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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更俗     山河英雄志txt下载     山河英雄志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章 血溅碧泉

    内廷势力不出秦州庙堂之上惟有狄襄与张温能服众人狄襄西京西六十里长奉狄氏宗长。肃川兵寇秦州狄襄以寇兵西来领兵出西京屯长奉。肃川兵围西京城狄襄居长奉不出直至谷石达兵破西京。

    狄襄所率兵马约有半数为西京皇族的精锐之师左镶营左镶营尽选秦州世家子弟卫拱西京列天下雄兵之列。狄襄率精锐之师出西京原本打算谷石达兵围西京之时扰其后路。使其粮路不继迫其退兵殊料不到肃川兵掠夺野民又携带三百巨石锥舂人肉为食。全无粮草之忧围西京数月乃陷。

    肃川兵性如恶兽狄襄虽有精兵在手却坐看西京城破也不敢来斗。

    张温想着肃川兵的残暴心里犹怨狄襄不来救援。又想左镶营掌握在狄襄手中这勤王密诏无论如何却是要送到狄襄手中才能成大事。

    张温仰天微叹暗道:狄襄公啊莫要负我。

    过去年余肃川兵掠秦州西境令秦州世家大族猝不及防仓促间形成的防御线都让肃川兵摧腐拉朽的摧毁。肃川兵如入无人之境迅推进到西京城外也没遇到有力的抵抗。其后肃川兵都集中在西京附近活动秦州西境的世家大族实力犹存。狄襄以勤王诏兴王师不难邀十万精兵。谷石达拥十万肃川兵而坐西京然而东有荀烛武、西有狄襄焉敢安心久留西京?

    行过东泰门张温闭起眼睛不去看塞途壅道的流民任由随待牵着马缰前行。

    谷石达入秦州年余舂人肉而食民闻其名莫不惊骇四逸或避之于世家坞壁之中或流徙他乡然而也有近十万的流民被凶如虎狼的肃川兵胁裹着进入西京城里。

    流民滞留在东泰门附近进退不得近十万流民衣不遮体、食不裹腹哀鸿塞道。惟一让人欣慰处便是肃川兵不常到此处掠压。却非肃川兵将仁慈实是在前往西京的道上已遭洗掠数次身上再无可掠之物稍有姿色的女子也被绳子串牵走了。

    流民既不能到城中别处去也不能离开西京城谷石达将流民赶到东泰门附近在外围垒墙驻上数千精兵似乎将这十万流民当作牲畜豢养起来却不供应粮草。流民中每日饿死者不知其数却不见有死尸运出。

    司隶府去宫城需经东泰门张温随驾常拥近百名精卫然而道侧流民眼里的凶焰却让张温心惊即便从东泰门绕行每行出行的护卫也不敢少城中流窜的肃川匪兵惟独不敢袭掠军中将领其余投附的官佐都大意不得。每有官宦富绅遇袭谷石达却睁目不见只说:“西京城里的官宦富绅也应尝尝遭人鱼肉的滋味。”

    张温心里细思种种忽听前路起了喧哗睁目看去却见一个形蚀骨立的青年抢到道前马上的数名精卫立时拔刀在手上前将那名青年远远隔在外围其余精卫也都将佩刀解下横在身前警惕的注视着周围。

    张温左手微按在胸前眯起双目注视挡道的青年青年佝偻着身子低垂着头不敢与张温两颊与眼窝处深陷下去颧骨、眉骨突起看不见眼珠子探出破烂不堪的衣袖的手如骨爪合掌屈在胸前嘴里嘟囔着张温听了半晌也没听出他想说什么;看他摇摇欲坠的样子大概好多天未进食了。

    张温眉头一皱西京城里的流民只畏肃川兵将对其他的投附官员却不甚畏惧本欲让护卫将人拉开但看见两侧流民中许多精壮汉子眼里都有凶光一时犹豫难以决断。

    身侧的随侍站出喝道:“吃了豹子胆看不见这是司隶大人的车驾吗?”

    张温一惊暗道:勤王密诏之事只与思训兄相谋荀烛武等匹夫虽有所料也料不准便是今日。长目一睁熠熠精光直射挡道之人喝道:“挡本尊队列责左军司衙门杖问。”

    拉到军司衙杖问未及开问先杖打十数但看此人形蚀骨立不消三四杖就会命殒魂消。众护卫听张温令气焰顿涨上前两人各抓住挡道人一边的锁子骨拖着走在前面开道其余护卫持刀控弦直指着两侧的流民只需稍有异动便引弦射去。

    出了东泰门张温让护卫将挡道那人往军司衙一丢径往司隶府而去未注意身后一名中年汉子离开东泰门往宫城方向而去。

    中年汉子一身灰白布衣腰间束着麻绳过衍庆门时从怀里掏出一块黑黢黢的铁牌向在守卫眼前晃了晃便向麟趾宫行去。

    “什么你说张温与那小兔崽子见面别有用意?”

    谷石达怒睁着双目眸光如焰盯着进宫来的中年汉子。

    “秦州世家都知张温不会真降主公惟有主公信赖于他。张温谨小慎微之辈即便真心也不会愿意为主公去碧泉宫游说今日突然以此为托辞欲见少帝属下心有怀疑遂缀尾而行张温果然从碧泉带出一件物什藏在怀里出宫。”

    谷石达不理他语中有抱怨之意张口问道:“是何物什?”

    “属下不知张温今日一改往常径从东泰门回府可见心情急迫属下令人试探张温也失常态只怕对主公不利之物。”

    谷石达浓眉一挑斥道:“张温一介老匹夫本尊看他颇知政务不然早硝了他的皮做裘子。但是此时去张温府收搜只怕他已将那物什转移别处你说怎样是好?”

    中年汉子说道:“张温去碧泉与少帝相谋少帝必知是何物什。少帝孱弱无甚心机主公稍作试探便知。”

    张温返回司隶府径到府后花园李思训早在那里等候。张温将勤王密诏交于李思训密嘱道:“傅氏正朔的命运悉在此诏思训兄若察狄襄不可任事需将此诏毁去我们再从长计议也可万不可让此诏落入非人之手。”

    李思训身如翔鸟掠过高树枝梢瞬息即逝不见踪影张温头微抬望着李思训消失之处怔怔失神站了许久才回过神来。却不知谷石达正在碧泉宫内强邀少帝开宴饮酒。

    殿上只有少帝与谷石达两人。少帝傅燮年近弱冠容貌俊秀面色稍显苍白细长的双目里隐有惊惶的神色谷石达突闯宫中说要饮酒也不待傅燮言语随行的精卫已将酒坛送进来却没有下酒的菜肴。

    谷石达一脚屈起抵着长案一脚横伸出去在坐席外晃荡举起青碧玉碗伸嘴凑去髯须也浸入酒中只见他喉节上下滚动不须臾一碗酒便流入腹中。待他望过来少帝不得不也举杯凑到唇边却不耐此酒的辛辣浅尝一品眉头已是揪结成一团。

    谷石达斜眼睃着少帝瓮声说道:“少帝饮酒无欢是少了下酒的菜肴?”

    少帝说道:“燮不及相父勇豪当不得这酒的凶烈。”

    谷石达皱皱眉头说道:“我却觉这样饮酒无趣听闻舒妃长袖善舞。”侧头却向身侧近卫说道“去将舒妃请来佐酒。”

    少帝脸色一滞见谷石达拧过头来目光停巡在自己的脸上终没胆气说项。看着那名披着细鳞甲的近卫走出大殿颓然佝身举起案上的酒杯猛灌一口喉咙让烈酒的辛辣一激呛了出来喷了满案。

    谷石达哈哈大笑声音震得大殿嗡嗡作响少帝满面通红却见谷石达戟指着自己的鼻头说道:“不会饮酒莫要学人。”语气竟似训斥小儿。

    谷石达侧头吩咐近卫说道:“将少帝案上之酒撤去不要让他再行糟蹋少帝看我饮酒即可。”

    少帝悖然怒起按着案面正要站起离去却见谷石达骨碌爬起来向殿外走去循望过去舒妃在侍儿扶持下正迤逦步入殿中。

    近卫离去才有数十息舒妃已到正殿看来谷石达饮酒之意正在舒妃。少帝半欠着身子站起也不是坐下又不甘只看着谷石达伸手去执舒妃的手腕心里恨意炽生直欲抽出柱上悬挂的饰剑向谷石达扑去。

    舒妃眼瞅着少帝脸上的愤色微垂双目左手抬起胸前让过谷石达敛身而礼:“贱妾见过相父。”

    谷石达哈哈一笑收手反剪身后说道:“舒妃益加灵秀了却不知今日舞什么来助酒?”

    舒妃笑道:“相父勇豪天下难当贱妾愿舞干戚以酬相父猛志。”身子微侧让过身后一名侍儿走上前来。侍儿双手托盘盘中放着一对精致的玉钺。

    谷石达眉毛一跳脸色微沉哂笑道:“你个女娃也知什么奇志?我今日欲观拓枝舞你舞来一观。”

    拓枝舞广传西陲不入雅乐中州舞者耻为。舒妃拿眼去瞅少帝少帝胸臆间激荡的怒气一而再竭颓坐下去连正眼也不敢去看舒妃。

    舒妃无奈只得看着鼓乐依次上殿听得三声鼓催腰身柔软随残拍而起。

    谷石达三指夹起玉碗凑到唇边但见舒妃头挽高髻额上细描雉形花钿黄蓝色卷草纹白袄锦袖、红裳足穿高头青绚履左手拈披帛翩翩殿上云中仙却忘了要喝下玉碗里的酒酒液沿着须髯滴到胸前也不自知。

    少帝看了心里恨意又炽无可奈何转折之下却觉舒妃应知廉耻殉死当场也不能让谷石达得逞所愿如此想着便将一腔怒气都移到她头上恶狠狠盯着汗透罗衣的舒妃暗忖:真是不知廉耻的贱祸。

    天**暮殿上燃起红烛。谷石达也不知饮了几许酒红脸紫拿迷离的目光直盯着舒妃说道:“此舞舒妃舞来甚好。”推案站起站在殿上步履浮动拧头望着少帝“夜色已降不碍着少帝歇息舒妃随我去麟趾宫再舞一遭。”

    少帝僵在那里竟未料谷石达会提如此要求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终未敢言语谷石达哈哈大笑执着舒妃的手腕强扯着出了大殿众近卫随后。听着足音渐杳少帝猛抬头望着空荡荡的大殿猛的跃起拔出廷柱上的饰剑恶狠狠的朝谷石达所坐的长案劈去。

    “杂胡儿今日好叫你得意…只要少傅将勤王诏送至长奉但你还能得意到几时?哈哈哈哈…狄襄率十万精兵左西荀烛武率十五万精兵在东断你这杂胡儿归路看你还能嚣张几时…狄襄公忠心耿耿到时让他进城护驾荀烛武能除则除不能除就封到远远的免得再出一个杂胡儿……”一边拿剑去劈长案一边嘴里咀骂着提脚将长案踹翻挥剑又去砍镶玉包金的殿柱却听身后微微叹息:“长奉坞狄襄吗?”

    少帝猛的回头不知何时谷石达手扣着舒妃的手腕站在自己身后脸上却无半点醉态再看舒妃花容惨变想来已将所有的话听进耳中。

    “咣当”一声饰剑脱手坠地少帝惊退数步跌坐到地脸上血色瞬息褪尽。

    谷石达阴冷笑道:“你在我面前连举剑的勇气都没有还妄想将我逐出西京。”

    少帝一惊眼盯着谷石达身前的饰剑两颊因惊惧而微微抽搐张口欲言只觉喉咙纠结在一起似的一个字眼也吐不出来。

    近卫涌进来谷石达转过身去说道:“将张温抓来勿使勤王诏出城。”反手挥袖将正欲欺近拾剑的少帝击飞出去。

    少帝竟让柔情若无物的宽袖横击出数丈直撞上殿上的撵座整块青玉雕成的扶手从胸腹刺出。

    谷石达拧过头来望着让青玉扶手高高挑在帝座上的少帝冷冷一笑说道:“也算有分胆识。”

第三章 西京巨变

    少帝傅燮的尸身高高悬在帝王撵座之上青玉扶手从胸腹刺出明黄袍子上的血迹凝成紫黑色汉白玉阶上也凝着一大滩黑血。舒妃直觉巨大的惊恐将自己攫住喉咙眼抽紧仿佛巨力压在胸上喘不过气来脸色惨白双目惘然睁着空洞洞的没有一丝神采。

    谷石达拾阶走上汉白玉阶将少帝尸身从青玉扶手上拉下掷到阶前吩咐左右:“盛邀城中官佐共食之我倒要尝尝帝王龙肉是否真与常人不同?”又道“莫要惊忧张温让他尝尝自己的得意弟子是怎样一番滋味。”看了一眼惊吓过度、花容惨败的舒妃只觉先前无比妍丽动人的妙人儿双目失神少有几分颜色挥了挥让左右将她拉去殿外。

    谷石达转身望着帝王之座青玉剖雕而成周身精雕细琢着游龙岫云诸类纹饰光泽明润。

    谷石达慢慢坐下伸手轻醮左侧扶手上粘稠的凝血伸入口里吮了吮神完意足的闭上眼睛却不知是感觉凝血的微腥还是享受帝王宝座的尊贵滋味。

    片晌睁开眼来谷石达走下玉阶返回麟趾宫让人将舒妃送入寝殿。

    谷石达细细端详着舒妃天人无暇的容貌暗感造物奇妙竟有如此尤物。

    舒妃似乎惊吓过度谷石达伸手抱来也不知避让待入谷石达的怀里才猛然一惊手向外推去却挣扎不脱。谷石达正要扯去舒妃衣物只觉胸前一痛猛钳住她的喉管向外撑开低头却见舒妃手握一支碧玉钗刺入体内半分血迹沿着碧玉钗渗出。原来舒妃挣扎着却是要将碧玉钗取到手中趁谷石达不备刺入胸口那知刚刺入半分便让谷石达觉肉如铁壁玉钗再难入半分。

    谷石达钳住舒妃喉管向上举起细细看着她渐渐失血的玉容冷声说道:“你比那废物少帝有用多了竟让我现血了。”随即听见喉管碎裂的脆响舒妃螓就像折断似的垂下谷石达将她丢在宽大的檀木床盖上锦被随即掩门出了寝殿。

    张温回府不多久谷石达随身近待便领着一队精兵前来拿人张温心里一惊心想勤王诏已由李思训带出西京也无惧谷石达取他性命即使据府以守也挡不住肃川兵来攻遂喝退家将打开府门气度沉静的望着直指着自己的百余张长弓问道:“所为何事要缚我见石达公?”

    远处驰来一骑蹄音甚急众人还相顾却是那种向谷石达密报张温行踪的中年汉子。中年汉子驰至张温身前翻身下马朝张温致礼说道:“谷帅有请司隶大人与城中诸将到麟趾宫夜宴。”

    先是拿人后改为请宴张温细观来人面**从其中看出些端倪来奈何来人面容枯峻眸子里也不泄露丝毫信息。

    “谷帅有请温不敢辞温回府沐浴更衣随后便至。”

    “寻常夜宴无需冗礼我等护卫司隶大人过去就是。”

    连护卫也不让带去张温确知出了大的变故却不知生何事令谷石达对自己如此戒备;暗自思量:莫不是勤王诏一事泄漏又觉安排甚密不可能为谷石达所察。思忖不得与家将暗递了个眼色便随来人往麟趾宫而去。

    张温见那穿着灰白布衣的中年人相貌普通双目里神光敛藏只余黄浊昏光然而气息沉沉悠悠绵长却是修为进入先天之境的高手。

    张温投附谷石达已有数月却未见过肃川兵里有这么一号人物心里微讶说道:“温眼拙不知兄台名号?”

    中年人微微一笑说道:“司隶大人职执西京防务可曾听过谷开立这个名号?”

    谷氏在关中的总哨官。

    谷石达未入西京之前张温以司隶校尉职掌西京防务对肃川谷氏在秦州郡的总哨官自然是久闻其名但是各家势力在各郡的总哨都是最高密辛张温虽知其名却不知其人长成何样。

    如今谷开立以真面目相见却不是谷石达信任有加而是再不予自己与外界接触的机会。

    谷开立修为即使高过自己也极为有限然而左右簇拥的兵勇却不予自己逃脱的机会。即便自己能逃脱留在司隶府的家小也会面临极其悲惨的命运。

    临到麟趾宫张温才见谷石达并非只邀自己一人西京城里投附的官员大多邀至此处相比他们自己更像是被押解过来的。

    张温让谷石达的安排搅糊涂了心想:静观其变便是。

    麟趾宫正殿甚广众人坐定谷石达才与肃川众将出来除了北地候姬野之外尚有另外两员都尉将贯丘荣、谷琮璜。

    张温上前致礼说道:“众臣夜宴可请少帝祝辞。”

    谷石达冷眼瞅着张温只望得他心里起毛。

    谷石达冷哼一声瓮声说道:“你教的好竖子竟敢拿言语冲撞我。”

    张温心里一惊随即便安静下来虽不知少帝因何事触怒谷石达但正是如此才能解释谷石达为何令人上门来拿人其后谷开立来请大概是他人劝慰了谷石达。

    张温长揖谢罪说道:“少帝年浅谷帅大度量。”

    谷石达目露精光随即藏起请众人入席;众人也不疑他美酒肉肴依次而上众人相邀而食。临到席末谷石达自席上缓缓站起环视众人哈哈大笑问道:“众人可觉得这顿肉肴与平时有何不同?”

    谷石达邀人夜宴肉肴多以人肉代之众人心知却不敢言破勉强咽下直至府中才复呕出。初食之时已觉异样知道谷石达又以人肉为肴见谷石达站起狂笑问众人面有惭愧都不能对言却万万料想不到今日所食人肉会是从少帝身上割下来的。

    谷石达与肃川将领退至一隅那处有一角门众人已察出异样却不敢异动。谷石达定睛望着张温说道:“张温老儿想我待你不薄你却思他人来占西京截我归途所为何哉?”

    张温情知密诏之事泄露急问道:“少帝何在?”

    谷石达仰天而笑俄尔止住笑声说道:“少帝在你我腹中。”说罢便与肃川诸将退出角门只余众近卫封住角门。

    西京降臣这才惊惶手足无措往殿外挤去刚开殿门却见如蝗飞箭射来扑扑钻入**之中。十数人滚下台阶其人忙不迭的退入殿中。

    张温怔站在原处喃喃自语:“傅氏完了傅氏完了我对不起先皇啊。”将手指抠入嘴里张口大呕双手捧起呕出之物长泣道:“少帝啊温有负于你。”往处走去旁人相拉挣扎而出站到殿门之外浑不觉利箭钻入身体将手高举痛呼:“少帝啊温有负傅氏。”言罢便一头栽下石阶。

    投降官员据麟趾宫正殿顽守谷石达见久攻不下便令人投火殿中夜燥风急片晌之间麟趾宫便没入一片火海之中殿中近百人争先涌入迎来却是强弓劲弩的攒射少有人能冲入弓手阵中却殒命肃川军高手手中。

    是夜被邀赴宴的一百二十余名原西京官员尽遭屠杀。

    从麟趾宫升腾起来的大火焰天欲燃整个宫城都陷入暗红色的诡异氛围之中;麟趾宫寝殿里躺着睡也似的女子。

    然而西京城的大屠杀才刚刚开始驻在城外的肃川军连夜调动就近增防各处城门北地候姬野亲自组织近两万兵勇揖捕城中世家弟子。

    西京乃汉廷所在世家聚集之地谷石达围西京数月才破城中世家大多未及撤出城去西京人丁逾二十万流民十万其中世家子弟、家眷、家丁仆役将近十万众。肃川兵先是寻世家子弟屠杀杀到后来也不分什么平民、宗族见人便举屠刀。

    世家弟子有据深宅抵抗者但是却无组织仓皇之间战具不备更非披坚执锐的虎狼兵的敌手屠杀进行到第三日肃川兵在城中也未遇到稍为像样一点的抵抗。

    少帝与张温等众降臣为谷石达所屠的消息渐渐传至城外。

    李思训站在西京城外的一座独峰上望着即使白日也使得天空微红的西京城神色淡漠袖手而立巫少贤恭立其侧说道:“诸位兄弟都已事先撤出西京城主公所料果真奇准一封勤王诏逼得谷石达大肆杀戮。荀帅得勤王诏已从夏邑秘密出兵一路潜往西京东北的栎阳一路潜至东南的蓝田。谷石达势必会在秦州世家做出激烈反应之前退出秦州那时我军便可直入西京取而代之。”

    李思训微微点头说道:“肃川兵退秦州沿渭水东至陈仓往南越散关去汉中继续往西则归天水少贤你以为谷石达会取哪条道路?”

    “谷石达善攻不善守然果敢枭狠不拖泥带水少贤以为谷石达会从安夷关归回天水不仅如此少贤还以为谷石达还会将汉中的兵力往略阳收缩。”

    “哦少贤以为容雁门能在近期内在成渝战场取得突破?”

    汉中是夹于秦岭与大巴山之间的狭长地域若是容雁门能迅控制成渝全境则能从剑门出兵越大巴山入汉中截住谷氏在汉中兵马的归路;秦州兵马亦能从散关出兵越秦岭而入汉中截住谷氏在汉中兵马的归路。

    “主公不是如此想的吗?”

    李思训摇了摇头说道:“狄襄没有勤王诏便无法迅邀结秦州世家势力组成讨逆大军谷石达血洗西京秦州举郡义愤然而群雄无无以成事。谷石达不知细故自然会仓皇出城待他现秦州世家手中并无勤王诏多半不会急着退出秦州。”

    “肃川兵与秦州讨逆势力在西境纠缠我军占西京出勤王诏诸雄咸归谷石达焉能不退出秦州?”

