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神秘身影
“那么,你要看牢我才行,”傅妧再次把脸颊贴上他的胸膛,“如果你不在眼前,我会随时随地胡思乱想,把之前下定的决心都推翻。”
听着她孩子气的话语,萧衍哑然失笑,半晌才道:“下次再要胡思乱想的时候,就拿出纸笔来把我的名字罚写一百遍,如果还是不能坚定信念,就写一千遍,保证你再也不会动摇了。”
傅妧抿嘴偷笑,左手却握成拳头去捶打他的胸口。
他顺势捉住她的手举到唇边,目光却微有凝滞,傅妧回头看去时,只来得及看到假山后的一抹衣角,转瞬即逝。
“是谁?”她问萧衍,她是背对着假山的,转头的工夫来人就已经走了,看他刚才的样子,一定是看到了来人是谁。
萧衍的目光依旧凝重,语气却很轻松:“还会有谁,当然是洛奕了。”
他嘴上虽这样说,心里却知道自己是在撒谎,那人虽然只露出了半张脸,但他已经一眼认出,他就是下午在街上指挥人手伏击自己的人。他的衣着打扮,显然也是来自神庙的,但是却没有出现在今晚的这次袭击中。
这人,如此神出鬼没的,究竟是谁?
看来这次去都城的事,不会如此简答,想到师傅之前曾叮嘱过自己的话,萧衍心头更添沉重。
东昭大祭司是个神鬼莫测的人物,亦正亦邪难以捉摸。上次他肯为自己换血疗伤,是因为他们私下达成了协议,无论北燕将来如何扩张,都不能触及东昭的领地。
一份永不交战的协议,换来一国之君的性命,这笔买卖不赔不赚。
那个从未露出面目的大祭司,医术精湛可谓天人,脾气古怪却如恶鬼。他在北燕为自己医治的那几天,身边的数十名随从最后只剩下了五人。
而他们被处死的理由,仅仅都是一些小事。而最诡异的地方,却是那些尸体的死状,周身的鲜血都被放干,死时的面孔上仍保留着极度惊恐的神情,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然而,东昭国内却还有无数人趋之若鹜般把孩子送去神庙。
被祭司选为仆侍,是一个普通家庭想要改变命运的唯一方法。有了身为神庙仆从的孩子,他们就可以不必再进行艰苦的劳作就得到充足的衣食,无论那孩子到了神庙后是生是死。每年为神庙选拔仆侍的日子,都是东昭百姓的大日子。
算算日子,他们抵达都城的日子,也正好该是选拔仆侍的日子了。那天,东昭大祭司一定会出席,而那也是他们求见的最好机会。
大祭司一个月中只会有一天接见外人,其余时间都在神庙的密室中修行。上次师傅派人去请他来医治时,足足在都城等了一个月才等到求见的机会。
无论如何,现在再改变计划都已经太迟了。萧衍知道傅妧的心思倔强,如果让她眼睁睁地看着秦峥死去,她未必能承受住这样的打击。
他永远无法忘记在南楚的那个深夜,他好不容易摆脱了南楚皇族的纠缠,赶到城外荒坡中所见到的情景。
那样的一个她,几近疯狂,眼底已满是红色。那是他第一次看到人的眼睛中,也会流下血泪,可见当时已经激动到了什么程度。
“怎么了?”看到他出神不语,傅妧的声音把他拉回到了现实中。
对上那双清澈的眼眸,萧衍安抚地笑了笑:“没什么,我们明早才会动身,接下来的几天会非常辛苦,你最好还是趁着这个时候去休息一下。”
傅妧点点头,她知道自己在体力上没有什么优势,为了不拖他们的后腿,只能竭尽所能咬牙坚持。她才刚刚转身,萧衍却一把捞住她的手腕,在她脸颊上飞快地吻了一下。
暧昧而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怎么,不邀请我……大被同眠?”
傅妧脸颊飞红,嗔怪地瞪了他一眼,便甩开手飞快地跑上了楼。看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房门后,萧衍嘴角的笑意终于渐渐收敛,眼神也换做了警惕。
“你是什么人?”他冷然发问,目光投向了假山后面。
那个神秘古怪的白衣人,之前莫名其妙地出现在假山后,之后,他虽然表面上装作随意,暗地里却用足耳力去倾听周围的动静。
根本就没有听到有人离开的动静,那么就是说,那个神秘人还藏身在假山后面?
面对这样的对手,萧衍不敢轻敌,持剑缓缓上前。然而假山后面,却是空无一人,只有留在柔软泥土上的一对清晰足印,仿佛是**裸的嘲笑。
萧衍忽然有些后悔,或许他不应该告诉傅妧东昭大祭司能救秦峥的事……
第10章 选拔神侍
一路上,萧衍都格外警惕,然而出乎意料的事,计划进行得很顺利。在那个被他们挟持的小祭司的带领下,他们一路上都没有遇到任何阻碍。
看着面前的白色城墙,傅妧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浮屠国的残垣断壁,心中掠过一丝不祥的预感。
为了今日选拔神侍的盛会,许多人都是从外地赶来的,因此,城门的关卡检查的并不算严格,只要持有神庙的通行令,便可轻易放行。
他们赶在正午前进了城,都城比他们之前见过的任何一个城镇都要热闹。街上的人们穿着五颜六色的衣衫,式样和花色大部分都很夸张,让一路上看惯了黯淡颜色的傅妧觉得眼睛都有些刺痛起来了。
整个东昭的财富似乎都集中在都城,都城的人无需劳作,也能过着富裕的生活。相形之下,其他地区那些整日劳作的百姓,却连温饱都无法保证,这样的反差也实在太大。为君者不能为子民造福,竟然国土上的大部分百姓生活在他们刻意为之的水深火热之中,简直让人忍无可忍。
留意到了她不同寻常的神情,萧衍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低声道:“这是他们自己的生活,我们只不过是外来者罢了。”
他的声音和眼神都藏着深刻的担忧,他能看懂傅妧眼中的愤怒所为何来。说来奇妙,世上偏生有这样一种人,生就慈悲大爱的心肠,哪怕是陌生人的痛苦,也能牵动她的心弦。
那双倔强孤傲的眼睛,所能看到的不仅仅是眼前的方寸之地,而是整个天下。这样的女子,注定不会在平凡庸碌中度过一生,怎能不让所有见过她的人都心生向往?
在一条僻静的小巷里,萧衍干净利落地把当了他们一路挡箭牌的小祭司劈昏,几人便匆忙赶往今天召开盛会的地方。大会即将在午后三刻开始,跟着拥挤的人流,他们很容易就找到了地方。
那是一个巨大的广场,广场周围树立着巨大的白色石柱,上面没有任何雕饰,却显出一种古朴的威严来。而广场最中央的祭坛,却是用纯黑的石头砌成的。
他们来的正是时候,广场一侧巨大的编钟被依次敲响,在众人屏住呼吸的沉寂中,一支小小的队伍出现在广场一角。他们肩上扛着黑色的肩舆,不知是用什么材质制成的,虽然有十六个壮年男子抬着,但每个人脸上都显出了吃力的表情。
在蒙着帐幔的肩舆后面,随行的是一队白衣男子,显然就是都城神庙中的祭司了。那么,肩舆上坐着的人,便是他们这次要来找的大祭司了?
另一边,几队排列整齐的男孩,也被带到了广场上。看他们的样子,都十分紧张,有一个年纪尚小的男孩还在路上摔了一跤。
那孩子看上去不过才五六岁,显然之前的日子过得并不好,尖尖的下巴十分突然,消瘦的脸颊上,一双圆圆大眼显得格外精灵。被带到祭台上的孩子几乎都紧紧闭着眼睛,有几个还在嘴里叽里咕噜念叨着什么,不知道是在祈祷还是在干什么,只有刚刚摔跤的小男孩在好奇地东张西望。
“看看你生的小兔崽子,上不了台面的东西,如果这次他选不上,回去老子要你们好看!”周围传来了不和谐的声音,虽然轻微,还是被傅妧敏锐地捕捉到了。
她回过头去,看到了一对中年夫妇,两人都穿的十分破烂,和周围穿红着绿的都城百姓显得格格不入,显然是从贫瘠的地方来的。
妇人被威吓了这一通,眼圈登时又红了:“他年纪还小,就算选不上……以后还有机会……”
“有个屁机会!”那中年男子怒道,“这次老子给负责选拔的官儿塞了十串钱,才得来这么个机会,再等两年,老子在矿上都给活埋了,恐怕也享不上他的福!”
