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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潮吧先生     黑帮大哥之蝴蝶txt下载     黑帮大哥之蝴蝶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二十一章 即将结案

    过了大约一个星期,段所来带我,我以为要提审,心里一阵紧张,倒不是害怕,我是想尽早知道自己的案子将会被当作什么性质来处理。小说ap.文字版到了值班室我才觉事情严重了,坐在那里的两个人穿着检察院的服装,我的心咯噔一下,这应该是来给我签逮捕证的。果然,那两个人问了我的名字以后,指了指桌子上的一张纸,让我在那上面签字,我低头一看,上方的三个黑体大字赫然在目——逮捕证。我不想签,问他们我犯了什么法?那两个人微笑着告诉我,你涉嫌私藏枪支和敲诈勒索。我的心轻松了一下,这么说,黄胡子的死与我就没有什么关系了。让我纳闷的是逮捕证上的那行手写字竟然是涉嫌流氓罪,而我最担心的是他们将按组织领导黑社会团伙这样的罪名审我,后来我才知道,那时候新《刑法》还没有出台,法律上没有黑社会这个词语。那就签吧,在这种场合下跟司法机关纠缠是自讨苦吃。

    回号子的路上,我突然意识到,金高没有把我的枪拿走,也许是他去得晚了。

    好在那把枪我从来没有用过,小杰用过的那把在几个月之前我就把它丢到了海里。

    敲诈勒索?呵呵,这没有什么,我相信即便是这个罪名成立,我也不会被判刑的,那都是些小事儿。

    又过了十几天,胖警察来提审我了,这次的态度很明确,我没有杀人,让我交代那把仿制的五四手枪是哪里来的。我告诉他,那把枪是我有一次出差去河北在一个黑市上花八百块钱买的。胖警察问我,卖给你枪的那个人是谁?我说我不认识,我就是在那里打听从哪里可以买到枪,一个人就把我带到另一个人那里,那个人直接就把枪卖给了我。胖警察不相信,先是问我买枪做什么?我说防身。他又问我,你这么厉害?说买就能买到?我说,如果你不相信,你也可以去买买试试,真的就那么简单。我说的是实话,但是我隐瞒了一个细节,买枪的地点我知道,可我不想告诉他,万一他们派人去调查,我害怕连累到那个人以后会有麻烦。纠缠了一个多小时,他不问了。问我刚开始在市场上卖鱼的时候,是怎么跟贩子们“联合经营”的?这我早有防备,按照我提前想好了的对策跟他周旋起来。老警察不耐烦了,又开始抖搂那沓材料。我说,那没有用,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李某某是我派人打伤的?我什么时候威胁过他?

    “巩昌浩是你的手下吧?”老警察这话问得不动声色。

    “大叔,你这词用的不准确,什么叫手下?我又不是土匪头子,他是跟我一起干活的,我认识。”

    “这里有巩昌浩的证词,证明是你指派他打伤了李某某,而且别人共同印证了此事。”

    “这是诬陷,”我意识到大昌交代了,这个混蛋总是不抗折腾,但是我断定他没有进来,因为这么长时间了我没有看见他,我没有怨恨他的意思,怪我进来的太仓促,他也许以为我把所有的事情都说了,“李某某被打的事情我知道,我也看见他被打以后的惨相,可是那不是我派人打的,大昌……不,巩昌浩打人是因为李某某抢他的生意。”

    “看来你是想顽抗到底了,”老警察合上了那沓材料,“你认识孙朝阳吗?”

    “认识,但是没什么来往,”他终于开始问这个了,我的心一紧,“孙朝阳怎么了?”

    “去年他的一笔钱被人抢了你知道吗?”胖警察接口问道。

    “知道,这事儿谁不知道?谁干的?”我若无其事地反问了一句。

    “是你问我还是我问你?”胖警察敲了敲桌子,“我来问你,当天你在干什么?”

    “什么当天?谁知道他是哪天被人抢的?”

    “真的记不起来了?”胖警察微微一笑,“有个叫小杰的跟你在一起很长时间吧?他去了哪里?”

    听他这意思只不过是怀疑我,他们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线索,我淡然一笑:“你说小杰啊,咳,我还到处找他呢,有一次他喝醉了,我说了他两句,他一气之下走了,连工资都没要,再也没回来,有些帐还在他的手里呢。你们找他干什么?哦,我知道了,你们是不是怀疑孙朝阳的钱是被他抢的?我哪知道?这个人谁都不相信,他会告诉我?”

    两个警察又不说话了,一齐盯着我看,我迎着他们的目光,心里没有一丝恐慌。

    对视了好长时间,老警察开口道:“我可以提醒你一句,孙朝阳已经到案了,他把事情都告诉了我们。”

    少来这套,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你们是不会这样审问我的,我不是上次的那个毛孩子了。

    我摇了摇头:“我真搞不明白你们是什么意思,我跟他根本就不熟悉,他到不到案与我有什么关系?”

    两个警察对了一下目光,胖警察笑了:“我再提醒你一句,孙朝阳被抢的是贩毒款。”

    “他爱什么款什么款,”我装做愤怒的样子,忽地站了起来,“你们到底想要说什么?是不是怀疑我抢了孙朝阳的钱?我实话告诉你们,我没有!我有自己的生意,凭什么去抢他的钱?我自己没有钱吗?我的钱不好使吗?”

    老警察啪地拍了一下桌子:“坐下!你自己干了什么自己清楚,不要在这里伪装!”我硬是不坐,我想装得更冤枉一些:“我干了什么?我什么都没干!我一直在被你们冤枉,刚开始你们冤枉我杀人,知道我没杀人了,又冤枉我打人,知道我没打人了,又开始冤枉我抢劫了!这还是社会主义法制时代吗?我已经被你们无故关押了半个多月,生意完蛋了,家人也没有了消息,这还不算我精神上所遭受的痛苦!算了,我不想回答了,你们说我干了什么我就干了什么吧,反正我的命运掌握在你们的手里。”胖警察被我的这一阵抢白弄得哭笑不得:“呵呵,你这是干什么?照你这么说,你还是一个好人了?我可告诉你啊,不掌握你的犯罪事实,我们是不可能报请检察院逮捕你的。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自己清楚,我们更清楚。激动什么?你以为你激动了我们就会相信你了?不是那么简单的,坐下。”

    “好,我不激动,你们还想问我什么?”我稳定了一下情绪,慢慢坐下了。

    “你跟那个叫小杰的再有没有什么联系?”胖警察问。

    “我不是说了嘛,自从他走了我们就失去了联系。”

    “电话呢?他没有给你打过电话?”

    “没有,我曾经给他打过,可是他的号码换了,我去他家里找,他家里的人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两个警察又沉默了,他们似乎很挠头。趁他们不说话的时候,我快地整理着思路,难道孙朝阳真的进来了?不可能,如果真是那样,他是不会告诉警察他被抢的那些钱是贩毒款的,那是在找死……那么警察是怎么知道那些钱是贩毒款的?这事儿蹊跷大了……李俊海?他根本不知道我和小杰办的这件事情啊。对了,汤勇!很有可能是汤勇干的,他跟李俊海想取代我一样,他也在觊觎孙朝阳的地盘和钱财。既然这样,孙朝阳是不可能回家了,现在他一定在外面躲着,下场有两种可能,一是被警察抓住,回来判死刑,二是被仇人或者是被汤勇之流杀了,客死他乡。在这件事情上我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滑过去,起码是在抓住孙朝阳之前,即便是抓到了孙朝阳,我也没有什么事儿出,因为孙朝阳没有证据证明是我抢了他的钱,尽管我亲口告诉过他那钱是我抢的,可是到了这个节骨眼上我是不会承认的,只要我咬住了牙,你们就没有办法治我的罪!他们同时抓到孙朝阳和小杰那是不可能的……想到这里,我笑了。

    “笑什么笑?”老警察抬起了头,“你以为这个回合你胜利了是不?”

    “我哪敢那么想?我是在笑我自己的悲惨命运,我刚开始安稳点儿了,你们又要折腾我……”

    “好了好了,”胖警察摆了摆手,“这件事情先调查到这里,我再问你一件事儿啊,老钱是你找人砍的吧?”

    “哈哈,大哥,你到底想要把我怎么样?”这次我是真的笑了,“他欠我的钱我不应该要吗?”

    “应该要,但是你采取的方式不对!你派人砍了他,差点儿出人命!”老警察大声说。

    “大叔,你又在诱供了,你调查清楚了是我派的人吗?”

