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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梧桐疏影     隋末逐鹿记txt下载     隋末逐鹿记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一十四章 五月二十日 (三)

    月二十日,辰时。

    顾子文驱动昨夜被俘获的幽州军前来县城下,向城内守军下达了最后期限,由于薛万彻已经将城内所有精锐带出,全部战损在昨夜的战场上,不是死,就是被俘,城内的守军大半老弱,见敌军如此气盛,个个胆颤欲裂。

    薛万彻并未阵亡在昨夜的战场上,而是乘着混乱逃出了生天,不过,由于高畅军对县的封锁异常紧密,他也没能回到城中去。

    顾子文见得城楼上没有薛万彻的身影,顿时心生一计,他将一个与薛万彻有五六分想象的敌军脑袋砍下,然后刺入长枪中,由一骑士举着,耀武扬威地在城下疾驰而过。

    薛万彻不在城内,负责城内守卫的乃是原县令,他不过是一个文官,见状真以为薛万彻已经阵亡,不由大是惊恐。

    城内的守军亦复如此,将无斗志,兵无士气,个个垂头丧气,就如那无风状态下旗杆上悬挂的旌旗。

    顾子文玩了这个花招后,并没有马上下令攻击,而是将劝降的信件射上了城楼,恐吓城内的守军若不投降,城破之日当尽屠全城。

    将劝降信射上城楼后,顾子文并未就此等待,而是命令投石车往城头上发射石弹,给城内的守军增添一些压力。

    一刻之后,城楼上扬起了白旗,城下的投石车停止了攻击。

    两刻之后,县城门大开,吊桥放下。城内守军全部列队出城来恭迎高畅军进城。经过一个多月的攻防之后,县县城终于告破。

    午时时分,在县西门外数里的小山坡上。现出了薛万彻地身影,此时,仍然跟随在他身旁地亲卫只有区区两人。

    薛万彻身上的铠甲已然解下,身上仍然披着昨夜的戎装,上面满是干涸之后地血迹,乌黑一片。东一团,西一团地满身皆是。

    薛万彻痴痴地望着县的城楼,上面高高地飘扬着高畅军的军旗,黑底赤龙旗,他紧紧地攥着拳头,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一时间,气血难平。

    “大人!我们走吧!”

    一个亲卫向前两步。朝他躬身说道。

    “是啊!大人,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留在青山在哪怕没柴烧。只要我们回到蓟县,再从大帅那里要点兵马来。一定能雪今日之耻!”

    另一个亲卫在一旁帮腔说道。

    薛万彻深吸了一口气,猛然转过身,背对着县县城朝山坡下行去,三人翻身骑上拴在树林边的战马,扬鞭而去。

    空留一地烟尘,渐渐消散。

    同样是在午时,在数百里之外,某人的心情与薛万彻相比截然不同,他骑在高大的青葱马上,挥动着黄金为柄地马鞭,伫立在山岗上,目视着山下他的一万多儿郎像蚂蚁一般漫过原野,漫过山岗,往远方漫去。

    此人乃是自号齐王的孙宣雅。

    孙宣雅,隋渤海(治今山东阳信西南)人,原是渤海一豪强,大业九年(613),孙宣雅见天下大乱,遂散发家财,聚集宗族子弟,收拢流民起事反隋。

    他曾在阿舅贼刘霸道麾下效力,刘霸道战死之后,他又与河间人格谦结盟,共抗隋军,格谦死在杨义臣刀下之后,他和高开道将格谦余部一分为二,一部随高开道北上,一部则被孙宣雅收于帐下。

    孙宣雅最为强盛时,手下足有十来万人,他据豆子炕而立,自号齐王,平时劫掠四方,遇强敌则躲入山中,保存实力。

    那时,窦建德尚在高士达帐下效力,高畅仍在隋军中任一校尉,不曾被那天外飞魂灵魂附体。

    为了解决十万人的衣食,孙宣雅应王薄之邀,率领大军东进,与王薄,孝德组成联军十余万,进攻章丘,与隋将张须陀交锋。

    张须陀率步骑两万迎敌,两军在水滩头交锋,王薄,孙宣雅,郝孝德联军大败,由于水被张须陀的水军封锁,联军并无退路,于是,尸横遍野,堵塞了水河,水几为之断流,整条河被鲜血所染红,直到下游数里仍不消散。

    那一仗之后,孙宣雅和少量亲信逃得了性命,从此一听到张须陀的名字,就为之胆寒色变,张须陀在一日,他丝毫不敢东进,只是龟缩在豆子炕中。

    后张须陀被瓦岗军击败,死在战阵之中,孙宣雅这才恢复了生气,不多久,高畅占据了平原郡,为了躲避高畅,他再次率领大军东进,进入了北海郡。

    瓦岗李密自称魏公之后,曾派信使

    孙宣雅,孙宣雅欣然同意。

    在孙宣雅看来,张须陀是天神一般的人物,李密既然能将张须陀击败,必定是天命所归的雄主,要想谋求大富贵,最紧要是跟对主子,他自然迫不及待地想要抱紧李密地粗腿,一旦李密登上皇位,他也逃不了公侯之位。

    此次,他率领麾下一万大军从北海郡西进平原,越过永济渠,往攻弓高,朝乐寿进发,表面上是应王薄的邀请,与他重新组成联军,实际上,他听从的是李密的号令。

    如非李密地命令,孙宣雅是不会趟这浑水的,这一万人几乎是他全部地家当,若是消耗殆尽,不再像以往那般容易补充了,现河北诸郡大半在高畅治下,各种民生措施的实施,使得流民越来越少,那些从贼的流民也大多归乡种田,要不是他身处在北海郡,也召集不到这一万多人。

    这一万人乃是他的根基所在,若是全部消耗在战场上,他的功名富贵恐怕也会就此烟消云散了。

    当然,要不是高畅率领大军北征幽州,后方兵力空虚,就算是李密的命令,他也不敢去摸老虎的下巴,在孙宣雅心中,高畅比老虎要可怕了许多。

    若是袭得乐寿,再向南横扫信都,清河,平原等郡,当魏公李密攻下东都之后,与其北上的大军会师,那时,自己恐怕脱不了大将军之位吧?

    孙宣雅面带微笑,沉浸在美好的想象中。

    一骑从山岗下冲将上来,那是前锋派来的传令兵。

    “大王!”

    —

    远远地,那人就跳下马来,朝孙宣雅大声喊道。

    孙宣雅收住笑容,重新摆出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姿态,仿佛不如此,就显现不出他大王的威严来。

    凡是草莽之辈,就越是重视这些表面上的东西,真正的世家子弟,却并不如此,说起来,这也是一种奇妙的反讽啊!

    “什么事?”

    一个亲卫挡在孙宣雅和那人的身前,大声喝道。

    孙宣雅挥手示意那亲卫让开,那传令兵来到孙宣雅身前,倒头就拜。

    “禀大王,高将军命下属前来报讯,前方有一条河水挡路,高将军让小的来找大王讨个主意,是不是停止前进,先多派一些斥候过河去侦察!”

    孙宣雅的眉头微微皱起。

    “是哪条河流?有多宽?多深?”

    那人依然跪在地上,高声答道。

    “禀大王,那河无名,乃漳水的一条支流,河面有些宽广,不过河水不深,将军曾派人下河打探,有一段河面的最深处也不过及胸而已!可以徒步涉过。”

    “是吗?”

    孙宣雅摸着下巴思考了一会。

    最初,他率领大军渡过永济渠的时候,害怕高畅军会乘他们过河之际突然发起攻击,因而,他让大军停在了永济渠东岸,派遣了大量斥候度过运河往西岸打探,一直延伸到数十里之外,侦知到高畅军不曾在运河对岸设伏之后,才率领大军战战兢兢地渡过运河。

    如此,自然耽搁了不少时间。

    之后,由于害怕高畅军伏击自己,大军的行进也显得非常慎重,前军,中军,后军之间的距离保持得非常紧密,这样虽然不怕敌军突袭,却拖慢了行军的步伐。

    他知道这样下去不是一个办法,等他赶到乐寿城下时,敌人恐怕早就准备妥当了,最主要的是王薄恐怕已经占据了平原郡,那时,他在王薄面前还有什么面子可言,当初,在水战败时,他可是狠狠地讥讽了王薄一次,难道这次风水轮流转,自己也要被那家伙好好讥讽一次。

    后来,一直没有找到高畅军的踪影,孙宣雅慢慢放下心来,认为高畅军内部空虚,那些兵力应该都已调动到平原郡去了,毕竟,王薄比他要先发动,现在,恐怕高畅军还不知道自己这一路奇兵吧?

    于是,他加快了全军的行军速度,不再如当初那般慢悠悠地像散步一般行军了。

    孙宣雅稍微思索片刻,大声说道。

    “可以派一些斥候先过河去打探,不过,部队不用停止行军,既然可以徒步过河,就过河吧!”

    说罢,他用力地挥了挥手,很有点指点江山的意味,天高云淡之下,阳光直直地落在他身上,他的身姿显得颇为雄伟,全身上下,就像笼罩着一层金光一般。

第一百一十五章 五月二十日 (四)

    太阳高挂在空中,蔚蓝色的天空万里无云。

    高耀太将左手搭在额前,做了个凉棚,挡住炽热的阳光,目光炯炯有神地落在正在渡河的人群之中,他眉头紧锁,表明对目前的状况分外不满。

    在宽约十来丈的这段河面,士兵们簇拥在一起,争先恐后地朝对岸涌去,马嘶声,呐喊声,部队与部队之间为了争道而发出争吵声,在河面上空远远地传了开去,如同长了翅膀一般飞到了远方。

    在如今这种情况之下,若是高畅军潜伏在对岸突然向本方发起进攻,一场大溃败在所难免,作为知兵之人,高耀太自然对此心存忧虑。

    高耀太在孙宣雅这个齐王的麾下担任行军总管一职,他出身贫寒,十六岁入伍,在仁寿四年(604)曾参加过征讨汉王杨谅的战争,在这场平叛的战役中,他作战勇猛,屡立奇功,因攻升至校尉一职,从那以后,他又参加了征讨突厥的战争,随御驾征过高句丽,功劳立下无数,然而,却始终停留在校尉一职上,不曾升迁。

    这能怪谁呢?

    只能怪他没有一个好家世,既非将门世家出身,也不是门阀豪族的子弟,就连普通的寒门也算不上,在参军之前,他只是一个铁匠而已!

    能够担任校尉一职已经是老天开眼,还想更进一步,只是奢望,他立下的那些功劳全都被那些出身高贵的门阀世家子弟所瓜分,他能得到的只是一些财帛金银地赏赐而已!

    这类地事情在官兵中屡见不鲜,高耀太的遭遇还算不错。有的人同样立下战功。却什么也没有得到。

    像高耀太这样地普通底层将领,很难对这个朝廷怀有什么忠心,他现在之所以从贼也就不是什么意外的事情了!

    在一次讨伐孙宣雅的战役中。他的主官畏战怕死,在交战之前率领主力部队脱离了战场,高耀太和他的一百手下因此陷入了贼军的包围之中。

    就这一百人,固守在一个小营寨中,依仗简陋地防御工事,抵挡了孙宣雅一万人的攻击足有两天。最后,因为粮尽才不得不投降了孙宣雅。

    得到了高耀太,孙宣雅如获至宝,那时,他才从章丘战事中恢复不久,手中的精锐不多,高耀太作为隋将,擅于练兵。因此被孙宣雅委以重任,让他担任行军总管,负责练兵一事。

    但是,由于害怕高耀太掌握军权。转而将他架空,孙宣雅只是让他负责练兵。却很少让他统兵作战,若迫不得已需要高耀太,就会像现在这样让他担任前锋,负责最危险的事情。

    当兵也好,做贼也好,对高耀太来说并没有什么分别,都是打仗而已!要想活下去,要想活得更好,就要多打胜仗,少打败仗,做贼虽然也会受到顶头上司的疑忌,终究比当兵痛快,那时,在他上面尸位素餐的家伙以车载斗量而计。

    先一步过河去的斥候尚未回还,看来,对岸应该没有伏兵?

    希望如此!

    高耀太在后面加了一个感叹,他纵马跃下河滩,涉水而过。

    刚才,他派传令兵向孙宣雅汇报,希望大军能在河这边停留一会,一是想探明对岸的情况,看有没有伏兵,另外,他想派一些人到上游去打探,看是不是有人在上游筑坝拦水,若是敌人真有这一招,当大军过河时,他们破开堤坝,将水放将下来,将死无葬身之地也!

    后来,他询问了一个出身在当地地士兵,知道这段河面之所以比较浅,乃是因为前段时间很少下雨,尚在枯水期的原因,故而,这段河面的河滩才如此平坦和宽广,一旦进入降雨期,这条河就会变成汹涌的巨龙。

    所以,当孙宣雅命令高耀太不得停留,继续率军前进时,他才会听令行事,如若不然,他多半会抗命行事,毕竟,自己地命才是最重要的。

    不过,前军多少还是耽搁了一些时间,当孙宣雅地中军赶到河岸时,高耀太的前军也才刚刚渡过河去。

    高耀太本想命令前军在河滩前列阵,保护中军渡河,然而,孙宣雅并没有让他这样做,而是叫他继续前进。

    这个时候,孙宣雅认为乐寿的守军已经调到平原方向抵抗王薄的进攻了,已经没有多余的兵力来阻挡自己,他们唯一能做的只是据城死守,对现在的他来说,行军速度才是至关重要的,他必须比王薄占据更多的地盘,日后,才能掌握更多的话事权。

    无奈之下,高耀太只好简

    理了一下队形,离开河滩,继续向前行去,在他身后中军在陆续过河,他们的情况比前军更加混乱,贼子始终是贼子,就算高耀太用尽浑身的本事,也不能将他们改变多少。

    太阳高挂在空中,这个熊熊燃烧的大火球朝着大地吐放着热浪,行进中的士兵们个个无精打采,他们低着头,有气无力地朝前迈着步子。

    没有风,旌旗也垂头丧气地耷拉着脑袋,紧贴在旗杆上。

    突然,响起了一阵轰隆声。

    打雷?

    士兵们纷纷抬起脑袋,望向天空。

    那阵轰隆声越发近了,声音越来越大,大地开始颤抖!

    不对,这声音不是来自天上,而是来自前方,来自前方的那片山丘。

    —

    是骑兵!

    那些老兵先一步醒悟过来,他们扯开嗓子吼了起来,无须他们提醒,就算是再白痴的人也知道是敌军的骑兵在发起攻击了,在前方几里远的那片山丘上,一只铁甲洪流现出了他恐怖的身影,不时,有白光掠过天际,那是敌军的斩马刀在反射着阳光。

    “敌袭!”

    更多的人在高声喊叫,战栗的声音就像被刀割去一般喉咙的公鸡的嘶鸣声,他们乱做了一团,有的准备迎敌,有的再转身逃跑,行军的队形瞬间被冲散,乱做了一团。

    高耀太的心顿时凉了半截,看来,前去探路的斥候已经全部完了,这才没有将消息传回来,现在,当务之急是稳住队形,不然,被对方的骑兵冲杀进来,不止前军,就连渡河的中军也会完蛋,若是自己能稳住队形,将敌军的冲击抵挡片刻,待中军组织好队形之后,尚还有一搏之力啊!

    “稳住!”

    高耀太高声喝骂,纵马在人群中来回疾驰,他不停地挥动马鞭,将那些逃出队列的士兵鞭打回去。

    这只前军毕竟是被高耀太训练过一段时间的,经过短期的混乱之后,在那些老兵和亲卫们的帮助下,他们匆匆排好了一个队形,大家迅速聚拢在一起,将长矛竖立在阵前,个个面色苍白,凭住呼吸,等候着敌军的冲击。

    然而,对方的骑兵并未直接冲杀进来,他们在队列之前突然转向,分成两股,从前军队列的两翼掠了过去。

    “嗖!嗖!嗖!”

    箭矢夹杂着阵阵尖啸,掠空而来,列阵的士兵眼中顿时出现了一片阴影,他们瞧不见天,瞧不见地。

    由于列阵匆忙,他们的弓弩手不能形成整齐的队列,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的骑兵向本方射箭,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去感觉箭矢的冰冷。

    “啊!”

    随着一阵整齐划一的惨叫声,队列中的士卒就像麦子一样倒了一地,露出一片一片的空地来,就像癞头的脑袋一般。

    骑兵并不曾停留,而是快速地掠过前军,朝正在渡河,刚好渡了一半的中军掠去,那里,就像暴风雨来临前的蚂蚁集团一样,乱成了一锅粥。

    高耀太心急如焚,却不能下令前军转向追击,部队若是转向,队形必定会变得散乱,一旦散乱,只能任骑兵任意屠杀。

    然而,就算他想冒着危险下令转向也不成,高畅军的步兵集团已经出现在山丘上,他们嘴里发出整齐的呐喊声,像一面由钢与铁织就的摊子缓慢而不可阻挡地铺了过来。

    黑压压的一片,不知多少人也?