听了这几句对话,傅妧对他们的情况已经有所了解了。看来那孩子还没到年龄,但他的父亲已经等不及了,于是便花了钱打通关节让他来都城参选,如果能选上,他就不用再下矿劳作了。
看那妇人的样子,倒是舍不得自己的孩子,但却又拗不过丈夫。
就在这一分神间,周围的人群已经纷纷跪倒了,幸而他们站的位置偏僻,除了周围几个少数百姓外,没有人留意到他们还站着。
而肩舆上的帐幔也被撩开了,从里面伸出一只手来,轻轻放在了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孩子的头上。
宽大的白色衣袖一直垂到手腕处,而那只手的颜色,却比衣袖还要耀眼。那已经不是人类所能拥有的肤色了,仿佛从内而外散发着淡淡的光辉,让人无法直视。
第11章 广场变故
这位大祭司挑选仆侍的方法古怪得很,似乎只是用手摸一摸对方的头,便会说出去留。被选中的孩子欢天喜地,而落选的则垂头丧气,说是如丧考妣也不为过。
傅妧的目光不自觉地关注着那个年纪最小的小男孩,或许是因为看到跪在身后不远处的他的母亲,虽然低垂着头颅,但唯一露出的额头和眼角,每一条细细的纹路中都藏满了担忧。为人母者,大约都是这般心思吧。
不过片刻工夫,那步辇已经移到了小男孩面前,那只纤长秀美的手,轻轻抚上了那孩子饱满的额头。
和之前几个孩子不同,小男孩非但没有闭眼,反而好奇地抬起眼睛,透过帐幔上露出的一点缝隙向内窥探着。大祭司正要收回手,小男孩脸上的神情却突然从好奇转为恐惧,同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寂静的广场上,孩子高亢的哭声分外刺耳,大祭司的侍从立刻上前呵斥道:“哭什么,不想活了?”
“他……他……他是怪物!”小男孩一边哭着,一边就要往台下跑来,“娘……我要回家,他是怪物!”
那侍从显然也从未应付过这样的情况,当下靠到步辇边上,细心倾听着里面传来的吩咐。
傅妧紧张地抓住萧衍的衣袖:“他说些什么?”用不着萧衍的回答,从他脸上陡然凝重下来的神情,她已经得到了答案。
再回头看向场中时,只见两名侍卫已经跑了过来,其中一人去抓那孩子,另外一人高高举起了手中的长戟。
那孩子虽然小,却很是灵活,很快就钻到了人群中。看着他身后凶神恶煞般追来的侍卫,围观的众人都生怕给自己惹来麻烦,纷纷让开了路,把那还在拼命逃跑的孩子亮了出来。
那孩子跑得急了,被地上的石块绊了一跤,身后随即赶上的侍卫立刻将长戟掷了出去!傅妧还未及有所动作,手臂已经被萧衍和洛奕一左一右扣住。在这种情形下,男人的心肠永远比女人要冷硬,他们看到的是大局,而傅妧看到的只是一个无辜的生命。
她虽然不能动弹,然而却有人比她更快。是那孩子的母亲,不知怎的就从人群中冲了出去,她只是个普通农妇,只能用最简单的法子把儿子扑倒在地。
长戟“扑”的一声从她后心刺入,她的四肢只抽搐了一下,就不再动弹了。傅妧全身都僵住了,在听到农妇的身躯下传来孩子依旧嘹亮的哭喊声时,周身的血液才开始缓缓流动。
在那侍卫上前要再补一下之前,她已经喊出了声:“住手!”
寂静的广场上,她微带沙哑的声音格外突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这里。在一众跪着的人群中,他们几人站立的身影格外显眼。
“想找死啊!”另一个侍卫骂骂咧咧地上前来,打算先解决了这个大胆扰乱执法秩序的女子,再回头去收拾那个野孩子。
然而他手中的长戟才刚刚指向傅妧,半空里一道微弱的光芒闪过,他手中的长戟便无声无息地断为两截,断口就贴近他的虎口。那侍卫倒抽了一口凉气,下意识地回头看向广场正中央,等待着上头的下一步指示。
一个侍从侧耳倾听着帐幔内传来的指示,尔后才高声道:“大祭司让你们这几个外来人过来!”
本来他们这次来也是要找大祭司的,如今虽然方式不同,但效果总算是一样。因此萧衍和洛奕对视一眼,便迈步向前走去。经过那农妇的尸身时,傅妧用力把那个孩子拉了出来,捂住他的眼睛把他搂在自己怀里,一起向广场中央走去。
他们在步辇前停步,面前的白色帐幔十分平静,让人隐约觉得不祥。
萧衍和洛奕对视时,彼此都在眼底发现了同样的担忧。春日风大,然而那步辇上的帐幔却纹丝不动,在大祭司周围,风好像静止了一样。原本他们还考虑了可能是帐幔材质的问题,如今离得那么近,可以看到那不过是普通的布料,能让普通的布料在风中静止,这根本就不是人力所能做到的。
这位东昭大祭司,所拥有的力量比他们想象中还要可怕。
就在这时,帐幔突然轻轻一动,一道白光从里面激射而出,直直掠向傅妧的面门。变故来得突然,萧衍和洛奕齐齐出手,然而……还是慢了一步。
萧衍心中大骇,他和洛奕都是在全力戒备的情况下,尚且不能拦住那人随意一击,可想而知那速度呦多可怕!
在他们抬手的瞬间,白光已然到了傅妧面前!
第12章 动手相搏
那道光来得太快,傅妧还来不及眨眼,脸上的面纱已经化作了飞起的碎片。上好的丝织品就那样被一道光撕裂,宛若雪花飘散在风中。
雪花散尽后,她的真容暴露在所有人面前,立刻有人认出了她,周围的人群中传来了窃窃私语。
“前几天张贴的公告上,画的好像就是这个女的。”
“是啊是啊,生得那么漂亮的人,我这辈子还没见过几个……”
“不知道是犯了什么罪过,要像通缉犯人一样全国搜捕……”
萧衍微微皱眉,踏前一步道:“大祭司,我这次前来是有事相求,还请借一步说话。”说话时,他剧烈的心跳仍未平复,幸好对方并没有要傅妧性命的意思,否则连他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我记得你……”步辇内传来柔和而悦耳的声音,仿佛在记忆中搜索着什么而有些迟疑,“你是萧衍。”
“我这次来是为了……”见对方一副慢吞吞的样子,萧衍急切开口,话还没说完就被对方打断。
“我们的交易已经结束了,我没有要和你说的话。”在记起他是谁之后,大祭司的语声一下子冷了下来。
洛奕急道:“我们来真的是有急事,人命关天……”他的声音戛然而止,从帐幔中飞出的一条白练准确地箍住了他的脖颈,力度使得刚刚好,让他说不出话来,却不会伤及他的性命。
“如果我现在一用力,也是人命关天的事,不过到那个时候,你找来大罗金仙也救不回来了。”幽幽语声自帐幔中传出来,从口气中完全听不出来在和别人角力。傅妧看得分明,洛奕抓住白练的两手已经青筋暴起,显然是用尽了全力。
对方不过轻描淡写,他却用尽全力也无法挣脱,高下立判。一旁的慕三千已经按捺不住,拔剑上前想要砍断白练,谁知那看上去柔软的东西,长剑落在上面却是火星四溅,反震之力传到洛奕手上,他的掌心立刻鲜|血淋漓。
仿佛是被慕三千的行为所激怒,白练陡然收紧,洛奕的脸登时涨红了,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显然很快就要窒息了。
“前辈,请手下留情!”刚才短暂的交手中,萧衍已经知道眼前这人的实力远远超出了想象,因此只好和南宫慕云一起撩袍单膝下跪,希望他能留几分情面。
然而对方只是呵呵一笑,白练又收紧了几分。萧衍的拳头松了又紧,最终向南宫慕云打了个眼色,两人不约而同地抬头跃起,手中长剑出鞘直指步辇中心。
以他们两人的武功,面对百人亦不足惧,然而精钢打制的长剑却根本连东昭祭司面前的那道帐幔都无法穿透。两人手劲齐进,只听得铮然一声,长剑竟应声而断。然而,步辇周围伸出的杠子也都纷纷断裂,沉重的步辇轰然一声摔在地上。
与此同时,帐幔却突然从内部被刺穿了一个小口,一串血珠飞出。
那箍在洛奕脖子上的白练突然松了,似一条蛇般扭动起来,与半空中看不见的力量纠缠在一处。
见洛奕脱困,萧衍在半空中一个后翻落回远处,一抹染了血光的丝线收回袖中。
“这世上果然英雄辈出,”东昭大祭司的气息也有一丝紊乱,“如果我没看错,旁边的那个应该是南宫家的小子吧?不错,功夫比半年前长进不少。”
“大祭司谬赞。”南宫慕云拱手道,语气平淡。
“至于你,”大祭司缓缓道,“如果当年你不曾中毒,今日或能伤我更重。”
萧衍亦学着南宫慕云的样子拱手:“那还要多谢大祭司出手救下我的性命,否则我如何能站在这里。”他说话时的语声平稳,态度也不卑不亢,然而傅妧却分明看到,他手背上裂开的道道血口,像是因缺水却干涸龟裂的土地。
“要叙旧的话,还是回神庙吧。”大祭司终于开口道,随即向一旁的侍从吩咐了句什么,立刻有人上前想要带走仍然在傅妧怀中的小男孩。
“不行,他要跟着我们!”傅妧警觉地护住那孩子道。
见这群人似乎和大祭司很是相熟,那侍从也不敢来硬的,只好求助似的把目光投向了步辇处。仿佛能透过层层的帐幔看到外面的情景似的,大祭司轻笑出声:“果然……是你。”
傅妧奇道:“你认识我?”