    胖警察拉了老警察一把,指着我的鼻子说:“不要狡辩,你先回答我,你是找的谁去找老钱的?”

    这个我早已胸有成竹,张口就来:“我找的长法呀,老钱耍赖,我当然要找厉害点儿的人去找他了。”

    胖警察想了想,突然问:“长法去了哪里?”

    看来他们还真没有办法治我了,我笑道:“怎么少了人你们老是问我?我怎么会知道他们都去了哪里?”

    两个警察又不说话了,这真让我怀疑到底是我长进了还是他们退步了,我在心里笑了一声。

    屋里的空气很沉闷,我仿佛都能听见空气沙沙的流动声。

    闷了一阵,胖警察把桌子上的半盒烟丢给我,冷笑道:“今天就到这里,不要抱侥幸心理,案子远远没有结束。”

    这话我听出了端倪,案子即将结束了,至于会不会遭遇起诉,那就看下一步了。

    我把烟揣起来,问胖警察:“大哥,如果就这么些事情,我会被判刑吗?”

    老警察接口道:“就这么些事情?说的倒轻松,早着呐,先过了我们这一关再说。”

    走到门口,胖警察拍拍我的肩膀说:“不要有什么思想压力,好好考虑问题,态度端正了,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我的心很轻松,跟在他的后面感觉脚步很瓷实,身上似乎也有了力量。

    今天的阳光很好,黄澄澄的,满眼都是暖意。看守所前面的路上布满了枯黄的落叶,落叶在风中滑动,随风乱飘,有几片贴在了胖警察的屁股上,像是裤子破了露出黄色的内裤。树枝光秃秃的,没有了树叶的树枝麻麻扎扎地伸向天空,像一根根弯曲的阴毛。灰色的大铁门缓缓拉开了,一股莫名的厌倦蓦然袭来,我像是突然被人打了一拳,脑子又开始麻木起来,我什么时候可以不再走进这个黑洞洞的大门呢?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家陪着我爹和我弟弟呢?我爹一直没来看我,也许他来过,他进不来,他一直在大门口蹲着,风吹过他花白的头,他冲着风笑……刘梅此刻在干什么呢?她在哭,也许不会哭,她在后悔为什么找了我这样一个对象,我看见她疯似的从我家的院子里冲出来,拼命喊着,杨远,我恨你,杨远,我恨你……外面的胡同在她的眼前延伸,仿佛永无尽头,身边的破砖堆、旧家什、垃圾箱和布满青苔的墙面像码在传输带上的煤块,嗖嗖地从她的身边穿过,她的头跑散了,扎头的黄色带子飘向天边,她的头就像一面黑色的旗帜,迎着风猎猎作响……我使劲眨巴了两下眼睛,感觉自己的耻辱提前来到。

    胖警察把我送回值班室,让我在外面等着,他进去跟段所耳语了几句就走了。

    段所把我喊了进去。坐在段所的对面,段所盯着我看了好一阵才说话:“你应该好好做人了。”

    我没听懂他这话的意思,我不是在好好的做人吗?我笑了笑:“段所,有什么吩咐吗?”

    段所拉开抽屉递给了我一个小包裹:“你对象给你送来的,我检查过了,看看吧。”

    我木着脑袋打开了包裹,里面是一本书,书的下面是一双鞋垫。我先拿起了鞋垫,是用手工绣的,那上面绣了一对戏水的鸳鸯,漂亮极了,跟真的一样,那一刻我竟然笑了,她还是美术功底不怎么样,我记得胡四曾经在画一幅荷花的时候说过,真正的高手应该把画儿画在似与不似之间,太似则笨拙,不似则无神,她绣得无神。不过我明白她的意思,她没有嫌弃我,这幅鸳鸯应该是表明了她的态度,我的心理痒痒的,刘梅,这次出去我要好好的对待你,我要带你去游遍祖国的名山大川。那本书是那个叫什么斯基写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我记得小时候我曾经看过这本书,好象是描写一个钢铁战士与命运搏斗的,还描写了一段没有成功的爱情。随手翻了几页,一张纸掉了出来,是刘梅写给我的信,信里说,让我安心考虑问题,要相信法律,家里有她。二子已经不上学了,我爹也不去上班了,就在家里陪我弟弟,晚上她下了班就在我家里,有时候晚上也在我家睡觉,我爹的身体很好,二子也不错,整天念叨我什么时候回家,这次出差怎么这么长时间?胡四也经常过来陪老爷子下棋……最后写了一段话,是司马迁说的,至今我还记得,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刘梅的字写得很漂亮,跟字帖似的。

    书和鞋垫我带回了监号,信留在了段所那里。

    回到号子的时候,大家正在吃午饭,我一点儿也不感觉到饿,直接躺下闭上了眼睛。

    王千里已经被判刑去了集中号,屋里同时少了几个老的也来了几个新的。

    张洪武了《起诉书》,问题不大,估计最多判一年。

    那天晚上我睡不着了,翻来覆去地折腾,折腾到天光放亮的时候我做梦了,一会儿是我爹,一会儿是我弟弟,一会儿是刘梅,一会儿是芳子……我很奇怪没有梦见胡四、林武、金高、小杰他们,按说我应该梦见他们的,白天的时候他们经常走马灯似的在我的眼前穿梭。我的生意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刘梅那么关心我的生意为什么在信中只字不提这事儿?我断定这里面出了什么问题,很有可能李俊海已经染指了我的生意。李俊海怎么样了呢?他从济南回来就安顿了吗?孙朝阳再也没找过他?春明呢?他的腿伤好了没有?天顺呢?那五呢?花子呢?我的客运生意怎么样了?这一切让我烦躁不堪。胡四应该派林武去帮我照顾客运生意的,可以胡四能去帮我照顾鱼市那边吗?估计够戗,李俊海有的是话掂对他……金高走了,冷库那边交代给谁了呢?花子还在维持着新冷库吗?不会被李俊海接手了吧?

    我失眠了好几天,直到那天傍晚隔壁传来一个声音:“杨远,哥们儿陪你来啦!”

    我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金高!他终于也进来了!

    我的心脏似乎停止了跳动,恍惚听见他在隔壁笑:“**他娘的,真他妈过瘾啊,杨远,你还好吗?”

第一百二十二章 砍得痛快

    还好,还他妈没心没肺的活着!我一个猛子找到了后窗上:“大金,你怎么也来了?”

    金高疯狂地笑了起来:“我投案来啦!不是因为咱们那事儿,我把李杂碎砍了,真他妈过瘾啊!”

    痛快!我的心一阵狂喜,狂喜过后又是一阵担忧:“砍在哪里?严重吗?”

    金高还在笑:“这次他是彻底残废了,我把他的腿砍断了,我摔了刀走人的时候,他的小腿就连着一根筋,哈哈!”

    “怎么回事儿,快告诉我!”

    “别着急呀,”金高又嘿嘿了几声,“你那边有烟吗?”

    “有,稍等,”上次胖警察给我的半盒烟还剩了几根,我边让吴振明绑烟边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两个小时以前,”金高没事儿一样,“你怎么样了?我听说没事儿,快要出去了吧?”

    “难说,”我的脑子里浮现出李俊海的惨相,他躺在血泊里不停地抽搐,“先说说这事儿。[}”

    烟绑好了,我拿过来喊了一声:“把胳膊伸出来。”烟“悠”过去了,“先别着急抽烟,告诉我生了什么?”金高不说话,我估计他是在吩咐号子里的人“搓火”,“你怎么不说话?快他妈说呀。”金高估计是点上了烟:“说什么说?有什么好说的?我说了你又好骂我了,你这个混蛋,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我的把兄弟?哈哈哈,你这个大膘子啊,让我怎么说你好呢?好,愿意听我就告诉你,”金高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先我得给你道个歉,那天晚上我没敢去市场,因为路上全是警车,呜哇呜哇的乱叫唤,我害怕去了被他们抓,就直接跑到了老牛家,老牛把我藏了几天,后来我怕连累他,招呼也没打就去了东北。在那里呆不住啊,我担心这边的情况,前天半夜回来了……”

    金高突然停住了,我听见隔壁的门响,不一会儿传来金高的声音:“我没抽烟,是他抽的……”

    接着里面大乱,好象金高在挨揍。沉默了一会儿,白所打开了我们的门:“刚才是谁跟隔壁搭话了?”

