候们的冲突外,双方并无交战。

    王薄了解到前方的敌军大概有一万余人,兵力没有本方众多,或许知道这一点,对方的主将才背河立营的吧?想学韩信,背水一战,不过,可不要画虎不成反类犬啊!

    前面的这些敌军,大部分是征集而来的民壮,高畅已经将他的正规军带到幽州去了,而这些没有经过严格训练的民壮,一旦战事不利,面对刀枪的危险,恐怕他们选择的会是冰凉的河水吧?

    王薄坚信,自己的大军一定能击败面前之敌,将他们统统赶下马颊河,变成冤魂,水鬼。

    五月十八日,午时。

    骑马站立在帅旗下,目睹着本方漫山遍野朝敌阵冲去的大军,王薄就是这般坚信无疑!

第一百零三章 五月十八日(三)

    小二黑站在第二排,站在他前面离他三尺远的那个家伙是大柱子,在他左侧离他三尺远的是赵家小三,在他右侧离他三尺远的是李峰,在他身后站立的则是谷大叔,他和他们都来自同一个地方,般县西南一百里,靠近黄河岸边的大邱农庄。

    他和他们,以及他们这一队都是流民,他们来自不同的郡县,最终,为了生存走到了一起来,神君大人赐予了他们粮食,将土地送给了他们,给了他们歇息之地,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家园,让他们不再颠沛流离,而现在,是他们报答神君大人恩德的时候了!所以,他们放下了锄地的锄头,相应神官们的号召,聚集了起来,拿起了刀枪,来到了这里!

    在这些人中间,有很大一部分人都在变民军中效力过,他们非常清楚流贼过境时的危害,现在,在他们身后的是他们新建的家园,所以,他们也非常清楚自己是在为自己的家园所战斗,要想保护身后的土地和亲人,他们只能如此,批上铠甲,拿起刀剑,在这烈日的炙烤下纹丝不动地站立着,等待着号令。

    小二黑很害怕,他的手不停地在颤抖,他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使得手中的长矛不致掉落在地,太阳光就在他头顶不停地晃啊晃!他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额头地汗水侵入了眼眶。他地眼球一阵刺痛,视线一阵模糊,前方。大柱子高大的身影在不断摇晃,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感觉自己的身子就像风浪中地小船一样,摇摇欲坠,然而,他终究还是稳稳当当地站立着。

    白衣神官在队列的前方来回地走着。在用一种朴实的语言向他们讲述着故事,那故事讲述了他们的过去,他们的现在,以及他们的未来!

    那声音盖过了夏日喧嚣地气息,不知不觉中,小二黑想起了过往。

    小二黑姓张,没有大名,外人都叫他小二黑。他今年十六岁,两三年前,他跟随着自己的家人从信都逃亡到了平原。

    他家中原有数十亩土地,乃是当地的自耕农。年纪尚小的时候,他还清楚地记得那时虽然日子过得窘迫。却也还过得下去,过年时,家中甚至能闻到肉的香气,一家人和周遭的其人人一样,和和美美地生活在一起。

    在夜晚的时候,他的祖父经常向他和其他地孩子讲述从前的事情,那个时候,还没有大隋,只有大周和大齐,那个时候,经常在打仗,他的祖父本来有七八个兄弟,然而,最终只有他一个人活到了现在,他的祖父常常发出感叹,说是羡慕他们活在太平盛世,有句俗话不是这样说地吗?宁做太平犬,莫做乱世人!

    然而,在他十来岁的时候,在他祖父逝世地那一年,这一切改变了!

    劳役!无休止的劳役!像锁链一样紧紧地套在他们一家的脖子上!不!不止是他们一家,所有的自耕农脖子上都套着这样的铁链,就连那些小豪族,他们宗族中的大户人家也逃不过这样的压迫!

    修运河,征辽东!

    年轻人纷纷离开了家园,离开了自己的土地,他们被迫走向了远方,只是因为皇帝的一纸诏令,然而,在他们中间,很多人都没能回来,永远也回不来!

    然后,时不时出现一些灾荒,官府不但没有赈济,反倒照常来征收赋税,那些大户人家又用极小的代价来换取他们的土地!

    所有的一切,就像大山一样压在他们的头上,最终使得他们不得不离开了自己的家园,到处流浪,想要寻找一个能够活下去的地方,一个新的家园!

    然而,其他地方的那些官府并不

    们入境,当地的宗族也不许他们在他们的地盘内停留们中的很多人不得不拿起了武器,冲向了别人的土地和家园,抢夺他们的土地和粮食。

    他们就像病菌一样,不断地扩大,不断地吞噬,最终,大地上,满目疮痍,尽是荒废的田地,被火焚烧过的宅邸,最终,他们再也找不到能够吞噬的东西,他们只能吞噬他们自己!

    “灵宝神君!

    仙福永享!

    寿与天齐!.

    所有人在神官大人的号召下,不断地振臂高呼,小二黑被这气氛熏染,也不断地高举手臂,大声疾呼,他忘记了心中的恐惧。

    是的!

    这里的大多数人,都相信他们的夏王殿下是天上的神灵降世,因为神君的存在,他们这才分到了土地,这才有了自己的家园,神庙中的神官不断向他们传下了神君的法旨,教会他们利用人和畜生的粪便来肥沃土地,分发给了他们新的犁铧,教会他们怎样使用,并且,在他们生病的时候医治他们,赠送医药,这一切都是灵宝神君的恩典,所以,他们每日晨昏都会聚集在神庙在神官的指挥下进行祷告,每日都会像现在一般称颂神君大人。

    这些仪式已经成为了他们的习惯,融入了他们的生活之中,他们对此深信不疑,就算在他们中间,有那么一两个不相信这些东西的家伙,他们也不敢说出来,不然,就会被这些狂信的信徒撕成碎片。

    —

    现在,神君在命令他们战斗,命令他们保护自己的家园,虽然,在他们中间,很多人从来没有上过战场,他们只短暂地训练过,只粗浅地知晓队列的行进和转变,然而,他们都无所畏惧,不仅因为他们在保护自己的家园,也是因为这是神君大人的法旨;他们也绝不会后退一步,不仅因为他们的身后就是大河,这也是因为神君大人的法旨。

    小二黑在这狂热的气氛的熏陶下,不由得流下了泪水,他在为自己刚才的恐惧感到羞愧,那是一种极其强烈的耻辱感。

    当初,在流浪的途中,他们一家以及那些结伴同行的族人遇见了张金称的变民军的袭击,一些人被裹挟进了变民军中,一些人失去了自己的性命,一些人则逃脱了。

    那个时候,小二黑他们一家人只剩下了他和自己的大哥,年老体弱的父母和妹妹早已变成了路边枯骨,而那次,他和自己的大哥也分开了,不晓得大哥是生是死?不晓得他是不是像自己一样幸运,被神君大人收留,有一份土地和一所房子?

    一想到自己的幸运,小二黑更是羞愧难当,他像其他那些人一样低下了头,开始了默默祷告,希望神君大人的庇佑。

    口中默默念着祷词,小二黑的心情渐渐恢复平静,握紧手中的长茅,就像握着家中的锄头一样,他抬起头,平静地望着远方,在前方那片翠绿的山峦下,随风传来了一阵阵的厮杀声,苍凉的号角声,急促的鼓声。

    头上方,低垂的白云一动不动地趴着,遮蔽着蓝天,分外地宁静。

    山峦上的旌旗开始了摇动,这是在向他们这些二线部队下令,让他们出阵。

    小二黑握紧手中的长矛,迈着小步,保持着队列和伙伴们在长官的号令下,随着整齐的鼓点慢慢朝山峦上行去。

    身上的铠甲是进城后才领下来的,不怎么合身,稍微大了一些,显得有些松垮垮的,每走一步,甲片就叮当作响,这些小二黑浑不在意,他的呼吸随着有节奏的鼓点进行,他死死地盯着前方大柱子的背影,保持着和他的距离在三尺间。厮杀声越发地近了!

第一百零四章 五月十八日(四)

    太阳升起后,敌我双方就开始埋锅造饭,待到辰时末,同地列阵而出,在河滩前那方圆十余里的洼地排好了阵势,准备交战。

    风,不停地掠过阵前的草地,草尖摇摆着绿浪,从高空望下,高畅军后面的马颊河却如一条碧绿的玉带宁静地流淌。

    太阳炙烤着大敌,两军对峙着,从辰时一直到午时。

    高畅军人少,摆下的是防守阵势,前方全是身披甲冑的精锐,长矛手,刀盾手,弓弩手,按照顺序列好了队列,在王薄看来,对方就像是一头刺猬,自己虽然有一副好牙口,却也有难以下口的感觉。

    由于没有找到对方的破绽,战机在王薄看来也就一直不成熟,所以,他迟迟无法下达进攻的命令。

    若是按照王薄的打算,他还准备等下去,等到对方的士卒疲惫,甚而怠战之时,方才下达总攻的命令,然而,他虽然是名义上的统帅,手下的部队却山头林立,人人都有自己的一番盘算,权衡利弊之下,那些家伙并不见得会听从他的号令。

    何况,流贼始终是流贼,除了各个头领身边的那些核心力量,其他那些士卒大多为没有经过训练的乌合之众,就算是那些核心力量,也不过打的仗多一些,把别人或自己的命看得轻一些,拼杀凶悍一些而已!也都没有经过良好的军事训练。

    故而,在这种两军对峙之机,王薄那方的士卒很快就感到不耐烦了。要他们一拥而上。展开混战容易,要他们像现在这样列好队列,对峙着寻找战机则很是困难。随着对峙的时间地流淌,肃杀地气氛在两军阵前越发地浓烈,许多贼军的士卒渐渐无法承受起来,他们的心态发生了变化,无法忍受等待地煎熬,一心只想上阵。不管是生也好,是死也好,总能从这难熬的气氛中解脱出来!

    相比之下,高怀义统领的这一万人则比那些贼军的忍耐力好了许多。

    在这一万人中,只有两千人是正规军,由高怀义统率镇守平原郡,其余那八千人乃是从平原各地征集而来的精壮,这些精壮大多来自各地农庄。他们以前都是像小二黑一般的流民,也有一部分来自当地地大族,那些大族的身家性命现在已经和高畅的政权捆绑在了一起,面对王薄的袭扰。他们自然只有奋起抗争,若是让王薄攻下了平原。对那些大族而言,损失就太大了。

    高畅虽然一直在打压世家大族的势力,但是,他们毕竟还能生存和延续下去,并且,高畅也给他们指出了另一条路,他们不用只是在土地上积累财富,开办各种各样生产新物件的作坊则更能赚钱,这时高畅还只占据河北的几个郡而已,若是让高畅夺得了天下,商业重新流通起来,那时他们的财富将成倍成倍地往上增长,另一方面,他们这些关东大族也能一扫数十年的颓势,重新在庙堂上站住脚,将那些粗鲁不文的关陇门阀压在身下。

    所以,但凡目光远大的那些世家大族,以及从高畅这里已经得到了好处地家族,都不会在最近的风波中出面公然反抗高畅地政权,他们都在暗中观望着,犹豫着,等待着,只有那些目光短浅的宗族,受到大力抑制的豪强势力这才旗帜鲜明地反对高畅,在最近一系列的暗杀行动,争地抢水风波中大出风头,现在,高畅还顾不得对付他们,不过,他们全都上了监察司的黑名单,一旦高畅腾出手来,下场不问也知。

    正因为有许多世家大族并没有公然反抗高畅,当王薄率军入侵之际,为了保护自家的利益不受那些乱民的掠夺,这些世家大族纷纷出钱出人,高怀义才能在短短的十来天内积聚一万兵力。

    由于大型铁厂和矿山的存在,高畅军的武器和铠甲等装备并不缺乏,高怀义统率的这一万人中,不但每个正规军都领有统一制式的武器和铠甲,就连那些八千匆匆召集而来的精壮,也领有打造精良的武器,当然,人人一身甲冑却还做不到,他们大多身披简陋的皮甲,头上也没有戴上战盔,不过,却也有一部分身强力壮,往日在农闲时受过民兵训练,或者是从军队中退役的老兵领有铁甲,小二黑就在这些人中间,他们作为第二队存在,随时准备支援第一线的友军。

    高怀义摆在第一线的队伍有一千多正规军,在他看来,和变民军作战,最好先声夺人,那些贼子毫无军纪,也没有坚强的作战意志,当战斗顺利时,他们就像饿狼一般凶猛,而当战局对他们不利时,他们则会像被狮子追猎的羊群一般散于四方。

    所以,顶住对方的第一波进攻是关键,因此他将战斗力最强的正规军放在了第一线,战斗力第二强的那批部队则放在第二线,留在第三线的则是战斗力最弱的部队,当敌人冲破两道防线杀到后方时,这些人也只有拼死战斗,在他们后面是宽敞的马颊河,他们无路可退。

    除此之外,高怀义还将军中那仅有的五百精骑埋伏在了山坡后面,那是他的杀手锏,他将整个战局都压在了这支精骑上面。

    对于高怀义的部署,王薄一无所知,看见对方衣甲鲜明,杀气凛然的第一线部队,他不由心生忌惮,若是对方的一万人都是如此,这场仗就难打了。

    要知道,在他的军

    除了他手下的两千精锐力量,以及各个头领的亲兵外士卒都无法身披战甲,好一点的也还有着一身皮甲,大部分却只穿着一件单衣,武器也五花八门,那些被裹挟进来的百姓手中有的甚至只拿着一根木棍。

    这还是得到了宇文世家地资助,那些亲卫们才全部穿戴上了铁甲,若是没有宇文世家地资助。情况将更为不堪。

    不能大意啊!

    出于谨慎的目的。王薄原想再观察一下高怀义地布阵,寻到最合适的战机时再发出攻击,然而。他手下的那些人则等不了这么久,特别是那些从豆子炕出来的家伙更是如此,在这些头领中,很有几个窦建德的义子,他们一心为窦建德报仇,并没有多好的耐心。

    他们纷纷向王薄请战。王薄却总是不许,这让那些桀骜不驯地家伙分外不满。

    到了午时初,那些家伙终于忍不住了,他们率先开始了行动,率领本部人马脱离了战阵,朝几里外的高畅军冲了过去。

    看到这样的情况,同时,也知道在对峙中本方的士气一直在下降。无奈之下,王薄只好下令了全军总攻。

    不过,他将自己的那两千亲兵放在了后面,作为预备队使用。若是战局对本方有利,就将这两千人投下去。彻底击溃对方,若是战局对本方不利,那对不起,他王薄就不奉陪了!

    —

    只要保存好这两千骨干,他随时可以再拉起几万人的队伍来,只要这座青山在,何怕没柴烧啊!

