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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云程     媚倾江山txt下载     媚倾江山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章 府衙小厮

    清早,宿平县官衙的后门处,一个提着菜篮子的小厮敲了敲门,随即便把冻得通红的手塞回了衣兜里。一进入十一月,天气就骤然冷了下来,尤其是在这样的大清早出门买菜,几乎能冻掉半条命。

    等了好半天,又一边拍门一边扯着嗓子叫了几声,厨娘才打着哈欠拉开了门,一边带往里走一边训斥道:“一大早鬼叫什么,让你买的都买来了吗?”

    傅妧赔笑道:“今天集上的鱼摊没开门,没买到您要的黄花鱼。”

    “没用的东西!”已经走到了厨房,厨娘顺手抄起擀面杖给她来了一下子,“把里面的东西倒出来,菜篮子拿走!”

    挨了那一下,傅妧的肩膀火辣辣地疼,却还得赔笑照做。刚拿起空菜篮走了两步,厨娘又叫住她问道:“这些菜,你都没用手碰过吧?”说着,她看了一眼傅妧手上还在流脓的癞疮,身上一阵恶寒。

    “没有没有,”傅妧连连摇手。

    “行了行了,快滚吧!”厨娘皱眉道,如果不是上一批杂役不知道倒了什么霉,一个两个都病得要死,最后都被扫地出门了,她也不会沦落到要用一个全身生疮的小厮的地步。

    她点头哈腰地往外走,却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连菜篮子都掉了,骨碌碌滚到了一边。

    那人皱眉瞪了傅妧一眼,伸脚踩住那菜篮子。本来正要弯腰捡起菜篮的傅妧愣了一下,缓缓抬头看着对方:“不好意思,大爷,小的还要靠着菜篮子混饭吃,劳烦您高抬贵脚。”

    那人的目光落到她脸上,下意识地皱了皱眉,不再与她一般见识。

    “谢了。”傅妧笑嘻嘻道,伸手捡起已经被踏扁的破菜篮,就往门外走去。那人眸底却忽然起了疑,正待叫住她,厨娘却谄媚道:“可是洛公子有什么吩咐?老爷已经交待了,但凡洛公子有什么要求,小的们一概全力照办。”

    就这么一打岔,傅妧已经出了门,对于身后那人忽然变得有些异样的脸色一无所知。她耳朵里倒是听到了“洛公子”三个字,知道对方是新来此地的贵客,被县令招呼着在官衙后院暂住。

    宿平县虽小,但却在从北燕进西陇入关后的必经之路上,周围方圆百里再无别的去处。那一队人马,如果要回西陇,这是必经之地。而且此地不曾设有单独的驿馆,若有贵客光临,一定是要住在官衙的后院里的。

    这位“洛公子”是昨天才来的,倒不曾见过。傅妧想着,便把那破菜篮挎在胳膊上,低着头往官衙后院去了。巧的很,那位洛公子正在廊下逗弄一只画眉鸟儿,傅妧只看了一眼,见不是自己要找的人,顿时便泄了气。

    她作小厮打扮,很是不起眼,那洛公子却敏锐地往这边看了一眼。傅妧心里暗暗吃惊,知道对方也是个练家子,外感反应自然与寻常人不同,当下便装作一副低头找东西的样子,在草丛里随便划拉了两把,见对方收回了目光,才忙不迭地离开了。

    她回到住处时,看到简兮还在院子里劈柴。她断了一条手臂,一般的活计都做不了,官衙里的管事见她力气还算大,就让她做些劈柴担水的活计。

    看到傅妧回来,简兮刚咧开嘴想笑,脸色却忽然变了,忙上前一把拉住她进了屋。

    “怎么了?”傅妧不明就里。

    “假眉毛掉了半边。”简兮一边说着,一边在拖出放在床下的破木箱,在里面翻找着备用的眉毛。

    傅妧对着水盆照了照,发现果然是掉了半边,一边浓眉粗犷,另一边弯如新月,确实是有点怪异。幸好额前有一把蓬乱的碎发,脸颊上又有着硕大的两块脓疮,一般人如果不仔细看,是不会发现的。

    简兮找到了另外一片假眉毛,过来搬着她的脖子给她贴上,嘴里却担忧道:“这样等下去也不是办法,或者你根本就是看错了人呢?”

    此行来西陇的目的,傅妧只说是找人,却不知那人的身份来历,只不过那天在路上匆匆一瞥,便一路跟着来了。为了不惊动对方,她们抢在那队人前头进了西陇,在他们必经的宿平县等着设计一场偶遇。

    前面进行的倒是顺利,她们如愿进了府衙当小厮,然而十几天过去,过路的客人见了一批又一批,竟是一无所获。

    傅妧正要回答,门外却传来了厨娘的声音:“又在里面躲懒,还不快给老娘滚出来!”

    傅妧和简兮无奈对视一眼,确定彼此脸上都没有什么破绽后,才一先一后地出去了。

第2章 琴师洛奕

    “大婶,什么事?”傅妧小心翼翼地问道。

    厨娘重重地哼了一声:“都是你这个瘟神,刚刚在厨房里冲撞了洛公子的书童,不知道传了什么病过去,现在人家正浑身发痒,来了几个郎中都说没办法,你还不快滚过去,让郎中验验看毛病!”

    傅妧和简兮对视一眼,彼此眼底都明白无疑地写着有问题三个字。

    傅妧和那个洛公子的书童素不相识,又毫无过节,她完全没必要在对方身上做手脚。那么,这场病倒来得稀奇了,如果不是巧合到有人非要和他的书童过不去,那么这个洛公子,就太可疑了。

    联想到之前她眉毛掉了半边的情况,傅妧不由得担心,是不是被人认出了自己。但是刚才她匆忙中看了一眼,那个洛公子,从前确实没有见过啊。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跟我走!”厨娘发了怒,傅妧递给简兮一个放心的眼神,便跟在她身后走出了小院。

    “婶子,不知道这位洛公子……是什么来头?”走在路上,她忍不住出声问道,想让心里先有个底儿。

    厨娘口气优越道:“说你是乡下人,果然不差,竟然连洛公子是谁都不知道?”

    “是是是,我打小儿在乡下混,哪像婶子您在这大官衙里头管事,自然是……见多识广。”

    那厨娘也是个浅薄的人,受了她这一句恭维,便滔滔不绝地把自己知道的关于洛公子的事情都倒了出来。不过她也是一知半解,大部分还是听来的小道消息,根本做不得数。傅妧费了好些精力,才从她半疯半癫的话里提炼出一点有用的消息。

    这位洛公子是位琴师,曾以琴曲引来神鸟青鸾为之起舞,因此名扬天下。

    傅妧倒是听说过这么个人,他姓洛名奕,曾被东昭国君以琴中仙之号赠之。然而他这个人的来历倒颇为神秘,无人知道他来自于哪国,他自己也一直漂泊四方,行踪不定,来西陇也属正常。

    只是,他那个书童病得奇怪。不过细算算时间,从自己离开厨房到现在不过一会儿工夫,照说他那样身份的人,就算发现了自己有什么不对劲,也不至于如此急进,或者……真的是巧合也说不定。

    她低眉顺眼地进了客房,只见刚才在厨房见过的那个书童正在床上打滚,旁边有两个小厮按住了他,露在外面的皮肤上已经满是抓痕和鼓起的疙瘩。那些疙瘩大大小小,看着就让人不寒而栗。

    厨娘谄媚地对坐在一旁品茶的锦衣男子道:“公子,罪魁祸首已经给您带来了。”

    “如此,多谢了。”那人的声音十分悦耳,紧接着便有一美貌侍女过来,在厨娘手里塞了一锭银子。

    厨娘顿时笑得见牙不见眼,还要再啰嗦几句,那侍女已经毫不客气地把她推出了门。

    傅妧这才抬起头来打量那位洛公子,他生得倒是出色,肤色白皙,修眉凤目,再加上眉宇间那点漫不经心的风情,真有几分谪仙的气度。只是那样一张脸,在傅妧看来太过精致,因而多了些阴柔之气。

    “玉蝶。”洛奕冲着刚才那美貌侍女打个眼色,后者便上前来动手撕扯傅妧的衣襟。

    傅妧吃了一惊,忙死死护住前襟:“你干什么?”上次中毒后,她的嗓子受了损伤,听起来很是沙哑,倒是给她的男子扮相多加了分数。

    玉蝶笑意盈盈:“自然要扒开衣服看看你身上到底生了什么古怪,让玉茹碰了你一下就生了那样古怪的病症。”

    “玉茹”这个名字倒让傅妧愣了一下,她转头看向床上那书童,这才注意到对方的皮肤上虽然遍布红痕,但原本的底子却是细腻白皙的。再仔细看看,连按住她的那两个作小厮打扮的人,都是女扮男装的,且都生得姿色不俗,哪怕是扮作了男人,也各有妩媚英气。

    傅妧抬起脸,又把手背亮给她看:“我不过是生了些癞疮而已,又不会传染。”