沉默良久,帐幔中才传来一道声音:“可以说是认识,也可以说是从未见过。”
听到这样模棱两可的回答,傅妧皱起了眉头,萧衍脸上也是一片凝重的茫然。最坏的预想似乎已经发生了,大祭司的目标果然不是他们,而是傅妧。
第13章 遇见宁王
出乎意料,被带回神庙后,大祭司并没有马上见他们,而是安排了房舍让他们住下。对于他们的行动,他也没有派人多加限制,唯一的要求是不能离开神庙,除此之外一切行动自由。
不得不承认,在见过各地的神庙后,都城的这座神庙最为巍峨壮观。只不过与其它地方的神庙不同,这里并没有大规模地采用白色的基调,而是黑色居多。
地面由纯黑色的大理石铺就,身着白衣的神庙侍从行走其上,对比无比强烈。
傅妧带回来的那个孩子名叫小虎,事后傅妧也曾认真地问题他那天到底看到了什么,小虎只是认真答道:“他是怪物。”但要具体再问下去,他就不说话了。
小虎其实是个很奇怪的孩子,母亲死后,他哭了一会儿后,很快就恢复了正常。看得出他并不排斥傅妧等人,但他也绝不会主动和他们说话,就算别人来问,问十句他最多答个一两句。
大部分时间,他都坐在窗前东张西望,有时候还自言自语,总之奇怪至极。
如果是平常,傅妧一定会仔细地观察他的行为,试图从中找出他这个样子的原因。但是现在她自己也有一大堆烦心事,根本没有这个心思。
大祭司迟迟不接见他们,他们在神庙里能见到的都是一些低级侍从,根本没有任何帮助可言。眼看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洛奕早已心急如焚,在神庙中闹了几次事,却同样没有任何效果。
然而这一天,神庙却突然来了个意外的访客。
傅妧当时正带着小虎在散步,远远看到宁王姜昀正从神庙正殿出来,便本能地叫了他一声。
姜昀回眸看过来,脸上的表情又惊又喜:“阿离姑娘……你来东昭了?”
傅妧淡淡回礼,还没来得及说话,小虎却忽然开了口:“你认错人了,这是傅姑姑,你为什么叫她阿离?”
姜昀这才突然想起,眼前的这张脸,这些日子以来,他已经在画像上见过无数次了。从几个月前,大祭司出关后手中就多了这样一张画像,并下令在全国搜捕。
他一眼就认出来了画中的女子,是曾经在西陇皇宫献艺的琴师洛离,然而他却本能地保持了沉默。他本来和大祭司的关系就不好,对神庙的事务更是分毫都不插手,但看到了那幅画像后,他却派了探子去打听琴师洛离的行踪。
结合听回来的那些情报,再加上眼前这孩子叫的那句“傅姑姑”,姜昀已经确定了她的身份。
“没想到名动天下的傅姑娘,竟然和洛琴师的弟子是同一个人,”他自嘲地笑了笑,“小王自诩阅尽天下美人,竟还让你骗了那么久。”
傅妧垂眸道:“王爷谬赞了,我只不过是个普通人罢了。”
姜昀笑道:“傅姑娘太过谦虚了,只是……你为何会在这里,洛琴师也来了么?”
傅妧抬起头:“我就是为了这件事,想请王爷帮个忙,从前令皇兄不是很欣赏他的琴艺么?如今他家中亲人中了蛊毒危在旦夕,只有大祭司能够解救,如果……”
看到姜昀脸上的神色一分分凝重下去,傅妧的心也沉了下去,话还没说完,整个人已经没了力气。
姜昀真诚地看着她:“为了那一曲宛若天籁的琴音和傅姑娘的绝世姿容,你但凡有任何要求,我本应不遗余力去办,只不过这件事……就算是皇兄开口也是无济于事,所以……”
“为什么?”傅妧皱眉追问。
姜昀叹息一声:“说来话长,如果傅姑娘有时间,我们不妨边走边说?”
听完姜昀的长篇大论后,傅妧才对东昭都城的情形有所了解。她从来只知道大祭司在东昭的地位很高,却没想到竟已到达了这个程度。东昭大祭司的权力,已俨然凌驾于皇权之上了。
尤其是最近十几年,就算皇帝想要见大祭司,也要自己亲自来神庙才行,而且来上十次也会有半数时候是见不到的。而且最近,大祭司闭关的时间越来越久,几乎已经到了不见任何外人的程度。
萧衍之前说得对,在选拔神侍的大会上,是唯一能见到大祭司的时机。
这时,姜昀又苦笑着补充道:“我一直都在想,如果哪天他想取皇兄而代之,必然不费吹灰之力。”
他这话说的很是真诚,语声中透出深深的苦恼。
他的神情不似作伪,傅妧也只好叹息一声,打算说些安慰他的话。
但在这时,小虎却突兀开口:“那个大祭司,他是怪物。”
姜昀身子一震,失声道:“什么?”
第14章 幼童通灵
傅妧看了小虎一眼,本能地掩饰道:“他还是个小孩子,之前受了点刺激,不必太在意他的话……”
她还没解释完,小虎已经再度开口,声音清晰得简直掷地有声:“大祭司是怪物,我看到了。”
傅妧本能地向周围张望了一番,才蹲下身子认真地看着小虎:“你说什么,你都看到了什么?”这个孩子实在是有些奇怪,眼瞳格外明亮,仔细看去,瞳孔中似能散发幽蓝光泽,与常人不同。
小虎和她对视,一字字道:“我看到了怪物,娘说要离他远一点。”
傅妧皱眉:“你在说些什么啊,你娘明明已经……已经不在了。”
小虎却连连摇头:“娘一直在陪着小虎,这里是怪物的地盘,娘不放心,一定要看着小虎离开才行。”他说的一本正经,傅妧却觉得不寒而栗。
她和姜昀对视一眼,彼此眼底都有些困惑,就在这时,小虎却又作惊人之语:“这里还有一些其他的怪物。”傅妧看向他手指的方向,发现那里走过的是一个普通的神庙侍从,看上去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这孩子……一定是这些天来遭遇的变故太多了,脑筋有些糊涂了,”傅妧抱歉地冲姜昀笑笑,“对了,关于这孩子我也有事要拜托你,那天在广场上死去的妇人是他的母亲,能不能请你帮忙找一下他的父亲呢?我自身难保,恐怕将来也护不住这孩子。”
“那天在广场上发生的事,我也听说了,”姜昀缓缓道,声音有些沉重,“想要找到他的父亲,恐怕不容易。”
傅妧听出他眼下似乎别有所意,正待继续追问,却听得小虎又说道:“你们找不到爹爹的,爹爹已经和好多人一起走了。”
这孩子说出来的话越来越不寻常,他那天在广场上就和父亲分开了,这几天一直住在神庙里,怎么可能知道他的父亲去了哪里呢?
然而小虎却紧紧闭上了眼睛,仿佛在描述脑海里看到的情景:“那是一条黑色的河,所有人都排成长长的队伍走过去,犯了罪的人要在那里接受惩罚,才能重新回到这个世界上,不过……那已经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说到这里,他小小的身子忽然抽搐起来,眼皮也在不停颤动。傅妧抱住他大声呼喊他的名字,他却只睁了一下眼睛,就昏了过去。
在一旁的姜昀像是受到了极大的震动,这时才缓缓道:“这个孩子……是通灵者?”