    目睹这一场景,这些善打顺风仗的贼兵刚才就被那轮箭雨吓坏了的心彻底破裂了,几乎在同一时间,士卒们纷纷四散逃了开去,前后左右,就像放开了的羊群一般四散而去,无论高耀太如何呐喊和喝斥,就算被他用横刀砍了两个逃卒,也阻挡不了溃散之势。

    高耀太掉头回望。

    河滩那边,孙宣雅的中军已经被骑兵冲散,先一步崩溃了,就连那些尚未渡河的部队也开始转向开始了逃跑。

    大势已去!

    不是人力可以挽回的!

    高耀太长叹了一口气,心中充满了愤怒,之所以战败,并非敌人有多么了得,本方乃是输在统帅的愚蠢之上啊!

    事已至此,三十六计走为上!

    高耀太调转马头,在几个亲信的簇拥下,随着溃兵的人潮往远方奔去。

    太阳依然高挂在空中,冷冷地注视着大地上发生的这一幕,沉默不语。

第一百一十六章 五月二十日 (五)

    月二十日,未时时分。

    长芦卫所那段被干涸的鲜血染成乌黑色的城墙下,激战方休。

    “呜嗷!”

    大地上,青烟袅袅,随着这一股股青烟在空中飘荡的是一阵阵断断续续的呻吟声。

    一具具的尸体保持着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姿势横七竖八地趟在污泥之上,草丛之中,而在一个时辰之前,他们一个个还活蹦乱跳,精神百倍,如今,却变成了没有了丝毫意识的冰冷的尸体。

    这就是战争!

    那声音就来自这尸山血海之中,那是受了重伤却没来得及被同伴丢弃在战场上的伤兵抑制不了的呻吟,那呻吟声就像晚冬时分贯窗而入的寒风,夹杂着来自地狱十九层的寒意,让两里开外从那绞肉机般的战场撤出,并活了下来的他们的同伴们暗自心惊不已。

    围着这座小小的由黄土建筑的卫所堡垒攻打已经五天了,于弄仁和公顺率领的五千军队已经有一千多人失去了生命,所取得的战果呢?只是使这堡垒的外墙多了一些裂痕,干涸的鲜血将城墙染成了乌黑色,让人无法再瞧清它原本的颜色,仅此而已!

    堡垒的守军有五百人,攻城的军队却有五千人,堡垒本身的城墙也不像那些城池那般高大,在这样的情况下,牺牲了一千多士卒的生命,仍然无法将之攻克,不知该说攻城的人无能呢?还是该认为是守城的李靖了得?

    经过几天的苦战,没有在这片城墙下占到任何便宜,攻城部队地士气也降低到了极点。要说前两天。他们还是卯足了劲在战斗,两天之后,他们也就是在敷衍了事了。常常懒洋洋地花费了半天时间才摆好攻城地阵型,然后虚张声势地在城墙下做出一番强攻的动作,一旦遇见稍微强烈的反击,就仓皇而退,不顾后方地号令。

    这些消极怠战的士卒大多来自公顺部,之所以会如此。是有原因的。

    当初,为了保存自己的实力,作为主将的于弄仁安排的是公顺地人去攻打卫所,而将自己的一千人放在了后方。

    ||.的小算盘,而是他没有将这个放在心上,准确地说,于弄仁的提议正中他的下怀。

    在没有真正攻城之前。公顺认为自己能够轻易攻下长芦卫所,所以,他认为于弄仁是弄巧成拙,相当于是故意将功劳让给自己。于是,他欣然应许。而他的谋主刘兰成也没有察觉出有什么不对劲,故而并未反对公顺的决定。

    毕竟,若是他地部队独力打下长芦卫所,缴获的战利品他就可以理直气壮地分得绝大部分,公顺早就对长芦城内的粮仓眼红不已了。

    然而,一旦展开攻城,公顺和刘兰成才发现他们啃上了一块硬骨头。

    第一次强攻损失惨重,狼狈而回,之后,刘兰成绞尽了脑汁,想出了许多花招来攻打长芦卫所,却被城内守将一一化解,最终让他无法可施。

    几天下来,刘兰成已经心神疲惫,高畅军中有如此良将,这让刘兰成对本方能否达到预定的战略目标感到怀疑。

    经过两天苦战之后,于弄仁仍然命令公顺地部队展开强攻,没有一丝将自己的人马换上来地意思。

    看来,他是一门心思想要将公顺的部队消耗干净,这使得公顺暴怒异常,然而,他却有苦难言,毕竟,最初,是他大包大揽说是只需要本部人马就能攻下卫所的。

    难道就真的将自己的人马耗费在这里吗?

    这四千多人算得上是公顺的根本了,留守在北海郡的大军大部分是老弱,精锐都在这次西征的部队中,已经在此牺牲了一千人,公顺已经心疼不已了,若是全折损在这里,元气大伤的他还能否守住北海郡这个根据地就难说了。

    后来,士气低落的公顺部在攻打长芦卫所的时候就开始磨洋工了,只是出工不出力,公顺当机立断,顺水推舟默许了手下们的这种行为,做好了保存实力的准备,不管于弄仁是如何暴跳如雷,指责他的人作战不利,他也当是清风拂耳,没有理会。

    其实,他不知道的是城内的守军经过前两天的激战之后也已困苦不堪了,攻城的部队损失惨重,守城的也不好受,毕竟,李靖纵然骁勇善战,足智多谋,手下始终只有五百人,兵力上先天就不足。

    幸好,

    为了保存实力,放缓了攻城的步伐,终于使城内的守来,士兵得到了良好的休息,那些协助守城的民夫也得到了良好的训练,不至于一上战场就手足无措。

    |

    既然不付出重大伤亡代价攻不下长芦卫所,他就只需牢牢将其困住即可,毕竟,高畅北征大军的这条通过永济渠的后勤输血管算是被他截住了,虽然没能夺得长芦粮仓,既定的战略目标也算是完成了。

    然而,于弄仁却不这样想,复仇的怒火已经遮住了他的视线。

    眼看公顺的部队一连几天都是这样出工不出力,于弄仁终于按捺不住了,他将无名怒火发泄在了公顺身上,两人彻底闹翻了,要不是刘兰成在中间斡旋,两人差点在中军大帐内厮打起来。

    最后,刘兰成提出了一个建议。

    刘兰成认为,面对一个只有数百人守卫的堡垒,本方的几千人没有必要全部困在这里,既然,于弄仁和公顺两人不和,不如就此分兵。

    既然对友军作战不利不满,于弄仁何不将隶属自己统率的一千人调到前线来,接替公顺部来继续攻城,刘兰成则率领一千多人位于后方作为预备队,顺便休整一下,将失去的士气重新找回来,公顺则率领两千人选择另外的河段渡过永济渠,进袭守卫空虚的长芦城,让卫所内的敌人首尾不能顾。

    —

    权衡利弊之后,于弄仁同意了刘兰成的意见。

    昨日,公顺率领两千嫡系撤离了战场,往永济渠下游而去,择路过河,于弄仁的一千士卒接替了他的防务,刘兰成择率领一千多人留在了后方休整。

    今日,巳时三刻,用过膳之后,于弄仁的人马就离营而出,开始了攻城。

    守军所感受到的压力陡然增加了,攻城的敌军明显比前两日疯狂了许多,很多士卒都死战不退,就像最初两天所面对的那些敌人一样。

    措不及防之下,卫所差点被于弄仁的人攻了下来,他们已经攻上了城楼,若非李靖率领十来个亲卫组成了敢死队冲了上来,将他们赶了下去,卫所多半已经告破。

    见攻势受挫,于弄仁鸣金收兵了,他自认为已经掌握了守军的薄弱之处,准备休整片刻,然后用尽所有的力量去猛攻,希望能一鼓作气攻下卫所。

    城墙下,那伤兵的呻吟声慢慢有所降低,渐渐地,细不可闻,然后,猛地拔高,却戛然而止,就像一只正在打鸣的公鸡被突然割开了喉咙一般。

    而这时,攻城的部队再次集结完毕,他们随着苍凉的号角声,排着整齐的队列向远处那片暗褐色的城墙慢慢移了过去。

    位于前列的于弄仁死死地盯着前方,他只觉得自己胸腔内的心脏在剧烈跳动着,紧张而肃杀的气氛使他感到了不安,就像被溺水一般,他不得不大张着嘴巴,这样方能保持呼吸。

    在他后方两里外的一个山岗上,刘兰成同样在注视着这边的战场,他的那一千多人正在山岗下的营地内修养。

    希望前面的那些家伙能一鼓作气地打下长芦卫所,这样,后面的这些儿郎就不用再上战场了,说实话,如有可能,刘兰成并不想再和城内的那位守将交手。

    不过,通过刚才那一波攻击,刘兰成也知道城内的守军已经到了精疲力竭的地步了,只要再来一次刚才那般疯狂的进攻,这卫所多半不保。

    毕竟,城内的守军只有五百人,加上民夫也不足一千人,通过几天的鏖战之后,现在活着的,尚能作战的恐怕没有多少了。

    攻城的部队举着盾牌,扛着云梯,来到卫所的城墙之前,城楼上稀稀落落地洒下了一阵箭雨,队列中,偶尔有人中箭跌倒,更多的人面无表情地从他们身边经过,朝城楼冲去。

    经过几天作战,城中的箭矢已经消耗干净了,无法对攻城的部队造成重大伤亡。

    不止是箭矢,就连檑木,沸油,石头等守城的器械也差不多消耗干净了,当攻城的部队齐声呐喊,冲到城墙下架起云梯时,城上也只稀稀落落地仍了一些沙石下来而已!

    士卒们像蚂蚁一样顺着云梯朝城楼上爬去,嘶喊声响彻云霄,在原野的上空久久飘荡,随风飘到了未知的远方。

第一百一十七章 五月二十日 (六)

    由于运河东岸的卫所只是一个建筑在河滩上的小小的土城河,没有高高的箭楼,城墙由黄土垒成,只有两丈多高,从高空望下,像一条黄带子弯弯曲曲地围绕着一片木制建筑。

    总的说来,这并不是一个难以攻取的要塞,也非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关,之所以这么几天仍然没有在敌人优势兵力的攻打下陷落,靠的是守将李靖的个人能力。

    当初,李靖被调到长芦来担任守将时,针对各种各样的突发状况,他制定了不同的应对措施,今年已经四十来岁的李靖深知事若不备,不备则废的道理。

    首先,他将五百士卒中那一百多骁勇善战的老兵组织起来,让他们担任对正之类的下级军官,除了其余那数百士卒,他还将民夫们以小队,中队,大队的模式组织起来,在闲暇的时候按照战斗序列进行训练,以期在危难的时刻能派上用场。

    当然,李靖纵使再有能耐,也无法在短时期内将那些羸弱的士卒和民夫们训练成百战雄师,不过,李靖并没有这方面的意思。

    他不需要这些人如何熟知阵法,不需要他们排成整齐的队列在荒野与敌军野战,他只需要他们能够了解基本的旗语和号令,能够听令行事,能够学会守城就可以了,只要学会如何凭借高高的城墙,在尽可能杀伤敌人的同时保住性命即可。

    在李靖这样做的时候,军中免不了会产生一些怪话。

    那些人认为李靖是吃饱了撑着了,他们明明身处在大后方。根本没有机会上战场。有必要训练得这么艰苦吗?

    只是,高畅军中军纪森严,那些人也只能说说怪话而已。训练的时候还是得投入百分之百地努力。

    有几个传播怪话地士卒被李靖逮到之后,李靖丝毫也没有给他们留情面,将这几人在校场上当着全军将士的面,重重地打了二十军棍,全军上下无不内心凛然,从此之后。没有人再敢对李靖的命令说三道四。

    事实证明,李靖并不是吃饱了撑着了,他所做地事情也并非无用功,当卫所突然遇见敌军攻击时,他们之所以没有一触即溃,还多亏了那些训练。

    每次作战,李靖总是身先士卒,哪里出现险情。他就和自己的亲卫队出现在那段城墙上,几日下来,死在他手下的贼兵也有好几十名,当然。他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全身大小伤口不下十来余处。万幸的是,这些伤口并不严重,并不影响他指挥作战和挥刀杀敌。

    也就是有李靖这样的统帅,城内守军地士气在敌人的连续攻击中才没有崩溃,他们终究是熬了下来。

    只是,面对敌人重新变得疯狂的攻势,他们还能不能顶得住这轮攻击呢?

    “啊!”

    刀光掠处,血光飞溅。

    李靖猛地前冲,左肩往前一撞,正好撞在刚才被他杀伤的敌卒前胸,那人惨叫一声,身子踉踉跄跄地后退,翻过城墙的墙垛,直直地摔下城去,瞬间之后,惨叫声变成一声闷哼,随即戛然而止。

    “当!”

    手中的横刀猛地下挫,碰开了敌卒当胸刺来的长槊槊尖,李靖猛喝一声,冲入敌人阵中,随着一阵刀光飞舞,惨叫声不绝而来。

    这面城墙上的守军已经死伤殆尽,李靖不得不将自己地亲卫队投在这段城墙上,若是让敌人占据这段城墙,以此为基点,那就大事不妙了!

    无论如何,也必须将这股敌军赶下去。

    眼看将军陷入了敌人的包围中,李靖的亲卫们大骇,他们拼命挥舞着武器,朝李靖的方向冲杀过去。

    占据这段城墙地乃是于弄仁军中的精锐,于弄仁地这一千人全都来自宇文世家,其中有一部分乃是出自雄武营,雄武营乃是右屯卫大将军宇文化及麾下一只善战的部队,参加过大隋建国以来的历次重大战役,从宇文世家的上代家主宇文述开始,宇文世家就在雄武营中经营,现在的雄武营几乎已经成为了宇文世家的私兵,这也是江都兵变时司马德不得不将宇文化及摆上前台的原因之一,在和司马德的权利争斗中,宇文化及铲除了司马德一系,却没有在骁果军中引起反弹,也和这个有关。

    早在两三年前,宇文家为了经营河北,就从雄武营中抽出不少士卒,以各种各样的名义进入河北,其中有一些人变成了盗匪,他们召集流民,组建军队,依仗背后宇文世家的物资支持,迅速将势力发展起来,暗中为宇文家做一些他们不方便出面做的事情。

    于弄仁的这一千人就是这样的一只部队,他们由于有宇文家的支持,不需要大肆劫掠四方,故而一直名声不显,但其部队的战斗力远比一般的变民军要强,毕竟,在这只军队中,担任主官的将领几乎全出自雄武营。

    当然也不是说这一千人全是如此,还是有一部分下层士卒来自流民,经过严格训练的时间还不长,如非如此,在刚才的那一轮攻击中,长芦卫所就已告破了。

    攻上这段城墙的那一小队士卒就全是来自雄武营的精锐,因此,他们爬上城楼后

    能轻易地将守军杀光和驱散。

    在这一轮攻击中,于弄仁将他所有的兵力都投了进来,连一点预备队都没有保留,他已经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在天黑之前破城。

    李靖冲入敌军的重围之中,仗着娴熟的刀法,瞬间砍翻几人,一时之间,所向披靡,无可抵挡。

    然而,眼前这批人并非才上战阵的初哥,他们并没有被李靖的声势吓到,而是迅速排好阵型。将李靖包围起来。使他不得寸进一步。

    在那些人身后,敌军正不断地从架好的云梯爬上城楼。

    李靖左冲右突,杀了几个人。自己地身上也平添了几处伤口,然而,他面前地敌人却越来越多,让他很有点无处使力的感觉。

    —

    密集的长枪不断地刺将过来,当李靖将它们格挡开来,横刀又夹杂着凌厉地寒风破空而来。让他避无可避。

    李靖不得不向后退去,背靠着冰冷的城墙,抵挡着敌人的攻势,就算是在敌人的合围之中,他仍时不时有所斩获,只是,他无力将敌人驱赶下城楼了,只能目视越来越多的敌军爬上城楼。

    还好。在最关键的时刻,他地亲卫们终于冲了上来,与他并肩作战,将敌人阻挡在这段城墙上。敌人想向城墙的另一端杀去,那里却被许多沙石和鹿等障碍物堵塞住了。李靖在每一段城墙上都放置了不少障碍物,一旦某段城墙被攻破,相邻的守军就会将那些障碍物推倒,割断相互之间的联系。

    若要移开这些障碍物,敌军需要花一定的时间,这段时间决定了攻守双方的生与死。

    李靖安排的预备队从后面源源不断地赶了上来,他们中大部分只是拿起武器没多久的民夫,然而,这些人大多来自流民聚居点,在神官们地引导下,这些人对高畅充满了爱戴和敬畏,所以,就算是面临生与死的紧要关头,他们仍然没有失去应有的斗志。

    在这些人的帮助下,李靖和他地亲卫们很快就将城墙上的敌人赶了下去。

    很快,他们又朝其他地方赶去,那里也陷入了危局,现在,攻守双方不但要比拼消耗,还要比拼战斗意志,谁先顶不住,谁就会失败!