    那些报仇心切的家伙自然不知道王薄的盘算,那些嗷嗷大叫着向敌军冲过去地底层士卒对此则更是一无所知了。

    张大双手高举着横刀,嘴里发出野兽般的嚎叫,随着人流朝前冲去,就像身处在漩涡中一般,他仿佛身不由己地被被人带着向前跑着,这个时候的他,和身边所有的人一样,他们并不知道他们已经被他们地那个知世郎出卖了。

    数年前,他们一家从信都朝平原流亡,途中,爹娘兄妹相继死去,或死于饥饿,或死于战火,只剩下了他和兄弟小二黑,然而,最后他也和自己的兄弟分开了。

    他被裹挟进了张金称地变民军中,为了生存他拿起了刀枪,自从杀了第一个人,抢得了那一家的半袋麦子后,他就彻底沉溺了下去,身边发生的一切都在告诉他,你要想活下去,就只能不停地去杀人,去抢劫,你只有比周围的人更凶更恶,你才能生存下去!

    张金称的大军被击溃后,他带着几个人进了豆子炕,跟了别的头领,在大头领格谦大人手下混饭吃,格谦大人死后,他们又跟了别的人,就这样不停地往复,最后跑到了渤海,跟了知世郎王薄。

    时光飞逝,他身边人的面目在不停变换,不停地有新人加入,有老人死去,新人变成老人,然后接着死去,他效忠的头领也在不断变换,每一个旧头领不是在内部火并中被杀,就是被官府砍下了脑袋,而他依然活着。

    身上的伤疤在增多,他依然活着。

    偶尔,静下来的时候,他也会想起信都的那个家乡,他那贫穷却不乏乐趣的童年,想起他那死去的爹娘和兄妹,想起那个不晓得现在是死是活的兄弟小二黑,他那样瘦弱,多半已经死去了吧?说不定会成为别人的腹中之食,在饥饿难耐的时候,他也曾经吃过人肉,想到自己的兄弟也成为了别人的腹中之食,他就决定心中忿忿不平,这时候,他就会仰天长啸,大骂头上那贼老天,这时,他就需要厮杀,需要血腥,需要发泄内心的愤怒!

    渐渐地,他不再回想过去,然而那些回忆总是不请自来,而这时,他内心就有一股嗜血的冲动,那时,就算和他最亲近的伙伴也不敢靠近他。

    就在半刻前,两军对峙的时候,张大又想起了过去,这让他此刻双眼血红,心中充满了嗜血的**。

    他张大了嘴巴,嗷嗷叫着,眼睛直直地盯着前方,眼中的世界在那一瞬间变成了血红色,在闲下来的时候,他总是渴望着活得更久一些,然而,在战场上,他却渴望着毁灭,渴望着杀人,也渴望着被杀,渴望着一切的结束,或许,自己只有在死后的世界才能寻找到那片宁静吧

    “嗖!嗖!”

    随着一阵刺耳的尖啸声,在张大的眼中,一团黑云笼罩了整个世界,它遮住了那片血红,铺天盖地呼啸而来。

    身边不断有人惨叫着倒下。周遭的人群变得稀疏了一点。有人停下了脚步,嘴里发出悲鸣,想要掉头往回跑。然而,他们很快被身后疾奔的人推到,身不由己地倒下,被其他人所践踏,呻吟着死于非命。

    张大并没有被这些情况影响,他加快了速度。朝前奋力奔跑,疾风迎面打在他脸上,他感觉到了一种说不出地快意!

    只有像这样朝死亡奔跑,他才能忘却所有地一切。

    五月十八日,辰时三刻。

    颜色不一的数百面旌旗像秋日的麦穗一样在马颊河东岸地河滩洼地上起伏,从高空俯瞰,数万人像一群蚂蚁一般纠集在一起,展开着生死拼杀。到处都是沸腾的嘶喊声和军鼓声,其中,偶尔夹杂着一声苍凉的号角。

    白云漂浮在蓝天上,一动不动。分外宁静。

    战幕拉开后

    军在遭受高畅军弓弩手三次齐射。在付出大量伤亡于冲进了高畅军的阵线,双方纠缠在了一起,展开了厮杀。

    没有什么阵型可言,王薄的人只晓得朝前冲杀,他们排山倒海一般朝对方冲去,却无法撼动对方地阵线,就像巨浪不断地拍打礁石,礁石却始终巍然不动。

    之所以出现这样的情况,和双方的战斗力以及战斗意志有关,当然,高畅军第一线部队那华丽的装备也是一个重要的原因。

    在第一线的高畅军大多身披铁甲,武器也格外地锐利,王薄军的武器的锋利和坚硬程度与之相比远远不及,双方士卒地武器相格,王薄军的武器经常被砍断,不然也会碰出个缺口什么的,王薄军的刀砍在对方身上,枪刺在对方身上,只要不是刺在甲冑挡不到地要害部位,基本上对对方没有什么伤害。

    也就是仗着人多势众,经过一段时间的厮杀后,高畅军地阵型才无法保存完整,王薄军暂时处于优势。

    然而,当高怀义派出他的第二线队伍增援上来之后,王薄军的攻势很快就受到了抑制。

    张大所属的部队在左侧冲杀,他的横刀已经砍折了,现在他手中拿着的横刀乃是从敌人的手中夺得,他奋勇地厮杀着,不知不觉已经杀穿了敌军的阵型,他砍翻了好几个敌人,在他四周,横七竖八地躺着好几具敌人的尸体,而在他的前方,已经没有了敌人阻挡,空旷的一片,三尺高的草丛被人践踏在地,歪歪地倒在一边。

    张大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他抬起手,擦了擦脸上的汗水,顿时,满脸地血污,他回过头,在他身后几丈远的地方空无一人,他的那些手下正在和敌人纠缠,在十几丈外的地方。

    这是一个小土坡,在他身侧,有一株松树,张大靠在松树上,打量四周。

    战局对本方不利,张大瞧见敌军的生力军冲上来之后,阵线就一直在朝本方推移,本方的攻势已经完全停止了,右侧则完全展开了守势,他瞧见有些同伴已经脱离了战斗,在往后方跑去,然后,在远处被大帅的督战队射杀在后阵前。

    一阵脚步声急促地响起,张大忙回过头。

    一小队高畅军从松树后绕了上来,他们中有几人手持长矛,有几人则拿着横刀,朝张大冲杀过来。

    张大惨然一笑,他心中已经有了觉悟,自己或许会战死在这里吧?

    不过,若是可以的话,他还是想活下去,虽然,活着是那样的痛苦,如同野兽一般卑劣,永远被地狱的孽火焚烧,他仍然想活下去。

    张大举起刀冲了过去,最前面的敌人散了开去,放他冲了进来,将他包围起来。

    小二黑握着长矛的手早已不再颤抖,就在半刻以前,他已经刺死了两个敌军,而眼前这个恶狠狠,满脸血污朝他本来的敌人将是他的第三个目标。

    他知道他只要瞧准机会就好,在他前面持刀的大柱子和谷大叔会挡住敌人的冲击,他只需要瞧准对方的空隙,握紧长矛疾刺而去即可。

    汗水沿着额头滑落,渗进眼眶,小二黑微微眨了眨眼,敌人的身影一晃,然后,谷大叔的身形就摇晃着倒下,小二黑瞧见一溜血线在空中划过,随后,敌人的身影出现在他眼前,像一座大山一般,遮挡了天空。

    小二黑心中发慌,恍惚之中,他将长矛向前扎去。

    长矛扎了个空,贴着那人的腰间刺了过去,小二黑慌忙收力,将长矛拔了回来,他心中低呼一声,完了!

    他非常清楚,就在自己拔枪回来的那一刻,对方有充足的时间将自己砍成两截。

    刀锋迎面掠来,小二黑的瞳孔微微收缩,他的脖子能感觉到冷冽的寒风,然而,对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停下了动作,那刀锋凝滞在半空,不曾落下。

    小二黑仓皇后退,然后脚跟猛地一蹬地面,手中的长矛按照训练时那般又狠又准地朝前扎去,穿透敌人的腹部,透背而出。

    张大嘴里咯噔了一声,身子摇晃着,他直直地望着小二黑,想要说什么,小二黑惊惶地避过了他的瞪视。

    他用力拔出长矛,从慢慢倒下的张大身边跑过。

    “弟弟!”

    张大嘴里发出一声连他自己也听不见的呼喊,他伸出手,想要拉出从自己身边跑过的兄弟,然而,只有风从他的指缝间划过。

    他面朝大地倒了下去,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黑暗也随之降临!

    小二黑和同伴一起朝前跑去,加入了另一个战团,三个人了!他格外地兴奋,他想今天自己说不定能杀五个人,这样就能得到上官的赏赐了!

    半个时辰后,高怀义的五百精骑从王薄军的右翼杀入,王薄军的右翼彻底崩溃,随后,中军和左翼也开始了崩溃,王薄并没有将他的两千精锐放入战场,不是他真的保存实力,而是全军崩溃得太快了,冲垮了他的后军,让他无法组织反击!

    王薄退回平昌,一个时辰之后就撤出了平昌,遁入了豆子炕,至此,平原郡的战事结束!

第一百零五章 五月十八日(五)

    整个城池被黑暗所笼罩,寂静无声,只间隔传来几声狗吠,继而惊醒了夜睡的婴孩,几声无意义的哭喊顿时响了起来,随后,传来了大人们的骂声或轻声的抚慰,婴孩的哭声随之弱了下去,渐渐消散不见。

    一切重归宁静。

    酉时过后,乐寿就像全天下所有的城池一样进入了宵禁,大街上,除了更夫,巡逻的士兵,以及领有特殊号牌的人,不允许其他人行走。

    宵禁在这个时代无可厚非,毕竟,在这样的时代,一旦入夜,基本上就毫无娱乐可言,且城中住宅多为木制结构,为了防火,防盗,宵禁自然在所难免,入夜之后,若仍在街上行走,不是鸡鸣狗盗之辈,就是浪荡之徒。

    这时的住宅以坊为主,坊与坊相邻却不相通,一到晚上,坊门就会关上,有士卒专门看守,除非第二日打开坊门,坊内的居民轻易不得出来。

    乐寿作为高畅政权的中枢所在,防备自然格外严密,宵禁也比其他城池执行得严格,在最近发生了一系列针对官员的刺杀行动之后,巡逻的士卒也比往日多了一队,而这段时间,则更加严密了。

    徐胜治已经率领城中的驻军远去,向东进发,前往弓高迎敌,城中的兵力几乎抽调了一空,只留下了五百人驻守,再加上金城宫的一百侍卫,能战之人不过区区六百来人,因为防务空虚。故而各种防备措施的实施反倒格外严格。这时,若是碰见胆敢违反宵禁之人,巡逻地士卒有权当场斩杀。

    也许是气氛紧张地原因吧?还未到宵禁的时间。大街上就再也看不到一个人影,随着宵禁时间的到来,坊门地关闭,整个城市更是如鬼蜮一般寂静。

    屋中的***相继熄灭,黑暗在城市中穿行,吞噬着一切。

    不过。在这城市中,某些地方并未屈服于黑暗的淫威,那里,依然燃点着***,与夜空中的星光相辉映。

    小曹府的内宅***通明,火光映照下,不少面无表情,手持横刀的军士站立在各个要害之处。一种紧张肃杀地气氛在隐隐流淌。

    这样的气氛同样在曹元畅的书房内流淌着。

    本府的主任曹元畅作为一个郎将,本该随同徐胜治出战,就在徐胜治率军出战的前两天,曹元畅突然得了疾病。面色蜡黄,卧床不起。故而,他没有出现在出征讨贼的大军中,而是留在了乐寿。

    这个时候,本该卧床不起的曹元畅却神采奕奕地出现在了自己的书房里,围绕在他身边地,有四五个人,都是他曹家的心腹,这其中,有的还是军中的低级军官,在乐寿地留守部队中任职。

    除了这些曹家的本家人外,还有一个女子,她就是绣娘,那个代表宇文家与曹元畅联络地密使。

    竹娘的声音在室内悠悠回荡,曹元畅和手下一样在凝神倾听。

    “那图纸你们可曾记熟?宫中禁卫的换防时间和巡逻路径是否牢记于心?”

    曹元畅深吸了一口气,目光落在右侧的曹大身上,曹大是他的家将,明日的行动将由他负责最重要的环节,攻打金城宫。

    徐胜治率领大军离开乐寿东进讨贼之后,曹元畅觉得自家的机会来了,他准备乘乐寿防备空虚的时候发起叛乱,给高畅政权以致命的一击。

    由于高畅大力限制手下将领的私兵,以曹元畅的职位,麾下的亲卫不过区区五十人不到,以这点力量发起叛乱,纵然乐寿的守军兵力不过六百余人,他也不可能成功,只不过,这只是曹元畅摆在台面上的力量而已,曹家暗地里埋下了不少力量。

    首先,曹旦在城外有一处农庄,他在那里有五百私兵,平时都以农户的身份为掩护,实际上他们乃是曹家所养的死士,只要家主一声令下,他们就甘于赴死。

    曹旦随着高畅北征幽州之后,就把指挥这些死士的权力移交给了曹元畅,最近,曹元畅已经将这些人一点一点地挪进了城里,躲藏在自家产业的一间地下藏身所里面,准备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就起事,而明日,五月十九日,就是曹元畅认为时机成熟的时候,那个时候,徐胜治率领的大军已经和贼军交上手了吧?就算他得到乐寿叛乱的消息,一时间也抽不身回援,等他抽出身子回师乐寿时,大势早就不再他的掌控之中了。

    乐寿的粮仓内储存着许多军粮,徐胜治的大军,高畅的北征军的粮草供应有一部分都有乐寿供给,特别是永济渠的水路运输被断之后,乐寿粮仓的效用则更为突出了,一旦乐寿被占,粮仓被毁,出征的两路大军将死无葬身之地也!

    夺得乐寿之后,若是能立住脚自然好,若是立不住脚

    火将粮仓烧毁,夏国同样也会完蛋,曹元畅不相信在情况下,高畅还能力挽狂澜。

    当然,这一切能够成功的前提是叛乱成功,而明天的叛乱要想成功,每一个环节都不能出错,一旦什么地方出现错误,那就换成他曹某人死无葬身之地了!