    我笑嘻嘻地站了起来:“报告白所,是我,我的一个朋友进来了,我问候一声。”

    白所瞪了我一眼:“你出来。”

    走廊南头蹲着金高,他反铐着铐子回头冲我笑道:“气色不错,哈哈。”

    “老实!”白所冲他晃了晃电棍,一把拽了我个趔趄,“跟我去值班室!”

    “白所,你不会是真的想收拾我吧?”我边走边给了金高一个坚定的目光,“白所,你不知道……”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你违反了监规纪律!走,这次我要好好教训教训你。”

    “白所,还有我呢。”金高在后面喊。

    “哦……对,”白所折转回去,“回去搬着你的铺盖,滚到小号里去!”

    我大失所望,他这一去小号我就很难再见到他了,我连忙央求道:“白所,其实我们没说几句话……”

    白所不理我,一把将金高推回了号子,不一会儿金高抱着他的铺盖出来了:“杨远,暂时又分别了,呵。”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保重吧。”

    白所让我站在墙根等着,押着金高去了北走廊,我看见金高被押进了最里头的一个小号。

    蹲在值班室里的桌子下面,白所问我:“金高抽的烟是你给他的吧?”我点了点头,白所抓起电棍做了个要戳我的姿势,“你怎么这么不争气呢?我还需要嘱咐你多少遍?监规纪律是违反不得的,尤其是抽烟,如果这里连烟都让你们抽,那还叫什么看守所?那不是跟在外面一样了吗?说,烟是谁给你的?”我知道他跟老警察关系不错,干脆说是老警察给的,白所怔了一下,嘟囔了一句什么,用电棍使劲敲了敲桌子,“那也不应该给新来的犯人抽,当然了,你自己抽也不对……咳,这都弄了些什么呀。”白所突然不说话了,用手掌不停地滚那根电棍,电棍在桌子上喀啦喀啦响,声音很难听,我抬起头冲他笑了笑:“白所,要不你就捅我几电棍吧,反正我皮糙肉厚的抗折腾。”白所抓起电棍挂到了墙上:“你说你这样让我怎么说你呢?这要是换了别人……换了别人我至少给他来这么三下,哼。”

    白所对我真不错,这得益于我当年干劳动号的时候对他的好处,那时候我经常从伙房里拿一些他需要的东西给他放到手提包里,他总是装做不知道,就那么提溜回家,我们彼此心照不宣。我故意不接他的茬儿,蹲得越深了。

    “杨远,预审科的人再没来提审你吗?”白所突然问道。

    “没有啊,我正着急呢,好象把我忘了似的。”

    “上次提审到现在多长时间了?”

    “得有个把月了吧,你问这个干什么?”

    白所皱了皱眉头,把身子往我这边靠了靠,小声说:“根据我的经验,起诉快要下来了。”这个我也有感觉,我说:“难道还真能判我几年?”白所说:“估计能,你想想,你在外面办了那么多不应该办的事情,政法机关会就这么放你出去吗?你可能在里面不知道,现在社会上传什么的都有,有人甚至整天在法院门口打滚,说你把人家的买卖占了,还把谁家的父亲砍了脖子,还有说你把谁的脚筋给挑了,反正这事儿各种传说都有……当然,我是不相信的,你杨远的心还没黑到那种程度。可是你也别太乐观了,毕竟树大招风啊,你的买卖做得那么大,难免有人嫉妒,这一嫉妒就来事儿了。唉,人呐……我觉得你很有可能被判上个三年两年的,反正我觉得这事儿不可能就这样算了。”

    其实,他说的这些事情我也有所耳闻,心里也做好了长期抗战的准备,可是为什么还不来提审我呢?

    我问白所:“是不是隔了很长时间不提审那就是案子已经到了检察院的手里,检察院正在审理?”

    白所点了点头:“根据我的经验,应该就是这样。”

    我的心里有数了,预审科的警察不会来找我了,就等着接《起诉书》吧。这样,我的心反倒敞亮起来,我冲白所笑了笑:“白所,谢谢你对我的关照,等我出去我好好孝敬孝敬你老人家……”白所打断我道:“别说这些没用的啦,好几年前你就这样说,白所呀,等我出去如何如何的,结果呢?那次我去市场买鱼,你见了我连理都不理,也可能是你没看见我……好在那五在那里,我跟那五说,小那,你还认识我吗?那五那孩子真不错,连钱都没要给我装了一袋子黄花鱼……哎,回去以后别找人家那五的麻烦啊,要怨就怨我,你知道的,我家你大姨身体有毛病……”

    他简直太能罗嗦了,我笑道:“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相信我,这次出去你全年的鱼我全包了。”

    白所的眼睛一下子亮成了灯泡:“过分了吧,过反了吧,哪能让你这么破费?以后再说吧。”

    看来有机可乘,我轻描淡写地说:“金高是我最好的朋友,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进来了,跟他见个面就好了。”

    白所面有难色地沉吟了一阵,叹口气说:“杨远,不是我不想帮你,你看我这工作?唉。”

    必须乘胜追击,我抬了抬屁股:“蹲着真难受,能坐下就好了……白所,我坐在地上行不?”

    “哎呦,你看我这粗鲁鬼子,起来起来,”白所欠欠身子,拉了我一把,“坐对面床上,抽烟吗?”我点点头,白所把他的旱烟荷包丢给我,“少抽烟,年轻轻的就那么大的烟瘾将来老了怎么办?容易得肺癌啊,前几天我一个战友就是得肺癌死的……不对不对,他不抽烟,哎,刚才咱们说到什么地方了?”我单刀直入:“说到我想跟金高见个面那儿了,你要是为难就算了,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我只要是想问问他我的生意怎么样了,这不是他还帮我照顾一块生意嘛,生意好了才能赚钱,赚了钱我才能……哈哈,是吧?”见白所开始犹豫,我继续进攻,“其实金高你以前也看过他,以前他就很老实,不老实我也不可能让他帮我达理买卖不是?你也应该了解他,他的嘴巴也很严实,白所帮了他的忙他能随便跟别人说吗?何况还有我……白所,要不放茅的时候你安排我俩见上一面?”

    白所好象不是在听我说话,眼睛直盯着窗外,窗外有两只麻雀在互相点头。

    我觉得差不多了,干脆不说话,等着他的答复。

    白所突然拍了一下桌子:“好小子,你不承认把烟给了金高是不是?你给我等着,我让你们对质!”

    哈哈!成了……我也拍了桌子:“对质就对质,反正我没有给他烟抽!”

    白所哗地拉开了门,一个箭步跳到了走廊上,声音都变了形:“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蹲好了,我马上让你们对质!”说着气哼哼地往走廊深处走去,一路走一路骂,“简直是混帐,做了这么一点小事儿都不敢承认,你还指望他承认犯了罪?简直是痴心妄想!金高,金高,你给我出来,我倒要看看杨远能跟我顽抗到几时……”随着一阵哗啦哗啦的开门声,金高的声音传了过来:“白所,真的不是杨远给我的,我只是跟他打了声招呼,后来那边就有人问我抽烟不抽烟,这个声音不是杨远的……”金高这小子也真够笨的,他还以为白所是真的让他来跟我对质呢。

    金高刚在门口站下,白所就一把将他推了进去:“我倒要看看你们谁说的对!”

    我连忙跟金高使了个眼色,金高反应很快,立即大声说:“真的不是你给我的?”

    我一把将他拉到了门后:“嘿嘿,说吧,你跟李俊海是怎么回事儿?”

    金高指了指门口,做了个怕不怕他听到的手势,我点了点头:“没事儿,说吧。”

    金高抓起桌子上的旱烟,边卷烟边说:“我是前天晚上坐火车回来的,没敢回家,给牛玉文打了一个电话让他去我家看看情况,牛玉文说,你家被警察翻乱套了……我问他,桌子上有没有个小三洋录音机?牛玉文说没有,反正铺盖什么的全掀到了地上。我就挂了电话,给天顺打了一个电话,天顺没在家,也在外面躲着,我就找了个小饭店把他约了过去。天顺说,李俊海疯了,把咱们的买卖全接手了,说是你不在,他暂时替你管理着,连我那里他都派了人。花子那里就更不消说了,把花子气病了,在家里都躺了将近一个月了……我问他在济南你们是怎么干的事儿?天顺说,那天晚上李俊海一去就让他们把枪准备好了,让五子派人带着他们直接奔了孙朝阳藏身的那家茶楼。春明和天顺劝他先别进去,他说你们说的对,我就在门口等着,你们去把他抓出来。天顺和春明想给你打个电话,他不让,他说这是蝴蝶的意思。五子也是个急性子,带着他的人先冲进去了,天顺和春明也来不及多想了,提着枪就进去了。开始很顺利,孙朝阳连反抗都没反抗就跟着他们出来了,刚走到门口,刘三就一枪把孙朝阳打倒了,这时候全乱了,孙朝阳的保膘喊了声杀人啦,就把旁边的春明扑倒了,五子他们没敢开枪,用枪托砸那个保镖,刚把他砸昏了,从黑影里蹿出了汤勇,因为春明离得最近,被汤勇一枪打在了腿上,大家一愣神的工夫,汤勇架着孙朝阳就上了旁边的轿车……”

    “这时候李俊海是什么表现?”挺紧张,我的手心在冒汗。

    “天顺说,当时他们全去追孙朝阳去了,没注意李俊海,回来的时候,李俊海抱着春明在五子的车上。”

    “***,这个杂碎!”我的心一堵,一拳打掉了一块墙皮,“后来呢?”

