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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飞刀朵朵     飘在大唐txt下载     飘在大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51章 大云无想(下)

    第151章大云无想(下)

    从两仪殿出来,杨悦顾不上出去找李淳风,先往凝云阁去。

    心中对这个武眉儿大是生气,暗暗自责。一代才女李清照便这样被自己剽窃了去,当真是无颜面对“后世古人”。

    进入凝云阁,先听到一阵笑声飘过来,是从武眉儿的房间飘出。

    从窗户里看去,武眉儿的房间很是热闹,不少人围着她坐成一圈。

    “……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萧才人笑着说道,“只此一首,武才人的诗便是宫中第一,当仁不让。”

    “徐充容的诗才向来独冠内宫,没想到又来一个武才人,也是这等诗才。到是与徐充容相得宜彰。”坐在一旁微笑的是千金长公主。

    千金长公主是神尧皇帝李渊的第十九个女儿,是最小的一个,尚未出嫁。

    “徐充容?”萧才人性子向来直率,没有说下去,却微微地撇了撇嘴,言下之意,似是十分不屑。

    徐充容一向不喜与人说笑,便是与杨悦、燕德妃在一起时,也大多只是静静不言。因而在宫中其他人看来,便是持才傲物,很是孤高,令人不可接近。

    武媚娘则恰好相反,不仅活泼俏皮,而且最爱说笑话。嘴又甜,天真烂漫没有心机,又肯刻意讨好众人,所以大家见了武才人写的诗,便是没有徐充容那般高明,也定会大赞武才人。更况李清照千古才女,她的诗又岂是一个内宫之中的徐充容能相提并论。

    房中除了萧才人与千金公主,还有萧美人、杨婕妤与丹阳长公主。

    在众口夸赞武眉儿的当,杨婕妤也没有闲着,从书案上拿起一幅斗方,笑道:“要我说武才人这手字,更是宫中诸妃第一。”

    “如果拿给圣上看,圣上一定以为是自己写的‘飞白书’。”萧美人也不呈多让,笑着捧场。

    萧美人说得有点言过其实。武眉儿埋头苦练写字,加上先天在写字上的天赋,的确已经达到相当不错的水准。然而“飞白书”,毕竟才练不久,与李世民的字相差还很远。

    武眉儿被众人夸赞,小脸微微涨红,从萧美人手中抢下那幅字,笑道:“萧姊姊快莫要笑话人,我才不过练了几天,怎敢让圣上看到。”

    口中虽然如此说,眼中却闪过几分自得。

    武眉儿这些天突然又得到圣上宠爱,比徐充容召侍的次数还多了些,平日相熟悉的年轻嫔妃聚到武眉儿这儿,希望与武眉儿搞好关系,或者想得到武眉儿在圣上面前一两句美言,也是人之常情。因而前来与武眉儿搞好关系十分必要。

    不过千金长公主与丹阳长公主,似是没有这个必要。尤其是丹阳长公主刚刚新婚不久,不在公主府上陪驸马,怎会有空到这儿来闲磨牙?

    “看来眉儿的人缘到是不错。”杨悦微微一笑。武眉儿这一点的确让她有点刮目相看。她没想到武眉儿会在这宫中住得如鱼得水,有声有色。

    杨悦却不知道,武眉儿如此受到大家欢迎,其实也有她一份功劳。隋国公主与武才人是闺中密友,如今在内宫众所皆知。而隋国公主深受圣上赏识,只这一点便足以令宫中人不敢小觑。见不到杨悦,但与武眉儿面上搞好关系却也没什么坏处。宫中生存自有法则。

    杨悦走进房门前,轻轻咳嗽一声。

    “姊姊,今日有闲过来看眉儿。”武眉儿看到杨悦又惊又喜,亲热地迎上去,眼中却不自觉得闪过一道不安。

    众人看到是杨悦过来,忙上前见礼。

    大家闲叙述几句,便不约而同的散去。杨悦虽然不孤高,但长安公子的名气之大,隋国公主的身份之高,令这些人在她面前感到有些不自在。加之今日杨悦面上似是隐隐含有怒意,众人便很识相的相继告退。

    不一会儿,便只剩下杨悦与武眉儿,还有一个萧才人因与武眉儿一同住在凝云阁中,到是暂时没有去意。在武才人的房中不太识相的闲磨蹭。心中却是因为先前曾冷落过杨悦,这个时候想找个机会弥补一下。

    杨悦自然没注意到她的这些心意。微微皱眉,看了一眼武眉儿。转头去看书案上武眉儿刚才被众人夸赞的“飞白”。正待要仔细看,眼光却被一本书吸引了过去。

    那本书是一本经书,叫做《大云无想经》。

    杨悦看到,不由暗自吃惊。这个《大云无想经》杨悦还是知道的。

    史书中有记载,薛怀义、法明等沙门中的和尚曾经伪作《大云经》,盛言说武则天乃是“弥勒佛下世”,为武则天称帝的正当性制造舆论。武则天大悦,因而令各州县大造“大云寺”,度僧千人处传讲《大云经》。

    既然是伪作,这个《大云经》怎会这个时候已有?

    杨悦一头雾水,几天来遇到的各种怪异现象,令她有点晕。一向以“科学”头脑想问题的她,面对目前的各种不解之迷,头有点大。

    稍稍冷静一下,杨悦问道:“这部《大云经》来自何处,是何人所作?”

    “这部《大云无想经》跟《大般涅盘经》一样,是北凉河西王请天竺僧人昙无谶所译,两部经书都出自天竺。”萧才人在一旁微笑着解释道。

    杨悦被封为隋国公主,早已不是当日无品无级依靠杨贵妃庇护的弟子。一跃成为“国宾”,连众公主都没有她尊崇。萧才人早已打消了与杨悦不友善之心。

    而且杨悦被私下里传为前隋赵王杨杲之女,而赵王杨杲之母姓萧,正是出身兰陵萧氏,与萧才人因而成了“亲戚”。萧才人自然对这个“亲戚”生出了几分“好感”来。

    杨悦心中却暗叹一声,知道萧才人的亲近背后,实则是由于圣上对她的过分“礼遇”。

    萧才人家学渊源,所说自然不会有错。

    “书中难道真有‘武则天是弥勒下世’之说?”

    杨悦不由好奇心起,从书案上拿起《大云无想经》,顺手而翻。

    “尔时佛告天女……天女,时王夫人即汝身是。…….舍是天形,即女身,当王国土,得转轮王所统领处四分之一,得大自在受持五戒作优婆夷,教化所属城邑男子女人大小。受持五戒守望护正法……汝于尔时实是菩萨,为化众生现受女身……”

    这个故事中,天女被佛告知,她是舍去天形,成为女身,下世为王的夫人,应“当王国土”,就是说应该成为国王。又说她实则是菩萨,为了度化众生才受为女身。

    武则天是天女?是菩萨?又何来弥勒下世之说?

    杨悦一阵迷茫,想到早上的事情,更是迷惑不解。不由呆呆出神。

    武眉儿不知道杨悦在想什么,但见杨悦面色不善,心中惴惴,不敢开口说话。

    房间里一时沉默下来。

    萧才人看到,以为杨悦要找武才人有私话要说,嫌自己碍事,只得悻悻告退。

    杨悦这才醒过神来。看了一眼武眉儿惴惴不安的神态,想起来找她的本意。不由斜横她一眼。

    武眉儿似是已猜到杨悦的意图,不待杨悦开口,先已说道:

    “姊姊,我知道自己错了。可是姊姊也要替我想一想。眉儿如果不如此,如何能得到圣上的重视?眉儿没有姊姊的才貌,更没有姊姊的才华。以前圣上以为眉儿是长安公子,因而才会垂怜眉儿。可如今,圣上已知长安公子并非眉儿,对眉儿只有更加不理会……

    眉儿怎么办?眉儿好害怕,怕圣上再也理我,怕圣上哪一天会不再要我,更怕圣上哪一天会杀了我…….

    姊姊,如果你是眉儿会怎么办?我如此勤奋的练习写字,就是希望圣上哪一天看到会喜欢我,赏识我。可是圣上根本不召见我,我怎么才能让他看到?

    圣上爱才,我只好写诗,进献给他。徐充容不就是因为诗写得好,圣上对她宠爱有加么?她能作到,眉儿为什么不能……”

    武眉儿一顿长篇大论,起初还有些羞怯,到说到后来,却已是有些愤愤不平。

    杨悦静静地看着她,心中微寒。武眉儿所说不过是强词夺理。李世民既然不曾迁怒于她,更不会迁怒于武眉儿。所谓怕李世民将她杀了,不过是危言耸听。

    然而,她心中的慌恐只怕是真的。李世民之所以喜欢武媚娘,一大半原因是听了长安公子之名。没有了长安公子的身份,武眉儿凭什么得到李世民的欢心?

    望着武眉儿愤愤不平的找各种借口说理,而且越说越自以为合理,去了心中的不安,反而有点兴奋的涨红了小脸。

    突然杨悦觉到她的十分可怜,也感觉到她的几分无奈。心下的怒意去了些,更多却是悲哀。

    武眉儿被她送到宫中,注定了只有争宠。如果不争宠,只有寂莫,无边的寂莫。皇帝的内宫之中,大概最不缺少的便是这种怨女…….

    或者武眉儿,不,武则天,自己要让武则天出人头地,或许只有如此了。

    杨悦长叹一声,竟然不忍心去责备她,只是说了一句:“如果可以的话,我不希望你再用这些诗来邀宠。圣上爱‘飞白书’,我看你不是已经开始练习飞白书么?好好练,以你书法上的天赋,相信用不了多久便能习得一技之长。到时候圣上自然会看到。凭你自己的本事得宠才是真本事……你好自为之。”

    杨悦说完,没有多作停留,也不想再看武眉儿半真半假的“忏悔”,转头向外走去。

    武眉儿剽窃了“杨悦”的诗词,原本以为杨悦定会大怒,心虚之下先找了各种理由来唐塞,没想到杨悦没有一句责备。

    见到杨悦向门外走,愣了片刻,武眉儿急忙追到房门口。本来想追上去,央求杨悦不要揭穿她的剽窃。见杨悦已漠然走出了凝云阁院门,抿紧嘴唇,终于没有去追赶。

    武眉儿心中突然一阵羞怒,从书案上胡乱抓起一张纸,撕了个粉碎。正是刚才被众人夸赞的“飞白”斗方。眼中闪出一道恨意。或许杨悦骂她一顿,反而会让她痛快些……

    凝云阁在内宫的最北,杨悦一步步向外走,穿过凌云阁、神龙殿、甘露殿之侧,出日华门,经过立政殿殿外,禁不住躇足。立政殿内外只有宫女,没有皇后。长孙皇后去逝后,这里一只空着。

    皇宫很大,凝云阁距离两仪殿前的立政殿,足有二三里远。一个是才人住的地方,一个是皇后的住处,然而这两个殿的地位又岂是二三里的路程之遥?

    杨悦低头沉吟,突然又想到那部经书,《大云无想经》,一个女皇的产生将会有多难?又岂是一个才人变成一个皇后那种难度可以相比?

    大云无想,大云无想……你与武则天之间有多少联系?武眉儿为何单单对这部经书情有独衷?

    以前杨悦从未见到武眉儿读过佛经,因为她连字都不认识。不久前才跟她学习《千字文》,现在她已开始读《大云无想经》,无论如何应该是好事儿吧

    然而,杨悦想到此,不知为何却一点兴奋不起来。

    第151章大云无想(下)

第152章 横街

    第152章横街

    愣了片刻,杨悦决定去找李淳风谈一谈。

    走出承天门,在横街广场上却遇到了滕王李元婴、越王李贞与纪王李慎三人。

    越王、纪王看到杨悦,老远便凑过来打招呼。滕王却捂着半边脸,闪到一旁,假作没看到杨悦。

    杨悦不由暗奇。滕王自从得知杨悦是女子以来,早已不再跟她作对,一向视杨悦为“神人”一般,今日不知为何反而要避开她。

    杨悦见他如此,知道定然事出有因,用眼光去问越王。

    越王嘿嘿大乐,便是一向神情冷漠的纪王眼中也闪出一道笑意。

    越王李贞向杨悦闪闪眼,杨悦会意,冲滕王说道:“滕王殿下请悄等,本公主有事儿正要请教滕王。”

    滕王听到杨悦喊他,知道逃不过,只好转头走了过来,讪讪地说道:“公主殿下,本王最近有点头痛,眼睛不太好使……刚才没看到公主,还请莫怪。”

    杨悦见他一只左手一直掩住左脸不肯放下来,知道定有古怪,向越王李贞眨眨眼。

    越王李贞靠近滕王,猛然间出手,拉住滕王的左手,用力一拽掀了开来。

    一阵大笑。却原来是滕王脸上有三道指甲痕,虽然不是大伤,却显然伤得不是地方,太过显眼。

    杨悦纳闷地笑道:“滕王殿下怎么受了伤?与人打架了?”

    越王李贞在一旁哈哈大笑:“的确是跟人打架了,不过却是跟一个娘子。”

    “娘子?”杨悦不解地问道。

    “滕王叔昨日去教坊找那黄四娘‘听曲’,结果被抓了个满脸花。”

    “‘听曲’能听得脸都破了,滕王殿下当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想必是那黄四娘的曲子十分高明,如刀峰一般,咳咳,滕王才会变成这般模样……”杨悦连咳带嗽,嘿嘿大笑。已知滕王定是对黄四娘不规矩,反被黄四娘抓了。

    滕王被杨悦说笑,万分尴尬,狠狠地瞪了越王李贞一眼,不敢看杨悦眼神,低下头臊得满头大汗。

    引得杨悦与越王、纪王三人更加大笑。

    杨悦等人笑得差不多了,见滕王几乎想要找个地缝追进去,才饶过他,说道:“滕王画技高明,莫如多画几只蝴蝶送给那黄四娘,没准反能打动美人,何必非要强去‘听曲’。”

    滕王听了眼前一亮。杨悦所说不无道理。

    要说滕王也是一个才子,精间律,工书画,好剑喜舞,尤其是蝴蝶画得十分绝妙。向来

    甚是自得。见杨悦竟然知道,不由心喜,赶忙连连点头。

    杨悦不是无的放矢。她不仅知道滕王会画画,而且知道这个滕王的蝶画,在后世成了一大派系,便是在当世不久的将军也会有“一纸千金”的称号,只是滕王自己现在还不知道罢了。

    想到滕王的书画造诣,杨悦顺便说道:“天下书社正准备筹建‘画社’,滕王若有兴趣,不如来参加,这个社长的位子定然给你留着。”

    滕王没想到杨悦如此看重自己,大起知己之感,连声说好。一时顾不上脸伤,便要立刻到天下书社,立马去成立这个画社出来。

    杨悦摇了摇头,笑了笑:“不急。今日我还有些事情,改天再说吧。”

    又见滕王三人显然是要到大内去,提醒道,“你们进宫也是有事儿吧?先去办事儿,画社成立的事儿虽然重要,却也不必急于一时。”

    滕王三人这才想起,正要进宫晋见圣上。

    越王李贞点头说道:“父皇想要去打猎,召我们去商议。”

    “打猎?”杨悦眼中一亮。

    打猎到是她一直想要去做的事情,因此才会认真地向李愔学习骑马。没想到后来一连串的事情发生,反而一直没有去成。

    如今李愔去了太行山,大概少不了在山中打猎。

    想到李愔,杨悦不由想起前些天,李愔来信说到苍岩山查看南阳公主遗物的事情,让杨悦放心,说她一定是杨杲之女。

    杨悦却更加不放心起来。很显然那黑衣人大有问题。是谁想毁灭证据?还是有更大的阴谋在后面?

    因而,她给李愔寄了一封信,信中只说了一句话:“道姑最喜欢的是司马相如的文章,你可听说过?”

    杨悦是想告诉他,自己编的那个道姑师父根本不存在。不过,杨悦不太了解大唐的驿路是否完善,担心自己的书信万一落入他人之手,或者被有心人得知,反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因而说得十分隐晦。也不知道李愔看懂了没有。

    杨悦想着心事,与滕王三人分手,一路顺着承天门大街又向南走,去寻李淳风。

    她却并不知道,在不远处,有一个人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略带一丝惆怅。

    那人已来了有些时候,看到杨悦与滕王、越王、纪王三人一起说笑,原本想上前搭话,终是思想再三,没有上前。

    那是一个极斯文的少年,虽然富贵,但没有一丝骄横之气,也没有一丝纨绔气息,有的只是斯文与平静。略带些苍白的脸上,挂着一双柔和文静的眼神。望着杨悦的绿衫背影洒落而去,若有所思。

    他知道那个面带轻纱的女子是隋国公主,也知道她便是长安公子。虽然没有见过那个女子的面貌,却止不住对她的好感与好奇。

    看到杨悦等人无所顾及的一起说笑,他有点羡慕,越发感到自己的孤独。他的周边除了臣下,连一个尽情玩笑的朋友都没有。唯一自小最为亲近的妹子晋阳公主,也于今年年初去逝了。

    要说这个长安公子,原本与他也算有些渊源。先前他还曾经帮长安公子向柴令武解释误会。对长安公子,他早已想要结识。然而,想起司徒长孙无忌的话,他却有些犹豫了,终于没有上前。

    最初,长孙司徒说找到了确切的证据,能证明前隋的赵王杨杲早在江都行宫被裴虔通所杀,这个隋国公主百分百不是赵王杨杲之女。

    狞笑着说:“杨贵妃这次一定死定了。”

    想起当日长孙无忌说这话时,眼中的得意与面上的狰狞,使刚刚一十七岁的他有些不寒而栗。

    他从未杀过人,更何况杨贵妃在他心中,不仅十分温柔和顺,而且极其高贵典雅,他无法想象这样的女子被杀死的场面……甚至因此,他还坐了恶梦。

    政治向来是残酷的,这个道理他十分明白,知道他无论说什么,也不可能阻止长孙司徒,只好默不作声。

    好在,过了一天,长孙司徒又说,到是不用急着揭穿杨贵妃的阴谋。那个女子原来是长安公子。长安城如今有名的长安公子原来是个女子。

    长孙司徒说这话时,纵声大笑:“没想到原来是她。真是个奇女子。”接着又说,“如果她能嫁给太子,反到是件好事情。”

    因而不再反对圣上册封她为隋国公主。才让他长出了一口气。

    然而,对于这个长安公子不知为何,心中却怀了一分愧疚。显然这份愧疚没有多少道理,但他却感到自己像是杀死过一次长安公子一般,看到她时有点惭愧。更何况长孙司徒说要让他娶她,原因很简单,只不过是一种政治手段。因为隋国公主的身份有利于巩固他的地位。

    他不知道长孙无忌能不能成功,但他知道圣上一直在为他选女人,不满意他现在的状况。长孙司徒如果提出来,圣上多半会答应。

    “如果不是两情相悦,便是合于礼法,行敦伦之礼不过是出于繁殖之意,与牲畜何异?”他想起那个“萍水相逢”的朋友说过的话,对这个隋国公主更加重了一份歉疚,甚至有点不敢面对她。

    “九郎?”

    滕王三人转过身,准备向大内走去,却看到太子李治站在身后不远处。

    李治回过神来,与三人见礼。

    看到滕王脸上的指甲伤痕,李治不自主的摸了摸自己的左手。他的左手背面也有三道指甲伤痕,到与滕王脸上的伤极为相似。

    刚才滕王三人与杨悦的对话,他听得清清楚楚,知道滕王是因为一个女人受的伤。他左手上的伤也是因为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因为听说了长孙司徒要他娶隋国公主的事儿,向他大吵大闹。

    “不准你娶她”萧良娣吃起醋来,竟然比房玄龄的卢夫人还要凶猛。

    他连忙发誓娶隋国公主绝对不是自己的意思,即使被迫娶了她,也定然不会宠她。他的心中只有萧良娣,任何人都比不上萧良娣。

    然而,还是被萧良娣又哭又闹,抓伤了手。

    “女人真可怕。”李治摇头微笑,一向娇嗔妩媚的萧良娣,第一次让他见识了一个可爱女人的另一面。

    等滕王三人走后,李治站在承天门横街,依旧呆呆出神。想起那个“萍水相逢”的朋友,想起他在这儿呆呆出神变成雪人的样子…….