    “此时多说无宜还是先夺得西京再议他事。”

    少帝崩殂的消息传至江宁正是徐汝愚新生子毓麟之礼的第三日徐汝愚正邀乐安越家使节越世衡、三苗使节刘观武堂巡视江宁城南的武卫军营垒随行还有方肃、寇子蟾、赵景云等人。

    寇子蟾因秦钟树之事辞去参议之职退出江宁诸公之列以青凤府侍奉协助徐汝愚署理政务、编制江宁典章官阶只比水如影略高。

    徐汝愚接过八百里加急文书匆匆阅毕便传阅众人。越世衡按下心里的惊诧见徐汝愚却是神色如故也没有要返回城中紧急磋商的意思。

    越世衡说道:“少帝崩殂天下失主江宁欲何为?”

    徐汝愚说道:“越尊可有什么教诲?”

    越世衡微微一怔随即又想:谷石达兵陷西京徐汝愚与父亲能预料到少帝将遭谷石达毒手也不为奇说道:“父亲倒说过有这可能却没有什么教诲给我只说乐安以江宁为马是瞻若说有什么教诲也是要世衡尽心辅佐大人。”

    徐汝愚微微一叹说道:“少帝崩殂天下失主这名义上的帝位已让多少人觊觎。早在昨年我就听到过‘王侯之运受命于天’的话。”与赵景云说道“肃川兵的动向未可料知然而肃川兵去留秦州实与呼兰在幽冀的展有莫大关联贺兰容若、褚师泽极有可能因为西京变故而加对河内、汴州的图谋密令北五郡司密切关注呼兰在幽冀南部的汉阳营诸军的动向。”

    赵景云说道:“呼兰势力沿河水西进威胁洛川以及秦州郡河东府将牵制一部分荀烛武的兵力因此谷石达才能够继续留在秦州。大人是认为西京巨变与荀烛武有关?”

    徐汝愚说道:“瑶光殿与荀烛武在秦州势力最大西京巨变虽不能断定与之有关却可断定李思训与荀烛武绝不会容许勤王诏落入别家势力手中否则秦州将会出现另一家可与荀烛武西略军抗衡的军事力量。”稍稍一顿又说道“谷石达继续留在秦州却会促使秦州西境的世家豪族整合到瑶光殿的势力之中。”

第四章 天下四方

    西京消息6续传回十数日后江宁众人才理清西京之变中的巨细。谷石达屠城三日洗掠全城城中世家子弟为之一空富户家产尽遭抄没。谷石达又令姬野率军士挖掘两朝帝陵与妃嫔寝将随葬宝器盗尽。旧朝历代先皇均葬于景隆山上诸帝陵寝美轮美奂傅氏驱元氏出西京还派人看护并且定期修葺却不料谷石达会贪坟中金。

    傅氏才传三代并且新朝建立之后世家在地方上的势力膨胀到极点内廷权柄甚弱高祖及闵帝的陵寝要简陋些依旧让姬野领人掘开。少帝死后让百官分食竟连一付尸骸也未留下。

    五日后荀烛武将六万兵马掩袭西京东北的栎阳城一夜尽歼驻守栎阳的五千肃川兵一举夺下西京西北的门户进窥西京。后一日萧逸之将两万兵马出现在西京东南的蓝田蓝田六千守军无心恋战是夜弃城而走。

    谷石达屠城六日荀烛武出兵夺取西京东北、东南的两个门户一主一从一南一北形成对西京谷石达部的夹击之势。荀烛武出勤王诏号召秦州诸雄共驱谷石达出秦州恢复汉室正朔。

    谷石达才知勤王密诏一事竟是荀烛武一家谋算害他打错了算盘。

    谷石达初知有勤王秘诏之事只当张温会将其交到狄襄手中狄襄据以号召秦州西部的郡雄肃川兵西归之路将会给截断。时势令谷石达不敢稍有迟疑遂想掠夺尽西京的财宝便西归天水。却料不到张温会将勤王密诏交到荀烛武手中。若是少帝未亡荀烛武若想仅以一封勤王密诏就号召秦州诸雄想也不用。任是谁都明白荀烛武的狼子野心不比谷石达稍弱秦州诸雄怎会为他所用。荀烛武率西略军进入河东府也都是依赖于掠夺世家富户为生。谷石达虽然烧杀掳掠无所不为但却不会去强攻龟藏在坞里的世家强豪秦州西境的世家势力依然极盛。但是秦州东部的世家势力几乎让荀烛武连根拔起谷石达陷西京荀烛武便收缩兵力并不急于与谷石达在西京境争雄却非满足于河东侯的封爵乃是巩固所占领的区域加强占领区域的统治清除反对势力。

    谷石达弑少帝烹食之、歼杀帝妃、戮群臣洗掠西京屠世家子弟诸如此类天愤人怒的作为令秦州世家再也无法隐忍见荀烛武在栎阳出勤王诏秦西世家也兵出坞堡从西北、西南两个方向往西京近郊集结。

    谷石达心知中了荀烛武的计却无可奈何不出西京势必陷入秦州诸雄与荀烛武的合围之中。荀烛武初入秦州之间所率的兵马皆从流民中挑选出来虽然有十五万众谷石达却不畏惧但是荀烛武在夏邑练兵近年时间流民军的战力应有相当的提高。

    九月二十八日谷石达驱西京之民数十万西出西华门令军士从东泰门纵火宫城内包括衍庆宫、碧泉宫在内的所有宫室与宗庙屋舍都陷入火海之中又令军士从东城纵火焚烧民宅荀烛武与秦州联军近二十万围在西京四周坐观繁华西华陷入一片火海之中。

    肃川兵沿渭水西行大军之后则是数十民被逼迁徙的民众。西京西出的道路多崎岖不堪数十万人行在秦岭北麓崎岖的山道缺衣少食倒毙路途者不知凡几。

    待西京大火熄灭留给荀烛武与秦州诸雄的却是一片方圆数十里的绵延废墟。荀烛武率本部兵马驻在废墟之外令秦州诸雄追击西归的肃川兵。

    秦州诸雄虽与谷石达有国恨家仇却不愿直面肃川虎狼兵衔尾而追却不从小道绕行阻截。

    谷石达将流民放在大军之后隔开衔尾而追的秦州诸雄;也不调派兵力殿后掩护只在大军与流民之间拉开相当的长距离用重兵镇慑以免流民冲溃本部阵列。

    渭水出天水穿行于秦岭西北行成狭长的河谷地形秦州诸雄追击肃川兵却让数十万流民间隔在中间数十万人在渭水河谷形成数十里长的人流。

    秦州诸雄知道若让谷石达将这数十万流民带去肃川肃种实力将大增不需多时谷石达将有能力再侵秦州;但是也不敢将流民纳入己军阵列以免让肃川所乘。追击之时不时遣出精骑冲刺流民人群肆意屠戮比肃川兵更甚。

    流民不得前行避入肃川兵阵列之中亦不得退避到秦州兵阵列之中刀兵之下只得向两侧的险峻山岭攀缘以期避开兵祸。

    谷石达率肃川兵抵达陈仓之时尾随的流民已不足十万从陈仓往西京的道上遗尸无算然而勉强逃入崇山峻岭的流民衣不遮体、食不裹腹又无能度过已经悄然降临的严寒季节。

    秦州动乱不堪西南、东北方向则显得平静许多。容雁门的西征军似乎让巫、骆两家的联军给挡在蜀京蓉城之外不能继续再向成渝的腹地再前进半步。数十万的呼兰大军侵入幽冀数月之间尽攻幽冀全境只有范阳一座独城虽矗立在幽冀北境。呼兰人并没有想象中当样对这座独城猛攻狂打在试探性的动几次攻势之后觉范阳城内的军民抵挡意志强烈便用十万马步兵围困范阳城役十万流民在范阳城外挖了数道深濠、筑了一道围垒用深濠围垒将范阳城围在当中;其余兵力则往幽冀各地清剿各地的抵抗势力。幽冀投降将领则继续整合扩大安阳营配合呼兰主力军队的清剿战事十月之初除了躲入险辟山岭的抵抗势力之外幽冀平原上的抵抗势力几乎一荡而空。由于呼兰主力战力都在幽冀境内乌湖军对幽冀的侵袭颇受限制并无多大成果。

    越郡战事进程也甚缓慢徐汝愚似乎并不急着拿下整个越郡在幼子毓麟之礼过后徐汝愚着手完善江宁的政制。平民百姓多将视野投向变乱的秦州有志染指天下的群雄却对江宁的政制变更更感兴趣。宜观远南时江宁世人确信宜观远向荀氏献《置县策》乃是出自徐汝愚的授意完整的《置县策》也只能从江宁政制中寻找出端倪来。

    江宁在十月之初正式设立议政堂典制所出方肃出领寇子蟾因秦钟树之事辞去参议之职退出江宁诸公之列以议政都事职统领议政堂群僚会编江宁典章加青凤府侍奉衔参闻机密协助徐汝愚署理政务。

    方肃时年三十有一出领议政左丞兼青凤府参议正式与邵海棠、许伯英、梅铁蕊、宜观远、云清虚、江凌天、蒙亦等人并列江宁诸公之列。

    义安战役之后洛山阳押解颜氏罪族返回泉州受审途中因为不明原因致使包括颜卿义在内的一百余名颜氏族人逃脱。洛山阳因此事被解除泉州水营统领一职召回江宁一直赋闲私宅之中。设立议政堂洛山阳出任议政堂左签事之职。寇子蟾、洛山阳俱为左迁之臣却同时出任议政堂的要员不由令人联想到议政堂不过是徐汝愚闲置左迁之臣的场所。

    在议政堂设立不久徐汝愚下令由方肃代为执掌行政批驳之权水如影以青凤侍奉职佐之但在世人的眼里徐汝愚此举并非实际提高议政堂的地位方肃、水如影得以代行批驳之权乃是因为其青凤府参议、青凤府侍奉的职衔可以看出徐汝愚用近臣控制政务、自己则专务军事的意图。

    徐汝愚原设长史府、司马衙、政堂事的用意在于军政分离在设立政事堂之后长史府、司马衙、演武堂则由青凤府直领统辖江宁内外的军事。

    江宁在政制上的调整在西京变乱之际可以理解成为了更有利于制霸天下而做的调整。

    徐汝愚进一步完善江宁诸军的军制调整江宁军事力量的布局形成三个重心。以江宁为中心的核心区由武卫军、青凤骑、青凤卫、江宁水营等军驻防然而演武堂所内藏的战力却是难以估算的。策将军、卫将军及校尉极以上的高级将领有张仲道、尉潦、季子衡(江宁水营卫将军)、樊文龙、子阳雅兰、洛伯源、彭慕秋等人。彭慕琼以女卫长职加校尉衔也列江宁高级将职之列。

    以凤陵为中心渐向芜州转移的凤陵行营由魏禺出任行营总管下辖宿卫军、骁卫军、五校军、江宁水营一部校尉级以上的高极将领有魏禺、冯远程、刑坤民、肖乌野、班照邻、杨尚、周世隆、李公麟、沈冰壶、薛明锐、君逝水(江宁水营校尉)等人。凤陵行营统御过十万数的兵力战略意图明显为防备南平方向的军事压力。

    调整江宁的兵力部署将白石行营与广陵行营合并由张续出任总管下辖青卫军、中垒军、雍扬水营校尉级以上的高级将领有张续、梅立亭、宁越山、风林等人。又调丁勉臣、许照容分别出任青卫、中垒校尉。

    对江水北岸的军事调整意图尤为明显撤消白石行营形成以广陵为中心的广陵行营就是取消白石行营向永宁方向的战略意图而将江水北岸的战略方向集中到东海一家势力之上。

    与凤陵行营相比广陵行营的军事力量稍弱约有八至九万的战力徐汝愚若真有意对东海动攻势至少应在江水北岸集结二十万以上的兵力。但是也有人认为凤陵行营编制如此之众乃是兼顾到尚未完结的越郡战事越郡战事至少让江宁投入凤陵行营中三分之二的战力还有武卫军与青凤骑等战力。若考虑到雍扬方向的策应越郡战事进入到第二阶段江宁仍投入过十万的兵力。在内线调动庞大的兵力对粮草供应的压力却也不大。

    乌湖水营孤悬青州东北的海域之中由李印统领校尉级以上将领有李印、君啸云、楼庆之等人泉州水营镇锁东南海疆偏离江宁的主要军事方向弥昧生以卫将军衔出领。

    除此之外徐汝愚在江宁尚建立完整的卫戍军镇守地方卫戍军校尉级以上的高级将领有彭奉源、李逸、林僧详、宁越山、孙来、郑柯、沈翼等人。

    江宁十月尚不觉寒徐汝愚披着青衫端坐在长案前右手按着书卷目光却落在空处若有所思。

    南平西征军受阻于蓉城门外徐汝愚却知道容雁门绝非表现出来的那般一筹莫展倒是江宁在越郡战事上的迟疑着了痕迹。北方已渐入寒季安阳营与呼兰铁骑在安阳临河地区集结针对河内府的意图十分明显。清河李氏、青州伊氏、汾郡荀氏三家与关应弓的流民大营在汴州结盟。汴州与河内隔河相望关应弓的流民大营沿河水南岸驻扎策应北岸的河内府。呼兰主力从安阳直接进入河内府攻城拔寨必须考虑到对岸流民大营的威胁。呼兰军不善攻城安阳营军为降军士气不振也不利于强攻城池。若想蚕食之则必须先解除河水南岸流民大营的威胁。

    呼兰人不善水又无舟师河水湍急浪高水险要到十一月下旬才会出现凌迅逐渐冰封。那时呼兰铁骑就可以迅渡过河水向河水南岸的纵深进袭。

    寇子蟾说呼兰众人评贺兰容若论智第一其次褚师泽;徐汝愚却以为褚师泽体弱多病不习武学在崇尚武风的呼兰褚师泽多半会被漠视其智算不应在贺兰容若之下不然贺兰容若不会盛荐褚师泽为侵入幽冀的呼兰军主帅贺兰容若却只挂副帅之衔。

    青州伊氏、汾郡荀氏、清河李氏正针对河水冰封呼兰铁骑踏冰渡河的可能性在南岸进行积极的备战修葺城池、筑连坞、连堡。虽然还不知呼兰铁骑会以何种方式渡河但是徐汝愚觉得呼兰铁骑不会待到河水冰封的时候。

第五章 樊族归附

    徐汝愚觉得呼兰铁骑不会待到河水冰封才对汴州、河内有所行动。

    等到那时四家联盟在河水南岸构筑相当完备的防御体系呼兰铁骑若想南侵只有绕过这个防御体形南行。在范阳城未攻下的时候呼兰军主力必不会离开幽冀太远特别是后路遭阻截的情况更忌贸然轻进。然而有盟军在南岸的策应呼兰也不可能对北岸的河内动肆意的攻势。

    几可料定呼兰若要兵出幽冀进入汾郡境内势必会选择在河水冰封、四家联盟在南岸的防御体系尚未完全构成之前的时机。呼兰若不出兵汾郡那在今冬就会全力攻取范阳。范阳孤悬幽冀北境将十数万呼兰精兵滞留在那里。褚师泽也可能在解决范阳之威胁后再大规模向青州、汾郡进军。

    正思忖间邵海棠、赵景云从外厢走进来。

    徐汝愚专务军事青凤府直领司马衙、长史府、演武堂三府校尉、签事以上的将领、官员皆加青凤府侍奉衔成为徐汝愚的近臣曹散因秦钟树之事未能晋升司闻校尉但也加青凤府侍奉衔可见徐汝愚有意直接控制司闻曹、北五郡司、靖安司等军情机构。

    南闽战事期间徐汝愚掩袭泉州的途中赵景云率一百余族兵归附出言惊动众人随后一直在徐汝愚身边行走逐渐成为徐汝愚最重要的幕僚之一。

    青凤府直领军事长史府最重要的屯兵、备粮之务又让许伯英分去邵海棠的权职渐轻也惟有此才有更多时间在徐汝愚身边参谋军务。

    徐汝愚抬头见赵景云脸上微有慌乱神色站起身来问道:“生何事?”

    赵景云将手中的加急军情递上说道:“涞水入秋水势渐缓呼兰于上游掘堤分涞水入下滹河进入十月范阳段的涞水已近枯涸……”

    徐汝愚微叹一声说道:“悉范阳野民筑坝于范阳城下截住涞水再封上游溃堤待到来年春水大涨百里范阳将陷平湖之中。”

    赵景云微微一怔没有说话心知徐汝愚对范阳所能生的种种情形皆有预料。范阳城南临涞水而筑位于涞水中段的低陷河谷之中呼兰封住筑坝封住狭窄的河谷出口春水上涨将会将整个河谷淹没范阳城也就成了湖中之城。

    邵海棠说道:“范阳城固褚师泽不在上游筑坝而是看出单用湖水无法冲溃范阳城墙。改在下游封住涞水以期用湖水漫灌范阳然而范阳坚且高水位未必能漫过城头。”

    徐汝愚摇了摇头说道:“外无援兵城外平湖与城头相平城中军民士气大坏。范阳无法守了。”

    赵景云说道:“用湖水封住范阳城外无援兵范阳城内又无舟船可用范阳便成了死城褚师泽只需少量兵力监视呼兰军的主力便可以脱离幽冀北部的战场转战青州、汾郡。并且封住涞水我乌湖军的战舰就无法沿涞水而上援应范阳。”

    呼兰久居燕山之北与中州不通消息中州对呼兰众人都不十分熟悉但是褚师泽、贺兰容若、褚师济、伯颜子义、吴梦离、文先勇、蒙图等呼兰将帅均有让人不可小视的实力。褚师泽利用大迂回战略在数月之间陷幽冀全境可谓经典之役徐汝愚也自谓不能比他做得更好。便是眼下水封范阳之计便算得绝妙。徐汝愚初至范阳时也曾预料利用涞水攻陷范阳为上计然而见到褚师泽真用此计心里依旧震惊。

    徐汝愚将脸上复杂神情敛去回复淡漠的从容说道:“消息暂不要传出去。”

    邵海棠、赵景云皆知徐汝愚不愿让范阳众人听到这样沉重的消息然而徐汝愚心里的痛楚却不会稍弱半分。

    徐汝愚身为江宁之主已无暇顾及自己的情感但是看着徐汝愚淡漠从容的眸子底下流着黯弱惨恻的微光邵如嫣心里一痛手上缓了缓眸光扫过父亲、赵景云两人又敛整饬案上的书牍。

    徐汝愚细思了片晌又说道:“呼兰决意封涞水以困范阳其实无需待到明年再将兵力抽出。大概会在河水冰封之前大肆进攻河内或是汴州。”

    赵景云问道:“可否告之江津易氏由易氏将消息传去清河让他们好有防备?”

    徐汝愚说道:“应当来不及了江宁偏居东南相隔数千里之遥江宁看出其中蹊跷的时候褚师泽多半已有所行动了。”

    邵海棠说道:“还是将消息传给李义山为好呼兰攻应针对流民大营让李义山早一日有所防备清河李氏也不至伤了筋骨。”又说道“呼兰如何渡过河水此事尚需请寇子蟾过来一起推测。”

    寇子蟾潜入呼兰数十载著一部〈呼兰秘史〉写尽阴山南北、草原内外的异族风情对呼兰所知甚详江宁无人及得上寇子蟾也。

    真正阻止呼兰铁骑南进青州或西侵河内的时机已经错过邵海棠此议便是希望清河李氏的兵马能避入呼兰人的主攻方向。如此做法却是有着江宁的私心徐汝愚点了点头说道:“邵先生如此安排也可……”

    正在此时却见樊文龙领着子阳秋进来。邵海棠望之大喜疾步迎出去问道:“子阳一去半月有余让人望煞。”

    徐汝愚抬头见子阳秋脸上有喜色当时从余杭带回来好消息只是适才听闻呼兰在幽冀的举措心里却无法一下子拧过来坐在那里岿然不动望着子阳秋跨进来微微颔说道:“辛苦子阳先生了。”

    邵海棠微微一怔才省得适才得意望形略显无情了何况范阳孤城里正陷着徐汝愚的母族。只是子阳秋此番从余杭回来当有佳音越郡战事基调已定实在让人喜不自禁。邵海棠敛了敛脸上的喜色说道:“请子阳将此行细细说来。”

    子阳秋上前与众人见礼方说道:“樊湛随秋密至江宁。”

    徐汝愚闻之动色身子不觉前倾说道:“樊湛何在?”