    “后来五子接了涛哥的一个电话,把春明他们送到郊区的一家医院就走了,估计也是躲着去了。”

    事情基本清楚了,李俊海就是想把我跟孙朝阳的事情闹大了,他好坐收渔利。看来汤勇也是这样的人,跟李俊海当年救我一样,他也在关键时刻救了孙朝阳,这样孙朝阳就会感恩于他,将来他的下场跟我一样……汤勇为什么早不来晚不来,单单在那个关键时刻显身了呢?难道他跟李俊海认识,是他们一起做的“口子”?这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李俊海有很长时间脱离了我的视线,这个期间他的一切行踪我都不知道。汤勇在这之前去刘各庄干什么呢?难道汤勇真的也跟黄胡子有瓜葛?他想吃掉孙朝阳,还想吃掉我,这小子的胃口也太大了嘛。如果他真的跟李俊海有什么勾搭,根据目前的情况,李俊海不知道他也想吃掉我,而李俊海已经初步达到了他的目的,这样下去李俊海也将死在汤勇的手里……这一联想,我冷不丁出了一身冷汗,感觉自己像是一块放在菜板上的肉,被人一刀一刀地割着。

    “这回知道李杂碎是个什么东西了吧?”金高把烟抽得像开火车,“我砍他你不会怪我了吧?”

    “不会,我恨不得你砍死他!”我恨恨地说,“来,说说你是怎么收拾的他。”

    金高把烟头踩在脚下使劲扭了几下,又从烟荷包里倒了一些旱烟在口袋里,对我说了今天下午的事情。金高和天顺喝了一阵酒就不敢喝了,他害怕两个人都喝醉了会直接去剁了李俊海。两个人找了家旅馆睡了一晚上,第二天醒来,金高对天顺说,你回家吧,这里暂时没你什么事儿,孙朝阳他们暂时还不敢有什么活动,警察也找不到你的头上。天顺说,我不想回家了,蝴蝶进去了,我也没什么人罩着了,干脆也去济南投奔涛哥吧。金高没拦他,他自己就走了。金高找了个地方吃饱了饭,去商店买了一把大号菜刀,揣在怀里打了一个出租车。在车上他给花子打了个电话,让花子帮忙寻找李俊海,花子很快就回了电话,说李俊海在西区市场他自己的办公室里。金高就让出租车拉着他去了西区市场,让出租车等在外面,他上去了。隔着老远他看见李俊海的办公室里坐着很多人,根本没有机会下手。他就一直坐在出租车里等待时机。中午李俊海他们在他的办公室里喝酒,下午三点来钟的时候,大家基本就散了。金高又等了一阵,到了四点来钟,人彻底走干净了,金高直接就冲了进去。李俊海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儿,金高的菜刀就上去了,第一刀砍在他的肩膀上,李俊海跳到窗台上想往外跳,金高抓住他的腿,从腿弯那里直接下了刀……“我本来想把他的腿割下来,一想那就大了,那叫手段残忍,拉倒吧,爷爷走啦,投案!”金高最后哈哈大笑。

    “痛快!胳膊少了一只,腿又残了一条,哈哈,”我也陪着他笑了起来,“没事儿,伤害罪,三年最多。”

    “不一定啊,”金高的眼睛黯淡了一下,“重伤害三年以上……”

    “什么重伤害?”我当胸拍了他一掌,“掉了腿才是重伤害,腿还没掉就有办法接上。”

    “也许是吧,”金高的眼睛里又闪烁出坚定的光芒,“我痛快了就行,操他妈!”

    白所敲了敲门进来了:“都给我滚!告诉你们,下次再犯,把你们俩全‘挂’起来!”

    金高点头哈腰地挤了出去:“应该,应该,感谢政府的教育。”

    我也做出一付痛改前非的表情走了出来:“白所放心,绝对没有下次了,我们都记着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水落石出

    三天以后,我接到了《起诉书》。(全文字小说阅读尽在文学网)里面一共有两条罪状,一是敲诈勒索,就是李某某的那件事情,二是私藏枪支。我问号子里刚来的一个大学生,这个案子你估计能判多少?大学生看来也是个法盲,张口就说,掉不下五年来。这小子说得也太狠了,私藏枪支我不知道应该判多少,反正我记得在劳改队的时候,像我这种敲诈勒索的情节,有的人也就判了三年,那还是在严打的时候,我自己琢磨着这两件事情加在一起顶多判我两年。果然,十天以后开庭了,是当庭宣判的,敲诈勒索两年,私藏枪支拘役六个月,合并执行两年。审判长问我上诉不上诉,我说不上。

    我寻思过,如果我上诉了会很麻烦的,改不改判是另一回事儿,万一重新调查呢?我不敢有这个想法。

    拿着《判决书》回到看守所的时候,段所和白所都等在门口,他们似乎很关心我判了多少。

    段所还没等我喊声报告就把我拽进了值班室:“几年?”

    我说两年,段所笑了:“不错啊你,我还以为至少得弄你个十年八年的呢。”

    我开玩笑说:“法院是你家开的呀,照你这么说还不如直接毙了我呢。”

    白所插话道:“很好,两年很快的,出来你还不到三十岁,该当大款还当你的大款。”

    他一说这个,我的心又是一堵,还当他妈**大款啊。前天放茅的时候我碰见大昌了。大昌也进来了,跟我是同案,就是为李某某的那件事儿,他判了一年。前天早上在厕所里,大昌告诉我,李俊海住院了,腿上的两条大筋都断了,整个人也抽抽了,出院以后能不能成了瘸腿还不一定。他住着院还没忘了抢占我的生意,派了几个人天天在市场控制着生意,我的人基本上不管用,因为他的人太猛了,一言不和就动手,那五被揍了好几次。我也清楚,我留在市场里的人没一个顶用的,这完全在我的预料之中。我几乎没怎么生气,以后出去再说吧,总归营业执照是我的,那座办公楼也是我的。大昌直说对不起,说他当时根本顶不住,他不是李俊海的对手,还有在李某某这件事情上他也顶不住,因为当时参与这事儿的几个伙计跑的跑招供的招供,根本没法抵赖。我说,这事儿不怪你,开庭的时候你翻供就是了,就说我没有指使你们去敲诈李某某。大昌答应了。开庭的时候,大昌推翻了他的供词。可是根本不管用,证人太多了,我也不想继续拖下去了,就那么糊里糊涂地承认了,结果因为我的认罪态度不好,差点多判我几个月。

    段所对我说,胡四上午来过一趟,想进来看看你,我没让他进,等你去了集中号他再来的话我就让你们见上一面。我要求说,能不能让胡四带我爹和我弟弟一起来?段所说,这样不好,一是你现在这个模样你爹见了你会伤心的,二是看守所里有规定,不可以随便接见家属的。我的心一痛,就没有再要求。跟两位所长闲聊了一阵,我就被送到了集中号。大昌已经在集中号门口等着了。段所打开门把我和大昌推了进去,嘱咐了一声别闹事就走了。

    “远哥……”大昌的眼泪哗地流了个满脸,“我可怎么办呀,本来差几天就结婚了……”

    “操,你这个‘逼迷’,”我推了他的脑袋一把,“结个**婚?一年以后还耽误你**了?”

    “不是这个意思,人家女方本来就别别扭扭的,这可倒好……”

    “怕她不跟你了?”我把铺盖丢给旁边的一个老头,“给我铺到窗下去。哈哈,别怕,出去以后我帮你找。”

    大昌不哭了,转身踹了一个瞪着眼睛听说话的小孩一脚:“看你妈的什么看?给大爷拿个腰!”