    事实上,他每次过横街便不由自主地想起他,有时候便站在这儿像那个人一样呆呆的出会儿神。

    他觉得那个人洒脱的神情下,却掩示不住一份独孤。跟自己一样,内心深处一定非常独孤,才会喜欢发呆。而且发起呆了,忘记一切,不管不顾。

    突然他想明白了自己为什么对那个朋友念念不忘,因为他了解他,他与他心心相知,不用说话,便会相知。他是他真正的朋友……

    一股幽香传来,李治的发呆并没有结束。一阵香风拂过,一块柔滑的丝巾手帕吹到了他的面上,吹了一脸的幽香。

    李治抬手拿下粉红色的丝帕,更加呆痴起来。丝帕上绣着几朵梅花,十分娟秀。梅花朵朵,香味扑鼻……

    “大哥哥,请将手帕还给我。”

    一个稚嫩的声音传来。李治低头去看,见是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粉雕玉琢的小脸,鲜嫩可口,让人忍不住想要亲上去。

    李治不由想起跟自己一起在甘露殿长大的晋阳公主。这个妹子与他朝夕相处,最亲近不过。与这个小女孩年龄相若,也是这般美丽可人。可惜的是,今年年初,突然染病去逝。

    “这是你的手帕?”李治俯下身,不自主的摸了摸小女孩儿头上的小辫,柔声问道。

    “不是,是母亲的。”小女孩举起粉嬾的小手向身后一指。

    李治抬起头来,看到一辆马车停在不远处,似是刚从大内出来,正要穿过横街。

    马车上的轿帘掀起一角,一张美人脸落到李治眼中。

    那美人带着成熟**特别的风韵,见到李治望过来,慌忙将帘子落下。

    李治不知怎么突然想到母亲。在他模糊的记忆中,母亲一直便是这个模样。眼前小女孩似是一下变成了晋阳公主,正被母亲带着要在去亲戚家玩儿。

    “母后……”

    李治心中暗呼,不自觉得走过去,将手帕递了过去。

    车中美人大概没想到他会亲自送过来,愣了一下,还是掀开了轿帘,腼腆地低声说道:“多谢。”忙又将轿帘放下。

    李治回过神来,这次将那美人看得十分清楚。那美人当然不会是他的母后。

    美人慌乱的避开,大概是羞涩吧。但那羞涩中却带着撩人心扉的眼神,不是未出阁的少女能有的。

    李治从这个眼神一下又想到了萧良娣。

    萧良娣的动人之处,莫过于眼睛。那是一双楚楚动人的眼睛,又娇又嗔,令人无法拒绝……

    “我这就去跟舅父说,我不要娶什么隋国公主。”李治心中大叫一声,“我谁也不要,只要萧良娣。只要两情相悦……”

    车中的美人已招唤小女孩儿回到轿中。

    小女孩儿掀开轿帘,瞅着他,一双大眼睛,黑珍珠一样的眼仁,乌溜溜地转,狐疑的看着他。

    马车开动,轿子穿过横街,消失在延嬉门外。

    第152章横街

第153章 抓贼

    第153章抓贼

    暮鼓落下,黄昏近晚。夏日的风变得越来越温暖。

    “还是作个古人好。”

    踩着长长的影子,杨悦穿过承天门南大街,一面顺着街道边的水渠漫步,一面想。

    古代的天气比后世的蓝,古代的空气比后世的清新,古代的夏风也比后世的清凉。杨悦十分喜欢这种慢步。在尘嚣毒雾弥漫的后世根本无法享受到这种惬意。

    “下班”了,南衙已是一片寂静。太史监早已闭门,看来今日不用去找李淳风了。

    杨悦没有让人跟班的习惯,又忘记骑马,只好走着往惊鸿宫去。

    大多贵族府邸在城东,只有少数亲王府在城西。惊鸿宫便是少数中的一个。

    杨悦出了朱雀门,顺着金光门西街向西走去。

    长安城很大,杨悦走到西市附近时,已夜色渐幕。街角武候铺里的卫士正在换岗,街头的“路灯”渐渐燃起。

    晚饭时分,街上行上渐少。杨悦抄近路,从金城坊荆王府前巷穿过。

    幕色容容,王府门前行人更少下里几乎看不到人,只有一个瘦如笔杆的中年书生迎面走过来。

    那瘦笔杆一般的书生面色凄苦,一幅失魂落魄,一身白袍在幕色中像一块飘荡的白布。飘过杨悦身边时,突然间掩面而泣起来。

    杨悦大是奇怪。有心想要追上去问,却听那“笔杆书生”泣道:“日已夕矣,牛羊下括…娘子啊,你在哪里,为何还不回来?”

    “日已夕矣,牛羊下括”是《诗经.君子于役》里的句子,本来是妇人在日暮将夕之时,思念远征的夫君。

    看来此人走失了亲人。杨悦摇了摇头,爱莫能助。见那人有点痴痴迷迷,便不多加理会,又继续向前走去。

    “咚”、“咚”……

    一阵声响。杨悦回过头去,不由好笑又好气。那“笔杆书生”越发疯疯颠颠,竟然拿头向墙上撞去。

    杨悦急忙返回身来,正要上前去劝,却见那“笔杆书生”已抬起了头,双眼放出呆直之光,发足急奔,一路大叫道:“娘子啊,你不肯回来,莫如我去找你。”

    杨悦大急,看他神情似是要寻短见一般,忙追上去,想要劝他几句。

    “笔杆书生”跑得并不甚快,杨悦眼看就要追上,却始终是落后几步。一路转弯,已转到了荆王府后巷。

    荆王府后巷是个死胡同,更加僻静,看不到一个人影。杨悦突然有所警觉,停下脚来。这个“笔杆书生”大是怪异,难道是故意引她前来?

    杨悦正思忖间。突见那‘笔杆书生”纵身一跃,竟然轻飘飘的飞了起来,飘落到了荆王府的高墙之上,又一个飞身,像寻短见一般向下投去,却是投到府里,消失在高墙里面。

    杨悦大奇,没想到那书生如此瘦弱,却有这等身手。这荆王府的府墙虽然没有大内的城墙那般高,却少说也有一丈二尺多。

    此时,杨悦已知那书生不是疯颠,定然是有什么目的。不由望着高墙怔怔发愣。

    “你想进去看个究竟?”

    摹然间,巷边的阴影里走出一个人来。如鬼一般,吓人一跳。

    杨悦回头看去,见是个六十岁上下的老者,身形直板,十分硬朗。颌下一把胡须,十分有特点,似是一支巨大的毛笔,服服帖帖。穿着不土不洋,不贵不贫,到让人看不出是什么人物。

    杨悦不及细想,微微点点头。心道:“这位老者一直在暗处,自己尾随那书生来此,显然已被他看得清清楚楚,想要撒谎也瞒不过他。何况自己的确想到里面看看,那个怪书生到底想做什么?是飞贼?还是真的自杀?……”

    “毛笔胡子”见杨悦点头,精光小眼一闪,微微一笑,说了声“好”。

    “好”字刚落,杨悦只觉得身体忽轻,迅速向上,腾云一般,又忽然下坠,轻飘飘地飘落下去,轻巧巧地站定,却已是跃过高墙到了荆王府内。

    杨悦没觉得害怕,反觉又惊又喜。见那老者不过是轻轻拖着自己一支胳膊,便将自己带到了高墙之内。

    “毛笔胡子”带着人飘过高墙,在高墙之上连停顿都没有停顿。显然比那“笔杆书生”更加高明。

    “武林高手”杨悦第一反应,知道自己遇上了真正的武林高手。不由喜出望外,这完全是后世“武侠”小说中才能见到的奇遇

    见老汉如此好心地帮助自己,杨悦心下大喜,暗道:难不成这老汉看她骨格清奇,有心收她为徒?

    正思忖间,听了那老汉下面的话,却差点噎着,顿时心中一片凉,深知自己是中了后世“武侠”的毒。

    “毛笔胡子”见到杨悦惊喜,小眼精光一眨,说道:“公主先别高兴。老汉想跟公主谈橦买卖。”

    “买卖?”杨悦奇道。心中已觉到有什么不对。

    这个“毛笔胡子”叫自己“公主”,显然早已知道自己的身份。他刚才突然出现,极为诡异,难道是一直在跟踪自己。想到刚才笔杆书生似是故意将自己引到这里,难道是二人联手?

    “毛笔胡子”刚才故意出手相助,带自己跃进高墙,有什么意图?

    杨悦心思飞转,一瞬间已想了多种可能。

    这里是荆王府中,自己与这个荆王从未见过面,更谈不上交情。这个毛笔胡子老汉莫不是荆王府上的护院,故意引自己进来。如果被他送到荆王面前,夜闯私宅,这个罪名,只怕无论如何也不好解释。

    陷进?阴谋?目的是什么?

    想到此,杨悦不由暗自心惊。

    看到杨悦眼中的不安,“毛笔胡子”嘿嘿一笑:“公主想的不错。这高墙进来容易,出去却不那么容易。”

    杨悦心中一沉,暗道一声不好,果然是着了道。这个“毛笔胡子”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要陷害自己?与前面那个笔杆书生是否同伙?故意设局,到底要做什么?

    这个高墙无论如何,自己也不可能跃出去,怎么办?

    心中虽惊,杨悦面上却微微一笑,讶道:“老丈身手如此高明,既然进得来,自然出得去。难道这高墙上有什么机关,跳进来容易,跳出去反而难了?”

    杨悦一幅天真无邪,似是没能理解“毛笔胡子”语中的威胁之意。一心认为“毛笔胡子”带自己进来,理所当然也会带自己出去,仿佛那是天经地义之事。

    “毛笔胡子”看了杨悦一眼,眼中闪过一道笑意:“公主难道不知,凭你自己的身手,想要跃出高墙并非易事儿?”

    杨悦抬头看了看高墙,一脸地莫名其妙,点头说道:“那是自然,本公主又不会飞。不过,有老丈在,本公主还怕什么?”

    “嘿嘿。”“毛笔胡子”精光小眼,上下打量杨悦一翻,笑道,“老汉送你进来,可没打算白白送你出去。”

    “这是为何?”杨悦一脸不解地奇道,“难不成老丈是这里的主人,要请本公主吃茶不成?”

    “毛笔胡子”摇头大笑:“老汉穷光蛋一个,哪里会有这么大的宅子来住。只是老汉见公主想进来,便知道来了买卖。公主想要出去也不难,只要公主赏给老汉几个钱,老汉立刻将公主送出去。”

    杨悦心头一松。这才明白他说的不想“白白”送她出去的意思。看来此人并非荆王府的护院卫士。大概是偶尔经过,想顺便讹一笔钱而矣。这个“买卖”赚钱赚得到也轻松。

    想通此节,杨悦微微一笑,说道:“老丈恁得无理。明明是你强拉我进来,反要讹人。难道你不知这儿是荆王府上,本公主与荆王有些交情,你不怕本公主喊将起来,荆王当贼将你抓了去砍头?而本公主定然会被荆王亲自送出府门,何用来麻烦你?”

    “毛笔胡子”嘿嘿地无耻笑道:“如果我是公主定然不会喊人。公主不走大门,让老汉从高墙上送进荆王府,大概别有用心,说不定是想做贼。不知荆王是相信老汉与公主同伙,还是相信公主夜里越过高墙只是想来谒见荆王?”

    杨悦呵呵一笑,知道“毛笔胡子”说得一点不错,见骗不过他,只好笑道:“好吧,成交。你要多少钱才能送本公主出去?”

    心道这老家伙如此精明,定然会狮子大开口,狠狠地敲诈一笔。

    没想到“毛笔胡子”露出一幅忠实厚道的样子,笑嘻嘻地说道:“好说,好说。公主看着给,老汉岂敢乱开价码。”

    杨悦一呆,去看那“毛笔胡子”老汉,见他眼神虽然精光,眉目之间却也不像坏人,难道真的不过是个“买卖”人?

    杨悦摇了摇头,见他两眼轱辘一闪,盯着自己手腕上的金手链看了一会儿,心中一动,笑道:“好,就拿它当酬金吧。”

    那只金手链并非完全金制,而是金镶玉。玉的颜色极其少见,是一朵朵粉红色的梅花,金是一条雕刻精细的龙纹饰链。

    这条手链是杨悦在大街上遇到一个落迫的汉子,从他手中买下来。那汉子虽然只说要十两银子做盘缠回家。但杨悦虽然不懂金链价值,也知它贵重。又见汉子落迫,便给了他一百两银子买下。

    后来请人估价知道这条链子,实则价值千金。玉是少见的芙蓉玉,金雕极为华丽,是罕有的稀世之物。

    见那“毛笔胡子”识货,大概是看中自己的这条手链才会“帮”自己越墙。这老头儿口中虽然谦虚,只怕自己给他钱少反而不满,定会讨价还价。杨悦懒得争辩,何况身边并未带钱,最值钱的便是这条链子,因而一开口便达到他的满意。

    没想到“毛笔胡子”精光小眼一翻,似乎杨悦花得是他的钱,让他十分肉痛,眉头一皱,摇头叹道:“唉,富贵人家不知嫌钱辛苦,一出手便是千金,如何使得。老汉不过举手之劳,怎敢如此贪功。这样吧,公主给老汉一百文便可。价格公道,公主意下如何?”

    一百文?这老汉将自己“挟持”进高墙之内,难道就是为了一百文钱?

    见他一幅公买公卖的样子,杨悦心下更是大奇。眨了眨眼睛,有点百思不解。不过,既然此人并无恶意,到也不必急着出去了。

    杨悦沉吟一下,说道:“好,成交。不过,本公主还想雇用你作另外一件事儿,事成之后,再加三倍酬金,如何?”

    “毛笔胡子”见买卖成功,似是十分欣喜。听说还有买卖,更加来了精神,说道:“公主先说说做什么事儿,三百文合不合适。”

    “刚才那个书生跳进墙来,不知要做什么,我担心他是贼人。咱们顺便帮荆王捉捉贼,你看如何?只要不被人发现,又能安全出去,三百文钱便是你的,你看行不行?”

    荆王府上进了毛贼,关她何事?杨悦说的官面堂皇,实则不过是想看看那个“笔杆书生”到底有什么古怪。

    “毛笔胡子”小眼一眨,忙连声说好,像是捡了个极大的便宜一般,十分高兴。

    二人叽叽咕咕,讨价还价,费了不少功夫。四下里看去,早已失了那“笔杆书生”的踪影。

    荆王府极大,却不知道要到哪里去找那书生。

    第153章抓贼

第154章 抓贼 (2)

    第154章抓贼(2)

    二人所在位置是在荆王府的内院。一般王府都是这种结构,杨悦并不陌生。大多前殿后寝,最后是花园。她与“毛笔胡子”所处的位置,正是后花园的一片假山附近。

    “毛笔胡子”并不多话,径直向前走去。杨悦跟在他后面,曲桥回廊,不一会儿便已到了中厅位置。杨悦已看出他对院中似是十分熟悉,暗自纳闷。

    荆王府虽然没有“惊鸿宫”山林景致的美,却也不错。虽然小了些,到也精致。

    二人径直向前院走,一路上虽然遇到不少人。“毛笔胡子”却十分老练机警,不时带杨悦隐在树后、假山石中、或廊下……到是一直没被人发现。

    到了一处大殿。里面灯火通明,外面除了婢女,还排了一排卫士。

    “毛笔胡子”指了指房顶,示意一下,一抬手从墙角暗处带杨悦飞上殿顶。

    正是下玄月之时,此时天色尚早,月亮还没有升起来。院内虽灯火明亮,却更显房顶之暗。在明处的人看暗处看不到,在暗处看明处却十分清楚。然而,二人伏在房顶,一动不动,却只能看到一片瓦,也是什么也看不到。

    杨悦暗暗好笑,刚要说话。“毛笔胡子”做了个“嘘”的禁声动作,灵巧地掀开瓦片,一伸手,不知从何处拿出一只带尖的竹筒,在瓦片下的草垫子上轻轻一插,悄悄地伸下去。

    杨悦豁然开朗,原来是个绝妙的窃听器。而且不只能窃听,还是偷看。竹孔虽小,却能放下一只眼,将殿内情形看得一清而楚。

    杨悦暗叫一声“妙哉”。同时也暗道一声:古人这种瓦房顶,原来如此禁不住“考验”。以后自己在殿中议事,定要先看一看房顶才是。

    “毛笔胡子”依着同样的方式,又插了一只竹管。两人各用一只,仔细向下看去。

    殿内有两个人。一个长衣宽带,身形中等,微微发胖,气度谦逊之中带着雍容,雍容之中又有几分儒雅。颌下一把胡须,参差不齐,又填了几分威武。四十多岁模样,看上去精明干练。

    另外一个人虽然一身常服,但明显是武人。皂靴、折巾,显是只要武服外面罩了一件长袍。笑声哄亮,声响较高,似是没有忌惮,也是四十岁上下。

    杨悦看了房中陈设,见琴、画、古玩堆了不少,已知此殿乃是荆王的书房。那个较儒雅的精练汉子坐在主人位上,杨悦猜想他定是荆王李元景。

    荆王在神尧皇帝李渊在位时,原本任雍州牧。到了贞观期间李世民让自己的儿子魏王李泰任了此职,荆王被调到鄜州任刺史。去年魏王李泰因前太子李承乾谋反案,被贬出京城。荆王李元景又被调回京来,暂代雍州牧一职。所以住也在京城。(京兆府所在为雍州。)

    京城中的亲王不少,但大都是李世民的儿子辈。上一代的亲王大都被外放出任地方刺史。如今在京城之中的上一代亲王,除了那个喜好吃喝玩乐乱花钱的花花大少滕王李元婴,便是这个向来有贤王之名的荆王李元景。

    其实当个亲王很难作。胡玩乱闹,要被圣上骂;正经做个贤王,又要害怕圣上猜忌。这个李元景虽然有贤名,但终李世民一世,他却蹦跶不起来。再贤他如何贤得过李世民的英明?原太子李建成也不是无能之辈,又能怎样,不照样被李世民干掉?便是李渊不可谓不是英明之主,不也干不过儿子,乖乖地当了几年太上皇?

    所以这个李元景甚有自知之明,韬光养晦,在李世民手下当一个乖王爷,十分规矩。

    然而杨悦却知,这个李元景在李世民去逝之后,没几年被李治以谋反之名赐死。那次赐死的还有吴王李恪。据说李恪很冤,根本没有造反之意,是受了长孙无忌的陷害。这个李元景是不是被冤,却并不知道。

    杨悦心中微奇:里面没有“笔杆书生”,“毛笔胡子”带自己到这里做什么?眼中闪过一道疑惑,看了一眼“毛笔胡子”。

    “毛笔胡子”却自言自语的低声嘟囔道:“老汉认得这个人,他是径阳府的上骑都尉,姓任。他怎么会在这儿?”

    杨悦听了,心中不由暗惊。唐朝在军事防御上,以内驭外,关内、河南、河东道聚集了近百分之八十的兵力。雍州附近各种折冲府有上百个。径阳府正是雍州的冲折府。荆王领雍州牧一职,竟然敢与折冲都尉勾结,胆子够大。

    杨悦见“毛笔胡子”竟然认识折冲都尉,显然不是平常人。更不可能是普通的“买卖”人。

    心思转念之间,听到房中二人,正在客套。大概那个“上骑都尉”刚来不久。

    二人闲聊了一会儿,无非是东长西短,风花雪月,没什么要紧。

    过了些时候,荆王李元景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听不太清,只听到:“……怎的不见动静?”

    上骑都尉却粗声大气地说道:“谅那长孙…如何肯放过这个机会。他向来最为忌惮的便是……能一击至其死地,岂会错过?”

    杨悦心中一凛,知道此人口中的长孙,定然是长孙无忌。而长孙无忌最忌惮的是吴王李恪。难道长孙无忌找到吴王什么把柄?能致他于死地?

    然而,吴王李恪到了永徽年间才被害,此时应该没有问题。杨悦虽然知道历史。但转念又一想,历史也不一定尽如书中所载。那武则天便是个很好的例子。自己送武眉儿进大内之前,根本没想到她会是武则天,更没想到武则天在贞观十一年没有入宫。这个吴王或许这个时候被人害死也说不定。

    心中疑虑大起。心道:李恪会有什么把抦?难道李恪有谋反之意?

    “听说圣上对……十分看重,真会听进去么?”荆王李元景关键字眼声音极低,细若蚊蝇。

    “嘿嘿,只怕圣上在证据面前,不能不服。这次杨贵妃欺君…….到时候圣上……”

    杨悦心中咯噔一下,杨贵妃“欺君”?难道跟自己有关?

    杨悦回望一眼“毛笔胡子”,心中已知蹊跷。这个“毛笔胡子”今夜带自己到此,看来并非无意。难道是为了警告自己有危险?不由感激地看了看“毛笔胡子”。

    “毛笔胡子”似是一点也没有感觉到,只是专注地将耳朵贴在“窃听管”上,一动不动。

    杨悦暗暗佩服,自己喜欢瞧热闹,宁可听不清楚,也要看清楚。这个“毛笔胡子”显然是窃听的专家,只拿耳朵去听。

    杨悦也学着他的样子,贴耳上去,果然声音清楚了不少。

    “裴虔通当年杀隋炀帝与赵王杨杲时,牛方裕、薛世良二人也在。这些人降唐之后,受到神尧皇帝的礼遇,三人均做了刺史。到了贞观二年,当今圣上继了大位,却以‘不忠不义’为名将他们贬官流放,显然是因为杨贵妃之故,因而这二人对杨贵妃恨之入骨。这二人巴不得出来作证……”

    杨悦听了,不由倒抽一口冷气,果然是与自己有关。赵王杨杲既然在江都已死,很显然杨贵妃说杨悦是赵王之女,根本不成立。如此一来,杨贵妃定然难逃“欺君”之罪。

    对这件事儿,杨悦一直便感到不妥,却没想到这世上还有活的人证在。看来苍岩山的牌位是有人故意所为。

    “那二人的话能作真么?圣上当真会听信?”荆王李元景继续说道,“杨贵妃完全可以说他们挟私报复,做伪证。”

    “嘿嘿,由不得不信。如今又有人能证明,蜀王曾亲自到苍岩上假造灵位。”

    蜀王假造灵位?杨悦更加心惊。她惊的不是蜀王造假,而是李愔显然已中了圈套。她当然不会相信李愔会去假造那个牌位。定然是有人设了圈套,让他去钻,反过来诬他造假。

    “这样一来,岂不是一石二鸟,三郎、六郎岂不是永世不能翻身。”荆王李元景悠然喝了一口茶,十分悠闲地说道。

    “是一石三鸟。”“任都尉”嘿嘿大笑。

    “任将军的意思,那第三只鸟又是哪个?”