    城墙下地于弄仁目睹着面前的攻防大战,心急如焚,他仅有的一只手不停地挥舞着,嘴里不断地咒骂着,为某个局部战斗的失利而惋惜,又为某个局部战斗的胜利而高兴。

    然而,事情并没有像他预料中的那样顺利。

    眼看城上的防线已经岌岌可危,就像一层纸一样,只要轻轻一捅,就能捅破,然而,攻城的部队就像强弩之末,未能穿缡。

    要比拼战斗意志,宇文家的这队人马是比不上高畅军的。

    城内的人知道他们在为什么而作战,城外的人却未可知!

    在损失了大量兵力之后,负责前线指挥的将官下达了撤军的命令,他之所以下这个命令,纯粹是迫不得已。

    士卒们已经开始溃退了,城头上的血战让他们胆寒不已,有的人甚至就那样从城头上往下跳了下来。

    于弄仁驱动战马,来到城楼之下,他大声咒骂着那些逃兵,用力地挥舞手中的横刀,将几个躲避不及的逃兵砍翻,即便如此,士兵们的溃败依然无法阻止。

    “嗖!”

    一只箭矢从城楼上破空而来,于弄仁正好在马上扭动身体,那一箭正中他的左肩,他惨叫一声,掉落马下,战马迈开四蹄,朝远方奔去,于弄仁就这样挂在马上,随之而去,惨哼声越来越远。

    李靖放下长弓,厉声大喝。

    “开门!”

    他身侧的亲兵用力敲打战鼓,卫所的大门缓缓打开。

    一只五十人的骑兵从城门冲杀出去,激起了阵阵烟尘,在骑兵们的追杀下,那些溃兵撒开双腿,亡命向前奔逃,他们本已低落的士气在这突然的袭击下低落得更是无可复加,他们扔下武器,丢盔卸甲,这样,他们可以跑得更加快一点。

    就算是在最危急的时候,李靖也没有让这些骑兵去参加守城,就是准备在这样的时刻派上用场。

    没有人猜到李靖的打算,就算是刘兰成也没有想到李靖会这样做。

    当前营的溃兵冲到后营来时,他并没有做好迎敌的准备,后营的那些士卒一个个懒洋洋地晒着太阳,根本没有想到城内的守军会冲杀出来。

    其实,不等骑兵冲杀过来,在那些溃兵的冲击下,后营的那些士卒就已经崩溃了,他们同前营的那些伙伴一样,撒开双腿跑了起来,有很多人甚至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看见同伴们在奔逃,他们也随之一起。

    总之,一定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发生了,不然大家才不会这样逃跑。

    这个时候,就算是刘兰成智比武侯,勇比吕布,也不可能挽回败局了,他唯有长叹一声,在几个亲卫的簇拥下,往远方奔去。

第一百一十八章 五月二十日 (七)

    时三刻。

    蓟县城下,桑干河边,高畅军大营。

    风往北吹,旌旗猎猎飞舞,坐在大帐之内,偶尔能听见蓬蓬的声音,那是生牛皮和毡布搭就的大帐被风扑打的声响。

    曹旦坐在左侧武将的第二位,他低垂着头,目光一直落在脚尖前一尺的地方,表面上看,他似乎在闭着眼睛养神,实际上,那两只竖立着的耳朵一点也不曾放过帅座上坐着的高畅的讲话。

    明日就是敌我双方决战的日子了,高畅召集了各营将领前来,正在向他们发布明日的作战计划。

    高畅的北征大军共有四万余人,其中,有一万多人是辎重兵,这些辎重兵大部分都没有经过良好的训练,和民夫差不多,只能做一些修建工事,后勤转运之类的琐事,若非万不得已,高畅不会将他们派上战场,若是这些不懂阵法,不会列阵的辎重兵加入到战场,只会把正规军的作战节奏扰乱,得不偿失。

    这一万多人大部分被高畅留在了桑干河对岸的笼火城内,让他们看守后方基地,这些人野战派不上用场,守城应该还凑合。

    所以,高畅军最后参加决战的兵力只有三万人。

    与之相比,幽州军方面的兵力要多一些,这一次决战,罗艺几乎掏空了蓟县城内所有的精壮,他的兵力一共有五万人。

    当然,这其中只有两万正规军,五千虎贲铁骑,一万多的重步兵。其余那三万人是强征入伍的民壮。

    幽州地处边塞。百姓大多半农半牧,由于长时期处在胡人地威胁下,边地地青状个个都有一身好武艺。他们的单兵素质,和正规军相比差不到哪里去,唯一的差别就是他们没有经过训练,大规模地团体配合作战方面几乎一无所知,罗艺将自己的亲卫分了一百多人到这些民壮之中,担任他们的头目。指挥他们作战,这些人被罗艺安排在了后方,战事不顺的时候可以让他们来承担主力部队的压力,如果不能力挽狂澜,至少也可以为主力部队的撤退争取时间,战事若是顺利,这些人就会派上大用场了,顺风地战役。就算没有经过多少训练的士兵也是会打的。

    不过,幽州穷困,罗艺拿不出那么多的铠甲和武器来装备那些民壮,这些人的武器和铠甲都是自己准备的。未免有些参差不齐,除了少部分大户人家的子弟外。他们的武器和装备都简陋得有些过分。

    所以,虽然幽州军地兵力比高畅军要多,两者的实力却相差不多,明日一战,若是没有什么意外的话,将会变成一场旷日持久的消耗战,目前,要想预测双方地胜负,为时尚早啊!

    “各位!有何异议?”

    讲述完明日的作战计划和兵力部署后,高畅沉声问道,视线在帐内诸将身上缓缓划过。

    关于明日地作战计划,高畅的部署很简单,并没有摆什么深奥神秘的奇门大阵,只是摆了一个简单的雁行阵而已。

    雁行阵,兵力配置如大雁飞行时的斜行,这阵法能充分发挥弓弩手的威力,由于这时代的作战大多以短兵相接为主,弓箭的射程和威力都不算强大,要是面对身披重甲的士卒,在五十步以外,弓箭对他们的伤害差不多可以忽略不计,所以,在两军对决的时候,排雁行阵的部队并不多。

    不过,这个阵法非常适合高畅军。

    高畅发明了一种连珠弩,使得弩箭的发射速度有了很大的提高,并且将弩箭的射程和威力都有了很大的提高,另外,他治下的铁工厂有着很强的生产能力,故而,在他军中有着大量的弓弩手,有着这么多的弓弩手,在决战的时候,他自然会将他们派上用场,排出雁行阵也就没有什么可奇怪的了?

    当然,针对幽州军骑兵凶猛的特点,高畅也将雁行阵做了小小的改变。

    这个阵法又有着鹤翼阵的特点。

    鹤翼阵,主将位于阵形中后,以重兵围护,左右张开如鹤的双翅,是一种攻守兼备的阵形,鹤翼阵强调左右包抄,对主将的应变能力要求很高,要求他必须具有良好的军事素养,有较高的战术指挥能力,两翼张合自如,既可用于抄袭敌军两侧,又可合力夹击突入阵型中部之敌,大将本阵防卫应严,防止被敌突破;两翼应当机动灵活,密切协同,攻击猛烈,否则就不能达到目的。

    高畅布下的这个大阵既有鹤翼阵攻守兼备的特点,又能发挥本方弓弩手的威力,从阵法的角度来说,几乎没有什么缺点可言,他手下的那些大将也找不出这个阵法的破绽来

    —

    只是,阵法就是阵法,纸上谈兵的时候都是完美的,一旦实战,效果如何,就只有天知道了,在战场上,有时候,一个很小的细节就能决定一场战役的胜败,所谓战争,总是充满了许多未知的变数。

    在高畅的布阵中,担任左翼作战任务的乃是高雅贤和刘雅部,刘雅位于第一线,高雅贤位于第二线;担任右翼作战任务的则是董康买和曹旦部,董康买部位于第一线,曹旦位于第二线;高畅的中军则有管小楼率领,他率领高畅的主力部队布下一个厚实的阵型,在他的后面,就是高畅的帅旗。

    高畅希望能以自己为饵,吸引罗艺的主力来袭,然后,利用中军部队层层抵抗,延缓敌方前进的步伐,在合适的时候,两翼的高畅军再合拢,将对方吃掉。

    面对高畅的询问,众将皆沉默不语。

    高畅微微叹了口气,他抿着嘴,眉头微微蹙起。

    他在自己手下的那些将领心中,已经成为了战神的化身,他们不敢也不会质疑他的任何决定,凡是他所说的话,都是真理,凡是他所做的事情,都是万分正确的!

    这就是将自己神化之后的恶果啊!

    当然,这些将领和那些普通士兵和下级军官不一样,在他们中间,真正将高畅当作神灵的不多,只是,一直以来,高畅战无不胜的形象实在是太高大了,他们认为他几乎不会出现任何差错。

    然而,高畅自己知道,自己并不是什么战无不胜的神灵。

    他只是比他们多了几世的经验,和他们相比,就像一个八十岁的老年人和还未走出家乡的幼儿比较一般,有经验当然是好事,但是,有经验就并不表示他不会犯错。

    一人计短,两人计长!

    三个臭皮匠,顶一个诸葛亮!

    这样的俗语,高畅至少可以找出几箩筐来,所以,他才会为当下的状况感到担忧,在他的麾下,能够提出不同意见的人只有寥寥几个,能够当面反对他的更是屈指可数。

    徐胜治,李靖,除了这两个人之外,应该就没有了吧?

    这样下去可不行啊!

    就拿那个未来的敌人李世民来说吧?他自己固然雄才大略,能够成事却也和他手下人才众多脱不了干系!若没有那么文人武将的帮助,他恐怕也不会有日后那样的成就吧?

    一方面,高畅希望能竖立自己的威严,让别人对他感到敬畏;另一方面,他又希望有人能站出来反对他,能够提出不同的意见。

    说起来,这还真是一件矛盾的事情啊!

    “既然你们都没有什么意见,那就退下去吧!好好整合部队,明日一早,列阵出战!”

    说话之间,高畅挥了挥手,很有些意兴阑珊的意思。

    各位将领应了声是,朝高畅行了个军礼,随后鱼贯而出,走出帐去。

    待众将退出大帐之后,一人从布帘后走了出来,正是崔安澜,他肃立在高畅身侧,弯着腰,低着头,一声不吭。

    “那边有消息了吗?”

    高畅并没有望着崔安澜,他平视着前方,轻声说道。

    崔安澜缓缓摇了摇头,说道。

    “还没有具体的消息,不过卑职一直在盯着,大战之前,对方的警戒心很好,许多联系通道都断了,消息传递不易!”

    高畅转过头,盯着他,厉声说道。

    “这件事情一定腰抓紧,明早之前,必须和那边取得联系,明日一战的存亡关键,就在于此!”

    “是!”

    崔安澜猛地低下头,腰弯的更低了。

    “还有,那个人的事情也不要放松,绝不能出任何意外,不然.

    高畅没有说不然会什么,崔安澜却也懂得他话中的意思。

    “卑职明白,若事情办不好,卑职愿提头来见!”

    高畅紧盯着他,半晌不语,随后,他挥了挥手。

    “你下去吧,小心行事!”

    “卑职告退!”

    崔安澜深深地鞠了个躬,退了下去。

    帐内除了高畅再无旁人,他长叹了一口气,虽然,他在众将面前摆出了一副此战必胜的神情,实际上,对于明日的战事,他并没有百分百必胜的把握。

    百分之百必胜!

    或许只有真正的神灵才能做到吧?

    高畅嘴角微微翘起,冷笑了一声。

第一百一十九章 五月二十日 (八)

    “驾!”

    曹子风轻喝一声,轻甩马鞭,身下的战马长嘶一声,扬起前蹄,前冲而去,晚风伴随着和煦的夕照迎面而来,颇有几分清爽之意。

    在曹子风身后,十来骑随他一起冲下山冈,漾起一地烟尘。

    曹子风本是曹氏族人,原本一直在曹旦帐下效力,后来,高畅为了限制手下将官拥兵自重,进行了一系列的整军行动,曹旦的直属部队中,除了一部分老弱被清除出队伍之外,有一部分曹氏族人也被调离了军队,被分派到别的军营之中,曹子风就是这些人中的一位。

    曹子风被调到了董康买营中,担任斥候小队的队正一职,这职位和他在曹旦营中的职位相当,只是,在董康买营中,自然比不上在曹旦军中任职那般愉快,这也是人之常情,毕竟,那时,在他身旁的都是他的本家兄弟,现在,大部分同伴都是异乡人。

    不过,在表面上,曹子风并没有流露出任何不满的情绪,而是尽心尽力地融入了队伍之中,认真地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他从小习武,本事自然是有的,来到营中以后,在单挑对阵中,很快就击败了几个挑头闹事的刺头人物,与此同时,他并没有倨傲的神色流露于表面,反倒对士兵们表现出了自己亲和的一面,因此,很快得到了手下的认同,毕竟,对这些普通士卒来说,跟随一个武艺高强的主官,比起跟随一个武艺糟糕的统领来说。战场上地存活率当要提高不少。

    大战即将打响。敌我双方地士卒都在本方大营中养精蓄锐,为明日的大战做准备,然而。这些士卒中并不包括斥候营的弟兄们,在大战即将来临之际,他们要远比平日忙碌,搜索地范围也比平日要远,为的就是找出敌人布下的圈套和陷阱,以免在明日的大战中失去先机。被敌所乘。

    以往,两军的斥候在巡逻中若是相遇,除非领兵的队正喜欢杀戮,性情嗜血,不然,他们都会远远地避了开去,就当没有瞧见对方一般,在幽州战场上。差不多算是惯例了。

    然而,从前两天开始,这个惯例就被打破了。

    不约而同地,双方地斥候在相遇的过程中开始了厮杀。一旦碰见对方的人,只要不是人数相差悬殊。他们都会主动地向对方发起挑战,不死不休。

    这一切都是为了那场即将开始的大战,为了探寻敌军的布置,斥候们身上承担的任务极重,在严厉的军令之下,他们不得不将生死置之度外,哪怕能探听到一点消息,斥候营的探子全部战死也无所谓。

    是地,对那些将官来说,这些斥候只是他们手中的棋子而已,他们的生死也不过是些数据上的统计而已!

    对普通地士卒来说,战争本就是残酷的,无论它们被那些神官说得有多么神圣,事实也不过是如此!

    曹子风地斥候小队很幸运,在这几天的例行巡逻中,他们和敌军的斥候并没有打什么照面,发生的战斗场次不多,偶尔遇见敌军的斥候小队,敌方的人数和战斗力都比他们要低,一场小规模的战斗下来,敌军往往很快就崩溃了,而本方的战力却丝毫不损。

    这样以来,那十几个斥候就更加依赖曹子风了,对他几乎是言听计从。

    其实,曹子风自己清除,自己的斥候小队之所以损失不多,乃是因为他们负责的巡逻地段处在高畅军的势力范围中,敌军的斥候小队一般是不敢轻易进入的,就算是进入,也是偷偷摸摸的,根本不敢大张旗鼓。

    然而,这次出巡则不一样,他们这个斥候小队将深入敌军的势力范围中,探查敌军左翼军队的布置。

    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任务!

    他的那些手下得知自己的斥候小队被分派到这个任务后,纷纷唉声叹气,抱怨自己的运气不好,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个任务是曹子风去斥候营统领那里主动要求领取的。

    曹子风之所以要这样做,自然有他的算计,这就不足为外人所知了。

    十来骑来到了一片山岗下,说是山岗,其实只是一个小小的土坡而已,这土坡距离幽州军的左营已经不远了,幽州军在土坡上放了一把火,将那些小树和草丛烧了个一干二净,焦褐色的土壤上仍然散发着草木灰的味道,一株被大火烧得只有半截形状干枯的大树孤零零地矗立在土坡上,在暮霭的映照下,分外凄凉。

    “大人,前方就是敌营,我们是不是就此止步!”

    在山岗下勒马停住之后,斥候小队的副队正刘海来到曹子风身侧,神情郑重地对他说道。

    刘海今年三十好几,经历过好几次大战,跟过好几个主子,算是军中的老油条了,这一路行来,他一直忧心忡忡,生怕遇见敌方的优势兵力,作为一个身经百战的老兵,他非常清楚,自己这一行的所作所为实在是太危险了。

    然而,也许是老天保佑吧,

    行来,在幽州军的势力范围中穿行,却不曾遇见一个却并未就此放下心来,越是靠近敌营,他就越是担心。

    曹子风瞄了刘海一眼,眼中略略带着一丝讥讽。

    —

    “怎么?我的刘大队长,你是害怕了!”

    不待刘海出言反驳,他转过身,对着其他的斥候哈哈笑道。

    “大丈夫,功名但在马上取!翻过这片山岗,就可以清楚地瞧见敌军左翼的布置,待我们将这消息传递回去,赏赐之类的东西,上面绝不会少,诸位,既然已经来此,难道就此止步,畏缩不前不成!”