    “正在前殿押衙房待召。”

    “快去请来。”说罢徐汝愚径站起身来“我去前殿。”走到外厢对守值的方肃、水如影等人说道“你们随我一起去见樊湛另外吩咐下去封锁樊湛已至江宁的消息都事、校尉以下官佐不得与参此密。”

    樊湛樊彻之子;樊文龙附江宁对樊彻打击甚重从那之后樊彻渐将樊族权柄交于樊湛手中;樊湛亲自随子阳秋返回江宁无疑表现樊族允同江宁一切提议。也难怪徐汝愚惘顾身份前往前殿接见樊湛。

    徐汝愚崛起清江直至称霸东南虽然与樊族尚且没有兵戎相见的时候但是樊族谋算徐汝愚的心思却从不比别家弱半分这都是心知肚明的事。抚州会战之时樊文龙就是接到樊彻密令将乐清城的驻兵撤走给温岭、金华地区的普济海匪让开西进抚州的道路。南闽战事之时樊彻在与江宁交界处集结重兵施加压力欲令徐汝愚吞并南闽的计划破灭。靖海诸战之时樊彻更是积极联络祝族欲与普济结盟共同抵抗江宁的军事威胁。徐汝愚北唐遇险樊彻又遣樊文龙北上行刺。

    虽然樊族的诸多动作皆未生效若是江宁洞悉其中巨细难保心中没有隐恨。江宁已成独霸之势势不容樊族割据地方不归附便是灭族一途。樊湛心知若要归附便需有足够的诚意予江宁以实质的助力才能让樊族占据较有利的位置。樊湛劝父亲接受江宁的条件归附江宁并亲自前往江宁心里却是忐忑实不知江宁会如何待他又想樊文龙或念旧情会在旁说项。

    待见子阳秋、樊文龙陪同数人径直走将进来樊湛望着居中的那个穿着粗布青衫的青年怔在那里待子阳秋将徐汝愚、邵海棠、赵景云、方肃、水如影、邵如嫣等人介绍给樊湛听樊湛才回过神来当即上前深揖而礼口里说道:“余杭罪族子弟樊湛见过青凤将军。”

    徐汝愚上前将他挽起说道:“樊族拒匪有功越郡百姓谁不念之怎会是罪族?”将樊湛请到宾席主位方细细打量此人。

    普济夺温岭兵侵金华樊彻、樊文龙领兵镇金华、乐清封锁普济海匪长驱直入之势樊湛坐镇樊族大本营余杭经营后方颇有政绩。与樊文龙一文一武并列越郡青年才俊之。

    樊彻生四子幼子尚未成年次子与三子皆为拒匪战死沙场樊湛时年三十六颏下无须唇上短髭浓密脸颊略长长目宽眉眸光里隐有担忧与惶恐倒也颇有英气。

    徐汝愚端坐上邵海棠、樊文龙、赵景云、子阳秋坐对樊湛对列。

    徐汝愚说道:“烦请子阳先生将此行细细说来。”

    子阳秋望了樊湛一眼目光又掠过身侧的樊文龙走出坐席说道:“子阳奉命使余杭造访樊氏宗长樊彻叙江宁拳拳盛意邀樊族共襄盛事……”当下将出使余杭的详情细细说出来临了说道“樊公知大义在我江宁愿附骥尾允江宁之议特遣其子湛往江宁商议细节。”

    徐汝愚“哦”然轻叹原来樊族尚有条件但是能遣樊湛来议有什么条件不能应允?徐汝愚微微侧定睛望着樊湛说道:“樊兄有何佳策尽可说来。”

    樊湛望着粗布青衫的徐汝愚暗感传言不虚看不出他异过常人的地方却更加深知他潜龙藏渊、不可琢磨整了整衣襟趋步到堂下揖礼说道:“樊氏见识浅薄恨不能早识大人大义以致曲折深恨也父亲尤悔愿亲行江宁谢罪却愧不敢行在余杭待罪遣湛稍致悔意……”

    徐汝愚不言静听樊湛说下去。

    “父亲深悔特请大人降责使其心稍安。樊族立宗滨海小城三百余载然不能为百姓造福祉所幸文龙先明大义归附大人使樊族不至于无可挽回。父亲请去樊氏宗长之位望大人允其让位于文龙……”

    徐汝愚与邵海棠相视一眼都明白樊彻的用意。

    樊文龙本是樊氏次宗之子其亲族在樊氏一族无足轻重只因出了樊文龙这一个大才。樊文龙在北唐时归附江宁有护驾之功其人又有大才随徐汝愚归江宁便居青凤卫校尉之重任樊彻希望由樊文龙接任樊氏宗长将樊文龙一系与樊氏主宗一系合并维持樊氏越郡大族的地位。

    徐汝愚微微一笑说道:“文龙便在此间樊兄问过文龙的意思则是。”

    樊湛转望向樊文龙目光焦灼直盯着樊文龙生怕他说出一个“不”字。

    樊文龙微微一怔料不到樊湛会带来这条议和之策一时间有些慌乱心湖微澜难以保持往时心平如镜的心神侧目望向上座的徐汝愚却见他长目微张不露声色倒是身侧的邵海棠微微颔要自己应允。

    樊文龙举步走出坐席坐到堂下与樊湛前肩迎望着徐汝愚深邃的目光毅然说道:“文龙听大人教诲。”

    徐汝愚双目一张扫视众人说道:“那就勉强文龙了。”对水如影说道“如影代我拟令着司马衙擢樊文龙为卫将军领青凤卫。”

    樊文龙单膝脆地朗声说道:“文龙惟鞠躬尽瘁以报大人知遇之恩。”

    樊湛心里也是大喜料不到徐汝愚对樊族如此宽宥也随之拜倒激声说道:“湛愿随宗长与樊氏一族子弟追随大人成就大业。”

    徐汝愚走下坐席将樊文龙、樊湛搀起。微微一笑说道:“有用着你们的时候。”又吩咐道:“请诸参议与寇先生进府议事。”

第六章 淮水暗涌

    临淮位于淮水南岸涡水在临淮城东北三十里处汇入淮水溯涡水北上则是青州郡的南部重镇彭城彭城的东南为睢宁睢宁与彭城相距五十余里两年之前尚为相互为犄角并为青州南境门户重地如今却是东海向彭城动攻势的前沿基地。

    东海之战徐汝愚潜往沂州谋刺伊氏宗长、青州之主伊周武暴体身亡伊翰文其时身裹东海战场为能领兵返回青州与其兄伊崇武争位将临淮让给陈氏与陈氏两相罢兵。

    张季道率羽咋营军接管临淮从临淮出兵四方往西占桑邑、博陵、定远诸城其势直侵江津、清河;往南占濠州、清流诸城其势直逼南面的白石又在淮水北岸筑泗州城出兵东北夺睢宁、灞阳、海州诸城。

    张季道以仪兴行辕总管的身份总管诸城军政所辖地域比原先的仪兴府大上一倍不止。便宜北线战事陈预又将宛陵西北的重镇泽当划入仪兴行辕治辖。泽当位于泽湖西北、淮水北岸历来是东海西北部的重镇控扼淮水进入泽湖的咽喉口。

    张季道领兵征战不休将东海疆域不断向北、向西拓展泽当成了东海腹地与睢宁、临淮形成对下邳、彭城的夹击之势。

    数年之前北线战事推进甚便陈预不虞其他便将泽当及附近小城军政一并交于张季道。徐汝愚从北唐南归在白石、广陵集结重兵威胁东海南境陈预急调北线兵力南援而不能这才现张季道在东海郡西北已成分庭抗礼之势。

    张季道经营临淮数年昔时小邑已成淮水中游最重要的城池。宜观远在汾郡初行《置县策》之时张季道便识得其中妙处在仪兴有样学样筑城置县又吸纳流民垦荒植田。仪兴经青州鬼骑与东海大战的离乱世家宗族势力为之一空在张季道的诸多控制下东海的世家豪族势力未能大规模进入仪兴。行辕所辖之地三十一县的政务悉在张季道一人的控制之中。

    张季道虽然也在仪兴府组建卫军然而大部分的营军控制权仍在陈预手中。虽然通过不断的征战逐渐改变仪兴军事力量的结构却是在万嵘率部北迁之后张季道才能逐渐控制北线的军队。

    呼兰从太行山西麓借道迂回到幽冀南境张季道唆使陈预夺取彭城彭城乃青州西南的门户只要攻下彭城东海大军就可以长驱直入。

    张季道抬眼望着苍茫的天穹眸光深邃而幽远。

    陈昂前往江宁观礼却未返回宛陵随后陈子方夫妇也离开后山草堂不知所踪。陈昂避世是否说明江宁与宛陵之间的冲突将不可避免?

    张季道陷入沉思之中十数年来小心翼翼的走到今天离心中的渴望只差上一步自己会舍得放弃吗?张季道微微一笑忖道:徐汝愚以万嵘率部北迁为条件与宛陵和议心然有所图谋。心里明知万嵘率部北迁将是一杯鸩酒但是受毅然饮下便是看到其中所藏的惟一一线希望与亮光。徐汝愚啊徐汝愚或许这一线的希望与亮光也早在你的预料之中。

    冷风吹来张季道俯身轻抚马颈褐色马鬃分披下来微微拂动。张季道望了望前面山岭过了那道山岭直至彭城城下将是平整如畴的原野。涡水绕过彭城东侧蜿蜒往东南而去。东海北线大营就驻扎在山岭的北麓缓坡、涡水的西畔。

    无数舟舰在睢宁与此间往来后方粮草更是源源不断的通过淮水、涡水运往睢宁集结。张季道却不喜乘舟往来临淮、睢宁、彭城大营之间素来乘马。新朝创立以来天下对水战认识最透彻的人中徐行、徐汝愚应算最前面的几人之一。

    宛陵以水道构连的防御体系使其在东海之战未丢过一座城池又可以利用淮水及支系水道迅向外输送兵力。水战兴盛已近二百年但是将水营提升到与步、骑同样高度的战略层次却是最近数十年间的事。

    徐汝愚在前人的认识上更进一步利用海舟在6地之外的海域开辟战略通道这样的眼光世人难及。张季道不难从江宁经营远在青州东北海域的乌湖岛一事上看出徐汝愚的这层意图。

    张季道虽然能看到这点心里仍为徐汝愚如此大略感概万千眼帘上撩远处万嵘率领数十骑精骑迎来营来张季道暗叹一声:东海惟有两人趟不得回头路。却不知万嵘现在是否为当初叛离雍扬而后悔张季道不无恶意的想着。

    张季道极少为一事惋惜但是去年李思训谋刺徐汝愚失败仍让张季道、万嵘唏嘘许久。

    “督帅万嵘等候多时了。”万嵘翻身下马匆忙致礼心里仍惦记着张季道此行的收获“宛陵方面如何?”

    张季道微微颔说道:“江宁在广陵的举措宛陵深为忧虑。”

    宛陵忧虑愈深对陈预不满的情绪愈盛但是万嵘脸上却没有任何喜色担忧的问道:“江宁果真有北侵东海的打算?”

    张季道点点头马上却又摇了摇头目光落在远处。万嵘拧过头去却是褚文长、陈敬宗等人拥出营门。

    徐汝愚在宛陵时陈敬宗为徐汝愚的精卫领深受其影响若非囿于陈氏子弟的身份大概会随张仲道一起前往雍扬投附徐汝愚吧。褚文长在雍扬时曾在徐汝愚手下为将但闲置数年心里怨意甚深。徐汝愚重整雍扬政局褚文长随陈子方返回宛陵到张季道军中任职大放光彩对张季道的知遇之恩深怀感激。

    万嵘将陈敬宗等人走过来小声说道:“督帅不在营中陈敬宗按兵不动拒不出兵攻打彭城。”

    张季道脸色一郁北线诸将惟有陈敬宗还坚定站在陈预一边若非让彭城战事裹住只怕早率领本部兵马南下了。

    张季道掀开大麾下了马来将缰绳交给身后精卫径往陈敬宗等人走过去。

    陈敬宗至礼说道:“督帅与江宁无法调解吗?”

    张季道目光落在陈敬宗微露焦灼的脸上不露声色的说道:“岳父避居海外荒岛怕是岳父也以为徐汝愚会率兵直驱宛陵城下。”

    陈敬宗见他如此称呼陈师忖道:你果然有心利用这个身份汝愚真会挥兵直驱宛陵陈师又怎会先去宛陵观礼呢?却不便说什么心里忧虑愈盛脸上也不掩饰退到一边默无言语。

    褚文长冷哼一声说道:“江宁尚无能力侵东海只是徐汝愚其谋不小不可不防。”

    张季道深以为是的点点头说道:“徐汝愚在越郡故布疑阵让人心忧啊。”

    褚文长说道:“徐汝愚北上途中将越郡名将樊文龙收至麾下确出乎世人意料越郡之战也就没有悬念。樊文龙未有寸土之功就高居青凤卫统领之位为徐近臣徐汝愚的用意自是笼络樊族。越郡战事停滞大概是樊彻与徐汝愚正谈论条件吧。樊族归附祝氏残族那还有什么抵抗意志?”

    “文长也以为樊彻会最终屈服?”

    褚文长点点头说道:“樊彻归附徐汝愚必将樊族所属的兵马调往他地整编。”

    万嵘闻言一惊说道:“樊族降可直接开赴战场的兵丁不下五万徐汝愚果真有意在冬季组织广陵战事?”

    “新降之军没多大士气可言徐汝愚不可能将新得五万大军直接调到广陵。”张季道口里否定万嵘的猜测心里的担忧却不比万嵘少一分。徐汝愚善在战事中重合兵力如果要将樊族投附的兵马整顿成唯江宁马是瞻的精锐之师大概进行一场战争最为便捷了“或许徐汝愚会将新附兵马调到历阳西部徐汝愚对容雁门甚为顾忌。”

    “想知徐汝愚的意图却也简单。”众人看向褚文长却听他说“只要我等加紧攻打彭城江宁必有所行动。”

    陈敬宗说道:“却有什么关系?河水冰封成即敬宗以为应从彭城撤军予伊氏喘息机会好阻呼兰铁骑南下。”

    张季道脸色一沉轻斥道:“彭城是北方进入淮水水系的门户彭城不在东海手中便如门庭大开。攻下彭城只要一支精锐在此镇守即可其余大军则可南下支援陈都督扼杀徐汝愚的野心。”

    陈敬宗忿道:“江宁之所以在南境集结重兵乃是要我东海放弃对彭城的攻势而已异族相侵当同仇敌忾而非趁火打劫敬宗实不知督帅居心为何。”说罢掉头径直离去。

    张季道脸色阴沉盯着陈敬宗的背影牙咬得直响。

    万嵘骂道:“这匹夫恁相信一个三番数次谋算我东海的竖子?”

    褚文长说道:“竖子能与杀父之仇谋事心性忍狠常人不及当为东海大患。”

    张季道微微一怔却想到褚文长说的是伊翰文杀徐行一事徐汝愚却不思报父仇而是数次与伊翰文共谋东海战局如此现在兵压东海也是助青州也。张季道微微一笑却不说什么。

    万嵘却说道:“徐汝愚能认吴储为父还有什么不能为也?”

    褚文长让万嵘的话挑动心结恨恨哼了一声没有应他的话。

    灞阳城下脱逃的五儿之所以家破人亡拜吴储、伊翰文所赐也褚文长、田文光其时年岁较长仇恨之心不随岁月减淡对徐汝愚的恨意却是由于数年被闲置的怨意所滋生出来。倒是子仲南、葛静其时年幼不记事长成之时欲立功名随方肃一同投归江宁。

    陈敬宗忿然离去走到大营北门心里怒气始缓解下来心里又微微后悔张季道虽有大才心胸却不广虽能掩饰但是记恨犹深。自己如此冲撞他他心里不想啮噬了自己才怪。

    彭城战事以来陈敬宗与曾益行等人率领五万营军精锐参与其中。彭城为青州南境门户伊氏经营多年城固池深又驻精兵攻打得相当辛苦军队减员相当严重。张季道学江宁在仪兴实行军屯之制提供屯丁迅补充伤亡的空缺所缺的中低级将职也直接由屯尉补任。初时尚不觉得如何待到现时才现为时已晚。

    陈敬宗有意领兵南下心里也不知真正能带走的兵马还剩多少。若听从张季道的命令不知还要死伤多少条人命才停下别有用心的攻城。

    陈敬宗倒也不怜惜生命只是城中折损的尽是陈族精锐让人心痛。近年来张季道的野心愈来愈盛。徐汝愚集结重兵于广陵陈预调北线兵马南下张季道率诸将公然无视军令按兵不动宛陵方面却静寂无声张季道不仅夺取彭城大营的绝大部分兵权还在东海内部获得与陈预分庭抗礼的地位。

    陈敬宗心有忧虑然无人可叙说抬头望了苍穹之上流卷不休的轻云轻叹一声敛起眼里的无限落漠。

    待陈敬宗返回军营却听见升帐的鼓音从大帐方向“咚咚”传来心里一惊抬头望着卫叔微领着一队甲士在营门相候大声说道:“督帅升帐请陈将军去大帐相见。”

    督帅升帐诸将闻鼓聚集十通鼓毕未至者责杖。

    若无异故陈敬宗自然会闻鼓前往张季道却派卫叔微领人来邀其中用意不言自明。陈敬宗目光越过卫叔微与甲士落在自己营中却见手下两员统制偕十数名营尉皆在营中校场之上想必已知晓变故。陈敬宗见他们眼里有着旁观者的漠然长叹一声定睛望着卫叔微说道:“你也觉张季道是可托之人吗?”

第七章 世家之子

    卫叔微与徐汝愚在沂州见过一面初时由张仲道、席道宁、卫叔微三人主持行刺伊周武之事众人惴惴心知此行维艰。徐汝愚甫一露面士气便是大振好似理所当然的由他来主持行刺之事。

    最终参与行刺的五名高中除了徐汝愚、张仲道、席道宁还有就是襄樊会的邵海棠、许景澄卫叔微、陈敬宗身手不弱但被安排为饵吸引伊族的势力。

    虽然不能在沂州行刺中一举名闻天下卫叔微心里微有怨意但是不能否认任谁来安排沂州行刺都无法比徐汝愚做得更好。

    东海变乱卫家当其冲宛陵府全境最先沦丧却也能明白公良友琴与许伯当图谋东海之策的精妙徐汝愚援以后手仍能徐徐扳回东海厄局雄才大略世人难及。卫叔微每与大兄卫伯涯提及都忍不住要喟叹许久。

    东海战局之后徐汝愚放弃雍扬权势卫叔微初以为徐汝愚与其父俊徐行一样无视尘世间的权势、富贵。然而从商南对峙、《置县策》之事以及徐汝愚在清江逐渐崛起直至徐汝愚重新收回雍扬权柄卫叔微恍然间明白过来这一切似乎都在徐汝愚离开雍扬之前所设的局中。

    以及随后所生的南闽会战越郡战事都未逃过这个局的范畴。

    徐汝愚在解开东海危局的同时似乎又给东南设了一个局当迷局逐渐掀开卫叔微看到徐汝愚逐渐走上东海霸主的位置。

    无论如何徐汝愚逃不过始乱天下的罪责。

    徐汝愚用一个始乱天下的骂名却换来东南千里沃野如今又对东海虎视眈眈。

    如此的雄才大略对于不熟悉他的人感觉未免有些可畏了。

    毫无保留的交出兵权却不是世家所熟悉的做法。信赖张季道?卫叔微心里暗暗想着只怕未必但是张季道能更多的保持东海政权的结构让人安心一些。

    这其中种种卫叔微怎会与一个即将失势的将军当众提及?

    陈昂离开宛陵只怕要在江宁与东海分出胜负之后才会再度踏入尘世或许永远都不会再出现在众人面前了。陈敬宗不过次宗之子在陈氏宗族中地位比陈子方还不如只因是陈昂的弟子在军中握有实权。陈敬宗恪守陈氏子弟的向份政见却与陈预多有不合又与张季道多有磨擦本就是理应被牺牲掉的人物。

    徐汝愚在宛陵时有两人得他亲授军略兵法一人便是现在江宁行辕总管、武卫军统领卫将军张仲道还有一人便眼前的陈敬宗。陈敬宗才略不及张季道、褚文长等人那般纵横但是军略兵法圆通自足极少有破绽露在别人眼中徐汝愚离开东海之后陈敬宗积功由骑营营尉升至统领两万余众的总制将军(相当卫将军)。

    卫叔微双眸微敛似乎看在别处说道:“督帅升帐叔微只是奉命请陈将军过去。”语气里有着几分淡漠心里却想:算来徐汝愚于张季道也有半师之恩却是张季道最先也最坚定的支持陈预在东海消除徐汝愚的影响力。否则这仗未开打宛陵已输了一半。张季道的用心也是东海权柄这样的用心也是让徐汝愚用计逼露出来的。

    卫叔微心里不知该赞张季道心机之深还是赞许徐汝愚目光之准、用计之妙。无需开打江宁仅是调动军队就让东海隐有分裂之势。随后南平又出人意料的西征成渝令江宁从容不迫的动越郡战事。

    这一切似乎都在徐汝愚谋算之中这未免让人生畏了。

    卫叔微这么想着背脊窜上一丝凉意头皮微微紧。

    转瞬之间卫叔微的脸色变了数变。陈敬宗却未想到他头脑里转过这么多心思想起徐汝愚从容淡定却略显稚嫩的面容暗道:数年过去当初的少年今日已是权倾一方的雄主。想起张仲道、肖乌野、方肃等人的抉择一时迷茫不堪。

    张季道意在兵权陈敬宗暗忖:只要不与他争这兵权料他也不会为难自己之后何去何从却怎么也想不通彻。

    陈昂远避荒岛陈子方夫妇也离开宛陵不知所踪陈敬宗猜想他们多半也是暂避海外去了。如此不正说明江宁与宛陵的冲突不可避免?

    第六通鼓响夯实的泥土微微震动。

    卫叔微轻咳一声惊醒正失神中的陈敬宗。

    “陈将军督帅召议鼓声又急了一分。”

    张季道的帅帐设在中营彭城大营诸将早在第五通鼓声响起之时就聚集帐中。陈敬宗目光扫过众人又落在端坐帅位的张季道的脸上。张季道正值而立之年暗青色的精甲外披着一件浅青色的宽袍清俊面容显得有些冷峻微垂的眼帘下眸光深湛却不去看刚刚跨入帐来的陈敬宗、卫叔微等人。

    第十通鼓毕典兵官唱礼:“十通鼓毕诸营将官应召咸集。”

    张季道眼帘一挑环视左右轻咳一声方徐徐说道:“江宁之心昭然若揭近年来世人对东海有将帅争位之议诸将心里有何想法?”

    这样的议论多了去却无人有胆在帐中说出来。

    万嵘说道:“东海居淮水上下无彭城则地不固北方之敌可沿涡水、汝水等水道而入淮水威胁东海腹地是以彭城东海必取也。取彭城彭城与睢宁夹峙涡水两侧互为犄角阻北来之敌东海则固。此时北线精兵方可无忧南援阻江宁之兵。徐汝愚狼子野心自然不愿看到如此情形遂在全无准备的情形之下向广陵、白石北境集结重兵威胁我东海南境迫使东海放弃攻取彭城的计划。督帅识得徐汝愚的奸计按兵不动世人不识督帅心怀遂生流言。”

    陈敬宗暗道:万嵘迹之前不过街巷贩夫若非事前有准备焉能吐出这番说辞来?却无法反驳他早些年徐汝愚或无制霸天下的野心此时却实实在在的有谋取天下的意图。若非心里对万嵘这人不屑之极却有可能让他这番说辞动摇心志。旁顾左右诸将有闻之动容者亦有不动声色者。

    卫叔微暗道:东海有将帅之争不假但是面对江宁咄咄逼人的强势势必会放下眼下的争执而谋取通力合作的可能。

    江宁欲取东海谁又愿意由一方诸侯堕为徐氏家臣?