    “当然是那个假公主。”

    原来自己也在他们的算计之内。杨悦不由苦笑,自己没招谁没惹谁,便被排进了黑名单。

    “不过,那长孙无忌还迟疑什么?怎么还不临告圣上?”荆王有点心急地说道。

    “长孙改了主意,所以才迟迟不肯出手。”另外一个声音传了过来,是个女子的声音。

    杨悦暗奇,轻轻转动竹竿,看向门口,发现有一个人正从外面走进来。那人衣帽遮得极严实,看不到面目,但听声音忆知是个女子。

    她径直走进殿来,门前卫士竟然无人阻拦,看来此人地位非同一般。

    “美人,何时回来了。快说说,到底怎么会事儿?”荆王声音里又惊又喜,抢上几步,迎上去拉住“美人”的手,并不避开身边的“将军”,竟然揽住那女子的腰身坐到自己腿上。

    那女子咯咯一笑,娇声说道:“王爷,奴家口渴。”

    “好好,乖美人,先渴口茶再说。”荆王喜笑颜开,将自己喝茶的金碗递到那女子面前。

    那女子揭开面纱,嘻嘻一笑,并不用手去接茶碗,径直在荆王手中喝了几口。歇了一口气,才说道:“长孙无忌想让太子与那假公主联姻。”

    “啊?”荆王与任都尉闻言,大吃一惊。

    杨悦也是大吃一惊,却不只是因为听到那女子的话,更因为那女子面纱揭开,却原来是教坊的罗**娘子。

    一时恍然大悟,这个罗**是本界花魁娘子,被选为宫庭“外供奉”,时常到大内演奏。而李世民最喜欢宴乐群臣,宴乐之时少不了这些内、外供奉的歌舞演奏。罗**这种“外供奉”内外行走最为方便,用来探听消息最好不过。

    看到罗**一脸黝黑的面孔,杨悦不由慨叹一句,不得不佩服荆王心机之深。

    要知道“外供奉”如果被圣上看中,极有可能会被调到宫中教坊,成为“内供奉”。而这个罗**虽然凭着高超的技艺夺了花魁,却因为一张“黑”脸,不被李世民所喜,没有被调入大内。而且谁也不会想到,有哪个亲王会用这么丑的女人来行“美人计”。

    荆王的手段实在是再高明不过

    杨悦一向知道教坊的那些娘子们,无不崇拜“齐王妃”。有不少人攀附亲王,以希望有朝一日飞皇腾达。没想到这个向来不爱声张的罗**到是最先成了“齐王妃”。想到苏味道等人对她的衷爱,不由暗暗摇头。

    “太子与她联姻?”显然荆王没有想到过此事,霍然而起,烦躁的走来走去,“如果太子与她联姻,只怕太子的势力再难撼动。果然是妙计。若果真如此,咱们岂不是白忙活了。”

    “六殿下莫急。”那个将军说道,“实在不行,六殿下也可亲自出面。”

    “亲自出面?”荆王不由大大摇头,立时有了几分胆怯,“不行,圣上如若知道是本王通出此事儿,只怕第一个不会放过的便是本王。”

    “也不一定非要六殿下出面才可。不妨将此事儿透露给‘四郎’。‘四郎’得了这样的好消息,自然不会放过。”罗**仰起黝黑的面孔,娇声笑道。

    ……

    杨悦已是越听越惊。这个“四郎”是谁,她当然知道,是被贬为东莱郡王的李泰。这个荆王排行第六,是李渊的第六个儿子,与李愔一样被人称作“六殿下”。

    暗叫一声,这些人用心之深。唯恐天下不乱,却将他人当抢使,暗中偷笑。

    心中不由大恨。

    忽听殿前一阵喧哗。

    第154章抓贼(2)

第155章 抓贼(3)

    第155章抓贼(3)

    “放开我,放开我……吾是来找吾娘子。”

    一个瘦如笔杆的中年书生,挣开身边两个卫士的手,踉踉跄跄的朝大殿方向逃去。

    杨悦伏在房顶,偷偷抬起头来,向院中望去。不由暗笑,见是那个“笔杆书生”,疯疯巅巅,竟然是到荆王府里来找娘子,端的有点皮痒。

    殿前一片哗然。

    殿前的卫士中有一人走上前几步,出言喝道:“哪里来的疯子,敢到荆王府来闹事儿?找死么?知不知道这儿是哪?”

    跟在“笔杆书生”身后的两个卫士,忙抢上前,又去抓那书生。

    刚才说话的那个殿前卫士向那两个卫士,威严的扫了一眼,又喝道:“打他一顿,丢出去便是,怎么让他跑到这里,莫要惊了王爷。”

    “莫头,是这家伙不好抓,到处乱跑……”

    话言未落,原本重又抓住那“笔杆书生”,不知怎么又被他挣脱,二人急忙又去抓。那“笔杆书生”被二人一拽一带,一个跟头向前栽去,已到了殿门口。

    殿前一阵吵闹。

    殿门前排立的带刀卫士,立时走出四名,腰刀出鞘,白光一闪,一齐砍向“笔杆书生”。

    “笔杆书生”吓得哇哇大叫,左躲右闪,虽然狼狈,却刚好逃过四人的刀,连一片衣襟也不曾留下。

    四名卫士对望一眼,已知此人身手不弱,看来面上乱叫不过是假装。立时转动身形角站定,将他围在中间。重新出刀,两个由上而下,另外两个却是由下向上,来个撩刀式。四人配合默契,显然平日训练有素。

    四卫士刚才落刀是虚砍,想逼笔杆书生束手就擒。此时落刀却是实招。四把横刀将上上下下封得密不透风,立时便能将那“笔杆书生”剁成几块。

    “笔杆书生”兀自连喊带叫,似是被吓得要死。然而四把落下之时,那书生连滚带爬,动作十分难看,却从刀尖之下钻了出去。也没见到有多快,却刚好快过四把刀。

    口中兀自叫道:“莫要杀我。吾是来找吾家娘子。莫要杀我。”

    “胡说八道。这儿怎会有你家娘子……”殿门卫士众口齐喝,已团团围了上来,足有十人之众,将那书生围得密不透风,想要再逃只怕再不容易。

    “求求各位,向荆王殿下求求请,让他将吾家娘子还给吾吧……”笔杆书生已是一幅束手待擒模样,放声大哭。脸色、声音极为悲凄。

    众卫士见状不由嘿嘿大笑,其中有人笑道:“你又没让荆王殿下替你保管娘子,如何还你?”

    “这儿便是当真有你的娘子,跟了荆王殿下,总比跟着你这穷书生好得多,怎会愿意再跟你走。”

    ……

    众卫士调笑几声。那个被称作“莫头”的卫士,一挥手。横刀齐出,又砍向笔杆书生。

    笔杆书生惨声惊呼,吓了一个大跳。不过他却是真个跳了起来,而且跳得很高,跳过众卫头顶,已向殿中蹿去。

    莫头大叫一声:“保护王爷。”众卫士皆惊,忙向殿中追去。

    一时哨声大起,有不少卫士向书殿拥过来。

    那“笔杆书生”刚蹿进殿门,来不及向荆王面前冲去。但觉一阵劲风,一个扫挡腿已扫了过来。不是别人,正是殿中与荆王正在议事儿的任都尉。

    “笔杆书生”端是了得,不及落地,在空中一纵,一个空翻,已跳出了任都尉横腿范围。冲到荆王面前。

    荆王大惊,忙将怀中的罗**推到一旁,来不及伸手从书架上拿下宝剑。已被笔杆书生抱住大腿,举步不能。

    众卫士相距甚远,来不及解救,便是任都尉武功不弱,却一时也无法施援。

    众人正在大惊之时,却见那“笔杆书生”突然双腿扑通跪倒在地,凄声哭道:“吾无意冲撞荆王殿下,只求荆王殿下将吾的娘子叫来,与吾见上一面,吾甘愿就此自刎,以谢冲撞王爷之罪。”

    变故陡生,以至于众人来不及惊呼。

    荆王更是又惊又喜,略一定神,已恢复了几分儒雅之气,伸手去挽那笔杆书生起来,说道:“壮士请起,有话好说。”

    那“笔杆书生”其实一点不壮,而且还很瘦。然而却不知那里来得那般力气,荆王一拉之下,却拉他不起。

    干瘦的手腕,却似有千钧之重。紧紧抱住荆王的双腿,哭倒在地:“求荆王殿下成全吾,让吾见娘子一面……”

    荆王不由讪讪,沉吟一下,说道:“不知壮士的娘子是何人,难道在荆王府上?若果真在如此,本王自然与你作主,让那娘子与你见面便是。”

    “笔杆书生”听了大喜,连忙放开荆王,伏地叩头,连声说道:“多谢王爷,多谢王爷……”

    荆王被他放开,这才向后退了几步,坐到书案后面。

    已有几个卫士冲上来,要拿下那笔杆书生。

    荆王却挥了挥手,示意众卫不用上前。

    先前那个“莫头”急道:“荆王殿下,此人武功不弱,小心……”

    不等他说完,荆王呵呵一笑,打断他说道:“退下吧。本王相信这位壮士,看得出这位壮士乃是有情有义之士,岂会无故伤害本王。”

    笔杆书生听了,面上十分感动,连连点头:“正是,正是。吾只求见娘子一面,决无伤害殿下之意。”

    杨悦在殿顶向下腑视,看得一清二楚,见荆王虽然如此说,却已将一把短刀悄悄放到了屁股底下。不由暗笑一声:“这个荆王到是不呆,明知打不过笔杆书生,便先拿话哄住他。”

    任都尉已手按横刀,走到了笔杆书生身后。荆王恢复了几分威严神色,笑向笔杆书生:“只是不知壮士的娘子是哪个,当真在本王府上?又怎会与壮士走失?”

    “笔杆书生”哭道:“小人本是江南人氏,姓吕,名秀才。自小与表妹订了亲事,没成想还未过门,战乱大起,因而走失。四处找寻不见,近日才知,吾家娘子原来在荆王府上,因而才会闯入府中,冀能得见娘子一面,纵死也甘心。”

    “在本王府上?”荆王诧道,“你家娘子姓什么,怎会在本王府中?你又如何得知?”

    “荆王殿下有所不知。吾与未婚娘子自小一起长大,感情弥笃。武德四年,江南战乱。恐于战乱之中分散,日后不能相见。因而效仿当年徐公‘破镜重圆’之事。与吾家娘子取铜镜一分为二,各收一半,以期日后或者能有相见之日。三天前,吾在西市得见吾家娘子的铜镜被人叫卖,才得知吾家娘子是在荆王府上……”

    “有这等事儿?”荆王哈哈大笑,“若果如吕先生所言,你家娘子在本王府上,本王又岂能不如杨公?定然还吕先生一段破镜重圆的姻缘”

    这个“破镜重圆”的故事,杨悦到也听说过。说得是南陈后主之妹乐昌公主与其驸马徐德言之事。因南陈被隋所灭,乐昌公主随陈后主叔宝一起被押入长安。南陈皇室之女多被充为后妃。陈宣华成了隋文帝杨坚的宠妃宣华夫人。乐昌公主却被隋文帝赏给破陈有功的杨素为妾室。后来徐德言追到长安,杨素得知后成人之美,将乐昌公主又还给了徐德言。

    杨悦万没想到这样的喜剧故事,会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发生,不由张大眼睛,暗道一声:“杨素能成人之美。这个荆王却也有可取之处。不论是沽名钓誉还是收买人心,这个贤王之名却也不是虚名。”

    吕秀才已叩头如蒜,大喜道:“多谢王爷成全,多谢王爷成全。”

    “但不知吕先生的娘子是本王府上哪一个?”荆王坐在位上,已完全恢复了悠然自得,优雅地端起金碗,呷了一口清幽幽的茶水。

    他见到吕秀才刚才的功夫,心中已起招揽之意。他心中有更大的目标,自然牺牲一两个美人在所不惜。

    “吾家娘子本姓萧,叫做月娥,如今在王府中唤作‘娆娘’。”

    “什么?”吕秀才话刚出口,荆王已脸色大变,如同一口滚烫的茶水卡在喉中,脸色变成通红,极其痛苦。

    “大胆狂徒娆娘乃是荆王殿下最宠爱的姬妾,如何会是你母亲子分明是垂涎美人,胡说八道。”不待荆王出口,任都尉先已怒不可遏,厉声喝道。

    这个任都尉看上去怒意大炽,其中却又伴了几分醋意。手中撗刀一拧,便要向吕秀才头上砍去。

    杨悦见殿中变故陡起,不由睁大眼睛,越瞧越兴奋。

    “毛笔胡子”看了,却微微摇头,喃喃自语道:“姓任岂是他的对手。”

    杨悦看了他一眼,笑道:“原来老丈认识这个吕秀才。他可当真是个叫做‘秀才’?谁又会起这么个怪名字。”

    “毛笔胡子”却并不回答。杨悦只好再去看,也以为那姓任的定会被吕秀才扔出去。没想到姓任的却还好好的站在当场。

    却听一人冷哼道:“住手。这里岂有你说话的份莫不是任都尉自己想要娆娘,才会如此大怒吧。”

    说话的人乃是罗**。

    罗**声音娇脆,虽是斥责却也如唱歌一般。

    任都尉却是心中一凛,举刀停在空中,劈不下去。

    却原来这个任都尉平日对“娆娘”的确重涎已久。每次到荆王府上议事,其实心中却总盼着能见上娆娘一面。因而时常冒险,也要到荆王府中亲自汇报事情。他为荆王做了不少事,却也不敢贪心,只能望美兴叹。没想到这个吕秀才如此大胆,竟然“索要”美人,如何令他不怒。

    被罗**说破心事,任都尉心下大惊,正要分辩几句。却听罗**已转头盯向荆王,冷声说道:“王爷不至于食言吧。刚才说过要成全一段姻缘,怎么此时却不说话了?”

    杨悦心中大笑。这个罗**不知何时已将面纱又掩在面上,看不到她的表情。杨悦却在猜想这个罗**语气虽冷,面上一定到处都是醋容。

    荆王大是尴尬。说实话,听到吕秀才说的娘子是“娆娘”时,早已气得七窍生烟,真恨不得任都尉一刀砍了吕秀才。此时却更恨自己示人以贤,白白将娆娘送给他人。

    一时无语,半晌才道:“本王自然不会食言。只是‘娆娘’跟随本王已三年有余,并非江南人氏。莫不是吕先生搞错了。”

    吕秀才面色一暗,凄然说道:“吾若不能确定,给吾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夜闯王府。王爷既然不舍,吾也不敢奢望。只求王爷让吾见她一面,便是今日死了,也再无遗憾……”

    杨悦暗道一声:“这个吕秀才却也是痴情之人。”想起刚才见他疯疯颠颠,却原来当真是寻找妻子。心中不由为他恻然。继而也不由大奇,看吕秀才年龄,这个“娆娘”按理说应当至少在三十岁左右,在古代已是半老徐娘,难不成比天上的神仙还要美上几分,令这许多人喜欢?

    吕秀才尚未说完,罗**已嘿嘿冷笑数声:“王爷何不让那娆娘出来一见?如若不是这吕秀才之妻,王爷当然不必割爱。”

    荆王犹豫再三,终于说道:“请娆娘来。”说完颓然倒在坐中,意兴阑珊。

    不多时,一阵环佩叮咚,如乐曲一般,一阵香风吹过,一个美人徐徐而来。

    殿中立时鸦雀无声,一齐看向一个方向。有人甚至不由自主的抽一下鼻子,闻了闻空中的香气。

    饶是杨悦自认见多识广。宫中美女如云,却也从来没有见过这般美人。那“娆娘”不是貌如天仙,而是妖媚入骨。如云如雾,狐媚妖娆……最令人难以推却的是那双眼睛,微波一转,望人一眼,立时便能勾去七分魂魄……

    杨悦不由暗叹一声:“千年狐妖,大概也莫过于此。”

    “郎君,叫奴家来,可有何事儿?”娆娘轻启贝齿,软语向荆王行礼说道。

    一时间如妖风吹过,众人才恍然从那眼神里,醒了过来。

    “娆娘可认得此人。”荆王神色紧张,一指吕秀才说道。

    娆娘狐媚的双眼向吕秀才狐疑的上下打量一番,突然盯向吕秀才从袖中取出的铜镜,身体大颤,失声叫道:“你,你可是吕表哥?”

    吕秀才已泣不成声:“月娥妹妹——”

    娆娘顾不上仪态,已扑了过去,泣泪言道:“表哥,真的是你……”从袖中也取出半枚铜镜,与吕秀才的铜镜合到一起,严丝合缝,果然是一对。

    二人相对而泣。

    一旁荆王已呆坐座中,一脸死灰。

    杨悦见到,也不由一阵唏嘘。

    “毛笔胡子”小眼一眨,闪了杨悦一眼,轻声自语道:“原来越老套的故事,却越管用……”

    杨悦心下大奇,难道这吕秀才使诈?本侍要问。却见毛笔胡子突然脸色一变。

    第155章抓贼(3)

第156章 抓贼(4)

    第156章抓贼(4)

    杨悦不解,向下看去。

    原来荆王见娆娘果是吕秀才的娘子,心中懊悔。便向任都尉连连大使眼色。任都尉会意,趁吕秀才注意力全在娆娘身上,已悄声上前,举起刀来。

    这本是意料之中的事,杨悦是已算到,没什么惊异。

    然而,便在此时,罗**突然目光如炬,盯向荆王,唱道:“昆仑山上一轮月,照入西海王母边。”

    又冲荆王“叽哩咕哝”的一阵叫嚷。杨悦一句都没听懂,但见荆王与任都尉却是脸色陡然大变。

    杨悦疑虑陡起,回头去看“毛笔胡子”。正待相问,“毛笔胡子”却先已摆手止住她,示意她不要出声。

    荆王霍然站起身来,脸色十分难看。走到吕秀才与娆娘身边,咬牙说道:“既然娆娘是吕秀才之妻,本王成全你们,从今天起娆娘跟吕秀才去吧。”

    说话之时脸色凄然,转过头去却是满面怒容,径直向殿外走去。

    杨悦不由纳闷,荆王显然并无“成人之美”的意思,那罗**不知给荆王说了些什么,竟然能逼着荆王将娆娘送给吕秀才。

    吕秀才闻言大喜,拉起娆娘便要向荆王扣头谢恩。

    却见娆娘突然站起身来,退后三步,凄然大笑数声,眼神凄苦,说道:“好,好,好,王爷做的好。”一掉转头竟然向书案上一头撞了过去。

    殿中诸人齐声惊呼。

    吕秀才更是抢步上前,一把抱住娆娘,十分不解地问道:“月娥妹子,你要做什么?”

    荆王也十分纳闷,转过身来,不解地望向娆娘。

    娆娘挣开吕秀才,眼泪已簌簌而下:“表兄虽然与月娥自小订亲,可月娥到荆王府上已有十年,蒙荆王垂爱,心心相印,怎可再嫁表兄。如今之计,唯有一死……”

    众人见到美人梨花带雨,早已心疼不已。荆王更没想到娆娘对自己如此情深,呆立当场,竟然一时无语。

    吕秀才坐在一旁,大声哭道:“吾本来见到月娥妹子,便已心满意足。见到妹子生活的很好,更是心事已了。荆王如此重义,吾岂能夺人之爱。月娥妹子莫要再寻死,自此以后,妹子与秀才的婚约解除,妹子好生侍候王爷。吾去也……”

    一边说一边从怀中陶出一张“婚书”,当下撕了个粉碎。面色悲凄,脚下踉跄,向殿门外走去。

    变故叠起,殿中诸人均是愣愣如呆瓜一般。

    反到是荆王第一个回过神来,又惊又喜,一阵大笑。

    待见吕秀才走过身边,忙拉住他,殷切地说道:“表兄大恩,本王不敢相忘。还请表兄留步,听本王一言。”

    他本来见吕秀才武功高强,早已生出招揽之意。此时见吕秀才甘心让美,心中大喜,立时便想将此人招在帐下。心中暗道:“此人对娆娘如此情深,只要有娆娘在我手中,不怕他不乖乖听话。”因而一脸的感激泣零,以王爷之尊,不惜俯身就低,竟然称他为“表兄”。

    吕秀才诧道:“不知王爷还有何吩咐。”

    “不知表兄此去,要到哪里?”

    吕秀才凄然说道:“天下之大,难道便无吕某容身之地?”

    荆王见状,已知他实际没有容身之所,更加殷勤至意:“表兄若不嫌弃,莫如就在我府上安身。本王正要好好感谢表兄一番美意。”

    杨悦听了不由双眼上翻,摇头暗道:这荆王是傻还是聪明,留下一对藕断丝连的男女,不怕生出些奸情么?后世这种电视剧情节不少啊……

    吕秀才却连连摇头说道:“吕某自小父母双亡,得姑母姑丈养大,又将妹子许给吕某。此等恩情无以为报。如今妹子有真心喜爱之人,便是姑母姑丈泉下有知,也定会心喜……今日吕某成全妹子与王爷,不过是吕某回报姑母姑丈恩情之万一,怎敢言谢。”

    荆王听了更是心喜,拉住吕秀才,执意不放,口中说道:“无论如何,表兄也要留下。一来娆娘有个亲人相伴,二来本王府上也正缺少表兄这种人才。”

    娆娘也在一旁泣道:“月娥与表兄自小情同兄妹。表兄成全之德,怎能不报。但请表兄能留在府上,好让妹子回报一二。”

    荆王一口一个“表兄”,吕秀才不由动容,早已感动的一塌糊涂。又听娆娘如此说,沉吟半晌,终于说道:“荆王殿下仁义无双,吕某感佩不已。只要荆王对我这个妹子好,吕某愿意追随荆王鞍前马后,效犬马之劳……”

    荆王闻言大喜,忙请吕秀才上座,拉了娆娘一齐以兄礼视之。

    众人见皆大欢喜,齐声吁了一口气。又见荆王对这个吕秀才十二分的礼遇,纷纷上前道贺。

    唯有罗**在一旁冷漠不言。

    荆王看到,暗暗向任都尉使个眼色。

    任都尉不知在罗**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罗**狠狠地瞪了娆娘一眼,竟然对荆王不理不采,也不辞行,便径直走出殿去。

    众人重新依礼坐下。吕秀才与娆娘自此以兄妹相称,叙了些别后情境。跟荆王一起,三人相谈甚欢,竟然是其乐融融。当真让头顶的杨悦看得有些傻眼。

    荆王对吕秀才丝毫不吝溢美之辞,大加赞赏。吕秀才对荆王也是肝脑涂地,一时宾主皆欢。

    杨悦心中暗暗好笑:“这吕秀才真个大有痴呆气。落迫半生,只为找到表妹作妻子。找到了却又送给别人。送给别人就送了吧,听了几句好话,又要给那人作牛当马……”

    “毛笔胡子”也在笑,不过他的笑容之中却夹杂着一丝古怪。

    吕秀才突然说道:“蒙王爷抬爱,吕某感激不尽。吕某虽然没有别得本事,但抓贼的本事还是有些。今日,吕某便请为王爷抓个毛贼……”

    “贼”字未落。吕秀才已轻身掠出殿外。

    “毛笔胡子”叫一声“不好”。已拉起杨悦,掉头跳下殿顶……

    待到吕秀才跳上殿顶去追,早已失了二人踪影。

    殿前众卫士跟着爬上房顶,看到的只是两支竹管插在苇席上面,一时面面相觑。

    原来杨悦在房顶爬得久了,有些累,不免轻轻移动,弄出些声响来。一般武士或许听不到,那吕秀才学的是轻身功夫,却早已听到。亏他忍耐得住,直到被荆王“礼遇”,为表忠心,才肯说出来。

    刚才若不是他要放大话,先说出来要抓贼。如果悄悄上来,只怕杨悦与毛笔胡子立时便无处可遁。

    荆王从卫士手中借过两支竹管,勃然大怒。不知那两个“毛贼”何时到此,也不知他们听了些什么,心下大惊。

    哨声响起,全府戒严。

    杨悦被“毛笔胡子”拉着,左躲右藏,却已藏不住身。不久,便被卫士发现,追了过来。而且越集越多。二人来不急跑回后院,便直接往最近处的府墙跑去。

    “毛笔胡子”边跑却还有闲说道:“公主别忘记欠老汉四百文钱。”

    杨悦嘿嘿笑道:“等有命出了王府再说吧。咱们的‘买卖’可是以安全出府才算数。”

    “毛笔胡子”见杨悦临危却不知害怕,精光的小眼闪过一丝欣赏,呵呵一笑:“这有何难。公主先走,我来引开卫士。”

    杨悦刚要说:“我先走能走到哪里,那高墙我可跳不出去。”已觉被一股大力抛起,像是扔东西一样,被轻飘飘地扔出了高墙。

    二人原本距离荆王府墙还有二三十步,万没想到毛笔胡子竟然如此大力。

    “毛笔胡子”用力将杨悦抛出去,却不得不暂时停下脚来。只停一顿之间,众卫士已追了上来,将毛笔胡子团团围住。

    当前的便是那个“任都尉”,横刀在胸,高声喝道:“什么人,如此大胆,胆敢夜闯王府。”

    “毛笔胡子”转过头时,已不知从何处拿出面罩罩在脸上,只留两只小眼睛,精光有神。并不答话,径直向“任都尉”冲过去。

    任都尉慌忙将手中腰刀一横,砍了过去。没成想那“毛笔胡子”却是虚晃一招,已向他的右面方向冲去。

    迎面的卫士见“飞贼”来势凶猛,吓得将头一缩。

    毛笔胡子嘿嘿一笑,竟然还有闲开个玩笑,在那卫士头上轻轻弹了一个指蹦。纵身一跃,并不飞向高墙,反向内院跑去。

    任都尉兵分两路,招呼一路人马追出府门去拦截杨悦,自己带卫士追着毛笔胡子向内院去。

    追着追着,没想到几个纵跃起落之后,竟然失了那“毛笔胡子”的踪影……

    杨悦被毛笔胡子抛出府去,轻飘飘的下坠,原本没有任何问题。不成想刚好有一辆马车经过。杨悦恰好被摔到马车的轿顶上。眼见轿顶不平,落到上面,定然将她挂伤。

    却不知从何处飞出一只马鞭,将她卷了起来,平平稳稳地放到了地上。

    杨悦一呆,见原来是赶车的马夫。心下感激,正要上前行礼。

    却听到马车里传出一个声音:“恽儿,怎么会事儿?”