    说罢,他轻轻挥动马鞭。驱马朝山岗上冲去。声音随之传来,余音袅袅。

    “大好男儿,且随某家而来!”

    斥候们受其鼓动。纷纷大喝相应,拍马跟上。

    刘海犹疑了一下,脸上阴晴不定,不多会,他长叹一声,紧随在那些人身后。拍马冲了上来。

    转眼间,前面那些骑士就消失在了山岗背后,刘海忙挥动马鞭,轻轻打了一下身下的坐骑,身下的战马猛地提速,绕过一块巨石,冲上了山岗。

    上了山岗之后,视野豁然开朗。刘海勒住马缰,战马猛地提起前蹄,嘴中发出一声悲鸣,几乎直立起来。马鞭从刘海手中颓然落地,他一把抽出腰间地横刀。

    在山岗另一侧地斜坡上。己方的十来骑已然落在敌方的包围之中,晃眼看去,足好好几十骑,一时间,刘海心惊胆颤,几乎从马背上掉落下去。

    怎么办?

    刘海地第一个念头就是逃跑,然而,最终他还是鬼使神差地冲下山岗,和同伴们会合在一起。

    “悔不该听老兄之言啊!”

    见刘海冲入阵中,曹子风长叹一声。

    “莫废话,迎战要紧,一会往左侧冲杀!”

    敌骑很快冲杀过来,根据多年的作战经验,以及在战场上养成的直觉,刘海觉得敌军的左面防守比较薄弱。

    “好!”

    曹子风应了一声好,举起手中的马槊,高呼道。

    “儿郎们,随我往前冲!”

    曹子风一马当先,朝山岗的左侧冲杀过去,很快,就有十来骑敌军圈马绕了过来,挡住了他地去路。

    “挡我者死!”

    曹子风高喝一声,屁股离开马鞍,双脚紧紧地套在马镫上,在疾驰的战马上站立起来,手中的马槊闪电一般朝挡路的敌军疾劈而去。

    对面的敌手却非易于之辈,面对曹子风咄咄逼人的声势,他毫不惊慌,长槊横架在胸前,恰好挡住了曹子风的长槊,随后,他扭动槊杆,尾高举,槊尖朝下,将曹子风的马槊架了开去,两人交错而过。

    很快,曹子风就陷入了敌骑地包围中,无法前进一步。

    乘着曹子风和敌骑纠缠之际,刘海从他身侧冲了过去,弯腰躲过敌茅,在两骑交错而过之际,挥动横刀,将一骑斩落马下,那人无声无息地摔落,随即被后面跟上的战马践踏而过,眼看就不活了!

    敌军的左翼的确比较薄弱,但是,总人数也比本方要多,作为矛头地曹子风被敌骑纠缠住之后,后面的那些同伴自然也无法冲杀过去,很快,四面八方地敌骑就围了过来,将他们团团围住。

    眼看这样下去不是一个事,刘海瞬间有了决断。

    要想全员突围,只能是妄想了,如今,逃得一个算一个,同伴们坠在后面,已然被敌骑分割包围起来,看来只有自己和旁边的曹子风有这个机会逃脱了。

    刘海扭转马头,在敌骑截杀之前换了一个方向,朝陷入战团的曹子风处奔去,那里,只有两个敌人挡在面前,他只要搭一把手,两人就有机会冲杀出去。

    刘海的计算并无错误,大部分敌骑都在忙着围杀他的那些同伴,一时之间,无法冲杀过来,刘海冲过去之后,很快就帮助曹子风击退了当面之敌,两人齐齐闯了出去。

    前面一片开朗,不再有敌骑截杀过来。

    没有了马鞭,刘海用手拍打马身,纵马向前疾驰而去,蓝天在他眼中跳跃不止,他心情轻松无比,就像所有逃出生天的人一样。

    突然间,他觉得有人在自己身后猛地推了一下,他整个人离开马背,飞了起来,蓝天在眼前突然旋转起来,大地急促地向自己靠近。

    刘海一只脚挂在马镫上,被战马拉着朝前疾驰,面庞不断地摩擦着大地,就在失去神智之前,曹子风的脸映入了他眼底,那是一张微笑的脸,充满了志得意满,他手中的长槊正在缓缓收回,槊尖一片血红。

    那是我的血吗?

    这个念头闪过之后,刘海就失去了所有的知觉。

第一百二十章 五月二十日 (九)

    时三刻。

    幽州军大营。

    太阳尚未完全落山,半个日头悬挂在西边的山坡上,暮霭映红了小半边的天空,天色虽然尚未黑下来,大营内,却三三点点地燃烧起了篝火。

    士兵们以什或队为单位,围绕着燃烧的篝火,个个油光满面,笑逐颜开,享受着烤肉和肉汤的美味,有人在低声吟唱,有人状似癫狂,拄着长矛围绕着火堆跳舞,其他人在拍掌应和,喧嚣声铺天盖地,直上云霄。

    明日就是两军决战之日,今日依然在笑着,叫着,跳着的这些人究竟会有多少人活下来,又有多少人死去,就只有天知道了!

    罗艺是寒门出身,能够登上如今的高位,也是从小兵开始,一步一步爬到现在这个位置上,所以,对一般士卒的心情,他很是了解,他知道,在一场即将决定胜负的大战役前,不能使士兵们过于压抑,应当适当地让他们放松一下,缓解紧张的情绪,如此,在会战时,军队的士气才能饱满起来。

    所以,今晚罗艺命令部下宰杀了许多头羊,把它们分发到全军,让士兵们敞开肚子吃过饱,并且放开了营中不许大声喧哗的命令,任那些士卒尽情发泄。

    当然,美酒什么的是无须供给的,纵然是放松,也是需要一定的限度,这些军汉久处北地边塞,和那些胡人差不多,性喜烈酒,以作御寒之用,不过。他们一旦喝起酒来就没有节制。今日若是狂饮,明日个个将烂醉如泥,还有何力气参加生死厮杀?

    不过。罗艺也向军中将士许下诺言,若明日大败冀州兵,得胜归来后,军中将大摆宴席,任由将士们狂喝烂饮,不加限制。从某一方面来说,这让幽州军的众将士多少平添了几分斗志,增加了几丝血气。

    若是失败了,那自然一切皆休!

    在罗艺中军大帐前的草地上,罗艺和军中地一干高级将领也在举办宴会,大家纵然是席地而坐,在他们前面依旧摆着低矮地几案,上面摆好了一盘一盘的肉食。有的烤肉上面尚冒着几丝热气。

    这里地气氛比不得别的地方,未免压抑了许多,这虽然有主帅在座的缘由,同样。也和将领们担心明日的决战有关,忧心于即将展开的大决战。这使得那些原本粗豪的家伙也放不开性子了!

    让他们如何不担心?

    明日就要和高畅军展开决战了,主帅罗艺却仍未将战斗任务分发下来,难道是总管大人心中也没有底吗?大部分将领难免会如此猜想。

    罗艺面带微笑,一味地招呼自己地手下,让他们放开手脚,大口吃肉,他的那些手下却大部面色沉重,很有点食不下咽的意思。

    这场酒宴是从申时开始,到现在已经一个多时辰了,看罗艺的样子,似乎并无罢宴商谈正事的样子,将领们只好强颜欢笑,面面相觑,低头吃喝。

    从军以来,罗艺就一直在边军中效力,最终爬到了现在这个位置,他在军中的威信无人可敌,在座的诸位将领大多出自他的门下,只要罗艺没有开口,他们就不敢出声说话,心中再是不安,也只能强行压抑。

    毕竟,自从跟随罗艺以来,他们还尚未打过什么败仗,就像高畅在冀州军中地地位一样,罗艺在他们心目中,同样是不败的战神。

    就在酒宴正酣之际,罗艺的亲兵从一侧走了进来,在罗艺的耳边小声地说了两句,在有心人地目光中,罗艺的眼睛分明亮了一下。

    “各位慢用,本总管稍顷即来!”

    罗艺向众将打了声招呼,然后在那些犹疑地目光中,随着那个亲卫离席而去,钻进了一旁的中军大帐,在大帐之中,已有几个人等候在内。

    罗艺径自来到帅座坐下,凝神望着下面躬身站立的那人,半晌,他摆摆手,示意众亲卫退出帐外。

    “小的曹子风参加总管大人!”

    曹子风一脸媚笑,然后朝堂上高坐的罗艺倒头拜了下去,事前,他已经将由于厮杀而略显破烂的衣甲整理了多次,现在,他仍觉得自己显得颇为失礼,多少有些打自家主子的脸面。

    “起身说话!”

    罗艺的声音不带丝毫的表情,却带着上位者应有的威严。

    “是!”

    曹子风再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方才起身,腰杆却依然朝前弯着,然后,缓缓朝前行去,将双手中平放的一张绢帛放在罗艺面前的案几上,然后,躬身退了回来。

    绢帛上写满了字句,罗艺拿起绢帛,细细地瞧看一番,脸上依然面无表情,不动丝毫声色,那时而扩张,时而紧缩的瞳孔却将他的心思展露无遗。

    “很好!”

    他放下绢帛,哈哈笑道。

    “汝能将此物送入军中,当是一件大功,本总管赐你十金,出帐后由刚才领

    那人发放,汝的忠勇,本总管必将向你家主公传达,下去吧!暂时委屈你两日,待在住所不得外出,大功告成之日,再行封赏!”

    “谢大人!”

    曹子风大喜过望,长揖在地,然后慢慢躬身退出。

    自家主上和对方所谋何事?曹子风大概也知晓,他自然知道,若是自家主子和对方所谋之事得逞,自己自然功不可没,日后,就算是指挥千军万马,也未可知啊!

    待曹子风退出大帐之后,罗艺收敛笑容,他再次拿起绢帛,仔细地瞧了一片,这一次的速度比先前慢了不少,就像是在欣赏一副极美的画作一般。

    “来人!”

    他将绢帛丢入一旁的火盆之中,瞧见其化为灰烬之后,他高声喝道。

    片刻之后,罗艺在亲卫们的簇拥下重新回到外面,他坐下后,目光在诸位将领身上一一掠过,众人沉默下来,静静地望着他。

    他咳了两声,面带微笑,轻声说道。

    —

    “诸位,酒足饭饱否?”

    众将纷纷应诺,点头不已!

    “甚好!”

    罗艺点点头,高声说道。

    “明日,将于敌寇决战,诸位可有信心否?”

    众将纷纷回应,个个信心百倍。

    “诸君如此勇猛,本总管甚是欣慰!”

    罗艺继续缓缓点头,猛然间,神色突变,声色俱厉。

    “如此,且听号令,薛万钧!”

    “末将听令!”

    薛万钧大喝一声,从左侧第一席的位置上猛地窜了出来,单膝跪地,向罗艺行了个军礼。

    “你且领本部人马为中军,明日拂晓出兵,此战,有进无退!”

    “诺!”

    薛万钧高声领命,接过罗艺身侧的亲卫递上的令箭,退了下去,另一侧,又一武将在罗艺的号令下出列,领受任务。

    不多时,在座的诸将都已领受了任务,罗艺的命令简单明了,每个人却都知道自己应该在战阵上做什么?

    在商议军事的时候,大多数的时候,罗艺都会争取他们的意见,集思广益,自然能尽量避免出现差错,不过,一旦下达军令后,就不容他们有半点违背,这一点,他们心知肚明。

    然而,像今天这样,一点也不征求他们的意见,就下达了作战计划,却不多见,何况,明日一战将会决定整个幽州集团的成败。

    这是不是莽撞了一些?

    不过,在罗艺的军威之下,没有人敢于提出疑问,他们唯有听令行事,回到自家的营帐,为明日的决战做准备。

    “父亲大人,明日一战,我做什么?”

    待众将离开之后,罗成跳了出来,先前,他一直在等罗艺叫自己的名字,却一直未曾等到,这未免叫他心有不甘,好不容易忍到所有人都离开后,他终于按捺不住,将自己的不满表现了出来。

    罗艺静静地瞧着他,片刻之后,方才说道。

    “明日,你率领雷骑为预备队!”

    “什么?”

    罗成一心想要上阵厮杀,以雪昔日在高畅面前败退之耻,自然不想率领预备队,他以为是自家父亲担心自己的安危,于是,张口欲道。

    罗艺摆摆手,示意他不用多说。

    “明日一战,能否击败敌寇,全系在你身上了,你附耳过来!”

    罗成不解地走上前去,罗艺在他耳边小声说道。

    “有把握吗?会不会是对方的圈套?”

    罗成的神情略显茫然,很明显,罗艺刚才所说的话让他感到了强烈的震撼。

    “不会!”

    罗艺冷笑一声。

    “那个人是窦建德的妻舅,在高畅手下,肯定没有好果子吃,一旦高畅将窦建德在军中的影响全部消除,那个人将死无葬身之地,他要想活命,唯有如此!”

    “如此甚好!”

    罗成点点头,然后抬起头,神色坚毅地望着自己的父亲。

    “父亲大人,那我就告退了,明日一战,必将砍下敌酋脑袋,不负父亲大人所望!”

    “万事小心!”

    罗艺深深地瞧了罗成一眼,瞧着他的背影慢慢消失在黑暗的远处,方才将目光移回,落在大帐前那杆高耸的大旗之上。

    他挥挥手,将亲卫们赶了下去,然后,围着那杆大旗慢慢踱起步子来,他没有戴头盔,只用一根丝带系着头发,晚风徐来,将他的发丝缓缓吹散。

第一百二十一章 幽州大战(一)

    五月二十一日,辰时三刻。

    蓟县城外十里,桑干河北岸五里的平原上,旌旗密布,五万多幽州军和三万高畅军各自摆下了绵延十余里的阵势形成了对峙,大战一触即发。

    薛大用纵马缓缓驰出队列。

    这是一个小山坡,山坡下是一片宽阔的平原,在那片平原上,高畅军已经摆好了阵势,间隔己方不过两三里,山坡上的幽州军能清晰地听见对面的战鼓声,也能清楚地瞧见对面敌军打着的旗号。

    本方事先占据了这个土坡,居高临下,从地利来说,占有了上风,罗艺的命令也不是让他们攻击,只是让他们防守,这样看来,与从下往上攻的高畅军相比,优势时分明显。

    然而,作为右翼这只军队主将的薛大用却并不这么想。

    他微蹙着眉头,目光在扎下阵势的部下们身上缓缓掠过,最后,落在那面薛字大旗上,黑色的旗面上,那个斗大的红色大字似乎特别的刺眼。

    说不定,这将是薛字大旗在这片土地上最后的一次迎风招展了!

    这个念头从薛大用的心中油然而生。

    薛大用之所以如此悲观,多少还是有一定的理由。

    幽州军总兵力一共有五万人,位于右翼的这只军队却只有一万不到。其中。还有数千才征召入伍地精壮,真正能在血战中派上用场地只有薛大用手下的这一千多人,这一千人都是薛家的老兵。随老帅薛世雄厮杀了许久,打过突厥人,也剿杀过叛贼,个个身经百战,经验丰富,他们能活到现在。除了运气以外,多少也有一些本事。

    可是,经过这一役后,在这些人中间,又有多少人能活下来呢?

    薛大用长叹了一口气。

    薛大用今年四十岁,他是薛家地家奴,从小跟随薛世雄习武,薛世雄征战的时候。他就是薛世雄的亲信家将,深得薛世雄的信任。

    薛世雄在河间七里井被窦建德破营大败之时,他并不在军中,而是在幽州。也就是当时的郡边塞防御胡人,当他得知消息赶回蓟县时。薛世雄已然逝世,而薛家兄弟已经决定将蓟县拱手让过罗艺,迎他入主。

    对薛家兄弟的决定,薛大用甚为不满,在他看来,首先幽州是薛家地幽州,然后是大隋的幽州,无论如何,也不能拱手让给叛贼罗艺。

    幽州军虽然在七里井遭到重创,大量精兵被高畅收编,损失惨重,然而,只要薛家兄弟能励精图治,一定能够东山再起。

    幽州虽然缺乏人力,却不缺少战马,何况,幽燕健儿自古以来就是骁勇善战的勇士,在薛大用看来,一个幽州人可以敌得两个冀州贼,所以,要重建一只精兵并不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

    然而,薛家兄弟毕竟是薛大用的主子,他虽然可以委婉的提出自己的意见,却不能反对他们的决定。

    最初,罗艺入主幽州之时,也还谨慎,并未剥夺薛氏地大权,对薛家兄弟也还重用,仍然让他们统率薛家旧部,委以重任。

    然而,最后他还是暴露出了自己的狼子野心。

    首先,他命令薛万彻率领本部人马前去攻打上谷郡,将薛家的精锐抽调一空,随后,慢慢将自己的嫡系将领安排在了各个重要地位置上。

    用认为这是排除异己,然而,薛家兄弟对此却未置可

    现在,罗艺将仅存的一千薛家军安排在了右翼,交给了他数千新军,对面与本方形成对峙地却是数千精锐的高畅军,双方人数虽然相当,对方却是精兵,本方呢?大部分是没有上过战场的新兵,个人战力虽然不错,却散漫无章,连普通的队列也排不好,薛大用虽然让一部分精干的老兵下到新兵队伍中担任低层军官,负责指挥那些家伙,然而,总的说来,形势险恶啊!