“你这是什么意思?”傅妧摸到小虎手心里满满都是冷汗,急切追问道。
姜昀黯然垂首:“那天在广场上的所有人,除了神庙的人之外,其余人都被处死了,我今天便是来这里转达这件事的结果的。”
“什么?”傅妧失声道,满脸的难以置信,那天聚集在广场的**部分都是都城的居民,外地来的也有一部分,加起来不下万人……这么多人,为什么要全部处死?
“为什么会这样?”起初的震撼过后,她镇定下来少许,继续发问道。
姜昀眼中浮起了深重的担忧和无奈:“这是大祭司的意思,皇兄也……没有反对。”
“但是他们都是无辜的人啊,为什么要无缘无故地下这样的命令?”傅妧觉得自己要晕过去了,这里就是东昭吗?一个如此强大的国家,竟做出如此残暴的行径!
姜昀看了一眼在傅妧怀中的小男孩,缓缓道:“之前我也不明白是为什么,现在大概想明白了一点,这孩子……是你们从那天选拔神侍的盛会上带回来的吗?”
傅妧恍然大悟,如果说要为那些无辜百姓的被杀找到一个原因的话,或许是因为他们在盛会上与大祭司动手的缘故?但是……看姜昀的神色,他想的似乎是另外一件事。
昏睡中的小虎仿佛仍出于极深重的痛苦中,手脚抽搐了一下,嘴唇微微颤动,重复的两个字就是——“怪物“!
刹那间,傅妧明白了一切的根源,因为那天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到了小虎说的话。
如果说,听到这句话的人都要死的话,那么,如今她不是又连累的姜昀?看到对方质询的目光,她匆忙抱着小虎站起来,慌乱道:“我还有事,要先走了。”
匆忙丢下这一句,她就不顾姜昀在身后的呼喊,径直向来路跑去。
小虎虽然瘦弱,但好歹也是个几岁的孩子,傅妧抱着他跑了一段路,腿脚便开始酸软起来。刚拐过拐角,她便冷不防地撞到了别人身上,险些向后坐倒。
幸好对方及时伸手扶住了她,关切道:“怎么了?”
看到萧衍,傅妧下意识脱口而出:“你知不知道有一种人,叫做通灵者?”
第15章 初见分歧
“通灵者?”幽暗的房间里,洛奕重复了一遍,目光落到了躺在床上的小虎身上。
此刻萧衍正在检查小虎的眼睛,并未发现他的瞳孔处有傅妧说过的那种奇异色泽。洛奕皱眉走过来,把手放到他的额头上,闭目感受了一下,才开口道:“他的精神力确实很强,但是否通灵,还要等他醒过来之后再看。”
傅妧知道他说的意思,是要以瞳术来探究那孩子的内心世界,就目前来说,这似乎是最有效的办法。
萧衍却又追问道:“他在姜昀面前究竟说了什么,姜昀才会怀疑他是通灵者的?”
傅妧叹息一声:“他说……大祭司是怪物。”
萧衍的眉心拢起了一道折痕,语气上却故作轻松:“或许他只是被吓到了,那天的气氛有多紧张你们也看到了,他只是个小孩子……”
傅妧犹豫了一下,才把后面的话如实说出:“他还看到了他的父母,还有一些类似于黄泉地府的情景……在他昏倒后,宁王才告诉我,那天在广场上的人,都已经被处死了。”
这个消息给萧衍带来的震撼显然比洛奕要多,他的脸色很快阴沉下来,眸光闪烁不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洛奕却道:“我不在乎这些,我只在乎他肯不肯救秦峥。”
傅妧看向萧衍,似乎在期待他能提出一个办法来。然而回答她的只是长久的静默,萧衍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遗忘了她的目光。
洛奕却等不得了,上前一把抓住萧衍的衣领:“是你说要来找东昭祭司才能救他的,现在我们只是被困在这里什么都不能做,你知不知道时间不多了?再这么耗下去,我们就算长出翅膀也飞不回去了!”
“那又怎样?”萧衍缓缓抬眸,眸底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被他这样的语气激怒了,洛奕狠狠扬起拳头想要打下去:“那又怎样?”他用嘲讽的语气重复了一遍,随即咬牙切齿道:“你根本没有打算救他是不是?你只不过是为了自己的目的罢了!”
傅妧看不过去上前抓住洛奕的手臂劝解道:“你不要这样,这种时候我们应该团结在一起想办法让大祭司帮忙,而不是这样起内讧。”
洛奕看向她时,眼眶已有些发红:“那是我的弟弟,你们可以拿他的性命当做儿戏,但是我不能!”他想要打下去,无奈傅妧紧紧抓住了他的胳膊,他皱眉用力一甩,傅妧便踉跄后退了几步。
在他的拳头还没落下来之前,萧衍已经挣脱了他的掌握,轻巧地侧身避过,同时拉住了傅妧防止她摔倒。看着那两个互相依偎的人,洛奕眼底陡然腾起了红色的雾气:“萧衍,不要以为你这些天来做的事,我什么都没看到!”
萧衍微微皱眉,傅妧却抢先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洛奕冷笑一声:“他每天在这里说没办法,背地里却去见了大祭司,还不止一次!”他发红的眼睛转向萧衍,“说,你骗我们来这里究竟有什么目的?”
萧衍平静地看了他一眼,扬眉道:“那是因为普天之下,能治好秦峥身上蛊毒的就只有东昭大祭司一人。”
洛奕的语声越发森寒:“或许是这样,但你口中的那位大祭司,根本没有要救秦峥的意思,”他话锋陡然一转,“或许,他是有这个本事,但是有人并不想让他这样做!”
他说出这样的话,明明白白是在怀疑萧衍了。对此,萧衍和傅妧都默不作声,在一旁听着的慕三千却忍不住上前给了他一耳光:“不许你这么龌龊地怀疑我师兄!”
洛奕白皙的脸颊上迅速泛起了红痕,然而他眼底的红色雾气却越发浓重。有那么一个瞬间,南宫慕云本能地握紧了剑柄想要上前保护慕三千。然而洛奕只是狠狠瞪了她一眼,就转身拂袖而去,没有再多说一句话。
打完那一巴掌后,慕三千似乎有些发怔,右手也在微微颤抖。她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到自己手上,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竟会做出这样的事。
她是那种敢想敢做的女子,于是在醒悟过来之后便迅速追了出去,南宫慕云怕她做出什么事来,也跟了出去。
房间里除了还昏睡不醒的小虎,就只剩下了萧衍和傅妧。
长久的沉默后,萧衍轻声开口:“你……也在怀疑我吗?”
傅妧皱眉,开口时语声清冷,带了几分息事宁人的意味:“我并没有那样说过……你不要多想。”
萧衍嘴角逸出一抹苦涩微笑:“你是没有说,但你已经那样想了。”
傅妧猛然抬眸看向他,一字字道:“不要用你的想法,来揣测我的!”随着她说出的这句话,两人间的气氛紧张尴尬到了极点。
第16章 登门拜访
经过了前日的争吵后,几人间的气氛变得很古怪,就算坐在同一个房间里商议对策时,也没有了从前的默契。仿佛有一层看不见的隔膜横贯在中间,小心翼翼回避彼此目光的时候,皆是心事重重。
大祭司仍然是杳无踪迹,每次求见,得到的不过是神庙侍从的一句:“祭司大人尚在闭关。”
求见不得,硬闯也是无门。神庙如此巨大,回廊重重,他们根本不知道那位神鬼莫测的大祭司究竟在哪里。
就在一筹莫展之际,一个意外访客却上了门,是东昭宁王姜昀。
他来的突然,看到萧衍也赫然在座时,他似乎并没有觉得意外,只是笑道:“若说之前,我对傅姑娘的身份还有所怀疑的话,看到萧兄在这里,就知道自己没有认错人了。”
萧衍起身淡淡道:“在下颜子潇。”
姜昀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道:“看来我眼神似乎不太好,不过这位颜兄,真的和我从前认识的一个人非常相像。”
萧衍的身份在东昭算是个秘密,因此傅妧起身抢先道:“宁王殿下来这有什么事?”
看他的样子,似乎不是为了萧衍而来的,那么,就只有可能是为了那天小虎说的话。他既然找上门来,或是继续求证,或者是……已经做出了某种决定。
想到这里,傅妧眉心微拢,警惕地看着他。
她和姜昀的交情,仅限于在西陇的数面之缘,以及在离开西陇时说的那几句话。宁王姜昀是惯爱寻花问柳的人,和一个颇有几分姿色的琴师搭讪,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只是,在面对姜昀的时候,傅妧总有种很奇怪的感觉,眼下也是一样。
“傅姑娘好眼力,我确实是有事相求,不过……”他略微沉吟,目光从在场众人脸上一一扫过,“要看这里谁能做主了?”