    玉蝶红唇微扬:“谁晓得你身上生得有什么古怪,玉茹说你可是结结实实撞了她一下,身上藏了什么有毒的东西也说不定。”说着,她一双手又伸了过来。

    傅妧连退几步,捂住胸口道:“男女授受不亲的啊,你要是碰了我,就要给我做媳妇的。”她故意龇了龇牙,稍微卷起些衣袖,露出手腕上一个更加恶心的疮疤来。

    此举倒是把玉蝶给吓住了,然而下一刻,傅妧就后悔自己刚才的说辞了。

    洛奕轻巧地站起身来,“说的是,你们这些女儿家先出去吧,”他转向傅妧,嘴角挂着“善解人意”的微笑,“男女授受不亲,咱们都是男人,应该没什么问题。”

第3章 所谓真相

    得了他的命令,一屋子的莺莺燕燕顿时走了个干净,连刚才还在床上反复打滚的玉茹都被扶着出去了。看到玉茹出去时眼底明显的笑意,傅妧可以确定这群人是在联合起来算计自己,而始作俑者就是眼前这个正笑得一脸灿烂的洛奕。

    他为什么要做这么无聊的事?傅妧警惕地盯着那张脸,努力想在记忆中搜索出似曾相识的痕迹,却一无所获。

    看着他一步步走近,傅妧下意识地按了按腰带。为了防身,简兮给她做了一个暗器盒,只要拉动机括,里面淬过毒的钢针便会发出。暗器的威力是受限于体积大小的,像这种能藏在腰带里的扁平盒子,里面所装机括的效果有限,只有在双方距离很近的情况下才能发挥作用。

    自从在身上带着这个东西后,傅妧还从来没有用过。一来是藏身在官衙中相对安全许多,而来她如今这副尊容,一般人都会以为她得了什么传染病,躲还来不及,几乎不会主动凑上前来找麻烦。

    只是……前一段时间风平lang静,结果却是引来了这个大麻烦。

    她努力抑制住继续后退的**,手指摸索到了腰带上的一个死结,只要用力一拉就行了。钢针上淬的毒是她新近配制的一种,可以让人丧失行动能力,却能言语如常,对于逼供什么的最好用了。

    只要他再靠近一些……傅妧的目光不由自主地下垂,望着对方的靴尖。

    对方终于抬步,她掐紧了那个死结,用力向外一拉。腰间传来轻微的咔嚓声,洛奕哎呀了一声,就旋身向外翻出。因为用力过猛的缘故,他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接着就不再动了,大约是药力已经发作了。

    傅妧这才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上前用脚尖踢了踢他的后背,确定没有反应后,这才松开了手,掌心里已经满是滑腻汗水。

    按照正常程序,她这个时候应该好好审问一下对方,为什么要找自己的麻烦,然后再跑路也不迟。毕竟那钢针上所淬的毒,足以使壮年男子丧失一整天的行动能力。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想起洛奕的那双眼睛,她忽然就没有了近前的想法。

    是在哪里,见过那样一双眼睛?让人不由自主就联想到危险,但是那张脸,确实没有任何印象。他的身份那样特别,不可能是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见过他……

    琴中仙,洛公子洛奕……傅妧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忽然闪电般想起了什么。那个念头如流星般划破脑海里的黑暗,傅妧疾步后退,然而她才刚刚拉开门,身旁就伸过一只手来,将刚打开一线的房门再度关上了。

    傅妧惊惧回身,正好对上一双黑得可怕的眼睛。

    “想起来了?”洛奕的语声轻柔,宛若在对情人情话绵绵,眸底的专注神气足以让无数少女神魂颠倒。

    然而傅妧却本能地错开了目光,沉声道:“怪不得你从不肯以真面目示人,原来竟还有这么个身份给你做遮掩,谁能想到翩翩公子模样的洛公子,竟然是臭名昭著的杀手组织头目呢?”

    曾经的幻夜阁阁主,如今的琴师洛奕满不在乎地笑了笑:“难道这世上,只许萧衍一个人有两个身份吗?”

    听他提起萧衍,傅妧心底一阵针扎样的疼,表面上却以同样的无谓态度回应:“不知阁主到西陇有何贵干?如果没事的话,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忙。”

    她转身去开门,对方却难得地没有阻拦她,只是在她一只脚已经踏出门槛时才开口道:“你要找的那个人,已经绕过这里赶往都城了,这会儿大约都已经到西陇皇宫了。”

    傅妧一瞬间僵住,然后缓缓回身问道:“你都知道些什么?”

    “不多,”洛奕耸耸肩膀,嘴角却扬起了嘲讽的弧度,“某年某月某日,有人雇了幻夜阁的杀手去做一桩案子,目标是一对母女和一个青年人,都不会武功,简直是手到擒来。”

    “你到底想说什么?”傅妧咬牙道,对方的眼睛和声音天生有一种魅力,让人仿佛身临其境般,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些想要永远埋葬的过去。

    “真是禁不起逗啊,”洛奕微微叹息,“算了,告诉你吧,那辆坠崖的马车里,并没有尸体。”

    “什么?”傅妧失声道。

    对方却没有正面回答她的这个问题,而是意有所指道:“当天,北燕的太子殿下已经派人查验过了,怎么,他到现在还没有告诉你?”

第4章 各取所需

    傅妧霍然抬眸与他对视,语声愈加嘶哑了几分:“他们还没有死?”

    洛奕扬眉道:“原来你果真还不知道,那你为何来到西陇,难道不是因为知道了那人在西陇吗?”

    傅妧只觉思绪如一团乱麻,下意识抓住他问道:“谁,你说的那人是谁?”

    洛奕轻轻叹息一声,目光中多了几分怜悯:“许则宁,不过现在他的名字是叫做秦峥了,秦峥,字则宁。”

    “秦……则宁。”陌生的姓氏,熟悉地化进了心里的名字,组合在一起,是她完全不能理解的一个事实。然而那天,在城外的官道上,她确确实实看到了他的脸。

    “他还活着……”她低语道,陡然激动起来,“那我娘呢?我娘呢?”

    “如果想知道这个问题,你大概要去问他了。”洛奕语气平静。

    傅妧握紧了拳头,眼眸微微眯起:“那么你呢?你想做什么,总不至于是无缘无故想来告诉我这个消息的吧?”

    洛奕挑唇一笑:“大小姐,这次我好像没有主动来招惹你,是你自己不小心,让我的琴奴看出了破绽,”他仿佛想到了什么,笑意越发深了,“你在草丛里那一露头,我还是真没认出来,幸好玉茹有个本事,就是鼻子特别的灵,女人和男人外形上可以模仿,气味却模仿不来的。”

    “不要说这些没用的了,现在的问题是,你找上我有什么目的?”

    “应该是,我们有什么共同的目的,”他在最后几字上加重了语气,“巧的很,我也要去西陇都城,你要找你那位则宁哥哥,和我一起上路,会省掉很多麻烦。”

    傅妧略略变了脸色:“你都知道什么?”

    虽然这并不是什么特殊的称呼,但洛奕说起这个名字时的熟稔语气,就像是曾经听她这么叫过一般。这个人,到底都知道些什么,他是怎么知道这么多的!

    洛奕故意做出皱眉的样子:“小姑娘,给你答疑解惑可不是我的义务。”

    “那么,你去西陇都城要做什么?”看到对方又要拒绝回答的样子,她迅速补充了一句,“不是要和我合作吗,做盟友,至少要知道彼此的目的吧,否则,到时候配合不好,大家都很麻烦”

    “……我考虑一下……”看到傅妧的眼神越来越不耐烦,洛奕才笑出声来,迅速伸手把她脸上的假眉毛和贴上去的疮疤都撕了下来。

    这些东西贴上去麻烦,拿下来也要用温水,被他这么直接地撕下来,露出的白皙肌肤迅速变红,看上去有点滑稽。傅妧捂着脸颊嘶嘶抽气,洛奕却伸指拨开她额前的凌乱发丝,笑道:“我需要一个弟子,能陪我去都城的弟子。”

    “你不是已经有了一大把了?事先声明,我不会弹琴。”她说的是实话,师傅教过她诗词歌赋心机谋划,却从不曾教过她任何才艺。她的则宁哥哥倒是有一度喜欢上了这个拨弦挑柱玩意儿,但过了一段时间也就放下了,连那把短琴也不知所踪了。

    如今站在异国的土地上再想起往事,竟不知是什么滋味,尤其是在知道他还活着的时候。

    “她们只不过是我的琴奴而已,要成为我的弟子,会不会弹琴不是问题,关键是……”他的眼神朦胧起来,拢住她发丝的手沿着她的脸颊一路下滑,“她们的美貌不够。”

    傅妧狠狠打开他的手:“有话劳烦直说。”

    “这次我来西陇是收到了西陇皇帝的邀请,再过两个多月,他的宝贝女儿秦飞雪就要开始选婿了,这个过程大约要持续一个月,他希望我能留在宫中为他们演奏。”

    西陇公主傅妧是知道的,算来她应该也有十五岁了,这个时候选婿也正是时候。

    “只不过我对演奏没有什么兴趣,对驸马之位倒是有点打算。”洛奕接着说了下去。

    傅妧嗤笑一声:“怎么,不想再做杀手组织的头目了?”