    “杀!”

    对面的高畅军中突然传来一声大喊,数千人齐声喊杀,声势颇为惊人,随后,对面的战鼓声也变得急促起来,随着急促的鼓点,对面的高畅军开始了行动,他们踩着鼓点的节奏缓缓朝这边移了过来,衣甲鲜明,刀枪闪闪发光,远远望过去,就像是一片移动的钢铁森林。

    这就要来了吗?

    薛大用不由凭住了呼吸,他掉头望着自己的那些手下。

    在对面气势的压迫下,本方的阵线微微有些躁动,那些新兵们明显对此准备不足,在他们脸上,多多少少流露出了一些惊惶,有的人甚至双脚发软,差点掉头就跑,多亏薛家的那些老兵用皮鞭和刀鞘呵斥,这才稳住了阵脚。

    “弟兄们!”

    薛大用策马从阵前缓缓驰过,高声喊话。

    —

    “事到如今,唯死战而已!对面的那些冀州贼一旦破城,烧杀劫掠,无所不为,你们的亲人都在城中,你们愿意让他们死在那些冀州贼的屠刀之下吗?你们愿意将自己的财产拱手送上吗?你们愿意任由自己的妻女被那些家伙凌辱吗?”

    “不愿意!”

    有人在阵中高声回话,随后,数千人齐声应和,声音响彻天地。

    “既然不愿意,你们只能拿起手中的刀枪,死战到底!”

    “死战!死战!”

    这只才成型不久的军队终于表现出了几分军队该有的气势来,不管是老兵还是新手,他们纷纷高举手中的兵器,大声呼喝,唯有如此,他们方能忘掉心中的恐惧,坦然面对即将来临的厮杀。

    “神君庇佑,

    有我无敌,

    战无不胜,

    攻无不克!.

    越来越近的高畅军中传来了一阵呼喝声,这声音整齐划一,随风飘了过来,清晰可闻,很快,将略显杂乱的幽州军的喊声压了下去。

    与此同时,从战场的另一侧传来了一阵厮杀声,那厮杀声中伴随这震耳欲聋的战鼓声,以及沉闷悠远的号角声。

    薛大用策马站在山坡上,扭头望向那边,在三里开外的中路战场上,敌我双方已经开始交手了。

    他马上将视线移了回来,现在不是担心中路战场的时候。

    “弓箭手,准备!”

    望着越来越近的敌军,薛大用下达了第一个命令,在旗语和鼓声的指挥下,数百弓箭手列队而出,来到了阵前,个个张弓搭箭,凭息等待。

    对面的高畅军依然在喊着奇怪的口号,一步一步踏着鼓点,缓缓向此行来。

    薛大用抬头望了一眼天空。

    东边的天空,漂浮着厚厚的黑云,而太阳此刻就在黑云之后,阳光被其遮挡,天色因此极其阴沉。

    风急速地掠过,阵前的大旗在风中铺展开来,绷得极紧。是要下雨吗?

第一百二十二章 幽州大战(二)

    罗艺站在高坡之上,战场在他眼底一览无遗,他神色肃炯地望向桑干河方向,在面前这只敌军的后面,乃是对方主帅高畅的本阵,只要能突破敌军的防线,冲杀过去,斩掉高畅的狗头,将是一场难得的胜利。

    这个念头是如此地迷人,罗艺的身躯忍不住颤抖起来,他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拳头,双目中就像要喷出火焰一般。

    “左翼列阵完毕!”

    “右翼列阵完毕!”

    罗艺的亲兵观察着本方两翼的旗号,不时向罗艺汇报,罗艺充耳不闻,仍然全神贯注地观察着高畅军的阵型。

    “中军列阵完毕!”

    罗艺目视前方,将手放在了腰间的刀柄之上,他抬头望向天空。

    卯时时分出现在东方天际的太阳此刻已经被黑云所吞噬了,那片黑云随风由东面朝头顶这片天空滚滚而来,或许不多时就会出现在笼罩整片天空吧?

    这并不是一个作战的好天气!

    只是,如今敌我双方已经摆下了阵势,欲罢不能,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啊!

    “中军前锋,准备出击!”

    罗艺高喝一声,抽出横刀,用力指向前方。

    一旁的亲兵忙向掌旗官高呼,掌旗官忙不迭地命令旗手转换旗号,之后,高坡上的一百来面旌旗便和中军大旗一般打出了中军前锋出击的信号。

    与对面的高畅摆出兵书上没有的奇怪阵型不同,罗艺摆出地阵型乃是典型地方阵。

    薛大用负责右翼部队,左翼的军队则由他的心腹大将罗天宝率领。中军前锋由薛万钧统率。自己则坐镇中军后队,统揽全局。

    在这个阵型中,罗艺采取了厚左薄右地战略。将军队的主攻方向放在了左侧,在那里堆积了重兵。

    表面上,他左翼的部队人数和右翼相当,然而,罗天宝统率的是军中精锐,与薛大用统率的新兵相比。战斗力不可同日而语。

    薛大用之所以认为罗艺的排兵布阵是为了铲除自己这个异己,并不是一点道理也没有啊!

    罗艺地中军虽然强大,人数众多,其中大部分也不过是征集而来的新兵,罗艺亲自率领这些新兵,将其放在本阵,显得声势惊人,无非就是想把高畅的注意力吸引到中路来。为左翼的强攻做准备。

    当然,要想将高畅的注意力吸引到中路,要让他误会本方的主攻方向是在中路,只靠虚张声势是不行的。所以,罗艺命令中军的前锋向高畅地中军发起了攻击。

    幽州地处边塞。人烟稀少,属于一半耕种一半放牧的地带,农耕之人一般居于坞堡和城池之中,游牧之人则逐水草而居,故此,幽州不缺战马。

    罗艺的幽州军共有五千骑兵,其中,他手下的幽燕十八骑率领地乃是重装铁骑,也就是俗称的雷骑,每一人率领一百人不等,此雷骑共有一千多人,接近两千人,以幽州地财力和出产,要供养这一千多雷骑,已然达到极限了。

    其余那些则是游骑,士兵皆着皮甲,战马自然也不会披上马凯,由于罗艺多次和突厥人作战,对突厥人的战术所知甚深,他也不是什么迂腐之人,因为是蛮夷之学,就不屑一顾,相反,他反而是一个信奉拿来主义的家伙,只要是好的东西,就会拿来使用,不会管它是来自什么地方?所以,幽州军的这数千游骑采用的乃是突厥人的战术。

    薛万钧率领的中军前锋共有一千五百人,他们全部皆是轻骑,虽然是轻骑,一千多匹战马在平原上疾驰冲锋,蹄声如奔雷,声势依然极其惊人。

    罗艺目无表情地瞧着本方的轻骑向对面高畅军的阵地冲杀过去,他慢慢调整着呼吸,使得心脏不至于跳动得那般激烈。

    通过曹旦传递过来的消息,罗艺已经知晓了高畅阵中的虚实,此战,他已然胜券在握,然而,在胜利并未来临之前,他仍然不能掉以轻心,故而,虽然只是一次小小的试探性攻击,罗艺依旧有些紧张。

    想当初,他十五岁从军,这时的心情和初阵时多么的相像啊!

    那时的自己恐怕想不到自己会达到如今的地位吧?当时,他的梦想就是成为了父亲那样的人,当上监门将军,虽然,他父亲的这个将军并没有什么实际的权力,他家的家境也不过是比贫寒稍微好一点。

    没想到自己现在居然成为了一方之豪,能够统率千军万马,今日一战之后,若能得胜,日后,成王封侯也未可知啊!

    要是自己能够挟大胜之威,南下夺得冀州等膏肓之地,说不定也会有成就大业的一天,那时,也用

    现在这般需要找一家豪雄投靠,屈居人下。

    —

    骑兵们在冲锋时是不会高声喊叫的,他们大多伏在马背之上,躲避迎面扑来的疾风,然而,在罗艺的心中,却隐隐听到了本方儿郎在马背上的冲杀声。

    他的心神有些恍惚,在这决定命运的战阵之上,他不由想到了从前。

    自己出身寒微,不过是一军户的后代而已,在背后也没有什么门阀世家支持,之所以能成为将军,爬上高位,完全是自己一刀一枪地拼杀而来的,当然,这也和圣上的支持脱不了干系,若不是圣上对自己的武勇喜爱有加,自己也不会有今天。

    圣上对自己是有大恩的啊!

    当初,自己领兵起事,圣上知道了这个消息后,不晓得有多么伤心啊!

    可是,圣上,你可知晓了,罗艺我之所以如此,不过是为了活命罢了!

    像赵什住、贺兰谊、晋文衍的家伙,打仗不行,只晓得盘剥百姓,收敛钱财,自己在外征战平叛,那些家伙却在背后下自己的黑手,不仅克扣军中的物资供应,并且到处造谣说自己要谋反,想把自己调离军中,然后暗自杀害。

    自己之所以起兵,不过是为了活命啊!

    圣上,若不是朝中有这么多奸佞,你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啊!

    宇文化及!

    哼!此时,为了对付强敌高畅,这才与你虚以尾蛇,假意结盟,那家伙真是恬不知耻,居然想让自己投靠于他,自以为拥有二十万精锐禁军,天下就成为了他囊中之物,这家伙还真是无知啊!

    一旦击败了高畅,罗艺就会以为先皇报仇的名义,斩杀宇文化及的使者,然后挥师南下,夺取冀州之地,日后,若是有机会砍下宇文化及的狗头,也算是报答了先皇的大恩。

    不过,这些都是以后的事情,若是不能在这次会战中击败高畅,一切皆休。

    天罗地网已经为对方布下了,现在就看结果如何了?

    罗艺将注意力放在了薛万钧统率的马队之上,高畅军的战斗力不比一般的变民军,经过几次交锋,罗艺已然得知对方的战力不在幽州军之下,不管是单兵作战的能力,还是组阵作战,都极其强悍,不晓得这千骑冲阵,能不能突破对方的防线。

    罗艺命令掌旗官挥动旗帜,让中军的步兵开始出动,这时,亲兵观察到本方两翼的旗号,说是高畅军的两翼已经开始了行动,罗艺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命令两翼的部队展开队列,迎敌作战。

    这时,薛万钧率领的马队已经来到高畅的中军阵前,在中军第一线负责指挥的乃是管小楼,他统率的基本上乃是高畅的嫡系精锐,这些士兵个个久经战阵,面对敌骑的冲阵,每个人都毫无惧色,他们紧紧地握着手中的武器,直视前方,等候着上官的命令。

    军中的队正们则将目光投在一侧的军旗上,一旦上面发布命令,军旗就会展示旗语,敌骑席卷而来,蹄声雷动,大地仿佛都在颤抖,在这样的情况下,通过战鼓声传达的鼓令已经不怎么可靠了,他们暂且只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眼看敌骑距离阵前只有五百多步了,军旗终于有了变化,随后,响起了阵阵的战鼓声,只不过在战马的蹄声之中,这鼓声显得稍微弱了一些,节奏什么的并不怎么清晰。

    “竖茅!”

    队正们瞧了一眼旗语之后,扭过头,高声呐喊,在他们的命令下,士兵们将手中的长矛斜斜向上,竖立在地上。

    这些长矛都有一丈来长,由硬木做柄,在前方套上了一尺来长由精钢所造的矛头,竖立于地,就像一片闪着寒光的森林,向着前方疾奔而来的敌骑传达一种信息,只要是撞上来,任你再是勇猛,也将死无葬身之地。

    旗语再次变换。

    “弓箭手,出列!”

    弓箭手从后排鱼贯而出,在长矛手之间留下的空隙列阵,他们神色平静,从箭壶中抽出雕翎箭,默默地搭在弓弦上,然后整齐划一地扯开弓弦,箭头斜斜向上,蓄势待发。

    敌骑已进入三百步内,视野良好的人能够清晰地瞧见马上的骑士呼吸时吐出的白雾,四目相对,双方的眼中都充满了狰狞的血丝。

第一百二十三章 幽州大战(三)

    一百步.

    一百五十步.

    根据事先在阵前划下的白线,高畅军第一线的统军军官能清楚地知道敌骑和本方的距离,他大睁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紧盯着黑云般挤压过来的敌军马队,凭住呼吸,高举右手,一旦敌骑达到射程,就会下令弓箭手们射击。

    薛万钧虽然是员猛将,号称有万夫不当之勇,单骑闯阵,斩杀敌将然后从容而回这样的事情也做过不少,若非没有罗成,他算得上是幽州军的头号猛将,然而,他虽然骁勇无敌,却并非纯粹的武夫,只是仗着一味的血气之勇厮杀拼斗。

    “转向!”

    顾不得迎面而来的疾风,薛万钧张开嘴,大喝了一声。

    位于队伍最前列的他猛地一勒马缰,右脚尖在马腹上一点,身下的战马极其熟练地止住了前冲之势,猛地转过方向,与高畅军的阵线呈平行之势,朝左侧奔去。

    “呜!”

    紧跟在薛万钧身后的亲兵吹响了号角,整个骑队随之改变了方向,皆随着薛万钧往左侧直冲而去,大量尘烟飞起,像一道灰雾在高畅军阵前直冲而起。

    自己率领的只是轻骑兵,而非全身重甲,连战马也披着几十斤重马凯的雷骑,面对摆好阵势,准备齐全的步兵方阵,不可能直冲而入,在这样的情况下,若是强攻,只能给送上人头,让他们平添许多战功。

    长矛阵,箭阵。这些都是轻骑兵的克星。

    作为久经战阵的武将。薛万钧很是明白这样地道理,要知道,草原上地那些胡人轻骑便多次在他统领的步兵方阵中吃过这样的亏。轻骑兵擅长地是突袭,而非像重骑兵那样强攻,两者各有优缺点。

    草原上的胡人轻骑若是冲击隋军准备齐全的步兵方阵,基本上都不会占到什么便宜,那些胡人得到的教训多了,最后。再面对这样的步兵方阵,他们就改变了战法,而现在,薛万钧采用的战法就是来自于那些家伙。

    薛万钧率领马队在高畅军阵前来回疾驰,这些骑兵大多来自边塞一带地牧民,他们的祖先大部分是当初进入中原的胡人,不过,经过一百多年的传承。这些人身上多少有着汉人的血脉,一般人都有两个姓,一个是胡姓,一个是汉姓。就像当初的隋文帝一样,他的汉姓是杨。胡姓则是普六茹,到现在,这些人多以汉族自称,当然,在那些坚持汉家衣冠传承的汉人世家眼中,他们则是不择不扣地胡人,故而,他们才会采取游牧的生存方式,而不是聚集在坞堡之内进行农耕。

    由于这些家伙都是游牧出身,基本上出生下来刚走得的时候,他们就会被家人放在马背上,可以说,从小就熟知马性,精通骑射,与草原上的胡人相比,也不遑多让。

    高畅军地士卒大多来自冀州,青州,如清河,信都,河间,平原等地,那里虽然不像幽燕等边塞之地盛产良马,却也不像江南之地,奇缺战马,毕竟,胡人入关占据北地已有一百多年,这些游牧民族虽然慢慢被汉化,同样,他们的一些习俗也在影响着汉人,这种影响是双方面地东西,像胡人这样的骑射之道,汉人也不欠缺。

    而高畅军的精锐士卒都是从那些武勇的汉子中挑选出来的,对于骑马作战并不陌生,就算是步卒,只要稍经训练,也能成为不错的骑兵,再加上,他们在高畅的率领下作战,一直以来,很少有败阵的时候,所以,个个心高气傲,认为在神君庇佑之下,他们乃是天下少有的强兵悍卒。

    然而,在这一刻,他们终于大开眼界了,颇受了一些打击。

    与本方对阵的那只幽州军马队的表演证明了谁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精骑,他们在本方阵前来回疾驰,任意改变着方向,阵型却丝毫不乱,一千多人的骑队就像是一个人一样,简直让人叹为观止。

    有些士卒大张着嘴巴,目瞪口呆地望着敌骑在阵前来回疾驰,甚至忘却了这是在战阵之中。

    负责指挥的前线军官自然不会像手下的士兵那样沉浸在敌人的马术表演之中,他一脸紧张,目光死死地盯着阵前耀武扬威的那只马队,只是,战马疾驰而过时大量疾驰的烟尘遮挡住了他的视线,更糟糕的是,风是从敌军那个方向吹来的,在大风的帮助下,那股烟尘越来越大,铺天盖地,扑将过来,他观察不到敌军马队的动向,也不知道敌人距离本方是近是远,是还在弓箭手的射程之外,还是射程之内。

    他有些犹疑,不知如何是好?