    不仅仅是他曹元畅一个人,整个曹家可能都会身死族灭。

    所以,曹元畅此刻的心情又是紧张,有是兴奋,隐隐还有些忐忑不安。

    —

    他的计划很简单,明天由曹大率领躲藏在秘密地点的五百死士攻打金城宫,一举将高畅的两位夫人掌握在手中,然后,以夫人的名义下诏,平息城中的反抗。

    城中的那五百驻军,由于他们分守四个城门,再加上有一部分还要负责上街巡逻,兵力极其分散,因此要解决他们并不困难。

    曹家在城中还能召集一些人马,再加上宇文世家在城内也有一些力量,这些人手加起来并不比驻军少,曹元畅的任务就是率领这些人阻击那些驻军,不允许他们去救援金城宫,并且,在此之前,抢先一步占领军机处,政事堂,六部衙门,使得政令无法外传,让城内的驻军形不成统一的指挥,如此,大事何愁不成!

    要想叛乱成功,攻打金城宫是关键,金城宫的护卫虽然只有一百来人,不过,他们个个武艺高强,大部分都接受过高畅的指导,若是让这些人有了防备,要想强行攻下金城宫将是一个极其困难的事情,所以,事情若想成功,只能出其不意,乘其不备。

    因此,绣娘的情报就格外关键了。

    竹娘由于经常进宫去为高畅的两位夫人裁剪衣裳,教那些女官女红,两位夫人对她身为喜爱,经常还会和她聊聊天什么的,故而,在她有心的窥探下,金城宫的虚实就在她眼中慢慢地清晰了起来。

    有了这些情报的支持,曹大攻打金城宫就容易多了。

    毕竟,金城宫虽然号称宫殿,不过是稍微大一些的宅邸而已!和一般大户人家的宅院差不多,远远没有真正的宫殿那般防卫森严,要知道,像东都洛阳那样的皇城,甚至比整个乐寿还要大,要想攻下那样的地方,不要说五百人,就连五千人也不行,五万人方有可能成功的机会,也只是可能而已!

    面对曹元畅疑问的目光,曹大用力地点了点头,他是那五百死士的头领,深知手下的战斗力如何?在他看来,金城宫的那一百禁卫纵然骁勇善战,但是在对其了如指掌后,又是乘其不备突然攻击,自己这五百人一定能顺利完成任务。

    曹元畅见状,抿着嘴唇,神情凝重地同样点了点头,然后,他的目光落在绣娘的脸上。

    竹娘面无表情地说道。

    “请曹将军放心,我的人早就准备妥当,明日,将按照计划向既定目标发起攻击,将军只需完成好自己的任务即可!”

    对于此刻自己的心情,绣娘很难找一个词来形容。

    宇文家对她恩重如山,她唯有舍身相报,为此不管做什么事情都不为过,只是,眼看自己这次的任务就要顺利完成了,她却感不到丝毫的欣喜。

    不管是岚夫人,还是雪夫人,她们都是难得的好女子啊!作为一国的王妃,在她们身上,她看不到丝毫的骄矜,她们对待她的态度,就像对待一个平等的姐妹一样,她们对待其他那些女官和侍卫的态度,也是那样的活善,没有把他们当作任打任杀的家奴,绣娘也曾经是官宦人家出身,自然知晓那些主子是什么嘴脸,若是她一直在那样的环境活着,自然不会觉得这有什么不妥,问题是她破家之后,环境发生了改变,遭遇有所不同,对生活的态度自然也会发生变化,因此,她才知道那两位夫人的性情是如何的难为可贵!

    可惜啊!

    明朝她们一旦落在乱军手中,不晓得将会遭到什么待遇?

    竹娘的目光漫无边际地穿过窗棂,越过火把的亮光,落在黑暗的远处,周遭,曹元畅和他的人仍然在对明天的行动进行讨论,那些声音就像蚊吟一般在她耳边回荡,毫无意义。

    她不再想着明天!

第一百零六章 五月十九日(一)

    一连几天的好天气不再出现在天空,乌黑的云层像一道黑幕扯在半空中,天地之间,笼罩着一层浓浓的阴霾。

    真真应了一句老话,天有不测之风云!

    要下雨了吗?

    薛万彻站立在县的西城楼,双手放在墙垛上,张大了眼睛,炯炯有神地朝远方眺望,在数里开外的那道山岭下,驻扎着敌军苏定方部的大营。

    纵然天气阴霾,视线不佳,薛万彻也能瞧见敌军大营上空飘扬的旌旗,敌军士卒训练时发出的呐喊,阵阵的军鼓声也隐隐地传来过来。

    狂风呼啸,城楼上的军旗猎猎飞舞。

    是要下雨吧?

    若是下雨,今日敌军恐怕不会攻城了吧?

    目光依然紧紧地盯着远方的敌军大营,心思像乌云在天上滚动一般在他心中翻滚,又如东海风暴中的浪潮,激起千层浪花。

    县被敌军苏定方部围困已经一月左右了,这段时间,敌军使出了所有的攻城解数,挖地道,填壕沟,冲车,云梯,投石车,无论什么招数,薛万彻都将其接了下来,并一一对付过去,如今,县的城墙虽然残破不堪,摇摇欲坠,城内的守军也损伤惨重,足有好几千人,在薛万彻的英明领导下,士卒的军心却也未曾低落得无可复加,城池也远远未到即将城破的最关键时刻。

    毕竟,薛万彻在出兵上谷郡攻打苏定方部时,就已经动用了众多民壮加固县的城防。沸油。石灰,石头,木。箭矢,床弩,叉棍等城防器械大多准备齐当,县并非水那般的小城,不易轻松攻下。

    苏定方部大多是骑兵,他也舍不得用骑兵弃马去攻城。要知道训练一名好骑兵远比训练好一名步卒花费地时间和金钱多上许多,所以,前段时间,苏定方用来攻城地军队都来自顾子文的数千步卒以及征集而来的数千民壮。

    城防既然早已准备妥当,城内地守军加上民壮也有七八千人,在这样的情况下,兵力不足的敌军自然很难攻下县。

    双方就这样在县僵持着,在城墙上下不停地消耗生命。却始终维持着原状。

    最近几天,敌军前段时间暴风骤雨般的进攻终于减缓了下来,薛万彻能明显感到这一点,他率领士卒上城防守敌人的攻击时。明显了轻松了许多。

    敌军的兵力是不是消耗严重,暂且无力再发起强大地攻势?又或是敌军的粮草所剩不多。现在在做好退兵的准备?

    作为一员优秀的武将,薛万彻自然要猜测对手的作战意图,只有准确地掌握了敌人的作战意图和方略,他才能对症下药,见招拆招。

    所以,在两天前,他派出了一批精锐斥候,在深夜沿着墙头下到城下,前往敌军营寨侦察,了解敌营的具体情况。

    而今天的这个时候就是斥候回城地时刻,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能够活着回来?那些活着回来的人是不是又能带回他需要的讯息?

    此时此刻,等待的心情自然难免紧张。

    薛万彻抬起头,仰望着铅灰色地云层,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当初,罗艺命令他率军抢先向上谷郡方面的高畅军发起攻击,其实只是一个幌子,因为根据潜伏在高畅军内部地盟友们传来的情报,他们知道高畅军在上谷方向有一万精兵,这其中就有五千精骑。

    五千精骑,这是一个了不得的兵力,就连以虎贲铁骑闻名于世的幽州军,总共拥有的骑兵也不过这个数字,要是让这五千精骑与高畅的主力会合,罗艺和他都知道,他们就再也无法在野战中击溃高畅军了!

    所以,薛万彻得到的命令时利用水,县,良乡等城池,利用水河,北拒马河等河流,以及遍布四处的沼泽和森林延缓上谷方面高畅军的进攻,务必使其不能与北上的高畅军主力会合,这样,幽州军方可以分而破之。

    前些日子,蓟县方面派来了信使,罗艺将自己的战略计划简单地告诉了薛万彻,薛万彻知道还有两天幽州军就要和高畅军在蓟县城下展开决战,他的任务很简单,就是必须将苏定方的这五千精骑牢牢地拖住,让他们无法及时赶到战场。

    最近,高畅军的攻势突然减弱,有时候甚至只是象征性地攻打一番就罢兵回营,依照薛万彻的猜测,这是因为敌军损失惨重,故而不敢再强攻城池,但是,他心中也有一丝隐忧,也许敌军只留下了一只偏师在县吸引自己的注意力,他的主力部队早就绕过了县,星夜赶往了蓟县

    虽然,县牢牢地屹立在北拒马河南岸,唯一通往蓟县的大道也只能通过县,附近虽然都是平原地带,却由于这个时代人力稀少,还没有像后世那样大量的开荒垦地,故而,城池周遭十余里外,就到处都是沼泽和森林,大军若想通行,并不容易,起码要比从大道行军花费更多的精力和时间。

    不过,敌人若是真的选择这样做,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最多只是多花费一点时间和精力而已!总比在城下虚耗时光,不得寸进要强啊!

    薛万彻把自己放在敌军将领的角度去想,自己若是处在敌将的位置上,恐怕也会这样做吧?用偏师吸引城内的守军,主力则悄无声息地绕过城池,赶往主战场,毕竟,蓟县的战局才最为紧要,若是蓟县被攻下,县的薛万彻部就成了孤军,在没有后援和粮草的情况下,除了溃败就只有投降了!

    —

    所以,薛万彻才如此迫切地等待着斥候们的回归,希望这些勇士能带回具体的讯息,事情千万不要像他所想的那样发展啊!

    有句话是怎么说的呢?坏的不灵好的灵!

    不一会,薛万彻就离开了西城楼,前两天他派出的斥候已经绕到北门回来了,那天他派出了几十个好手,按时回来的却只有区区几人,这几人带来的讯息证实了他的判断,当前的敌军主力已经从营寨中消失了。

    如今,敌营中大概了三千余人,大部分是民壮,只有一部分是正规军,他们分散在能够容纳一万余人的大营中,每日点火烧饭,依然将所以的灶都点燃,若是城中的守军观察烧饭时升起的烟柱,就会得出营中仍然有一万人的假象,他们在营中扎了许多草人,这些草人和民壮们一样都穿着盔甲,营中飘扬的旌旗也不曾有丝毫的减少,民壮们经常呐喊,众多的士卒纷纷击鼓助威,所以,薛万彻若是不派人潜入营寨中,光是让斥候从营寨外观察的话,绝对会被敌军的花招所骗过。

    同样,也正是因为敌军的主力都已离开,营寨如此之大,士卒却如此之少,薛万彻的斥候才能够得以潜入敌营之中,打探好虚实,纵然如此,依然有一部分斥候在敌营外被敌军的斥候所斩杀,只有区区数人通过敌军的封锁线逃了回来。

    敌军主力既然已经离开,那么他们走了多久了呢?

    薛万彻将立功的斥候们打发出去后,陷入了沉思。

    他有一个怪癣,若是考虑问题,就闲不下心来静坐,非要活动一番不可,越是考虑重大的问题,活动得就越是激烈。

    得到确实的消息之后,薛万彻心中已经有了一个决定,计划也大概有了一定的章程,只是他还需要仔细考虑某些细节,那样的决定并不是轻易就可以下的啊!

    他命令亲卫将他的长槊拿来,就在庭院之中,舞起了槊来,当初,在他父亲薛世雄身死,郡精兵损伤殆尽之际,他足足舞了半个时辰的,这才决定和兄弟们一起将当时还是郡治所的蓟县拱手让给了罗艺,让虎贲铁骑进驻到蓟县来。

    如今,他面临的这个局面并不比那个时候好多少,不止是他,他麾下的数千儿郎的生与死,得与失,其实都在他的一念之间!

    长槊飞舞,劲风激荡,树叶纷纷扬扬,簌簌而降!

    天空中的云层似乎也被这劲气所激荡,它们翻滚得更加凶猛了,更近一步地压向大地,在黑云的高处,隐隐传来了风雷之声。

    两刻钟后,长槊脱手而出,闪电一般划过阴暗,发出一声巨响,扎进了庭院内的一株大槐树的躯干上,深入半尺,槊尾一阵摇晃,半晌,方才停止了摆动。

    “痛快!”

    薛万彻仰天长啸,哈哈大笑,他接过亲卫递上的布巾,将额上的汗水擦拭干净,然后吩咐亲卫将酒拿上来。

    “呯!”

    他将亲卫递上的酒碗猛地扔在地上,一把将亲卫手中的酒坛抢过,仰着头,就着酒坛子就那样咕噜咕噜地大口灌下,酒水顺着他的下颌和脖颈流了下来,溅了一地。

    “哗啦!”

    他将酒坛猛地摔落在地,用手抹了抹被酒水润湿的胡须,扭头对亲卫吼道。

    “小的们!快快传令,召集众将议事!”

第一百零七章 五月十九日(二)

    “吧嗒!吧嗒!”

    幽深而黑暗的地道上,火光隐隐闪动,远远地传了过来,随之响起的是一连串的急促的脚步声。

    曹大神情格外的紧张,他手持横刀,走在队伍的前列,握着刀柄的手早已经被汗水所润湿了,不仅如此,额头,后背,此刻也全是汗水,汗水不停地从身体内渗出,又不停地在地道冷冽的空气中变干,他老觉得自己的心拔凉拔凉的,就像漂浮在冬季的云端之上一样,总是没有实在的感觉。

    毕竟,这是杀头的买卖!

    纵然,以往也为家族干过类似的杀头买卖,不过,像今天这样的大事件,却未曾干过,虽然曹大自称是家族的死士,干的本就是刀头舔血的生活,杀人放火,无所不为,那颗心,早就如铁石一般冰冷无情,然而,当他一想到自己等人要对抗的是那个号称神灵转世的家伙,却也不无忐忑之意。

    那个时候,高畅在乐寿城外筑坛称王的庆典上,魏大也随着家主曹旦目睹过当时的情况,对方的确有偷天换日之能啊!

    若那人真是天上的神灵转世,今天自己等人所做的可是大逆不道的事情啊!无论成功与失败,自己等人死后或许都会下到阿鼻地狱吧?

    只是,随着自己行动的这几百人,他们的命和自己一样,都已经不属于自己,只属于曹家所有了,没有曹家,自己这些人和他们的亲眷早就在乱世中丢掉了性命,何况。自己等人。上溯三代都是曹家的奴仆,不能对其不忠啊!