    东海欲要与江宁对抗势必攻取彭城稳固北境的防线才有行。正如万嵘所说彭城与睢宁峙守涡水两侧是东海北境的门户之地只有攻取彭城北线的大军才有能安必南下与江宁争雄。只要彭城在东海手中即使呼兰铁骑踏上青州大地也一时无法威胁到东海。

    陈预从其兄陈昂手中接过东海权柄;张季道娶陈昂之女陈漱玉为妻生子两岁与陈预之子有同等成为陈氏世子的机会。

    陈预上位数年却无寸士之功倒是张季道为东海拓得半郡之地宛陵早有由张季道暂摄东海都督之位的议论却不知张季道这次宛陵之行有无实质性的收获。

    张季道目光落在陈敬宗的脸上声音低沉说道:“陈将军可有赐教之言?”

    陈敬宗神色一敛说道:“彭城势在必取?”

    “势在必取。”张季道从怀里取出一封文书“攻取彭城宛陵已有决议陈预也无异议。”

    陈敬宗脸色一滞接过精卫递过来的文书看到“…攻取彭城挥兵南援扼杀江宁野念…”脸色已是极差。暗叹:陈族到这时仍放不下割据地方的野心。

    陈预虽居东海都督之位却先是陈氏宗长面对外部江宁与族内的双重压力陈预大概无法追究北线诸将数月前的抗令之举。张季道率兵南援之时大概就是陈预退位之时。

    陈敬宗望着张季道不动声音的脸暗道:江宁若得到这样的消息会否放弃北侵东海的意图?

    与卫叔微所想不同陈敬宗心里清楚若非去年陈预受张季道唆使悍然兵围攻彭城江宁与宛陵的关系绝无可能恶化到今日地步。陈敬宗虽猜不透江宁的意图但知徐汝愚的胸怀比眼前此子要宽广许多。陈族若是落在此子手中绝不会比归附江宁好。

    陈敬宗抬头望着张季道说道:“敬宗生为陈氏子弟族中决议绝不敢违请督帅允敬宗明日领兵攻城。”

    张季道目光逡巡看不出陈敬宗脸上有着毅然的决绝。只当他在陈氏宗族与徐汝愚之间有所取舍心里虽有疑虑但料定陈敬宗也不会公然背叛陈族将消息传出去。

    张季道将那封文书收回纳入怀中说道:“松懈多时希望诸将明日之前能准备好一切。”

    卫叔微目光落在张季道胸前藏文书的地方又暗里观察陈敬宗的神色暗道:一封文书能让陈敬宗屈服绝非仅止于关于攻取彭城的决议这般简单。

    徐汝愚从幽冀南归之后江宁与东海的关系恶化东海虽未从彭城撤军但是攻势却缓下来。东海大军在彭城之南的坡地上筑垒数月以来筑成两座小城夹峙彭城又与涡水东畔的睢宁遥相策应。

    西京变乱生半个月后张季道突然敦促彭城大营对彭城动猛烈的攻势。十月十三日这天东海屯驻在壁垒中的数万雄兵鱼贯出了营垒向彭城压去。伊世德站在城头望着乌压压没有尽头的东海阵列眼里的精光绽出。左右延伸出去的城墙已是残破不堪伊世德手按着腰间的剑铗终是暗叹一声一丝忧虑压抑不住的跳上心头。

    沉重的鼓音震彻天地轻云流掠飞变幻着似乎兆示着彭城莫测的命运。

    陈敬宗所率的两万羽咋营军依次是第一攻击序列在彭城正南布阵弩车、拒马车、偏箱车、洞屋车横在阵列之前预防城中出兵获阵。等前列整饬笨重的云梯车、巢车、楼车才缓缓从队隙之间推到前列。工程兵在阵列之前堆高台筑围垒抛石弩将置在围垒之后的高台上用石弹压制城墙上的青州兵。

    东海围攻彭城近年城外深濠俱已填平四周的城墙也已让抛石弩轰得残破。

    伊翰文让伊世德在彭城坐镇又遣三万精锐驻守东海虽有数倍精兵也未能攻下彭城。张季道却不敢在彭城之下损耗太多兵力攻势不算惨烈常遣精兵绕过彭城洗掠青州北境的城野以此维持彭城大营的士气。一年多来东海精兵虽未能攻入彭城却将青州北境悉数变成焦土。

    陈敬宗抬头望着一蓬枯草从城墙缝里垂下来毫无生机将腰间剑铗解下吩咐左右说道:“待我走到前列就下令攻城吧。”说罢将剑铗横在身前举步走上前去。

    身后统制一听讶然问道:“将军不居中号令走到前列何为?”

    陈敬宗头也未回说道:“战争为凶兽噬人血肉。为将者只知驱使他人喂食凶兽自己却安居阵后收获功名。”统制微微一怔不解其意只觉他的话中有着无尽的凄凉暗感不妥却不知哪里不妥怔怔望着陈敬宗走到前列御下半片甲露出筋肉虬结的膀子将髻解开咬住长随着擂动的鼓声喉咙里出低沉的吼叫。

    统制急令精卫去中阵将此事禀报张季道张季道诧然万分相顾左右一时猜不透陈敬宗的意思急忙与左右策马上了前阵却见随着热血沸腾的鼓声数以千计的东海精兵正沿云梯向高耸入云的彭城攀去如群蚁附在城墙之上竟看不出那一个人才是陈敬宗。

    张季道骇然失色环顾左右问道:“可曾有人看出他有死志?”

第八章 喋血城头

    褚文长听了张季道的话心里一惊暗道:陈敬宗还是心向着江宁望着张季道阴沉的脸色低声说道:“鸣金退兵将陈将军召回?”

    张季道眉头一挑压下心里的怒气抬手欲抚下颔举到胸前又毅然放下扬声说道:“陈将军为将士表率奋勇杀敌将战鼓推到前列来我亲自为陈将军擂鼓。”又对褚文长说道“你来为我指挥前阵攻城。”

    蒙裹熟牛皮的战鼓齐胸高矮鼓槌为雷木所制左右共二十面张季道居中举槌轻点鼓面“咚”的一声震开二十面鼓一起大作如雷音滚落热血沸腾。

    此时鸣金收兵士气大衰不仅攻不了城还要退避到睢宁去以避颓势。

    陈敬宗心生死志普通将士却不明缘故反会让陈敬宗的举动激生出昂然斗志。

    褚文长望着墙头激烈的厮杀将嘴角冷笑敛去指挥抛石弩用石弹压制可能是登城道的城墙段源源不断派遣将士在陈敬宗登城的地方架云梯就在此时其他地方的攻城战也相继展开鼓音相应嘶杀惨嚎之间充塞原野。

    东海突然间激烈的攻势让伊世德大吃一惊。对守城兵力的分布没有丝毫的试探也未用抛石弩充分破坏城头的防御设施更没有用巢车、楼车上的长弓劲弩清除出一段空白城墙来有如惊涛骇浪般的攻势就涌上彭城正南门左侧百丈处的城头那里的防御坚持了一刻就被绞得粉碎涌上城头的东海兵层层叠叠向两侧的城墙铺开还有无数的东海兵借着云梯源源不断的爬上来。

    伊世德调遣精兵增援那处阻止东海兵继续向两侧延伸此时东海阵列推出数十辆巢车、楼车巢车为移动哨楼居高而望敌情内置三至四名长弓手可与置放车弩的楼车一起逼近城墙射杀城头守兵。伊周武一边令长弓手与巢车、楼车上的弓弩军士对射一面令军士支起护盾向被攻占的城头推进然而车弩无法毫无掩护的冒着箭雨推到前面一时竟阻止不住东海兵从那处向两侧延伸。

    伊世德见攻势难遏令军士稍退点燃堆柴。

    伊世德在城头上每隔一段都要堆放些引火之物便是预防敌人攻占城头气势太盛一时无法压制下去。熊熊燃烧的烈焰将两边分开也挡住伊世德的视线。青州兵一边抵挡附城而上的东海兵一边在城墙的内侧组织起一路尖兵只待火势稍弱便冲将过去将占据那处城头的东海兵给赶下城头。八架强弩机隔着烈焰冲那处攒射四架一轮数十支利箭在密集的空间里声势骇人伊世德耳里只听见劲气相激的声音心里暗惊。

    见火势稍弱正欲下令让尖兵突进去却见“砰”然巨响火焰燃处窜出一股强横无俦的劲气火焰顿熄带着余烬的柴木随劲气迸出砸将过来当前的十数名军士不曾提防避让不及让带着强劲丹力的柴木砸中头裂骨碎、非死即残还溅出一滋溜的火星烫头烫脸。无数东海兵从余焰中抢将出来杀向已有溃势的彭城守军。当头一人**着半边膀子血污满面鬓让火舌舔尽左手持着一支捡来的断戟一手持剑剑器映着寒光杀了许久却无半点血迹。

    东海军中只有统制以上的将职才会佩此利器伊世德离那处只隔着两百余步看得真切暗道:果真想要一举占领城门张季道派出一员猛将。

    伊世德见无人能上前挡住那人冷哼一声从身侧精卫手中接过长弓接过一支铁簇箭搭弓引弦气机遥锁那人将未那人如有所觉的抬头望来。

    伊世德微微一怔却觉那人眼中绝无凶悍枭唳之气有着赴死的从容与毅然。手中利箭射出气势却弱了半分及至那人身前被他举重若轻的用利剑从中劈开。

    那人剑势纵横跨出半步短短一瞬又有两名青州兵丧生剑下伊世德暗骂一声手中却不停顿又搭一箭弦上引弦而射那人举剑斫在箭棱之下铁簇箭折向下射钻入城砖之中砖屑四溅。

    伊世德举步跨出又引一箭射去守军见主帅引弓射敌胆气一振阵列分出两名高手左右逼将上去其他人则向东海兵厮杀过去。那人却不退开举剑挡下两人攻势及箭射来横剑用剑锷挡在胸前丹劲相击、箭剑相触之处迸出一小团青紫相杂的光晕。

    伊世德见那人不退反进已突出东海阵列一步心里一惊暗道:这人果真是不要命了。正要继续引箭射去却听见郑维炯在身边喊他伊世德回过头问道:“何事?”

    “张季道亲自在东海阵列之前擂鼓督战。”

    伊世德循望过去只见二十面巨鼓横列在东海本阵之前当中那人青袍青甲旁边竖着东海彭城大营的帅旗正是张季道本人。前阵主将陈敬宗却不在身侧伊世德闪过一念转头来看那满面血污之人讶然呼道:“陈敬宗。”取下腰间直刃刀对郑维炯说道“郑先生暂代我行军鼓。”

    东海兵被压住不得上前陈敬宗却突前数步陷入彭城守军合围之中。

    彭城南正门最开阔利于攻城之敌展开兵力然而防御设施也最齐备城楼两侧各建两座高过主城墙三丈的箭楼每隔百步修一座马面城突出主城墙马面城与主城墙可以三面环射逼近这一段城墙的敌军。

    陈敬宗领兵突到这里再前进一步却是万分艰难不仅城下无人攻上来青州兵在箭楼之中还能居高临下用箭雨压制城墙上的攻势。陈敬宗强横无比身侧却无人能与并肩突进便站在那处接下四面八方砍劈刺挑过来的兵刃眼角余光里伊世德正疾行过来突然心间弥漫上来一股从未有过的忧伤。忧伤之间手中剑如莲绽开浅青色的光瓣纷纷弹在周遭的兵刃上逼开众人;光华突敛收为一点光迹光迹之后却不见那三尺剑身也不见陈敬宗满面血污狰狞可怖的脸。

    一点余力不留即使伤得了我你焉有命在?丹息流转伊世德在白昼里浑身溢出暗紫幽光举步浅立凝眉看向刀刀空间微微扭曲着景象模糊横劈下来正中那点游移过来的诡异光迹。

    两力相合处蓦然放出一道强光訇然巨响强光之中砂飞石走飞尘落定那处城墙崩开一丈深、四臂宽的口子。口子里横躲着几具尸体伊世德低头看了一眼只剩下光秃秃刀柄的直刃刀将涌上来的热血咽下望着口子那边瘫软在地的陈敬宗冷笑一声吩咐左右:将口填实了将敌军赶下城去转身之际抬手遮到面前将一口涌上来的热血吐到袖管里。

    张季道望着从城头抬下来的陈敬宗的尸身看着他僵在脸上若有若无的笑意嘴角微微抽搐阴沉着脸一言不。

    褚文长说道:“陈将军求死一击伊世德虽能接下也不好受。我军攻城伊世德如果强撑着上城只会加重伤势;伊世德不上城来督战彭城守军还有何士气可言?文长请督帅网开一面从三面强攻城迫使伊世德领兵退出彭城。”

    卫叔微望着陈敬宗的尸体暗道:你大概便是希望这样吧。目光迷离却觉素日与诸将不善的陈敬宗有着让人难以理解的胸怀。

    陈敬宗在彭城城头战亡的消息传至江宁已是两日之后。

    其时三更眉月高悬小星若沸凉风穿堂过宅徐汝愚与幼黎、珏儿在溅云阁说着话尚未歇息。

    女卫进来禀报:“邵大人、屠文雍在前殿相候彭城有紧急军情送来”

    珏儿眉头微皱说道:“彭城与江宁又有何干?”

    徐汝愚说道:“请邵大人他们去梨香院我随后就到。”拧头对珏儿说道“你有多久不问外务了?张季道在彭城东海十万精兵在彭城彭城与江宁怎会没有关系?”

    珏儿恍然想起来掩唇而笑一脸娇媚。

    徐汝愚说道:“你们随我过去吧。”

    邵海棠见幼黎、珏儿跟在徐汝愚身后也不觉诧异。

    徐汝愚从幽冀南归之后幼黎便在内府安心养胎不再辅佐政务身上职衔却未辞去新生儿已过毓麟之礼幼黎再度辅佐政务也不出人意外。徐汝愚用水如影为青凤府侍奉多半是让她替幼黎分担烦务。

    屠文雍将一张绢纸递上其上折迹密布显是从彭城传回来的军情原件说道:“彭城军情:东海彭城大营于前日兵出壁垒驱兵攻城东海羽咋营军第二镇总制将军陈敬宗亲自随第一批攻城兵将登上城墙死于伊世德刀下……”屠文雍抬头见徐汝愚脸色陡然间黯淡下来声音稍稍压了压继续说道“两人相击城墙崩塌约丈许陈敬宗当场身故推知伊世德应受重伤。其后东海攻势尤烈彭城数度遇险暂无虞……”说罢退后一步默然无语觉得室内气息凝重许多。

    邵海棠张口欲言幼黎轻声说道:“邵先生先召诸公商议对策吧。”

    徐汝愚摆摆手说道:“我没事文雍召诸公进府议事。”未待屠文雍走出精舍忍不住悲叹一声让人听了心酸“在宛陵时用万嵘为心计陷张季道却不料累及敬宗。”

    邵海棠说道:“伊世德重伤之下便不会有死守彭城之心避免青州与东海之间的惨烈战事保存两地实力。陈敬宗有求死之志所怀甚大陈氏一族无人能及真汉子也。”

    闻得此言徐汝愚终是忍不住落下泪来背过脸去抹去脸上泪痕说道:“我在宛陵时敬宗便以真性情待我。我离开雍扬之后本想让敬宗与仲道一起去雍扬敬宗囿于陈氏子弟的名分留在宛陵。我口里虽不言心里仍有一丝怨意其后与东海恩怨错杂对东海故人的思念便淡了几分料不到敬宗自始至终都以真性情待我我却待他薄了……”

    张仲道早接到屠文雍的传报到府前遇着方肃一同进了梨香院在门口听得徐汝愚一番话心里一痛怔在那里。

    方肃悲叹一声站在门口说道:“敬宗心生死志意在阻止青州、东海死战然不止于此敬宗还有警讯江宁之意。”

    邵海棠微微一怔随即明白过来:陈敬宗不愿负陈族又恐张季道得逞两难之下才会生出死志又以一命拼得伊世德重伤避免彭城陷入死战之局。方肃与陈敬宗同列陈昂门数十载明白他的心性也看得最透彻。却是如此尤让觉得惋惜。

    大概正是如此却让徐汝愚更加内疚:张季道与陈预争权乃是江宁预料之中的事。徐汝愚以万嵘为计便有推波助澜之意。越郡战事虽然还未完结徐汝愚却早将视野投向东海在广陵、白石一线的举措自有意图在其中。

    徐汝愚面壁而坐张仲道双手紧握捏得指节哔哔作响跨入室中说道:“与东海再无情义可言汝愚应下决心了。”

    徐汝愚缓缓转过头面色苍白说道:“张季道在宛陵时拜访众人曾到长叔府中半日。”

    张仲道怔立半晌才回过神来说道:“这牲畜要请出长叔爷子。”长叔寂于张仲道有再造之恩于徐汝愚又有授艺之谊心里却恨徐汝愚以《置县策》始乱天下。长叔寂为内廷故廷此次西京变乱对他触动不可能不大想来对徐汝愚的怨念却更深了极有可能让张季道说动、请出来对抗江宁。

第九章 樊族易帜

    徐汝愚猜测张季道有可能请出长叔寂张仲道听了愣在那里。

    方肃说道:“张季道与陈预夺权已走到最后一步了。”

    徐汝愚敛去脸上的忧伤藏在心间暗道:终会有许多无奈。与邵海棠、方肃、张仲道等人移到前殿许伯英、梅铁蕊、宜观远、江凌天、寇子蟾等人也6续赶来。

    徐汝愚拾阶而上走到长案之前脸色回复平静顾视左右声音低沉说道:“外族寇境陈氏仍存割据之心请诸公与我共谋之。”

    邵海棠说道:“东海下彭城张季道将率北线精兵南下与陈预共挡江宁锋芒在此期间东海权柄将逐渐移至张季道手中。西京变乱张季道选择这样的时机取替陈预只怕想当东海王。”

    张仲道恨恨哼了一声却未出声。

    邵海棠转脸看了他一眼又转脸朝向徐汝愚说道:“西京变乱内廷倾覆诸家皆以为大楔机也不单张季道想当东海王元氏也想新加帝号。”

    元矗吗?徐汝愚想起秦钟树来暗道:应该称秦子卿了吧。元氏避到南平去帝号已有半纪心里的野念就像藏在地渊里的地火一样燃着熊熊暗红的火焰从未有熄灭的时候。

    宜观远说道:“元氏避祸南平以汉廷自居南平奉其为正朔以此为复辟之据然而元矗真要加尊帝号阻力却是来自南平内部。”

    徐汝愚点点头说道:“傅氏灭亡元氏要在临湘称帝也无不可只是容雁门北上复辟的借口却没了。割据地方的群雄上表称臣即可南平众人却要向元矗行三叩九拜之礼不知容雁门能不能吞下这气。”

    元矗空有其名南平权柄大半在容氏手中。容氏早就滋生取而代之的心又怎会让元矗借此机会重登中州帝位?

    熄不尽称王称霸的心思熄不尽的烽火杀戮看着堂前诸公欲言又止的神情徐汝愚暗叹一声忖道:江宁也有人想劝我自号为王。沐猴而冠而临众生。徐汝愚想到这脸上露出自嘲的轻笑略带着几分苦涩。

    邵海棠见著识微知道不是提及此事的时机与梅铁蕊等人换了个眼色又回到东海正题上来说道:“张季道谋东海久矣即使他不能取代陈预也会分割东海割据淮水中游的地域。张季道控制仪兴以来所行诸制学江宁的地方也多如军户、屯田等制将仪兴经营得滴水不漏。河水之阴江水之阳地广两千里却有七家势力割据每家地势皆薄不足以挡呼兰铁骑此汝愚之忧。张季道为一己私欲牵制青州伊氏、清河李氏的精兵令河水两岸形势殆坏殊为可恨。若使张季道得志天下危矣江宁当设法阻张季道谋取东海权柄。”

    徐汝愚说道:“陈预视江宁、张季道皆为豺狼然而江宁尤凶陈预两害权衡择其轻又迫于内外压力不得不向张季道妥协。除非江宁不为害陈预倒会与张季道争一争。”

    张仲道瓮声说道:“江宁势力已成汝愚便是以十二分的诚意去与陈预说和陈预也不会相信。天下能知汝愚心怀者陈预算是其中一人汝愚崛起江宁心怀天下焉会止于东南一隅?心怀天下者已无私情虽然不愿这东海还是要取的。仲道愿请去江宁行辕总管一职为汝愚扫清北上障碍。”

    既然无法避免宁可直面迎上张仲道站在堂前身躯颀硕脸上神情萧漠心里却隐痛难抑:分道扬镳数载真是到兄弟执戟相见的时候?

    徐汝愚微微一叹说道:“数月间我布下一招隐棋如能得计或许此时尚无需与东海兵戎相见。”稍稍一顿神色瞬间肃穆起来语音铿然“然而也需有与东海兵戎相见的准备。”

    几乎停顿下来的越郡战事进入十月下旬又突然迅转动起来。

    凤陵行营统辖五校、骁卫、宿卫三部兵马历阳战事结束之后除肖乌野、李公麟率领两万宿卫军精锐到历阳府西境布防班昭邻率领一万精锐驻守原凤陵、怀玉山的防线其余七万精兵都集结在新安一线向占据湖州、兰陵的祝昆达势力逼进。洛伯源率领一部武卫军在新安、江宁之间策应子阳雅兰率领一部武卫军出江宁向东策应逼近兰陵。尉潦率青凤骑至新安、崇义之间与崇义李逸所率领的清江卫戍军一部监视樊族动静。

    兵临城下两家使节往来城门甚频却未展开攻势。对于江宁而下兰陵、湖州若下则是江宁腹地自然不愿看到战火将此地变成一片狼籍。

    进入十月下旬停滞下来的越郡战事让新安附近的军事调动搅动起来。

    凤陵行营旗下的五校军于十月二十一日夜间离开新安东境往崇义方向而去临崇义折向沿震泽湖南岸往东南行。锋芒直指临溪、余杭之间的空隙。

    正让祝昆达迷惑不解的时候樊族兵马出余杭、临溪、乌程等城向临溪集结集结起的大军却没有去迎击犯境的五校军反而背离五校军行进的路线沿震泽湖往东北而行。

    当祝昆达探知樊族大军的主将为樊文龙时惊得目瞪口呆:樊族早就降了?