    “娘,没什么。只是有个人差点跌到。”赶车人是个二十来岁的少年。

    杨悦不由大为诧异。她从马车上落下,看得清清楚楚,认得此马车乃是厌翟车。朱丝络网,白铜饰犊,乃是一品夫人以及王妃、公主所乘之车。杨悦自己也有一辆,只是她一向喜好骑马,只在大典之时用过。

    杨悦心下暗想:此车华贵,车内自然是贵夫人,怎会没有专门的车把势,反而让自家儿子来赶车?

    正想间,见到荆王府中已有卫士追了出来。

    杨悦此时到也不用害怕,只要出了荆王府门,她便可抵赖,谁管得着她在哪儿走路?大不了亮明公主身份。只是这样一来,未免生出嫌隙,要与这个荆王撕破脸皮。

    略一沉吟之时,卫士已向这边走来。赶车少年看到,轻声低呼:“上车。”

    杨悦稍一犹豫,低头钻入车中。

    车子里面已有一个人,但黑洞洞看不清面目。杨悦刚才听过声音,知道是个中年女子。便不在意,说声“抱歉”,挤了进去。心中却在暗暗猜侧这母子俩的身份。

    第156章抓贼(4)

第157章 访客

    第157章访客

    马车慢慢悠悠继续向前行去。

    巷子空荡,一目了然,除了马车之外看不到任何行人。迎面走来的卫士,狐疑地截住了马车。

    当前一个卫士叫道:“站住。”

    赶车少年被迫停下马车,慢悠悠地看了看众卫士,懒洋洋地答道:“怎么?”

    “可看到刚才有人从这儿经过?”

    “没有。”

    “没有?怎么可能?”卫士狐疑地叫嚷道。

    “到是看到有只鸟儿飞过。”赶车少年悠悠地说道。

    杨悦坐在车中听了此话,知道那少年是在说她,不由大翻白眼。

    “鸟儿飞过?”卫士一呆,说道,“正是此人,往哪个方向去了。”

    “我知道鸟儿去了哪里,并不知道人去了哪。”赶车少年摇头说道。

    “你知道什么?那不是鸟,是人。”一个卫士大声斥道。

    “鸟人?”赶车少年奇道,“怎么会有鸟人?”

    杨悦心中大气,很想掐死那少年,却只能暗骂一声:“你才是鸟人。”

    众卫士不由哄笑。当前那卫士边笑边说道:“喂,不是鸟,是人。你可看到她往哪里去了。”

    赶车少年似是半傻不精,嘟囔一句:“哪里去了?鸟儿自然是飞到天上去了,难不成会落到地上?”

    卫士听了,这才知道那少年不过是在消遣众人,大怒道:“找打么?”

    另外一个卫士看了一眼马车,叫道:“定是藏在马车里。”

    说着便伸手去掀轿帘。可他手还未到轿边,“啪”的一声,已被马鞭击中。

    “放肆”赶车少年虽非怒喝,却自然带了一股威严。

    街角的灯笼昏暗。众卫士追人并未来及带灯笼,朦胧之中看不清对方来路。

    那卫士大怒,蹭的一下,拔出腰刀,厉声喝道:“大胆,敢阻挡荆王府抓贼,拿下。”

    呼啦一下,众卫士将马车围了个严严实实。

    赶车少年微怒,扫了一眼众卫士,说道:“荆王又怎样,有本事让他亲自过来。”

    少年口出狂言,反而吓了众卫士一跳。要知道这长安城中,最不缺的便是皇孙贵胄,不把荆王放在眼里的人,不多,但也不少。

    一个队正模样的卫士走上前,仔细看了一眼马车,脸色一变,忙殷勤至意:“对不住,不知是哪位夫人在此。我等是荆王府上卫士,只因府中进了贼人,刚刚跳出墙外,我等奉荆王之命,出来追赶。不想惊到夫人,还望夫人海涵。”

    那个队正到是老成持重,几句话说得不卑不亢,所谓事出有因,不知者不怪,立时将刚才那个卫士的“过错”消于无形。

    杨悦心中暗叫一声好,听出这个人便是先前的“莫头”。这莫头大概姓莫,似是在荆王府中有些地位。

    车中夫人并不动怒,只淡淡地说道:“无妨,你等自去抓贼吧。”

    “莫头”口中虽然谦逊,却并不散开卫士,反向身边的卫士递个眼色。卫士会意,悄悄地转身回府报告。

    莫头则缠住马车,笑问道:“敢问夫人是哪位?这时要去哪里?”

    赶车少年见众卫士不让开路,大怒,说道:“夫人之名岂是你能问的?让开。”

    莫头并不生气,陪着笑脸说道:“我等奉了荆王之命,将府前巷子封锁,不敢不从,还望夫人息怒。”

    他见那少年坐在赶车位上,以为不过是个车把势。因而说话之时,只一味讨好马车里的“夫人”。

    赶车少年也不啰嗦,一挥手中马鞭便向莫头击去。

    莫头心中微惊,却并不还手,直愣愣地站在当地,向车中夫人微微躬身,保持行礼之姿。

    杨悦暗中冷笑,却不得不佩服这个莫头处事圆滑。他打不还手,看似吃亏,实则十分高明。本来荆王府的卫士无故“冒犯”“贵夫人”,自然理亏。如果被少年打,反而会后来居上,若辩起理来,反要气短几分。

    “住手。”车中夫人柔声细语。

    那赶车少年听了,却如闻圣旨,立时硬生生地收了马鞭。

    杨悦心道:看来这家伙到是个极其孝顺的乖儿子。

    “你去叫荆王来,我已许久不曾见到他了,不知道他长高了没有。”车中夫人向莫头柔声吩咐道。从身边摸出一张“门状”,轿帘微抬,递了出去。

    所谓“门状”,与后世的名片差不多,是拜访他人时,先要递上的东西。上面写着姓名、身份等。

    “是。”莫头不敢待慢。恭恭敬敬地接过门状。

    杨悦不由暗自皱眉,听那夫人的口气,似将荆王当作小孩子一般。看来与那荆王关系非同一般。心下不由惴惴。

    没过多久,荆王便走了过来。

    原来那个回去报信的卫士,回到府中将外面情形说了,荆王不敢大意,担心卫士当真的冲撞了哪个王妃或公主,可不是玩的。他一向韬光养晦,最懂得越是在小事儿上越不能得罪人的道理,因而忙亲自出来查看。

    快要走出府时,见又有卫士拿了“门状”来,仔细看了,不由大惊。忙一路小跑跑出府来。

    见到众卫士围住马车,眉头微皱,向莫头暗使眼色。莫头忙挥挥手,众卫士悄悄散开了去。

    荆王恭身走到马车前,低头行礼:“不知是表姊驾到,有失远迎,元景这里向表姊请罪了。”

    杨悦暗道一声,这个荆王也是个老滑头。明明是他府上的卫士拦住马车不让前行,他却故意将马车的主人说成要到他府上一般。

    那赶车少年也已识破了他的伎俩,微微冷笑,将帽子拉低,缩到车前的阴暗处,一声不啃。

    杨悦见荆王叫那夫人“表姊”,心中更是大为惊诧。暗想这个“表姊”能有如此权势,不知是哪个?

    突然想到一个人,不由微微一笑,心道:原来是她。难怪荆王不敢惹。

    正如杨悦所想,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同安大长公主的女儿王氏王淑丽;也是隋炀帝杨广的嫔妃;还是李世民的第七个儿子蒋王李浑的母亲。此人虽然不在大内居住,但李世民对她的感情,无人不知。王氏比李世民大出三岁,但李世民自小与这个表姊感情很好。

    隋炀帝被杀,王氏原本同在江都,被于文士及暗中保护,送回长安。后来,李世民继了大位。同安大长公主不忍心自己的女儿孤独终老一生,设计让李世民吃醉酒,对王氏无礼。本想就此逼迫王氏嫁给李世民,结果王氏却至死不从。李世民虽然“中计”,实则是将计就计,乃是佯醉。但见王氏对隋炀帝一片深情,却也无可奈何,只好罢了纳表姊为妃之心。却因此对表姊更加愧疚,对表姊向来千依百顺……

    杨悦在同安大长公主府上还曾见过这一幕。想到当时情境,杨悦不由想要乐出声来。刚才那赶车少年被王氏称作“恽儿”,看来正是李世民的儿子蒋王李浑。李世民的儿子杨悦见过不少,唯独蒋王李浑与太子李治二人,她不认识。实际上她早就见过太子李治,只是不知道罢了。这个蒋王李浑却是真正没有见过。

    杨悦暗自纳闷,蒋王的王府不在西城,同安大长公主府更不在西城。这母子二人深夜外出,且带了“门状”是要到哪里去?难不成真的到这荆王府中不成?

    想到此,不由心中暗急。刚从荆王府中逃出来,又回去,岂不是自寻死路?

    “毛笔胡子”将杨悦抛出去,并未逃出府去,而是迅速地将面上胡须一顿揉搓,立时变成一堆乱蓬蓬,又不知在脸上摸了些什么,跑进一处房中,换了身衣衫,立时变成一个眄了一只眼、驼了背的老奴。

    一队卫士追过来,看到他,其中一个问道:“钟老头,看到有人从这儿过来么?”

    驼背老奴一手捂在耳侧,作侧听状,哑哑地不知所云。

    另外一个卫士笑道:“你问他不是白问么,他又聋又哑,听到你说什么才怪。”

    先前那个卫士也笑骂道:“真他娘的急糊涂了。荆王大怒,封了全府,始终没看到贼人出府,难不成那飞贼真的会飞不成。怎么到处都找不到?”

    待那些个卫士走得远了,驼背老奴才微微闪过一丝笑意。慢吞吞地向府中一处院落走去。

    此处院落在荆王府中显得有些特别。不属于内院,也不属于前院。似是由前院引入后院,自成一体。与后院单独隔开,又与前院**。

    院中布置雅致之中透着华丽,华丽之中又透着几分神秘,神秘之中有带着几分暧昧。

    各色的花灯,布满小院,在山林池廊中,如星光一般点缀其中,空旷如野,又似温馨如巢。香气缭绕,弥满其中,熏熏欲醉。走进院里,仿佛步入太虚,如梦如幻。

    不知是何人的香巢。

    不一会儿,传来几个人的脚步声。两个婢女打着灯笼走了进来。随后传来一男一女两个声音。

    “表兄,这儿便是我的住处了。”女子的声音十分娇媚,如令人喝了一壶琼浆玉液般,甜腻柔滑。

    “妹子这里到也与老家有些相似。”男子正是那吕秀才的干枯沙哑的声音,落拓之中带了几分凄凉。

    那女子的声音,自然便是那尤如千年狐妖的娆娘萧月娥。

    娆娘“啵”的一声娇笑,二人已到了正堂前。

    吕秀才矜持地止步,说道:“就送妹子到了这里吧,愚兄告辞……”

    “表兄不必拘礼。自家人到房中喝杯茶再去不迟。”娆娘妖媚一笑。

    吕秀才微微一怔,摇头不语。

    “今日闹贼,王爷让表兄来保护妹子,自然是信得过表兄。表兄何必反信不过自己。”娆娘拿斜眼去看吕秀才,眼神十分撩人。

    吕秀才听了此话,反不好不进去,否则便真似心虚一般。沉吟片刻,终于点了点头,随娆娘进了房中。

    一股暖香传来,室中幽暗,更添许多暧昧。

    杨悦若在此,定然会十分惊讶。没想到那荆王恁得如此大肚,对这吕秀才超级信任,竟然请吕秀才来保护娆娘,岂不是让狼来守护羊。

    娆娘让婢女将水备好,便打发她下去,亲自为吕秀才煮茶。

    吕秀才与娆娘孤男寡女独处一室,在暧昧的暖香中,越发的不自在起来。

    反而是娆娘大方地安慰道:“表兄不必如此。这里本是妹子的会客室,平日到这里听妹子唱曲的人不少,到是少见如表兄这般拘谨害羞的。”

    吕秀才似是微微吃惊,奇道:“听妹子唱曲?那些人……可是男人?”

    娆娘落落一笑,眼波一转,不娇而媚,言道:“表兄以为呢?”微波斜横,便如一道春风吹到人心底,阵阵春意在心底荡漾。

    吕秀才只感到心中恍惚,不敢抬头,低声说道:“难怪荆王殿下如此舍不得妹子。”

    他的话没头没恼,不知道是暗指什么。似是在夸娆娘的媚眼儿,也似是在说荆王十分宠爱娆娘,却更似另有他指。

    “表兄的心思,妹子到也猜得到几分。”娆娘似是听出其中深意。眉头暗收,眼中闪出一丝冷笑,

    “猜到什么?”吕秀才突然喜皮笑脸地看向娆娘,眼神十分的放肆起来。

    娆娘面色含温,低声冷哼道:“本宫先前收到的消息,只说有表兄要来,可不是什么丈夫。”

    这话着实让人有点摸不着头脑。看来这个吕秀才大有问题。

    果然,吕秀才笑了起来,一改先前的羞赭,反到有几分狂浪:“九天飞狐,千万男人梦寐以求。本使有幸来与飞狐合作,岂肯放过这个机会?因而略微改动了一下故事……”

    娆娘面色微变,低声斥道:“今日若不是本宫随机应变,荆王真若让你我离开,圣主怪罪下来,你可担当的起”

    “哼”吕秀才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道yin邪,“若不是你执意不肯,此时只怕你我早已成就好事。本使也早已成了荆王的心腹,何来这许多麻烦。”

    “混账”娆娘大怒,冷声道,“荆王岂会真肯放本宫走,刚才真若以你所说,只怕任都尉早已将你剁成肉酱”

    “荆王?嘿嘿你以为荆王真舍不得你?他不过是想利用你勾住男人为他所用罢了。那个任都尉便是很好的例子。任都尉与你的关系,你以为荆王会不知道?”吕秀才笑得更加放浪起来,双眼毫不遮掩,贪婪地盯向娆娘,“如今本使不过是另一个任都尉。荆王肯放心大胆的让我送你回‘香巢’,想来大有目的。本使现在便是与你……嘿嘿,想来荆王不但不会介意,反而会暗中心喜……”

    “你——”娆娘气急,却也明白吕秀才所言确是事实。她这“香巢”之中,的确不知有多少男人醉倒……

    第157章访客

第158章 访客(2)

    第158章访客(2)

    杨悦坐在马车上,暗自思忖。感到有一双眼睛直愣愣地望向自己,然而轿内黑暗,看不到什么。知道这双眼睛是从对面看过来。她的对面自然是李世民的王氏夫人。

    荆王候在车外,杨悦几乎能听得到自己的心跳。生怕王夫人点头说好。

    王夫人幽幽地轻叹一声,向荆王说道:“我只是路过这里,景弟让人散了吧,我还要赶路。”

    荆王愣了一下,却不敢勉强,殷勤地说道:“表姊这是要去哪里?夜里怕不安全,怎么不多带些人。弟派卫士送你去吧。”

    杨悦心中微微冷哼,知道这个荆王不放心轿中是否另外藏了人,想派人看个究竟。

    王夫人微微一笑,摇了摇头。过了一会似是才意识到自己在轿中,荆王根本看不到,又出言说道:“多谢景弟美意,到是不用麻烦了。”

    荆王无计可施,只好让开路,请王夫人过去。

    杨悦没想到这么容易便蒙混过关,有点喜出望外。

    马车将要开动,王夫人突然笑了一声,说道:“景弟从前最爱流鼻涕,没想到如今也长这么高了。”

    王夫人说话有点令人摸不着边际。杨悦坐在一旁听了想笑,忍了半天才忍住。

    王夫人说的从前,自然是三十多年前,她还未出阁,在舅父家与众表兄弟一起玩儿的光阴。

    荆王听了却是即尴尬又感动,眼中竟然溢出了泪花,唏嘘一番,笑道:“表姊当年常帮弟擦鼻涕。”依稀想起从前,这个表姊到与平阳长公主一般,也是个女中豪杰,常带领众弟妹跟大哥李建成等人比武打架……

    顿了一顿,诚肯地说道,“弟平日不敢打扰表姊,如今已有三十多年未见过表姊,不知今日可否得见一面。”

    王夫人微微揭起轿帘,望着荆王幽幽地叹息一声:“景弟也老了……”

    杨悦吃了一惊,想要藏身哪里有地儿可藏。干脆大大方方地向荆王行了一礼。

    荆王看不清轿中,也没想到“飞贼”是个女子,更加想不到飞贼会如此大胆地不慌不忙。以为她是王夫人的随身婢女,便没在意。

    荆王有些哽咽:“表姊”

    相对泣下。

    半晌,两人各自才收住泪水。

    王夫人幽幽地说道:“我要到前面去看故人……的孙女,再会吧”

    少年车夫早已不奈,听了此话,挽个鞭花,呼啸一声,马车开动。

    荆王呆立巷中,目光依依,久久不肯回去。

    莫头走上前问道:“殿下,要不要派人跟上去看看。”

    荆王摇了摇头,低声咕哝道:“表姊深爱隋炀帝,大概是去看……唉,莫要去打扰她。”

    杨悦暗中窥探王夫人,虽然看不到她,心中却不由佩服。知道刚才王夫人担心荆王会派人暗中刺探,所以才示之以坦然,不只联络了感情,又令荆王疑心尽去。

    黑暗之中杨悦向王夫人行了一礼,说了句:“多谢。”

    王夫人并未回话,更未出言多问,无声无息,便似睡着了一般。

    马车穿过金城坊十字街,直往天策巷。

    天策巷全称叫做天策将军巷。当年李世民功大,李渊对这个宝贝儿子捧到了天上,不仅封他为天策将军,为他建了天策将军府,还封他坐了尚书令,统御百官。

    文武兼管。以至于武德后期令出三门。一是李渊的皇命,一是太子李建成的太子令,另一个便是天策将军府的尚书令。搞得六部九寺五监无所适从,干脆谁的命令先到,便执行谁的命令,几乎乱成一锅粥,往往闹出些不快。

    天策将军府又叫宏义宫,后来李渊住进去又改做了太安宫,如今又成了杨悦的惊鸿宫。宫名改了,但天策将军巷的名字到是没改。

    杨悦本想下车,但看到马车行进方向竟然是惊鸿宫,暗中诧异。想到刚才王夫人所说要去看故人的孙女,心中一动。她当然知道王夫人是杨广的嫔妃。难道王夫人要去看自己?怎么说现在她也是顶着隋室之后的名份。

    正诧异间,马车已到了惊鸿宫门前。

    惊鸿宫现在虽然改为公主府,但一切供应装备未改,还是照原来的样式。

    华丽的宫门,三拱五洞。门前的卫士分两班列于东、西廊下,带刀捉仗,衣绯衫。与承天门外门的左、右骁卫门队相同。

    已是二更时分,门前十分肃静。

    马车躇足,蒋王李恽用肘子向后磕了磕车壁,言道:“喂,到了,你还不下去?”

    杨悦跳下马车,万分诧异,难道这家伙知道自己是隋国公主?

    李恽也跳下马车,上下打量她一番。

    惊鸿宫门前灯火明亮,看得清清楚楚。

    李恽与李愔个头相差不多,眼睛没李愔大,还算有神,与李愔一双垂凤眼不同,微微上翘。与李愔常似笑非笑呆儿郎当的神气有相反,这个李恽浑身上下都是一幅懒洋洋,像是一直没有睡醒一般。

    唇上没有髭须。杨悦微微诧异,以李恽的年龄不应该没有成亲,怎会没有蓄胡?

    李恽懒洋洋地说道:“我们到了,你还赖着不走。难不成想跟我们一起去做客?”