    曹大狠狠地吸了一口气,将心中地患得患失以及忐忑不安放了下来。他一手拿着火把,一手拿着横刀,仔细地瞧着脚面,慢慢向前行着。

    整个地道内,除了脚步声,就只有人们粗重地喘息声。

    地道新修不久。加固的工作还未完成,故而,一路走来,大家都分外小心,特别是最前方带路的曹大尤其谨慎,地道两侧地墙壁并未全都有木板加固,脚步声稍重一点,甚至有泥土簌簌掉落的声音。地面上偶尔也可以遇见石块和大的泥土,使得大家伙只能小心翼翼地避开,唯恐发出大的声响,让这新开辟不久的地道崩塌下来。

    前几日。曹大在曹元畅的吩咐下,秘密将城外庄园地五百死士分批运进城来。隐藏在曹家的一处府邸内,那所府邸原本的主人是乐寿当地的一个豪族,窦建德率军入城时,那家人死的死,逃的逃,只留下了一处空房子,被窦建德作为战利品赏赐给了曹旦,高畅取代窦建德之位后,也并未将他收回,仍由曹家使用。

    那处宅院和金城宫之间的直线距离并不远,不过,要从那里到金城宫,却必须经过一道坊门,然后再拐上城中大道,这样,彼此之间的距离就显得颇为遥远了!

    幸好,由于身处乱世,各地地大族在自家的院子里多半都准备了逃生之路,这家人也不例外,在院子的地下,他们修建有一所密室,不过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在窦建德入城时,这个密室并未派上用场,后来,被曹家人发现,在此基础上,他们将那个密室扩大,使其可以容纳数百人,当时,也只是未雨绸缪而已!

    后来,曹旦和曹元畅与宇文世家交好,密谋反对高畅的政权,曹家人就开始修筑起地道来,想修建一条地道从这里秘密通往金城宫脚下。

    乐寿地处华北平原,泥土干燥,故而,修建一条地道并不费力,至于从地上挖出地泥土,则被其填入内院的花园之中,并不显目就被他们处理掉了。

    金城宫作为当地某家大族地宅院时,和乐寿当地的那些豪族的宅院是相邻的,它们都在一个坊市内,当窦建德决定以此为基础修建宫殿时,就特地将金城宫与其他豪族隔离开来,虽然,并不曾修筑高墙来将此隔离,却也围绕着金城宫留下了缓冲带,所谓缓冲带,只是数十丈宽的空地,每个人若想逼近金城宫,他们的身影在空地上都会一览无遗。

    所以,曹家人才修建了这条地道,要想无声无息地靠近金城宫,也只能通过地道,若是明目张胆地派人去强攻,在没有大型攻城器械的情况下,这五百人只能是送死,毕竟,宫中的那一百侍卫个个武艺高强,只要他们有防备,再借助金城宫高大的宫墙,区区五百人是没有办法将其攻下的。

    有了地道就不同了,地道在金城宫的入口开在东北角的一个院子内,那里是宫中的御膳堂,杂物房所在,防守并不严密,来往的都是一些下人僮仆。

    曹大等人选择的进入时机也好,正是临近午时之际,是那些当班侍卫换班用膳的时候,宫中的警戒最为松散,他们出其不意地进入到宫中,有了绣娘绘制的地图,知晓了侍卫们的位置,猛地发起攻击,何愁大事不出。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曹大的心中总是有些忐忑,或许是太紧张了吧?

    他决定自己的呼吸声越来越粗重。

    由于金城宫和曹家宅院的直线距离并不长,所以那条地道很快就走到了尽头,地道的上方出头处在一个柴房内,那地方一般人甚少会去,故而分外的隐秘。

    负责修建这条地道的是一个老盗墓贼,因此地道的路线没有丝毫偏差,出口正好修建

    内,被一些柴火压着,地道内也用了不少木桩支撑着去,先要将木桩移开,然后,才能将盖在出口的木板取下,之后用锤轻轻一敲,将上方那薄薄的一层泥土敲掉,这才能露出出口来。

    仔细聆听了片刻,上面并无半点声息,曹大忙挥手。示意手下动手。

    他站在一旁。打着火把,紧张地注视着手下的行动。

    木桩被移开了,木板取下。有人用长槊的另一端向上捅去,将上方地泥层破了一个大洞,顿时,泥土从上面簌簌而下,地道内灰尘滚滚,曹大等人忙凭着呼吸。手掩其口,忍住不发出咳嗽声。

    —

    半晌,灰尘才散尽。

    一丝光亮从柴火地缝隙透射下来,落在曹大脸上,他一脸的斑驳。

    “大哥!我先上去!”

    曹忠是曹大的副手,他和曹大一样,家中上溯三代都是曹家地家奴,属于那种能够放心的人。先上去的人分外危险,若是被人发觉就不得了啦,故而这人必须胆大心细,武艺高强。曹大远准备自己先上去探探风色,不过。既然曹忠自动请缨,他也不好拒之门外,只好点头同意了。

    曹忠将横刀插入刀鞘,双手张开,撑住洞壁,很快,身形就像鹞子一样翻出了地道。

    不一会,他的脑袋出现在了地道口。

    “大哥,快叫他们上来,外面没有人!”

    说罢,他将遮住地道出口处的柴火移了开去,然后,消失在了地道口。

    也许是去外面警戒了吧?

    抱着这样的想法,曹大一马当先,从地道内钻了出来,出了地道口后,他来不及拍身上地灰尘,正要转过身子,招呼下面的兄弟快点爬上来。

    就在这时,他的身子突然一僵,整个人保持着转身的姿态,一双眼睛睁得有铜铃那般大,眼内,满是惊骇。

    一群身披甲冑的士卒站在地道口,将地道口团团包围了起来,一些人手持横刀,一些人张弓搭弩,他们面无表情地望着他,就像是在瞧一个死人一样。

    曹大的双腿忍不住像筛糠一样颤抖起来。

    一个同伴的头从地道口探了出来。

    刀光一闪,血光飞溅,那个人的头颅被早就等待在一边地武士斩落,他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呼喊,头颅飞了起来,掉落在地,脸上保持着一种不可思议的表情。

    随后,地道内传来一声沉闷的声响,那具无头的尸体直直地掉落下去,曹大听见了数声惊呼,随后,脚下地地面开始了抖动,那是人们在争先逃跑的奔跑声。

    只是,地道是如此地狭窄,这么多人,要想转向逃跑,又要保持队列,谈何容易啊!

    完了!

    曹大的心中只有这样一个念头,他木然地瞧着那些武士将点着火的柴火扔进了地道,顿时,浓烟滚滚,从地道口窜了上来,那些家伙手持蒲扇,用力将浓烟扇进地道内,他们在这样做的时候,个个面无表情,然而,曹大从他们眼中瞧出了一丝兴奋,杀人,对这些人来说,或许是一种乐趣。

    这时,曹大的神智方才清醒了过来,他紧紧地握着横刀,怒视着面前的那个人,那个人,正是和他一样,上溯三代都是曹家家奴的曹忠。

    “为什么?”

    他的双眼一片血红,咬牙切齿地说道,声音颇为沙哑。

    曹忠望着他,他的眼睛内并无丝毫的愧疚,曹大在他眼中只能瞧见狂热,是的,他并未看错,在那人眼中,的确是一片狂热。

    “你们这些跳梁小丑,竟敢阴谋叛乱神君大人,合该有此一报!”

    说罢,曹忠哈哈大笑起来,面色格外狰狞!

    “难道你忘了家族对你恩重如山,你家世世代代都是曹家的人,你今日背叛了曹家,如此不忠不义之徒,恐怕那高贼也不会大用你吧?”

    曹忠冷冷一笑,对曹大的说辞不屑一顾。

    “凭什么他曹家人就可以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我们辛苦地劳作,为他卖命,他却不劳而获,舒服地享受荣华富贵,难道是我们命该如此吗?”

    曹大正要打断曹忠之言,不过,他并未来得及说出口,一只长槊从他身后刺入,槊尖从前胸探了出来,他嘴里发出咯咯的声响,却半晌发不出话来。

    +.像一侧倒下,就如一棵被砍伐的枯木,他的嘴唇微微颤抖着,随后停滞不动,他的眼睛依然大睁着,眼眸中却已然消失了神采。

    “哪里来这么多的废话!杀了了事,一会还有要事,留一队人在这里看着就行了,其他人跟我来!”

    那个将曹大刺死的武士踏上前来,那双穿着马靴的脚正好踩在血泊之中,当他行走之际,不断在地面留下鲜红的脚印,瞧上去,让人分外心惊!

第一百零八章 五月十九日(三)

    “开中门!”

    随着一声低喝,建宅以来很少开启的曹府中门缓缓打开,两个膀粗腰圆的力士嘴里嘿嘿地叫着,用力将包着铁皮的朱漆大门向两边推开,他们**着上身,身上的肌肉一块一块地鼓着,上面满是汗迹,阳光照射其上,分外光亮。

    曹元畅神情肃然,站立在中庭的台阶上,他昂着头,目光穿过缓缓打开的中门,落在远方的蓝天之上。

    在他身前,他的五十名亲卫个个身着甲冑,手持各种长短武器,整齐地排成两排,鸦雀无声地站在院中,在那些亲卫身后,乃是一两百名身着布衣,或是单薄皮甲的家丁,那些家伙手中同样拿着各种长短武器,只是远远没有亲卫们手中的武器精良。

    高畅建立的夏国政权,对武器和铠甲等战备物资的管理极其严格,和其他那些反王采用的手段大不相同,每一件从他的武器作坊制造出来的武器上面都刻有号码,使其只能在军队中使用,士卒一旦退役还乡,必须将武器上缴,严格控制武器向外流失,同时,他也严令民间的铁器作坊不允许私铸武器甲冑,之所以如此,主要是针对那些拥有大量私兵的那些世家大族,从源头上控制私兵的规模。

    另外,他成立了百工坊,境内所有的铁匠被他集中在一起,进入铁厂,进行流水化作业,为政府打造武器,铠甲以及民间所用的铁器,然后由专门的作坊进行买卖。如此以来。夏国境内地私人铁器作坊就减少到了几乎灭迹地地步。

    不过,那些坐拥万亩良田,拥有上千奴仆的世家大族还是保留了一些匠人。以及铁器作坊,那些铁器作坊基本上只为自己的宗族服务,不对外营业,对此,高畅多少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管他们,那些大族们拥有地私人铁器作坊表面上只为自家族人打造菜刀。铁犁,铁锅等日常用品,实际上暗中还做了何种勾当?知道的人就不多了。

    曹家也有一个这样的铁器作坊,暗中在为自家打造兵器铠甲,原来只为备不时之需,现在终于派上用场了,只是,为了避免被监察司的侦知。作坊不敢大张旗鼓地铸造武器,只能偷偷摸摸的进行,因此武器制造的规模并不大,再加上工艺方面地落后。以及铁矿石,煤炭等原料的难得。他们制造出来的武器远远比不上那些出自铁工厂的武器精良,不过将就能用而已!

    至少,曹元畅和曹旦府中召集起来的这一两百家丁人手都有一件武器,在高畅严格限制民间拥有武器的情况下,这已经是极大的成功了。

    可惜啊!

    瞧着跪在下面却依旧在交头接耳的家丁们,曹元畅心中不无遗憾,自从高畅下令,所有将领必须按照现有地级别决定拥有亲兵的规模后,像他们这样的将领所拥有的力量就下降了许多,以曹元畅地级别,只能拥有五十名亲卫,他原来拥有的亲卫乃是两百多人,全是对他赤胆忠心地曹氏族人,现在,这些人已经被打散开来,分到各个部队中去了,大部分加入了高畅的北征大军,只有极少人留在了乐寿,在这关键的时候,他只能动员府中的家丁,那些人毕竟没有经过严格的训练,并没有铁血军人的样子。

    至于曹家那些从军的族人,一部分被他和曹旦通过各种各样的手段从军中弄了出来,他隐藏在另一处宅邸的密室中的五百死士就是由这些人训练出来的,他们分别担任统领和头目;另一部分则留在了乐寿的驻军中,担任中低级军官,其中一人甚至负责城中的一队巡逻士卒,这人对他的计划极为重要。

    那人率领的巡逻小队负责政事堂和军机处那边的守卫,当曹元畅的同伙攻打那里的时候,那人和他的巡逻小队将在那时适当地消失不见。

    至于曹元畅和手下这两百多人的任务则非常简单,他们负责阻敌,阻挡可能的援军的救援,

    政事堂,军机处等衙门的所在距离金城宫并不远,位于太平坊内,当他的人向金城宫和太平坊发起进攻的时候,他只需要坚守太平坊口,阻挡城内驻军可能的救援。

    一般说来,只有军机处才有调兵的权利,就算军机处的大人想要调动城内的守军,也必须取得金城宫内保存在阿岚手中的虎符才行,城内的守军除了巡城兵马司的巡逻小队外,负责镇守城门的士兵没有接到命令是不准擅离职守的,否则就是叛乱了。

    乐寿现在的兵力空虚到了极点,除了金城宫的一百多侍卫外,巡城兵马司的人马也不过一百乃人,曹元畅要对付的只是这一百多人而已,何况,其中一部分镇守要地的士卒还掌握在他手中。

    所以,他认为只要他行动够快,这个计划极其容易成功。

    只要他一举夺下了金城宫,政事堂,军机处,再矫诏安抚城内的守军,那些底层士兵在不明真相的情况下,也只能惟命是从。

    夺下乐寿并不是最终目标,曹元畅再是狂妄自大,也不会认为单凭自家的这点人马就能完成大业,一旦徐胜治击溃弓高的变民军回师乐寿,他只能掉头就跑。

    不过,他很怀疑那个时候的徐胜治是不是还有心情来找自己的麻烦。

    夺得乐寿,政治意义上的作用远比军事作用要强,乐寿一旦被自己夺得,一向高高在上的高畅就会从他自己建造的神坛下摔下来,那些原本在暗中查探风色的世家大族就会对他倒戈相向,如此众叛亲离之下,曹元畅不相信那人还能力挽狂澜。

    在后院起火的情况下,高畅很难从幽州脱身。

    特别是在现在的高畅军中,还有一个对他心怀不满地曹旦。曹元畅相信现在曹旦应该已经和幽州罗艺联系上了。高畅军地部署那罗艺多半已经了然于胸了,在这样的情况下,身经百战的罗艺若还是败在高畅手中。那真是撞鬼了!

    反正,曹元畅自己是绝不相信有这样地可能的!

    虽然,计划滴水不漏,绝无失败的可能,在准备出发的现在,曹元畅的心中仍难免仍有些忐忑。

    激动。兴奋,狂热,忐忑!

    若是失败?

    他甩甩脑袋,用力将这个不详的念头甩掉!

    不得不铤而走险了,谁叫曹家是窦建德地后族呢?表面上,高畅夺位之后,依

    络窦建德的旧部,并没有对他们高举屠刀。实际上为这屠刀已经举起了,只是还没有落下而已!

    不对,应该说已经落下一部分了!

    —

    至少,范愿的死就是如此!