    我这才倒出空来扫了号子一眼,或站或坐了七八个人,大家一律满面春风,好象都很塌实的样子。

    是啊,我也这样,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折腾终于判决了,不管判多少,总归是知道了自己的结果,应该塌实。

    一个富家公子模样的小孩颠过来问我:“大哥你就是蝴蝶吧?我认识你。”

    我扫了他一眼:“你是谁?”

    富家公子腆着脸笑:“我是小刚啊,我妈你认识,我小姨你也认识,那天我去找我妈,你还跟我妈在那里说话呢。”

    我仔细看了他一眼,真面熟,嘿嘿笑了:“你妈是老憨?**,她儿子这么大了?”

    小刚的脸忽地红了:“我不小了,都十六了……我妈经常在家里夸你,我小姨也是。”

    刘梅是老憨的亲表妹,在没认识我之前她们俩就经常在一起聊天。记得有一次我喝多了,想起刘梅打听我的生意和对外宣扬我是她的对象就生气,跑到老憨的摊子上对她说,老憨,回去告诉你表妹,以后少提我,我根本就不想跟她有什么来往。老憨那时候已经成了我们市场数一数二的女大款,说话更放肆了,蝴蝶你少跟大姐来这一套,我可告诉你,你把人家睡了敢不要人家我就跟你没完。那时候我还跟芳子来往着,根本就没碰刘梅一下,一听这话当然来气,三两下就把老憨的摊子掀了。大家见我动了手,连她后面的门头都给她砸了。老憨当面不敢跟我叫板,哭着找刘梅去了。我以为通过这件事情刘梅再也不会找我了。可是刘梅竟然去了我家,什么也没说,照样给我爹和我弟弟做了一大桌子菜,让我爹打电话喊我回家吃饭。回家的时候我已经醒了酒,感动得差点儿当着我爹的面给她道歉……

    “别你妈的套近乎啊,”我笑道,“不过你跟我还真挺近的,呵呵,我是你姨夫嘛,她们俩都说什么了?”

    “都夸你好啊,说你有钱,还说你对人好,我小姨跟我妈说,她年底要跟你结婚呢。”

    “结不了啦,”我摸了摸他的脑袋,“要结就跟你在监狱里面结,哈哈。”

    “我不结……”他好象听说过监狱里这些污七八糟的事情,吓得脸都黄了。

    我笑了笑:“你是为什么事儿进来的?”小刚目光好一阵乱闪,我明白了,这小子可能是犯了“花案”,逗引他说,“**了吧?”小刚的脸刷地又黄了:“姨夫你可千万别乱说,我就是摸了喜儿一把,没干别的。”小刚说,他亲爸爸年前死了,喜儿是他后爸爸带过去的女儿,两个人玩儿的挺好,后来玩儿大了,把自己玩儿进来了,判了三年。我估计这小子“玩儿”得挺杂碎,不然像他这种年龄不可能判得这么狠。想踹他两脚又忍了,管怎么也是亲戚。小刚觉得我来了,他有了依靠,把一个欺负他的中年汉子好一顿踹,最后让人家在墙根上练金鸡独立。我不理他了,跟大昌聊起了李俊海。我问,李俊海是什么时候去的咱们市场?大昌想了想,说,大概是你们出事儿的第二天。李俊海一回去就跟那五要你保险柜的钥匙,那五不给,那五说,远哥没回来,他里面有不少东西,别人不能随便打开。李俊海说,你远哥出了点事儿,被警察抓了,临走的时候交代过,让你把钥匙给我。那五还是不给,李俊海就走了。时间不长,来了几个李俊海的人,直接把那五用砖头砸倒了。那五说,钥匙在我家里,一会儿我回家拿。正僵持着,警察来了,问谁有保险柜的钥匙,那五就把钥匙给了警察。警察从保险柜里拿出了一把枪和不少钱,钱给了那五,枪拿走了。后来那五把钱给了我,我给你存到银行里去了。警察一走,李俊海又回来了,对我说,杨远吩咐了,因为我是他的把兄弟,他在进去这个期间,所有的生意由他来代管。我不相信,就跟他吵吵了几句,结果我的下场跟那五一样。

    我无声地笑了:“他做得很对,就应该这样,别人还真管理不了我的那一大摊子事儿呢。”

    大昌知道我是在说气话,叹口气道:“远哥你可真能想得开。”

    我说,想不开能怎么着?越狱出去杀了他?先这么着吧,好在我判的不多,再说外面还有胡四和林武。

    大昌把眼一瞪:“胡四管个屁用?他去了,跟李俊海谈了一阵,最后摇着头走了。”

    不会吧?胡四如果想要收拾李俊海是很简单的……哦,也许是机会不到,胡四的脑子我知道,他是不会等闲视之的。因为他在我的生意上不如李俊海有言权,直接跟李俊海冲突不太合适,我相信,只要我跟胡四见了面,把我的意思告诉他,胡四是会帮我控制起来的……也不一定,胡四是个城府很深的人,他曾经在监狱里对我说过这样的话,兄弟,这句话你一定要记它一辈子,将来绝对不会吃亏——宁肯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他很清楚李俊海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小人,他会为了我这个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人去得罪李俊海吗?够戗啊……不想了,见着胡四再说吧。有一点我可以肯定,那就是胡四能够帮我,也许他采用的方式会不一样。想起以前我跟胡四的一些摩擦,心里又是一阵茫然,甚至还伴有一丝后悔,后悔自己当初没有把他像对待小杰和金高那样对待。“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这也是胡四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一想起这句话,我的脑子又乱了,现在胡四对我是怎么想的呢?

    “远哥,还有,”大昌打破了沉默,“花子不干了,被李杂碎气走了。”

    “这我知道。”我不禁皱起了眉头,在心里狠狠地骂了自己一声膘子,这一切都是我自己造成的!

    “你知道的肯定没有我多,”大昌说着,蹬了蹬还在折腾中年汉子的小刚,“外甥,你有烟吗?”

    “谁是你外甥?”小刚开始没有数了,一抱我的肩膀,“我是我姨夫的外甥。”

    “滚蛋!”我猛地煽了他一巴掌,“把你的烟拿出来!”

    小刚畏畏缩缩地瞄了我一眼,从枕头底下拿出了一盒烟:“姨夫,就这一盒了,都给你。”

    我抽出一根递给大昌,又抽出一根叼在嘴上:“来,给你姨夫点上。”

    小刚的眼圈红了:“姨夫,别打我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我一下子想起了我弟弟,心头一凛,轻轻抱了他一下:“不打了。我这是为你好,将来去了少管所你这么多嘴多舌会吃亏的……好了,别难过。”小刚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了一个打火机,给我和大昌点上烟,一个劲地点头:“我记住了,刚才我是跟这位哥哥开个玩笑呢。”大昌抽了一口烟,用眼睛瞟着小刚说:“老憨很有本事啊,连这么好的烟都能给你带进来?还有打火机呢……操***,此一时彼一时啊,这才几年她就了。”小刚这次记着了,看看我再看看大昌,一鼓嘴巴,出溜一声钻到了自己的被子上。我冲还在练金鸡独立的汉子挥了挥手:“歇着吧,别累着你。我可告诉你啊,在这个**地方,宁肯欺负老头也别欺负小孩,听懂了吗?”那汉子气喘吁吁地回答:“报告班长,兄弟听懂了。”小刚高兴了,冲我做个鬼脸想说什么,我摆了摆手:“别瞎**叨叨了,以后学着尊敬比你大的。”

    “远哥,我继续跟你说啊,”大昌边抽烟边说,“李俊海把他的人安排到咱们那里以后,接着给花子打了一个电话,让花子来你的办公室,说是蝴蝶吩咐的,他来给大家开个会。花子就来了。他跟花子说,因为那个冷库有他一多半的股份,根据蝴蝶的意思,让花子跟他办个交接,他要派人去管理。花子不同意,跟他吵吵起来了,他没敢打花子,只是笑。后来花子回冷库一看,办公室里全换成了李俊海的人……”我听不下去了,打断大昌道:“别说了别说了,这些事情以后再说吧。”把烟头丢给一个谗兮兮的老头,倒头躺了下去。大昌沉默了一阵,忽然拍了一下大腿:“还有!”我被他吓了一跳:“还有什么?”大昌说:“我知道了,我他妈知道了,咱们那十万块钱也是李杂碎抢的!”