    “这个和你无关,”他轻摇手指,“我需要一个得力助手,美貌是第一位的,因为……这位西陇国君十分好色。”

    傅妧的脸色立刻变了,洛奕忙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他好歹是一国之君,总不会做出什么强取豪夺的事来,只不过他一定会邀你去宫中小住,到时候你就有办法接触到西陇公主了,一切也就方便多了。”

    见傅妧仍是黑着脸,他凑上前去,悠悠然道:“不愿意就算了,本来还想告诉你那位则宁哥哥如今的身份的,既然这样,还是让你自己在这里慢慢等吧。”

    他主动推开门,对傅妧道:“请。”

    傅妧狠狠瞪他一眼,沉声道:“成交。”

第5章 瞳术窥心

    其实洛奕要说的,傅妧已经能猜到几分。许则宁改名为秦峥,秦是西陇的国姓,山字旁则是只有皇室宗亲才能用的,山字头在上则为皇子名,山字头在侧则为宗室旁支。

    许则宁是个弃婴,身世有异也是自然的,只是傅妧没想到,他竟然是西陇人,还有着如此非同寻常的身份。

    “说吧,是不是某位西陇的王爷携带家眷征战时,把孩子弄丢了,多年后才凭着胎记什么的找到的,于是立刻派人接回西陇,改名换姓享受荣华富贵。”这样的故事戏里多得是,只是听戏的时候信以为真,如今真正发生在身边,却觉得荒诞无比。

    洛奕嘴角微勾:“从头错到尾,他现在是皇帝的儿子,如假包换的六皇子,”仿佛看出了傅妧的疑惑,他进一步解释道,“至于秦峥这个名字,不过是为了平息一下他后宫的怨气罢了,表示他对这个儿子并不看重。”

    傅妧轻蔑地笑了笑:“每个皇帝都有一堆家务事难断。”

    “也不尽然,如果他们一辈子只娶一位皇后,后宫再无宠姬,也就不会有那么多麻烦了。”洛奕不以为意道。

    傅妧的语声却越发冷了:“是不会出现争风吃醋的麻烦,但会有无数人不择手段,想登上后位,总会有人在这个过程中失败,也总会有人成功,最后得到了那个位子的人,也不可能永远都赢。”

    就像东昭一样,那位古怪的东昭国君登基之初说是奉了上天之令,后宫只尊皇后一人,不立嫔妃。不错,他的后宫里是只有皇后一人,然而皇后却不能是同一个人从头做到尾。这十年间,东昭皇后已前前后后换过六位,坚持时间最久的也不过两年,何等讽刺!

    洛奕却毫不在意地笑了起来,语气说不清是赞许还是讽刺:“那位东昭皇帝,真真是个妙人。”

    傅妧抬眸与他对视:“权力的滋味,真的那么好吗?让你们一个个都飞蛾扑火,争斗不停。”

    萧衍和元灏,生在帝王家,不进则退,固然有不可抗拒的因素在内。但是眼前这个人,原本可以自由自在的过一辈子,却也要杀进那个看似金碧辉煌实则血债累累的圈子,实在是……

    洛奕却忽然出声:“我自然有我的道理,不过你没必要知道,你助我达成所愿,我自然会帮你见到许则宁,同时设法打听你母亲的下落。”

    想起娘亲,傅妧再无犹豫,坚定道:“一言为定!”

    有了洛奕的帮助,事情看起来明朗了许多。那位六皇子秦峥是在半年前回到西陇的,在时间上极为吻合。然而傅妧却忽然想起了一个问题:“我明明是亲眼看着马车坠崖的,怎么会……”

    在马车坠崖的前一刻,她还在车上与他们在一起,这一点是不会错的。虽然不曾亲眼看到尸首,但着火的马车从那样的高崖坠落,怎么可能还有人生还?

    “你可还记得,当夜都发生了什么?”洛奕反问道。

    傅妧一时间僵住,那夜的记忆时时在梦境中出现,反复用刻骨的疼痛来提醒她背负了怎样的罪孽。因为她的冲动,她不仅害死了娘亲和则宁,还让这双手染上了血,亲手结束了一条性命。

    “傅妧。”洛奕忽然叫出她的名字,她下意识抬头,恰好碰上他突然变得专注起来的目光。原本纯黑的眼睛,现在却像是融合了这世上所能有的颜色,说是流光溢彩也不为过。傅妧恍惚地想起小时候曾经看过的万花筒,那么小的一个东西,里面却像是有整个世界。

    那些纷乱的色彩在眼前不断转动着,渐渐融合成了一种颜色,无边无际的红色,是火的颜色,也是血的颜色。

    而她自己仍旧孤零零地站在悬崖上,身体被一种莫名的力量禁锢住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辆马车一点点向悬崖的断口奔去。黑暗袭来的瞬间场景转换,她手中握了沉重的长剑,一剑剑狠狠砍下去,血花四溅,铺天盖地的红色蒙住了她的眼睛,整个世界都不复存在。

    傅妧猛然从回忆中惊醒,眼前的红色渐渐消退,露出洛奕的脸容来,她下意识地狠狠抬手给了对方一耳光!

    太卑鄙了,竟然在她心神最脆弱的时候动用瞳术,简直是趁人之危!

    挨了那一耳光,洛奕白皙的皮肤上立刻浮现出红痕来,他撇了撇嘴:“有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

    “什么?”傅妧没好气地回了一声。

    洛奕却平静道:“刚才你看到的那些,是你的记忆,只不过每当到了关键的时候,就什么都看不清了。”

第6章 达成合作

    “你这是什么意思?”傅妧皱眉问道。

    “你的记忆很混乱,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你因为接受不了现实,所以本能地选择忘记了某些部分,比如马车坠下悬崖,又比如你那剑杀人。”

    “还有另一种可能,”他的语气和目光都凝重了几分,“就是你当时并不清醒,出现了部分幻觉,甚至有可能是有人在故意引导你制造出那样的记忆,只是为了掩盖真实发生过的事。”

    “不可能!”她断然道。

    洛奕眨了眨眼睛:“你的意志力是很强没错,但是在那种情形下,是很容易中招的,”他略微停顿了一下,“我之所以会这样想,因为其中有个杀手跟我学过瞳术,他的天分甚至被云然还高,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在你的记忆里,以为自己杀了的那个人就是他。”

    “所以,很可能在坠崖前,他们就离开了马车,只不过你没有看到,或是看到了而不记得,另外,那个家伙临死之前,大约也抱着最后一击的目的施展了瞳术,让你心智大乱,以为自己真的做了心里想的事。”

    他叹息一声,最后补充道:“如果你还需要证据的话,我可以告诉你,所有的尸体我都查验过,除了几个身首异处的之外,都是一剑断喉,十分干净利落,你的那些噩梦,都是因为心魔作祟,或许从前用致幻药物用的多了,也会出现这样的后遗症。”

    “但是……”傅妧犹豫出声。

    洛奕以为她还有疑问,当下难得地温和回应道:“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

    傅妧的目光却陡然锐利起来,在她那样的注视下,洛奕不禁皱了皱眉,觉得身上有些发冷。

    “你怎么知道我做噩梦的?”这个人简直可怕到了诡异的地步,和他说话时,她恨不能拉过一堵墙来横在中间。她并不相信鬼神之力,但是这个人,却完全颠覆了她的认知,有一瞬间,她竟然觉得自己重又陷入了幻觉中。

    看到她的神情变幻,洛奕只是轻巧地笑了笑,并不答话。

    傅妧索性恶狠狠道:“如果要让我和你合作,你要发誓,再也不能对我使用瞳术!”和这么个人待在一起太可怕了,只要他愿意,就可以随时随地窥破你内心深处的秘密。虽然傅妧对瞳术了解的并不多,但她本能地判断出,洛奕对于瞳术的掌握,要比云然厉害得多。

    “我以为,帮你解开了心中的谜题,你会感谢我。”洛奕大言不惭道。

    傅妧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继续和他争论下去,只坚决道:“不管你肯不肯发誓,只要再有一次,合作立刻结束!”

    洛奕却眯起了眼睛,慢悠悠道:“你对萧衍……也是这么果断吗?”

    这次傅妧已经做好了准备,不会再被他的言辞轻易击中心防,当下平静道:“再补充一条,你再提萧衍,合作也会立刻结束。”

    洛奕挑了挑眉毛,表示自己知道了,却在她转身时幽幽叹道:“果然,他对于你来说,是个特别的存在啊……”

    傅妧愤怒回身,却看到他根本没有看向自己,而是专注地对着笼子里的鸟儿。

    她愤愤出门,简兮正在屋里焦急地来回踱步,看到她这个样子回来登时下了一跳,担忧道:“你被人认出来了?”