    杨悦这才明白,他说的“到了”,其实是他们“到了”要拜访的地方,并非认出她是隋国公主。

    杨悦眼中闪过一丝古怪。见李恽已扶王夫人下车。

    王夫人不知为何,自从杨悦下车以来,便一直盯着杨悦一动不动,眼神尽是痴迷。

    杨悦轻纱遮面,只露出一双眼睛。灯下细看王夫人,果然是个美人,气质与上次杨悦见到的失魂落魄大不相同,反而与平阳长公主有些相近。只是眼神有些不同,似是半梦半醒一般,与他的儿子有点相似。

    想到平阳长公主,杨悦心中暗暗皱眉。柴令武等人出使高丽,一时没有回来,没人捣乱,她这些日子过得到是平静了不少。然而,想到在荆王府上听到的事情,知道这平静的表面下,又不知多少人想要置她于死地,心中又如一团乱麻。

    杨悦不想让二人知道飞贼是“隋国公主”。夜探荆王府的话柄岂能随意落入人手。便不多话,向二人拱手告别。并不直接往惊鸿宫大门,而是转到后巷,从侧门回宫。

    想着王夫人要来拜访自己,忙换了身衣衫,往前殿去。等了许久,却不见有人递“门状”进来。派宫女出去看,回转来报告说,没有人要来,惊鸿宫门前也没有马车。

    杨悦不由暗奇,这母子俩捉什么迷藏。来了,不进门,又走了?

    难不成只是侯在门外,为了帮自己躲开荆王府的追捕?显然不可能,杨悦摇摇头,百思不得其解。甚至这母子俩为何莫名其妙的帮自己,都说不出原因。

    马车哒哒已转出天策巷。

    “母亲能确定,刚才那女子便是隋国公主?”

    昏暗的街灯下,蒋王李恽的音调中充满惊讶,声音极低,只有一板之隔王夫人听得到。

    “没错。”王夫人似是回答儿子的问话,又似在自言自语,半梦半醒一般,幽幽地说道,“她的眼睛跟圣上一模一样,眼神也一模一样。圣上的眸子最亮,一眼能看到人的心底里……”

    李恽皱了一下眉头,知道母亲口中的圣上指的并非他的父皇李世民,而是隋炀帝。他有点不能理解母亲为什么对隋炀帝如此念念不忘。明明父皇对母亲更加宠爱,为何母亲偏不领情?

    有时候他心中有些怨恨母亲,如果不是母亲执意不肯嫁给父皇,他至少不是这样的尴尬身份。李世民子女不少,唯有他与曹王李明,是“私生子”。

    虽然没有人敢因此对他不敬,但人心中所想总不能管得住。李恽总感到别人看他的眼神中多了一道异样。因为这道异样,让他十分懒兴,无论做什么都提不起神来。

    “这么说她的确是先隋皇室之后?”李恽懒洋洋地说道,眼中闪过一丝古怪的笑意。

    王夫人叹了一口气,一直在想心事。半晌,说了一句:“恽儿,你要对她好。”

    “好,我会的。”王夫人说话说的没头没脑,李恽回答的也没头没脑。

    第二天一早,杨悦暂时忘记找李淳风的事儿。

    杨悦忧心仲仲。从荆王那儿得知已有把柄在他人之手,只要荆王说的那两个证人出现,便能证明赵王杨杲在江都已死……若此事一亮明,自己是否受到牵累事小,还牵累到杨贵妃,还有李愔,而且吴王李恪只怕也不能幸免。

    想到此,杨悦心急如焚。决定先回武府上去一趟,看杨夫人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正准备出门,宫女来禀告,圣上传杨悦进宫晋见。

    杨悦一怔,今日并非自己当值的日子,李世民叫自己干什么?莫非荆王怕夜长梦多,先已使人告了自己?

    杨悦心中惴惴,骑马出了惊鸿宫门。未走出天策巷,便遇到一个老者,颌下胡子如同毛笔一般。

    毛笔胡子笑嘻嘻地捻着毛笔的笔尖,迎着杨悦走过去。

    杨悦见到是他,飞身跳下马来,向毛笔胡子行了一礼,叫道:“老丈,救我。”

    昨晚发生了一串事情,杨悦当然知道这个毛笔胡子不是什么生意人,而且更重要的是这个人对自己并无恶意,多半是想帮助自己。虽然不知道他是何人,直觉却对他生出一份信任。

    毛笔胡子眨眨精光小眼,笑道:“老汉是来向公主讨赏钱,公主怎么反到求起救来,难道老汉又来了买卖。不过,老汉有个习惯,一码归一码,上次的帐先结清再说。”

    杨悦笑笑,知道这个毛笔胡子不过是故意市侩。便不争辩,向袖中探去,不由尴尬,她准备去皇宫,忘记带钱。

    杨悦笑道:“下次再一齐补给老丈。这次的事情儿十万火急,你先帮了再说。”

    毛笔胡子不依,吵吵道:“那怎么行,你是公主也不能赖帐。欠帐还钱,天经地义。你不结帐,下笔生意如何再作。生意人讲究的最是诚信二字。”

    杨悦见他一付认真地样子,苦笑不得,无奈地说道:“我急着进宫,生死未卜。没有多少闲功夫,老丈到底是帮也不帮?”

    “生死未卜?”毛笔胡子看她说得严重,似是吓了一跳,继而大大地摇头,呵呵笑道,“公主不会为了躲债,想骗老汉。不想给老汉钱便直说。”

    杨悦被他胡缠,有点气苦,没时间与他胡搅,只好说道:“老丈先到我府中等我,钱一分也不会少你的。不过,我今日如果有什么不侧,可就说不准了。”

    毛笔胡子闪闪小眼,笑嘻嘻地说道:“好。不过,老汉除了生意,还有一样本事。”

    “什么本事?”杨悦一听,来了精神,急忙问道。

    “能掐会算。”

    杨悦听了不由失望,什么乱七八糟,江湖术士骗人的把戏而矣。忽又想到李淳风、袁天罡等人,又有些迷茫,愣了一下,问道:“老丈为我算一卦如何?”

    “好。”毛笔胡子眯起小眼,上上下下认认真真地打量了杨悦一番,笑道,“公主带着面纱,看不出来,请示真面目一观。”

    杨悦微微摇头,心中嘀咕道:“你到底是会相面还是会卜卦。”却不好跟他争辩,揭开面纱,期待地望着他。

    毛笔胡子小眼眯成一条缝,干脆像是闭上了眼睛,左左右右仔仔细细地端详杨悦片刻,精光小眼猛然睁开,拍手笑道:“公主近日不但没灾,而且红鸾星动,只怕有喜事来临。”

    杨悦一呆,见毛笔胡子呵呵大笑,分明是故意开自己玩笑,不由眉头一皱,不再理他。骑上月光,往安福门方向去。

    第158章访客(2)

第159章 红鸾星动 (上)

    第159章红鸾星动

    走过横街,一队卫士排成方阵,正在列队练习。

    杨悦看服饰,识得是左、右威卫的卫士。走过众卫方阵,仰头去看承天门,不知不觉想起李愔。如果他在,至少还有个人可以商议。想起先前给他寄的书信,内容太过隐晦,不知道他看懂了没有。暗自愁结。

    晨光中的承天门,披了一层霞光,红光闪闪,威严肃穆,却不失朝气。一群飞鸟啾啾,环绕高楼飞檐而过,给这个庄严的宫门,更填了一丝活气。

    杨悦心中却没有什么喜意。

    承天门的外门是左、右骁卫门队值守。看到杨悦过来,早已认出是隋国公主,忙上前为杨悦骑马。杨悦平素不带跟班,挟门队的卫士到也乐得为她效劳。

    杨悦下马穿过五拱的长长的门洞,承天门内侧是左、右卫的挟门队列于东、西两侧。

    今日非朔非望,没有大朝会。承天门内相对冷清。进了嘉德门,过太极门。正中是朝会大殿太极殿,左右两厢是左、右延明门。门内是门下省与中书省的办公场所,相对于南衙,这里被称为内阁。

    门前肃静。杨悦知道这个时候重要阁臣大概还在两仪殿里议事儿。门下省也有政事堂,但李世民在朝之时,重要大事由他自己的组织议事儿,因而一般都在两仪殿决议。

    杨悦到两仪殿值守,才知道这个三省六部是怎么会事儿。三省其实很有点民主政治的意味。三省即门下、中书、尚书三省,是朝廷最高行政机关。

    三省相互制衡,所谓“中书取旨,门下封驳,尚书奉而行之”,是指政治决策,先由皇帝组织参政大臣商议,商议出结果后,由中书省起草诏令。再由门下省审核,如果门下省认为不妥,可以驳回,认为可以,才下诏。尚书省是执行机构,下设六部:吏、民、礼、兵、刑、工,分管天下诸事。(民部后来改为户部。)

    另外有御史**立于三省之外,有监督百官之责,使政治清明又有一道保证。

    这个三省制度早在曹操时首创,到隋文帝时,“三省六部”制正式确立。

    这种议政制度,实则跟十七世纪英国“光荣**”后的君主立宪的“内阁会议”有点相似。只不过后来英国从国外请了个国王“乔治一世”,因为语言不通,干脆不去参加内阁议事,政事最终决策权让给了内阁的首席大臣,即后来的英国首相。英王最终变成一个象征符号。说起来到像是个笑话。

    当然也有所不同。三省制度比内阁会议更加民主,还有相互制衡的关系。而英国的君主立宪则对王权限止较大,如果国王不合“臣”意,则众臣有权放逐他,再从他国王室“聘请”一个国王回来。

    一面想着这个时代的政治,一面步入两仪门。杨悦远远看到两仪殿中走出许多人来,微微惊诧。知道是两议殿的议事散了。

    此刻刚刚辰时二点,两仪殿议政这么早散去,这在平日到很少见。

    迎面走来的有司空房玄龄、中书令马周、岑文本、吏部尚书杨师道、兵部尚书李世勣、黄门侍郎褚遂良,以及侍中刘洎等一众朝廷重臣。

    司徒长孙无忌走在最后,与众臣隔开一段距离,显然是众臣走后,这个长孙司徒又单独与圣上说了几句“体己”话。

    见到晨光里走来的碧衫少女,轻纱掩面,却掩不住明媚清风,洒如骄龙。一双眼睛亮如星,清如水,微微笑意如波水荡漾,闪闪星辉令葳瑞顿生,翩翩举步若碧空惊鸿……

    众阁臣心中不约而同的拥上一个念头:难怪圣上会为她将太安宫改为“惊鸿宫”,“婉若骄龙,翩若惊鸿”,此子最是当的。

    然而,如果杨悦知道众人想法,定会自嘲一句:她这个“惊鸿”,不是翩纤自得,到似是惊弓之鸟。

    与杨悦擦肩而过,众人纷纷见礼。一来杨悦身份尊贵,二来众人熟识,对这个隋国公主大多存了三分友好、四分善意,十分欣赏。

    不过,今日众臣看她的神色,却更多了一份古怪的笑意,令杨悦有点摸不着头脑。

    房玄龄微微颔首,李世勣嘿嘿一笑,杨师道近日不展的愁眉,也含了一丝喜意。刘洎走过她身边时,还特意用力的眨了眨眼。

    这个刘洎自从得知杨悦乃是长安公子之后,对杨悦表示五体投地,一改从前言词激越,到成了杨悦的辩友。

    杨悦看得有点心惊,隐隐感到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

    最后一个是长孙无忌,更加夸张,干脆呵呵大笑。

    走到两仪殿门前时,李世民恰好地走出殿门,却是一付心事重重。看到杨悦来,眼前一亮,不自主的带了一丝笑意。

    不待杨悦行礼,李世民冲杨悦点头说道:“跟朕去西内苑走走。”

    杨悦见李世民眉头微皱,不知他在想什么。不便多问,便跟着他一同往内院走去。

    一路上,李世民并不说话。二人一前一后,沉默前行,很有点异样,众宫人看了纷纷侧目。

    杨悦却安之若素,不知道李世民为何事困扰,但至少依目前的情况来看,应该暂时还没有被荆王等人“告状”。想到刚才众臣的眼神,杨悦少了些忧虑,跟在李世民身后洒洒而行。

    一直走出玄武门。左、右屯卫的飞骑彪汉,看到李世民来,纷纷躬身行礼。但见到李世民想着心事,便不敢出声打扰。

    杨悦在李世民身后,笑着向众骑点头示意,到像这些卫士向她行礼一般。令杨悦突然想到一个成语,不由轻声一笑。

    李世民听到笑声,回过神来。回看了杨悦一眼,问道:“你笑什么?”

    杨悦见问,干脆放声呵呵一笑,说道:“臣刚才跟在圣上身后,穿过玄武门,突然想到一个成语,十分好笑。”

    “什么成语。”李世民看到杨悦放声大胆的笑,也受到感染,面上微微有了笑意。

    “狐假虎威——”说完,杨悦一阵恣意的笑。

    李世民回看一下众飞骑,见两班骑士齐整的立在身后,躬身行礼,自己只低头想事儿,反而是杨悦似在检阅兵士一般,昴然而过,的确有点“狐假虎威”的意思。也不由纵声一阵大笑。

    笑声穿过山野,划破西内苑的平静。西内苑位于龙首原余坡,空旷辽远,山势平缓,草地青青,山林参天,林中时而传来鸟鸣不断。

    大笑之后,似是郁闷稍解。李世民默默地望着远方的山林,突然说道:“悦儿,陪朕骑会儿马吧。”

    杨悦点了点头。

    李世民挥手,吩咐一声,“百骑”的卫士牵了两匹马来。一匹是通体紫色的骅骝,另一匹则是上次杨悦为杨贵妃选的狮子骢。

    杨悦惊喜地问道:“它被驯伏了?”

    李世民点了点头,示意杨悦骑狮子骢,自己翻身上了紫骝。一指远处的树林,说道:“看谁先到。”

    “好。”杨悦话言未落,已抢先冲了出去。

    李世民嘿嘿一笑,见杨悦耍赖,并不为忤,反而激起心中顽趣。等到杨悦跑出一箭之地,也就是大约六十步远,才纵马跃出。

    李世民有点托大,如今杨悦的骑术早已到了顶尖地步。

    这些日子,李愔虽然不在,但她在晨曦里到灞河遛马的习惯却并未改变。杨悦的骑术比李愔在时不知又高出多少。

    加之杨悦体轻马锐占了优势。李世民恁是骑技高超,追到最后却只拉近了三十步左右。弓马骑射向来是李世民最为自诩的事情,没想到杨悦的骑术竟至于斯,到是让他有点意想不到。

    “朕难道真的老了?”李世民意兴阑珊,怅然说道。

    “是臣骑术好。”杨悦不谦虚地微微一笑,“圣上怎么不夸臣,反而妄自菲薄。”

    李世民听了,又是一阵大笑,十分畅快。

    然而欢笑之下,眼中却依旧闪过一丝抑郁。突然指着山林旁的一片花丛,说道:“悦儿,你看这片花儿开得可好?”

    花丛娇艳色红如火,十分娇艳。杨悦点了点头,随了李世民一起走过去,心中暗猜李世民今日到底在想什么?

    李世民伏下身去采了一朵,回手帮杨悦插在耳鬓。

    杨悦一愣,想要躲开却没来及。讪讪地从头上取下来,拿在手中,凑到鼻下闻了闻,笑道:“好香。”

    李世民默默地看了她片刻,眼神十分复杂。杨悦不敢看他,眼神转到一旁,心下不由惴惴。

    李世民叹了一口气,幽幽地说道:“朕一直以来,以为可以掌控一切,可有时候却并非事事尽如人意。”

    “李世民到底想要说什么?”今日的李世民,让杨悦十分不解,暗暗寻思。

    李世民不再看他,继续说道:“比如朕自小顽劣,喜动不喜静。可自从做了皇帝,打猎闲玩的时间越来越少了。每日只在大内方寸之间行走,到有点像牢笼一般。这天下的事儿,有所得必有所失。”

    这一点,杨悦到也知道,史书中记载,李世民不知被臣子们阻止过多少次出猎。特别是魏征在世时,不只打猎要管,李世民的家事也被他管来管去,当真是难为了这个一向情性冲动好勇尚武的李世民。

    想起昨日,听滕王等人说李世民找他们商议出猎的事儿,难道今日在两仪殿中,又被那些“不开眼”的朝臣们阻止了,因而郁闷?

    “圣上若实在觉得闷,任性一次,出去散散心,又有何不可。”杨悦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实在不行,臣请去说服这些顽臣。若圣上闷出病来,于国于家也并非好事儿。”

    李世民望向杨悦微微笑了一下,摇了摇头,说道:“朕下月将去九成宫消暑,群臣到也没有反对。那儿附近有不错的猎场,可以打猎。”

    “那圣上到底为何郁闷?”杨悦奇道,今天李世民的确有点怪异。

    李世民不言,望着远处的丛林里惊起的飞鸟,半晌才又说道:“悦儿,你不会怪朕吧。”

    杨悦心中一颤,不解地望向李世民。

    李世民回头看了看她,嘴角露出苦笑:“悦儿已超过我朝律法规定的适婚年龄,今日,有人来向朕提亲。”

    杨悦心头微震,不由倒抽一口惊气,然而,夏日炎炎,抽到却是乎乎热气。

    杨悦举手作扇,一阵大咳。一下明白了早上众臣为什么望着她笑得奇怪,定是大家在两仪殿中谈论她的婚姻大事。

    又想起早上毛笔胡子说的“红鸾星动”,心下冷汗涔涔直冒。

    难不成真是长孙无忌为太子提亲?在荆王府上她原本曾听罗**说过,然而心中一直担忧被人告发并非公主之事,反将此事放在一边,并未在意。

    她对这个历史上的唐高宗李治实在没有什么好印象。他不仅娶了自己的小妈,又跟小**姐姐有一腿,不只跟姐姐有一腿,还跟姐姐的女儿有一腿……这些估且不论,原本爱得死去活来的萧淑妃,嗯,现在应该还是萧良娣,一朝失宠,落得个被制成“人棍”的下场,死状甚惨。这个李治,在杨悦心中实在是一个即好色又无情,**又滥情,外加无能又软弱的家伙。

    虽然杨悦一心想造出一个武则天,但对李治实在是有点鄙夷。要嫁给这种人,还不如死掉算了。

    杨悦不由脸色大变,抿嘴坚定地说道:“不”

    李世民一时沉默,眼中却又一亮,闪出一道喜色,颤声说道:“是谁提亲你听都不肯听?难道悦儿已心有所属?”

    见到李世民看过来的眼神,杨悦轰然巨震,直感到头晕眼花,知道李世民分明是别有误会……

    第159章红鸾星动

第160章 红鸾星动(下)

    第160章红鸾星动(下)

    杨悦转开眼神,故作轻松,笑道:“臣不嫁,并非喜欢谁。只是臣能猜到圣上所说的人是谁,臣不喜欢这种政治联姻。”

    李世民神情一暗,知道自己错会了意,落漠地说道:“看来朕……与众臣都要失望了。”

    杨悦无语可言。她十分明白李世民的失望,与群臣的失望有所不同。他的失望是因了杨悦并未喜欢上他。而群臣的失望自然是杨悦不肯嫁给太子。

    李世民望着杨悦,双眉越锁越紧,沉默半晌,叹道:“看来朕错了,朕不该封你为公主。”

    杨悦心中一震,已大致明白过来。虽然具体情况不是十分清楚,但李世民说出这样的话,自然是那件事情的已超出了他的掌控范围。能让李世民很无奈地事情,显然并不多。

    杨悦苦笑一声:“圣上一番美意,何出此言。无论如何,臣十分感激圣上的厚爱。”

    “当日,悦儿坚持不肯受册封。朕以为即使悦儿不是前隋赵王杨杲之女,朕也能掌控此事。然而……”李世民艰涩的说道,“悦儿若不是公主,或许还能随自己意愿,挑选中意的人。只是此时若不肯政治联姻,只怕……”

    “只怕有人要指认臣是假公主?”杨悦苦笑一声。已完全明白了目前的局势。

    很显然,如果她不肯嫁给太子,长孙无忌必然会使人指认自己并非前隋赵王之后。

    原本她是真公主也好,假公主也好,并非什么十恶不赦之罪。因为李世民册封她的诏书,只说她是“前代遗民,良起民间”,便做了这样的准备。

    然而,隋国公主不嫁给太子,极有可能嫁给其他皇子,这样以来,势必造成此皇子的势力大长,甚至威胁到太子这位。

    特别是杨悦极有可能嫁给吴王,而吴王本来便被朝野看好,不仅朝中大部分前隋遗臣对他看好,而且李世民对这个儿子也最满意,本身便有过“此子英果类我”的评语,是太子之位最大竞争者。

    李世民刚刚平定的皇储之争,又有可能掀起一场风波。如此一来,不只长孙无忌,便是朝中重臣出于家国稳定为前提,势必支持长孙无忌。

    如果杨悦肯嫁给太子,皆大欢喜。若杨悦不肯,只怕长孙无忌会纠合群臣,宁可除掉杨悦,以绝后患,也要确保太子之位平安、国家稳定。

    这样以来,只怕李世民也无法保住杨悦。甚至不只杨悦,还有杨贵妃、蜀王李愔、吴王李恪,只怕也不能幸免。

    李世民点点头,知道勿用多说,以杨悦的聪明定然明白其中利害关系,而事实上杨悦在一开始,便不想成为被册封为公主,便是想到可能会有人利用这一定,牵累到杨贵妃。当时他还不能为然,以为自己能掌控此事。事实证明,杨悦的担心不无道理。

    目前,杨悦若不想嫁给太子,唯一的出路便是嫁给李世民。一来可以绝了群臣认为杨悦会嫁其他皇子之念;二来群臣会看在李世民的情份上,不深究杨悦到底是否是真公主。

    只是杨悦似乎根本没有这个意思。李世民看着杨悦,心情异样沉重。他不想逼她,他知道杨悦“发乎情”的理论,因而他一直在等,希望她能心甘情愿的爱上他……

    然而,现在他已没有时间等。而她似乎并未意识到这一点。

    “其实,并非没有解决方法。朕若……”李世民望着杨悦,试探着说道。

    “圣上”杨悦止住李世民,知道他的意思。沉默片刻,摇了摇头,“那样的话,或许我能幸免,然而师父怎么办?蜀王怎么办?甚至还有吴王……”

    很显然,长孙无忌的目标,绝对不只是杨贵妃,也不只是蜀王,更大的目标是吴王。

    李世民一呆,知道杨悦说的不错。一旦杨悦被众臣指认为假公主,杨悦或许会因为册封诏书中并未提到她是前隋赵王杨杲之女,李世民能够保证她不受伤害。但杨贵妃便会成为众矢之众。

    难道真的只有让杨悦接受“胁迫”这一条?