    这事儿我分析过一万次了,不可能,那天的情景历历在目,李俊海没有机会办这件事情。

    我摇摇头说:“别瞎琢磨了,不是他。”

    大昌用力把我拉了起来:“你‘膘’了?肯定是他!我来帮你分析分析……”

    大昌说,当时你想要给伙计们奖金,是临时决定的,可是这早在李俊海的策划之中。肯定是他提议你给大家奖金的,因为他提前已经把人准备好了。你要是同意了,他们就抢,你要是不同意,他们也没有什么损失,把人撤了就是了。结果你同意了,派了那五去银行,在这个期间他为什么不离开市场?那就是在给你放烟幕弹呢,好让你以为他没有机会办这事儿。远哥,你好好想想,当时是不是他提醒你给大家奖金的?或者是他把话往这方面引?我的脑子轰然炸开了!*****,正是!当时正是李俊海谈到了他曾经给他的弟兄辛苦费……明白了,**啊。

    “远哥,你笑什么?我分析错了吗?”

    “你分析对了。”我笑得更起劲了,我在笑我的脑子,我怎么会被一个从来都瞧不起的人给玩成个膘子呢?

    “远哥,当初大家都劝你……”

    “你别说了,”我收起笑容,把牙齿咬得咯咯响,“你比我聪明多了。”

    大昌正了正脸色,还想点儿议论,我摆了摆手:“别说话,让我清净清净。”我闭上了眼睛,阳光照在我的脸上,暖洋洋的。眼皮在痒,那是因为阳光也照在那上面的缘故。眼前跑着一些红色的星星,它们一刻不停地跑着,有一些幻化成了一溜直线,有一些像风车那样转着,还有一些像炸在尘土里的炮弹,溅起的火花煞是好看,甚至可以称为壮观。我看见一片红色里站着我和李俊海,我浑身都是鲜血,李俊海空着一只袖管,不动声色地看着我。我冲他张大嘴巴,好象在说什么,李俊海不说话,一步一步地靠近我,他尽管一条腿拖拉拖拉的,可是他走得沉稳极了,像外国大片里的侠客。他就那么迈着沉稳的脚步走向我,逼视着我,让我不得不一步一步地往后退……突然,他缓慢地向我跪了下来,我听见他撕心裂肺地喊,兄弟,我对不起你,我不该这样对待你!我的心异常坚定,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了,刚想抽出枪来干掉他,他突然跳了起来,变成了一只狼,张开血盆大口一下子咬住了我的脖子,鲜血喷涌。

    “**,远哥我真服你了,这样也能睡着?”是大昌的声音。

    “你他妈才睡着了呢,”我一骨碌爬了起来,冲着窗外大声喊,“李俊海,我跟你势不两立!”

第一百二十四章 到了入监队

    半夜下了一场小雨,早晨起床的时候满鼻子都是潮湿的泥土气息。:ap;文字版()刚吃了早饭,段所就来开门了,让大家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准备去劳改队。我都麻木了,感觉自己像是一个木偶被人用线拴着,该做什么动作由不得自己。雨后的阳光很清冽,走出看守所大门的时候几乎让我睁不开眼睛。大家在门口站成一排听入监队来的一个队长训话,那个队长自称姓孙,让大家喊他孙队。他先是宣讲了一番劳改政策,然后开始点名,点到我的时候,他瞥了我一眼:“二进宫是不是?”我点了点头,他表情严肃地问我:“认识我吗?”我看了他一眼,不认识,他哼了一声:“我可认识你,咱们一起学过车,不过不是在一个车上,那时候你可很狂啊,跟你打招呼你都不理……好了,现在我跟你可不是一个级别了,你得受我管。”我笑了笑:“那是一定的了,你是政府我是犯人。”孙队幸灾乐祸似的笑了:“明白就好。”

    走出看守所的第一道大门,外面停着一辆警用面包车,我突然现车后面站着胡四,我冲他笑了笑,没敢搭腔。胡四冲我做了一个胜利的手势,转身退到对面的一棵树下,若有所思地看着我们一个一个地被推上了车。

    胡四在我判刑以后的第三天去了看守所。那天我们正在外面清理杂草,段所把我叫到了值班室,胡四笑眯眯地坐在床上:“呵呵,还不错,才两年,出去以后什么也不耽误。”一见面就这么多废话,我知道他这是在故意制造一点儿轻松空气,我上去搂了他一把:“是啊,出去我更精神了,又经受了一次磨练。”互相开了几句玩笑,胡四正色道:“生意方面你有什么打算?”我把想让他帮我达理一下鱼市生意的事情说了说,胡四摇了摇头:“兄弟,不是我不帮你,名不正言不顺啊……李俊海已经在那里接管了。”我说,那没什么,我给你写张条子,你召集我的人给他们开个会,把我的意思告诉他们就是了。胡四乜了我一眼:“就那么简单?李俊海是块木头?我能召集得起来嘛。”我说,要不你拿着我的条子去找市场管理所的老刘,让老刘和你一起去工商所变更一下户主,把我的所有生意转到你的户头上。胡四笑得很无奈:“兄弟啊,你想得也太简单了,有那么容易我早帮你这么办了,不现实啊……别的我就不跟你说了,总之没有这个可能。”我有些着急:“那你说怎么办?就这么眼看着李俊海把我的地盘给占了?”胡四张了张嘴,好象要批评我以前不听他的话,突然又打住了:“算了算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你了……这样吧,你给我一点时间,我尽量帮你控制一下,能争回多少就争回多少,反正我跟李俊海也没有什么来往,大不了跟他翻脸。”我的心塌实了一些,想了想,开口说:“翻脸没有必要,连我都没想跟他直接翻脸呢,我想跟他来点儿别的玩法,不过那得等我出去以后了……四哥,最好别翻脸,这小子心狠手辣,翻了脸会影响你的。”胡四轻蔑地一笑:“这种人我了解,只要是牵扯他的利益,你不跟他翻脸他也照样跟你翻脸,这你就不用管了,我尽最大的努力帮助你就是了。”

    看来目前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先这样了。我考虑了一会儿,讪笑道:“四哥,我在客运那块儿?”

    胡四轻描淡写地一摆手:“这个没问题,我让林武过去,谁也动不了那个。”

    我放心了,开玩笑说:“你这个老狐狸,幸亏当初你让林武走了,不然连他也拐带进来,那就完蛋了。”

    胡四对我的话不置可否,只是微笑:“哦,是这样,呵呵,是这样啊。”

    我问他我家里的情况怎么样?胡四说,还好,老爷子好象知道你早晚有这么一天,基本上没怎么难受,照吃照喝照睡觉,只是头又白了不少,还不大敢进你那屋,也许是怕见了你的东西难受吧,唉,睹物思人嘛……二子也挺好的,还以为你又出差了呢。刘梅是个好姑娘啊,几乎我每次去都能碰见她在家里,出去以后赶紧跟人家结婚吧,别再想三想四的了,长相无所谓,能跟你过日子的才是好媳妇。芳子长得倒好,管个屁用?操,不说她了,提起她我就想骂人,什么玩意儿嘛……我已经跟入监队的队长打好招呼了,有可能的话你就留在入监队,那活儿轻快,弄好了还能提前几个月回家呢。我连忙打断他:“别麻烦了,我想下队,趁机还可以找找小广,问问他是谁在陷害我。”胡四又笑了,我真不知道应该怎么说你了,人家小广是个膘子?不说他不知道是谁陷害的你,就算他知道,他会告诉你?那不是太难看了嘛,我估计小广已经知道了不是你,出来以后就好了,找他也没用,弄不好你们俩在劳改队又打起来了,没意思。杨远,我又要说句你不喜欢听的了,很明显,后面的这个人是李俊海,没跑儿,就是他。我也是这么考虑的,可是我想弄得更明白一些。沉默了一会儿,我说:“四哥,就这样吧,以后别麻烦找队长了,很花钱的。”

    “花他妈**钱?”胡四轻轻一笑,“一场酒两场酒的事儿。”

    “别的事儿都处理好了吗?我指的是老钱那方面的。”

    “你还不知道?处理不好你能判得这么快吗?呵呵,我连李忠都找了,我怕他落井下石。”

    “我知道了,”我的心头一热,“四哥,让我怎么感谢你呢?”