    傅妧这才想起自己脸上的伪装已经没有了,索性对简兮和盘托出,不过她并没有提到洛奕的真实身份,只是说自己要跟他前往都城寻人。

    将刚才发生过的事一语带过后,她才略带歉疚地看向简兮:“这一次,你不能和我同行,”在简兮提出反驳之前,她抢着道,“两个人都去冒险,只有死路一条,我需要你在外面给我做后援。”

    简兮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重重点头道:“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傅妧亦向她点了点头,心里却难以抑制地涌起一抹酸楚,简兮虽然做事利落,但终究还是少了弯弯绕绕的心思,如今这样复杂的局面,又是在人生地不熟的西陇,不知道她能否应付得来。

    可惜与她互补的秋容,如今还是生死未知,就算她不想也不得不承认,大约已是凶多吉少。

    想到这里,她眼底亮起了坚定的光。

    这世上原本没有公平可言,尤其是在皇宫这样尔虞我诈的地方,这次无论如何,她都要保护好想要守护的人,如果,上天肯再给她一次机会。如果,娘亲真的还在,哪怕不择手段,她也要达成目的!

    哪怕,是和那样一个人合作。

第7章 苦练琴艺

    西陇天气干燥,风沙又大,女子倒还罢了,出门有马车轿辇可乘,又有面纱可戴,不必承受风吹沙砺。男子则不同,在风沙里磨砺得久了,肤色暗沉的居多,面部线条也很是硬朗,显得有些凶悍。

    相形之下,洛奕的白皙皮肤成了一道颇为惹眼的风景。西陇与北燕一样,民风彪悍,常有女子当街拦马,只为博他一顾。

    因西陇公主还有两个多月才开始选婿的缘故,他们倒不必急着赶路,走走停停间,洛奕一刻也不放松地教傅妧琴艺。这次来西陇,他所带的琴足有十把之多,其中大部分都是罕见的名品。

    他爱琴如命,自然不肯拿那些名琴来让傅妧这个初学者糟蹋,因此只拿了一张短琴出来。

    那种琴比平常的琴都要短一截,哪怕是坐在马车里,也可以放在膝头上练习,因此又被称为膝上琴。虽然短些就意味着分量轻些,但一天到晚地放在膝头,不出几天傅妧的膝盖已经出现了淤痕。

    她的悟性和记性都是一等的,不出几天便能完整地弹出几首曲子来,她自己听来也没有什么明显的瑕疵,然而却总不能让洛奕满意。

    待基本功练得初见端倪,他又挑选了两首曲子让她重点练习。因是贺公主凤台选婿而去,因此哀怨伤感的曲目一概不用,第一曲便是《凤求凰》,另一支曲子却没有名目,或者是有名目而他不肯说。

    傅妧私下里曾拿着曲谱去问他的几个琴奴,然而他们也一概摇头不知。这倒是奇怪了,没有名目的曲子,又怎么会有人去点,练来岂不是白费?但是看洛奕的样子,这支曲子却又很重要似的,几乎每天,洛奕都要亲眼盯着她练上几遍。

    这个人,相处的越久,倒是变得越来越奇怪了。

    然而越是临近都城,洛奕越是心事重重的样子,这日在马车里,她刚刚把凤求凰起了个头,他便皱眉道:“不要弹了。”

    傅妧抿了抿嘴唇,手上却是不停,偏要与他作对似的。他索性前倾了身子,把手按在琴弦上,傅妧一时不查用力过猛,那琴弦竟崩断了,正好打在他的手背上,拖出一条血痕来。

    傅妧看着血珠渐渐从他手上渗出,登时有些不知所措地抬起了眼睛。洛奕微微皱眉,伸手过来抓起了她的手。

    傅妧以为他又要像前几次那样打手板,立刻紧张地闭上了眼睛。他在这方面是极严苛的,丝毫不因为她是女子而手下容情,每次都打得她手心通红。

    然而这一次她闭眼等了半天,却听到他低声道:“你总是这样。”

    紧接着,指尖便传来了挤压的感觉。傅妧睁开眼睛,才发现刚才自己的手指也被琴弦刮破了,渗出红红的血珠来,而他正捏紧了她受伤的手指,挤出几滴血来,然后才拿丝帕按住了伤处。

    她忍不住出声:“我……从前认识你吗?”

    本是极平常的一句话,洛奕却猛然抬起头来:“什么?”

    傅妧抽回手,看着指尖上小小的伤口若有所思道:“你刚刚说我总是这样,但是学了这么多天琴一来,我好想还是第一次弄断琴弦吧?”

    洛奕神情复杂地看着她,半晌才开口道:“我不是在说你,是在说我弟弟,他也常常这个样子。”

    “云然?”傅妧好奇地问出他的名字,真是看不出来,云然那么个人也会学弹琴,从外貌上看,根本和弹琴这种文雅的东西不搭边。不过洛奕就不会了,他那种阴柔的气质,和琴师这个职业真是很般配。

    不过戴上面具后,就是另外一个人了,是谈笑间可以掠杀数十条性命的冷血杀手,而不是眼前这个风度翩然的琴师。

    她忽然又想起了萧衍,从某种意义上说,萧衍是比洛奕更具有双面性的人。洛奕尚且需要靠面具来区分两个身份,而他,明明只有一张面容,却像是有两个不同的魂魄一样,让人无法得知他内心究竟在想些什么。

    他可以用一句话把别人送上云端,也可以用一个眼神让人万劫不复,想到他,傅妧的眼神陡然黯淡了许多,直到洛奕的语声把她从沉思中拉出来。

    “你弹琴的时候太不专心,这样子很容易被别人听出破绽。”

    傅妧品味了一下这句话的意思,反驳道:“你要利用的不过是这一张脸而已,我的身份,有你说了便已经算数,为什么一定要我把琴弹好?”

    他冷笑一声:“这就是症结所在,你连弹琴都无法专心,更不用说是做别的了,任何事情都要心无旁骛才能做好,像你这样心里负累太多,只能一事无成!”

第8章 城门一瞥

    “你现在是在西陇,不是北燕,如果想活着离开西陇,就把萧衍给我完完全全地抛在脑后!在西陇皇宫里,没有一个人能帮你,你就算是死在了里面,我也不会去把你的尸骨捡回来,你明白了吗?”

    他的声音里含着压抑的怒气,傅妧的目光却微有茫然,不明白他为何如此激动。半晌,她才浅浅一笑:“答应与你合作时我已经做好了随时被丢弃的准备,不劳你挂心。”

    说罢,她便将目光重新转回到琴上,试图把那根断了的弦接回去。

    隔了半晌,洛奕伸手将琴拿了过去,冷冷道:“断在中间,是怎么也接不回去了。”他将那根断弦取下来,让琴奴拿来一根新的琴弦装上去,反复调试了松紧后,才重新递回给她。

    “西陇皇帝是个多疑又狠毒的人,和你之前见过的任何一个皇帝都不同,他的狠毒都不会放在台面上,这次,你要小心。”

    傅妧没有接他的这句话,却转而问道:“西陇公主招婿,来竞争的一定很多,你显然不在西陇帝后的考虑范围内,要怎么引起公主的注意呢?”

    洛奕此刻已经恢复了平静,闻言扬眉道:“看你的样子,是有了主意了?”

    傅妧神秘一笑:“那就需要你那位丹青出众的玉蝶,为你画一幅画像了。”

    玉蝶的画技果然不凡,只不过他们走走停停,这幅画耗费的时间久了些。等到画像终于完成,他们已经到了西陇的都城外。

    那把膝上琴内部有个暗格,傅妧将画像卷起放在了里面,才背着那把琴下了马车,接受城门守军的盘查。

    尽管洛奕有西陇皇帝亲自签发的通关文书,但那些士兵仍是仔细地把他们的马车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连洛奕装琴的木箱和锦囊都一一打开看了。洛奕虽然面上不悦,但还是强忍了下来。

    检查完毕,那为首的军士才恭敬地对洛奕道:“洛公子,对不住了,最近因为我们公主的喜事,来的客人太多,为了陛下的安全,我们不得不严谨些,请洛公子见谅。”

    对于他这番说辞,洛奕只点点头,便招呼众人重新上车进城。

    傅妧刚在车内坐定,便听到外面起了喧哗之声,她刚撩起车帘,就看到了骏马上那一袭黑色身影,意气风发。

    傅妧从来没有想过,会在西陇见到他,就在她愣神的那个瞬间,他眉毛一扬,似乎就要向这边看过来了。她顿觉心底一麻,整个人却僵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就在这时,旁边伸过一只手来,将车帘拉得严严实实。

    待马车重新前行后,傅妧才低声道:“北燕和西陇不是向来不和吗,他为什么会来?”