    当初。正式公文上是这样写的,说是范愿在攻打河间的时候。率领后军作为诱饵引诱河间王琮率军出城攻击,他身先士卒,力战而死,为主力部队围歼王琮部立下了汗马功劳,曹元畅知道,实际上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

    要知道,当初在大典上刺杀高畅,是他和范愿两人定下的计策,范愿既然被高畅杀了,难不成不敢杀自己?

    若是高畅知道刺杀事件自己也有一份,绝对不会放过自己,暂时没有动手,不过是没有找到机会而已,毕竟,只要他连曹氏一族都善待,那些窦建德的旧部也就不会担心他会对自己等人动手。

    现在,高畅越来越强势,敢于反抗他的人已经越来越少,心中仍记得窦建德恩义地将领恐怕已经不多了,一旦他的政权稳固,不再需要曹家人笼络人心的时候,恐怕那高高举起的屠刀就会落下来了吧?

    这也是曹元畅千方百计怂恿曹旦反叛地原因,毕竟,他们曹家一族只是表面的风光而已,高畅不断地在向部属们收权,他们所掌握地力量也越来越小,就像一根套在脖子上的绳索在慢慢收紧一样,若是现在还不挣脱,日后将后悔莫及。

    和宇文家联盟,颠覆了夏国政权,曹家所能取得的利益其实并不大,当宇文家统率的二十万大军北上时,他也只能拱手让出权力,不过,至少命是保住了,宇文家看在同盟的份上,也不会亏待曹家吧?

    现在,那些死士已经从地道潜进金城宫了吧?宇文家的那些武士也开始准备攻打政事堂和军机处了吧?

    现在,该是自己出发的时候了!

    “备马!”

    曹元畅将落向远方的视线收回,低喝一声,手放在了腰间的横刀刀柄上。

    一名亲卫将早就准备在一旁的战马牵了过来,然后俯下身子,曹元畅踩着他的背上了战马,他抽出横刀,向前一指,纵马小跑起来,亲卫们和家丁跟在他身后,一窝蜂奔出了中门。

    骑在战马上,瞧着周遭的风景徐徐向后退去,听着身后的手下整齐的奔跑声,铠甲甲片叮当作响的撞击声,一时之间,曹元畅意气风发。

    而就在此时,他的心腹曹大在金城宫的一间柴房内正被人砍下了脑袋,不一会,那间柴房就被宫中的侍卫自个点燃起来,一股浓烟冒了起来,飘在空中,很远都能看见。

    得手了!

    曹元畅瞧见这股浓烟,心中大喜,低喝一声,身下的战马加快速度,他在几个亲卫的簇拥下冲进了一条巷子,这条巷子位于太平坊后,冲出巷口就可以直达太平坊的坊门,眼见目标在望,内心狂喜的曹元畅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就在他大笑不已的时候,白斯文的脸上同样露出了笑容。

    此时,他正低身猫在一处房屋的屋檐之上,曹元畅耀武扬威跃马奔腾的雄姿赫然映入他的眼底,白斯文此刻的眼神就像戏鼠的猫一般。

    他将手微微举起,身边的传令兵紧张地望着他,许多手持弓弩的士卒如他一般伏在巷子两旁房屋的屋檐下。

    从尽在一旁的太平坊方向猛地传来了一阵喊杀声。

    曹元畅一马当先,部属们跟随其后,像洪水一般涌入巷中,这些人大多保持着沉默,他们的眼神有的充满了建功立业的狂热,有的则满是惶恐,他们喘着粗气,脚步声杂乱无章。

    白斯文高举的手猛地放下,身边的传令兵顿时猛地敲打手中的铜锣,不晓得是用力过大,还是紧张的原因,那铜锣差点脱手而出。

    “当!”

    随着这声巨响,伏在巷子两旁屋檐上的士卒纷纷起身,拉开了弓,扣动了弩机的扳机,于是,箭如雨下,从两侧纷纷洒入巷中。

    巷内顿时拥挤不堪,面对突然袭击,那些没有经过训练的家丁茫然无措,像热锅上的蚂蚁四处乱窜,要不被箭射中,要不就是自相践踏而死,呼吸之间,就伤亡过半。

    曹元畅若是瞧见这一幕,不晓得该是如何心焦,只是,他已经无法瞧见身后发生的这些惨事了,他早就被几个神箭手瞄着,号令传达之际,几根箭矢飞速袭来,他的面部,脖颈,前胸,后背都已中箭,当他从马背上摔跌下来时,已然魂飞魄散。

    人们从他身上践踏而过,若不是有甲冑护身,几乎化为了肉泥。

    雄图霸业,不过如是!

    士卒们面无表情地张弓,放箭。

    巷子内,生者不多,悲鸣声渐渐稀少。

    自不量力。

    白斯文站立在屋檐之上,迎风而立,瞧着曹元畅坠马处,他的脸上露出一丝冷笑。

    对曹元畅等心怀异志的原窦建德余党,高畅的监察司又则不会花费大量精力对待?威逼利诱,无所不为,一年多的时间,监察司的人早就秘密潜伏在了曹元畅周围,像曹忠这样原本的曹氏族人被监察司拉拢的更是不在少数。

    曹元畅本就不是一个擅长阴谋计划的家伙,根本不是做这样的大事情的材料,他的计划虽然完美,却只是纸上谈兵,要这样的事情越少的人知道越好,可是为了行动的方便,他将计划的内容透露给了自己的心腹,却不曾想,在这些心腹中已经有了监察司的人,所以,在还没有开始行动之前,他所有的计划就已被监察司侦知了,一旦行动展开,正好自投罗网。

    宇文家选择了这样一个被高畅严密监视的合作伙伴,从某种情况来说,也是一种失策啊!

    “这里就交给你了,我还需要去别的地方!”

    白斯文将这里的事情交给了自己的副手,拉着绳索下了屋檐,在几个亲卫的簇拥下,向远方跑去,今天对他来说,注定会是一个忙碌的日子。

第一百零九章 五月十九日(四)

    乐寿,金城宫。

    午后的阳光映照在蒙着白纸的窗棂上,室内光晕流动,一片朦胧。

    竹娘坐在一块红色的绒毯上,呆呆地望着那片静寂地铺在地上的日光,她的神色苍白,发丝凌乱,目光惨然。

    屋子不大,往日她一旦进得宫来,就是待在这间屋子里,那是阿岚和苏雪宜专门为她准备的绣房,现在,绣房内只有她一人,原本应该待在屋内担任她助手的那些女官一个不见,门窗虽然紧闭,然而,通过屋外台阶上来回走动的脚步声,她知道现在起码有四五个卫士在看守这间屋子。

    失败了吗?

    看来,是失败了!

    她这时的心情本该彷徨和恐惧,奇怪的是,现在的她却丝毫也感觉不到这一点,内心深处,一片空空荡荡,就像室内阳光照射下翩翩飞舞的灰尘,无所付依。

    仿佛完全解脱之后的感觉!

    在黑暗之中像老鼠一样活着,终日计算一些阴谋诡计,虽说是为了报答主家的恩义,然而,说实在的,她委实讨厌这样的生活,一直这样活着的她太累了!

    而现在,一切都已结束了!

    失败了!她的生命恐怕也会走到尽头,这样也好,这样,她就可以去另一个世界见自己的亲人,她希望还能和他们永远在一起。

    本来,她进宫的时间是在午时左右,而那个时候,曹元畅的那些手下恐怕已经占领了金城宫。这样的话。她就用不着再进宫来。

    然而,宫内地卫士在巳时时分来到了绣坊,说是宫内地两个娘娘希望她早点进宫。她知道,自己若是听令行事,就会自陷险地,曹家的那些攻打金城宫的死士,除了领头地曹大外,没有一个人知道她是谁?

    那群暴徒若是占领了金城宫。除了阿岚和苏雪宜之外,宫中的那些女官恐怕要遭殃,自己若是在那里,恐怕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拒绝对方的召见,或是拖延时间?

    这样,自己虽然解除了危险,却有可能引起对方的怀疑,那么。对整个计划来说这是非常不利的,许多事情之所以失败,并非是计划不完美,完全是出在细节的失误上。

    所以。竹娘没有丝毫地迟疑,欣然应诏。在卫士们的簇拥下来到了宫中。

    一般情况下,阿岚或者苏雪宜两人在她入宫后,都会来见她一面,有时甚至是两人一起前来,一方面就衣裳的布料和样式和她交换意见;一方面和她闲话几句,谈一些市井话题。

    但是,这次她进得宫来,立刻被卫士们带到绣房看管起来,不允许她出外,同时,不仅那两人没像往常一样到这里来,就连那些担任助手的女官也不在其中,整间绣房,只有她一人。

    被限制人身自由,这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绣娘自然知道事情不妙,只不过,她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对方究竟又对此知道多少?

    监察司是什么样的一个存在?绣娘比许多人都明白,她做事情一向小心,前段时间,根据她提供的情报,宇文家隐藏在夏国境内的刺客发起了轰轰烈烈地刺杀行动,监察司对此也一筹莫展,没能顺藤摸瓜将她找出来。

    难道那时那些家伙就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存在,只是在按兵不动,在本方进行大行动的时候才开始收网,将自己等人一网打尽?

    最初,绣娘内心甚是惶恐,她故意找些话题和外面的卫士交谈,想要从中打听消息,不想外面地那些卫士并不怎么搭理她,只是叫她安心在屋中等待,她曾寻了个理由,要求外出,不出意外地被也那些家伙拒绝了。

    她的心慢慢往下沉,渐渐坠入了谷底。

    然后,她只能等待了。

    屋中日光缓缓在变化,时间随着日光地变幻在慢慢前移,许久许久,她都未能等到她想要听到或见到的东西,没有无助的呼喊声,没有喧嚣的厮杀声,整个金城宫一片静寂,唯有初夏的虫子在院落的草丛或树上低鸣。

    发动的时间早就过去了,希望这样的东西,已经从绣娘的心间悄然溜出去了。

    她不再于屋内来回踱步,而是安静坐了下来,慢慢地回忆着过去,回忆着童年的那些美好,这样,她的心情平和了下来,变得一片澄明,很有点大彻大悟的味道。

    这时,门开了,阳光欢快地涌了进来。

    竹娘抬起头,一个人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将那些阳光遮挡住,半晌,竹娘才看清了那人的脸,那是一个她认识的人,只不过,两人从未交谈过。

    她的名字叫莲花,乃是宫中女官之首。

    与此同时,城南的安德坊。

    这是一处连绵的宅院,这处院子足足占有半个安德坊,原本是河间郡一个豪族在乐寿置办的宅子,不过,那豪族和某些宗族的遭遇一样,在乱世的烽火中灰飞烟灭了,这处宅院就被高畅收归国有了。

    一般说来,这样的宅邸高畅都会将其赏赐给臣下,总的说来,要想让人对自己死命效忠,除了精神上的依托之外,物质方面的奖赏也是必不可少的。

    不过,这处宅院高畅并未赏赐给臣下,而是变成了学宫。

    数年来,战乱不断,各地到处都是流民,失去了亲人的孤儿到处都是,高畅命令治下的各地官府将这些孤儿收拢起来,花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将他们安置在神庙的孤儿院内,到了一定年龄的孩子都要进学,进学的所在就是各地修建的学宫。

    在学宫内,有专门的老师交他们学武习文。

    这样做,政府的财政负担非常大。光是在这上面地付出。就可以养几千正规军了,因此,高畅地那些大臣们对此都不同意。认为在当前的局势下,高畅不应该给自己背上这么沉重的包袱,毕竟,这些孩子暂时还派不上用场,纯粹是负担。

    然而,在高畅地一意孤行下。这样的政策还是实施了下去。

    在这个时代,由于交通的不便,由于纸张制造不易,印刷术的简陋,书籍等物身为昂贵,人们要像读书习字,极其困难,一般的平民想都不要想。读书识字这些只能贵族子弟的特别,就连那些薄有资财地寒门子弟要想做学问也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所以,人才只能出自世家大族,他们盘根错节。互通姻缘,牢牢地掌控着帝国。不管谁在上面当皇帝?都离不开他们。

    若是高畅没有改造造纸术和印刷术,若不是书籍因此而变得容易流通的话,高畅要想完成自己的那个计划,只能是天方夜谭,绕是如此,为了供养这些孤儿学习,高畅政权的财政差点也不堪其负。

    乐寿安德坊内的学宫乃是高畅领地内最大的学宫,这里不但有收养的数百孤儿,那些大臣和将军地子弟也在里面读书,担任这些学生老师的自然是了不起的人物。

    些老师中有朝堂上的大臣,像秋长天,徐胜治,崔无然,这些人也只有在自己空闲地时候才来此处上一两堂课,真正的全职老师另有其人,他们同样是响当当地大人物。

    这些老师大多来自被高畅打败俘获的旧隋官吏。

    原隋朝河间郡守王琮,清河郡丞杨善会,景城户曹张玄素等人皆是学宫的老师,负责为那些孩子上课,教他们读书习字。

    这些官员被高畅俘虏以后,拒不投降,他们的家属同样被高畅抓了起来,为了自家亲人的安危,他们又不敢自杀,除了出来为高畅政权做官以外,他们只能依照高畅的吩咐行事,为此,高畅会继续供养他们的亲人,每一个月还会让他们见上一面。

    这些人基本上处在被软禁的状态下,活动的范围只能在自己的居所和学宫这两处地方。

    往日的这个时候,学宫上方应该响遍了孩童们朗朗的读书声,然而,今日却不然,学宫的上方飘荡的唯有风掠过竹林的呜呜声。

    —

    学宫内驻扎着一队士卒,今日,守备的兵力却加了两倍。

    孩子们并未上课,老师们却聚集在一起,除了王琮等旧隋官员外,宋正本,秋长天,崔无伤等政事堂大臣也聚在了一起,可以容纳一百多人的大堂上挤得满满当当的。

    出了什么事情吗?

    王琮微蹙着眉头,目光在那些大臣身上流连,那些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而是应该待在官衙内的家伙一个个神情紧张,只有少数几个像宋正本这样的家伙才神色自若,面色平静。

    王琮和张玄素,杨善会等同病相怜的家伙聚在大堂的一角,他们小心地交换着眼色,大家心中的想法相差仿佛。

    一定是出事了!

    是官兵打来了吗?

    随风隐隐传来了一阵喊杀声,在金城宫的方向升起了一缕烟柱,所有的这些既让王琮等人兴奋,也让他们迷茫。

    自从被软禁起来之后,他们和外界的联系就几乎断绝了,只能得到别人想要他们知道的消息,天下的局势如何,他们一无所知。

    要是没有对亲人们的牵挂,他们早就杀身成仁了,之所以还在苦苦支撑,无非是有一个忠君之心而已!