    祝白衍白面微须征伐无度掏空身体细长的双目里没有什么神光。江宁动越郡战事以来江宁在江水南岸与吴州没有接辖之地在雍扬、镇海又没有部署兵力祝白衍暂时感觉不到江宁的威胁。

    数月前惠山之战过后越郡战事尚未动之前江宁遣曹散来说降祝白衍心生不耐却也不敢拂江宁的颜面礼仪甚隆。然而席间曹散言语张狂、神情踞傲酒后常有祝连枝混迹东南数十载不过尔尔、屈死部众之手、其子却与部众窃据其地等等不堪入耳的话来。

    虽说祝连枝死因不明祝昆达脱不去嫌疑却是徐汝愚在惠山伏击所致指不定是徐汝愚刻意为之徐汝愚当时实有击毙祝连枝的余暇。两军交战徐汝愚敢在敌阵伏击主帅只能叹其用计的胆略出常人所料。曹散当众提及却有十二分的羞辱意味若非众人阻挡祝白衍连杀他的心都有最后剥去他的衣物鞭打了数十藤条驱赶出城了事。之后江宁悍然动越郡之战百日下历阳祝同山率历阳残兵三万归降。此时祝白衍对折辱曹散之事方生出一丝后悔暗道:江宁势强酒后猖狂难免。又知曹散回到江宁之后不仅不受出使受辱之事而有碍于仕途反而出领靖安司这样的要职成为徐汝愚的近臣。祝白衍心中忧虑更甚也不提祝昆达与有可能有杀父之仇只望祝昆达抵死不降替他挡住江宁的锋芒又与樊彻联络甚密心想:越郡惟能让江宁稍有顾忌者只剩樊彻了。

    祝白衍为防江宁从雍扬出兵渡江来袭将兵力多部署在江水沿岸吴州、华亭、吴县、望亭等与兰陵、余杭接近的城池却无多少驻军。

    祝白衍乍听樊族出兵往吴州而来心里不信说道:“两家并无合兵之议樊彻领兵过来做什么?”

    听得樊族领兵大将为樊文龙时惊得双脚急伸撑得连人带座向后翻倒。祝白衍从地上爬起来惊惶失措口里结巴着:“樊、樊、樊文龙……不是投、投靠……”却说不出完整的一句话来。

    祝钦山说道:“樊文龙是归降江宁如今连樊彻也归降了江宁。”

    祝白衍手撑着地正要挣扎着站起来听得祝钦山此言又惊跌在地箕坐在地上说道:“这如何是好这如何是好?”抓住祝钦山的手腕说道“不如打开城门……”

    “此时投降只是成全了樊文龙于主公却无益说不定樊文龙会将主公当作他的功绩。江宁怨恨主公的人可不在少数樊文龙大概愿意送这顺水人情……”

    祝白衍只觉颈脖紧一时间无以为计说道:“三叔你说如何是好?”

    “死守吴州只到江宁派出足够份量的人出面。”

    “我马上就调令让临江驻军返回吴州华亭、望亭的驻军也调回来……”

    祝钦山微微一叹说道:“此时只怕各地驻军不听调令。”

    “为什么不听调令我是他们的主公啊?”

    “主公可知我在江宁的遭遇?”

    张仲道率领武卫军奇袭江宁江宁邑丞马遥父缚都府祝钦山归降。徐汝愚于斯役未损一兵一卒取得江宁、新安打通雍扬、清江之间的6路通道。徐汝愚未囚祝钦山将他纵归祝氏。祝钦回到吴州在吴州已无势力祝连枝也看不顺眼只得跟着祝白衍。

    祝钦山继续说道:“人心便是如此各地驻军没有望风而降已是十分的忠义了。”

    祝白衍脸色如土说道:“吴州只有五千守军如何守得住?他们不来三叔不如随我避到临江去?”

    “此时万不可离城可去尉潦所率的青凤骑不知行踪多时焉知不是潜到吴州野外?”

    “啊……”

    “樊文龙起兵仓促必不能做好攻城的准备吴州有五千兵马足以守城何况我们又不是死守只需让徐汝愚知道主公的份量即可……”

    北方已是严寒季节此地还不觉寒。从临溪往北震泽湖东岸一马平川连低矮的丘陵也极少见一眼望去了无阻碍最先从地平线涌出来的是无数面锦幡绣旗迎风舞动战旗上的荒兽栩栩如生张牙屈爪而腾跃耳际似有无穷远尽的嘶吼之声。一骑驰出随后千万人头攒动号角擂鼓金号之声井然。

    樊文龙端坐青棕骏上望着远方横亘城视野里的吴江水。越过吴江便是吴州境内了。不知祝白衍会是怎样的一番表情。

    青骏长额微侧打着响鼻长嘶一声只是让樊文龙按着不能扬蹄疾奔。

    文先勇将青骏赠给徐汝愚欲害之。徐汝愚又将青骏赠给樊文龙尚无战场奔蹄的机会。

    在这支庞然队列的西侧在连接吴州与余杭的官塘河上数以千计的舟船顺水北上进入吴江分出一批舟船横在吴江之上用绳索环扣形成数十座舟桥。

    眼望着从身边源源不断过去的人流樊文龙心生无限感慨。

    樊文龙想起与徐汝愚初见时的情形那还是抚州会战之前的事徐汝愚率领两千兵力在老人峰与公良小天率领的一万五千余流寇对峙。樊文龙率领五千樊族精锐从侧后偷袭流寇一击溃之为徐汝愚解去老人峰之围。徐汝愚一袭青衫、略染血迹目光从容淡定无侵凌之威却让人折服。老人峰一战徐汝愚被困老人峰安坐如素也不向樊族救援倒是樊族明知徐汝愚用的是借刀杀人之计还是按捺不住主动往援。越郡之战进行到现在江宁兵欺祝氏对樊族不理不睬世人大概料不到还是樊族最先归降。

    樊文龙轻抚马颈驱之过河青骏长嘶一声跃上江堤又纵下江堤在空地上旋身踟蹰。远处传来呜呜号角数骑驰来樊文龙望见其中一人却是介海暗道:青凤骑已经进入吴州了?策马迎上去。

    介海离樊文龙还有百步许便下了马来疾步迎上来揖礼说道:“青凤骑左镶尉介海见樊将军。尉将军率领青凤骑全军已进入吴州境内令我率领两镶骑营过来听樊将军调遣。”

    青凤骑设八镶一镶五百人设左镶尉领之权职同营尉。尉潦派来一千精骑介海为一千骑的主将亲自来马前禀报毫无怠慢之意。

第十章 望风而降

    樊文龙微微颔说道:“有劳介将军了。”

    介海探头瞅了一眼望不头的人流从怀里掏出一封文书说道:“大人领着邵大人、张将军、方大人、赵大人出了江宁前日让送来这封军令。让樊将军领兵围吴州邀降三日不降则攻之。”

    樊文龙接过文书细看了一遍徐汝愚在这封军令要求祝白衍弃械而降仅保其性命无碍。樊文龙暗叹一声:祝氏数百年的风光从今日起便成过眼云烟。

    樊文龙率领樊族五万精兵从临溪出插过望亭、华亭之间的空隙渡过吴江直指祝氏立宗之地吴州。吴州只有守兵五千其他兵力分散各城见樊族归附江宁驱兵来攻吴州都按兵不动没有一人引兵来援。

    樊族应江宁要求由樊文龙将兵力悉数调出由五校军接管原樊族城邑。普济匪平西、南两面又都是江宁辖境刑坤民只令沈冰壶率领一部兵力接管金华、越州、余杭、临溪等地的防务自己则率领五校军主力跟在樊文龙的后面进入吴州境内。樊文龙领兵直指吴州刑坤民则驱兵去夺吴州南境的望亭、华亭、嘉兴等城。

    余江绕过临溪东境勾连钱江与震泽湖。沈冰壶领兵抵达余杭的第三日樊彻与本宗百余人便乘轻舟沿余江北上进入震泽湖转入经过湖州南境的济远渠就能抵达新安再由新安乘舟北上就能到达江宁了。

    余杭等地暂由樊湛协助沈冰壶接管防务、政务待时势稍定原樊族领地将划为余杭、越州、明州三府归清江行辕管辖防务也将由清江卫戍军接管。

    樊彻俯身望着河水里两鬓斑白的倒影一时间百感交集拧头望着烟波里的余杭城黯然神伤:此次去江宁再没有返回故里的机会了。临波而吟诵:“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彼黍离离彼稷之穗。行迈靡靡中心如醉。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彼黍离离彼稷之实。行迈靡靡中心如噎。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子阳秋听他歌声似有忧伤彷徨感慨兴衰之意猜出他心中所想说道:“弹指数十载恩仇一笑间樊翁辛苦一生临老还是故土难离。”

    樊彻微微一叹默无言语。百夷在清江埋骨甚众樊氏也出了许多力又在乐清、温岭筑长墙封出百夷东出武陵的路途。子阳秋不提这段事樊彻心怀感激。

    子阳秋掉头回望越过护卫的兵舰目光落在广袤无垠的土地上低声说道:“这片土地终于迎来充满生机的一天再没有战火与仇恨来让这片土地受难来年黄花遍野可载酒缓行也。”

    樊彻听他言语沉寂多日的心情也抑不住激动起来远望那片黑沉沉的荒野眼里噙着热泪说道:“一生无所作为临了离去心里有愧啊。”

    子阳秋收回神思与樊彻相视一笑。

    余杭、临溪、越州等地的樊族舟师也将6续调入江宁接受整编。随樊彻、子阳秋前往江宁的则是第一批。行至震泽湖西南临近湖州的水域遇见隶属于江宁水营的大型战舰。

    历阳战事过后湖州除湖州城外余境都让凤陵行营控制江宁战舰能够从济远渠进入震泽湖只是湖州未降江宁只是派遣哨船进入震泽湖侦察军情。

    樊彻、子阳秋船队出余杭就悬上江宁的旗号顺水而行数日一直呆在船上却不知越郡境内的战事如何了。遇见江宁过来的水师战舰子阳秋与对方交验了印章请来领队的左尉追问战情。

    樊文龙领兵困吴州第二天尉潦领青凤骑前来汇合。祝白衍站在城头让祝钦山背后刺死祝钦山割下其级打开吴州城门献到樊文龙的面前。樊文龙与尉潦缚押祝钦山及祝氏百余亲族随大军北上围困临江。

    是夜大营遇袭恰逢尉潦巡营亲自出手格毙来犯数人;第二夜大营再度遇袭祝钦山在困囚营遇刺虽然击毙来犯之敌祝钦山却伤重身亡。第三日临江守军打开城门讫降。

    樊彻听了这里长叹一声说道:“祝钦山在江宁保住性命到吴州却起了贪念杀主求降江宁焉能用你这反覆小人?”

    子阳秋说道:“君子、小人各取其需也。江宁只究犯奸作科之辈不以道德取人。祝钦山背后刺杀祝白衍祝氏恨他是当然江宁倒要记他的功劳冯远程却要感激他。”

    骁卫将军冯远程曾与祝氏有血仇大概是江宁中最见不过祝氏有好结果的人。

    与江宁为邻数年樊彻日夜所思都是如何算计江宁对江宁的熟悉实不差于江宁中人。却是次听到这样的言论只是念及自己实际上与待罪之身相差无几也不方便开口相询。

    听这员左尉说来江宁便这样轻而易举取得吴州全境樊彻暗自思量:古人说上兵伐心中兵伐谋下兵伐野是为不战而屈人之兵;也不过如此啊。

    临江归降江宁的水师战船则可从江水进入震泽湖湖州、兰陵真正成了江宁腹中之地小敌困之、关门捉贼也祝昆达最终逃不出江宁的手掌心的。樊彻忖道:祝同山归降之后江宁外缘势厚对余杭、兰陵、吴州实际上已形成关门捉贼之势樊族归降不过顺势而为以换取比祝氏稍优渥一些的待遇罢了。如此想来心生同病之怜关心起祝昆达的命运来问那左尉:“湖州、兰陵战况如何?”

    樊彻如大树已倾然而樊文龙如日中天樊族将在江宁政局中占据重要的地位左尉倒不敢对樊彻起轻视之心依足礼数说道:“湖州守将祝公达日前率领一万守军归附冯将军率领两万骁卫军进入兰陵境内。”

    湖州也降了兰陵也独支难支。

    子阳秋问道:“祝昆达还未降?”

    “尚未有消息传来据说大人在武卫军中想来也无需多久了。”

    除了两万骁卫军、两万武卫军还有吴州、余杭等地的数万降军祝昆达还在等什么难道等哪个按捺不住的部众在身后捅自己一刀吗?樊彻暗叹一声对子阳秋说道:“祝昆达与我早年相交或许能听我一两句话能否折道前往兰陵顺道可以拜见青凤将军?”

    子阳秋说道:“家眷还是乘舟先去新安樊翁与我上岸换马。”

    樊彻不知徐汝愚还有几分耐心等待在兰陵境内纠集如此兵力祝昆达若是不降只怕遂了徐汝愚的心意魏禺、冯远程、尉潦、杨尚等都是好战之人文龙大概也想立下功绩。

    子阳秋、樊彻从湖州上了岸到军中调来十余匹骏马只带着十多名护卫一路往北驰去一天一夜赶了近二百里在兰陵南境赶上冯远程率领的骁卫军。

    樊彻见骁卫军只比自己早一日出心里吃惊不已:昼夜行百里不见疲态江宁拥有这样的精锐之师近二十万当之不愧的东南霸主也。

    冯远程不喜樊彻碍于子阳秋在场又念与樊文龙日后同殿为将少不得见面的时候也不十分作色。

    子阳秋地位尊隆越郡之战以口舌说动樊族归降占了一大分功劳在江宁的地位仅次于诸公比普通的都事还要重要。虽说武卫军已进入兰陵境内但还未能完全控制兰陵的局势子阳秋与樊彻执意先行去与徐汝愚汇合冯远程也不敢大意另派了一队精兵护送。

    策马行了半日子阳秋遥遥看见一队精骑向这边驰来暗道:青凤骑也到兰陵境内了驱马迎上去却见领头之人是青凤骑统领尉潦。

    尉潦下得马来将子阳秋、樊彻拱拱手说道:“先生让我过来迎接子阳先生与樊老。”

    樊彻见他面有不豫只当与冯远程一样不喜自己念及徐汝愚能让尉潦来迎已是十二分的荣耀也不怪尉潦怠慢慌忙下马与他见礼。

    介海从后面走上前来行礼说道:“大人与诸位大人在武卫军营中张将军跟在大人身后不离左右此地的武卫军暂归子阳将军节制。”

    子阳秋哈哈大笑樊彻不知其故。子阳秋指着尉潦笑道:“江宁军例骑营与步营合驻骑营归步营节制;尉将军与舍妹刚定下婚约想必心里有所不快。”

    樊彻不敢笑得放肆却也不掩笑意却不知张仲道身为武卫军统领却不任主将是为何故。

    见子阳秋如此说尉潦转过头去一张老脸涨红挥鞭去抽介海:“让你饶知舌。”却让介海轻轻躲过。

    介海又对樊彻说道:“樊将军驻在兰陵城东大人说了樊彻若要与樊将军见面介海则可护卫樊翁过去。”

    徐汝愚心怀甚广别人还无这般心怀樊彻自然不会去做惹人生疑的事情说道:“樊彻早闻大人之名渴慕一见不愿耽搁。”

    樊文龙领兵过来用意不是合围兰陵乃是要在这江水窄处渡过江去。

    越郡收尾之战各地几乎望风而降不究世家宗族的私兵族勇单就各地归降的卫军就过十万之数。这些卫军都将渡江北上进入白石、广陵境内转为军屯而余杭、吴州等地的人丁空缺将吸纳流民填充。越郡滨海四邑明州、安溪、温岭、临海等地的绝大部分地区因为普济海匪缘故成了荒芜之地甚少百姓生活其间。越郡盛时人丁愈千万此时不足半数樊、祝两族所占之地更是东南菁华旧朝隆盛之时吴州、兰陵、余杭、湖州都是人丁愈百万的大之邑如今这两地加上周曹城邑人丁总共不过二百六十余万。将归附卫军、世家私兵都调往江水北岸转为军屯这些地方缺乏劳力的情况将会更严重。即使吸纳流民填充进来也不是一时能完成并且所耗甚巨。

    樊彻念及自己不过待罪之身并且私兵、卫军整编等有关军制的事务是江宁最触不得的禁鳞又是自己这个外人能置喙其间的?樊彻想及自己身为余杭之主将近半纪却在退位落魄之时才想这些民生之事心里又愧又悔。

    樊彻心里所思甚重随子阳秋进帐参见徐汝愚略有些失魂落魄了。

    徐汝愚进入清江樊彻便一直予以关注恨不得让人将他的相貌画成丹青悬在壁上日夜相对然而看到徐汝愚还是禁不住怔在那里。相貌却与他人描述的相符让樊彻诧异是在他的眼里看不出身为一方霸主的凌厉气势与威严也没有隐忍的野心火焰从容淡定略有些疲倦与淡淡的落寞。

    这个以《置县策》始乱天下的人心里追求究竟是什么为何我在他眼里看不见那熟悉的**之火?

    徐汝愚见樊彻失神怔立在那里也不介怀微微一笑与子阳秋说道:“子阳先生与樊翁一路赶来辛苦了。”

    子阳秋说道:“周将军、冯将军派人照顾子阳倒也经受得住。”暗里搡了樊彻一把。

    樊彻回过神来长揖而拜说道:“罪民樊彻见过青凤将军。”

    徐汝愚伸手虚挽笑道:“樊翁无需多礼。我与樊湛说过樊族对越郡功大于过樊翁也不要自责了。”又引荐邵海棠、张仲道、方肃、赵景云、子阳雅兰、洛伯源、彭慕秋等人给他认识。

    樊彻诚惶诚恐禁不住心里想:这些人咸集此地绝非仅为祝昆达一人而来。只是碍于身份不方便问出口来。

第十一章 兰陵乡野

    次日清晨骁卫军进入兰陵境内在兰陵城西南十里处立营扎寨冯远程令杨尚守营自己率领近卫到北面武卫军的驻营来参见徐汝愚。

    从十月下旬始刑坤民率领五校军便是绕着震泽湖行军月余时间行进一千二百余里分兵接管沿路城邑骁卫军进入兰陵境内的同时两万五校军主力也进驻到兰陵东南的锡山城。随之其入锡山的还有吴州境内的四万降军。

    樊彻见徐汝愚将两地的降军都集中到兰陵来暗暗吃惊暗道:难道要将十多万人马一下子都调到江水北岸去?早间传闻徐汝愚有觊觎东海之心看来不虚只是这十多万降军又能抵得上什么大用?且不说士气大弱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内连完整的指挥体系也建立不起来。

    徐汝愚将南闽收归治下南闽十数万降军尽归麾下徐汝愚先组建卫戍军又借义安战事将卫戍军重整纳入宿卫军的体系之中不过新获得三万精锐之师所耗将近一年的时间。

    南闽一战主要是徐汝愚与宗政、颜氏之间的战争战争进行到关键时刻南闽世家临阵倒戈投向徐汝愚这一边因而在徐汝愚重组南闽政局的时候吸纳了大量南闽世家的人才;也正因为大量起用这些人才才迅稳定南闽的局势。

    徐汝愚能放心起用这些人与其父徐行有莫大的关系。徐行在南闽平匪之时郑梦淮、洛山阳、彭奉源、何炯义、周宗昌等人与他相交甚厚徐行与郑梦淮、洛山阳、马街亭、周宗昌更有半师之谊。

    江宁出于打击祝氏的目的悍然动越郡战事祝氏分崩离析祝氏一系的归降将领人心惶惶江宁也不会放心起用这些极易遭敌方势力策反的将领。樊族归降由于樊文龙的关系樊族的地位不会急剧下降余杭降军会相对稳定归附将领也大抵可用但是要获得徐汝愚以及江宁诸公对樊族的这份信任却是极难。

    樊彻正在营帐中胡思乱想之时徐汝愚派人来请。

    决意归降之后樊彻已不复当初为一方霸主的锐气性子变得谨小慎微;在徐汝愚从容儒雅的气质相衬之下显出几分龙钟老态。冯远程率领骁卫军进入兰陵之后兰陵的军务都交由冯远程、子阳雅兰、樊文龙等人主持徐汝愚不大理会营中军务倒常邀樊彻一道巡视军营;樊彻此时也没有当初离开余杭时的那般惶惶不安了。

    江宁田舍翁想来也不太坏樊彻一边在心里如此安慰自己一边随护卫去见徐汝愚走到中军营帐徐汝愚、邵海棠、张仲道、方肃等人却在营帐外相候。

    徐汝愚说道:“今天我与邵先生欲去余杭军大营邀樊翁一起过去。”

    樊彻微微一怔说道:“敢不从命!”

    彭慕秋率领百余骑青凤卫护卫众人离开武卫军大营策马往东北而行。

    江宁在兰陵周围设立三处大营将兰陵围困当中每一处大营的兵力都要多过兰陵城里的守军。樊文龙率领余杭降军在兰陵城东北结营兵力虽众兵将士气与战力却不及其他两处大营。

    青凤骑以百骑一队在三处大营与兰陵城之间游弋将兰陵守军完全封锁孤城之中。城野之民都被勒令避入村寨、坞堡之中兰陵城周围近百里方圆几乎看不见人踪只有在接近村落、集镇的地方才能看见村民在屋舍附近活动。为了避免兰陵军混迹在村民之中青凤骑一般不接近村寨;若是平民无故接近游骑也会遭到无情的射击。游哨要是在野外宿营也会避开村寨。

    遥遥望得见高耸的兰陵城墙徐汝愚身子微挫跨下骏马便缓了下来视野里尉潦正率领一队精骑汇合过来。

    徐汝愚指着尉潦衣甲上染着的血迹微皱着眉头问道:“哪里染来的?”