听他说出这句话,傅妧的眉头皱得越发紧了,这话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听起来都像是在挑拨洛奕和萧衍本就渐行渐远的关系。一山不容二虎,这两个无论在武功还是在心思上都不相上下的男人,很难真正地达到携手合作的目的。
姜昀是看出了这一点,才会说出这样的话,还是……完全是靠本能反应在瞎蒙?
看到没有人回答,姜昀的眉毛挑了挑,语气已几近于挑衅:“看来,我今天似乎是来错了。”说罢,他转身作势要走,眼角余光却一直留意着众人的反应。
这时,萧衍和洛奕却齐齐开口,姜昀心中一喜,脚步随即迟缓下来。
然而下一刻,他却再度僵住,眼底的神情犹疑不定。因为那两个人,一个说的是“好走”,另外一个说的是“不送”,连语气都是一般无二的不屑,像是事先就商议好了一样的默契。
旁人倒是还罢了,性情直爽的慕三千却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不得不说姜昀也不是一般人,受到了这样的对待,他脸上非但没有丝毫怒容,瞳孔深处甚至还藏了些微笑意。
“两位还真是异口同声,”说了这一句后,他的话锋陡然一转,径直对傅妧道:“傅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傅妧脚步方动,萧衍和洛奕却不约而同地从两边抓住了她的手臂。这一幕落在姜昀眼底,他眼中笑意更盛,却只目光灼灼地盯着傅妧,一语不发。
面对左右两边如出一辙的关切目光,傅妧只沉声道:“宁王殿下是光明磊落之人,而且这里是神庙,不会有事的。”
她既然这样说了,那两个人才悻悻收手,看着傅妧跟在姜昀身后走了出去。
春日的风迎面吹来,姜昀略微回眸,便取下肩上披风要为她披上,傅妧却本能地侧身避开。姜昀一怔,才勉强笑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看你穿的单薄。”
他是万花丛中穿身而过的高手,这些温存款曲的举动自然是信手拈来。傅妧不去理会这茬,只沉声道:“殿下有什么事直说就是。”
见她神情郑重,姜昀也不好再说笑,便正色道:“不知傅姑娘此行来东昭,是有什么事呢,我能否效劳?”看到傅妧清澈的目光,他浅浅一笑,“东昭大祭司虽然手眼通天,但在东昭,也并非只有他一个人有能力帮你们的。”
他的言下之意,傅妧已经隐约明白,然而面对他充满希望的目光,她却只能拒绝:“宁王的美意,我心领了。”
姜昀皱眉:“你是在怀疑我的能力?”
傅妧的声音宛若叹息:“岂敢,只不过我需要帮助的那件事情,普天之下只有贵国大祭司一个人做得到。”
第17章 灾星之说
“可是我看大祭司的样子,并没有要帮你们的意思。”姜昀悠悠开口。
傅妧眉眼一挑:“那又如何?”对方既然找上门来,显然是有备而来,只不过他太过小心,总想让她先开口求助,自己再揭出底牌,她偏偏不顺他的心意,反其道而行之,故意表现的十分不屑。
若是想要谈条件,这种态度未免也太过敷衍了。见他久久不答,傅妧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
姜昀叹了口气,承认道:“是我错了,不知现在补救是否还来得及?”
傅妧停下脚步,却并没有回头,只淡淡道:“说来听听?”
姜昀追上去两步,用极低的声音道:“大祭司不肯出手帮忙,你们便只能一日日地在这里耗下去,如果我皇兄肯出面要求,或许大祭司会有答应的可能。”
“宁王的意思,是肯为我们向你皇兄通融了?”傅妧的目光中略含了点警惕,世上没有肯无缘无故帮助别人的人,姜昀和他们并没有什么交情,如今却送上门来主动提供帮助,背后一定还有其他的条件。
谁知姜昀却面露苦笑:“皇兄的心思如果能随我左右,我也不必如此苦恼了,”略微停顿了一下,他又补充道,“若是皇兄能听进去我一言半语,东昭也不至于弄得像如今这样乌烟瘴气。”
傅妧无心卷入他们的内部纠纷,正想出言制止,他却猛然撩袍单膝跪地,声音中多了前所未有的恳切:“请你施予援手,拯救东昭子民于水火之中!”
傅妧啼笑皆非,这人敢情是在病急乱投医么?
“宁王似乎是想错了,我不过是一个普通女子,哪里会有那样的本事?”话已经说到了这份上,似乎再没有谈下去的必要了。
她再欲举步时,却听得他在身后道:“难道你就不好奇,那幅画像是从哪里来的么?”
这虽然是个疑点,但也未必就无迹可寻。想到这里,她沉声道:“这世上见过我的人多得很,其中会作画的人也不少,留下一两幅画像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姜昀微微一笑:“这话自然不错,我在西陇时见到洛离姑娘惊为天人,也曾想留幅画作为念,可惜拙笔不才,不能描摹出你形容之一二,一直深以为憾,”他停顿一下,话锋陡然一转,“奇怪的是,有人连一面都不曾见过你,就画出了那样一幅形神兼备的画,这……不是很奇怪吗?”
傅妧心中微微一动,立刻问道:“是谁?”
“就是那个最近一直闭门不出的——东昭大祭司。”姜昀的话语铿锵有力,说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事实。
“怎么可能?”这是傅妧的第一反应,早在她来到东昭之前,那幅画像就已经存在了,难道……是他去北燕为萧衍治伤的时候见过她?
似乎也不可能,傅妧清楚地记得那幅画像上,自己的眼角赫然有一点朱砂痣,而那颗痣,却是在她离开北燕后,由洛奕为她亲手点上的。无论如何都说不通,除非这位大祭司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去了西陇,在那里见过她。
看到她犹疑不定的神情,姜昀再度开口:“据我手下的探子回报,大祭司某夜观星,回来之后便画了这样一幅画像,分发到各地神庙分坛,让他们务必把画中的女子带来都城,其中原因为何,傅姑娘难道就不好奇吗?”
傅妧抬起眸子,直截了当道:“我更好奇的是,宁王无缘无故和我说这些,究竟是想得到什么?”
“很简单,”姜昀扬一扬眉毛,“你们这次来东昭,是要求大祭司去救一个人,我对那个人是谁并没有兴趣,只不过是希望大祭司能暂时离开都城一段时间罢了,而你们所求之事恰好能做到这一点,不是吗?”
看到傅妧探询的目光,他进一步解释道:“我想帮你们,只不过是想让皇兄暂时脱离大祭司的影响罢了,你自己也亲眼看到了,在他的建议下,东昭已经变成了什么样子,如果再这样下去,迟早会弄得天怒人怨,到时候,东昭根本就没有在四国中立足的余地了。”
“为什么会找上我?我不觉得,我有劝大祭司帮忙的能力,也同样不觉得,你的那位皇兄会同意帮忙。”傅妧淡淡道。
“你可以的,只有你可以。”姜昀突然抓住她的肩膀,眼中射出坚定的目光。
“我偷听了皇兄和大祭司的谈话,他画中的人,据他所说是降临东昭的灾星,将会给东昭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他最后如是说道。
第18章 提议合作
“灾星?”傅妧好笑的重复了一遍,“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应该立刻杀了我为东昭除去这个隐患才对,为什么还要留我住在这里?”
姜昀的嘴角勾了勾,眼中却殊无笑意:“那不过是大祭司的一面之词罢了,灾星之说我是不相信的,但是后面一句,却未必没有可能。”
傅妧皱眉:“你这是什么意思?”
姜昀目光灼灼:“大祭司说的话不可全信,在我看来,说不定是你的到来威胁到了大祭司,所以他才不惜倾举国之力也要抓住你,”他微微耸肩,“这不过是我的猜测,信不信由你,但如果真被我不幸言中,不仅你现在有危险,和你一起来的人,也都处在极大的危险中。”
“在我看来,”傅妧用了和他一样的句式开头,“宁王的意思是,如果不和你合作,我们就会有危险。”
姜昀点头:“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但是,你为什么要选择在这个时候和大祭司为敌呢?”傅妧看着他,敏锐地抛出了这个关键的问题。姜昀身为东昭皇帝的亲弟弟,在东昭可谓是举足轻重,如果他想对付大祭司,为何之前的十几年都没有动作,非要选在这个时候呢?