    最初,那些投降高畅的部下或好友常常来此劝说他们投靠高畅,有些人屈服了,戴上了叛贼赐予的官帽,像王琮等有着忠君之心的家伙却一直没有屈服,对那些来劝说自己的人一律没有什么好脸色,有时甚至破口大骂,让其仓皇而逃,渐渐地,再也没有人来劝说他们了,他们也和外界几乎断绝了联系。

    “王兄,好久不见,一向安好!”

    王琮扭过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崔无伤已经走到了他们这群人身旁,崔无伤这人是清河崔子弟,和王琮算是旧识,知道崔无伤在为高畅效力却还是最近的事情,虽是旧识,却因不耻其为人,王琮就算偶尔和他在学宫相见,也当作视而不见。

    而这时,为了知道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伪夏的高官不在官衙而是躲在学宫来,王琮不得不与他虚以尾蛇。

    他朝崔无伤抱了抱拳,微笑着说道。

    “崔兄和大人们齐聚在此,不知所为何事?”

    不待崔无伤回答,他继续说道。

    “难道是官兵在攻城?”

    张玄素,杨善会等人的目光顿时落在了崔无伤身上,期待着他的回答。

    “官兵攻城?”

    崔无伤忍不住笑了笑,摇了摇头。

    “不过是些跳梁小丑的表演而已!至于官兵!”

    崔无伤扫了众人一眼,脸上露出神秘的笑容。

    “整个河北已经不见官兵了,我家大人即将一统河北之地了!”

    “胡说八道!”

    杨善会瞪圆了双眼,他本身虽然是一员良将,打了许多胜仗,自身却没有什么武力,不然他早就准备逃跑了,他知道高畅厉害,清河,信都,河间等地被其轻易夺得,不过,他仍然不相信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逆贼政权的根基能够长久,就算他见到代表清河崔的崔无伤在为高畅效力时依然如此。

    若不是清河崔的人将清河拱手让给了高畅,自己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啊!

    “哦!对了!各位大人此刻还不知道天下局势如何?容鄙人为各位慢慢讲解。”

    崔无伤并未生气,他依然面带微笑。

    “晋阳李渊起兵反叛的事情,大家应该知道吧?”

    王琮等人点了点头。

    “此刻,李渊已经占领了关中之地,以杨为帝,自称唐王,嗯!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个时候的他恐怕已经在关中称帝了吧?”

    称帝?

    众人一片讶然。

    “皇上还在江都,李渊胆敢如此?”

    张玄素开口说道。

    “皇上?”

    崔无伤惊讶地瞧了他们一眼。

    “最近事情实在是太忙了,忘了告诉你们,三月二十二日,皇上已经在江都驾崩了,死于叛贼宇文化及之手!”

    “啊!”

    众人齐齐发出一声惊叹,表情不一,眼神中却充满了不安和茫然。

    “我不相信!”

    王琮喃喃说道,不由自主地摇着头,感觉自己心中的某处地方破裂了,他似乎听到了一声清脆的响声,就像玉佩摔碎在地的声音。

    “事实如此啊!我早该告诉各位的,不过最近事忙,一时忘却了,抱歉!”

    王琮等人根本没有听清楚崔无伤在说什么,在这一刻,他们就像失去双亲的孩子一样茫然失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有士卒从外间跑了进来,他和门外的卫士们交谈了几句,随后走进屋来,小声地向宋正本等人说着什么,不一会,宋正本等一干人就离开了学堂,向外行去。

    临走之际,崔无伤有向王琮等人告别,王琮朝他点了点头,这样的动作却只是出于本能而已,其他人此刻的行为对他全然没有影响,他木然地望着那些人离去,木然地望着窗外天空中低垂的云层,木然地望着树叶随风摇动。

    当所有的人都离开了,只剩下了他自己,杨善会,张玄素等人时,他才慢慢从那种木然的感觉中挣脱了出来,他望着那些与自己同病相怜的同伴,在他视线的影响下,渐渐地,其他人也恢复如常了……

    皇上死了!

    天在这一刻塌了下来,他们一直所坚守着的某种东西破碎了,同时,他们也从自己给自己划下的牢笼中走了出来,没有了坚守,自然没有了牢笼,在这一刻,他们获得了自由,他们又拥有了重新选择的权利。

    只是,日后又该何去何从呢?每个人交换的眼神中依然充满了茫然。

第一百一十章 五月十九日 (五)

    霭夕照,斜斜地穿过一片紫竹林,落在政事堂东衙那琉璃瓦面上,熠熠生辉,目光若是直视其上,颇有几分眼花缭乱的感觉。

    政事堂曾被叛贼闯进来过,由于这是一个针对叛贼的陷阱,政事堂内早就布置有一只精兵,故而,叛贼闯进政事堂后不久就被伏兵制服了,虽然,某些地方偶尔还能瞧见被破坏的痕迹,有时候在某间房屋的地面上仍然可见血迹,政事堂的大部分建筑却也未曾受过什么破坏,依旧完好如初。

    所以,当崔无伤一行从学宫被士兵们迎回政事堂后,也就各归其所,按部就班地处理起自己分内的公务来。

    之所以将政事堂和军机处的所在作为陷阱,实有难言之隐。

    叛贼们的计划虽然早就被监察司侦知,却是从曹元畅处得来的,对于宇文家潜藏的那些死士却所知不多,不晓得他们来自何方?隐藏在何处?因此,只能等他们发动时才能一网打尽,所以,在行动之前,监察司的人秘密将各位大臣移到了学宫内,将早就准备好的精兵安排在了官衙之内,待那些叛贼攻来,一举将其擒获。

    崔无伤站在自己官衙前的台阶上,那些小吏正在帮他清扫官衙,他的幕僚东郭朗站在他身侧,与他一般,望着西边的暮霭残阳。

    “大人,鄙人有一事不明,想向大人请教!”

    东郭朗朝崔无伤抱拳说道。

    “先生,有话但说无妨!”

    崔无伤扭头注视着东郭朗,此人与他年龄相仿。关中人。一直隐居在终南山,潜心读书问道,崔无伤年轻时游历天下。于终南山与之结识,两人相谈甚欢,颇有些一见如故的感觉,后结伴下山,同游天下。

    东郭朗此人擅长兵家,法家。精于望气周易之道,崔无伤之所以投在高畅麾下,一方面有家族本身的需要,另一方面和东郭朗也有一定地关系。

    东郭朗所在地学派讲究一个隐字,故而,他并未如崔无伤所请,出仕为官,而是甘心担当崔无伤的幕僚。在其背后为他出谋划策。

    东郭朗拂了拂自己的三尺长须。

    “不知大人为何要告诉王琮等人杨广驾崩之事,要知道这几人之所以不投降,乃是因为他们依然心怀大隋,而夏王之所以未杀了他们。却是因其仍想将他们纳入帐下效力,这些人一旦得知隋帝驾崩地消息后。难免不会屈服,就此投靠夏王,夏王有这些人效力,像大人这样的臣属对他的作用自然也就减弱了,像宋正本,秋长天,管平等人对此多半也是抱着这样的看法,不然,隋帝驾崩的消息传来已有一段时间了,却未有一人去向那群人告知。”

    崔无伤苦笑了一声,说道。

    “先生明见,我并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我也有自己的苦衷啊!”

    他转过身去,继续望着远方地夕阳。

    “主公对王琮等人甚为看重,故而一直将他们软禁,不曾杀掉,也不曾放了,就是想要收服他们啊!毕竟,想要成就大业,夺得天下,他需要大量的人才为其效力才行,不然,纵使主公如何英雄了得,也是不成的。要想阻止这些人投靠主公,除非,有人乘今日动乱之际,秘密派人伪装成叛贼潜入学宫,将王琮等人杀死,不然,他们被纳入主公麾下,几成定局,他们也知道,皇上一旦驾崩,大隋也就摆脱不了覆灭的命运了,而,他们已经表现出了自己的忠义,这时再投靠高畅,世人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东郭朗点点头,没有说什么。

    毕竟,在如今监察司探子遍布四方的情况下,为了派出异己,就铤而走险让死士去刺杀王琮等人,只有疯子才会这样做。

    “既然无法阻止这些人成为同殿之臣,倒不如先向其卖个好,日后也好结为同盟。”

    听了崔无伤如此一说,东郭朗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大人,鄙人明白了!”

    “哦!”

    崔无伤扭过头,瞄了东郭朗一眼,东郭朗将手放在自己的胡须上,每当他做出这样的姿态,就表示他对某些事情了然于胸。

    “王琮乃太原王家地旁支,是大人的好友,杨善会昔日任清河郡丞时,与大人也曾交好,这两人皆可为大人所用,一旦两人为夏王效力,大人便可与其结为同盟。”

    没待崔无伤回应,东郭朗径自说了下去。

    “如今政事堂诸位大人中,唯有大人出自世家大族,像管平,顾旦等人不过是普通豪族出身而已,他们的本家连郡望也当担不起,而秋长天,宋正本则是寒门出身,孔德绍虽然自称孔门传人,不过是往自己脸上贴金而已,看其为人处世的格局,也不过是小户子弟,因此,大人在政事堂中地处境可谓势单力薄,若是王琮等人能进得政事堂,他们也出自大族世家,大人若与其结盟,当摆脱目前的困境,因此,乘他们困窘地当下,与其刻意结交,不失为一上策,我想这就是大人故意告诉王琮等人隋帝驾崩的原因,过得

    大人再登门拜访,温言安慰,可得其心也!”

    崔无伤笑了笑。

    —

    “知我者先生也!”

    不过,转瞬间,他的面色就暗了下来。

    “在这些人中间,王琮,杨善会,张玄素三人乃是有能之辈,一旦投靠主公,恐怕不日就会青云直上,像王琮和张玄素还好,只要我刻意结交,不难与之成为一党,只是杨善会这人,因为其现在仍然认为他之所以兵败,是因为我们崔家在清河抵抗不力,擅自投降的缘故,对我可是心有戚戚啊!不易拉拢。”

    东郭朗微笑着说道。

    “大人但请放心。本人愿凭这三寸不烂之舌。消除杨善会对主公的误会,最起码也使其与大人同殿称臣后,不致与大人为敌!”

    “如此甚好!”

    崔无伤欣然说道。

    “只是。请先生万事要小心,若是让监察司地人知道我等勾当,我怕主公不悦!”

    这时,那些小吏已经将官衙清扫干净,鱼贯而出,崔无伤与东郭朗顿时闭上了嘴巴。相视一笑,不再多说什么。

    风从紫竹林上方掠过,贴着琉璃瓦面,一直向西疾行,进入了金城宫内,宫中地某个院落,某棵榆树的树梢被风吹动,跳起了欢快的舞蹈。一枚树叶被风吹落,缓缓坠落,落在一疾行地女子身上。

    莲花,嗯!准确地说。她现在叫高玉莲,作为宫中女官之首。她被高畅赐姓为高,对她这个没有姓氏的婢女来说,这也算得上是一件莫大的荣誉吧!

    她抬起手,将头发上挂着的榆树叶取下,脚下的步伐却不曾停留,她将树叶扔下,沿着走廊来到一处宫室前,她停下了脚步,对守在门前的宫女说着什么,宫女转身进殿而去,不一会,宫女走出殿外,把她迎了进去。

    殿内,向西一侧地窗户大开着,夕照如水一般涌入,在殿内铺着红色绒毯的地面上流淌,室内大放光明。

    白斯文站在大殿中间,正对上方高坐的阿岚汇报着平叛的具体事宜,高玉莲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来到大殿一侧站立。

    白斯文知道有人进殿来了,他依然目不斜视,微微低着头,进行着自己的汇报,此时,他的汇报已经进入了尾声,正在就如何处置那些叛乱份子说出自己的意见。

    他的建议大多得到了阿岚地同意,让他交付政事堂办理,这些建议中,只有一样没有获得通过。

    关于如何处置曹凤?

    这次叛乱的主谋是曹家的曹元畅,作为曹家的族人,曹凤脱不了干系,毕竟,做出这样地事情来,任何帝王的处置都是诛其九族,高畅制定地法令虽然没有这样严格,一般的株连还是有的,至少曹氏的至亲会被下令斩杀。

    然而,阿岚并不同意白斯文的处置办法,她明确反对诛杀曹凤。

    这是因为当初窦建德当权时,曹凤这人对阿岚很好,阿岚仍然记得她这个情,窦建德死后,曹凤在自家的后院建了一个庵堂,终日吃斋念佛,偶尔,阿岚会将她招入宫中,和她闲聊一会,两人相处甚欢。

    所以,她坚决反对诛杀曹凤,她不相信曹凤知晓曹元畅叛乱之事,何况,她认为现在的曹凤对高畅的政权并无危害,杀掉她有百害而无一利。

    妇人之见!

    白斯文心中暗自腹诽,当然,脸上却不敢露出分毫这样的表情。

    汇报完毕之后,白斯文退下之后,阿岚让高玉莲坐下说话,向她发话询问。

    高玉莲去见绣娘,向她讲述了自己的身世,然后,让一部分同她一般遭遇后来被高畅派人解救出来的女子来到绣娘面前,讲述她们各自的故事,希望能感化绣娘,让其反戈一击,然而,经过两个多时辰的交锋,竹娘依然不为所动,始终沉默着不发一言。

    得到高玉莲的报告之后,阿岚大失所望,她原想通过绣娘这条线顺藤摸瓜,将宇文家潜藏的势力一举摧毁,虽然,今日一过,宇文家在夏国境内的势力已然遭到了重创,阿岚仍然希望能尽全功。

    她不想做一个什么也不懂,只知道依靠高畅,或给高畅添麻烦的人,她需要向高畅,向自己,向所有人证明,她不是一个没用的人!

    所以,这次平叛计划她有全盘跟进,在高玉莲的帮助下,每一个细节都没有错过,在这样做的时候,她的内心获得某种满足和愉悦。

    阿岚的目光微微闪烁。

    关于如何处置绣娘,她有些犹豫不决。

    既然不能动之于情,那么只能协之以威!

    要想让绣娘开口,只能把她交给监察司,让那些精于刑讯之术的人审问,可是,这样做阿岚又于心不忍。

    半晌,阿岚摇摇头,叹了一口气,并没有下令让高玉莲把绣娘交给白斯文,而是将其软禁在宫中,让高玉莲慢慢诱导。说到底,她终究不是一个铁血无情的人。

第一百一十一章 五月十九日 (六)

    是中午开始下起来的,傍晚时分,停了下来,亥时前起来,在黑暗之中,飘飘洒洒,像一只庞大无比的渔网笼罩着县县城以及周边方圆百来里的地方。

    “叫他们快一点!”