    “感谢个**,”胡四苦笑道,“没办法,在这个节骨眼上我不挺身而出谁挺身而出?别客气了,应该的。”

    胡四说着,给我递了个眼色,把手拿到了桌子下面,我伸过手去,抓到一把钱,连忙掖到了袜子筒里。胡四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呵呵,见着你我也就放心了,在里面好好活着,多看点儿书,我现你这脑子不跟趟,唉,上学少了就是不行啊……这话是谁说的来着?哦,是小广的朋友,那个叫什么胜利的……这话一点儿不错啊。根据你的脑子本不该出这些乱**事儿的,一是你太粗心了,二是你太讲义气了,把兄弟算个什么?他救过你又算个什么?有些事情他做得很明显,可是你硬是没有现,伙计们提醒你,你还不高兴……不说这些了,说起来我也替你难受。”

    我后悔得无地自容,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一个劲地乱搓:“四哥,你回去吧,你回去吧。”

    胡四攥了攥我的手:“兄弟,记着我的话,少惹事儿,多看书,去了劳改队我给你带书去。”

    我决定接受他的建议:“四哥,给我带几本武侠的,再带几本玩脑子的,类似三十六计什么的。”

    胡四笑了:“武侠的?你以为你是个孩子?三十六计更他妈扯淡,全是理论,将就你这学历应该看点儿通俗的。”

    我问什么通俗?胡四说,先看《三国演义》,通读三遍,再看《厚黑学》也是三遍。

    《三国演义》我以前看过,没看完,看得挺费力,很多文言文,《厚黑学》我连听说都没听说过。

    胡四见我茫然的样子,哈哈大笑:“如果你连这两本书都看不懂,那就干脆别出来了,出来也是个废物。”

    “谁说我看不懂了?”我推了他一把,“老子连***选集都看得懂,还有马克思的资本论……”

    “别叨叨没用的了,”胡四又握了握我的手,“我走了,到了入监队我带老爷子去看你。”

    “别带二子来呀……”

    “我知道,”胡四刚转身又站住了,“对了,我想把二子接到我那里,他也不小了,应该锻炼锻炼了。”

    “怎么锻炼?跟着你做生意?”

    “不是,让他去我那里受点儿苦,将来自己也好照顾自己,你和你爹终归不能照顾他一辈子吧?”

    “那就让他去,刷盘子洗碗,工钱你看着给,让他知道钱来之不易,愿意在你那里睡就在你那里睡,不愿意……”

    “下了班还让他回家,开始我派人送他,锻炼好了就让他自己走。”

    我点了点头:“就这样吧,如果老爷子不同意,你就说这事儿你跟我商量过了,走吧四哥。”

    胡四走到门口,转回头来说:“去了别怪我心狠,我必须把二子操练成一个能够自食其力的人。”

    这也是我的想法,我挥了挥手:“走吧走吧,交给你比交给我强多了。”

    胡四刚走,段所就进来了,他好象听见了我跟胡四后面说的话,眼圈有些红:“你弟弟是不是智力不好?”

    我说,是。段所叹了一口气:“可怜的孩子……你这当哥哥的真不称职啊。”

    晚上,我跟大昌说了我见过胡四的事情,大昌说,胡四也不是什么好鸟,他这明显是怕得罪李俊海嘛,他既然知道你进来了,应该抢在李俊海之前先把咱们的生意改了户头,他认识那么多人,又不是没有这个能力。我说,他知道得晚,李俊海当天就知道了,胡四知道的时候,人家李俊海把事情已经办了。听了这话,大昌蔫蔫地说,李俊海能怎么办?没有你的意思他敢随便换户头?我笑道,还是这话,没有我的意思胡四也没法换户头啊。大昌哼唧了一阵,嘟囔道,可也是,尽管李杂碎已经把持了咱们的生意,可是户头还是你远哥的呀,起码冷库和批这两块的营业执照他没法更改,几个破摊子给他就给他,本来也不值几个**钱……我想,话虽然这么说,可是时间一长就不一定了。通过李俊海能够从银行里贷出十万块钱这件事情,就应该想到,李俊海也不是等闲之辈,起码有些关系比我要硬。

    胡乱回忆着,车就停下了,我透过窗户一看,知道我们已经到了入监队的楼下。

    孙队像吆喝牲口似的把我们赶了下来,站在车旁一“头”一“头”的点着数,一、二、三、四、五……

    点到大昌的时候,大昌放了一个很响的屁,孙队一脚踢在他的屁股上:“还他妈唱,闭嘴!”

    大伙儿轰地笑了,气氛很轻松。

    照例,我们被带到入监队楼前的一排平房的墙根下,一溜蹲好,孙队就进了队部。不一会儿出来了一个满脸胡子的中年队长,孙队对大家说,这是咱们入监队的狄队长,大家欢迎狄队长给大家讲话。狄队长挥了挥手,说,不罗嗦了,一会儿带你们上楼,分配到新组,由组长对你们宣传纪律,然后问道,谁是杨远?我站起来喊了一声报告,我是杨远。狄队长瞄了我两眼:“你跟我进来。”进到队部,我习惯性地蹲在了门口,狄队长微笑着踢给我一个马扎:“坐着说话。”我估计狄队长跟胡四见过面,心里很安慰,拿过马扎坐下了。狄队长问,听说你在外面的生意做得很大?我说,一般,凑合着混碗饭吃罢了。狄队长笑了:“跟胡四一个德行,够谦虚的,呵呵,你跟胡四熟悉吗?”我说,还算可以吧,我们经常见面的。狄队长说,你的事情我都了解了,判你两年一点儿也不冤枉,不打算申诉吧?我说,我认罪服法,不申诉。狄队长说,那就好,在这里好好干,干出成绩来我留你在这里当个纪检员。我觉得暂时这样也挺好,等安顿下来我再要求下队,想办法去找小广,因为小广的车间在前厂,我老是在入监队里是没有机会跟他见面的。我说,那就谢谢狄队了,我一定好好改造。狄队长又随便问了问我的家庭情况,让我安心改造,不要担心家里的事儿,有什么困难找政府,现在的劳改队跟以前不一样了,表现好了可以回家探家。这个我不敢想,胡乱笑了笑。

    从队部出来,大家都排好了队,孙队把我推到前面:“杨远,你熟悉路,带他们上去等着,我随后就到。”

    我的确很熟悉,这里跟几年前一样,唯一改变的是楼的颜色变成了淡黄色。

    带着大家上了入监队新“学员”的三楼,我在楼梯口站住了,让大家蹲了一溜。

    蹲下,我拿出烟来递给大昌一根,笑道:“别那么愁眉苦脸的,一年很快的,你看,这已经过去两个来月了,你满打满算还有十来个月就走了,愁什么?”大昌摇了摇头:“愁我倒是不愁,就是窝囊,你说我都奔三十的人了,怎么还为这种事儿进来呢?如果是为杀人、抢劫、强*奸什么的还好,我他妈办了这么点小事儿就进来了,这算怎么回事儿嘛。”我知道他这话是牢骚给我听,心里也很内疚,可是当时我在市场刚刚起步,根本找不到别的帮手,只好矬子里面拔将军让他去办那事儿了,我也没想到会在这种小事儿上失了马脚,我苦笑道:“昌,这事儿都怨我……别怪我了,以后咱弟兄们不办这样的‘膘’事儿了,咱们携起手来干大事儿。”大昌的脸红了:“远哥,我这话没有怨你的意思,我是说我自己,你说我就没个别的脑子?我完全可以不亲自动手的……唉,远哥你别难受,我真的没怨你,你想想,当时我连吃饭都成了问题,你这一出来就让我吃上了饭,而且吃得还比别人好,我能怨你吗?我感激都感激不过来呢。吃人家的饭就得给人家干活,要不我凭什么从一个穷光蛋一下子买了摩托车,还装修了房子?”这话我爱听,我拍拍他的肩膀说:“好兄弟,我就喜欢你这股诚实劲儿,得,出去以后看我的,不给你买上新房我就……”

    “***,谁让你们在走廊上抽烟的?”从旁边的值班室里走出了一个满脸横肉的家伙,“给我掐了!”

    “大哥,入监队不是可以抽烟的吗?”大昌边掐烟边回了一句。

    “好**你妈的,跟爷爷犟嘴?”横肉朋友一步抢了过来,抬腿就踢,“我他妈踹死你!”