这个疑点实在是太明显了,她不得不慎重考虑。被人利用来争权夺利,对于傅妧来说也不是第一次了,这一次如非必要,她并不想参与到权力的斗争中来。除非……这是能救秦峥的唯一办法。
姜昀的脸色凝重了许多,良久才道:“那是因为从前,大祭司虽然行为古怪,却并没有威胁道东昭的国本,而现在,如果再不加制止,整个东昭就会落入他的手中,到时候,这里才会变成真正的人间地狱。”
“人间地狱……”傅妧轻声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想起了一路上的所见所闻,心头越发沉重下来。
但是……她抬眸看着眼前这个人,眸光深处仍有隐约怀疑,他说的这些是真的吗?
仿佛看出了她的不信任,姜昀轻声道:“看你的样子,一路上大概也看到了不少有所触动的事了吧,不过那些和大祭司在都城的所作所为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如果你有兴趣,今晚我可以带你去看。”
看到傅妧犹豫不决的样子,他出言相激道:“眼见为实,不是吗?”略微停顿一下,他又补充了一句,“如果你信不过我,可以找个人陪你一起来,至于那个人是萧衍还是洛奕却要你自己斟酌了,记住,不能带更多的人了。”
“今晚我会奏请皇兄,允许我请你们入府赴宴,到时候你如果愿意去见识下大祭司的所作所为,我就带你们去看。”
说完这一句后,他便转身离开了,留下傅妧一个人在廊下发呆。
午后,东昭皇帝的口谕就传来了,允许琴师洛奕等人去宁王府做客。有了皇帝的谕令,神庙中的仆从自然不敢阻拦,由着他们被王府派来的马车接走了。
萧衍不能暴露身份,因此只和南宫慕云打扮成侍卫模样。至于洛奕和傅妧,倒可以光明正大地用琴师的身份出席,慕三千则扮作她的侍女,倒也遮掩得过去。
出乎意料,姜昀并非只请了他们过府,还有朝中的许多官员,俨然是盛大宴会的样子。
在门口迎接他们一行人时,姜昀表现得就像之前从未去神庙探望过他们似的,极尽寒暄之能事。傅妧从他身旁走过时,清楚地听到他开口道:“想好了没有?”
她迅速瞥了他一眼,轻轻地点了点头。
姜昀说得对,眼见为实,他既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一定是有备而来,那么见识一下又何妨?
见她已经同意,姜昀嘴角掠起一抹笑意,随即吩咐下去,将一切都安排停当。
为了让傅妧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席,姜昀特别为她安排了用屏风挡住的席位,又选了个身量和她差不多的婢女坐在里面。洛奕身为这次宴席的主客,离开不太好,而萧衍本来就扮作的侍卫,不能上席,就算离开了也不会有人知道,所以傅妧思忖再三,还是只私下里告诉了萧衍待会儿陪她出去一趟。
至于姜昀,上一刻她还看到他坐在主位上谈笑风生,下一刻他已经穿着夜行衣出现在了身后。看到她诧异的目光,姜昀笑道:“这世上相貌相似的人多得很,就算生来本不相似,使些小手段在脸上,也不会有**胆到要去揭下宁王的面皮看一看。”
他眉尖轻扬,露出邪魅微笑:“时间不多,我们还是快去快回吧?”
第19章 血池之谜
马车在城里兜了个圈子,便径直跑向了城外。下了马车便看到面前的密林,傅妧忍不住皱眉:“你要带我看的,就是这荒郊野地吗?”
这里显然是一片荒无人烟的地方,会有什么值得一看?
面对她的质疑,姜昀微微一笑,准确地走到林中的某处空地,把手伸入柔软的泥土中,拉出了一个铁质的把手。
“麻烦萧兄……啊不,是颜兄过来帮个忙。”他微笑道。
萧衍走过去抓住另外一个把手,两人齐齐用力,一道隐藏在土下的铁门便被拉了开了,黑黢黢的地道入口显露在面前。姜昀吩咐跟来的侍卫守好入口后,便率先走了下去。
地道并不长,快要走到尽头的时候,姜昀弄熄了火把,提醒他们把脚步声放轻。火把熄灭后,地道陡然变得昏暗下来,在眼睛适应了黑暗后就可看到,前面的石壁上透出几抹光束,似乎是凿的小孔。
姜昀并没有立刻让他们过去,而是拿出几块布巾示意他们蒙上面孔,他低声解释道:“只是为了让呼吸声变得不那么明显,里面的人虽然警惕性不高,但还是小心为上,为了这条密道,我花费了无数人力物力,还指望着以后能派上大用场呢。”
说出这番话时,他的声音压得极低,且十分贴近傅妧,傅妧下意识地往萧衍旁边靠了靠,姜昀倒也算知趣,不再说什么,只等他们把口鼻蒙上之后,便继续向前走去。
地道里弥漫着一种奇怪的味道,蒙上口鼻后明显好了些,至少不会让人觉得难以忍受。
前面的墙壁上果然凿了可供窥视的孔洞,十分细小。把眼睛贴上去之后,傅妧才明白之前闻到的那种奇怪味道是从何而来了,她极力控制住自己,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
眼前的情景实在太过诡异,大约也是建在地下的密室,整间屋子几乎都被一个巨大的池子所占据,边上只留了很少的空隙,看上去就像是浴室一样。只不过那用白石砌成的池子里,存的并不是水,而是鲜红色的——血。
普通人的血,放出来不久就会变暗凝结,然而这里的这么多血,却丝毫没有要凝结的迹象,反而蒸腾起丝丝白气,像是被加热了一样。
面前凿了小孔的墙壁很厚,地道里奇怪的味道就是从这几个细小的孔洞中传过来的,可想而知那间屋子里的血腥味已经浓重到了什么地步。这是傅妧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血,不禁隐隐作呕。
那一池血不知已经存放了多久,周围的白石都已经被侵染上了红色的纹路,好像是一张红色的网,托住了那一池血水。
就在她已经不想再继续看下去了的时候,平静的血水表面突然起了变化,一只手突然从里面伸了出来。
傅妧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得后退一步,幸好萧衍及时扶住了她。待她平复了心绪再回去看时,发现血池中的那人已经走了出来,在两名穿着白袍的神庙侍从的帮助下披上了一件白袍。
许是那两名侍从并没有把他的身体擦拭干净,纤尘不染的白袍披在身上,顿时透出了血痕来。
那男子低头看到,顿时勃然大怒,他还未说话,那两名侍从已经战战兢兢地跪下了。
“没用的东西!”那人冷哼一声,伸手掐住其中一人的脖子,把他往血池的方向掷了过去。他的身子尚未触及到血水表面时,原本已经平静下来的表面却又再度裂开,从里面伸出了仿佛触手一样的东西,把他卷了进去。
傅妧的眼眸陡然瞠大,她看得分明,在触手卷到那人身体的时候,那人的表情瞬间扭曲至极。
轰然一声,触手带着那人落回水面,血花四溅。短暂的扭曲挣扎后,水面重新恢复了平静,而那被卷入血池的人,就再也没有上来。
傅妧再也看不下去了,只不过短短的一会儿工夫,她的双腿已经酸软至极。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跌跌撞撞走出那条密道的,当重新呼吸到外面的空气时,那种恶心的感觉才慢慢退去。
“那个人是谁,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她喘息着问道。
姜昀并没有正面回答她的这个问题,而是淡淡道:“你现在应该明白,为什么听到那个孩子的话,我会那么震惊了吧?”
傅妧皱眉:“难道……那个人就是大祭司?”话刚出口,已被她自己否定,她见过大祭司的手,和刚才那个人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果然,姜昀也摇了摇头:“如果是他,我哪里敢在他隔壁挖出一条地道来,那人只不过是此地神庙中的一个低阶祭司罢了。”
第20章 言语离间
“什么?一个低阶祭司,也能那样草菅人命?”傅妧难以置信道,随即俯身干呕起来。闭上眼睛,刚才那一幕仿佛就在眼前回放,少年年轻稚嫩的面孔瞬间充满了对死亡的恐惧,那巨大的触手如同死神,将一条鲜活的生命瞬间拖入地狱。
那一池鲜血,是否都是从无辜的牺牲者血脉中流出的?那一瞬间,傅妧想起了小虎说过的话——“那个大祭司是个怪物!”