    洛奕冷笑一声:“西陇又岂止是和北燕不合,不过这次不仅是萧衍,连南楚和东昭的皇族也都接到了帖子,谁知道秦烨这次搞什么鬼,为了一个女儿如此大张旗鼓。”

    傅妧的脸色变了变,早知道西陇都城是这样的是非之地,她就不应该来。一个萧衍已经足够头疼了,如果再加上元家兄弟……然而如今木已成舟,许则宁,不,是秦峥就在西陇皇宫,无论如何她也要见到他,当面问清楚娘亲的下落!

    想到这里,她嘴角泛起一丝苦笑:“既然都来了,迟早都要碰面,刚才你又何必多此一举?”

    洛奕看了她一眼,口气中颇有几分嘲讽的意味:“怎么,难道还想看看他见到你之后的反应?”他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道,“你说,以他的性子,会不会因为看到你后立刻放弃求娶西陇公主呢?”

    傅妧停顿了一下,才缓缓道:“那是他的事,与我无关。”

    她嘴上虽如此说,心里却迅速盘算了一下,萧衍已经迎娶了南楚公主为皇后了,如果不想立刻和南楚翻脸的话,是不可能再迎娶一位公主的。更何况那位西陇公主,听说颇受皇帝秦烨的宠爱,怎么会让她嫁给已有皇后的萧衍呢?

    这么明显的道理,萧衍不会不明白,那么,他为什么还要应邀前来,难道……仅仅是为了看一场热闹?

    还有洛奕,他至今都不曾把此行的真正目的说出来。如果说单纯地为了权力,虽然说得通,但她总觉得他不像是这样的人。尤其刚才,他在提到西陇皇帝的名字时,傅妧觉得,她在他的语气中隐约听到了恨意。

    不知为何,世人眼中的一场喜事,傅妧却隐隐觉出了不祥来。

第9章 宫中赴宴

    琴中仙洛奕抵达西陇都城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当天傍晚,便有宫监手持皇帝谕令来请他入宫赴宴。

    那次的晚宴上,傅妧并未看到西陇公主,只跟着洛奕谒见了西陇帝后。

    说起西陇这对帝后,也是一件奇事。西陇皇帝秦烨今年不过三十几许,相貌生得中等,身材微胖,并没有什么过人之处。那位杨皇后虽然是个十足的美人,但年纪却显得略大,坐在秦烨身侧,不像是发妻,倒像是姐姐。

    傅妧不由得想起那些街头传闻,说是杨皇后比秦烨要大上十几岁。如今看来,虽没有十几岁那样夸张,但至少也有五六岁的差距。韶华易老,或许在他们大婚时,不过是翩翩少年配着盛龄女子,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年龄上的差距才会越来越明显。

    因此,秦烨的后宫也格外庞大,其中很多妃嫔,都是杨皇后主动替秦烨纳入的。不过秦烨并不是一个长情的人,他的后宫从来不会缺少新宠,正因为后宫百花齐放,所以杨皇后的地位也无比稳固。

    大约也是因为年龄的缘故,杨皇后膝下只有一女秦飞雪。但秦烨显然对这个发妻很是敬重,不仅没有因为无子撼动她的地位,反而对这个女儿格外疼爱。

    所以,在某种程度上,杨皇后已经算是个幸福的女人了。但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她为了维持这个地位,也付出了相当多的东西,包括源源不断地进行选秀,为后宫补充新的佳丽。

    正出神间,傅妧忽然觉得被人推了一下,她忙抬起头,只见洛奕正目含警告地看着自己。

    “专心。”耳边传来细微却清晰的声音,是洛奕用内功传了密音过来。

    傅妧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将注意力重新转回到眼前的歌舞上去。一曲舞毕,身着淡红色纱衣的舞姬们齐齐施礼,然后迈着轻盈的步子退了开去。

    御座上的秦烨对洛奕笑道:“接下来的这个节目,有人精心准备了很久了,洛公子可要好好品评啊!”傅妧从睫毛底下看去,只见秦烨笑容满面,旁边的杨皇后闻言脸色却变得不好起来,似乎对他这句话颇不以为然。

    洛奕微微躬身:“陛下有令,洛某自然无不从命。”

    傅妧不由得好奇,接下来究竟有什么节目,能让西陇的帝后做出截然不同的反应。

    丝竹之声再度响起,刚才退下的那群舞姬再度登场,只不过这一次,每个人手里都多了一卷粉色的纱料。每两个人扯着一幅料子展开来,便成了淡粉色的纱幕。随着她们舞步的交错,场地中间已经被层层纱幕围了起来,只见里面人影晃动,却看不分明。

    紧接着烛火一暗,丝竹之声也戛然而止,短暂的沉寂后,纱幕的正中心传来了一缕琴音。

    如果让傅妧这个学了几天琴的半吊子来评判,这人弹得无疑是极好的,至少比她要好得多,起承转合都十分顺畅。只是和洛奕相比,似乎差别又很大。

    纱幕中那人所弹的曲子是十面埋伏,这支曲子洛奕也弹过一次,当时听得傅妧惊心动魄,只觉一颗心都要从胸膛里撞出来了。如今这人,虽然琴声铮铮,带来的震撼却远远不如了。

    一曲终了,秦烨笑着鼓掌,尔后才对洛奕道:“不知在洛公子听来,这一曲弹得如何呢?”

    洛奕起身行礼,直起身子后才施施然道:“陛下有所不知,鉴赏曲子和治病其实颇为相似,要望问切问才能得其精髓,如今洛某尚未见到弹琴者真容,倒不敢妄为评判了。”

    “这……”秦烨倒有些为难。

    一旁的杨皇后已然开口道:“这倒稀奇了,难道弹琴的好坏是用长相来评断的么?”

    洛奕彬彬有礼地回应道:“这倒不是,只不过男女有别,身份亦有别,不同的人弹出的琴曲,评判的标准自然不同,倘若一个从未学过弹琴的人能弹出这么一曲,洛某自然是要将他奉为天人了。”

    秦烨哈哈一笑:“听着也有道理,”他转而对着纱幕中的人影道,“飞雪,你以为如何?”

    这下傅妧来了兴趣,坐在纱幕中弹琴那人竟然就是秦飞雪,这倒有几分稀奇了。身为公主,竟在宴席上弹琴,可见西陇的民风果然不同。在南楚,弹琴和歌舞一样,在闺中消遣也就罢了,若是公开在人前演奏,便是下九流的伶人所做的事了。

    因此,傅妧还是第一次听到拥有尊贵身份的公主在大庭广众下演奏,不由得开始好奇,这位西陇公主究竟是何等样人了。

    然而,纱幕之中却久久没有应声。

第10章 西陇公主

    场中一片寂静,洛奕见纱幕中没有动静,只微微一笑,便要回座。

    就在这时,那重重叠叠的纱幕却忽然揭开了,美丽的舞姬们扯着纱幕疾步后退,露出了坐在里面的少女。

    傅妧心中暗道一声可惜,可惜秦飞雪没有完全继承杨皇后的美貌,反而长得颇有几分像秦烨,幸好一双杏眼颇为灵动,增添了几分娇俏。不得不承认,华丽的衣裳和首饰,对于一个姿容寻常的少女来说作用还是挺大的。

    秦飞雪站起身来,微微侧了侧头,在打量洛奕。她不过做一个轻微的动作,头上的步摇和身上的环佩就发出叮当之声,让傅妧忽然就想起了元盈。

    “洛奕,你说,我的曲子弹得怎么样?”秦飞雪的语气,毫无女儿家初见陌生人的矜持,十分爽朗。

    洛奕的目光却落到了秦飞雪身侧的琴上,片刻后他含笑抬眸:“这把琴不错。”

    秦飞雪愣了一下,显然不明白他在说什么,随后又扬起灿烂的笑容:“是啊,这把琴名叫流云,我花了百两黄金才买来的,自然是好的,”她红唇微嘟,“但是我是在问你,我的琴弹得怎么样?”

    洛奕嘴角微勾,重复道:“这把琴不错。”

    秦飞雪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颇为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脸颊上渐渐涌起了潮红。傅妧暗自叹息,秦飞雪显然是被保护得太好了,一点应变的本事都没有,偏生却有盲目的自信,这两种特质合在一起,对她并没有什么好处。

    洛奕并不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在夸那把琴,聪明人都能听出他是什么意思了,偏偏秦飞雪还要再问一遍。

    只不过洛奕的做法也让她看不明白,不是说要争驸马吗,为什么一开始就在大庭广众下让秦飞雪尴尬,这样的打击,对于一个十几岁的少女来说可能会很严重。

    傅妧本想开口解围,却又转念一想,自己在这西陇皇宫里只不过是个小的不能再小的角色,何必公然出这个风头。更何况,洛奕也不是那种毫无准备就贸然上场的人,这么做必然有他的道理,自己在这个时候,还是保持沉默为好。

    幸而秦烨尚有几分理智,并没有当场露出不悦之色,只道:“洛公子是弹琴的行家,既然说这把琴好,可见我那百两黄金没有白花,”他慈祥地看着秦飞雪,“飞雪,既然来了,便坐下一同用膳吧。”

    皇帝发了话,场中的尴尬气氛终于得以缓解,谁知杨皇后这时却突然道:“好好的女儿家,不在自己宫里带着,偏要跑到这里来现世,还不滚回去!”