    李世民嘴角不由抽搐一下,望着杨悦清澈的双眸,站在阳光与绿草之间,风动树动裙衫飘动,李世民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接受这样的结果。

    “圣上,即使臣接受了这桩交易,事情也不会结束”杨悦微眯双眼,想到荆王在后的虎视眈眈,摇头说道。

    长孙无忌如果得计,只怕荆王不会甘心。到时候群臣或许会拧成一股绳,共同确保杨悦无事。然而除掉吴王这个心头刺,只怕长孙无忌比谁都积极。

    李世民一怔,望着杨悦,心中一阵翻滚,显然杨悦对这件事儿分析的更加透彻,不由令他诧异,一个二十来岁的少女,无论如何会如此英明实在少见。更何况杨悦此时的镇静更加让他欣赏。

    “总会有办法的”杨悦抿紧嘴巴,坚定地说道,“无论如何,臣决不受人胁迫。”

    又见李世民心情沉闷,不由安慰道:“车到山前必有路,臣不相信有过不去河。”

    杨悦心中其实并没有什么好办法。只是在想,这件事儿既然因她而起,大不了最后她将所有的罪责揽下来,证明杨贵妃其实是受了她的蒙蔽,至少可以保住杨贵妃等人不受自己连累。

    “好”李世民见杨悦如此,心情大振,眼中露出一丝笑意,击掌说道,“朕也不相信会有过不去的河。”

    从大内出来,已近傍晚。不知何时,天上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杨悦自来喜欢淋雨,牵马走出承天门,一人一马在细雨中漫步。

    蒙蒙细雨如烟如雾,承天门横街上迷迷茫茫。训练的卫士早已散去,值夜的卫队开在殿门前列队,

    突然看到横街中央有一个人呆瓜一样站在雨中,跟杨悦一样没有带伞。杨悦走过他身边时,侧眼看去,禁不住要发出一个“噫”字。

    那人不是别人,却原来是“雪人”,不过此时变成了“雨人”。毛毛细雨打湿衣衫,并不滴下去,轻轻的浮着在头发上、眼睫上……整个人像是一个雨滴汇成一般。

    “喂,你看什么?”杨悦看到“雨人”出神地望着承天门,有点好奇起来。

    “看风景。”“雨人”转过身,见到杨悦跟自己说话,十分惊讶。见到杨悦跟他一样浑身被细雨打湿,更加惊讶。

    “有什么好风景么?”杨悦顺着他的眼光看去。

    “你看那像不像是一幅画。”“雨人”指一指承天门,说道。

    杨悦笑了,这句话以前她曾经跟“雪人”说过。这时候被雨人又说回来。

    杨悦从大内出来,又是女装,轻纱掩面,相信“雨人”认不出自己是那个“偶然相遇”的少年,也没有打算点破。

    “喂,你冷不冷?去喝一杯茶怎样?我知道附近有一个茶馆的茶不错。”杨悦拍拍“月光”的脸,微微一笑。

    “喝茶?”“雨人”更加诧异起来,望着眼前的少女,他知道这个少女是隋国公主,他从来没有见过她的面貌,却不知为何对她一下感觉早已认识的许多年,便像是身在异乡,突然遇到久违的友人,很自然的生出一种亲近与好感。

    他又有点惊诧于自己这种情感,愣了片刻,却早已不自觉得点过了头。

    “还愣什么?”杨悦已骑马向延喜门方向走去。

    ……

    “你怎么知道这里的茶馆?”“雨人”再次诧异地问道。

    “有就知道。”杨悦并不想揭破自己便是从前那个少年,眼中闪过一丝戏谑。

    “雨人”突然感到微微有点脸红。他知道面前这个女子,是舅父正在为他争取来联姻的女子,也是他大叫着死活不肯娶的女子。可他却不由自主的接受她的邀请,一同来这里喝茶。

    “你认识我?”“雨人”问道。

    “难道非要认识才能在一起喝茶?”杨悦本想说“相逢何必曾相识”,但感到那样一来,眼前这个少年大概会晕死,嘿嘿一笑改了一句。

    “雨人”见杨悦不认识自己,放下心来,面上的拘谨少了些,偷偷观察杨悦,可惜解了那双似笑非笑的双眸,他什么也看不到。只感到对方的少女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那感觉像是一种晕车药,不是冶头晕的药,而是令人头晕的药,让人难以琢磨。

    如果杨悦知道对面的“雨人”便是当今太子李治,大概便要想伸手去掐死他。那是个色鬼加变态男,竟然想打她的主意。然而他眼前的“雨人”,跟从前的那个“雪人”一样,苍白的脸色中带着平静的眼神,全身上下透着湿,却将每一个雨滴变成一分斯文的水珠。

    看到“雨人”搓着双手,微微有些紧张,杨悦笑了,放声大笑。将今天的郁闷一发不可收拾的笑出来。笑完后,她问道:“你要不要喝点酒?”

    “茶馆也卖酒,你怎么知道?”李治讶道。

    “我怎么不能知道?”杨悦眨眨眼,“告诉你个秘密……”

    “什么?”

    “其实我是个巫婆”杨悦再次大笑,感到“雨人”被她耍得蒙头转向,惊得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十分好玩儿。已有很长时间没这样轻快的笑。

    ……

    李治不敢多喝,担心自己一旦喝醉,便被杨悦认破身份。

    杨悦却无所顾及,已有几分醉意。

    “你怎么扭扭涅涅,喝起酒来像个女人——不对,女人喝酒也不见得不通快。应该是像个……像个什么呢?”杨悦抬起醉眼,向四下里看去,茶馆里没有其他客人,只有她和“雨人”,这个人呆瓜,跟她一样即喜欢“淋雨”又喜欢“淋雪”。突然杨悦的目光落到卷卧在柜台边的一只猫身上,笑了起来,“像只猫对,像只猫而且是只波斯猫。”

    李治的眼睛睁得更大了,圆圆的眼球真有点像那只波斯猫。他从来没想到隋国公主是这样一个人。怎么说呢?放荡?不对豪爽?也不对对了,是狂放

    李治突然觉得自己十分喜欢这种狂放,他也想大笑,也想大叫,也想随意乱说,但他不能。他要注意身份,注意形象,注意修养。

    原来,隋国公主,不,长安公子,是这样一个人。

    正在思忖,突然看到杨悦一阵恣意大笑,笑到将头埋进臂弯里。一阵呜咽声起,过了许久,李治才听清楚,杨悦大笑之后竟然转成大哭。那哭声也十分的狂放,恣意。

    李治虽然喜欢这份狂放,但惊得手足无措。

    “你怎么了?”李治小心地问道。

    “我今天很不通快”杨悦收住哭声,突然寂寥地说道。

    “不通快?”李治奇道。

    “你如果被个逼迫了去作一件不想做的事儿,你会不会通快?”杨悦目光转向门外,雨一直在下,一直是毛毛细雨。突然,想起以前与李愔一起在雨中骑马,十分想念起他来。

    “那是自然。”李治喏喏地说道。

    “好了,今日,谢谢你我要走了。”杨悦已平静下来,放了些碎钱在桌上,默默地说道。

    不待李治回答,已转身出了茶馆。骑了“月光”,在细雨中飞去,一眨睛间消失在雨中。

    李治揉了揉眼睛,如梦方醒一般,有点不太相信刚才发生的一切。看了看,对面的酒碗,才确信刚才的确有个人坐在他的对面。

    回想起杨悦刚才寂寥的神态,李治突然不知怎么感到她的孤独

    “她似乎很伤感”李治轻声自语。听到自己的声音,反而吓了一跳。

    “我今天很不通快”李治想起刚才杨悦说过的话,谁逼迫她去做不愿做的事儿?李治低头思索,突然意识到这件事似乎与自己有关。

    “难道是我?”李治厥然一惊。

    第160章红鸾星动(下)

第161章 相如之赋

    第章相如之赋

    黄昏细雨,酒过愁肠。

    杨悦出了酒馆,重又穿过皇宫前的横街,往惊鸿宫去。

    走到天策巷子口,突然从暗处蹿出一人,吓了她一跳。定睛看时,却原来是“毛笔胡子”。

    看到他颌下的毛笔,像是醮满墨汁,被颗颗细珠打湿,显是在雨中已站了些时候。毛笔胡子也爱淋雨,没有戴斗笠蓑衣,头上只随意地裹了一条巾子。

    不待“毛笔胡子”说话,杨悦已经一把抓住他,失声叫道:“大神儿,救我”

    这个“毛笔胡子”早上说她“红鸾星动”,果然便有太子联姻之事,料事如神。

    “毛笔胡子”却眨着精光小眼,捻了捻醮满墨汁的“笔尖”,嘿然一笑:“老汉的确长了一把胡子,不过可不是什么大神儿。老汉等了公主一日,不过是想请公主欠账还钱,莫要赖账。”

    杨悦一愣,苦笑不得。明知他并非为此,偏被他说得一副认认真真模样,却也无可奈何。

    “看在老汉这番辛苦的份上,公主定要将那四百文钱给我。老汉小本生意,赚点钱养家糊口不容易。老汉上有八十岁的高堂,下有不满周岁的小儿,还有阿黄,一顿要吃上一斗米,若是阿黑有空回来,吃得更多,一日便要吃上五斗……”

    “毛笔胡子”干脆口若悬河,唠唠叨叨,越说越可怜,仿佛他们一家人正指望着那四百文铜钱揭锅一般。当然也经不住推敲。

    杨悦自然知道他在胡说八道,眼珠一转,笑道:“老丈有八十岁高堂,杨悦到也能信。可不满周岁的小儿,却不大像,难道老丈刚刚娶妻不成?”

    毛笔胡子见杨悦不信,小眼一翻,大声气道:“老丈刚刚娶妻关公主何事儿,公主可不能耍赖,生意人讲究的最是诚信二字……”

    杨悦不由摇头,不知道他到底是故意还是认真,只好呵呵笑道:“好吧,你随我来。”

    “毛笔胡子”见杨悦说要给钱,忙跟在她身后,呵呵笑着往惊鸿宫去。

    步入惊鸿宫门,穿过前殿,杨悦径直带“毛笔胡子”到了书殿。

    “毛笔胡子”四下里看了看,点了点头,眉开眼笑地说道:“公主果然不缺钱花,老汉到是放心了。”

    “放心什么?”杨悦奇道。

    “毛笔胡子”指了指四下金壁辉煌的装饰,笑道:“公主果然有的是钱。若是还有什么新买卖,莫要忘记老汉。”

    杨悦见到他提“新生意”,心中一动,明白“毛笔胡子”到这里自然不是为钱。看了看“毛笔胡子”被打湿的衣衫,杨悦不由生出一丝迷惑,难道今日他当真一直在巷子口等自己?还是一直跟踪自己?如果是跟踪,他以底有什么目的?

    “老丈说的一点不错,的确有笔新买卖正要跟老丈商议。”杨悦笑了笑说道。

    “毛笔胡子”眼前一亮,精光小眼一闪,点着头说道:“公主说来听听。”

    杨悦看了他一眼,奇道:“老丈怎么不先结了昨天的帐,再做新生意了?怎么反忘记了自己做生意的习惯。”

    “毛笔胡子”被她提醒,才想起早上说过此话,眨眨小眼,笑道:“不急。我看公主不是付不起钱的人,习惯到也可以变变。反正公主这里到处是金子,老汉便是顺手在这把椅子上抠下些金屑,也顶得上那四百文铜钱了。”

    杨悦笑笑。自然知道“毛笔胡子”决不是话中所说的简单人物,见他一只真人不露像,只好叹息一声说道:“老丈卜卦到是很准,早上算得一点不错,果然是有人想要本公主嫁给他。”

    “嘿嘿,好事儿啊,老汉这里先恭喜公主,不知能否讨几个喜钱。”“毛笔胡子”不劝声色,小眼微眯,笑嘻嘻地说道。

    杨悦默默地看了他半晌,不由暗暗佩服。

    刚才她说的话不过是想试探一下。“毛笔胡子”显然不可能是“生意”人。只是他到底是哪一方的人?是自己的助手还是对手?

    为何会知道长孙无忌今日必会提亲?他跟长孙无忌有没有关系?是什么关系?

    此时,杨悦已不再像早上那样对他贸然信任。她知道这个长安城中,她的朋友不少,但敌人更不少。

    然而这个毛笔胡子一只嘻皮笑脸,看不清他的来路。

    杨悦淡淡地摇了摇头:“然而,本公主却向来不喜被人胁迫,不见的是什么好事。”

    “这么说公主是不想嫁给那个人了?”毛笔胡子捻一捻“笔尖”,目光闪动,问道。

    “这正是本公主想要与老丈谈论的事情。”

    “公主想让老汉去杀了那个胁迫公主的人?”毛笔胡子很感兴趣地压低声音说道。

    杨悦吓了一跳,苦笑着摇了摇头:“本公主虽然不想嫁他,但似乎他还不至于应当死掉。”

    “哪公主是什么意思?”毛笔胡子似是有点失望,一脸诧异地问道,“公主要谈买卖,可老汉没别的本事,就有一身功夫能用。”

    杨悦心中冷笑,更加不明白毛笔胡子是什么人。此人深浅言危,分明也是在试探自己。难道是长孙无忌的人,想刺探一下自己的态度?

    “本公主虽然不想受胁迫,却又有许多麻烦事儿。”杨悦顿了顿说道。

    “什么麻烦?”

    “老丈猜一猜,如何?”杨悦再次试探,微一沉吟,笑道。

    “嘿嘿。”毛笔胡子眼中精光一闪,“莫非与昨夜公主当飞贼有关?”

    昨夜杨悦明明是被这个“毛笔胡子”挟持她进了荆王府,才做了一把“飞贼”。

    然而,回想到昨晚的事儿,杨悦对这个“毛笔胡子”不知怎么又生出了些信任。如果他是长孙无忌的人,昨日何必带自己去愉听荆王府的秘议?

    杨悦沉吟片刻,咬了咬牙,决定赌上一把,抬头盯向毛笔胡子,说道:“不错。老丈昨晚也听到了。似是有人能证明前隋赵王在江都之时已被害。若果真如此,本公主似是并非前隋皇室之后。”

    毛笔胡子眼光闪动一下,说道:“难道公主一点不知真像?”

    “我的确不清楚。”杨悦盯着毛笔胡子,一瞬不瞬。

    “公主到底是谁,难道自己一点不知?”

    杨悦摇了摇头,茫然道:“我的确不知。但我想我不见得是公主,因为事情真像与杨贵妃手中的证据不大相同,显然杨贵妃也是被人蒙蔽了。”

    “是因为‘道姑喜欢司马相如的文章’?”毛笔胡子突然笑道。

    杨悦一呆,看到毛笔胡子眼中全是笑意,不由惊呼一声:“你……你是。”

    “蜀王看了公主的信,很着急。”

    杨悦心头一松,原来这个“毛笔胡子”是李愔的人:“这么说他看明白了?”

    毛笔胡子已呵呵笑着,点头说道:“殿下说:‘司马相如最出名的文章莫过于《子虚赋》,公主定是想说道姑之事纯属子虚乌有’。”

    “所以他让老丈来?”杨悦心情大畅,李愔果然十分了解她的心思。

    毛笔胡子点点头,已看到杨悦眼中的欣喜,和展开的眉头。她或者不会轻意信任别人,但李愔分明是她绝对信任的人。虽然这种兄弟之情,在李愔心中有所不同。

    “殿下让老汉对公主说一句话:车到山前必有路,有路必有逢天车。”

    “车到山前必有路,有路必有逢天车”杨悦听了,已不由纵声大笑,更无异议毛笔胡子定是李愔的人。

    这句话本来不过是后世的一句广告语,正是她平日跟李愔说笑时常爱说的一句话。

    “他现在在哪?”

    “老汉来的时候,殿下正准备去骑兵营。这时大概已出了太行山,到定州一带了。”

    “骑兵?”杨悦眼前一亮,大唐的铁骑令马背上的民族也心惊胆寒,这在有宋以来,是难以想象的事情。特别是李世民的玄甲精骑战无不胜,简直创造了一代神话。而杨悦也亲眼看到过百骑的彪悍。一时间反忘记了此时的困境,想象起冷兵器时代的战场……

    毛笔胡子见到杨悦悠然神往的表情,精光小眼一眨,闪过一道古怪的笑意。

    “蜀王可想到什么对策?”半晌,杨悦才回过神来。

    “蜀王让老汉来协助公主调查此事。老汉正要看看公主的意思。”毛笔胡子捻一捻颌下的“笑尖”。

    杨悦心细如发,已抓住这个小小地动作。知道这个毛笔胡子在作这个动作之时,其实心中已有主意,不过是想试探自己。

    想了想,说道:“从目前的情况看,我师父杨贵妃手中的证据,定然是有人故意所为。而蜀王在苍岩山上所见的一切,自然也是圈套。且不论是谁设的圈套,只要荆王所说的证据一旦亮出来,杨贵妃欺君之罪只怕便要坐实。所以,现在最为关键的还是荆王所说的那个能证明前隋赵王于江都已死的证据。”

    “公主的意思,是想让老汉去销毁证据?”毛笔胡子眯起小眼,单手一挥作了一个杀的动作。

    杨悦唬了一跳,连忙摇头说道:“只怕那样一来,欲盖弥彰。更何况现在我们并不知道除了两个证人之外,荆王等人手中有没有其它证据或者证词之类…….”

    毛笔胡子目光闪动,眨了眨小眼笑了。他虽然这样说,其实也是在试探杨悦,见到杨悦考虑事情周详,不由暗暗点头。

    “其实,蜀王让老汉转告公主,不要心急,会有办法…….”

    第章相如之赋

第162章 太子拒婚

    第162章太子拒婚

    骄阳胜火,吴牛喘月。

    长安城中的温室效应虽然没有后世厉害,却因为污染少因而云层稀薄,反而使阳光更加毒辣。

    晴空无云,长安城街头似是正在吱吱地冒着火气,不到午时已火烧火燎,街道上行人稀少。

    太子李治心事重重,在承天门前的横街上呆呆出神。

    这些天,隋国公主的身影,一直在他眼前晃。她虽然狂放,他却明显的感到她的寂寥与伤感。

    “我今天很不痛快……你如果被逼迫了去做一件不想做的事儿,你会不会痛快?”

    想着杨悦当时寂寥的眼神,李治不知为何心中微痛。或者是因为那份孤独的伤感深深的触动了他的某一根神经。

    他的确有点“神经”,站毒辣的日头下,竟然不觉到热。在皇城里走动时,他一向也没有带随从的习惯,除了远处的承天门外的卫士看着他好笑之外,并没人加以理会。因为此时广场上除了他没有别人。

    “既然如此,我去求父皇……”李治想到萧良娣为此大吵大闹,拭了拭被骄阳晒出的满头大汗,咬了咬牙往大内走去。

    承天门南门外的左、右骁卫的卫士看到是他,会意地笑起来。太子喜欢发呆,对这些挟门队的卫士来说不是什么秘密,大家憋着笑向太子行礼。

    穿过承天门,往两仪殿去。殿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虽然还没有入伏,圣上怜惜众臣,已开始“赐冰”。

    “赐冰”就是圣上赐冰块给大臣解暑。长安城中的井台冰库不下十处,藏冰甚多,“赐冰”成为夏季炎炎之时,圣上向大臣发放的一种“福利”。

    冰盘、冰瓜等呈列在众臣面前,丝丝清凉从殿内升起。

    这在大热的天里,本应是好事。然而,殿内诸臣却脸显怪异。

    “父皇,儿臣不想与隋国公主联姻。”太子李治一进到殿内,便如是说道。

    殿外蝉鸣聒噪,殿内却立时鸦雀无声。

    太子公然拒婚,大出群臣意料。

    两仪殿内诸臣都是参知政事的重臣,当日交口称赞太子与隋国公主联姻的重臣都在。这个提议本是长孙无忌提出,群臣不由自主望向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却已是十二分的气恼,望向跪在殿中央的太子李治又急又气,几乎咬牙切齿,胖乎乎的身体呼呼地喘着粗气。

    李世民脸上却隐隐泛出喜意,有点喜出望外。

    太子李治没想到两仪殿的议事儿还没散去,只是他一鼓作气而来,怕自己不说出来会再没有勇气来说。因而横了横心,不去看长孙无忌,说了刚才的话。而且想了一大堆拒婚的理由准备说出来,心中惴惴,不知道是否能让父皇回心转意。

    他知道父皇一向以来,因为他只宠爱萧良娣而不满,一直琢磨着在给他选良人入东宫。

    李唐父子向来以“隋之所失”为鉴。其中有一个借鉴却不为外人所道,便是隋文帝与隋炀帝子女太少,这在李氏父子看来也是隋亡的关键。因而无论是李渊还是李世民,都不遗余力的繁殖。每人都有四十来个子女,与朝中众臣联姻,形成一个稳固的集团,不能不说是一种“国策”。

    婚姻即政治,与这个隋国公主联姻,乃是一桩多方利好的政治联姻,李治自然明白。

    而且这个隋国公主,似乎无论身份样貌,才情性格无一不是上上之选。如果自己真的娶了她,似乎也不错……

    李治心中闪过隋国公主狂放的身影,突然又有点后悔起来,虽然没有见到隋国公主的面貌,单凭那一双黑白分明、清澈如水的双眸,李治也能认定她必定是一个美貌女子。低头沉吟,心中又希望父皇不会轻意答应自己。

    然而事与愿为,李世民看了他片刻,呵呵一笑,却连理由都没有问一个,径直说道:“好,太子既然不乐意,到也不必勉强。”

    李治原本以为父皇会大怒,没想到如此轻意应允,反有些不敢相信。错愕地抬头去看李世民,见李世民正在连连点头,面上泛出喜意,才回过神来,伏首叩头说道:“谢父皇”

    心中却又有些怅然若失起来。有点不太明白自己的心意,到底是因为发誓萧良娣才拒婚,还是因为见了隋国公主的伤感才拒婚。

    等到怔怔地回过神来,才意识到长孙无忌望过来的眼神,李治心头更加大悔,不敢去接他的目光。他知道舅父定然会为此大是光火,但没想到舅父会如此大怒。

    长孙无忌喷火一般怒目李治。为了争取这个完美的“政治联姻”,他甚至不惜拿杨贵妃去“要胁”李世民。却被李治如此轻意的放弃,怎能不令他光火。

    然而不等又气又怒的长孙无忌开口,侍御史柳范突然起身说道:“圣上,臣刚才来大内时,在朱雀门外收到一张传单……”

    “传单?是何传单?”李世民心情大畅,乐呵呵地问道。

    “传单”这种东西在长安街头渐渐兴起,李世民到也听人说起过。

    “传单上说前隋赵王杨杲已在江都同隋炀帝一同被害,隋国公主定然非赵王杨杲之女……”柳范一面说,一面从袖中抽出一张红色的彩页“传单”,呈了上去。

    “嗡”的一声,殿内突然炸开了窝,众臣纷纷变色,已从太子与长孙无忌身上收回目光,开始窃窃议论。

    “难道还有谁也收到这样的传单?”李世民看完传单,眼中已有怒意,扫了一眼殿内诸臣。

    “臣也收到了。”

    “臣是在安福门外收到一张。”

    “臣在延喜门外收到”

    “臣家在南郊,跟柳御史一样,在朱雀门外收到……”

    ……

    殿中一时大乱。

    只除了太子李治与长孙无忌二人,仍在大眼瞪小眼之外,其他人都已从袖中拿出一张“传单”,与侍御史柳范的一模一样,人手一份。

    “为何唯独长孙司徒没有收到。”李世民发现了这个奇怪的问题,突然问道。

    众人脸显怪异,随着李世民的喝问,一齐转头望向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陡然间寒意顿起,去看李世民,果见是李世民一双怒目冷冷地射了过来。

    所有的人都收到,唯有太子与长孙无忌未收到。怎么解释?