    尉潦拿着鞭梢朝后一指说道:“顺这条溪河上去有座小寨西营派人过去叩寨征粮让人打了出来让我碰着领人冲了一轮将寨墙推倒还未往里冲就听人说先生过来了。”

    尉潦所指的方向冉冉升起一股黑烟中间火焰腾腾隐约有啼哭嘶嚎之声。徐汝愚剐了尉潦一眼斥道:“征粮遭拒也不用毁人村寨。”轻夹马腹骏马如箭窜出踏上溪边小径往黑烟燃起处驰去。

    邵海棠若有所思的望了尉潦一眼与张仲道等人说道:“一起过去看看。”也扬鞭策马紧随徐汝愚身后。

    河床铺满卵石清洌的溪水流淌时至冬季寒风袭来却是溪水的温度较高蒸腾氤氲水汽。两岸疏林里铺满枯黄的落叶可以看得见林子对面零星的光。

    徐汝愚等人赶到拒征的村寨寨墙的外围已集结了三四百名青凤骑将士。青凤骑与青凤卫同属徐汝愚的亲兵普通将士也都认得徐汝愚、邵海棠等人分出十余骑迎过来。

    青凤骑百人为一队游弋兰境内遇到敌情则能迅集结能战则战不能战则远避。

    徐汝愚目光扫过众人默不作声寻了一处高处策马上去居临细观村寨布局。

    溪河从此上去又窄了一些屋舍错落分布两岸最上头有几进庭院颇深的宅子护村寨墙土夯而成只在临水的地方用砖石加固。溪水左岸缓坡上的寨墙塌坍了一片想必是尉潦所为。寨墙缺口探出几双惊恐失措的眼睛。

    徐汝愚手指着那处眼睛却望着尉潦说道:“从那里冲下去可以稍稍借势;但是从那里下去不到二百步就是平民屋舍你就不怕有人暗中挑动平民生事。”

    尉潦说道:“村里头人住在上头上面的寨墙都是石砖混砌寨墙上有箭垛子深宅的院墙也厚骑兵强攻难免有伤亡我想将寨子里平民都赶出来然后一把火烧他***……”

    徐汝愚双眉一挑说道:“青凤骑负责游侦出现敌情才可以协同步营作战何时让你来攻寨子?”

    邵海棠双眉紧锁下了马走过来说道:“世家修寨筑堡如星子散落于越郡大地势弱抗征抗税势强侵略乡野确实让人头疼。”

    江宁在兰陵附近集结了十数万的人马粮草若从江宁运来所耗甚巨。徐汝愚虽然施政宽仁却深知从敌境征集甚至掠夺粮草是军队持续作战能力的保证。

    徐汝愚所忧却非眼下征粮之事而是日后如何治理这片鱼米之乡。

    徐汝愚微微叹道:“世家宗族制在中州大地上延续了数百年。曾有‘在朝为名门在野为乡豪’之说却是在朝的名门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世家。北胡崛起汉廷屡受打击内廷势弱在朝的名门衰退在野的乡豪势力却急剧膨胀起来逐渐成为割据地方的群雄。”手指着村寨上头的深宅说道“乡豪以武据守堡寨以宗法约乡人。推及城邑所行还是这一套在险隘或交衢筑城官长兵弁驻守其中约束乡野;推及新、旧两朝之中州大地骨子里又有什么不同?”语气带着些恚怒。

    邵海棠微微一怔听徐汝愚的话不单对乡豪筑寨之事不满更多的却是对行政结构里的宗法本质不满。

    樊彻站得稍远但是徐汝愚说这番话也没刻意压低声以樊彻的修为自然听得只言不漏心里暗暗叫奇:徐行著《置县策》意在扭转世家权倾地方的权力格局择险隘处置县筑城官长兵弁驻守其中可以加强对地方的统治。听徐汝愚的话却不满足于此。

    倒是方肃听得徐汝愚的话垂沉思若有所得却一时还想不通透。

    徐汝愚收敛起微恚缓缓说道:“江津、雍扬、汴州都曾是主客户人口达到数十万的大城旧朝时的泉州人口曾有一度过百万。我有时在想这些大城与那些占据要害之地而修筑的郡府大城到底有什么区别。”

    樊彻忖道:江宁行《置县策》择泉州、永嘉、青枫、溧水、凤陵、江宁等地治为大城正是沿着茶马商道这条路线正要张口说来细细一想却现问题却非表面上看来的那般简单继续深思愈见其中复杂。

    自古以来统御之术、控制之要限制民众也。

    雍扬之所以成为大城万民出入流动也。

    多一分流动则少一分控制此乃历代帝朝限商、禁商的根源之一。

    樊彻暗道:若能改变统御之术的根本或能更改一二。但是这样的话题过于敏感不是自己能说出口的。

    徐汝愚似乎一时兴起说及这事也没穷究其中的深意矮下身子招呼方肃、张仲道等人上前去说道:“此时下令拆去吴州、余杭两地的世家坞堡是否尚早?”

    邵海棠望了樊彻一眼问道:“子彻以为如何?”

    樊彻听徐汝愚的意思却是有意立即就下令拆去两地的坞堡只是有些过急了。

    徐汝愚见樊彻脸上迟疑之色笑道:“樊翁有话仅管说来江宁没什么好却没有因言获罪这条。”

    樊彻微振神色说道:“彻以为有些过急了。且不说那些乡豪便是平民也习惯居住在壁垒寨墙之中。”

    方肃说道:“乡豪以宗法控制乡民乡民习以为常视枷锁不为枷锁汝愚曾说百年相易。虽说垒墙不过形式但是要一时间都拆毁却是不易。”

    尉潦说道:“余杭暂且不论吴州、兰陵等地大军压境挥刀所指有所阻碍也能克服。”

    徐汝愚笑道:“却非用兵就能荡平一切。越郡经历战事甚频吴州、兰陵等地虽然没有燃烧起熊熊战火但由于祝氏穷兵黩武大量青壮劳力征入军中这些地方的生产同样遭到严重的破坏。还是暂时保持稳定为好只是这样一来流民就不能立即填进这些地方需从荒芜之地重新开垦土地耕种。”

    只是那里还有流民可以填进来?樊彻这么想着脸上却不动声色。

    徐汝愚等人在此停了片刻一队步卒过来拖数辆大车在后面。

    尉潦率领数百骑绕到小溪的上游从溪水里捞起顺水而下的几根木头绑到大车上左右各用四匹骏马拖着大车朝寨墙急驰。南侧的寨墙上站着数十名护丁诧然望着朝寨墙冲锋的八匹骏也忘了将手中长箭射出。

    将撞上寨墙里骑士控马旋身八匹骏马堪堪避过寨墙侧驰过去后面拖着的大车却顺势撞上寨墙只听得见訇然巨响地动山摇从箭垛口探出身子观望的七八人一齐给震落下寨墙无数泥块粉尘落下罩得满头满脸。尉潦也不上前去捉人只令身侧骑士取下背后拓木弓射杀之。

    灰尘散尽抹灰寨墙从撞击处显出数百道细小的龟裂来大车在寨墙撞成无数碎块。

    再这么来一下寨墙就会坍塌。

    尉潦正要令人拖另一辆大车去撞寨墙却见墙上支伸了一面求降的素旗来随即一张鼠目肥脸之人探出半个头来尉潦转身去看徐汝愚却见徐汝愚正策马离去。

    尉潦忙对身侧一名左尉说道:“你在此受降小心提防着些也不要坏了规矩。”挥了挥手领着精卫跟了上去。

    徐汝愚等人在彭慕秋、尉潦率领的二百余精骑的护卫下折向兰陵城奔去。兰陵城门紧闭城门外都是青凤骑的游骑城墙之上兰陵守军披坚执锐刀戟如林折射着昏白的日光。

    徐汝愚等人在射程之外绕过兰陵半座城池正要策马往余杭而去却见东城城楼之上突然竖起祝昆达的帅旗。

第十二章 百人夺城

    徐汝愚等人正要策马离去兰陵正东城门楼上竖起祝昆达的帅旗城门缓缓开启隔着四五百步能清晰听见轮盘绞动的声音。

    徐汝愚微微诧异勒马停在远处望向城门洞子目光深邃而幽远。

    数列身穿棕褐犀皮甲、手执长戟的兵弁鱼贯而出穿过城濠石桥背着城濠结阵。

    樊彻心里默算太乙(太乙点兵术也)瞬间数出从兰陵城里出来共三千兵弁。越郡战事以来祝氏扩充军备但是杂散兵弁都穿黑色兵服身披皮甲手执长戟的甲士应是一直追随祝昆达的精锐之师。

    随即又从城里驰出百余骑兵散横在阵列之前。当前一骑青火精甲外披暗红大麾虎兽锷盔将一张冷峻无情的脸遮住大半双眸里射出森冷的光暮气沉沉之中闪闪如电光开阖。

    祝昆达此举何意?樊彻有些不明白。

    附近游弋的青凤骑围聚过来一百余精骑护在外围。

    徐汝愚撇撇嘴遥指着城门处说道:“我大军未来祝昆达却背城结阵何意哉?莫不是要我等灰溜拍马而去他哈哈大笑两声才各自收场?”

    众人将笑未笑徐汝愚冷声笑道:“背城结阵士兵用死祝昆达真是好胆识!”语气间尽是不屑蓦然间神情一肃身子轻挫跨下战骏受力不住踢蹄人立而起一声长嘶如雷震落后脚一蹬跃将出去横到骑阵之前。

    徐汝愚提缰止住马势微侧着身子让给众人一张冷漠肃穆的侧面暮色里那道寂寞、而又空负大志的眼神渐渐狂热起来张扬而决绝人马合一转瞬之间又与冷冽的天地合为一体清越的声音直似穿越无数的时空送至众人耳际:“覆军杀将、陷行敌阵千人尽斗、万人齐刃。”

    东南雄主焉容困城孤将挑畔。

    祝昆达的无礼之举激起徐汝愚空负的怒气。

    从一人身躯弥漫而出的狂热气势似烈火一样燎燃众人血脉里噬血的野性。

    数百精骑望着那硕大无朋宛如战神一般的身影俱血脉贲张掣出马刀以刀脊叩击护胸钢镜山呼“覆军杀将、陷行敌阵千人尽斗、万人齐刃。”骇烈无比的声响冲击着沉沉无比的暮色。

    樊彻震怖:徐汝愚要用三百骑冲阵了。

    尉潦长啸一声与彭慕秋分驰至徐汝愚左右从怀中取出一柄马刀递将过去:“先生用刀。”

    张仲道神色一凛意气瞬息张扬矮身摘下马侧悬戟横在马前庞然气势油然而出。

    徐汝愚举刀前撩声音绝决:“陷阵。”当下驰出有如一柄冷冽噬血的的魔刃在沉沉的暮气掠过一道幽昧的暗影。

    张仲道、尉潦、彭慕秋紧随其后三百精骑如乱箭射出初时阵形散乱气势狂乱至敌阵前五十步三百精骑已如出一人强横霸绝硕然无朋的气势令数百步外的樊彻也心生滞碍。

    暮色浓处兀然吐出一粒铁拳大小的电茧击下数道闪电落在城头砖崩石裂数具焦黑尸体滚落;城濠之内一道闪电将百年的老树一劈两半倒下的残干竟又辟辟啦啦地燃烧了起来。

    兰陵守军大骇顾回望辟辟啦啦地燃烧的老树灼热却在瞬间让铺天盖地袭卷过来的肃杀气势扑灭。

    这不是一场战斗而是一场屠杀。

    三百精骑突入背城结阵的三千兰陵军中仿佛一道口子里涌出来的地泉喷涌着漫出去撕裂敌阵。

    “祝昆达尔途穷尽为何不降?”

    清越的声音像一层层海涛重击中众人的耳鼓锐烈而至。

    一将纵马来挡槊来徐汝愚刀格槊侧身让过近身猱击十一式击朔柄处震落旋马侧身刀出怀中毙敌。

    张仲道长戟烈势随马突入敌阵一戟刺入挡道马颈出力斜挑敌将连马一齐向后飞撞过去长戟横出一击十荡如浪分涛裂当者披靡。尉潦从侧抢出手中刀如雷光横落直见一股股喷颈而出的热血冲开凝滞着惊惶神情的头颅。

    祝昆达胆慑缓缓后退三百精骑冲入兰陵军阵风卷残云。

    暗色天边的天幕灰云流卷。

    缓坡高处邵海棠、方肃、赵景云望着城下嚣肆的战场脸上露出苦笑。

    樊彻脸色煞白骇立当场紧闭双唇默无言语。

    视野远处又有两列精骑闻讯杀来。

    四十息徐汝愚、张仲道、尉潦三人穿透敌阵冲至城濠石桥前兰陵军大溃东门不及掩闭。

    徐汝愚挥刀大喝:“弃械伏地不杀。”声如沉雷震得人心悸。

    挥刀再举爆出一团雪亮光芒耀亮整个暮夜。

    三百骑齐声大喝:“弃械伏地不杀。”如雷吼声中战志满腔。

    尉潦双目圆睁左手马刀飞掷而出将一人钉在半掩的包铁城门之上跃下马来拾起一柄七尺三尖刃长柄陌刀冲前一劈、左右阖击当前三人身裂骨。

    尉潦用破瓮似的沉闷声音喝道:“左镶甲士下马徒步进击。”

    百名青凤骑精卫闻声下马举刀大喝紧随尉潦突入城门。

    徐汝愚双目开阖如雷光乍现大喝道:“仲道上城慕秋进城。”说罢腾跃而起跃上城楼。

    城楼守军已让突如其来的落雷与城下嚣肆的战伐骇得斗志全无百余名守军震骇当场只闻得耳际一声大喝:“弃械伏地不杀。”反应稍慢者人头已经落地。

    两人踢碎数架弩机从城楼杀出跃下城墙尉潦领人击溃城门守军十人抵住沉重城门将半掩向两侧撑开。战骑喑嘶从城门处涌进。

    祝昆达正策马逃去徐汝愚将刀掷出。

    祝昆达心神微凛本能的撩剑后架砍断飞来的刀断刀却去势不减直撞其胁下祝昆达栽下马来。

    张仲道举戟将掷徐汝愚伸手一横说道:“暂留他一条性命。”拾起一柄短戈翻身上了冲进城来一匹空马往城中驰去纵骑如飞人在马上大喝:“祝昆达已毙降者不杀。”

    张仲道拦过驰过身侧的一匹战骑紧随其后纵骑驰骋兰陵长街之上。

    一刻时间三百精骑就冲溃兰陵东门防御进入城中闻讯而来的青凤骑随后杀入。

    兰陵守军大溃有弃械伏地而降者有从诸城门涌出奔逃于野者游弋诸城之外的精骑翻刀决杀之围聚过来的精骑又从诸城门杀入兰陵城中。

    一个时辰之后杨尚率领两千精锐步营最先赶来青凤骑已控制城中大局。

    杨尚望见城中情形眉头一跳一跳却是十分心痛的样子闷声接过诸城防务。冯远程、子阳雅兰、洛伯源等人领兵赶来时夜色已深城中的杀伐之声却渐渐息了下来只是少数其处仍有守军在负隅顽抗。

    冯远程与众人看见城中情形皆震骇不已见杨尚迎来问道:“大人呢?”

    杨尚说道:“大人与邵先生等人都在兰陵都尉府中让子阳将军过来暂时接管兰陵防务。”

    冯远程苦笑一声与子阳雅兰等人说道:“我等今日在帐中商议陷城一事整半日辰光额焦舌燥又是何必呢?”

    子阳雅兰也露出无奈苦笑说道:“邵先生在场也未阻止大人想必回江宁之后也没人来怨我们。”又问杨尚“大人与诸位将军无妨吧?”

    杨尚嘿嘿一笑说道:“尉将军脸上剐开一道口子又丑了一分其他人都无羡。”

    子阳雅兰俊脸一红所幸藏在精盔之中当下无语诸将一齐策马往城东的兰陵都尉府而去入府门时遇着从东门进来的樊文龙与余杭降将。

    徐汝愚青袍上染满血迹还未有时间换掉脸上还是那般从容淡定好似黄昏之时破城之事与他无关。

    赵景云领着人在清算府中的文书账册徐汝愚与邵海棠、方肃翻看田籍、田册张仲道、尉潦百无聊赖的坐在一旁。徐汝愚见冯远程、樊文龙等人进来招手让他们坐下说道:“冲进城时将祝昆达击伤却忘了绑起来现在也不知他逃到何处去?”

    邵海棠说道:“城外由青凤骑控制着祝昆达应当还在城中多等一会时候便是。”

    冯远程问道:“大人欲如何处置祝昆达?”

    徐汝愚抬头望了一眼冯远程说道:“越郡各地咸皆归附我倒要问他为何不降?”

    听徐汝愚如此说冯远程便不多言。徐汝愚下令由子阳雅兰接管兰陵防务自然不希望看到自己以私仇害政祝连枝、祝白衍父子皆死祝氏一族分崩离析下场也够凄零。

    将各营调动及军务细说了一番冯远程正要领众人退去徐汝愚说道:“接手防务、搜捕溃兵之事由他们去就行远程与文龙留在此间。”

    樊文龙又过来与樊彻见礼。

    九月下旬樊湛随子阳秋秘密抵达江宁代表樊族投附江宁。徐汝愚接受樊彻提出的投附条件令樊文龙与子阳秋随樊湛秘密返回余杭接过樊族宗长之位接掌集结在余杭、临溪等地的兵权。

    十月下旬徐汝愚在江宁下令由樊文龙率领余杭降军北上奔袭吴州等地余杭等地的防务将由随后赶至的五校军接管。吴州等地望风而降余杭降军以及五校军进军各地没有遭遇激烈的抵抗却是祝昆达占据的兰陵却始终不降最终令各路大军都聚集到兰陵来。

    樊彻随子阳秋过来本欲借着与祝昆达的故交来说降未料只在兰陵城下匆匆见了一面尚未有开口的机会徐汝愚竟然率领三百骑兵攻城。

    骑兵攻城除了奇袭之外尚少有成功的机会樊彻却未想到徐汝愚只用三百骑兵就能攻入兰陵城中闻讯而来的其他精骑就像噬血的苍蝇一样一举将兰陵城攻陷。

    兰陵城广十九里城门八座城高墙固精锐守军万余强征过来的杂散兵弁也有万余。

    樊彻忖道:若是自己统兵攻城需有六万精兵才有把握。

    冯远程对陷城详情十分疑惑拉住尉潦到一旁追问详情。尉潦痛快淋漓正要找人倾诉自然不拒绝他说到激烈处樊文龙也不禁侧目望来。

    徐汝愚抬头笑道:“我等巡游过境本与祝昆达无妨碍。祝昆达率三千精锐出城背水结阵想要羞辱我等。面对强敌背水、背城结阵可以激将士斗志抵死力战;然而面对我等区区两百余骑也要学人家背城结阵不过显出自己胆怯罢了还有什么士气可言?有此良机焉能不乘?”

    越郡大地尽归江宁但是其地不甘雌伏甚众江宁要在越郡行其政困难重重。便是十数万降军也会让江宁头疼无比。

    徐汝愚以三百骑攻陷兰陵的消息不消数日就会传扬开去有此战之威越郡之地还有谁敢不臣伏;降军之中又有谁敢生反复之心。

    樊彻望着徐汝愚清俊从容的侧面若非亲眼所见很难想像出眼前这人会有攻城时如此凌厉绝横的霸道气势。

    樊彻率樊族归降不过迫于形势此时才真正折服望向徐汝愚的目光也柔和些许。

    邵海棠站在一旁将樊彻脸上的神情悉数收到眼底暗道:汝愚性宽和有悲悯之心又天质纵横能令众人折服;然而樊彻一生都陷于尔虞我诈的制霸之事中要让这样的人折服更需要非常的凌厉手段。

第十三章 江河表里

    樊文龙虽接过樊族宗长之位但是樊彻在余杭以及樊族中的影响力却非樊文龙能及的樊彻若能真正为江宁所用对安定越郡局势则事半功倍。

    各人有着各人的心思徐汝愚却突然问向尉潦:“祝钦山之死你有什么说辞?”

    尉潦脸上的笑滞了滞却又笑道:“祝钦山遇刺身亡刺客亦被格毙。”

    樊文龙立身说道:“文龙之过也。”

    尉潦横了他一眼说道:“那日困囚营归我所辖与你何干?”

    徐汝愚眉头挑了挑说道:“困囚营何时成了你骑营的责职?既然你一力承担下来今日削去你青凤骑统领之职想来也无怨言。”

    众人俱是一惊俱想不到徐汝愚会因为此事如此重责尉潦削去尉潦青凤骑统领之职惊讶之下忙立起身来都要过来给尉潦求情。

    邵海棠在一旁却笑着说:“汝愚可用雅兰将军镇守越地?”

    徐汝愚说道:“环震泽湖千里沃野越郡精华越人性豪烈视死生常事需有一路精兵暂镇之。邵先生荐雅兰也可。”

    众人不知其意却听邵海棠说道:“越人豪勇稍有不合便行专诸之事雅兰将军镇抚越地又不能时时将军队带在身边护卫之事让人头疼啊。”说着这话眼睛却瞅向尉潦。

    尉潦颈皮猛的一跳大感不妙。正要上前求情的众人听了邵海棠这番话也退了下来避开尉潦的目光。

    樊彻暗暗心叹:江宁众人之中只怕没有谁能比邵海棠更了解徐汝愚的心意了。

    子阳秋正在城头与子阳雅兰叙兄妹之情却听说徐汝愚削去尉潦青凤骑统领一职心里一惊暗道:樊文龙没有胆子坐看祝钦山遇刺多半是尉潦所为;只为这事捋去他的兵权责罚未免太重些。与子阳雅兰急急下了城头正要去兰陵都尉府问详情走到府门前却见介海得意洋洋跟着侍卫官往这边走来。

    介海老远就说道:“大人刚擢我为校尉统领此地的青凤骑。”

    子阳秋上前贺喜问道:“听说大人革去尉将军的军职不知你家尉将军所犯何事?”

    介海拿眼睃了子阳秋身后的子阳雅兰一眼嘿嘿一笑说道:“大人追究起祝钦山的死因尉潦一力承担下来。”稍稍一停又说道“说起困囚营之事那时倒是我领着人看守。”

    介海等人与尉潦出生入死多年情谊之深非同一般见他面带着喜气自然不会是因为幸灾乐祸。子阳秋心里担忧荡然无存见子阳雅兰脸上仍有忧色说道:“怕是大人另有安排。”

    子阳雅兰说道:“有什么事介海能知道而我们不能知道的?”