    秦飞雪眼底立刻涌起了眼泪,一跺脚便跑了出去,她出去的时候撞翻了放琴的台子,那把“流云”重重摔在地上,登时弦断柱裂,一把好好的琴就这么毁了。

    秦烨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显然是对皇后的这种做法极为不满,然而他终究是顾及脸面,没有再说什么。洛奕虽然出言无礼在线,但若不是皇后在最后搅局,也不至于弄成这个局面,因此他又不好迁怒于洛奕。

    只不过一场宴会的气氛就此冷了下来,再也无法挽回了。傅妧留神打量对面坐着的一列皇子,却并没有发现那个熟悉的身影。这些西陇皇子看上去也都平庸得很,面对这样的情况,竟没有一个人敢出来解围。

    西陇皇宫的气氛,还真是诡异。皇帝出乎意料的和气,皇后却嚣张跋扈,诸位皇子看上去,反而不如秦飞雪一个公主得宠,在公众场合连句话也不敢说,真是稀奇。

    在回驿馆的路上,傅妧忍不住开口道:“为什么要这样做?秦飞雪如果一开始对你存了恶感,对你将来的计划没有什么好处。”

    洛奕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却反问道:“你看,秦飞雪是个怎样的人?”

    傅妧皱眉:“不过才见了一面,看不出来什么,不过那首曲子听起来倒还不错,真不像是有那种柔弱外表的人能弹出来的。”

    洛奕轻蔑道:“因为那根本就不是她弹的,之前那纱幕中还藏了一个琴师,十有**是个男人。”

    傅妧知道以洛奕的耳力和对琴艺的了解,应该不会做出错误的判断,然而她还是忍不住问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仅仅是出于虚荣?秦飞雪已经是一国公主,拥有无上宠爱,完全没有这么做的必要。

    “秦烨怎么会生出什么单纯的女儿,咱们慢慢看吧,这位公主绝不会像看起来那么简单,”他的目光落到傅妧脸上,说不清是什么意味,“三天后迎接各国贵客的宴会上,我打算让你演奏。”

第11章 当庭献艺

    一想到三天后,她就要在西陇皇宫里当着萧衍的面弹琴,傅妧心底就不由得一阵阵揪紧了。

    在这种情形下看到她,他会作何反应……是漠然无视,还是做出一些惊人的举动?无论是哪种,傅妧都觉得百般纠结。按照她和洛奕的原定计划,她的琴曲好坏倒还在其次,只要能顺利弹完,并让秦烨看到她的脸就行了。

    按照以往的惯例,每当秦烨对美人表现出兴趣,皇后总会适时将那女子请入宫中。当然,这是对有身份的女子才用的手段,像普通的歌姬舞姬什么的,根本连这个过场都不用走。

    至于那些被皇后请入宫的女子,具体在宫里发生了什么不得而知,当她们再次出现时,就已经成了秦烨的宠妃了。这种例子很多,西陇高门贵族中的不少小姐,就是这么被皇后请进了宫,待到木已成舟,说什么都晚了。

    这就是西陇的另一个稀奇之处,朝中权贵和官员,并不愿意让自家的女儿和宫廷沾边。并不是因为他们对权力不热衷,而是秦烨太滥情,无论怎样美貌怎样家世出众的女子,都无法获得长久的宠爱,自然也就不能给家族带来更大的利益,只能平添一股怨气。

    做皇帝做到这份上,也算是一种本事了。自然,能面对这一切而毫不动容,反而积极地为夫君搜罗美人的皇后,也不是一般的人物。

    洛奕说得对,这样一对帝后,怎么可能生出一个天真无邪的女儿?若果真是天真无邪,也不会在众人面前做出那样的事来了。

    西陇的宫廷,看似简单,却比想象中更要复杂,尤其是在还多了一个萧衍的情况下。

    然而真到了那一天,傅妧才发现事情比她预想的要复杂得多。在贵宾的席位上除了不动声色品茶的萧衍外,还有元洵和元泓,元灏和元澈却并没有出现。

    元洵一直没有正妃,反倒是元灏已经娶了傅萦,因此元灏不来也是正常的。但他们兄弟四人中,元澈也到了该娶亲的年纪,为什么这次和元洵一起来的不是他,而是还没到议亲年纪的元泓?

    元洵的穿着打扮十分精致,可见是花了一番功夫,想给西陇帝后留下好印象的。说实话,放眼场中,最有可能赢得美人归的就是他了。

    他是南楚太子,前途无量,做了他的正妃,将来极有可能成为一国之后。在场的人身份比他尊贵的只有萧衍,萧衍却已经册立了皇后。

    至于东昭,东昭皇帝年纪还轻,膝下目前尚无子嗣,因此这次代表东昭前来的是宁王姜昀。若论相貌,他自然比元洵英俊些,才干听说也很是卓越,是东昭皇帝最信赖的一个弟弟。只不过这个人的名声不好,惯好流连于秦楼楚馆,因此东昭的权贵之家都不肯把女儿嫁给他。

    因此,从综合竞争力来考虑,元洵虽然在各方面都不出挑,却是最稳当的一个。

    至于洛奕……他正在检查琴弦的松紧度,一副专注的样子,对手众多,形势严峻,他竟似全然没有放在心上。

    “好了,”洛奕把琴交到她手上,“不必紧张,就当做是平常弹给我一个人听的就行。”

    傅妧点点头,还没来得及说话,宦官就跑过来催促道:“洛公子,您准备好了没?”

    洛奕扬起自己裹着纱布的手:“手伤了,大约是不能弹琴了,”对方的脸一下子哭丧下来,洛奕却把傅妧向前推了推,“不过我这里有个弟子,可以代我演奏。”

    “可是……”那宦官苦着一张脸,人人都知道是琴中仙洛奕要在宴席上演出,如今却换了个女人,还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女琴师,他是负责这次宴会节目安排的,若是因此触怒了上位者,这颗脑袋就甭想要了。

    见他为难,洛奕“好心”提醒道:“想不让人发现也未必不行,你们的公主殿下,上次用的法子不是挺好的吗?”

    “这……”那宦官犹豫片刻,便咬牙应了下来,当即安排人手去准备纱幕。

    大殿之上,重重叠叠的碧色纱幕铺展开来,不知哪里响起一缕袅袅琴音,缥缈得让人抓不住。看到与自己上次如出一辙的手法,秦飞雪的眉头皱了皱。

    元洵有意恭维秦飞雪,便举杯道:“这一曲凤求凰,与公主殿下的高贵身份相得益彰,兆头十分好。”

    秦飞雪正在恼恨着洛奕,卯足了劲要挑他琴曲的错漏,当下根本无暇理会元洵。元洵自讨了个没趣,又不能在面上表现出来,只好愤愤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第12章 一曲惊艳

    一曲渐至终尾,原本扯着纱幔翩翩起舞的舞姬中,却有人突兀地哎呦了一声,不知是脚下绊倒了还是怎么的,竟错了步子,几个人撞成一团。

    这厢舞蹈一乱,便有人不由自主地撒了手,纱幔随即飘落,露出里面弹琴者的真容来。周围的坐席立刻传来了议论声,有些人是在奇怪,琴师洛奕怎么换成了一个陌生少女,然而更多的人却在议论她的容貌。

    分明只着素衣,一头乌黑长发也随意挽起,不曾有过多的妆饰,却硬生生在素淡至极的装束中,衍生出极艳的风情来。

    欺霜赛雪的脸庞上红唇一点,与她眼角盈盈欲坠的红痣相互呼应,艳色无双。

    最美的那是那双眼睛,此刻带了微微惊愕的神情,越发显出极黑的眼瞳和浓长的睫毛来,眼尾微微上扬,却并不妖冶。说是清丽,眼角却带了媚色,说是妖媚,偏偏目光清亮如水,那样的女子,无法用一个确切的词语描述,只让人觉得亦仙亦妖。

    隔了半晌,秦烨才笑道:“好好的洛奕,怎么变作了个美人儿?”

    傅妧这才推琴起身,郑重敛衽为礼后才不卑不亢道:“他早先不慎弄伤了手,身为入室弟子,小女只能为师傅代劳,事先未曾声明,请陛下降罪。”

    “原来是琴中仙的高徒,无怪琴曲如此美妙,让朕有如聆听仙乐,飘飘然如腾云驾雾,赏赐尚来不及,又何必降罪呢?”

    听到这话,傅妧知道洛奕所言不虚,这位西陇皇帝确实是色中饿鬼,大庭广众下就能说出这么肉麻的话。

    然而,秦烨说过话后,场内却陷入了一片静默中。

    从头到尾,傅妧都低垂着目光,因此看不到周围诸人的反应,心中不禁有些忐忑。按照皇后一贯的做法,如果秦烨当众夸奖了谁家的女子,她就会开口邀那女子入宫小住,今天,为何迟迟不曾开口?