大祭司是不是怪物她尚且不能确定,但刚才那个人,绝对不是普通的人类。试问有谁会有用鲜血洗浴的怪癖,而且他还能在血池中浸泡那么久都不用呼吸。
那血池中分明有着更可怕的怪物,他在里面浸泡多时毫发无伤,却在瞬间就夺去了另外一个少年的性命……
姜昀却在这时候开了口:“神庙曾经花费大量人力,在地下开凿出了许多这样的石室,其他房间内的情形如果我虽然没有亲眼目睹,但我可以告诉你的是,估计情况也都差不多。”
一双温暖而有力的手托住她的肘弯,萧衍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这些话,我们还是先回去再说吧。”
傅妧已经说不出话来,只点点头,他们便坐上马车重新回宁王府去了。
宴会上依旧歌舞升平,在座的还有几位神庙中的祭司,显然是与姜昀相熟的。能出入宁王府的祭司,在东昭的地位显然也不低。
看着他们洁白的长袍,傅妧眼底却漫起了血色。她悄悄溜进屏风后面,席上众人正把酒言欢,几乎无人注意到她的举动。
然而,远远坐在另一头上座的洛奕,面色却凝重了几分。他举杯将杯中美酒尽数灌下,却无法驱散心头那种烦闷之感。
她……这是去了哪里?之前坐在屏风后的那个身影,骗骗别人还可以,但他却一眼就看出来了,那不是傅妧。后来他借故出去了一趟,也没有看到萧衍的影子,他们……是一起离开的吗?
虽然看到傅妧回来后,他心头的一块大石落下了少许,但一种更深重的担忧却蔓延开来。
他并不是第一次觉得,他和她的距离已经越来越远了,然而这一次因为有萧衍夹杂在中间,这种感觉分外明显,也格外沉重。
洛奕并不是一个容易醉的人,但这般一杯接一杯的灌下去,也有了几分醉意。
朦胧中,他只觉得那道屏风后影影绰绰的人影越发清晰起来,一双眼睛光华流转,生花妙笔难以描摹其中之一二。然而那双眼睛,无论如何都不会看向他。
这样想着,洛奕的手腕陡然一沉,半杯残酒就此泼在衣襟上,十分失礼。
宁王府上的仆婢十分善解人意,当下便引着他转向后堂更衣。他才刚脱下被酒渍染脏了的外袍,耳畔已听得脚步声响,他眸光一沉,转身时手中已经多了软剑,稳稳指向来人的脖颈。
姜昀拍手笑道:“果然幻夜阁的阁主,喝了这么多酒,拿剑的手都不曾抖上一抖。”
听到他道破自己的第二重身份,洛奕脸上没有丝毫变色,只淡淡道:“王爷莫不是多喝了酒?”
姜昀含笑道:“大家都已经是自己人了,何必还这么见外,放心,这个秘密不会有别人知道的。”他小心地用两根手指捏着软剑前端,把它从自己脖子上移开。
看到洛奕仍然充满警惕的目光,他才恍然大悟道:“你别想错了,我并没有派人去查你的来历,更何况这样的事,如果不是有人告知,以我的能力,就算查也查不出来,想想也是,有谁会知道享誉天下的第一琴师,竟然还是幻夜阁的阁主呢?”
洛奕皱眉:“是谁?”那一瞬间,他眼前闪过了傅妧和萧衍的影子。
姜昀却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自顾自道:“洛兄不必生气,既然已经成了盟友,总要表达出相当的诚意……”
“谁跟你是盟友?”洛奕缓缓收剑,语气十分不屑,说罢,他连看也不看一眼姜昀,径自抓起外袍披在身上向外走去。
方才压抑的酒气仿佛都冲上了头部,他只觉得连视线也模糊了几分。
是已经达成了协议了么?在他还完全不知情的时候……像是突然多了许多虫子在心头咬噬着,难受至极却落不到实处。
后面追出来的姜昀扬声道:“我知道你武功很高,但那天在广场上你应该也看到了,想要打败大祭司,只靠孤勇是没有用的。”
洛奕猛然停步回身:“你说什么?”
第21章 出言试探
那天在回去的路上,洛奕一直一言不发,直到回到了神庙后,他才拉过傅妧就走。萧衍看出他满怀心事,于是识趣地并没有跟上去,反倒是慕三千伸长了脖子张望,神情中似有一点疑惑。
见状,萧衍淡淡道:“三千,你先回去休息吧。”
慕三千没有理会他,仍是不甘心地向洛奕和傅妧离开的方向看了几眼,然后才闷声道:“你就这么放心他们?”
萧衍失笑:“难道我要寸步不离地跟着她?”他略微停顿了一下,才正色道,“喜欢一个人,并不是整天跟着她就行的。”
慕三千皱一皱眉:“谁说不行,师兄你不就是这样做的吗?从北燕追到西陇,后来是南楚和东昭,你几乎追着她跑遍了整个天下,连战事大局都不顾了,你自己都这样了,还有什么道理来说我。”
看到萧衍沉默不语,慕三千到底是有点心虚,还是低下头补充了一句:“好了师兄,算我说错了。”
萧衍淡淡一笑:“你没有说错什么,我……好像确实是这样做的。”说话的时候,他的眼睛却看向了南宫慕云,后者一如既往的淡然。
萧衍拍拍他的肩膀,意有所指道:“所以,你们也看到了,像我这样一直追着跑也是不行的,有些人看起来敢想敢做,但在感情上却天生是被动的,所以……说出自己的心意也很重要。”
慕三千显然在想着自己的心事,脚尖在地上划来划去,并没有把这番话听进去。南宫慕云眼底却掠过了一道波纹,萧衍见他已经明白自己的意思,于是便不再多说,先回房间去了。
萧衍既然走了,旁边只剩下一个少言寡语的南宫慕云,洛奕和傅妧又是早就走得不见人影了,慕三千也觉得无趣,便也要回房休息去了。
她身形方动,南宫慕云却出声叫住了她:“三千……我有话要和你说。”
慕三千茫然回头,见他脸上一副郑重的神情,只道他又要说教,立刻有些垂头丧气,声音也是闷闷的:“南宫师兄要说什么?”
听到她称呼自己为南宫师兄,南宫慕云的神情黯淡了少许,半晌,他才终于开口,说出的却全然不是心中所想:“三千……有些事是不能强求的,洛奕那个人……”
他才刚说出洛奕的名字,慕三千就气冲冲地抬起了头:“连你也是那样想的吗?”
南宫慕云被她突如其来的问话问得摸不着头脑,下意识地问了一句:“什么?”
慕三千却已经被激怒了,登时连珠炮般道:“你也觉得天下所有的男人都应该围着她转?从前颜师兄是这样,现在洛奕也是这样,难道她要一女嫁二夫不成?我差点忘了,还有西陇的那个秦峥,和她的关系好像也非同一般,真是好本事!”
南宫慕云脸色一沉,皱眉道:“你不要这样说。”
慕三千的脾气本来就火爆,如今南宫慕云这近似于责备的话语,更是在她的怒火上浇了油。她倔强地抬眼瞪着南宫慕云:“怎么,连你也想做这其中的一个,就因为生了一张漂亮的脸,就可以对每个人都一样好,想把天下的男人都一网打尽么?”
听她越说越过激,南宫慕云沉声喝止道:“不要再说了。”
慕三千冷笑:“怎么,是南宫师兄说有话要和我说,现在没有了是吗?”她扬起下巴,“如果师兄没有话要说,我就先回去了。”
她在师兄二字上格外加重了语气,南宫慕云看了她片刻,终于还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看着她气冲冲地离开。
而另外一边,傅妧和洛奕的谈话,显然也不是很愉快。
一开始,洛奕一直一言不发,只是拉着她漫无目的地向前走去,一路上引来无数神庙侍从的侧目。眼看着再往前走就要到不熟悉的地方了,傅妧终于停下脚步把手抽出来,疑惑道:“你怎么了?”
走在前面的洛奕猛然回身,脸上虽然挂着淡淡的微笑,眸底却是一片冰冷。
“没什么,只是想问你……觉得今天的宴会怎么样?”他探询的目光投在她脸上,仔细搜索着每一处的神情变化。
傅妧满心里还想着在密室看到的诡异场景,但在事情没弄分明之前,她又不想让洛奕也多一层担心。毕竟,现在忧心秦峥的事已经让他够上火的了。
于是她也勉强笑了笑:“还不错,宁王府很气派,宴会很……盛大。”
洛奕眸光一沉,却接着追问道:“那我今天弹的那首曲子,和从前比有没有退步?”
第22章 事出突然
傅妧愣了一下,才笑道:“你是天下第一琴师,怎么会有退步的时候呢,不必如此谦虚吧?”她的语气中带了几分玩笑的意味,却是避重就轻,将刚才的问题一语带过。
看到她的笑容,洛奕不自觉地牵动了一下嘴角,仿佛想笑,然而一抹笑意,不曾抵达脸颊,就已在途中突兀地消失。
短暂的静默后,他终于开口,说出的却是:“很晚了,回去睡吧。”
傅妧本就心乱如麻,自然也不会拒绝这个提议,她急于离开洛奕的注视,因此并没有留意到他瞳孔深处深藏的落寞。
傅妧刚推开房门,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窗前。听到了她的声音,萧衍却并没有回头,径自开口道:“姜昀的意思,你怎么看?”