    薛万彻站在北城门前,微微蹙着眉头,他挥动着马鞭,指着城门楼道中忙碌的士卒,低声吩咐自己身旁的亲卫头子。

    “是!将军!”

    亲卫头子单膝跪地,不顾自己身披战甲,不顾身下是一片水洼,干净利落地朝薛万彻行了个军礼。

    薛万彻满意地点了点头,瞧着亲卫头子朝门洞下跑去。

    除了门洞那里,以及薛万彻身处的地方,跳动着火把微弱的亮光,西城门附近的其他地方,几乎一片漆黑。

    如今,在那片漆黑之处,隐藏着三千悍卒,他们悄无声息地按照整齐的队列站立,有的身披蓑衣,有的头戴斗笠,大部分则只穿着沉重的战甲,戴着冰冷的头盔,沐浴在细细的雨丝之中。

    这三千悍卒乃是薛万彻最后的依仗了,他们个个骁勇善战,凶悍异常,都是难得的百战老兵,在今晚这个决定命运的时刻,薛万彻准备将他们毫无保留地投入战场。

    成功自然不用多说什么?若是失败,万事皆休!

    从中午开始,一直都在下雨,围城的高畅军也就没有向县发起进攻,在以前那些围城的日子里,也遇见过这样的天气。而那时地高畅军并未停止过攻击。所以,在薛万彻看来,天气原因并不是高畅军不曾攻城地原因。他们之所以不曾攻城,无非是兵力不够,只能虚张声势而已,有了这样的明悟,薛万彻对今晚的夜袭计划无疑多了一丝信心。

    薛万彻认为,高畅军应该是在三日前开始分兵地。一部分战斗力不强的士卒和民夫留了下来,主力则绕过县,沿小道朝良乡进发,乘良乡的守军不提防之际,一举夺下良乡城,然后,偃旗息鼓,在大决战当天赶到蓟县城下。在关键的时候出现在战场最关键的位置上,从一旁狠狠地插大帅一刀。

    幸亏自己看出了对方的疑兵之计,不然,后果堪忧啊!

    薛万彻地计划很简单。乘着下雨之际夜袭城外高畅军的大营,将其击溃。然后乘胜沿着大道朝良乡进发,从县到良乡,走大道不过是一日的路程,若是走小道,则要花费三日的时间,他相信,高畅军比自己先到达不了多久。

    良乡虽然没有多少守军,城池的城墙也不算高大,高畅军若不能做到出其不意的话,在一两日内是拿不下来的。

    毕竟,奇兵突袭,像攻城车,云梯,投石车这样的器械是不能随军携带地,高畅军到了良乡城下,只能就地取材来修建,这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

    若高畅军那时受困于良乡城下,自己再率军从后一击,对方则只有败亡一途。

    当然,这是最好的结果,薛万彻不认为战局会像自己所想的这个方向发展,和对面统军地敌将交手已有一个多月了,自己对这个对手可以说是了解颇深,敌将并非无能之辈,说是智勇双全也并无夸大,从水到县,自己一直处在下风,几乎是使尽了浑身解数才堪堪将其抵住。

    因此,薛万彻认为当自己率军赶到良乡城下时,良乡多半已经落入了敌手之中,若不是对方有把握夺取良乡,也不会出此奇招啊!

    薛万彻并未把自己的注意力放在良乡这个弹丸小城上,如果那个时候良乡已经落入敌手,薛万彻也不会与敌人在良乡城下纠缠,他会绕过良乡城,一路往蓟县疾行,这股高畅军既然想做蝉之后地那条螳螂,他同样可以做螳螂背后的那只黄雀。

    一场战争的胜负取决于许多因素,有的重要,有的不重要,薛万彻希望自己能成为最重要的那一部分。

    高畅的位置来源于窦建德,薛家则毁在了窦建德手中,若非窦建德,薛万彻的老父薛世雄依然在世,薛家仍然雄踞幽州,甚至说不定已经掌握了东都大权,王世充这样的家伙又怎能出得了头,全因窦建德,全因七里井那一役,薛家才落得了如此下场,需要仰人鼻息才能生存下去。

    薛万彻把自己对窦建德怒火转移到了高畅身上,他认为,自己只有在战场上击败高畅,这才能恢复乃父的英名,使薛家不再成为天下人的笑柄。

    当初,为了抵挡苏定方部

    ,薛万彻下令将县的四门全部堵死了,现在,为了营,他下令将北城门打开,要想打开城门,必须先动用大量的人手将堵在门背后的沙石瓦砾挪开,这才出现了刚才的那一幕。

    之所以要在晚间行动,是为了避免被敌军的斥候和眼线得到消息,这样做虽然麻烦了一点,却也只好如此。

    在亲兵们的呵斥下,城门下的工作速度加快了不少,没多久,门洞内的沙石就被全部移开了,随着沉闷的声响,城门被缓缓打开。

    “咿呀!”

    几个壮士用力地推着绞盘,吊桥慢慢地放了下来,声音有些发涩,却隐藏在了雨声之中,不曾远远地传散开去。

    “出发!”

    —

    薛万彻低喝一声,几个传令兵应了一声,沿着大街往后面跑去,不一会,人群就开始移动了,像一条黑龙,悄无声息地通过城门口,消失在了夜雨下的荒原之中。

    待队伍过完之后,城门再次关上,吊桥拉了起来,雨声淙淙,一切如常。

    四周一片漆黑,士兵们冒着雨水在黑暗中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前迈进,头上没有星光,没有月亮,行进的队伍中也没有火把,全是为了隐藏踪迹。

    不能打着火把行军,不然的话,数里之外就会被人瞧见,奇袭也只能成为一个笑话。

    只是,要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中冒着雨水行军,队伍不致分散,因而四分五裂,各行各路,又该如何做到呢?

    薛万彻将队伍分成了许多小队,每一百人一小队,每个小队准备有一条长绳,士兵们在行军时,手上抓着这条长绳,长绳的前端系在战马之上,那皮战马的缰绳则被前面小队最好那名士卒牵着,这样首尾相连,连成了一片,如此,只要在前方带路的人不致走错方向,就不会出什么大问题了。

    这样做也有问题,那就是行军的速度实在是太慢了,不过,薛万彻对时间的要求并不多,也还在其忍受范围之内。

    高畅军的大营位于南面,薛万彻故意从北城门出城,特意绕了一个远路,为的是保持行动的隐秘,只要做到行动隐秘,整个夜袭计划也就成功了一半。

    薛万彻准备发起进攻的时间是在丑时末,那个时候应该是人最困的时候,再加上天上又在下雨,高畅军大营的警戒应该是最弱的时候,此时突然发起攻击,对方没有防备,自然难以抵挡。

    从亥时到丑时,还有两个时辰,要想赶到预定的攻击地点,时间绰绰有余,所以,面对如此龟速的行军速度,薛万彻依然一点也不着急。

    薛万彻停下步子,擦了擦额头上滴落的水滴,拔出陷在泥坑内的双脚,趟过一丛水草,继续朝前走去,四周,除了雨声和士卒们的脚步声,呼吸声,再无半点其他声响。

    负责在前领路的斥候乃是县的本地人,他们对这段地形非常熟悉,就像其中一人所说的那样,就算是闭着眼睛也能找到路径,故而,纵然是四周漆黑一片,没有丝毫的亮光,他们依然没有迷失方向,整个队伍正向着正确的方向前行。

    在此之前,薛万彻派出了大量的斥候,绕过高畅军的大营,密布在大营的各个方向,在方圆数十里的各个隐秘地方藏了起来,他们的任务只有一个,那就是监视高畅军大营周围的动向,为夜袭的部队做警戒。

    历史上不乏夜袭敌军大营却反遭敌人伏击的战例,薛万彻自然会对此有所提防。

    敌人也许做出的只是一个分兵的假象,主力假装离开大营,绕过县,进袭良乡,实际上则是悄悄地躲在了一旁,一旦自己领兵出城,则从隐藏的地杀将出来,打自己一个措手不及,乘势夺下城池。

    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啊!

    为了提防对方这一手,薛万彻才在敌营的四面八方布下大量斥候,让他们隐藏起来,若是敌人有伏兵,这些人就会以响箭为号,吹响牛角号,那时,本方抽身也还来得及。

    在自己准备得如此周全的情况下,整个夜袭如果还失败的话,薛万彻只能认为,老天并未站在自己这一边了。

    菩萨保佑!

    薛万彻抬头朝着天空,默默地念了一声,然后,低下头,奋力向前行去。

第一百一十二章 五月二十日 (一)

    时三刻,雨停了下来,月亮从空中时而露出脸来,时层之后,大地上的风物,阴晴不定。

    没有了雨声,唯有风在低语,从草尖上掠过,穿过伏在草丛中的歇息的人群,往远方呼啸而去。

    薛万彻的三千悍卒藏在一个小山坡背后,从山坡顶上,可以清晰地瞧见敌方大营,营门上方的哨楼上挂着几个红灯笼,照射着营门前几尺见方之地,除此之外,整个营房笼罩在黑暗之中。

    纵然有月光,视野依然模糊不清。

    从小山坡到敌营之间的距离略有两三里,下了山坡,乃是两里左右的平地,而在这平地上,挖有一些壕沟,营寨前方布满了鹿,拒马等障碍物。

    由于高畅军一直采取攻势,为了方便大军出入营寨,所以,并未在大营前修筑大量的防御工事,这些挖掘的壕沟,布置的鹿和拒马,也只是虚应其事而已,在薛万彻看来,恐怕对方留守的将领料不到自己会在这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发动突袭,故而,并没有做什么防备。

    薛万彻紧紧地盯着前方,在那片黑暗之中,他派遣的数百精锐士卒正在悄悄地将敌营前的障碍物移开。

    敌军的确没有什么防备,虽然,薛万彻的前锋是乘着下雨的时候在行动,为了移开那些障碍物,为大军攻击挪一个通道出来,他们仍然避免不了会发出一些声响,敌营的哨楼上应该会有守夜的人,他们若是仔细一点。说不定会发现幽州军地行动。然而,事实证明那些家伙多半已经进入了梦乡,对眼皮底下发生地这些事情并未有丝毫的觉察。

    黑暗中。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有人朝山坡顶奔了过来。

    这时,月亮重新出现在了空中,隐隐可见前方数尺外地情形,薛万彻的亲卫们拔出了横刀,抢先一步挡在薛万彻身前。警惕地注视着前方。

    几个本方士卒的身影出现在了前方,他们连滚带爬地爬上山坡,来到了薛万彻身前,他们带来了一个好消息,从这里到敌营的通道已然开通。

    薛万彻深吸了一口气,他朝身边的亲卫打了个守势。

    亲卫忙退了下去,不一会,几个传令兵就朝山坡的两侧奔了过去。那些互相依靠着假寐地士卒纷纷直起身来,按照既定的队列排列起来,做好了攻击的准备。

    原本的计划是在亥时发起攻击,但是。眼看雨已经停了下来,空中的乌云慢慢随风飘散。月亮将毫无遮拦地出现在天空中,到亥时,恐怕大地将被银白色的月光所笼罩,那个时候再发起攻击,形势自然对本方不利。

    所以,并未多做考虑,薛万彻就决定提前行动,不然,拖延下去,情况只会对本方越来越不利。

    这次夜袭,薛万彻出动的全是步卒,并没有动用骑兵,之所以如此,全是为了隐藏踪迹,进攻时务必做到出其不意,随军出发的那十余匹战马,都有着温顺地性子,它们的嘴上蒙着厚厚的布帛,四蹄上也包裹着厚厚的布匹,总之一句话,一切都以小心为上。

    一阵风吹来,月亮躲进了云层,天与地之间,猛地暗了下来。

    无数条黑影从山坡顶上冒了出来,他们顺着斜坡往下行去,他们脚下都穿着麻鞋,纵然是千余人同时行动,却也未曾发出多大地声响。

    很快,这些人就来到高畅军的大营前。

    前锋小队已然摸到了敌营地营门前,这时,哨楼上的一个士卒正好被尿憋醒,他迷迷糊糊地站在哨楼上,解开裤子就朝下方尿去。

    模模糊糊中,他听到了一些声响,于是,睁开眼睛往下望去。

    就在这时,月亮正好从云层中钻了出来,天空中,大放光明。

    那人眼中满是惊恐,他的嘴唇微微颤抖,喉咙处咯咯作响,一时之间,却叫不出声来,在他的眼中,众多身着黑衣黑甲的士卒就像鬼魅一般漫山遍野地奔了过来。

    “嗖!”

    随着一声厉啸,一只箭矢从他大张着的嘴里射入,透脑而出,那人的身子翻过哨楼的栏杆,直直地从数丈高的空中跌落下来,重重地摔在营门前,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与他一直负责瞭望的同伴被这声音惊醒,他扭过头,没有瞧见自己的同伴,于是,站起身来,与此同时,将身侧放着的一根短棍捡了起来,紧握在手中。

    “敌袭!”

    随着一声凄厉的尖叫,哨楼上报警的铜锣也被那人所敲响,当当的锣声在营寨的上空远远地飘了开去,惊醒了大地。

    下一刻,营寨内纷纷亮起了火光。

    —

    薛万彻眯着眼睛,放开了弓弦,箭矢离弦而出,穿越黑暗的空间,闪电一般扎在了那个报警的士卒身上,就像本就生长在他身上一般,那人的身形摇摇晃晃,在哨楼上醉汉一般晃悠了几步,随后掉了下来。

    那面铜锣从他手中脱落,与他一般坠了下来,途中,撞在了几根圆木上,发出一阵哐当的声响,最后变得寂静无声。

    事已至此,就算被对方发现也没有什么大不了了!

    既然已经让自己摸到了营门前,作为一个身经百战的勇将,依照薛万彻的经验来看,破营也就成为了定局。

    在这个时代,一只军队的军营若是被敌军出其不意地攻入,除非那是一只百战之师,且斗志旺盛,士气昂扬,否则大多逃离不了溃败的命运。

    想当初,薛万彻的父亲统率着三万大军,这三万人还多是骁勇善战的幽燕健儿,然而,窦建德只是区区两百来人攻了进来,大军也就形成了溃败之势。

    当初,雾气弥漫,大营猛地被攻入,士卒们自然不知道有多少敌人进犯,慌乱之中,他们只晓得夺路而逃,自相践踏,死伤无数,三万大军顿时灰飞烟灭,薛万彻的老父也只能够只身脱逃,最终忧愤而死。

    与其说,那三万人是被窦建德所打败,倒不如说他们是败在自己手中。

    之所以如此,无他,只两个字就可以概括,炸营!