    子阳秋一怔也来不及细思进去了堂去却见堂上众人咸集徐汝愚正伏疾书尉潦站在一旁板着脸也不向这边望来。

    徐汝愚抬起头来望向子阳秋、子阳雅兰两人说道:“你们来了正好尉潦与麾下精卫调入雅兰精卫营中这是调令。”

    子阳雅兰怔在那里此时才明白众人为何拿怪异眼神望她羞意涌来粉脸晕红拿眼去瞅尉潦却见尉潦也正偷偷瞅来慌忙避开心砰砰乱跳倒忘了去接徐汝愚手中的军令。

    子阳秋拜了拜说道:“多谢大人成全他俩。”

    徐汝愚目光扫过尉潦、子阳雅兰俩人说道:“尉潦与雅兰都是军中要员平日军务缠身难有相聚的机会。我这几日便要渡过江去我写一封信让幼黎过来为他俩主持婚礼你也暂时留在此处吧。”

    冬夜漫长徐汝愚在后宅练息醒来天还未大亮青蒙蒙的光映在窗户上。黄昏时的战斗徐汝愚施展出一式弑神下击雷光落在城头震骇敌军精骑便是乘这一瞬间突进敌阵伤亡甚微。突击至敌阵前三百精骑势如一人强横霸绝的气势在徐汝愚处形成旋冲点丹息溢离生势青凤骑将士生死与共数载血脉里铸着相同的意志势之旋冲处徐汝愚竟能感应到单极至阳的丹息在回旋冲击遂生阴息与阳之旋冲之势相引形成定向性的落雷。

    徐汝愚回味着施展弑神时的细微妙处正待小憩一下却听院门处脚步声响心里微微一叹推门走出。邵海棠、张仲道、方肃、冯远程、子阳秋、赵景云等人都在此间但在仍有他们无法决议的事情。

    除了练息徐汝愚几乎没有休憩的时间便是练息时间也不敢长约有一个时辰便要睁目醒来。从幽冀归来再也不能进入玄冥之境体悟道的奥义徐汝愚微微一叹抬阶而下。吹了一夜的风庭院里积满落叶。南方尚有落地北地已是遍地积雪了吧徐汝愚心里如此想着。

    彭慕秋致礼说道:“大人还未休息?”

    “正要躺下便听见你的脚步声了生何事?”

    “搜索民宅时在城西将祝昆达找出正带到此间来。”

    徐汝愚“哦”然一声素净双手反剪袖藏在宽衫垂袖之中微微沉吟片晌才说道:“去前衙看看。”

    尉潦单手锁住祝昆达肩骨见徐汝愚走进来将他往一旁推倒嚷道:“先生我领人在城西捉住这厮。”

    尉潦与子阳雅兰尚未完婚两相面对各自窘然总不能在众精卫的环视之下卿卿我我尉潦解去军职只能领着百多名精卫在城中捕捉叛贼为乐。

    徐汝愚眉头微扬含笑却未笑出不与尉潦多言目光转向祝昆达已然凌厉如电。

    祝昆达面覆血污有擦抹痕迹却更显肮脏却是那双有着凶戾光焰的眸子分毫不差。他身上穿着黑色兵服大概想混做普通兵弁再寻机脱困却不知尉潦如何将他认出。

    徐汝愚侧头望向尉潦。

    尉潦嘿嘿一笑说道:“我知先生惦记着这厮夜间领着人到城中四处喊:祝昆达弑主夺权今又兵败若知其藏匿者赏钱三铢。倒不知他是气愤我说弑主夺权还是赏钱太少可以我囊中真真切切的只有三铢铜钱拿来打赏。喊到城西他自己窜将出来连伤了几个弟兄才将他生擒住。”

    一番话惹得正跨进屋来的邵海棠、方肃等人忍俊不住笑出声来。

    徐汝愚目光移至祝昆达身上祝昆达却觉如有万钧之重加身强振着精神与徐汝愚对视双眸里有着凶狠顽戾的火焰。

    徐汝愚双眉隆起厉声问道:“为何不降?”

    祝昆达啐了一口唾液却在徐汝愚身前尺许处直直落下尉潦抬脚窝心踹来;徐汝愚挥袖化去这脚侧目说道:“我还有话问他。”

    祝昆达双目怒睁厉声说道:“惠山一战家主受你伏击生机已绝不知你用何手段吊住家主一命却让家主在返回吴州途中亡故害我当这弑主之名许久你让我如何能降你?”说着奋起欲扑。

    徐汝愚说道:“却是为此?”语气里有着些许怀怀疑也有着些许不屑。左袖微鼓透出一线丹力正击其双膝祝昆达跌落在地挣扎着却再也不能爬起来。

    祝昆达手趴在地恶狠狠的说道:“素闻青凤有令名怀仁义却害人以不义何哉?咄不过欺世盗名之徒天下英雄如何能服你?”

    樊彻听了微微动色暗道:越人豪勇为义事不惜性命却是不假祝昆达明知必死仍厌尉潦污他声名走将出来。侧头看向徐汝愚看他有何言语相对。

    徐汝愚神色沉毅只用淡淡的语气说着:“你知今日一战有多少人殒命?四千众。为你一人之私义而害千万人性命这样的仁义不要也罢。”挥了挥衣袖侧过身来说道:“祝昆达冥顽不化为一人之私欲迫兰陵全城陷战火罪当诛斩立决。”

    私义、私欲?

    千万人的性命。

    樊彻乍闻此言如遭雷殛。

    两名精卫闻令走出架起祝昆达往外拖去。祝昆达挣扎着嘶喊:“徐性小儿你要杀我便来为何要如此待我?”

    “徐性小儿欺世盗名……”

    人已拖出府去声音仍遥遥传来戛然而止樊彻却猛的一惊这才惊觉堂上这许久无人言语气氛古怪沉郁。徐汝愚转身望来说道:“人最易受到蒙蔽执着自己的信念却害千万人性命忠贞守义、情仇恩怨、天下霸业修史以来屡见不鲜樊翁数十载谨守家族之义可曾真真想过越郡那如蝼蚁一般生存着的平民百姓。”又与众人说道:“各自准备渡江之事吧。”说罢出了大堂径直往后宅走去彭慕秋率领护卫紧随其后。

    樊彻怔立当场邵海棠微微摇头与方肃等人走了出去。樊文龙低声唤道:“二伯。”不见应声也微叹着走了出去。

    十一月二十六日兰陵西北的江水大堤之上旌旗猎猎江面上千舸竞渡江堤下兵将横阵不见其尾。

    徐汝愚于这一日携兰陵一战之威令十万归降军渡江北上进入雍扬西境。除了子阳雅兰率领一万武卫军驻守吴州各处洛伯源率领一万武卫军返回江宁五校军、骁卫军也6续返回凤陵行营的驻地徐汝愚仅率领三千五百名青凤骑随归降大军渡江北上。

    就在这一日徐汝愚负手站在江水大堤之上接到呼兰铁骑已经渡过河水南下击溃流民大营的消息。

    “北地寒气已降月余河水将封未封冰棱塞河舟楫不行然而人马也不能立冰上。伯颜子义令人凿冰莆城五千精锐拽马尾泅渡江水奔袭桃陵。河南诸家皆未有防备桃陵流民大营背山结阵一击而溃陷谷地不得出三十万流民大营悉数降敌。伯颜子义释之流民四溢人漫其野伯颜子义令精骑四出缚流民大营大小头领千余人尽斩之再出精骑逐杀流民……”

    河水将封未封舟楫不能过河人马也不能立冰上各家警惕心在此时最弱只在河水南岸留下少量侦骑大军早躲入营垒避寒。伯颜子义寻着一个空隙渡河各家都来不及派兵截击。呼兰铁骑渡过河来各家又不敢先与之野战令伯颜子义得以率领五千铁骑在河水之南的平原沃野之上纵横。

    流民大营虽有三十万之众但是妇孺居半青壮男子又不识军阵所结的步营阵又能有几分防御力又如何能挡得住铁骑的冲锋?最终还被赶入山谷绝地不得不降。伯颜子义率五千精骑在河水南岸三十万生俘令他也生出尾大之感各家都出精锐来围稍有不慎就有全军覆灭之虞。伯颜子义将三十万生俘释放待流民走散、一时间又不能联络组织的时候再出精兵去捉捕头领将头领杀光三十万流民大军就没有一点威胁然后就毫无顾忌的四处逐杀。有流民相隔各家精锐生怕流民冲散己方阵形让呼兰铁骑所乘也不敢来围击。只得任五千呼兰铁骑在千里沃野上屠杀流民。

    徐汝愚微微一叹挥手让赵景云退下去。

    徐汝愚目光落在气势恢弘浊浪相簇的江水之上带着哀伤、略有着落寞却又大志洋溢的眼神仿佛嵌在灰暗沉凝气度之中的一粒星子明亮清晰然而于他自身而言却有些茕茕孑立了。

    幼黎素手轻执徐汝愚的一角衣襟轻轻依在他的身侧随他一起将目光投在浑浑汤汤的江水之上心情迭荡起伏有如江涛。

第一章 渡江问策

    数九天气江宁城里湿寒刺骨听着窗外萧萧寒风围着火炉饮酒最是写意。

    巫青衣挑开一角帘子寒风扑面神志一凛倒有几份爽然望着室外阴霾的天气忖道:南方的第一场雪就要下在江宁了。走到桌前从盘中取出一只杯子执壶斟满浅浅泯了一口美眸瞬间轻笼上一层迷离醉意。

    萧远挑帘走进来双手捧在嘴前呵着热气大步迈到火炉前手凑向腾跃跳动的火焰拼命搓着嘴里嚷嚷着:“河水刚结上冰寒气就钻衣刺骨赶明下雪谁还往屋外跑?赶明儿指定下雪天阴得跟盖子扣着似的。”眼睛却瞅着巫青衣手边的酒壶。

    巫青衣从盘中取出一只杯子萧远嘿嘿笑着说道:“不敢劳烦青衣姑娘。”取出一只大青瓷碗来掀开酒壶盖子“咕咚咕咚”倒了个空大青瓷碗才七分满举碗凑到唇边满灌了一口。

    酒液下流咕咕作响寇子蟾心疼的皱起眉毛说道:“拿美酒饮你直如饮驴。”

    萧远却不应声又灌了一口才放下浅了小半的青瓷碗说道:“府里让写策子你可写好没有?水大人适才遣人来议政堂催了说是今夜就让寇夫子你派人送过江去。”

    寇子蟾将写满蝇头小楷的一纸绢书仔细叠好递给萧远。萧远接过来凑着火炉封漆寇子蟾从怀里取出一枚印章在封漆上加上私戳。

    巫青衣蛾眉秀如青山微微上挑望过来说道:“兰陵那边十多万大军渡江要是下雪可真是困难啊。”

    寇子蟾微微一叹说道:“相比汴州这边也不算什么了。”

    巫成说道:“江宁对此早有预料徐汝愚在江北为何却惊惶失态?”

    徐汝愚在兰陵得知呼兰铁骑突然渡河一面督促兰陵附近的十数万降军渡江一面派人疾驰回江宁问策。

    江宁对呼兰事知之最详者莫过寇子蟾也。

    徐汝愚频遣使者问策便是在渡江船上也曾派出一名使者过来。巫成却将此看成徐汝愚的惊惶失态。

    寇子蟾蓦然睁开双目眸光泫然清湛映在巫成的眼眸里似能看透人的心肺。巫成蓦的一惊暗忖:哪里是没有修为的人的目光?

    巫青衣横了一眼巫成让他不要胡乱言语。

    呼兰铁骑渡过河水击溃桃陵流民大营的消息早就传遍天下阳武、桃陵等人尸骸遍野。至少有十万数以上的流民死于斯难更有无数计的流民往南蜂拥。江宁虽然早就预料到呼兰铁骑会在年前渡河南下也预料到呼兰铁骑渡过河水对汴州等地将是一场灾难。但是事情生时对江宁众人的触动却不是一样的。

    徐汝愚对那些流民的遭遇心生怜悯之情却非巫成这样的世家子弟能够理解的。

    巫青衣望了寇子蟾一眼犹豫了片晌还是问出口来:“先生还没有秦钟树的音信?”

    萧远瞟了巫青衣一眼冷冷哼了一声。

    秦钟树在徐汝愚幼子毓麟之礼的前夜秘密潜离江宁从此信讯杳无两月有余。

    秦钟树随寇子蟾往江宁将近一年一心求仕却命途多桀临了叛离江宁下落不明。

    秦钟树在时江宁不甚重视却是在他离开江宁牵连了许多人。寇子蟾、顾明山等人惜其才者却皆有失察之责秦钟树在宣城说战之后顾明山还写过一封荐书举荐秦钟树入仕;曹散等人却有失职之责靖安司不仅监视秦钟树在江宁的起居在其潜离之后又遣大量影武追杀仍让秦钟树逃脱累及曹散晋升司闻校尉、屠文雍晋升卫将军不得。

    秦钟树、冯哥儿、萧远三人都随寇子蟾至江宁虽然说起因各异但到江宁后都不约而同被江宁众人打上寇子蟾的痕迹。秦钟树潜离出叛寇子蟾受此牵累位出江宁诸公之列失察举之权。冯哥儿籍入军营录为第二阶毅勇。冯哥儿承继寇子蟾的门嗣若入军营可叙左尉参军乃至营尉参军之职却受秦钟树叛出之事牵累只能做一名普普通通的毅勇军士令人担忧他在战场上的安危。

    巫成心里也有怨言受秦钟树牵连大概在江宁永无出人头地的时候;巫青衣在江宁巫成却没想过离开江宁到别家谋求仕途的可能。

    巫青衣在江宁无人可以投靠暂居叠烟阁也非长久之计;因秦钟树的关系终了还是投到寇子蟾门下。寇子蟾一身所学充栋盈车文史、律政、兵武等皆其所长故能与徐行、邵海棠、宜观远等人并列六俊。寇子蟾将冯哥儿收为螟蛉义子承继门嗣然而冯哥儿才质只能算得中上修习武学、兵法、军务已有几分勉强无法继承寇子蟾渊博的家学。

    寇子蟾虽失诸公之位然而品轶仍高所谋之事皆为江宁机密入室弟子侍奉左右参闻机密处也多。寇子蟾将巫青衣收为门下却是得到徐汝愚的应允。一干程序却是叠烟楼举荐巫青衣为紫衣文吏巫青衣作为江宁的初阶文吏辅佐寇子蟾政务。

    倒是叠烟楼有举荐之权让巫青衣大吃一惊。

    江宁诸公有察举之权所辖的初阶紫衣官职皆可堂授由政事堂选吏司备档即可;中阶绛衣官职虽然说由政事堂选吏司与青凤府文选司并察但是江宁诸公的意见对中阶官吏的任用起到主要作用。

    寇子蟾失察举之权算得上一项极重的责罚。

    除此之外都事、签事以及各地府县主政皆有举荐之权举荐的各地贤良茂才经选吏司考核出任各阶官职。

    叠烟楼举荐巫青衣为紫衣文吏却非云娘或者江雨诺凭借与徐汝愚之间的私谊而是叠烟楼的举荐之权本就在江宁政制结构之中。

    叠烟阁与雍扬挑明月楼皆出自江氏酒商也云娘、江雨诺主之。

    江宁将酒政之务委于叠烟楼、觞寄阁等酒号将盐铁茶马等历来官家专营的事务也6续交由与江宁关系密切的商号经营。这些商号之后则是梅、许、江、沈等江宁诸家的身影其中也容纳中小世家的势力。

    江宁所行的模式借荐雍扬的地方甚多。

    东海大战之前的雍扬聚集天下财富而成为天下第一大邑主要因为雍扬海航的存在。世家便是通过控制商业而控制雍扬的。

    巫青衣未到江宁之前就听说江宁欲行世家共政之制也听说过江宁将设议政堂的传闻然而心里犹觉得徐汝愚此举不过掩人耳目罢了。到了江宁之后时日虽短却渐渐明白徐汝愚的允诺并非一纸空言江宁确实有着与别处不一样的气息。江宁所行的政制绝非纸上说来那般空洞乏味。

    徐汝愚令世人瞩目的是他无人能及的军事才华从东海之战、清江崛起诸战、南闽会战、靖海诸战以及统一越郡之战皆堪称完美。作为当今最有权势的三人之一与南平左督容雁门、呼兰汗王诸师密相比徐汝愚的崛起可以称得上奇迹。

    然而令巫青衣折服的却是别样的东西巫青衣似乎能感觉到徐汝愚站在十丈之外冷眼静观这浊浊尘世。巫青衣与徐汝愚见过两面一是初至江宁的暮时一是秦钟树潜出江宁的那夜却无言语。徐汝愚身为江宁之主江宁事事透着徐汝愚的痕迹细辨江宁的情状略知徐汝愚的胸怀也。却是江宁与他处不同的气息让巫青衣生出一丝迷恋心里也常想:徐汝愚却是怎样的一个人?

    从容雁门让自己随元逊出使江宁起巫青衣心里便藏着许多疑问在江宁生的许多事似乎又与自己有着莫名的关系。特别是秦钟树潜出江宁的那夜元逊要杀自己邵如嫣、梅映雪来救临了邵海棠、徐汝愚相继出现解去袁隆义在自己身上下的阴招。

    在此之前巫青衣处于容雁门与徐汝愚对峙的旋涡之中若即若离的生着莫明其妙的事至梅映雪现身援手巫青衣就脱离了这一旋涡。身为当事人的巫青衣却一直不知详情心里的疑惑到现在还未解开心里莫明感觉到秦钟树叛离江宁一事与自己略有些关系却猜不出也看不到一点点的蛛丝马迹。

    巫青衣得江宁授紫衣之职为寇子蟾幕佐吏行秘书之事也有些时日。幕佐吏官阶虽小但是能参与辅佐之官的诸多事务也就知闻其中的诸多机密。幕佐吏官微职权却重升迁也迅捷选用者莫不是信任可靠、博闻多才之士。

    江宁如今对秦钟树潜逃一事讳莫如深寇子蟾对此事更是只字不提巫青衣虽然知闻江宁诸多机密却完全不知秦钟树潜逃一事的详细以及围绕自己生的许多令人费解的事。

    寇子蟾见巫青衣此时提起秦钟树来头转向墙壁深邃幽远的眸光似乎穿过厚重的墙壁落在阴霾的天空里。

    寇子蟾微微叹了一声没有回答巫青衣的问题却看向巫成说道:“欲求有为?”

    巫成看不透寇子蟾深邃的眸光却也听出他有提拔自己的意思面露喜色说道:“乱世之秋男儿当求有为。”

    寇子蟾微微一叹说道:“胡马饮河当是乱世之秋。”目光落在桌上新封漆的策书上“汝愚已渡过江去就胡马渡河一事征询江宁众人的意见我也写了一篇策子然而胡马渡河之复杂情状非此篇短策能容下有劳你前去代为解说一二。”

    巫成闻之大喜能有向江宁之主直呈己见的机会却非寻常举荐能比。想自己为青衣小城之主数载将有飞黄腾达之时却遇容雁门统兵西征。巫成颇为自负当然不愿为降将归顺南平又不甘埋没了自己遂到江宁来以求有为。

    江宁官吏任用虽然没有其他地方来得那么严格但是无人举荐巫成欲以流民身份在江宁出仕却也是万分困难。秦钟树潜出江宁之前巫成与他从往甚密心想冯哥儿也受牵连在营当个小兵卒有如充兵自己当然更加没有机会。

    当初弃巫青衣一人逃脱青衣再次相遇时巫成心里存着羞愧之心巫青衣留居江宁巫成也就绝了一展抱负的念头打定主意侍奉左右为寇子蟾学识所折服也便入了寇子蟾的幕帏成为寇子蟾的幕宾。

    巫成在渝州时心里素存大志年过弱冠却一直未婚娶倒是月前迎娶一名寒门女子在江宁成了家。

    虽然如此巫成心里也免不得有一丝怨意说及徐汝愚时语气颇有几分不敬也是自然。倒是寇子蟾予自己这样的机会巫成却未想到。一时之间欣喜失态拿起桌上的策书长揖而拜。

    寇子蟾挥了挥手说道:“天将雨雪快去青凤府领牌渡江吧。”

    待巫成离去巫青衣望着微微掀动的门帘不无担忧的说道:“江宁会用巫成?”在巫青衣暗忖:巫成世家子弟的脾气大概不投徐汝愚的心意。

    寇子蟾微微一笑说道:“巫成颇具才华藏之也屈了他。功利之心虽重了一些却是瑜之小瑕不掩也。”说罢稍稍一顿“江宁自有江宁的胸怀。”眼眸里踌躇大志异芒如电。

    巫青衣暗忖:若是如此秦钟树怎么会潜出江宁或许有着别的缘故?只是寇子蟾对秦钟树之事避而不答巫青衣也只有将这样的疑问藏在心里。若真有别的缘故更是自己不能过问的。

第二章 流民壅途

    渡过江鹅毛大雪便洋洋洒洒的从阴霾的天穹里飘落下来。巫成将大麾裹严实与随行的两名传驿飞骑一道策马往北奔驰。

    寇子蟾让巫成带着策子去见徐汝愚然而巫成出江宁时尚不知徐汝愚等人此时在何处只要到达雍扬总驿才能确知徐汝愚的落脚点。

    十一月下旬越郡战事基本结束徐汝愚统领十余万降军渡江北上进入雍扬境内便没有继续向广陵或者白石推进。将祝樊两族的兵力抽空江宁只留子阳雅兰率领的一万武卫军镇守环震泽湖地区包括五校军、骁卫军在内的凤陵行营所属战力6续向西转移渡过清江进入历阳西境芜州等地。