    命令弓箭手射击?

    若是敌骑在射程之外,那不是白白浪费剪枝,更重要的是,对方也许会乘本方弓箭手力怠,无法继续发射箭矢之际,冲杀过来,那时,单凭第一线那单薄的长矛阵能抵挡得住吗?若是被对方冲破第一道防线,那就是自己的失职了,如此,自己只能领受军

    算如此,也愧对神君大人啊!

    可是,不如此做,难道对敌骑置之不理?

    若是敌骑和本阵的距离靠得过近,那些家伙冲杀过来,弓箭手最多不过只能一发,如此,对本方的防御也没有多少帮助啊!

    前线军官姓章名逾,他是一个典型的下层军官,擅于服从命令,听从上面的指挥行事,并不是一个能灵活做事的家伙,他是长河营的老兵,在饶阳的时候就跟随高畅了,由于他的资历老,也立过不少战功,后来进入讲武堂学习过一阵,在高畅这次北征之际,他从讲武堂毕业,成为了一个校尉,负责这次第一线的指挥。

    由于才成为校尉不久,对于这个能够独当一面的职位。他还不怎么习惯。对于敌骑地战术,他也没有什么了解,一时之间难以决断也在所难免。

    因此。他下意识地朝后方望去,想知道位于第二线地前线总指挥官管小楼有何命令,然而,位于第二线的军旗并未有什么变化,一切仍需他自己拿主意。

    要知道,在战场上犹豫不决那可是致命的错误。就在章逾掉头回望之际,薛万钧地敌骑开始了攻击。

    “嗖!嗖!”

    —

    最初,位于第一线的高畅军以为这是风声,的确,这声音和风声极其想像,然而,当他们瞧见一股黑云从烟尘中穿过来之时,他们终于知道这是什么声音了。

    箭矢如蝗。从战马疾驰时漾起的烟尘中破空而来,发出一阵凄厉的尖啸,如同黑色的雨点一般落在高畅军地阵中。

    措不及放之下,将士们如麦田中被割倒的麦子一般纷纷倒地。和后世那些关于冷兵器作战的电影画面上所表现的不同,那些中箭的士卒并没有大声惨叫。他们只是发出一声闷哼,能够支持的依旧握着自己的武器,站立在原本的位置上,那些要害处被箭射中地则直直地倒了下去,俯卧在地。

    虽然只是闷哼,数百人一起发出这样的声音,却也显得有些惊人,那些倒卧在地,身受重伤,却为死去的士卒忍受不了伤痛,在小声地呻吟着,呻吟声不大,却极其悲惨。

    幸好位于第一线的这只军队乃是百战之师,虽然遭受重创,大部分士卒仍然坚守在自己地岗位上,没有人因为害怕而擅自后退。

    若是一般的军队,受到这样地打击,或许已经溃不成军了吧?

    “杀!”

    薛万钧高喝一声,调转马头,朝前面已经变得稀疏的高畅军阵线冲杀过去,身后一千多骑随之而来,如同洪水一般朝敌阵扑去。

    对付步兵方阵,胡人的战术很简单,就是像薛万钧此时所做的那样,仗着马术精良,让马队在敌阵的射程之外来回疾驰,有的甚至在马尾巴后面绑上草料或树枝,拖在地上,漾起大量烟尘,遮挡敌军的观察视线,随后,慢慢靠近敌阵,全军用马弓统一向敌阵射击,给敌人以重创,然后乘敌人阵势受损,慌乱不堪之际发起攻击,将其一举击溃。

    “射击!”

    章逾大声疾呼,一张脸由于惊恐变得通红一片。

    在战马的奔腾声中,在受伤的士卒们的呻吟声中,他的喊叫声未免有些单薄,在刚才那轮箭雨的袭击中,他的掌旗官已经中箭而亡,不得已,他一边喊叫,一边冲向军旗,用旗语向自己的士卒下达命令。

    不过,这个命令下达有些晚了,在刚才那轮箭雨的袭击中,有许多弓箭手已经死在了敌人的箭矢袭击之下,当命令下达时,从阵中射出的箭矢稀疏无比,七零八落,根本形不成有力的杀伤。

    偶尔有几个骑兵中箭从队伍中摔跌下马,被奔腾的战马踩成肉酱,其余的那些敌骑对此不管不顾,丝毫没有慌乱,只是奋力打马狂奔,随着薛万钧朝高畅军的军阵狂奔而来,那气势极其惊人,就算是挡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座大山,他们也会将其踩为齑粉。

    “竖茅!”

    尚未阵亡的军官大声嘶吼,由于紧张和恐惧,他们的声音多少有些失真了,在刚才那轮箭雨中仍然活下来的士卒神情略带疲倦,他们机械地按照训练时的战术动作竖起了长矛,然后,静静地等待这敌骑的冲锋,静静地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神君庇佑!

    焚身以火,

    莲花护身,

    羽化升天!.

    不知什么时候,有人开始唱起了死前的奠歌,不一会,其他的人开始附和起来,这声音越来越大,甚至掩盖住了战马的奔腾声,歌声在阵前缭绕,直冲云霄,仿佛穿越到了黑云之上,那里,应该是一片亮丽的晴空?

第一百二十四章 幽州大战(四)

    “秉将军,敌骑已经冲入第一线阵中!”

    管小楼的亲兵在一块巨石的石顶上手搭凉棚往前方望去,随后,跳下巨石,跑到管小楼身前说道。

    管小楼骑在一匹大黑马上,也许是被前方的杀戮引起的血气所惊扰,大黑马稍稍有些不安地在趟着步子,管小楼爱怜地抚摸着黑马的马鬃,试图让它安静下来。

    管小楼自小养马,对战马有一种说不出的爱惜,高畅军中的某些将领认为,在管小楼的心中,坐骑的重要性甚至在其夫人之上。

    好不容易将爱马安抚停当,管小楼驱马来到巨石边,亲自观察前线的战事。

    在第一线和第二线之间,大概有两里左右的缓冲地,这两里地乃是稍稍有些起伏的平地,战马驰骋不会有什么困难。

    第一线的战斗仍在继续。

    只不过战局对本方不利,基本上是难以挽回了!

    一旦让骑兵冲入步兵方阵之中,若那些骑兵尚能不受阻碍地四处冲杀,对步兵们来说,这就是一场大大的灾难。

    第一线的官兵唱着奠歌,前仆后继地奔向死亡,他们的主将章逾由于站在军旗之下,薛万钧冲入阵中,首先冲向的就是军旗,章逾本想舍命保护军旗,不过,他连薛万钧一招都没有接住,就被马槊击中前胸,以身殉旗了。

    军旗被幽州军斩断之后,士兵们就在队正们的率领下,自行作战。他们这样做虽然不能挽回战局。然而,却给后方的管小楼争取了时间。

    “出击!”

    管小楼沉喝一声,驱马朝前方奔驰过去。一群骑士紧跟在他身后,沉默着随着那杆军旗往前疾奔而去。

    薛万钧左手拔出肩上背着地宝剑,稍稍向左面侧身,将一个冲到自己马前地高畅军砍翻在地,身下的战马长嘶一声,冲了出去。

    在他身边已经没有站着的敌人。然而,在别地地方,那些残存的高畅军仍然在和他的手下们作战,由于那些残兵的纠缠,使得薛万钧的马队无法聚拢起来,不能成队,自然无从发挥最强大的战力。

    而这时,高畅军第二线地部队已经冲了上来。

    高畅军第二线的部队以轻骑为主。大概有两千人,管小楼之所以将这只轻骑安排在第二线,有他自己的理由。

    在他看来,第一线以精锐组成的步兵方阵绝对会成为轻骑兵的噩梦。若是幽州军以轻骑冲阵,一定会在阵前碰过头破血流。

    若是敌方由雷骑来冲阵。第一线的步兵就会假作抵抗,然后撤向两旁的山坡,让开一条大道来,引诱雷骑奔袭中腹。

    而在中腹地带,也就是高畅驻扎的本阵之前,高畅军已经安排了不少拒马,鹿等障碍物,且挖掘了不少壕沟和土墙,雷骑冲至此地,将难以为继,这时,两旁安排地伏兵再冲杀出来,利用火箭将事先准备好的草料,油料等引火物点燃,如此,威震北地边塞的雷骑将摆脱不了覆灭的命运。

    当然,幽州军还有一个选择,那就是用步兵来对付步兵,不过,这个选择地可能性很小。

    幽州军的强大来源于他地数千虎贲狼骑,也就是雷骑和轻骑兵,他们步兵的战斗力并不强,毕竟,要和草原上的胡人交战,步兵只能是一种辅助,他们只能防守,无法攻击,要想击败草原上的胡人,唯有以骑对骑,罗艺之所以名震边塞,就是因为的他率领的虎贲狼骑屡屡让胡人吃瘪,使其不敢进犯边郡。

    若是幽州军用步兵来对付步兵,那正中高畅的下怀,只要两方缠斗在一起,最终,士气饱满,心中具有信仰的高畅军一定会占得上风,而那些没有经过多少步阵训练,胸中除了一腔热血的幽州新兵多半会坚持不住,然后败下阵来。

    战事并没有出乎高畅和手下将军们的猜测,幽州军的确是先用骑兵攻击,只不过,负责这次强击的并不是他们以为最大可能出现的幽州雷骑,而是轻骑兵。

    本来,按照事前的计划,前方的步兵方阵将会给幽州的轻骑兵以大量的杀伤,然而,计划没有变化快,最终,幽州的轻骑兵却采用了一种奇怪的战术,而前方负责指挥的校尉章逾却过于教条,面对突发状况不知灵活处理,而是被动应变,到最后,终于吃了个大亏,被敌骑突入阵中。

    若不是高畅军的将士就算阵亡之后,家人也会得到抚恤,孩子们在成年前也会被当地官府所供养;且高畅军人人皆以战死为容,认为自己为神君作战,死后将升上天堂,在天堂中享福;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并没有像一般的军队那样崩溃,而是仍然在凭借着本能作战,让薛万钧的骑队吃了一些苦头

    搁了继续向前突击的时间。

    两里左右的距离,战马一旦奔驰起来,很快就会赶到。

    当管小楼率领轻骑兵冲到第一线的阵地上时,薛万钧堪堪将队伍集中起来,只是,尚未排好编队。

    况且,薛万钧以及部下们的战马刚刚经过一番厮杀,正好从奔驰中放松下来,要想重新奔驰起来,需要一定的缓冲时间。

    而就在这时,管小楼率领的骑兵队伍像一把子一样冲杀进来,很快,就将薛万钧的马队冲破了个口子,将其分割开来。

    最初,薛万钧冲入敌阵之中,本有两个选择,一是继续向前冲杀过去,保持着骑兵的冲击力,将敌阵中残存的敌军留给身后慢慢移上来的步兵队伍;第二就是在敌阵中反复冲杀,将敌军的残余剿杀干净。

    当时,不知道是怎么想的,薛万钧选择了第二个方案,也许是不想把功劳让给后面的步兵队伍吧?统率步兵作战的那个将官和薛万钧有一些小矛盾。

    不管是什么原因,最终,薛万钧选择了第二个作战方案。

    事实证明,这是一个糟糕的方案。

    首先,他低估了敌军的战斗力,他原以为在军旗被砍断,将领被斩杀,队伍遭受重创的情况下,高畅军的那些残兵败卒将会失去作战意志,最终只能四散逃亡,溃不成军。

    —

    然而,事实证明他的判断是错误的。

    他虽然率领骑队在那些步兵之中来回纵横,杀人如看菜切瓜一般,那些步兵却始终没有丧失抵抗的勇气,且在他们的纠缠下,使得他的队伍慢慢分散开来,难以聚拢。

    而这时,位于第二线的管小楼抓住了战机,非常干脆地率领骑兵从第二线的阵地冲杀上来,杀了薛万钧一个措手不及。

    的确是措手不及!

    管小楼和高畅培养出来的所有将官一样,都颇为狡猾,都喜欢用最小的代价去换取最大的胜利,事前,他将骑兵队伍埋伏在山坡的后面,摆在第二线的只是一些步卒,让薛万钧见了,以为第二线的高畅军仍以步兵为主,这样,第二线的高畅军若想增援前线,在时间上就来不及,若是他们真的出阵前来增援,本方的骑兵清剿完高畅军的残兵后,正好在其行进的过程之中给对方一致命一击。

    然而,薛万钧没有想到管小楼突然率领骑兵从山坡后冲杀过来,本想引一只兔子出来,不想引来的却是一只大老虎。

    面对管小楼的冲击,临时组阵已经来不及了,薛万钧只好仓促迎战。

    “啊!”

    薛万钧大吼一声,马槊走了一个空,对面的敌人拐了一个弯,从他身侧风一般驱动战马疾驰而过。

    他用力夹着马腹,驱动战马想要阻挡敌骑的冲杀,无奈,经过刚才的大战,战马已经疲累不堪了,面对精力充沛的敌骑,根本赶不上对方的脚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本方的阵型被敌骑来回穿透厮杀,不时有同伴闷哼着被敌人斩落马下,被奔腾的战马踩为肉酱。

    只一次冲杀,薛万钧率领的骑队就损伤了数百来骑,其损失比刚才冲入敌人的步兵方阵要多了许多。

    事情并未就此而止。

    很快,管小楼调转马头,率领骑队再次冲入薛万钧的马队之中,这一次,他们遇见的抵抗更加无力了,有一些幽州军骑士已经调转马头,想要离开战场。

    “儿郎们!死战!”

    薛万钧高声厉吼,面色狰狞,脸上青筋毕露。

    然而,他的手下大多已经失去斗志,面对高畅军的冲杀,只知道躲避,不敢上前迎战,偶尔有一些勇敢的骑士面对敌骑的冲锋迎面而上,也很快被斩落马下,就像一块小石头掉入大海之中一般,几乎漾不起丝毫的涟漪。

    薛万钧心中又是后悔,又是愤怒。

    后悔不该贪恋战功,因此使自己的骑队失去了机动;愤怒则是因为那些失去了斗志的手下,要知道,本方的步兵方阵已经赶了上来,只要他们这些骑兵能够纠缠住敌人,使其无法脱身,一旦步兵赶上来,就会将其包围截杀。

    然而,不管他怎么后悔和愤怒都于事无补。

    很快,管小楼就率领骑兵冲了过去,在幽州军的步兵集团赶上来之前,扬长而去,让薛万钧望着他们的背影暗恨不已。

    这一仗,薛万钧的马队残存下来仍然能作战的不过千骑不到,其他的则非死即伤。

    总的说来,在中路的这次交锋中,两边相当于打了个平手,而在左右两翼,战局则朝着不同的方向在发展。

第一百二十五章 幽州大战(五)

    黑云滚滚,在天空中翻涌着,最终,笼罩了整个天穹,压下来,几乎贴近了地面,气氛格外压抑,阴沉。

    黑云之上,天空深处,隐隐传来了一阵闷雷之声。

    雷声越来越大,最初,仿佛还是从天边传来,沉闷,嘶哑;不一会,就像是响在头顶,极其响亮,天空中,伴随着响亮的雷声,时不时还划过一道闪电,将阴暗的天地照得雪白一片,煞是骇人。

    雷声固然响亮,却掩盖不了战场上的厮杀声。

    敌我双方连绵十余里的战线全部纠缠在了一起,士兵们挥舞着手中的武器,奋勇向前,为了胜利,为了战功,为了生存,他们或是大声嘶吼,或是沉默无语,或是狂笑,或是大哭,他们不断地收割着生命,也不断地将自己的生命作为祭品奉献给战场。

    雨,你快点下下来吧?

    薛大用在亲卫们的簇拥下,抬头望着头顶的天空,他这一辈子,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渴望着大雨倾盆。

    身后的亲卫队既是督战队,也是他唯一的预备队了,而现在,前方的战事已经变得烂,若不是有督战队在后面,且将一些溃逃的士卒用强弩射杀,战事早就烂得一发不可收拾了!

    若是下雨,在视野不清的情况下,双方的士卒也就无法接收上面的号令,既看不见旗语,大雨倾盆,雷电交加之下,也无从听清楚鼓声和号角,那么。士兵们只能凭借本能作战。这样,战事或许会有转机。

    与面前对阵的这只高畅军相比,幽州军的兵力并不差。单兵作战地战斗力甚至还占有一定地上风,然而,一旦交锋,却屡屡吃瘪,不断后退。

    之所以如此,乃是因为高畅军熟悉大规模兵团作战。他们以小队为单位,作战时,士兵们按照训练时的要求组成队列,个人与个人之间,团体与团体之间,相互之间的配合极其娴熟,在局部地地方总是能形成优势兵力,面对这样的敌手。一盘散沙,只晓得单兵作战,不擅长团体配合的幽州军自然无礼抵抗了。

    薛大用统率的幽州军右翼由于兵力薄弱,战斗力不强。所以,一开始他就已经定下了作战方略。那就是借助地形防守,拖延时间,不和对面之敌对攻,等其他的主要战场分出胜负之后再乘势发起反击,给对面之地以致命一击。

    可是,他没有想到的是,就算是借助地势,就算是拼命防守,他地部队却连半个时辰也支撑不下去。

    这个时空的大兵团作战,从开始布阵到交锋,然后到分出胜负,追击溃兵,打扫战场,有时候需要半天,一天,甚至两天的时间。

    这其中,出营布阵,双方对峙,追击溃兵,打扫战场需要许多的时间,两军真正交锋的时间若不是特殊情况的话,所花的时间其实并不多,也不过一两个时辰而已,若是双方的将领都喜欢用预备队,且多备预备队,逐次投入战场,其时间也不会长到哪里去,毕竟,冷兵器作战,需要消耗大量地体力,一般的士卒,能够坚持半个时辰的作战时间,就已经非常不得了啦!