傅妧没有回答,只疾步上前从背后抱住他的腰,把脸颊贴在他的后背上。
她甚少这般主动热情,萧衍愣了一下,才握住她交叠在自己腰间的手,柔声道:“手怎么这样冷?”
“我在害怕……”良久,她才犹豫出声,“我害怕自己会做出错误的决定。”
萧衍轻轻拉开她的双手转过来,嘴角带了点笑意:“错又怎样,就算你大错特错,我也承认你是对的,若是有谁不服,就让他来找我挑战,你说怎么样?”
“你以为自己永远不会输么?”她仰脸认真问道,眉间似蹙非蹙。
“为你,我不容许自己输。“他简短地答了一句,忍不住吻落在她眉心,想要将那些细浅的纹路吻平。
他的唇,微凉,却像是带了镇静的作用,能将脑海里那些纷乱的思绪一一熨平。傅妧闭上眼睛,把所有烦恼都暂且推出去……
宽大而柔软的床榻上,两人静静相拥,却没有任何欲念。
看到怀中女子亮晶晶的眼睛,萧衍失笑:“你如果再不闭上眼睛,我可要冒犯你了。”说着,他便故意凑到她耳边,暧昧道:“听说如果睡不着的话,两个人应该……”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因为傅妧忽然侧过头来,柔软的嘴唇恰好碰上他的。
如蜻蜓点水般,她一触即退,尔后笑得眉眼弯弯:“我要睡了,你出去的时候别忘记把门关好。”
他兀自在回味那一吻的滋味,当下极不情愿道:“这里的床又不是不够宽……”
“别忘记你现在的身份只是个侍卫,”她笑着戳了戳他的胸口,随即神情又凝重下来,“最重要的是帮我看着点洛奕,我总觉得今天他有点奇怪。”
刚才洛奕说话的语气,总让她觉得不对劲,但具体不对在什么地方,她却想不到。难道是发现了她在宴会中途曾经离开过?如果是这样的话,也不至于要生气吧。当然,最大的可能就是他还不能放下对她的情意,而这,也是她为何不愿多说而要选择匆匆离开的缘故。
从始至终,她给自己和洛奕的定义,始终都是合作伙伴,最多……是朋友。
她可以豁出性命帮他做任何能救秦峥的事,也不希望看到他有什么损伤,但是,她永远都不能对他的情意给予回报。因为不能回应,所以只好选择沉默。
正自思忖间,额头却被弹了一下,傅妧回过神来,看到了萧衍故作愠怒的表情:“和我在一起的时候还敢想别人,是不是该罚?”
“你快回去吧。”她不接他的话茬,只用手推他。
萧衍无奈地笑笑:“你现在欠我的,我可都记下了……”
“好了,快走吧!”傅妧忍着笑把他推下床,然后裹紧了身上的被子装睡,直到听到门被关上的声音,才悄悄睁开眼睛偷笑了一下。
和萧衍见面最大的好处,就是能让一颗漂浮不定的心落到实处。带着一种天塌下来也有他顶着的想法,她真正闭上了眼睛,准备好好睡一觉,先养足精神再来想那些让人头疼的事。
然而才刚睡着没多久,她就毫无预兆地从梦中惊醒了,一颗心突突地跳动着,说不出的难受。
门一下子被推开了,衣着整齐的慕三千奔了进来,显然是没有睡过。傅妧忙从床上坐起来问道:“怎么了?”
慕三千的声音里带了哭腔:“洛奕……洛奕他被神庙的人扣住了!”
傅妧大惊失色:“怎么会这样,你师兄呢?”她明明让萧衍看着点洛奕了,怎么还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他们也带人来抓颜师兄和南宫师兄了,我刚才看到的……我是因为……因为一直没有回房,所以才躲过去的……”慕三千解释道。
她话音刚落,门已经再次被推开,一群身着白袍的神庙侍从鱼贯而入,每人脸上都是严肃至极点的神情。
第23章 死而复生
傅妧皱眉道:“你们这是做什么?”从前这些人对待他们虽然也不算礼待,但至少不曾这样明火执仗地闯到房间里来。
慕三千已经抽出了手中的剑,喝问道:“你把他们抓到哪里去了?”
之前她虽然说是回房睡觉,但终于还是放心不下洛奕,于是悄悄地找了去。后来看到傅妧和他说了几句话就各自分开了,而洛奕一个人却在神庙里游荡开了。
她看他的样子似乎很不对劲,于是便悄悄地在后面跟着。谁知他和一个穿白袍的人说了几句话后,就跟着那人走进了路边的一处暗门里,再也没有出来过。她本来想偷偷溜进去,谁知还没把这个想法付诸于行动,就来了一群人把守住了那道门。
无奈之下,她只好回头找萧衍和南宫慕云帮忙,谁知在外面就看到已经有人找上了他们,说是洛奕擅闯神庙禁地,要连同他们一起扣押起来。
见此情景,她自然不能再跟进去送死,只好掉头来找傅妧了,希望她能想出法子。但是没想到这些人来的那么快,她还没来得及说出事情原委,他们就已经找上了门。
傅妧披衣起身,伸手按住慕三千的手臂,低声道:“不要冲动,他们怎么样了?”
傅妧现在最想知道的是萧衍的打算,他既然没有来,显然是没有打算反抗。既然如此,慕三千如果贸然动手,最后吃亏的还是她自己。
“师兄他们都已经被带走了,”慕三千急道,“我要和他们拼了!”
“放下剑,”傅妧的语声严厉了几分,“你的两位师兄都不曾出手,你这样做只会把事情弄得更糟。”
慕三千愣了一下,才悻悻地收了剑,眼神却依旧警惕。
“果然还是傅姑娘深明大义。”一个柔腻的声音传来,似曾相识,傅妧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只见一个人已经从众多白袍侍从中间走出,身上的白袍绣着精致的花纹。
她记得这个声音,是和萧衍一起在密道中偷窥时听到的那个声音。看他现在的衣着打扮,显然是神庙中颇有地位的人。
“傅姑娘,大祭司有请。”他彬彬有礼道,幽黑的瞳孔里散发出神秘的光彩。
“你是谁?”傅妧警惕问道。
男子微微一笑,一旁已经有侍从代为介绍道:“这是叶拓祭司。”
能被这些人用如此恭敬的语气称为祭司,这个人在神庙中的地位一定很高。但是傅妧看到他,总会想起之前在血池中伸出来的狰狞触手,他柔腻的语声也像是一条毒蛇,给人带来冰冷黏腻的感觉。
“我和你一起去!”慕三千上前道,手指仍紧紧握住剑柄。
叶拓看了她一眼,下一个瞬间,他已经移步到了她身旁。慕三千手中的剑才刚拔出寸许,叶拓的手已经按上了她的后颈。慕三千连一点声音都没能发出,就软软瘫倒。
变故就发生在电光火石间,让人目不暇接。
“傅姑娘不必担心,我是奉了大祭司之命来请姑娘前去一叙的,请。”他微微躬身伸手,露在袖子外面的手中修长而苍白。就是这样一只手制服了慕三千,也是这样一只手,瞬间就夺去了一个少年的性命。
实力悬殊若此,萧衍和南宫慕云既然都没有抵抗的想法,她似乎也只好认命,一切等见到了那位大祭司再说。
然而,经过一个少年侍从身边时,她却猛然停下了脚步,险些惊呼出声。
那少年也适时抬头,投来警惕的一瞥。傅妧只觉如遭重击,看那少年的形容,赫然就是之前在密室中伺候叶拓沐浴的那个,也是被那奇怪触手拖下血池的那个。
他……明明已经死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一模一样的脸容,除了肤色稍微苍白了些,并没有其他变化。
察觉到背后传来叶拓质疑的目光,傅妧不敢露出异样,只惴惴不安地向前走去。难道之前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幻象?不可能,萧衍应该也看到了,或许,等问过他再想这件事也不迟。她努力平定心神,稳稳向前走去。
而那个死而复生的少年,也在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脚步。
走了两步之后,傅妧突然回眸向叶拓发问:“你要怎么处置她?还有,小虎在哪里?”
叶拓笑了笑:“傅姑娘,我对你们并无恶意,他们现在只不过是被关押起来了,性命无忧,至于慕姑娘,我待会儿也会送她去和两位公子团聚,你只要去见大祭司就行了。”
傅妧点点头,待她走出房间后,刚才那个少年才压低了声音对叶拓说:“她好像知道点什么。”
叶拓点头,半晌才阴郁道:“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