    霍青桐归心急切急欲将所属的荆北地域让给江宁防守自己好统领四万残军返回荆襄。魏禺率领先头部队进入芜州与肖乌野汇合不久霍青桐又亲自抵达芜州与魏禺商谈此事。

    江宁接过霍氏在荆北的城池将疆域向西延伸的四百余里与南平隔着彭蠡湖相望。霍氏可以将有限的兵力集中到荆襄郡去遏止南平军队继续北上。

    巫成骑跨在马上心里却想着南平对此事的反应。

    容雁门领军西征成渝徐汝愚也将统兵侵入东海南方双雄或许会默认彭蠡湖为两家的边境。

    徐汝愚果真是将十万降兵带过江去?巫成不由心里起了这样的疑问。

    巫成虽然是寇子蟾的幕宾但是涉及到军事调动这样的机密也是巫成接触不到的。

    徐汝愚在兰陵时兰陵除了十数万降军之外还有骁卫军、五校军、武卫军也都驻在兰陵徐汝愚若行偷梁换柱、改旗易帜之计管保让东海大吃一惊。

    如此想来却有几分可能徐汝愚虽有绝世的军事才华要让他统领一支降军过半数的军队去攻打东海却也是困难重重。

    白石以及与白石接壤的地域人丁稀少。春夏之际许伯当放弃白石率领残军与公良友琴一齐沿江水上溯退入南平的护翼之下;张续则率领青卫军横穿当时还属于祝氏势力范围的历阳府进入白石境内推进至翠屏山为止将大半白石府的地盘归入江宁辖境。经历数年战乱白石次迎来没有血腥的秋天然而空气之中依然弥漫着肃杀的气息。

    江宁与东海的关系恶化徐汝愚又在今年秋天下令封锁两家的边境。初时世人皆不知其意直至呼兰铁骑在河水完全冰封之前突袭渡河击溃桃陵的流民大营才知徐汝愚高瞻远瞩才在数月之前就预料到这一场灾难性的奇袭战。

    呼兰铁骑渡过河水在击溃桃陵的流民大营之后就分成三路避开三家盟军的主力在汴州、清河、济州等地纵深驰骋侵掠乡野。在河水的北岸汉阳府境集结有两万呼兰铁骑、四万仆营步卒、六万汉阳营步卒令河内、汴州、济州的三家盟军主力不敢轻举妄动只是收缩兵力防守重要城池对侵掠到纵深的伯颜子义率领的这三路呼兰轻骑不闻不问。

    三府乡野的数百万平民如陷水火即使未遭到洗掠的地方也惶惶不得安宁纷纷扶老携幼往南迁徙避祸。

    东海以北的地域早已是冰天雪地路途塞满逃难的人群。沿涡水南下经过彭城渡淮水过临淮数百万流民向东海境内疏散。短短旬月时间在广陵、翠屏山等地的两家边境线上已聚集了十数万流民并且流民的数量每天都在激剧增加之中。

    由于江宁早就封锁两家的边境线除非东海动用武力撕碎封锁线将南下的路途打通不然越来越多的聚集起来的流民将是东海南境边界上的巨大包袱。不仅如此如果东海无法有效的安置与疏散过境的流民数以百万计的流民将对东海的生产造成极大的破坏。食不充饥、衣不裹体惟有掠夺一途可走骤然间出现的数十万乃至上百万的流寇将动摇甚至有可能彻底摧毁东海的根基。

    巫成一路上仍能看见绕过远途抵达白石境内的流民相比东海境内通进入白石境内的流民不过区区数万众。江宁以一贯的传统将这些流民组织起来以赈粮换得流民的役工开辟驰道、疏通河运。

    在生存与死亡之间挣扎的流民要求其实很低只要能得到充饥的粮食便是在冰天雪地里赤足劳作也无怨言。

    巫成暗自思量江宁奇迹般的家史不能不想起善用流民之功。徐汝愚在清江崛起之初就纳流民为己用无偿役使流民于筑城、开垦、辟道、疏河等务征服南闽之后更是大规模的向东阳、永嘉等地输送流民迅重振那些地区的生产使那些地区成为江宁最牢靠、坚固的后方腹地。徐汝愚背后邵海棠、梅铁蕊、宜观远、许伯英、沈德潜等人都有经世的大才江宁之所以能肆无忌惮的动一起又一起的大规模战役便是这些人在后方筹划。

    入秋之时许伯英就到江北巡视此次徐汝愚更是将邵海棠、方肃带在身边说徐汝愚没有对东海动大规模战役的心思谁也不会相信。

    只要凤陵行营成功接过霍氏在荆北、彭蠡湖东岸的城池江宁对东海动大规模战役的时机就成熟了。

    雪地马行迟巫成骑在马上思绪纷飞第三日才抵达永阳县境。永阳县北部的下阿溪水是江宁与宛陵两家在白石北境的分野翠屏山位于永阳西南张续统领的青卫军驻扎于斯。下阿溪往东流逝将入毗陵府时突兀的折向东北向泽湖流去。下阿溪的拐折处有一道三十余里长的人工河渠与小扬河相勾连小扬河流经广陵、青埔的北部地区成为江宁与宛陵两家在雍扬北部的分野。

    这三条水道构成江宁与宛陵两家的边境线水道最乍处也有二三十丈宽水阔处愈百丈。江宁单方面封锁沿河的渡口严禁舟船进入这些水道冰封冬季每天派遣军士凿开河冰沿岸还设置了诸多的碍障物。

    巫成抵达永阳县境才知徐汝愚已离开此地巫成便沿着下阿溪往天长县追去。下阿溪水清如碧天际开阔可以望见北岸河堤之上满是衣裳褴褛的流民仿佛可以看见河堤之后的流民更是壅途塞野挤挤挨挨、或躲或卧在泥泞不堪的融雪地里脸上没有半点生机。

    下阿溪的南岸沿途多是巡检的游骑与巡丁甚少平民或者流民的踪迹。薄雪盖住天地微露出青黄的草茎、黑色的泥土。

    沿途也能看见一些流民涉水泅渡过河。数九严寒泅渡冰凉的下阿溪身子壮实的汉子也要丢掉半条命况且不知南岸等待自己的命运会是怎样能冒险渡河的人少之又少。便是渡得河来若让巡丁、游骑遇上也会立即给捆缚起来押往别处不知所踪;侥幸避过站在河堤之上也不知该往何处流离颠沛。

    天长县境的下阿溪清浅河道窄处不足三十丈在此处冒险渡河的流民也渐多起来沿岸巡检的兵弁也多。江宁对此处的防御甚严巫成沿途过来遇着好几队手持陌刀的精锐步卒。陌刀长约六至八尺刃口用宿铁刀刃坚锐不需丹息也能斫裂近十片金属甲片。君家暗附江宁之后得蔡氏础艮堂相助江宁始有能力锻造陌刀装备步营精锐。

    泅渡的流民中也有许多人挨不过严寒冰毙水中尸体与浮冰漂浮水上。巫成看了心里稍有一丝不忍再前行时前方隐隐传来号角声瞬间就有号角相应一层层的向外传开。巫成心想前面出了变故与随行的传驿飞骑策马往号角声起处赶去四处巡检的兵弁也向那边聚集。

    却见数十名青壮汉子在那里泅渡冰河每人身后各拽一条绳索绳索连着一座由粗木、纬草编成的简易浮桥一节节的浮桥从对岸送入水中由这数十名青壮汉子拖到这边来。

    南岸聚集起来的数百名军士严阵以待长弓、劲弩上闪着寒光的箭簇直射河心一名身着精甲的将校立在河堤之上对着水中的汉子大声喝斥:“江宁封疆尔等欲以浮桥竞渡我可视之为侵土下令射杀。”

    水中汉子冰得嘴唇青紫无人应答却是对岸拥挤的流民之中站出一名清矍老者大声说道:“徐汝愚以仁义显名难道他治下的军士会将箭弩射向平民?”

    那将校微微一怔不知如何应答。

    一名汉子从老者身边站出来喝道:“我等滞留此地缺衣少粮再捱几日不是冰死就是饿死还不如让名闻天下的青焰军射杀河心。”

    那将校脸色青摘下坐骑侧悬的长弓开弓引弦一支长箭在锐响声中直射一方露出河水的大石矶箭簇入石尾梢激颤不止出嗡嗡响声。

    那将校抬手微微一挥指向立在河心处的大石矶喝道:“逾界者射杀。”左右两列长弓站出引弦搭箭只待河中的汉子游过那石矶便放箭射杀。

    数人泅渡还可以视而不见。若是开了浮桥的例子别处也学这般不出数日绵延千里的河道上就会搭上数十座这样简易的浮桥。不仅大量的流民涌过境来东海军队也能借助这些浮桥越境尾随在流民的后面破开江宁北境的防线侵入江宁。

    这样的可能虽然极微却不是一名左尉所应当有的判断和承当的军事风险。

    那将校虽然让人驳得哑口无言但是其中的利害关系却相当清楚宁可射杀平民也不能破这样的例。

    南岸民众甚稀还是有些人远远观望这出变故巫成勒马停在河堤上离军阵有一箭距离十多名穿着粗布衣裳的汉子站在稍前的河堤上。巫成开始让河心的变故吸引住了这才注意到眼前这些人来乍看过去大吃一惊这十多人都是难得的好手自己平素自负得很此时却没信心能轻易取胜其中任意一人。那些人虽然身穿粗布衣饰腰间悬佩的兵刃却都是名器透着渊亭气势。

    当前的那名青年身垂袖青衫左侧汉子器宇轩昂气息沉沉与堤下流淌的河水暗相呼应若疾若缓竟一点也看不出他的深浅来。

    巫成转念便想到那名青年的身份心里惊诧更甚暗道:却不知徐汝愚如何处理当前变故。

    徐汝愚如有所觉转头望来微微颔示意巫成过去。巫成只当他认出自己传驿飞骑的标识也不觉惊奇下了马来走上前去长揖施礼说道:“巫成见过青凤将军。”

    张仲道侧目望来徐汝愚指着巫成介绍道:“仲道巫成是寇先生的幕宾许是寇先生让他送策书来了。”

    张仲道微微一哼没有说话转脸望向河心石矶那数十名汉子离插着箭簇的石矶只有三四丈距离。

    巫成未料到徐汝愚认得他微微一怔从怀中掏出封漆策书赵景云接了过来检验无误才递给徐汝愚。徐汝愚无暇拆看纳入怀中只说道:“寇先生让你来你便先留在此处让传驿飞骑回去复命罢。”说罢目光也移向河心石矶。

    一人伸臂够着石矶抓住石棱便要爬上去。那将校轻咬下唇目露凶光喝道:“射箭。”右手下切数十支飞羽箭随即如蝗飞去。

    一道幽影疾掠而出挡在那人身前湿衣微鼓水点四溅“叮叮铛铛”竟有金属相击之音数十支利箭被那人鼓溅出来的水滴一齐击落。

第三章 别来无恙

    却见一名精壮汉子昂然立在河心石矶之上衣衫褴褛赤足峙立在石矶之上眉间透出的淡淡气势却凌厉而坚毅使他整个人看上去就像叠加在大石矶上的一方磐石略带落漠而又空负大志的眼神掠向南岸整饬的军阵。

    巫成心神一凛石矶上的那名汉子丹息收敛但予人坚毅不屈如磐石横击中流的气势却不比张仲道将军差。

    巫成注意那名汉子站上石矶、击落乱箭之时徐汝愚、张仲道、赵景云三人脸色都微微一变倒没想到别处去暗道:流民之中竟藏有一名绝世高手却让人吃惊了。

    那汉子戟指着岸上领兵的将校沉声说道:“内廷倾覆徐汝愚据江宁四裂天下然何以立国莫不是凭借这只能射杀手无寸铁之流民的军队吗?”语气悲沉落在冰河之上与涛声相应。

    那将校闻声色变为之气沮然而犹不忘让长弓手组成密集箭阵封住那汉子身前的空间以防那汉子突然难掠将过来。

    那汉子见无人应声继续沉声说道:“北岸流民食不裹腹、衣不遮体每日死于荒野不知凡几惟有前往江宁尚有一线生机奈何徐汝愚也狼子野心起制霸之念而惘顾平民性命封住这南下的路途。”

    那将校缓过神来冷哼一声说道:“以你身手到谁家不是上将之位?混迹流民之中必有所图若让你等混入江宁江宁百姓的安危又怎顾及得过来?”左右拥上十数名持陌刀的兵卒以密集刀阵将那名将校护在当中刀光明烁辉耀雪芒。

    那汉子长声大笑笑声直透天穹悠远不歇激起河心飞涛涌簇又兀的止住怒目睁眼看来喝道:“瞎了你的眼许某人尚不屑做别家的鹰犬。”话声未落下襟成缕的破衣鼓息怒涨强横霸绝之气势透体而出欺侵如刀欲要抢击过来。

    一名青年女子怀抱一名婴孩挣扎出对岸的拥挤的人墙向河心嘶喊:“景澄不能去江宁还不至于立时饿死;你要生事让我与策儿如何是好?”怀中婴儿惊醒啼哭起来声音嘶哑没有气力想是挨了饿了。

    那汉子听得婴儿啼哭眼中凶焰略敛转头望过去眼里已是温柔。那河中的数十名汉子纷纷爬上石矶站在那汉子身后将校望着挤在石矶上的众人脸上迟疑不定想了片刻不敢断然下令射杀喝道:“某奉命封河越境者以敌间处之。零星过来犹可视而不见尔等竟然以浮桥竞渡我若不理回营只得以项上头颅缴令。尔等莫要逼我做出射杀平民之事。”

    那汉子负手望来问道:“此处军将何人所领可否让我过去为流民请愿?”

    那校将说道:“此处动静甚大必会惊动大营许将军寻刻便至你要请愿暂在石矶候着就是。若要生事便是渡过河去也要剿杀尔等江宁之威不容流寇轻慢。”

    那汉子冷哼一声静立石矶之上问道:“可否告之许将军姓名?”

    那将校见汉子不再有动静紧张心情稍缓了缓说道:“许校尉讳字照容是江宁的女将军。”

    那汉子脸色滞了滞转眼间眼眸已有几许哀伤拧头回望却见河堤上挤挤挨挨的众人眼睛里的光焰就沉沉暮气里的烛火飘忽明灭让人不忍睹之微微叹了一口气转过头来终是静立石矶之上岿然不动。

    徐汝愚目光落在对岸那名青年女子脸上那女子目光落在怀中婴儿的身上满是温柔。徐汝愚微微一叹侧头与张仲道说道:“景澄离开数年再相遇也娶妻生子了。”

    张仲道说道:“他们兄妹相认我们还要不要站出来?”

    “如何能避得了?我避开不见景澄又如何能避开不看对岸那壅途塞野的流民?”转身对赵景云说道“让邵先生、伯英、方肃、张续、立亭来天长议事。”

    赵景云倚马写就文书两名精卫下了河堤奔向最近的驿所传令。

    数百精骑急驰而来许照容娇艳面容藏在明盔之中经过徐汝愚等人身边微微一怔不动声色正要下马拜见。见徐汝愚朝河心那边呶呶嘴许照容循望过去生生怔住也忘了勒缰止住坐骑直冲将过去俟及军阵才缓过神来下了马来眼里已蓄满泪水。

    那将校见许照容果真亲自赶过来紧张许久的心神终是缓下来上前至军礼说道:“天长县巡检沈立宗参见许将军。对岸流民以枝木编浮桥欲渡河暂察觉不到东海军方的痕迹请许将军定夺。”

    许照容却如有未闻怔望向河心声音哽咽:“大兄这几年过得还好?”

    那将校怔在那里万料不得石矶上的那名汉子却是许照容的兄长。

    许景澄压下激荡的心绪声音略有些嘶哑:“还好。飘泊四野得与纨儿相遇便在汴州乡野住下还算得上怡然自得。呼兰铁骑渡过河来汴州便不能居随着流民南下一直到这下阿溪水畔。”目光转向身后那名青年女子“纨儿抱着的婴儿叫策儿是你侄儿刚刚生下才四个月一路上也随我们吃了不少苦。”又指向河堤上站着的那名清矍老者与那身旁的少年说道:“纨儿的父亲应公讳字明俞与纨儿的幼弟应荇。”

    许照容摘去明盔露出娇妍面容来朝应明俞、应纨儿等人敛身施礼又将明盔戴上正色对许景澄说道:“封河之令乃青凤府所下照容也不能更改大兄欲为流民请愿可先与嫂子过河来我领你们去见汝愚。”

    “此处断炊已有数日怎还有时间去江宁见那厮?”许景澄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流民说道“你若不能做主我们便去他处。”

    “咄许景澄你不敢来见江宁故人为何又让照容她两头做难?”

    许景澄循声望去却见张仲道缓缓走来抬手戟指着自己大声喝斥。三四百步的远处还立着的青衣人却避过自己的目光转身下了河堤背影却是那般的熟悉。

    许景澄却没料到徐汝愚会在此间怔立石矶之上一时间不知如何答话。

    张仲道跨步看似缓慢然而十息之间人已到军阵之前望着站在河心石矶上的许景澄拱了拱手说道:“别来无恙?”

    许景澄身子微侧指向身后河堤上挤满的流民说道:“仲道以为呢?”

    张仲道目光缓缓扫过河堤上的众人满目疮痍凄凉的痕迹微闭双眼再睁开时又回复凌厉的光芒说道:“景澄可知此次南涌的流民有几许?江宁也容不下恁多人。”

    许景澄冷哼一声说道:“我到此处才知江宁早在数月之前就封锁边境通道想徐汝愚算无遗策早就预料到这场变故有数月的时间准备还会仓促无策吗?”声音转厉“我看只不过是欲借流民陷东海于绝境江宁好趁机夺东海罢了只要能夺得天下流民的性命又有什么好珍惜的。”说到这里哈哈大笑起来振声长喝:“徐汝愚啊徐汝愚欺名盗世数载今日看你还如何掩藏狼子野心?”

    张仲道悲声说道:“天下加给汝愚的骂名还少吗?汝愚身为江宁之主忧虑两郡千万之民景澄终不能明白汝愚的心怀。”转身朝许照容说道“此地流民以万人为数送十日粮过去还他往日的情义敢聚众渡河者当流寇剿之泅渡者缚送苦役营。”

    许照容不忍去看河心石矶上的许景澄直对天长县巡检沈立宗说道:“照此令行事。”

    张仲道虽然将军令说给许照容听然而声音洪亮两岸军民无不耳闻都绝了往江宁避难的念头。许景澄脸色阴晴不定见张仲道当众说来当不会只为了唬人强行过去自己尚无碍但是身后手无寸铁的流民又怎么抵挡得江宁精兵的围剿?好歹还有十日粮食送来可以缓一缓眼前的局势然而心中悲凉莫名暗道:徐汝愚也不如此。望着照容与张仲道的背影消失在河堤之后禁不住长啸起来宣泄心中无尽的悲凉。

    许照容牵着马听着啸声两行清泪滑下脸颊。

    许景澄踏水返回北岸走到应明俞身前不掩脸上的羞愧说道:“世间冷暖如此徐汝愚也不过如此景澄也无能为力。”

    应明俞说道:“徐汝愚在江宁崛起又怎会不去争这天下;封住这河道数以百万计的流民将陷东海于混乱之中如机良机徐汝愚又怎会不借用呢?”

    许景澄望着河堤上来无数的流民叹道“这些人从汴州就随景澄南下临到江宁边境停在下阿溪畔不得南进。如今之计只有聚地而居暂避严寒我与东海还算有些交情筹借些粮草勉强熬过严冬再作计较。”

    应纨儿怀抱婴儿挤不过来招手让许景澄过去说道:“涌过来的流民越来越多到时为了些粮食势必会大打出手情势将混乱不堪。东海忌惮你与江宁的关系到时不容我们结坞自保手中有粮却成了害事又当如何?”

    许景澄叹了一声说道:“依你说如何是好?”

    应纨儿说道:“我看等照容送粮过来我们携带粮食沿下阿溪往东走只要避开难民流徙的主要路线或许只需等上数月江宁与宛陵就会爆战争等战争过去我们也就能寻着安身的地方了。”

    许景澄说道:“看着照容离去心生无力听了你一番话才稍好一些。”

    “我的夫君心念着流民所以心焦如焚。”

    许景澄听了这话脸上露出苦笑说道:“你不知我以往的为人才会如此说。”

    应纨儿说道:“我不管你的以往从我与你相遇起你就是我心目中的你。”说到这里狡然望着许景澄说道“却不能有人与我来争你。”

    许景澄将她轻揽入怀轻声说道:“生生世世只你一人。”

    入夜之时许照容令人送来数百石粮食数百石细食再从雪地刨一些野菜眼下这些人熬过年关应不成问题。许照容似乎知道许景澄会领着流民离去将运送粮草的牲畜与大车也一并送过河来。除了粮草还有少些的兵器、弓箭。许景澄知道这是出自徐汝愚的授意但是终是无法释怀。

    许景澄携带数千名随自己从汴州过来的流民于次日沿下阿溪往东蹒跚而去沿途流民见见他们有粮可食便尾随而行许景澄不忍逐之进入龙游境内时跟随身后的流民已增至两万余人。

    许景澄会混迹流民之中让陈预也大吃一惊。听得游哨细细叙述那日在下阿溪两岸对峙的情形陈预与刘昭禹面面相觑均能看对方眼中敛藏不住的惊惧:江宁果真下定决心了。

    长叔寂愤然站起手按着长案颤抖不止说道:“那竖子果真有着无边的野念这么快就将触角伸到东海来了。”

    陈预说道:“前些日子渡江过来的十数万降军之中有可能藏着江宁的精锐战力这样江宁随时都有可能动攻势。彻查雍扬、白石境内的哪一路降军会是偷梁换柱的江宁精锐那将是江宁的主攻方向。”又说道“令毗陵、仪兴各境务必将过境流民滞留在境内不得任流民继续南徙增加南境的压力。令季道统兵往南移动以作策应。”

    刘昭禹想了片晌却说道:“会不会是许景澄与徐汝愚合演的一出戏?”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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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神情倔强的小孩从马车里钻出,翻身下来。此乃徐行独子徐汝愚,小名更俗,时年十三岁,只因生来体弱,发育不良,容貌看上去就像十龄幼童。 一个神情倔强的小孩从马车里钻出,翻身下来。此乃徐行独子徐汝愚,小名更俗,时年十三岁,只因生来体弱,发育不良,容貌看上去就像十龄幼童。徐汝愚定睛望着陈昂,大声说道:“干爹,更俗病愈之后还能不能回来跟干爹学习惊神枪?”山河英雄志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山河英雄志,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山河英雄志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