    太子还有的说,因为他未出皇城,那些传单都是在皇城外散发,所以未收到。

    然而,长孙无忌为何没有收到?

    难道是散发传单的人唯独漏掉了他?还是这个“传单”原本便是他暗中指示的,因而不用“收到”?

    李世民会相信那一种解释?

    “圣上,不是臣……”长孙无忌诺诺地说道,却发现自己已是百口莫辩。

    为了让太子与隋国公主联姻,长孙无忌曾有意无意地说过自己有确切的证据,能证明前隋赵王杨杲已在江都去逝。

    当日之语虽然是用暗示,但当然有要挟之意,李世民明白,长孙无忌更加明白。这句话的言外之意,再明显不过:隋国公主若不答应联姻,他会不客气地公布此事儿,治隋国公主的罪。而治隋国公主的罪便是治杨贵妃,甚至还有吴王……

    长孙无忌不过是想逼隋国公主答应与太子联姻,才会如此说。自然没想到太子会拒婚,更没想到的是太子刚刚拒婚,“刚巧”便有“传单”公布了这个“要挟”。像是配合的天衣无缝,不是事先豫谋好的,还是什么?

    长孙无忌头上已涔涔地冒出冷汗,知道自己无从辩白。

    然而,如果这件事儿是他所做,到也没什么,关键这件事儿并非他所作。看了一眼太子茫然的眼神,知道太子更加不会做出此事儿,很显然有人恰好利用了太子拒婚这件事儿,让圣上以为他早有“预谋”。

    然而有谁会想到太子会拒婚?连他长孙无忌都想不到,谁会想到?而且还恰到好处的利用?

    不过,长孙无忌此时却无心理会是谁暗中捣鬼。他明白一件事儿。“暗示”是一会事儿,真正的“预谋”却是另一会事儿。他长孙无忌与李世民关系再好,做出这种事儿来也必然无法令李世民原谅。更何况这件事儿,还关联到杨贵妃、吴王、蜀王等人的性命。他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如此亮明了来挑索此事儿。而且他根本还没来得及与众臣商议好这件事如何处理。

    但是李世民会怎么会相信不是他指示人做的这件事儿?太子拒婚他会事前不知道?李世民会相信吗?包括侍御史柳范恰在此时说出这件事儿,圣上是否会不认为是他长孙无忌的挑索?

    宁那骄阳似火,长孙无忌此时坐在两仪殿内,心中却翻起阵阵寒意。用眼角瞥了一眼房玄龄、禇遂良等人,见二人面上都有隐忧,心中更加大惊。

    长孙无忌低头盯着面前矶案上的冰西瓜,不敢抬头,怕看到李世民对他极度失望的眼神。那失望中夹杂着的伤痛,只有他最懂。

    他与李世民自小相识,不只性情相投,又因为妹妹的关系,利益相关,他与李世民的关系,可以说是铁板一块。李世民与他的私交与信任超过任何人,所以他才有“司徒”之职,甚至在凌烟阁二十四功臣图上,他也位居第一。

    “豫谋”,虽然与“阴谋”只有一字之差。但想到自去年以来,原太子李承乾阴谋作乱,李泰谋夺太子之位,伤透了李世民的心……长孙无忌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冷颤。

    “圣上,不是臣所为,相信我……”长孙无忌无力地辩白道。

    “会是谁?”李世民盯着长孙无忌,脸色阴沉,已是气怒之极。

    “是谁?是谁想要害我?”长孙无忌突然心头火起,怒目柳范。

    柳范却似不明所以,也怒目相赠还。

    圣上怒目长孙无忌,长孙无忌怒目柳范,柳范怪眼上翻……

    杨悦万没想到太子会拒婚,一阵大笑之后,不由莫名地问道:“钱先生认为这件事儿会是何人所为?”

    她的对面坐着“毛笔胡子”,杨悦已知“毛笔胡子”姓钱名神通,是蜀王李愔的一个“江湖”朋友。到底什么样的“江湖”朋友,杨悦却没有多问。她已隐隐知道李愔素有“大志”,所以并不多问。只知道这个“毛笔胡子”既然是李愔的朋友,便可以绝对信任。

    不等“毛笔胡子”回答,一边的大光头已抢先说道:“还能有谁,定然是长孙无忌。”

    大光头自然是尉迟洪道。杨悦有难事,尉迟洪道当然要帮忙,所以也在惊鸿宫中。

    “毛笔胡子”如今的身份是“天下印书行”的经理。因为傅渐到洛阳去开分行,长安的生意暂由“毛笔胡子”代杨悦管理。所以时常要到惊鸿宫中行走。

    杨悦摇了摇头,望着“毛笔胡子”。

    “毛笔胡子”精光小眼一眨,笑了笑,说道:“公主认为是一六?”

    杨悦点了点头说道:“除了他还有谁?难不成是二四?”

    “毛笔胡子”知道,杨悦所说的“二四”是指四皇子李泰,“一六”是指荆王。她给这些皇子王爷们都起了个代号。“一”是第一代皇子,“二”是第二代皇子,说起来不用指名道姓,旁人一时到也听不明白。

    “毛笔胡子”略一沉吟,说道:“也不见的是他。”

    他从几上拿了几枚棋子,摆在上面,指着其中一个说道:“二四虽然工于心计,但他的手下目前在辽东还未回来,一时没有人手,有心无力,不可能是他。”

    又指着另一个棋子说道:“一六虽然也有心,但过于谨慎,又有‘飞贼’之事,一时也不敢轻举妄动。”

    杨悦点了点头,迷惑不解:“难道真会是二九的人所为?但是我收到的消息,长孙似乎也极为气极败坏,难道是他贼喊捉贼,故意摆的迷惑阵?”

    “二九”自然是排行第九的太子李治。

    “毛笔胡子”闪了一下小眼,摇了摇头,又摆上一颗棋子,说道:“也说不定另有其人……”

    杨悦奇道:“还会有谁?还有谁想要我这颗脑袋?”

    ……

    第162章太子拒婚

第163章 墨菲定律

    第163章墨菲定律

    那个散发“传单”的人到底是谁,或者还说不准。但有一点却十分确定,那就是:杨悦如今已是大有麻烦。

    不只是她,杨贵妃比她的麻烦还要大。

    尽管李愔派“毛笔胡子”来安慰杨悦不必着急。杨悦却对他的应对方法,不能不有一丝质疑。不知道李愔所找的证人,关键时候是否会有纰漏。事情没有结束,往往会有意外发生。

    “墨菲定律”告诉大家,事情往往会朝着你最担心的方向行进,也就是说上天爱开人玩笑,总是“怕什么来什么”。这大概是生活中最常见的魔鬼定律之一。

    这个时候,杨悦心下便止不住的担心,却又不敢多加担心。饶是杨悦一向开朗,也不免心气烦躁,一颗心始终悬着。不仅为自己,更为杨贵妃等人。

    无论如何,杨贵妃手中的“证据”是伪造的。

    杨悦始终想不明白,杨夫人为何要骗杨贵妃,要她冒充杨贵妃的侄女。偏偏杨夫人出门之后杳无音信,无处可问。

    杨悦突然意识到杨夫人的出门也十分蹊跷。难道她并非因为武照之事,去剑南道向郭家赔罪?为何这么久还不回来?

    “我怎么觉得她更像是在躲开我。”杨悦心中自语。

    清晨起来,她打了一趟拳,开始遛马。

    她原本每日清晨会到灞河边去遛马。只是近日一出门,便被围观,十分不便。

    隋国公主是假公主之事,不胫而走。从“传单”散出,不到一日功夫,整个长安城已全部知道此事儿。

    街头巷尾皆可听到议论纷纷。有人点头相信,也有人表示怀疑,有人为杨悦辩白,也有人大力宣传,说得有鼻子有眼……

    杨悦的白马不少人识得,杨悦不想引起围观,只好在惊鸿宫中遛马。

    惊鸿宫的马场比不上三原卫公府的大草原,却也十分宽敞。跟蜀王府花香满路的一条直线不同。惊鸿宫的跑马场与玄武门外的西内苑相似,北面有一坐假山土坡,坡上是一片树林。西面有箭靶,原本是李世民的练武场。

    杨悦不会射箭,红衣白马飞驰在跑马场上,跑过箭靶之时,手一扬从袖中飞出三把飞刀,那飞刀十分别致,刀尾有箭羽一般的饰物,张开来朵朵如梅,十分好看。

    三朵飞刀飞出,依次分三个方向,射向三只箭靶,皆正中靶心。

    杨悦十分得意。如今她有两件宝物护身,袖弩和飞刀。都是她那个不说话的师父,戒言大师所赠。

    袖弩不费刀气,立时可用。这飞刀却需要练习。杨悦的确下了一番功夫,才有了今日成就。

    她没有多大手劲,但准头不差。但这分手射刀的功夫,却也是练了许多时候才练成。加上李业诩教了她些内家练气的功夫,虽然半路出家,没什么成就,但也练得手脚灵活,比平常人灵便了许多。

    阿玉在一旁看到,拍手叫好。

    这个小丫头原是教坊绿箩娘子的小婢。杨悦当日曾差点撞倒她,还曾送她回去。自从武眉儿成了武媚娘,杨悦身边一直缺少一个机灵的小丫头使唤。惊鸿宫中宫女不少,但都是李世民原来守宫的宫女,没有个贴心人,因而杨悦向绿箩娘子讨了这个阿玉来。

    绿箩娘子原本是江夏王的“外宠”,又十分仰慕杨悦,自然无不答应。加上阿玉自己十分乐意,教坊更是为了巴结隋国公主,分文未收,便将阿玉转送了杨悦。

    阿玉见杨悦跑完马,已将毛巾送了上来。

    跑了一气之后,杨悦心中烦闷稍解。用过早膳,准备到大内却见杨贵妃。

    忽有宫人来报:“圣上请公主到太极殿晋见。”

    杨悦暗自纳闷,太极殿的朝会,她向来不去参更何况今日非朔非望,怎会在太极殿中进行朝会?

    难道是又出了什么事儿?而且这事儿与她相关?

    杨悦心中咯噔,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却又不禁自嘲:“大不了便是‘假公主’的事儿,难不成还有比这更大的事儿?难道朝臣又有了什么新花招?”

    “传单”一事儿虽然搞得沸沸扬扬,但始终没有人敢站出来拿出确切的证据指认杨悦是假公主。因而“传单”不过是“传言”,虽然没法制止,却也不能因此定杨悦等人的罪。

    李世民大怒之下,一力追查发“传单”之人,却一直无果。大发雷庭,甚至削了长孙无忌一切职务,让其回家闭门思过。

    “难道真有不开眼的人,想要惹怒李世民?”

    杨悦知道李世民心中不一定真怒,也不可能认为是长孙无忌所为。因为无论如何,长孙无忌最想促成“太子与隋国公主联姻”之事。即使太子拒婚,长孙无忌也不会愚蠢到自己跳出来,与太子拒婚配合的天衣无缝,只用“谣言”而不拿出实质的证据来诬陷杨悦等人。任谁都能看出其中大有问题。更何况长孙无忌对太子的拒婚,也是措手不及,气极败坏。

    这件事儿上,连杨悦都知道长孙无忌“冤”,更何况是李世民。

    李世民大怒,在杨悦看来,不过是表明态度,告诉群臣他要袒护杨贵妃等人,告诫众人不要轻举妄动。

    杨悦甚至怀疑,这件事儿本身便是李世民所为。因为太子拒婚之前,这个“传单”发出,大概这个发“传单”的人也没有想到太子会拒婚,无论如此发出这个“传单”目的,首先便会破坏“太子与隋国公主”的联姻。

    难道李世民为了破坏太子与她联姻之事,如此不择手段?杨悦不禁微微摇头。这样做的风险显而易见,李世民不大可能没事儿找事儿……

    杨悦放弃骑马,改乘厌翟车。一路怀着心事,卫士清道,前呼后拥,往大内去。

    左右百姓见到纷纷让路,十分威风。杨悦却并非为了威风,只是这样以来,不至于被众人围观而矣。

    转出天策巷到了安福门附近,却突然听到一阵喧哗。厌翟车被迫停了下来。

    不待清道卫士回报,杨悦微抬轿帘,向外看去。见到安福门前街上聚集了许多人,这些人大都白袍青襟、黑帻革带,其中也有不少人不及冠者,只挽个童子髻。

    杨悦识得这些服装,知道是国子学的生徒们。当然这些人大都也是“天下书社”的人,足有上百人。定睛看时,发现裴炎、苏味道、王勮、乔知之等人都在。

    正在诧异,却听众人高声喊道:

    “公子,我等相信你”

    “我等支持公主”

    “长安公子,名冠士林,怎么可能假冒公主……”

    “对,公主才情如此,谁人能及。”

    ……

    原来大家拦住自己非为别的,只是因为关心自己。

    杨悦心头一热。却又不禁暗笑,自己名冠士林不假,但与“假公主”却是两个概念,自己非但不公主,而且来历不明,断不可为外人所道。

    然而大家的拳拳之心,却是情意深厚。

    杨悦自知大家不可能无故聚来此处,心中暗道:今日朝堂上定然发生了对自己极不利之事。

    心中微凛,面上却不失微笑,向大家挥手致意。

    裴炎、苏味道等人已在卫士的带领下,到了杨悦的车前。

    苏味道掩示不住心情激动,愤然说道:“公子,听说有人已拿出所谓的‘铁证据’来污蔑公主……”

    “公主被人正式弹劾……”乔知之又气又怒。

    “不只弹劾,而且是联名,连御史大夫也在其内。”苏味道已激愤异常。

    ……

    杨悦默然,知道苏味道这个“八卦男”,消息一向灵通。看来今日的朝会,便要当廷审问自己了。

    杨悦暗暗皱眉头,心中不安,面上却在笑,出言好声安慰众人。

    裴炎脸色始终阴沉,眼中闪过一道忧虑,低声说道:“无论公子是否是真公主,公子永远都是天下书社的‘总裁’,是天下士子心中当之无愧的才子,更是我等永远的朋友。”

    “对,公子永远都是天下书社的总裁,是我等的朋友。”王勮等人围在车旁,低声附和道。

    杨悦心头大震,突然有种上刑场的感觉,被众人搞得有点悲壮。面上虽在笑,心中却已感动莫名,眼中闪过一种叫做“泪光”的东西,嗓子有些哽咽,说道:“好大家永远都是朋友”

    杨悦站在车头,呵呵一笑,向众人一揖:“多谢诸位关心。圣上乃英明之主,我不会有事儿,诸位尽可放心。”

    杨悦知道众人好意,却不得不担心大家一时义愤,会闹出事端。向裴炎、苏味道二人暗陈利害,安抚众人先散去。

    辞别众士子,进入大内。

    杨悦这才明白,为何众士子会如此义愤填膺,实在是因为太极殿中气氛非同寻常。

    杨悦被人弹劾,而且是被五名御史连名弹劾。

    那五名御史,一个是御史台的最高长官御史大夫,一个是次长官御史中丞,另外三个分别来自台院、殿院、察院各一人,整个御史台都沾了边。

    这样的弹劾力度,史无前例。自唐代设立御史台以为,未曾有过。

    众御史不着常服,朱衣白纱,头戴法冠,个个如临大敌,神情严肃。

    弹劾内容当然是:杨悦是假公主,杨贵妃有欺君之罪。

    而且有证据在手:牛方裕、薛世良二人的书信证明。

    杨悦到时,杨贵妃已在殿中。看到杨贵妃依旧一付不紧不慢、高贵典雅的气质,杨悦不由暗暗佩服。

    李世民脸色严肃,显然已是大怒:“牛方裕与薛世良二人,一个远在岭南,一个远在安西,到底是谁去取了这种证明?朕的眼皮底下,还有多少人在耍阴谋……”

    长孙无忌被勒令回家闭门思过,太子李治也没来。除了二人,五品以上的常参官皆在。

    李世民大怒,殿中众臣已噤若寒蝉,便是房玄龄也不自主的打了个哆嗦。

    “圣上,这信的来历虽然不明,但不能表明信的内容是假。”侍御史柳范一向六亲不认,以敢于犯颜著名,时常惹怒李世民拂袖而去。

    然而,这一次李世民却出人意料,不仅没有拂袖,反而微微一笑,缓和了脸色说道:“柳御史所说不无道理。只是牛方裕、薛世良二人远在边垂,他们的证言难免不是受人指示胁迫而写?”

    柳范一愕,想了想说道:“圣上英明,不妨召二人入朝,命人问个明白。”

    李世民沉吟着点了点头,说道:“也好。”

    不想话音刚落,治书侍御史李乾佑说道:“圣上何必舍近求远。当日在江都经历宇文化及弑杀隋炀帝的人并非只有牛、薛二人,在这长安城也大有人在,何不请来问明情况。”

    “前隋萧氏便在长安城中,何不请来问个明白。”褚遂良也忍不住点附和道。

    李世民看了看他,又去看杨贵妃和杨悦,点头说道:“众卿所言不错,请萧夫人上殿。”

    杨悦禁不住去看杨贵妃。她知道柳范所说的前隋萧氏乃是隋炀帝的皇后萧氏。

    杨贵妃不动声色,只微微向杨悦点头。杨悦却知道萧皇后正是李愔所说的证人,心中不由微笑。看来李世民已知萧皇后乃是杨悦等人的证人,故意摆了此局,好让众臣心服。

    然而,不知为何杨悦右眼大跳,心中却有些慌慌不安。

    这个萧皇后,按理说应该是她的正牌祖母。杨广被弑她便在身边,当然再清楚不过。杨悦却始终没有去见过她。

    萧皇后一生传奇,奇得不能再奇。

    据传有相士说她“母仪天下、命犯桃花”。是个极美艳的女人。传说她不仅被杨广宠爱,宇文化及弑杀杨广之后,又成了宇文化及的“淑妃”。宇文化及后来被窦建德所怕,又被挟入窦建德军中。又被窦建德的曹大姐所妒,应义成公主所请送到了东突厥。到了突厥又先后成了处罗可汗与颉利可汗的人。贞观四年,卫公李靖灭突厥,被俘回长安。又被李世民迷恋,封为美人……

    杨悦当然知道这些“传奇”大多是后世人牵强附会。至少李世民迷恋一事,并非事实。李世民的后宫中的确有一位“萧美人”,但并非隋炀帝的萧皇后。真正的萧皇后回到长安后,李世民以礼待之,在兴道里为萧皇后赐宅,颐养天年。

    兴道里在东城常乐坊,不多时萧皇后被厌翟车接入大内,待以一品夫人礼。

    看到萧皇后之时,杨悦更加哑然失笑。萧皇后果然是个美人,然而再美,此时已近八十岁。纵然在十四年前的贞观四年,也是年过花甲之人。而李世民当时不过刚刚三十出头,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对一个老太太产生**。

    萧皇后满头银发,气度非凡。饶是一生磨难,立于朝堂之上,环顾左右,竟然自有一种威严的气度。

    目光落到杨悦面上,霍然一震,眼中露出十分复杂的神色,盯着杨悦的眼睛,愣愣出神,一动不动。

    太极殿中落针可闻,静静等待萧皇后出言。

    杨悦心中砰砰大跳,望着萧皇后的双眸,知道这个人是决定自己生死之人,心情大是紧张。

    萧皇后一直静止不动,双眸似是追忆,似是迷茫,又似惊诧与哀痛……

    许久之后,萧皇后徐徐言道:“赵王杨杲在江都已被逆贼裴虔通弑杀。”

    殿中突如一锅开水泼下,“哗”的炸了开来。

    杨悦惊呆,杨贵妃也已变色……

    第163章墨菲定律

第164章 涅盘(上)

    第164章涅盘

    杨悦心中不由暗呼一声:“李愔啊李愔,你找的什么证人。这个萧皇后分明是敌非友。”

    李世民也已是眉头大皱。

    五御史中有三个望向李世民,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殿内突然又变得哑雀无声,静得令人胆寒。任谁都知道萧皇后的证言意味着什么。隋国公主和杨贵妃只怕立时便要收监。