    而现在,敌军也免不了会落得这样的下场,若是换一个角度,薛万彻处在敌将的位置上,面临这样的突然袭击,纵然他麾下是百战老兵,恐怕也摆脱不了败亡的命运,何况,据斥候们的探报,敌营中只有不多的士卒,大部分是充数的民夫而已。

    如此,又岂能绝地反击,反败为胜。

    事实证明,战局的确如薛万彻所想的那样在发展,他率领三千悍卒突入敌寨之后,几乎没有遇到什么像样的反击,营寨内,敌军乱做了一团,个个大呼小叫,亡命逃窜,薛万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保持着队伍的联系,不致和敌人一般杂乱无章。

    他的军队保持着整齐的队形,像牧羊犬赶着羊群一般的敌军朝他所希望的地方奔去。

    薛万彻的第一个突击目标是高畅军的前营,如今,前营已经在他的攻击下崩溃了,而高畅军的后营就建造在距离前营两里左右的地方,薛万彻赶着前营溃散的敌军朝后营而去,想让敌人自己冲垮自己,避免强攻敌营,继而减少自家部队的损耗,他现在已经在考虑蓟县方面的战局了。

    战局的发展仍然如他所料那样在发展。

    前营的高畅军也好好几千人,然而,大部分是征集而来的民壮,只有少部分正规军,那些正规军就算想要反击,却也无法聚拢起来,被人潮所裹挟,不得不朝后败退,不然,只有死路一条。

    至于那些民壮,他们中间有很大部分原属宋金刚部,在上谷郡与苏定方作战时被俘获的,这次征讨幽州,从上谷郡出发的苏定方部欠缺劳力,特地将他们强征入军中,随军作战,他们对高畅并没有什么认同感,自然不会拼死作战,遇见突袭,当然有多远跑多远。

    其他的路都被敌人堵死了,他们只能往后营的方向冲去。

    紧跟在这些人的后面,薛万彻率领军队突入到了高畅军的后营,这次进攻更加顺利,他们没有遭遇到一点阻击,仿佛在前营被袭的时候,后营的那些高畅军就跑光了,前营的那些逃兵狂叫着从后营穿过。

    薛万彻的大部进入到了后营。

    原以为就算驱赶溃军去攻打高畅军的后营,就算计划能顺利实施,本方多少也会遇见一些阻击才对,毕竟,在前营被袭的时候,后营的敌军多少也会有些准备。

    让薛万彻没有想到的是,事情比他预想中进行得还顺利,没有经过丝毫的战斗,他轻轻松松地就占领了敌军大营。

    事情进行得如此顺利,反倒使薛万彻心生疑虑。

    瞧着溃军败退后空荡荡的后营,薛万彻心中升起了一丝不详之感,这种感觉他并不陌生,曾经无数次把他从敌人的圈套中解救出来。

    他忙命令亲兵去传达命令,禁止追击敌军,希望能尽快将由于追击敌军已经四散开来的部队收拢起来。而这时,异变突生!

第一百一十三章 五月二十日 (二)

    亮仍然高挂在空中,不知道什么时候,雨却下了起来丝使月光更加朦胧,凄婉,冷清!

    “啊!”

    薛万彻仰天长啸,宛如一条受伤的孤狼,他舞动着手中的长槊,在亲卫们的簇拥下,接着头顶清冷的月光,朝着县县城的方向杀了过去。

    激烈的厮杀声,凄厉的惨叫声,兵器相格的声音在四周不断响起,随风在薛万彻耳边回荡,黑暗之中,宛如一曲惨烈的交响乐,动人心魄。

    很难用一个词语来形容薛万彻此刻的心情,愤怒,惊恐,彷徨,各种类似的负面情愫纠缠在他心底,让他万念俱灰。

    做了那么多的准备工作,每一个细节都考虑到了,仍然中了敌人的诡计,被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敌军所包围,这让薛万彻如何能保持一颗求胜之心?

    就在薛万彻觉得不妥,下令让分散追击溃军的本部人马收拢起来时,一群不知道多少人的敌军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大营之中,将幽州军截成好几段,包围起来。

    这群敌军来得无影无踪,就像从天上突然掉落下来,又像从地上猛地钻出来的一般。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袭击,一直顺风顺水,厮杀得痛痛快快地幽州军被一下打蒙了,这时,他们中间的大部分为了追击溃敌,已经分散了开来,顿时陷入各自为战的境地,只觉四面八方都是敌人,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很难组织起有效的反击。

    很快。他们就像刚才被他们击溃地那些敌人一般。溃散开来,只知道拼命挪动脚步,往未知地各个方向奔逃;只知道挥动手中的武器。朝任何敢于靠近自己的人影砍去,不管他是敌是友;不管如何,只要能活着就好。

    很快,薛万彻就和自己地部下失去了联系,只有一直紧跟着他的亲卫队依然伴在他身边,并且。这些亲卫也在战斗和逃亡中渐渐减少了。

    反败为胜!

    薛万彻对此已经没有任何奢望了,他之所以仍然奋力在厮杀,不过是想杀开一条血路,希望能逃得性命而已!

    这个时候的他和普通一兵没有任何不同,只想要活下去!

    黑暗中,不分敌我,凡是挡在面前的人一律格杀,不如此。难以从中杀出一条血路,虽然雨丝漫无际涯地在空中飘飞,月亮却未曾消失在天空,只能乘着还有月亮。仍然能掌握县县城的大致方向的这个时候,尽力杀出敌军大营。不然待得月亮消失不见,或是晨光来临,那就大事不妙了。

    只是,这群敌军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地呢?

    敌军大营的四面八方自己都安排着斥候,只要他们出现,本方斥候晓得之后一定会向他发放信号,他完全能在敌军赶到之前整合好军队,迎战或是撤退?都可以从容应对。

    难道是斥候没有发现这股敌军的动向,或是他们都被敌人所消灭了?

    在夺命狂奔之际,薛万彻心中仍然充满了疑虑,若是想不通这只敌军从何而来,他就算是战死,也会觉得死不瞑目。

    像所有的奇谋妙计一样,只要说开来,其实都很简单。

    当初,苏定方和顾子文率领一万大军受困在县城下,前进不得,后退更不可能,两人想出了许多花招,却都被薛万彻一一识破,让他们无法在高畅规定的时间赶到蓟县战场,参加对罗艺的决战。

    最后,苏定方和顾子文商议了一番,决定使一个花招,将县城内的薛万彻引出来,不如此,短时期内是解决不了薛万彻的。

    不过,薛万彻不是什么无能之辈,要想把他从城中引出来,并非一件容易地事情,只要他稍微察觉情况不对,就会继续像乌龟一样躲在自己的壳中。

    要怎样才能将他引出来呢?唯有按照薛万彻的思路去考虑才行。

    首先,要给薛万彻造成一个错觉,为了尽快赶到蓟县战场,城下的高畅军已经分兵了,主力部队已经绕过了县县城,城下地高畅军只是一只作为疑兵的偏师。

    要想使薛万彻产生这样地错觉,苏定方和顾子文几乎绞尽了脑汁。

    首先,自然不能大张旗鼓地将军队调出营盘,如此,薛万彻绝对不会相信,只能认为他们这是在故作疑兵,想的就是将他引出城去。

    他只要坚守城池,派人前去良乡让良乡守军加强戒备即可,断不会率军出城来作战。

    毕竟,既然高畅军想要绕过县,一定会尽力躲过薛万彻的耳目,绝不会轻易露出马脚来,要想远袭千里,在没有后勤的情况下,隐秘是唯一的准则。

    所以,苏定方只好分批次地秘密地将骑兵部队调出了大营,五千骑兵他只调走了两千来人,骑兵的五千多战马则全部调走了,其余的那两千多骑兵他把他们留给了顾子文做步卒所用,这些骑兵乃是军中的精锐,不管是有马无马,战斗力同样惊人。

    苏定方率领这两千多人,一人双骑地通过小道绕过了县县城,然后,飞速朝蓟县方向日夜兼行地赶去,若是薛万彻没有中计,而是继续龟缩不出,他这两千多人多少对蓟县方向的战局会产生一些影响。

    当然,那是最坏的结局了!

    就在苏定方率军远遁的同时,顾子文也开始既定的计划,首先,他将一部分老弱和大部分民夫调到了前营,在前营遍插旌旗,且扎了许多身着衣甲的稻草人放在营盘前,让城头上的幽州军以为主力部队皆在。

    同时,在他的监督下,苏定方留下的那两三千精锐则在后营内秘密挖掘坑道,在几日之内,挖掘了一些能容纳几千士卒藏身的坑道。在营地内留下众多隐秘的出口。

    然后。在接下来地几次攻城战中,攻城地部队大多虚张声势,每一次都是雷声大雨点小。使得攻守双方都没有什么损失,伤

    之少,比起前段时间惨烈的攻城战来简直不可同日而

    如此,薛万彻自然会心生疑虑,每一个优秀的将领都是如此,执着于战事中每一个反常地细节。想要弄明白所有的问题。

    既然对此感到疑虑,薛万彻自然想要解开它,所以,他一定会派遣大量斥候出城来打探消息,从多方面来查看敌情。

    这样的话,他最终就会发现高畅军大营空虚的事实。

    灶台不变,每一日营中的炊烟依然和往日一样,用膳的人则稀少了许多。若是薛万彻地斥候了得,若能潜入营中,甚至能发现稻草人的秘密。

    薛万彻若是得到了斥候们的详细报告,自然会认为城下的这只高畅军只是一只偏师。为的是将幽州军的注意力留在县,原来的主力部队多半已经绕过县。朝蓟县进发了。

    —

    接下来,薛万彻的战略计划和战术目地就会根据这个情况而展开,他多半会先率军出城吃掉城下的这只疑兵,然后在北上从后攻击离开的高畅军主力部队,不管是苏定方,还是顾子文位于他的这个位置上,恐怕都会做同样地决定。

    当然,若是那个位置上坐的是一个庸才,恐怕就会坚守县不出,管好自己地那一亩三分地就好了,不过,若那人真是一个庸才,苏定方和顾子文恐怕早就打下县了。

    当然,假设始终只能是假设,并非现实。

    最终,薛万彻果然如苏定方和顾子文预想的那样,乘着黑夜和下雨朝本方大营发起了进攻。

    可惜,他原以为离开了的高畅军主力却不曾全部离开,仍然有一半留了下来,他担心这会是一个圈套,故而,派了不少斥候让他们在敌营周遭方圆数十里外警戒,若是有伏兵,也不会逃出他的视线。

    可惜,薛万彻不知道的是,他所提防的伏兵却一直潜伏在营寨之中。

    前营的那些人只是顾子文的棋子,除了极少数统领,他们根本不知道顾子文的计划,他们也不知道在后营埋伏着一只精锐部队,所以,面对幽州军的突袭,他们并没有丝毫做戏,而是在真的溃逃,因此,薛万彻并没有产生警觉,最终茫然无知地踏入了苏定方和顾子文给他安排的圈套。

    当薛万彻率领部队冲入后营之后,当他以为胜券在握,继而对自己的部队失去掌控时,顾子文率领伏兵从坑道中杀了出来,迅速冲垮了幽州军。

    最后,事情就发展到这步田地了!

    一群人突然出现在了前方,当先一人差点和薛万彻迎头撞上,两人皆吃了一惊,同时朝后方跳去,拉开了彼此的距离。

    “风!”

    对面那人大喝一声,对此,薛万彻不知该如何回应。

    “是幽州贼!杀了他们!”

    对方见薛万彻没有回应,于是大喝一声,招呼手下冲了上来,薛万彻只觉视线中无数黑影在晃动,偶尔还见几道白光,他知道,那时敌人手中兵刃散发的寒光。

    纵然是在黑暗之中,要想蒙混过关也是不可能的,敌军训练有素,每个小队之间都有暗号联系,若是回答不上,自然就是敌人,杀了就是!

    薛万彻的军中也有联系的暗号,不然在这黑暗之中,也会敌我不分,可惜,猛然遭到敌人的袭击,他手下的那些人全被打蒙了,除了少量意志坚定的家伙,嘴里仍然在喊着暗号以外,其余的那些人只晓得逃命,所谓联系的暗号已然名存实亡。

    “杀!”

    无奈之下,薛万彻只好挥舞着长槊冲了上去,几个亲卫手持横刀守护在他两侧,其余几个则护在他身后,为他抵挡背后的敌人。

    他们这十来个人就像一个锥子一般深深地扎入敌军的队列之中,他们面对的这一小伙敌军乃是高畅军中的精锐,队伍中手持长短武器的各有其人,他们排着整齐的战斗队形,按照训练中的战术手段将薛万彻一行包围起来。

    然而,猛将就是猛将,薛家时代将门,薛万彻十六岁的时候就敢与猛虎搏斗,他的亲卫全部出自薛氏一族,乃是家族的死士,每个人的战斗力都不弱,若不是身处黑暗之中,又在敌人的包围里,薛万彻只凭借自己的一百亲卫就能轻易杀出重围。

    可惜,大部分亲卫都在突围中与他失散了,现在,只有十来人跟在他身后。

    不一会,薛万彻斩杀了几人,冲出了这小股敌军的包围,而仍然跟在他身后的亲卫现在已经不足十人了,又有几人陷在敌人阵中。

    怎么办?

    好不容易摆脱那股敌军,来到一个无人之处,薛万彻忍不住茫然四顾,虽然,他视线所及之处,只能是一团黑暗,或是燃烧的熊熊火光。

    这一刻,他只觉得疲累不堪。

    并非身体上的疲累,主要是精神上的疲累,由于失败和绝望,他的内心已经不堪其负,他的手抓住了横刀的刀柄,忍不住就想拔将出来,对着脖子给自己来一下,如此,一切就解脱了,武将的功名,薛家的声威,在此刻,已然无足轻重。

    “大人,我们不能再走这个方向了?”

    他的亲卫头子似乎看出他有点不妥,凑上前来,对他说道。

    薛万彻扭过头,视线漫无焦点地落在那人脸上。

    “一路行来,我们遇见的敌人越来越多,看来,贼子是以县方向为重点阻击,要想摆脱敌人,我们只能反其向而行,只要能逃脱性命,我们终究能回到城中去。”

    薛万彻如同梦游一般点点头,他如今已经没有丝毫的主意了。

    于是,一行人转移了方向,向黑暗中悄无声息地行去,远离厮杀声越发激烈的战团,奔向未知的前路。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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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灵魂不灭者转生到了隋末,附身在一个身受重伤的年轻人身上,于是,蝴蝶扇动翅膀,历史进入了另一条河流。 人生,只是一场游戏,天下,不过是手里的玩具。他高高在上,漠视一切!"隋末逐鹿记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隋末逐鹿记,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隋末逐鹿记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