    薛大用将部队分成了三个梯次,在山坡布阵,依次投入战场。

    他在第一线准备了大量强弩和弓箭手,想居高临下,用远程武器给从下往上仰攻的敌军以大量杀伤,阻碍敌军地攻击。

    不想对面的高畅军中也安排有大量地强弩,高畅军中所用的强弩乃是百工坊所造的连珠弩,这个连珠弩的制造手法是由金城宫传出来的,据说是当初武侯诸葛所创的诸葛连弩,要知道,当初蜀国羸弱,又欠缺战马,诸葛武侯能以蜀中贫弱之地与强大的魏国对峙数十年,能以蜀中的步卒对抗大魏的精甲铁骑,这诸葛连弩居功至伟。

    薛大用不知道高畅军中装备有这样的连弩,在双方的第一次对射之中,幽州军稍微占有一定的上风,行进中的高畅军队列中箭之人明显比山坡上严阵以待的幽州军要多,可是,正因为薛大用不知道高畅军采用的是连珠弩,故而吃了个大亏。

    他没有命令前线的士卒竖盾,而是命令弓弩手们继续准备射击,想在有限的几次对射中给敌军以重大杀伤。

    可是,当他的士卒正在给弓弦上箭之时,高畅军的第二轮箭雨却疾射而来,这一下,造成的损失就严重了。

    因为对此没有防备,那些刀盾手并未能为身边的同伴及时举起盾牌,他们就像一个**裸的大姑娘躺在一个壮汉身前一般毫无遮拦和抵抗力。

    士兵们纷纷惨叫或是闷哼着跌倒在地,高畅军的连珠弩威力实在是过于巨大,有的弩箭甚至穿过前一个人的身体,射在他后排的同伴身上。

    人员损伤严重倒还算不了什么,这

    击对幽州军的士气才是一个非常严重的伤害,就算是箭雨中活下来的士卒,他们也大多失魂落魄,未曾从这巨大的打击中清醒过来。

    就在他们失魂落魄之际,高畅军的第三轮箭雨又袭了过来。

    —

    箭矢如雨,黑压压一片,从天而降,如同田间的镰刀,将所有的杂草收割一空,除了少数凭借本能举起盾牌护住自己的士卒们,那些依然活着却失魂落魄地站立在原地的士兵纷纷应声而倒。

    那些躲过箭雨袭击的士兵的好运气却也到此为止了。

    高畅军的突击步兵已经脱离军阵,他们排着队列,踏着整齐的步伐,一路小跑着冲杀过来,袭入了幽州军已经变得无比稀疏的军阵之中。

    血光飞溅,杀声震天。

    很快,第二线也被高畅军突破了,不得已之下,薛大用只好命令第三线的兵马从山坡后冲出来,增援到第二线上去,两军在山坡的一侧纠缠在一起,阵线忽上忽下地来回移动着,一时间形成了焦着状态。

    然而,也只是一时间而已,随着高畅军第二线队伍的来临,战局明显对幽州军不利了。

    幽州军中的士卒大部分是征召不久的精壮,好勇斗狠虽然有之,像现在这样的万人会战却没有经历过,最初,还能凭借一腔血勇以及拼死保护身后亲人的意志作战,与高畅军形成相持,时间一长,身体也好,心理也好,多少都有些疲惫了,再加上敌人仿佛越来越多,似乎永远也没有缺少的时候,而本方的人却死一个少一个,身边和自己并肩作战的同袍越来越少,那些胆气稍微有些不足的家伙未免就会心中发慌,心中一旦发慌,脑子里的杂念就多了,慢慢地,求生的念头就占了上风。

    于是,开始有人擅自脱离战阵,朝后方溃逃。

    薛大用早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他把自己的亲卫队分散在山坡顶上,凡是擅自往后溃逃的士卒都被亲卫们用强弩射杀,或是用刀剑砍下头颅。

    后退即是死!

    如此以来,吓阻了许多想要脱离战场的人,逼不得已之下,他们只好挥舞武器和对面的敌人搏斗,寻求生存之道。

    负责高畅军左翼第一线作战的将领是刘雅,在他身后助阵的则是高雅贤的本部人马,刘雅和高雅贤两人虽然都是窦建德的旧部,也是同一时间被高畅所降服,认高畅为主,然而,在高畅的心中,这两人是有亲疏之别的。

    在高畅心中,高雅贤这人和他的嫡系将领并没有什么区别,这是因为就算是窦建德当权的时候,高雅贤暗中也对高畅有所关照;而刘雅是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才对高畅俯首称臣的,两人的态度决定了他们在高畅心中的地位。

    刘雅也深知这一点。

    年初,高畅在全军中展开整军活动,大量不符合标准的士卒被清退出部队,几个杂系将领的直属部队受到的影响最大,并且,他们营中的军官都必须进讲武堂学习,学习完毕之后,却回不了原来的部队,而是分散到别的将领麾下;除此之外,像刘雅等级别的将领他们的亲兵人数也有所限制,不得超过一定的人数,要知道,像他们这样的队伍,真正有战斗力,且对他们忠心耿耿的只有亲兵而已,这些亲兵基本上都是他们的老伙计或是宗族子弟,像刘雅就有一千亲兵,曹旦的亲兵更多,达到了两千多人,而现在,高畅将他们的亲兵人数限制在了五百人,多余的家伙全部打散到部队中去,且不在他们的统率之下。

    非常明显,高畅这样做是要消除他们这些将领在军中的影响力,而在高畅的强势之下,他们也敢怒不敢言。

    不甘心吗?

    自然是不甘心的!

    因为不甘心,像曹旦等人则选择了和外敌勾结,想要推翻高畅,重新夺得权力,而像刘雅这样的人,则想立下战功,让高畅刮目相看,表现出自己的忠诚,免得受高畅所猜忌,日后得不到功名富贵。

    所以,刘雅并不希望在高雅贤的帮助下才能取得胜利,他瞧见本方人马逐渐占据了上风,而对面的敌人只是在苦苦支撑时,他率领自己的五百亲卫投入了战场,准备给敌人以致命一击。

    山坡上的薛大用见状,也只好率领亲卫队冲杀下来,不然的话,他那些仍然在前线厮杀的士卒一定会崩溃,到时候,就算是有督战队也无法阻止士兵们的溃逃。

    当两员主将都进入战场厮杀后,空中响起了一声闷雷,一道闪电急速划过天空,将士兵们狰狞着厮杀的脸照了个一清二楚。随后,雨下了起来。

第一百二十六章 幽州大战(六)

    右翼的高畅军刘雅部进展顺利,右翼的董康买部则遇到雨点落下来之际,他的部队几乎面临崩溃。

    右翼的高畅军董康买部共有三千余人,他们布置在松树坡一线,布置在他们后面与他们相隔两里左右的乃是曹旦的四千人,两者之间的联系还算紧密,第一线的战事若是不利,曹旦部很快就能增援上来。

    最初,董康买对高畅的布阵并不满意,他认为高畅的布阵未免太过稳重了,缺乏气势,一看就是先守后攻的战略,也就是说先等幽州军进攻,然后通过幽州军的进攻路线和兵寻找到幽州军的破绽,随后用生力军发起攻击。

    像他们这样布置在第一线的部队只不过是诱饵而已!

    在董康买看来,本方部队兵精将猛,根本不需要耍这么多花招,直接以泰山压顶之势冲杀过去即可,对面的幽州军只不过是跳梁小丑,根本无法抵挡。

    然而,随着双方阵线开始接触和交锋,董康买才知道自己实在是太过自大了,若是高畅真的按照他的想法采用强攻之势,极有可能在敌军的坚固防守之下碰个头破血流。

    对面的幽州军装备虽然没有本方精良,战斗力和战斗意志却一点也不差,在生与死的搏杀之中,在血与汗的厮杀之中,他们同本方的士卒一样骁勇无比,悍不畏死,虽然,在小股部队的配合作战中,幽州军处在下风,在局部战役上呈现出被本方军马追着打的状况。总地说来。对整个战局却无大地影响。

    这是因为董康买当面之敌人数远比他要多,且与之对敌的乃是幽州军的步兵精锐,董康买没有想到地是罗艺将主力部队的突破点放在了他的左翼也就是高畅军的右翼。所以,他才会遇见这么大的压力。

    要想突破与幽州军左翼相对应的高畅军阵线,随后,迂回攻击位于后方地高畅军本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首先,在高畅军与幽州军进攻方向相对应的右翼。一共有七八千人马,战斗力并不差,要想突破这七千人,将之击溃,绝不简单;再加上高畅军的左翼和本部之间的距离并不短,幽州军迂回至此再向高畅军本部发起攻击时,高畅军多半已经反应过来,一定会将精锐的预备队摆在这一线。那时,久战之下的幽州军已然精疲力竭,面对高畅的生力军,只能无可奈何。停下前进地脚步。

    因此,高畅军中的诸多将领都不认为幽州军的主攻方向会在这里。认为罗艺多半会集中重兵,采用两翼呼应,中间突破的战略,这样,才有利雷骑地突击,毕竟,像雷骑这样的重甲骑兵,并不耐久战,也无法长途奔袭。

    在前面半个时辰地交锋中,战事似乎也正如他们预测的那样在进行,幽州军在中路动用了大量骑兵,而在两翼只安排有少量骑兵,这表明幽州军的主攻方向是在中路,而非两翼,虽然不见雷骑出阵,不过,这是可以想象得到的,毕竟,王牌部队是不会这么早出场。

    可是,纵然董康买没有认为敌军的主攻方向在自己这一路,战局的发展却让他微微有些不安,面前的敌人实在是太过疯狂了,他不知道左翼的刘雅和高雅贤部是不是也像自己现在这样陷入泥潭,若真是如此,那幽州军的战斗力就太可怕了。

    最初,两军各有一千人在松树坡下的平地上展开了交锋,战事明显对高畅军有利,很快,幽州军的那一千人就支撑不住了。

    就在那一千人队即将溃败之际,幽州军将第二线的队伍投入了战场,又是一个千人队,这一千人队加入之后,很快稳住了战局,并且,隐隐占有了上风。

    本方的士卒虽然作战骁勇,终究也还是人类,还是会感觉到疲倦,面对敌军的车轮战,自然难以招架。

    薰康买见状,除了将自己的亲卫队留下来做预备队之外,他将其余的那两千人都投入了战场,想一举击溃当面之敌,然后,借助追击残兵之势直捣敌军的大本营,为此,他还派了传令兵向身后的曹旦部传达消息,让曹旦部尾随在本部人马后面,在合适的时候加入战团,给对方以致命一击。

    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薰康买虽然没有读过什么书,更没有读过左传,这样的道理却也是知晓的,通过观察,他知道本方的兵力和对方比起来不占上风,那么,若是一直采用这样的添油战术,本方未免太过吃亏了,因此,他想

    战胜利这个契机,驱赶着敌人的溃兵朝他们的本阵奔要身后的曹旦部能够配合及时,未免不能立下大功。

    故而,他将三千兵力全部投了进去,自己则率领着五百亲卫缓缓跟随其后,他的这五百亲卫中有一百多轻骑兵,他让他们压在两侧,随时准备发起进攻,将慌乱的敌人军阵分割开来,如此,胜利可期也!

    然而,愿望是美好的,现实却是残酷的。

    一开始,战事的确如董康买所预料的那样发展,当他的两千精兵投入战场之后,战场内的敌军很快就溃败了,他们后方的部队甚至没有来得及增援上来。

    —

    “杀!”

    高畅军高声嘶喊着,不紧不慢地赶着溃兵朝敌军的阵地冲杀过去。

    对面的幽州军虽然在大声高喊稳住阵脚,让溃兵从两侧逃离,然而,对于那些被杀破了胆,只晓得亡命奔逃的溃兵来说,这样做并没有什么用,他们在高畅军有意识的驱赶下,冲入了本阵之中,搅乱了本阵的队列,而这时,高畅军则一鼓作气地冲杀了进来,很快将敌军的阵线搅了个稀巴烂,压迫他们不得不往后退去。

    这就是董康买部所取得的最大的战果,之后,情况就急转直下了!

    很快,那些英勇的高畅军将士就发现,自己这些人陷入了一个泥潭,不知道什么时候,向前一步变得困难起来,与此同时,要想往后退却,也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

    四面八方仿佛都是敌人,让他们杀不胜杀,自己的身侧的同伴则不断倒下,倒下后就没有人增补上来,不像对面的敌人,砍了一个,很快就有一个,两个甚至更多的人出现。

    薰康买见状大恐,同时,心中无比悔恨。

    这么一个简单的诱敌深入之计,他居然都没有看出来,竟然闷头栽了进去,眼看自己的士兵在敌军的包围圈中挣扎求存,让他心急如火。

    他掉头往身后望去,希望曹旦部能够出现在自己的视线之内,两军的距离相差不过两三里,按照道理,他们应该赶上来了,只有作为生力军的曹旦部投入战场,虽说也许不能击败当面之敌,至少也能将自己的这两千多人解救出来。

    然而,回首之际,董康买只瞧见松树坡的坡顶上乌云翻涌,本该出现在视线中的曹旦部却了无踪迹。

    他心中感到一阵莫名的不安。

    已经向后方派出好几个传令兵了,为什么曹旦部并未按时出现呢?难道他那里也遭到了敌军的围攻?又或是?

    薰康买不敢想下去了,若事情真的像他后一个想法所想的那样,大事就不妙了!

    大事究竟如何?现在的他是顾不上了,现在,他最重要的是采取行动,看怎样将困在敌军包围圈中的部下救出来。

    如此,他就必须率领身边的这五百亲卫投入战场,希望能杀出一条血路来,能救多少算多少,当然,最坏的结果就是自己和这五百亲卫也会陷入重围,难以逃脱生天。

    或许,这个时候最明智的选择该是断尾求生,在敌军冲上来之前,留下步行的亲卫掩护,自己和手下的一百轻骑仗着马快,逃离战场。

    当然,他这样一做,就无法在高畅军中容身了,现在,高畅所奖赏给他的那一千多亩良田,以及农庄豪宅也会化为乌有,更可怕的是他的族人和亲人也会受其牵连,成为弃民,需要服十年劳役才能恢复良民的身份,这十年内不得进神庙一步,不得乘坐马车等交通工具,不得穿着锦竹绸缎。

    也许高畅会在这次会战中一蹶不振,再也无法东山再起,他所担心的那些东西都不会存在,然而,董康买并不敢这样孤注一掷,毕竟,高畅战无不胜的形象一直深扎在他心中,他无法想象他会失败,他心中有一个执念,就算是曹旦真的像他所想的那样背叛了高畅,高畅仍然有办法对付。

    这个想法没有什么理由支持,董康买却深信不疑。

    最后,如何选择就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了!

    “儿郎们!随我冲阵,神君庇佑,死战到底!”

    薰康买一声疾呼,驱动战马,率领五百亲卫朝前方的战场冲了过去,风迎面吹来,他身后的亲兵扛着的大旗在大风中倔强地飘舞着,显得是那么的孤寂。雨,终于落了下来!

第一百二十七章 幽州大战(七)

    雨点从天空打落下来,就如被长杆打落的果子一般,又粒如黄豆般大小,没有从小到大的过程,没有丝毫的缓冲,直直地从空中倾泻下来。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电闪雷鸣。

    乌云在慢慢消散,能见度却不曾有所提高,雨幕笼罩之下,人们的视线变得更为模糊了。

    一个马扎摆在中军大帐前,高畅却未坐下,而是站立在马扎下,眺望着远方,在他视线所不及的地方,他的军队正在和敌军进行着殊死搏杀。

    他的本阵位于桑干河河滩旁的一个高地上,在他背后,就是本方的大营,此时,大营已经为之一空,只有少量辎重兵留在大营里,进行日常的养护工作。

    高畅的本阵距离前线有一定的距离,天气晴朗,视线良好的情况下,他站在中军大帐所在的这个山坡上,还能看得清楚前方的一部分战斗场面,雨一旦落下来,铺天盖地,笼罩在天地之间,他就什么也看不到了,只能听见隐隐约约传来的一阵喊杀声,就算是这喊杀声,也是时断时续,常常被雨声和雷声所掩盖。

    雨落下来的时候,高畅身边的薛仁贵忙上前请求,希望高畅能进帐暂避。

    高畅摇摇头,没有理会他的请求,仍然笔直地眺望着前方,就像他的目光能穿透层层雨幕,能穿透空间的距离,清楚地落在前方的战场上一般。

    薛仁贵忙一路小跑,将高畅的华盖大伞拿了过来,竖立在高畅头上。为他遮挡风雨。

    一骑从山坡下疾驰而来。穿过疾风骤雨,来到本阵之前。

    那人翻身下马,右拳紧握。放在左胸,稍稍俯身,朝高畅行了个军礼。

    然后,他扬起头,露出被大雨润湿地脸,高声吼道。

    “秉大王。左翼地刘雅将军来报,他已经击溃当面之敌,现在已经和高雅贤将军合流,正按照既定计划,迂回前往攻击罗艺本阵,不过,由于大雨倾盆,道路不清。可能会多花费一些时间!”