    李世民不言不语,群臣胆颤心惊。

    这个时候,任谁都不敢先冒出来。毕竟关系到一个公主和一个贵妃的命运,甚至还包括两位皇子的命运。无论是谁先冒出来,只怕立时便会坐实了是整个事情的始作俑者便是他。那这个人将来只怕下场比杨贵妃等人还要惨。

    李世民舐犊情深,原太子李承乾阴谋造反,他尚不忍杀之,更况吴王与蜀王两个儿子,同时被陷。杨贵妃又是他极宠爱的妃子。便是这个隋国公主,李世民对她也是喜爱非常。这一点,众参政的阁臣无不知道。

    这个时候,连柳范这个一向六亲不认的御史也不敢再说话,哑巴一样糊住了嘴。

    突然,一声冷哼。声音虽然不高,却十分响亮,整个大殿齐刷刷地望过去。

    杨悦看时,见到一双半醉半醒的眼神,心中一怔。冷哼之人不是别人,正是杨悦当日在荆王府前巷遇到的“车夫”。

    “车夫”当然不是车夫,一个车夫不可能在太极殿上,而且站在亲王之位。

    “蒋王有何话说?”李世民沉脸问道。

    “当日在江都目睹此事儿的人,并非萧夫人一个。”蒋王李恽幽幽地看了杨悦一眼,朗声说道。

    “哦。还有谁?”李世民眼中突然闪过一道喜意。

    “王、夫、人。”蒋王一字一顿,似是说出这句话十分的艰难,用尽了他浑身的力气。

    王夫人?那天在荆王府前巷遇到的王夫人?蒋王李恽的母亲王氏?不知为何,杨悦突然心中微笑起来。这个王夫人似乎与她有些缘分。

    “好,恽儿你去请王夫人上殿。”李世民嘴唇似乎有些哆嗦,显然十分激动。

    “好。”

    蒋王拖着懒洋洋的身子,转身走出太极殿。

    众臣眼神突然十分复杂起来。殿中气氛变得异样。仍旧没有一点声响。

    杨悦不由暗暗称奇。只有她不知道,即使李世民的皇命也不见得能请动“王夫人”,而且即使王夫人不肯来,李世民也无可奈何。因而李世民才会让蒋王李恽亲自去请她来。

    众臣像是变成了庙里的泥像,表情定格。杨悦却分明感到大家肚中思绪暗转。似是正在看一个极罕见的喜剧电影,想哈哈大笑,却憋足劲不能笑出来。

    整个殿上,静得怪异,静得出奇。上百双眼睛都齐刷刷的望向殿门。连李世民都有了一丝紧张。

    “王夫人晋见。”殿前卫士一声念唱,太极殿门口闪出两个人影。

    整个庙里的泥像突然又活了起来,表情却更加丰富。有些人分明是忍俊不禁。

    李世民心头落下一块石头。不待王夫人行礼,有些尴尬地说道:“爱卿免礼。”

    他只说爱卿,而不是爱妃。连杨悦也有点好笑地瞧着这一家子,理解了群臣的异样。

    王夫人似是没有听到,自进殿以来,一双眼只是望向杨悦,盯着杨悦的眼睛,一言不发。便似杨悦的眼睛有魔力一般,任谁都看得出她的激动。

    杨悦上下打量王夫人,这是她第三次见到王夫人,但却是她第一次看清楚王夫人的面目。美,自不待言。令她困惑的却是王夫人看她的眼神,那分明是一种痴迷,一种对情人才有的痴迷。

    突然想起,有人说过自己的眼睛像极了隋炀帝,杨悦突然明白过来。这个王夫人痴迷的当然不是自己,而是是杨广。包括刚才萧皇后也是一言不发地盯着自己的眼睛,看来自己的眼睛果然极像了杨广。

    据史书记载,杨广“美姿仪”。不难想象会是个大帅哥。著名美男子独孤信之女独孤迦箩之子,当然不会差。看来这个王夫人爱极了杨广,才不肯另嫁李世民。到也是个痴情的人。

    想到此,杨悦不由向王夫微微一笑。

    没想到杨悦这一笑,王夫人看到,突然珠泪滚滚,上前拉住杨悦哽咽道:“圣上”

    杨悦不由错愕,她轻纱掩面只露一双眼睛,去看李世民。李世民眼中带了一丝无奈的尴尬与落末。

    杨贵妃已轻声叹了一口气。萧皇后也已是泪影婆娑。

    杨悦看了李世民的表明,心中暗笑,明白这个王夫人口中所喊的“圣上”其实是自己。她早已看出王夫人神情有些不对,看来王夫人是将自己当成了杨广。

    急忙轻咳一声,低声唤道:“王夫人。隋国公主有礼了。”

    王夫人一错愕,向反退了两步。

    李世民趁机温言问道:“夫人认定隋国公主是炀帝之后?”。

    王夫人这才回过神来,并不回答李世民的问话,反而转头望向萧皇后,上前行了一礼,徐徐言道:“皇后这些年四处奔波,难道连圣上的样貌都记不得了?”语气里满是讥讽。女人吃醋,原来不论年龄。

    萧皇后身体大震,浑身抖动,满头银发簌簌作响,眼中闪过一道痛,诺诺地张了张嘴,恨恨地盯向王夫人,看了看蒋王,眼中也是讥讽大起,似是想说一句:“我虽四下奔波,却不像你已跟别人生了儿子出来。”

    然而,终是没有说出来,半晌才言道:“即便是她样貌与先帝相似,也不见得便是先帝的后人。”

    侍御史柳范此时也来了精神,言道:“萧夫人所言不错,即使隋国公主与隋炀帝长像相似,也不见得便是隋炀帝的后人。请问王夫人,赵王杨杲是否在江都被害?”

    王夫人看了他一眼,重又看向萧皇后,说道:“皇后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

    杨悦听了此话,不由心头一暗。心中苦笑:王夫人说萧皇后最清楚,然而萧皇后已说过“前隋赵王杨杲在江都被害”,也说是说自己与杨贵妃还是面临“死路一条”。

    不知为何,萧皇后却比刚才的抖动更甚了几分,如筛糠一般,又唇已哆哆嗦嗦,不能成言。

    李世民看到,温声言道:“萧皇后可有话说?”

    萧皇后突然停了抖动,望着李世民,抿嘴说道:“前隋赵王杨杲在江都已被害。”

    殿上已是死一般沉静。

    李世民已有些急躁,望向王夫人,唤道:“表姊……”

    王夫人却并不看他,紧紧盯着萧皇后,一字一句地说道:“赵王杨杲的确被裴虔通所害,一剑穿胸。然而并没有立死,皇后亲手将他交给了一个人,皇后难道忘记了?”

    “哗——”

    殿中翻起一片声响。

    杨悦也长出一口气。突然感到有一道眼光望过来,转头去看,却是蒋王李恽。他一向懒洋洋的眼神,陡然变得十分明亮,似在笑着望向杨悦。见杨悦望向他,又赶忙转了头去。

    杨悦遽然一惊,突然意识到这一切似乎与蒋王李恽有关。难道是她说服王夫人来作证?他为什么要帮自己?还有那天在荆王府巷,难道不只是赶巧,而是特意要帮自己?

    “王美人定是记错了。”萧皇后神情冷漠,不再去看王夫人,而是双眼望向殿顶,淡淡地说道,“试想一个人被当胸穿通,透心而过,怎还能活?便是交给他人又能怎样,不过是死而矣。”

    “可哪人不同,皇后知道他一定能救赵王,所以才将赵王交给他。”

    “不同?世上难道还真有起死回升之术?王美人不要痴人说梦……”

    “你——”王夫人冷哼一声,怒道,“你难道要眼看着圣上的骨肉死么?”

    “死?”萧皇后扫了一眼杨贵妃与杨悦,微微冷笑,盯向王夫人,“只怕是你……”

    她的话只说了一半,便不再说下去。只怕是你什么?只怕是王夫人希望看到隋炀帝的骨肉死?

    这话说的有点莫名其妙。明明是若找不出前隋赵王杨杲在江都没死的线索,杨悦这个“赵王之女”,杨贵妃这个炀帝之女立时便要死。王夫人分明极力想要救人,萧皇后这话从何说起?

    “你——”王夫人这次换作王夫人气得直打哆嗦,说不出话来,怒目萧皇后。

    萧皇后也不示弱,还以怒目。

    如果眼神可以杀人,只怕两个人早已相互将对方杀死了几百遍。

    太极殿里一片寂静,群臣望着二人,只感到这两个怒红了眼的女人像两只斗鸡,炸开脖毛,恨不得上起大打出手。

    杨悦看了,不由暗暗好笑,轻声一笑,说道:“二位夫人不用再争,王夫人既然说萧皇后曾将赵王交给一个人,只要将此人找来对质不就结了?”

    此话一出,杨悦立时感到一道道目光如激光一般扫向她。

    殿中百官静静的看着她,或面显惊讶,或暗含讥讽,甚至还有鄙夷与愤怒……

    杨悦一怔,略一沉吟,才明白过来。萧皇后刚才说的那半截话,显然是在指责王夫人想要眼看着赵王杨杲死。

    也就是说,赵王杨杲果真没死。唯有王夫人说的那个证人知道他的去向。

    如果赵王杨杲还活着,他是前代的皇子,当今的皇帝会放过他?

    当今皇帝或许可以封赏杨贵妃,可以封赏萧皇后,甚至是杨悦,这些前代公主或嫔妃。但前代的皇子却不同。当年的隋恭帝杨侑无声无息的死去便是个很好的例子。

    显然殿中众臣早已明白其中道理。萧皇后是想保护赵王杨杲才坚持说赵王已在江都被害。

    然而,如果杨杲在江都已死,现在要死的便是杨悦与杨贵妃。

    而杨悦这句话,招来的鄙夷与愤怒,自然是认为她为了自己活命,而不惜牺牲“父亲”杨杲。

    想通此节,杨悦不由一阵大笑:“萧皇后多虑了。以当今圣上的胸襟,岂会容不下一个前代遗民?杨政道不也被圣上封为散骑侍郎”

    此话一出,众人望向杨悦的目光陡然而变。已有不少人微微笑了起来。便是房玄龄看向杨悦的眼神也有些欣赏之意。

    杨悦这句话虽然平常,却大有挤兑李世民之意,逼着他立时表明态度。若杨杲当真未死,李世民放过他,则萧皇后也好放心的说出杨杲去向。

    果然,李世民哈哈大笑:“隋国公主所言不错。若前隋赵王尚在人世,朕要册封他为隋国公。萧夫人尽管放心,但说无妨。”

    李世民已说到这儿,萧皇后再不肯说出赵王杨杲去向,只怕杨悦与杨贵妃再无幸免。

    群臣目光已全部转向萧皇后。

    萧皇后盯着李世民,似是仍在犹豫。她有点不知道是否应该相信李世民。

    杨政道是前隋齐王杨暕的遗腹子,跟前她一同到突厥,在突厥的庇佑下建立一个所谓的“大隋”(史称“后隋”),其实不过是突厥的附庸。贞观四年被俘回长安后,李世民待以国宾,封为散骑侍郎。然而赵王杨杲,会被放过吗?毕竟赵王杨杲是隋炀帝的儿子,而且深受炀帝宠爱,甚至已写好诏书要立他为太子。一个前隋的太子与一个遗腹孙子对大唐的威胁自然大不相同……

    “赵王杨杲在江都的确……”萧皇后一字一句,缓缓说道。

    大殿上百官屏息,杨悦一颗心通通的跳个不停。

    “圣上,孙道长求见……”突然,殿前卫士打断了萧皇后的话。

    李世民一怔,眯起眼看了看萧皇后,又看了一眼押班的监察御史,点了点头:“传。”

    孙道长?哪个孙道长?杨悦心中暗奇。难道是药圣孙思邈?他来做什么?

    果然,殿外走进来一个面色红润、乌发童颜的道长,正是孙思邈。

    “孙道长有何事?”

    行过礼,李世民和声问道。

    “圣上,善导大师涅槃了……”孙思邈静静地回道。

    和尚涅槃由道士来汇报?大殿上群臣已睁大了眼睛,眼中满是惊诧与怪异。

    有两个人失声叫道:“善导大师涅槃……死了?”

    失声之人一个是杨悦,另一个却是萧皇后。

    杨悦是因为心中有许多疑团还不曾向善导大师问明白,才会大惊。萧皇后是为了什么?

    一瞬间,萧皇后哀痛之色溢于满面,已失声痛哭起来。

    王夫人颤声问道:“孙道长,善导大师便是赵王?”

    第164章涅盘

第165章 涅盘(中)

    第165章涅盘(中)

    孙思邈缓缓点头。

    一殿皆惊。

    不用说,孙思邈便是当日萧皇后将赵王托付给的人。试想这世间谁有起死回升之术?若有,唯药圣孙思邈也

    善导大师是赵王杨杲

    饶是殿上群臣沉得住气,也不由齐声惊呼。

    “孙道长所言可是太平坊光明寺的善导大师?”房玄龄错愕地问道。

    孙思邈点了点头,静声说道:“三日前,善导大师曾向贫道说过‘此身可厌,吾将西归’,贫道本极力相劝。今日一早,到光明寺去探望他,他已于寺前柳树上立化往生去了。”

    殿上又陷入一片静寂。

    唯有三个女人的哭声回荡。萧皇后、王夫人、还有杨贵妃都在呜咽抽泣。

    杨悦半晌才回过神,失魂落魄地说道:“我还有许多话要问他,他怎么可以就这样走了?”

    众人望向杨悦,眼神里已满是唏嘘。杨悦的异样早已引起大家注意。不用说,事情仿佛已十分明了。

    “圣上,”孙思邈语气依然波澜不惊,“善导大师曾有一言让贫道转告隋国公主。”

    李世民点了点头,黯然说道:“道长请便。”

    孙思邈缓缓走近杨悦,从怀中拿出一个东西,递给杨悦:“大师曾说,唯有公主识得此物。”

    众臣一脸惊讶,前列的重臣看得清清楚楚,那是一张画,却又不像画,那画实在太小了,上面有字和图案,却又不似画上去的……

    只有杨悦识得,那是她在后世施舍给善导大师的十元钱。她从袖出拿出一张一模一样的事物,心下一片茫然,莫名其妙地望着孙思邈。善导曾说他在梦中有人给了他这个东西,然而真的是梦吗?善导有没有在骗自己?

    “原来公主也有一张,一模一样的……信物。”孙思邈显然不知道应该如何称呼那东西,只好说那是信物,眼中亮光忽显,“大师让老道转告公主,是他将你带到这个世上,却没办法保护你,很是抱歉。”

    杨悦心头大震,失声惊道:“他,他承认……是他带我到了这里?”

    不待孙思邈回答,杨悦已一把抓住孙思邈的袖子,颤声问道,“他,可曾说过,有没有办法让我回去?”

    “回去?”孙思邈满脸诧异。

    殿上群臣一阵搔乱,纷纷摇头,看向杨悦的眼神,充满好笑、怪异,还有怜惜。

    “傻孩子。朕想那善导大师只能带你来,却不能带你回去。”李世民见杨悦似是情急之下神志不清,痛惜地说道。

    杨悦却没有听到一般,双眼直愣愣地盯着孙思邈,坚持问道:“有办法,对不对?他一定有办法……”

    见隋国公主傻乎乎的,殿上浮起一丝笑意。没想到隋国公主竟然说出这等傻话。试想一个人来到这个世上,从娘胎里出来,又怎么可能再回去?

    孙思邈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道古怪,叹道:“公主请节哀。公主既然来到这个世上,只怕再回不去了。”

    “不能回去?不能回去?”杨悦身形一晃,失神地坐倒在地,“我真的不能回去了?”

    杨悦这才发现,一直以来,自己未尝不是抱着一种到这个时代玩一玩心态。譬如旅游,总以为有朝一日终归还是要回去的。因而虽然一直努力,却并不曾真正融于这个时代。总抱一种看历史的态度来看待周身的一切。

    特别是找到善导大师之后,希望能够回到现代的信心与日俱增。然而这唯一回转的希望都破灭了…….杨悦止不住心内的悲伤,失声痛哭起来。

    没有人知道她真正在哭什么。

    殿上复又陷入寂静。

    再无异议,杨贵妃所说不错,杨悦是赵王杨杲之女。

    太平坊东南隅的光明寺门前有一排大柳树,柳新树净。

    成群的喜鹊绕着一棵柳树久久不去。燕雀低环,莺鸟弦唱。一道异香弥满,经久不歇。

    一枝柳树上静立一人。那柳枝纤细,在风中微摆,不知为何那人却稳立枝头而不坠。

    仔细观看,却发现那人双目低垂,收眉闭神,已没有了半点气息。

    如果那双眼睛不是低垂,任何人都不能看清他的面目。那双眼神太特别了,任谁看到便会被它深深吸引。如今那双眼神逝去,大家终于看清了他的样貌,原来是个极清秀风雅之人,乃是人间少有的美姿威仪。

    树下端立一人,静静地看着他,一动不动。任谁见了都禁不住要伤心落泪,唏嘘慨叹。

    杨悦无论如何也不明白,善导大师明明容颜如常,身体柔软,直如生人,众人却说他已“往生”。她不肯相信善导大师已逝,不准火化,已在光明寺前守着善导大师的遗体七日七夜。

    日升日落,月上中天。

    杨悦候在树下,没有眼泪,没有表情,静静地望着树端,不言不语。她的身后三丈开外才是卫士,远远地望着她,没有人敢上前打扰。

    “南无阿弥勒佛。”一个不急不缓的声音不知何时静静地站到她身边。

    “法师莫要再告诉我,善导大师端身立化,正是往生瑞相……”终于杨悦开了口,她没有回头,已知身后是谁。那个声音再熟悉不过,她曾无数次的与他辩论。

    “贫僧有一个故事,公主要不要听?”玄奘法师静静地说道。

    “公主?”杨悦黯然说道,“法师也认为我是善导大师的女儿?”

    “善导大师幼年入沙门,潜心习练净土法门,礼佛万分虔诚,公主自然不是他的骨血。”

    “不是?”杨悦一怔,快速回转头来,盯着玄奘,奇怪地问道,“既然不是,法师为何称我为公主?”

    “公主乃是圣上所封,似乎原本便与善导大师并无关联。”玄奘法师并非看着杨悦,只是望向善导大师的遗体。

    杨悦没有说话,盯着玄奘,半晌才道:“看来法师的故事定然不俗,不妨说来听听。”

    玄奘法师双手合什,向善导大师行了一礼,微微一笑,说道:

    “很久以前,有一个奇男子,他本是汉人,他的祖上是汉代的士族。但他一出生,整个中国已四分五裂,战乱风云,而且一半以上由胡人统治。

    奇男子的祖父与父亲已成了胡人的官员,他们的姓氏也是胡人给的姓,名字也取得跟胡人一模一样。

    面对这个情形,奇男子大是慨叹,立志要恢复中国大汉民族灿烂文明;要统一中国;要让天下百姓过上安定的日子……

    在一个契机下,奇男子终于得尝所愿,他作了皇帝,第一件事儿便是将原来的汉人改了胡姓的全部又改了回来。第二件事儿便是统一天下。第三件事儿便是开创了各种经国制度,均分土地,让百姓安居乐业……”

    杨悦静静地听着,有点不太明白玄奘法师说的这个人是谁,他说的似是五胡十六国的情形,又似乎不是。

    “奇男子生了个儿子,也是个奇男子。跟他的父亲一样,雄才大略。他自少东征西讨,平南国、经营西域、兴修水利、劝课农桑。统一天下有他的一份赫赫功劳,开壃扩土有他一份不朽功勋,经国治世有他的一份丰功伟业。他不断改进父亲的各种制度,经营天下,使天下大治……

    他不仅文治武功,文采也斐然,还跟他的父亲一样,他长像奇伟,仪容绝代……”

    他说的是李渊、李世民父子?杨悦暗想。但又不太像。

    “然而他却过于急功近利,以为大业已成。四处游巡,好大喜庆,终于令一片大好河山,重又陷入狼烟峰起……”

    杨悦突然明白过来,讶然说道:“我知道了,法师所说那个奇男子是隋文帝杨坚,那奇男子的儿子是隋炀帝杨广。可是……”

    “可是”杨悦学过的历史书上,似乎对这父子俩的描述并非这样。

    杨坚不过是以外戚篡了北周帝位的“窃国贼”,而杨广更是与商纣齐名的“暴君”,外加跟秦二世相似的“败家子”。

    对于杨广,杨悦还有些好印象。毕竟修大运河并非如课本上所说完全是为了游玩,而是一条经济大动脉;经营西域,打通贸易之路,也是在建国强民;修驰道补长城,无一不是为国为民……

    “可是隋文帝在历史上当真起到过这样大的作用么?”杨悦不无怀疑地问道。

    “如果不是隋文帝,当今圣上大概还在姓‘大野’而不是‘李’。”玄奘面上突然露出一丝少有的激动,“三省六部、科举考试…那一项不是杨氏父子开创”

    “哦?”杨悦微微一笑,诚然,玄奘法师说的不一定全对,但隋代杨氏父子建立的功业却是开创大唐盛世的基础,这一点却不可否认。

    隋朝虽短,杨氏父子结束了五胡十六国南北朝分裂的局面,令中国重又走向统一,怎会只是一个“窃国贼”与“暴君”所能达到的?

    然而玄奘法师的激动,却令杨悦产生一丝奇怪。自他认识玄奘法师以来,从来都是波澜不惊,超然于万物之上,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

    “但我今日我要说的奇男子,并非隋高祖与隋世祖二位……”玄奘法师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情绪有点失控,停顿片刻,平稳了一下心情。

    “哦?难道还有第三个奇男子?”杨悦问道。

    心中却在暗奇道:隋高祖、隋世祖?是说隋文帝与隋炀帝?玄奘法师为何如此称呼二人?杨坚庙号为“高祖”,谥号为“文”,但李唐给杨广可没起什么庙号,只有谥号。

    玄奘法师缓缓点头,语调重又调整得不急不缓:“不错。”

    第165章涅盘(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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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本是一名中文系的普通大学生,不小心穿越历史时空,飘到了大唐贞观的时代。她伪造身世隋炀帝孙女,计耍长安纨绔,诗戏才子风流,玩转公主王亲,智斗武皇则天,最后却现自己正走在一步步夺取天下的路上… 斗智、张扬、帝王飘在大唐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飘在大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飘在大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