    她不敢抬头,唯恐碰上萧衍的目光,只能按住性子等下去。

    杨皇后终于开口,语声中却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一向听闻洛奕喜欢收纳美貌琴奴,却没想到还收了一名美貌女弟子,真是一双璧人。”

    听这话音,竟是要将傅妧和洛奕凑做一对,对于一向不遗余力给秦烨搜罗新宠的皇后来说,这倒是稀奇了。

    然而,在皇后继续说下去之前,秦飞雪的声音却突兀响起:“父皇,教授女儿琴艺的师傅昨夜出宫时不慎遇到歹人劫道,受了点伤,可是有一段日子不能继续入宫教习了,女儿自知技艺低微,不配让天下第一琴师教导,不如将这位姑娘请入宫中,教导女儿弹琴,您说可好?”

    “飞雪,你不要胡闹,洛公子是要云游天下的,岂能把一个徒儿留在这里教你弹琴?”秦烨还没回答,杨皇后便抢先道。

    秦飞雪满不在乎道:“可是,洛奕已经答应了,会暂时在西陇盘桓,还要在我的大婚典礼上亲自弹琴道贺呢,这段日子就让这位姑娘在宫里陪伴女儿,也可以聊解女儿的寂寞,难道不好吗?”

    不等杨皇后再次反驳,她已经换上了撒娇的语气,叫了一声“父皇”。

    “这……还要看洛琴师的意思……”秦烨的口气有些犹豫,“来人,快将洛公子请上来。”

    他话音未落,洛奕的声音已在场外响起:“小徒能得公主垂青,自然是荣幸之至,洛某岂敢不从?”

    秦烨笑道:“那么,此事就这样定了,来人,给洛公子和……这位姑娘安排席位,”

    歌舞声再起,傅妧一直低头看着面前的杯盏,却仍能感觉到有数道目光一直盯着自己。今天的计划,虽然得到了预想中的结果,过程却是有些出人意料。杨皇后明摆着是要阻挠她进宫,而秦飞雪却要和自己的母亲对着干,还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她自甘沉默,偏偏有人不肯放过她。

    元洵借了歌舞的空档,隔空道:“琴中仙洛奕果然名不虚传,连手下弟子的造诣也如此不凡,不知道洛公子的这位高徒,如何称呼?”

    这句话既像是对洛奕说的,又像是对傅妧说的。傅妧今天已经出够了风头,自然不会在大庭广众下和他搭话,然而洛奕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竟也无视了他。

    元洵今天已经被秦飞雪晾过一次了,这回卯足了劲要揭傅妧的短,于是不依不饶道:“我曾在南楚宫廷中见过一位女子,与令徒极为相像,不知可是同一个人呢?”他微微一笑,侧头向坐在一旁的萧衍道,“说起来这位姑娘,北燕皇帝应该熟悉得很。”

第13章 不依不饶

    秦烨笑道:“既然是洛奕的弟子,随他周游列国也是寻常事,如此美貌的姑娘,自然是一见难忘了。”

    他已经有了几分酒意,也不管这样一句话说出来与他皇帝的身份是否相称,就自顾自地说了。傅妧恰好抬头粲然一笑,更是看得他三魂去了七魄。杨皇后的脸色很差,却强忍着没有发作。

    元洵看到刚才提到的几个人都沉默不语,让他越发断定了此事必有古怪。他虽然在南楚没有见过傅妧几次,但她的容貌委实给人印象深刻,绝不会认错。傅妧随元盈嫁去北燕后被册封为燕夫人的事几乎天下皆知,后来她因为谋害皇后被赐毒酒的消息虽然隐秘,但还是他特意打听回来告诉元灏的。

    听到傅妧被一杯毒酒断送了性命时,他喜忧参半,喜的是抓住了一条打击元灏的消息,忧的却是那女人死了,元灏就再无牵挂了。所以,他不遗余力,务必要让元灏一蹶不振。

    却没想到,原本只是来赴西陇公主选婿的盛宴,却见到了那传闻中已经死去的女子。除了眼角的一粒朱砂痣外,她的容貌与从前并无差别,或许,比从前还要美貌。但是,被秘密处死的北燕宠妃,怎么会成了天下第一琴师的弟子,还在宴席上公然被献给了西陇皇帝?

    照元洵想来,这世上的任何一个男人,都不能容忍自己的女人被他人觊觎。因此他才出言挑拨,有意使萧衍当众发作,为自己迎娶公主的计划除掉一个对手。

    他还有一丝惋惜,早知道会在西陇遇上她,之前就不废那么大的功夫害得元灏不能成行了。

    想到这里,他不顾周围的沉默,再度提起刚才那个话题:“陛下您有所不知,我所认识的那位姑娘,曾经是我皇妹的随嫁女官,后来跟着我皇妹嫁去了北燕……”他本想把燕夫人这个身份和盘托出,转念一想,不如先留着这张底牌,看看其他人的反应再作打算,于是便硬生生地咽下了后半句话。

    萧衍仍是自斟自饮,完全把他的话当成了空气。洛奕见秦烨脸上露出疑色,只用息事宁人的口气回应道:“天下人众多,纵有一个两个相貌相似的,也不足为奇。”

    元洵微微一笑:“不仅是容貌相似,刚才我听这位姑娘的口音,应该也是南楚人氏,虽然天下之人相似众多,但完全一模一样的,除非是同一个人。”

    傅妧抬起眼睛,一字字道:“民女姓洛,单名一个离字,虽是在南楚长大的,却从不曾涉足宫廷,你一定是认错了人。”

    她说话的语气毫无敬重之意,似是完全没把对方的身份看在眼里,元洵不由得一阵气恼,当下冷哼一声道:“何必这么急着推脱,倒像是欲盖弥彰了。”

    “民女说话一向都是这个态度,”傅妧眸光平静,“如果非要说我是你认识的那个人,一个人在那里说上一千遍一万遍都没什么意思,因为不是就是不是。”

    “你!”元洵气结,当下看向元泓,“四弟,你从前也是见过她的,是不是?”

    数月不见,元泓又长高了不少,脸上却还是从前那副老气横秋的样子。他抬起眼睛看了一眼傅妧,轻轻吐出三个字:“不认识。”

    被自己的弟弟这般拆台,元洵几乎要跳脚,“你整天和二弟三弟在一起,怎么会不认识她?她不就是你二嫂娘家的大姐,进宫来给你皇姐做随行女官的?”这一番话,元洵压低了声音说出,语气中已隐隐带了威胁之意。

    然而元泓只是漠然地又看了一眼傅妧,将那三个字又重复了一遍:“不认识。”

    眼看场面要陷入僵局,上座上的秦烨哈哈一笑:“想来是真如洛公子所说,人有相似,认错也是难免的。”

    元洵如果就着这句话下台阶,是再好不过,他正想开口,却看到对面那女子似笑非笑的目光,满是嘲讽之意。原本已经要被按捺下去的怒火,立刻又烧了起来。

    “傅妧,不要以为你仗着有洛奕给你撑腰,就可以睁着眼睛说瞎话了,认识你的人多得很,又不止元泓一个,你等着……”

    他下一句威胁的话还没有说出来,身旁的萧衍已经开口:“傅妧……”

    听到萧衍口中也说出这个名字,元洵不由得大喜过望:“陛下可是认出来了?她就是我国皇城提督的长孙女,傅妧啊!”

    然而萧衍眼底也有和傅妧一模一样的嘲讽神气,“你说的傅妧,可是朕从南楚带走,后来册封为燕夫人的傅妧?”

第14章 引火烧身

    虽然觉得对方的神情和语气有些不对,但元洵已经顾不了那许多了,只是急于要把丢掉的面子挽回来,于是立刻应道:“正是。”

    萧衍嘴角微勾:“这倒是奇了,朕的燕夫人好端端地在北燕皇宫里,朕怜她身体纤弱不忍让她舟车劳顿才没有带来西陇,不知太子为何要说这位姑娘是她,”他眼眸微眯,寒意毕现,“难道你是在暗示,朕后宫起火,妃子都跑出来胡作非为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见对方有发怒的意思,元洵忙着分辩,“但是我听说,燕夫人因为陷害皇后,已经被赐下毒酒了……”

    周围的一干看客登时议论纷纷,燕夫人的真容他们虽没有见过,但当初北燕新帝的登基大典上演的那出戏,早已让她艳名远播。至于被赐毒酒一事,却几乎无人知道,方才见识过了傅妧的美貌,大部分人都觉得,她是燕夫人的可能性极大。

    但是北燕皇帝刚才已经决然否认了,这种事,应该没有作伪的必要吧。毕竟,如果真是自己的女人,怎么能容忍她再次被献给别国帝王呢?但是南楚太子,似乎也没必要为了一个女人的身份这么较真……

    因此,在大部分人眼中,这件事的发展越来越匪夷所思了。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这个自称叫做洛离的女子实在是不简单,初来西陇便引出一场风波,与那位祸乱两国的燕夫人相比,也不遑上下了。

    元洵刚才情急之下顾不得斟酌言辞,说出口后才觉得颇为不妥,因此声音便渐次低了下去。

    萧衍的语声陡然转冷:“看来,南楚的太子殿下,对我北燕的后宫之事很是关心啊!”