    在现在这种天气下,像战鼓,号角,旗语。烽火这样的联系方法已经指望不上了,部队与部队之间的联系。只能依靠轻骑传递,高畅军地传令兵都经过特殊训练,个人武艺高强,且灵活机变,一般说来,都不会误事。

    高畅点了点头,微微蹙起眉头,仿佛在思考什么,半晌,他沉声说道。

    “很好!传本王令,命刘雅和高雅贤小心行事,仍然按照原定计划行事,不过,不要过于追求行军速度,失去阵型,避免遭遇敌军伏击!”

    “诺!”

    传令兵沉喝一声,转身上马,疾驰而去。

    按照常理,左翼击溃当面之敌后,应该加快速度,会合中路大军夹击幽州军本部才是,之所以要加快速度,无非求一个快字,在幽州军还没有来得及反应之前,打一个时间差,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然而,高畅的命令却与之相反,并没有让左翼的刘雅和高雅贤快速前进,而是让他们保持阵型,缓慢前行,这其中自然有他的考量。

    事出反常即为妖!

    高畅非常清楚这样的道理,在他看来,就算罗艺将自己的主力部队摆在中路,想要强行进攻本方地中路,他摆在两翼的人马也不会这么弱啊!

    刘雅和高雅贤部加起来也不过八千余人,与他们对敌的幽州军人数当不小于这个数才对,如今,大战开始到现在,一个时辰不到,他们就击败了当面之敌,且高雅贤部作为预备队还只是在一旁压阵而已,这样看来,与他们对阵的幽州军实在是太过虚弱了。

    难道罗艺就这样将他的右翼放弃?

    难道他就这样有信心,在自己的左翼人马迂回到他本阵之前,他的大军就能突破本方防线,直抵自己的本阵?

    不!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问题?

    究竟有什么问题呢?高畅却想不明白。

    首先,根据潜伏在敌军阵中地无间传来的情报,罗艺的正规军一共只有两万人,除此之外,他强征了三万精壮入伍,加起来就有五万人,对外则号称十万大军。

    罗艺要想获胜,只能积重兵于一路,利用优势兵力以压倒性的优势向本方发起进攻,其余两路地兵力自然会有所不足,

    采取防守策略,就算如此,也不应该如此虚弱啊!难有的新兵都布置在了他地右翼?

    —

    难道他使的是诱敌之计,将本方的左翼兵马引入埋伏圈,然后再围歼?

    只是,他只有这点兵马,哪里找得出多余的兵力来伏击呢?

    虽然想不通这个问题,高畅却也不能掉以轻心,就算不能让自己的左翼就此止步,采取守势,向本方的中路靠拢,让他们放缓速度,缓慢前行,小心戒备却还是有必要的。

    偶尔有风吹过,雨点飘了进来,打在高畅脸上,隐隐有些疼痛,他伸出手,探出伞外,摊开手掌,任由那些雨点打在手心之中。

    既然已经有所决断,就不要犹疑流连,在雨点轻打手心之际,高畅的心重新变得古井无波起来。

    “大王,现今暴雨倾盆,并不适合于战斗,为何敌我双方都不罢兵休战呢?”

    薛仁贵小心翼翼地出声问道。

    他和其他的那些僮仆,一直以来都陪在高畅身边,与其说是侍候高畅,不无说是在高畅的身边学习,高畅时常鼓励他们,让他们多看多问,故而,他才会出如此之言。

    在薛仁贵看来,如此糟糕的天气状况,双方的士卒只能凭借本能作战,稍远一点,就敌我不分,一场大战下来,因为淋雨受凉,大部分士卒都会大病一场,作为一个主将,这时就应该审时度势,收拢部队,休兵罢战,以待来日。

    高畅笑了笑,转身对薛仁贵说道。

    “兵书上所说的不过是死东西而已,作为一名将官,需要灵活应用才是,在目前的情况下,就算本王和罗艺都想休兵罢战,也是不能的啊!现在我们双方都是骑虎难下,欲罢不能!”

    高畅手指前方,高声说道。

    “在这种敌我双方纠缠交织的情况下,没有哪个主将敢下令撤兵,因为,在这样的情况下,就算是孙武重生,也无法做到有序撤离,一旦命令部队后撤,最终就只能变成溃逃,只要对方的将领不是傻瓜,就不会放弃这个乘势追击的大好机会!”

    最后,高畅做了总结。

    “所以,本王和罗艺都只能命令部队继续战斗,直到一方再也支持不下去为止!不过,依本王看来,这初夏的阵雨来得快也去得急,不一会,天就快放晴吧?”

    “大王英明!”

    薛仁贵躬身说道,一脸的毕恭毕敬。

    对于薛仁贵,高畅还是很看重的,毕竟,在他没有降临在此的那个时空里,薛仁贵是初唐难得的名将,可以说,像李靖,李绩(徐世绩)等名将过世之后,就是薛仁贵挑起了大梁,那时,苏烈苏定方也已老迈不堪了。

    所以,高畅对薛仁贵的教育非常看重,十余年后,像薛仁贵和杨播(也就是杨黑子,播是高畅给他取的大名)这一批人就会成为他的栋梁之才。

    就在高畅借着战事对薛仁贵悉心教导之际,又一骑疾驰而来。

    那人下马行了个军礼之后,沉声说道。

    “秉大王,曹旦曹将军派人来报,右翼战事稳定,本方正朝敌阵缓缓推进,就算是暴雨当头,士兵们依然士气高涨,只要再花一些时间,他和薰康买将军就能当面之敌击溃,还请大王暂候佳音!”

    “哈哈!”

    高畅笑了笑,目光直视那人,轻声说道。

    “派人去告诉曹将军,说本王甚是欣慰,待他得胜回营,本王将重重有赏!”

    “诺!”

    那传令兵应了一声,上马离去了。

    高畅目送着那一人一马的背影消失在雨幕之中,嘴角仍然挂着一缕笑意,仿佛十分欢畅的样子。

    然而,对像薛仁贵这样经常待在高畅身边的人却看得出来,高畅并没有像他外表显示的那样高兴,他的目光隐隐有些阴冷,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两翼的战事都如此顺利,大王为何还不高兴呢?

    薛仁贵如今还是小了一点,自然不明白其中的缘由。

    就在薛仁贵胡乱猜测之际,又一骑穿越雨幕,从山坡下疾驰而来,那一骑乃是来自中路大军的传令兵。

第一百二十八章 幽州大战(八)

    不出高畅所料,初夏的雨果然是来得急又去得快,一刻空就放晴了,漫天的倾盆大雨瞬息间无踪无影,空中的乌云也已消散无形,虽然,在空中仍然瞧不见太阳的影子,天穹的颜色却也变得苍蓝,大地的气味也一扫当初的压抑和狂暴,变得清新,湿润起来。

    天色虽然已经变好,右翼的董康买部的形势却不曾有丝毫好转。

    借助暴雨侵袭,交战双方视野不良的契机,董康买率领一部分人冲出了敌阵的包围,逃出了战场,然而,这一批人连五百人都不到,他们身上的血污虽已被大雨冲刷,却不时有新的血液从他们的伤口流淌出来,总的说来,这是一只疲惫之师。

    更糟糕的是,他们在突围的时候辨不清方向,因此,不知道现在究竟身处何方。

    在一个山洼处停下之后,董康买吩咐几个身上没有受伤的骑兵,让他们权当斥候,四散开去,查探周遭的情形,选择撤离方向,以便朝本阵靠拢。

    不多会,就有斥候打马回来回话。

    神君庇佑,刚才在大雨中一番厮杀,像没头苍蝇一般四处乱撞,只为突出重围,不想,选择的方向却没有什么错误,他们这只残兵并未深入敌阵之后,反倒距离本阵不远,就在他们前面不远的那个山坡,就是当初曹旦部的阵地所在。

    只是,如今那里已经空无一人,曹旦部的四千人就像人间蒸发一般无影无踪,由于大雨的缘由。寻不到丝毫他们存在过地踪迹。

    是背叛了吗?

    薰康买皱起了眉头。经过一番厮杀后已然疲惫不堪地脑袋又开始了转动。

    就算曹旦没有背叛,在刚才的会战中,他没有及时赶到战场。置友军于不顾,就凭这一点,董康买就不想和他善罢甘休,他相信,就算自己私下对付他,高畅也不会对那家伙放任不管。任其逍遥。

    不过,那家伙多半还是背叛了?毕竟,作为窦建德的妻舅,当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地他,是无法忍受如今的处境的,免不了会有所反抗。

    只是,现在的自己顾不得这些了,还是小心行军。将这只残兵带回本阵,将战事的最新消息传递给大王,一切交由大王定夺,此战。本方虽然损失惨重,自己却没有什么大的过错啊!

    确定位置之后。薰康买派遣了仅存地十来骑,命令他们向本阵的方向疾驰而去,抢先一步将右翼的战事向高畅汇报,他自己则统率残部随之往本阵靠拢。

    大战过后,又急速奔逃了一段长路,士卒们都已疲惫不堪,那些伤重的士兵更是难以为继,然而,知道自己等人距离本阵不远之后,他们大多提起了精神,忍着身体的疲累,重新踏上了征途。

    轻伤的士卒将长矛等武器当作拐棍,那些身体尚好的士卒则把重伤的士卒抬在简易地担架上,在大雨过后的原野上,朝远方缓缓而行。

    部队沿着山谷前行,走这条路是为了避免遇见敌军的追兵,毕竟,右翼的战事崩溃之后,敌人一定会沿着这条通道进攻本阵。

    薰康买对此并不怎么担心,因为,在右翼和本阵之间,高畅安排有一只精锐在此,雄阔海率领地陌刀营驻扎在一个山坡之上。

    那个山坡乃是右翼和本阵之间的要点,过了那个山坡,就是一块方圆六七里地低地,低地一马平川,适合骑兵行进,高畅的本阵就在那低地后的山坡上,只要幽州军能够越过那道山坡,就能直达高畅的本阵。

    但是,董康买不相信幽州军能突破雄阔海把守的那个山坡,雄阔海那个疯子统率的陌刀营,在高畅军中的诸位大将眼中,或许算得上是本方的第一强兵。

    陌刀营中的士兵都是千挑百选的大力士,不然,他们也舞不动那长约丈五,重达数十斤的陌刀,也不能挥舞陌刀,将疾驰的战马砍为两段。

    因此,董康买并不担心本阵的防务,他担心的是自己这只残兵的命运,千万不能被敌人的追兵追上。

    然而,他越是害怕什么,就来什么。

    几骑突然出现在前方山梁上,他们就像是被猛兽追击的兔子在亡命奔逃,由于和本方相距不远,董康买能清晰地瞧见那几个骑士的面貌,那是他头先派出去负责和本阵联系的骑兵。

    “结阵!”

    薰康买的嘶吼充满了绝望,显得格外地声嘶力竭。

    喊声刚刚落下,一群骑兵出现在了山梁上,几面旌旗随风轻舞,就像秋后的茅草,那群骑兵不疾不徐地冲下山梁,尾随着那几个奔逃的骑兵朝这里驰了过来,士兵们能清晰地听见那些骑兵的轻笑声,他们的样子就像是戏鼠的猫。

    一个头戴亮银盔,身着闪闪发

    色麒麟甲,肩批白披风的骑士从那群骑兵冲突阵而出一匹白色大马,神骏非凡。

    那匹战马不仅卖相良好,脚程也的确快得惊人,很快就追到了逃兵的身后,只见那人稍稍弯身,从战马一侧挂着的弓架上取下一张马弓,数百人一起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却瞧不清楚他是怎样将箭搭在弓弦上的。

    “嗖!”

    距离如此之远,按道理,董康买是听不见弓弦声和箭矢破空声的,然而,他却分明听见了这样的声音。

    那白甲骑士在战马之上变换着姿势,侧身,正身,扭腰,弯身,最后竟然站立在战马之上张弓拉弦。

    几名奔逃的骑兵先后从战马上摔跌下来,一共几个人,那白甲骑士就射了几箭,可以说是箭无虚发。

    主人掉落马下之后,那几匹战马仍然没有停下奔跑的脚步,它们直直地朝董康买一行奔了过来。

    那白甲骑士并没有勒住马缰,停下来等候身后的骑兵跟上,再一起奔杀过来,而是轻喝一声,双腿猛夹马腹,战马的速度明显比刚才更快了,一人一马就像一道白色的闪电一般掠了过来,分外的英武不凡。

    在那群骑兵阵中,传来了一阵欢呼之声,声音如奔雷一般窜了过来,让早就疲惫不堪的董康买部更是惶惶不安。

    —

    眼见那人直直地冲了过来,一时间,董康买竟然愣住了。

    他想做什么?

    难道他一个人就敢冲阵?

    自己虽然率领的是残兵败卒,士气低落,战斗力不强,却也不可能被一个人打败啊!

    面对敌人的骑兵,这个时候已经没有办法逃跑了,久战身疲的步兵要想逃脱骑兵的追杀,逃跑无济于事,被敌人在背后砍杀,只能死得更快。

    如今,只能结阵作战,唯死而已,杀一个够本,杀两个就捞着了!

    “结阵!”

    薰康买高举马槊,驱马冲出军阵,再次高声嘶吼,士兵们在他的吼声中,忙不迭地将行军的蛇行阵改为了结阵自保的方阵,只不过,要想在短时间之内改变阵型,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瞧着士兵们乱哄哄地找寻着自己的位置,董康买的心情既有不安,同时也感到了一丝欣慰,毕竟,要是换成他在窦建德麾下效力时率领的那只部队,在这样的情况下,恐怕早就一哄而散了。

    “死战!”

    薰康买高喝一声,扭转身,驱马迎向那员白甲的敌将,现在,那敌将距离他不过一二十步,他可以清晰地瞧见那人的容貌。

    那人的样貌甚是年轻,瞧上去不过年方弱冠而已!

    也只有如此年轻气盛的人,才敢于单骑冲阵吧?一般上了年岁,久经战阵的老将,基本上都没有这样的心气了!

    既然如此,就让自己将其斩落马下,壮一壮本方的军威吧!

    怀着这样的想法,董康买将马槊平放,直直地指着对面那员白甲小将,他估算着对方的马速,慢慢提升身下坐骑的速度。

    “喝!”

    薰康买高喝一声,马槊如毒龙一般朝那员白甲小将的前胸扎去。

    在高畅军中,董康买一向以武勇着称,除了高畅,雄阔海,尉持恭等聊聊几人之外,就没有人是他的对手,不然,他也不能率领众人从敌军的重重包围中杀将出来,对于对面的那个无名小将,他自然心存藐视。

    “啪!”

    随着一声轻响,两马交错而过。

    薰康买用力的一刺被敌将轻轻架了开去,他只觉虎口一麻,马槊远远地荡了开去,他差点没能将其握住。

    好大的力气!

    薰康买嘴里默默念道,而就在这时,他的背心一麻,就像有人在他身后推了一把一般,他身不由己地从战马上摔下来,如同腾云驾雾一般飞了起来,重重地摔在大地上,身子扭动片刻,就不动了。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旁观的众人却瞧得一清二楚。

    就在两马交错之际,那员白甲小将猛地一扭腰,使了个回马枪,枪尖深深地从没有防备的董康买后背扎入,将其挑落马下。

    “小将军威武!”

    从远处疾驰而来的敌骑纷纷挥舞手中的武器,高声欢呼,他们口中的这个将董康买挑落马下的小将军自然是幽州总管罗艺的公子银枪白马俏罗成。

    罗成高举银枪,示威一般从残存的高畅军阵前驱马掠过。

    面对这样的状况,残存的高畅军的战斗意志彻底崩溃了,他们完全失去了斗志,纷纷丢下武器,一哄而散,四面八方地朝远处逃散而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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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灵魂不灭者转生到了隋末,附身在一个身受重伤的年轻人身上,于是,蝴蝶扇动翅膀,历史进入了另一条河流。 人生,只是一场游戏,天下,不过是手里的玩具。他高高在上,漠视一切!"隋末逐鹿记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隋末逐鹿记,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隋末逐鹿记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