    元洵登时心里一慌,然而容不得他开口分辩,萧衍已经起身拂袖而去,对秦烨连个招呼都没打。秦烨被他如此公然地不放在眼里,心里自然恼火,无奈他已经走了,只好将这腔怒火倾注在引起这场纷争的元洵身上,对他神色极为冷淡。

    待宴席结束后,洛奕携了傅妧正要回驿馆,秦飞雪却追上来道:“今日阿离姑娘且在驿馆再委屈一天,明日午后,我会派马车去接你。”

    傅妧对她这种明显的示好并未表现出感激,只淡淡道:“谢公主厚爱。”

    秦飞雪却目光灼灼地看着洛奕,嘴角挑起明媚笑意:“我夺了洛公子的爱徒,看样子洛公子要不高兴了。”

    “不会。”洛奕简短答道,却没有想进一步和她攀谈的意思。

    秦飞雪受了上次的教训,也不多作纠缠,只含笑对傅妧道:“那么,我们明天见了。”说罢,她便转身小跑着走了。

    若不是今天见识过她的本事,看她活泼的脚步,真要把她当做一个天真烂漫的少女了。

    但是,试问有哪位公主,会忤逆母后的意思,把吸引了父皇目光的美人引入宫中?这位飞雪公主,真是很不简单呢,无怪能博得秦烨格外的宠爱。

    傅妧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便低声道:“之前教她琴艺的那位师傅……”

    洛奕冷笑一声:“大约这辈子都不能再入宫执教了,那所谓的劫道匪徒,把他的双手筋络全部挑断了,成了废人一个,那双手只能留作摆设了。”

    “什么样的人会做这种事?”傅妧心下暗悸,对于琴师来说,双手是最重要的,要有怎样的深仇大恨,才能做出这种事,毁了一个琴师的前途,或者还是他最引以为傲的东西。

    洛奕轻蔑地笑了笑:“我告诉过你秦飞雪不简单,她身边的人似乎都很倒霉,曾经有她身边的宫女被鹞鹰啄瞎了眼睛,还有宦官莫名其妙坠入冰窟,因为冻得时候久了,不得不截去四肢……这样的事,几乎每年都会发生几桩。”

    傅妧明白他要说什么了,于是缓缓道:“但是,她做的十分高明,没有人会怀疑到她身上,是这样吗?”

    洛奕冲她眨了眨眼睛:“可是,现在不是有我们这两个多疑的人吗?”他换了较为郑重的口气,“这世上永远没有人,能做到做任何事都不留痕迹,她身边的人屡屡出事,而她却若无其事,已经可以说明,她才有最大的嫌疑。”

    “那么,这样一个人,你还坚持一定要成为她的驸马?”傅妧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

    “不错,”洛奕答得迅速,“我有自己一定要这样做的理由。”

    “但是,她如果是如此心思缜密又心狠手辣的人,绝不会因为感情的缘故非要选择你不可……”傅妧这话说的很委婉,实际上她很想知道,秦飞雪有感情吗?

    “所以,我才需要你的帮助啊。”洛奕叹息道。

第15章 夜探驿馆

    在驿馆的最后一夜,已经敲过三更,傅妧仍没有睡意,索性点亮了蜡烛检视要随身携带的药品暗器。

    不得不承认,洛奕除了琴艺外,还教了她很多东西。尽管她没有学武的天分,臂力和腕力都太弱,但至少不会像从前那样只能任人宰割。

    除了对简兮做的暗器进行了改装外,洛奕还在那把琴上做了机关。因为琴师,随身背着琴也无可厚非,而一把琴相比于腰带靴子等物来说,能隐藏的机关更多,效果也更厉害。

    而在制毒一道上,洛奕也给了她很大的帮助。很多新奇而有效的药物,从前的她因为受条件所限,无法找到一些比较珍奇的药材,所以无法炮制。在这方面,洛奕可以说是一个珍稀药材库,只要是她能想到的配方,他总能提供出原料来。

    只不过这些药物不能明目张胆地带进西陇皇宫,因而洛奕为她订制了一批内里中空的首饰,打开的机括手法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就算别人拿到了,也只会以为是普通的首饰而已。

    女孩子家总是爱美的,她又是个琴师,时常需要在人前演奏,带着琴和首饰再正常不过了。

    傅妧手从摆成一排的发簪和珠花上抚过,触手冰冷,却无法熄灭内心的焦灼。

    赴宴之前,她曾想过,最好的结果就是萧衍装作不认识她,没有燕夫人那个身份的束缚,她在西陇皇宫行事要方便得多。

    只是,当他真的选择漠然时,她为什么还会觉得失望……这种情绪,在她服下穿肠毒药,而他选择避而不见时,不就应该彻底消失了吗?

    或许,是她自欺欺人,总想着他这么做一定有特别的原因,还在愚蠢地等着他走到面前,给她一个可以信服的理由和解释。

    洛奕之前说过的话还在耳边回响,傅妧咬牙闭上了眼睛,试图将脑海里萧衍那两个字彻底地挖出去。然而,在闭上眼睛的瞬间,听觉却一下子敏锐了许多。她立刻扑到窗前,却只看到隔壁房间的洛奕已经出来了,朝着一个黑影追过去。

    两人的身法都迅捷至极,很快就一前一后消失在夜色中。看那黑影的身形背影,似乎有几分像是……

    “萧衍!”她下意识地惊呼出声,因为那个刚刚她以为和洛奕一起消失了的人,就如此突兀地出现在了眼前。

    穿的不过是普通白衣,长发也简单用布带束起,却难掩贵气天成,朗朗月光,不敌他眸底光华一转。

    傅妧心口一紧,下意识地想要关上窗户。

    他却抬手撑住,唇畔带了点戏谑的笑意:“初次会面,请教姑娘芳名?”

    傅妧心头一阵恼火,他这算是什么态度,就好像从前那些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态度几乎可以说是无赖。

    见她不答,他又道:“在下姓颜,名子潇,不过这是假名字。”

    仿佛时光倒流,回到了在南楚的那个小巷,在连杀数人后,他也曾在她耳边轻声道:“我叫颜子潇。”彼时落霞漫天,她只是个普通宫女,而他亦扮作江湖侠士,之后兜兜转转,却到了今天这个局面。

    她为自己虚构出一个属于洛离的身份,即将踏入另一处杀机重重的宫廷,而他却突兀地出现在这里,上演当初的对白。

    “你都查到了什么,是不是早就知道我娘可能没死,那么为什么不告诉我?”她猝然发问。

    他眨眨眼睛:“连我都没找到答案的事,何必要告诉你?”

    “好,”傅妧冷笑,“原来在你眼里,我就是那样没用的人,无怪当初你对我弃如敝履,请回吧,北燕尊贵的皇帝陛下,我只不过是一个和你素不相识的琴师,我们之间没有什么话好说的。”

    她正要转身,却又嘲讽道:“对了,祝你这次求亲成功,把西陇公主也娶回家,四国之中,恐怕只有东昭皇帝没有女儿给你娶了,不过不要紧,东昭皇帝还有个妹妹也没出嫁,你大可以去提亲,到时候一夫三妻,正好凑一桌麻将。”

    “那么你呢?”萧衍抬起眼睛,“祸害完南楚和北燕后,现在又想帮助西陇那位皇子争夺皇位,不会是……你那位则宁哥哥吧?”

    傅妧变了脸色:“你果然早就知道了!”明明知道他们都没死,却把她当做傻子一样蒙在鼓里带去北燕,用帮她报仇的幌子把她吊在那里,从头到尾都是利用!

    她转身就要走,他却从窗外伸出手来,一把拉住了她,“我只是想告诉你,不要太信任洛奕,他的来历很可疑。”

    “这是我自己的事。”傅妧冷冷道,重重甩开了他的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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媚倾江山介绍:
自幼被扫地出门的大小姐,十年后却要代替妹妹入宫,成为刁蛮公主远嫁北燕的随行女官。
为了留在南楚,她用尽千方百计,想要与二皇子共谐连理。
棋差一招,她被人下药,送上了前来迎亲的北燕太子的床榻。
一夜春宵,她成了背弃诺言的负心人,也成了为攀附权势不择手段的狐狸精。
千夫所指,她有口难辩。索性不负众望,演一出红颜祸水的戏码,搅乱这四国江山,浑水摸鱼。
天下英雄,常自夸一人一马可守天下。
她一介小小女子,也可以一己媚色,倾覆江山!媚倾江山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媚倾江山,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媚倾江山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