    我横腿一挡,他的身子滴溜溜打了一个转:“哟嗬?跟我玩儿功夫?”借着转身的力道猛地用另一条腿向我扫来。我一蹲身子,双手扶地,一脚踹在了他的腿弯上,这小子偌大的体格“咕咚”一声摔到了墙上,疼得呲牙咧嘴:“你妈了个逼的,反了你了!再来!”没等他爬起来,我直接扑过去用膝盖顶在他的胸口上,他再一次仰面张倒。我拍打着手对目瞪口呆蹲在地上的大家说:“弟兄们给我作证啊,是他先动的手。”大家齐声喊:“就是他先动的,该打!”

    旁边的门呼啦打开了,一群人哗地涌了出来:“怎么了怎么了?怎么打起来了?”

    一个小个子一看直挺挺躺在地上的横肉朋友,嘿嘿笑了起来:“撸子哥,就凭咱也挨揍?起来继续啊。”

    撸子想起,爬了几下没成功,直接坐在了地上,胸脯挺着,极力装出一付满不在乎的样子:“猴子,给我挺他。”

    那个叫猴子的把拳头在手掌上按着,扑哧扑哧响:“好大的胆子,连撸子哥你都……呦,蝴蝶!”

第一百二十五章 狼行天下吃肉

    “什么?”撸子终于站了起来,把两只眼睛瞪得像牛眼,“哥们儿,你就是蝴蝶?”

    “撸子哥,大水冲了龙王庙啦!”猴子一惊一诈地说,“这就是蝴蝶呀,”转向我道,“蝴蝶哥,你还认识我吗?”

    “蝴蝶,”撸子不等我回话,一步上前握住了我的手,“久闻大名啊……咳,这是弄了些什么?怪我眼拙。[]”

    “蝴蝶哥,你应该认识我的啊,”猴子分开往前凑合的人群,挤到我的跟前,让我看他的脸,“看看,认识不?”

    这小子面熟,可一时我还真的想不起来他是谁了,含糊地一笑:“认识,呵呵,猴子嘛。”

    猴子以为我认出了他,一蹦三尺高:“哈哈哈,蝴蝶哥好记性啊,我就说嘛,一起坐过牢的能不认识嘛。”

    撸子似乎觉得猴子抢了他的风头,像推土机似的把大家往屋里推:“都滚回去,都滚回去,***你们这些杂碎,就喜欢看热闹,要不鲁迅先生就说这是国民的劣根性呢,”猴子不想走,从撸子的胳膊缝里钻了回来,撸子抬脚踹了他一个趔趄,“叫你滚蛋你不滚,想挨揍是不?”我拉了拉撸子:“让他呆会儿,我认识他。”我刚刚才把猴子认出来,他是我上次劳改的时候认识的,应该算是胡四的朋友,好象叫什么展业,经常跟胡四两个人在胡四的值班室里打扑克。猴子听说我让他呆一会儿,兴奋得脸都黄了,像个真猴子似的吊在我的胳膊上撒娇:“蝴蝶哥,可想死我了,我得有五六年没见着你了吧?听说你在外面更猛了,连孙朝阳都砸趴下了……”我不想让他随便乱说,这里说不定有不少“点眼药的”,说多了容易出问题,拉他一把道:“别听他们胡咧咧,我就是一个卖鱼的,哈哈,你怎么又进来了?”

    “还说我呢,你也不是一样?”猴子的嘴挺碎,喋喋不休,“我还是老本行,破门,没办法,爷们儿得吃饭呀,政府又不给解决就业,出苦力咱又没那身体,不干老本行怎么办?谁养活咱?蝴蝶哥你呢?我怎么听说你把黄胡子给杀了?是真的吗?那个‘私孩子’应该杀,以前我还被他‘滚’过呢……蝴蝶哥不高兴了,好,那我就不说了。”

    撸子给我点了一根烟,尴尬地来回倒着脚说:“蝴蝶,刚才我真的不知道是你,要是我知道,哪敢那么办?”

    我抽了一口烟,微微笑了笑:“没事儿,不打不相识嘛,以后咱们就是好兄弟,你比我大吧?”

    撸子好象武侠书看多了,脸一正,冲我一抱拳:“兄弟1965年生人,你呢?”

    我也学他那样抱了抱拳:“在下1966年。”

    撸子把手放下了:“愚兄痴长你一岁。”

    鸡皮疙瘩出了一身,好象都要顺着裤腿袖口掉出来了,我慌忙说道:“那你是大哥我是小弟。”

    撸子的脸上显出受宠若惊的表情:“你可千万别这样说,我应该喊你大哥的。”

    我不想在这些无所谓的问题上跟他纠缠了,你一个三流小混混跟我论得什么兄弟嘛……我换了个话题道:“撸子混得不错,干上大值星了这是?”撸子嘿嘿笑了两声:“现在没有大值星这个称呼了,叫积委会,就是劳改积极分子委员会委员,糊弄傻逼的玩意儿,什么积极分子?‘舔’得对路罢了……嘿嘿,蝴蝶来了就没我什么事儿了,在这里谁的拳头大谁就是劳改积极分子。”猴子不同意他的观点:“不对吧,拳头大是一方面,最主要的是脑子,其次还有社会关系什么的,你就说当年胡四吧,他有什么拳头?连社会关系都没有,一样当大头皇,脑子管用啊……”

    撸子很爱面子,被猴子这么一唠叨一下子火了,猛推了他一把:“滚回去,大人说话小孩插什么嘴?”

    猴子被推了一个趔趄,刚想转回来辩解两句,孙队就上来了:“庞建军,给杨远他们安排个房间。”

    撸子点头哈腰地说:“房间早倒出来了,就等着你上来分配了。”

    孙队又点了一遍人数,点点头把我们领到了走廊最南头的一间屋子:“杨远,你来分配床位,一会儿再给你们分几个人来,”回头对撸子说:“庞建军,以后你就是这个组的组长了,杨远接替你的位置,今天你还干着,跟杨远交代一下。杨远,你暂时在这里维持一下,明天搬到值班室里去。”撸子的表情很难看,本来还亮着的眼睛一下子暗淡下来:“知道了,政府放心,我会把这个组管理好的。”孙队出去了,我听见他在外面喊了一声“李展业”,猛然想起,原来猴子的名字叫李展业,心里笑了,那么委琐的一个家伙起了个这么文雅的名字。撸子看了看我,征询道:“蝴蝶,你看这床位怎么给大家安排?这帮人我不熟悉,还是你来安排吧,别让我把‘迷汉’给安排到好兄弟的位置上。”

    那么我就来,我挑了个最好的位置给了大昌,其他的我就不管了,让他们自己抢,谁抢到好位置算谁的。

    撸子讪讪地在屋子里溜达了一阵,开口问我:“蝴蝶,判了几年?”

    我说,两年。撸子的目光更暗淡了,他好象感觉我这么短的刑期,至少应该把持这个位置到我走。

    心里有些瞧不起他,嘴上不好说,我只得冲他笑了笑:“撸子,真没想到,我这一来把你……”

    撸子摆了摆手:“你可别这样说,这不是咱们决定得了的事情,一切都得听政府的,没什么,在哪儿也是劳改。”

    “撸子,你放心,该下队的时候我绝对下队,我走了,这个位置还是你的,”我安慰他道,“我杨远不是‘官迷’,再说这叫个什么官儿?我的心思没用在这方面。我想下队,因为下了队我有很多事情要办,你应该相信我的能力,我说要下队就绝对能够下队,呵呵,明白了吧?”撸子的脸被我说红了,他好象觉得我看破了他的心思,嘴巴一扭一扭的想要说点儿什么,我没让他说,继续说自己的,“我知道你糊弄这么个差事不容易,一下子让我抢来了心里肯定不好受,这我理解,你千万别想多了,我杨远不是那种赖在一个地方不走的人,哈哈,好男儿志在四方嘛。”撸子的脸彻底挂不住了,连脖子都涨成了鸡冠色:“咳,蝴蝶你可真能糟蹋人,我是那么想的嘛……”一时找不出什么合适的词来了,冲一个正在铺床的伙计破口大骂,“你妈了个逼的,弄那么大声音干什么?你以为这是在家里准备**?**你娘的,你他妈……”突然住口了,他似乎觉得这样有点儿失态,“蝴蝶,我骂的这伙计不是你的朋友吧?”我笑着摸了摸他的肩膀:“四海之内皆兄弟啊,来到这里的都是朋友,哈哈,无所谓,反正你又不是想要真的操他娘。”

    撸子的脸不红了,嘬一下牙花子,一横脖子:“得,大哥就是有大哥风度,我信你。”

    我拉他坐下刚想问问这里的情况,孙队推着七八个犯人进来了:“杨远,从别的组给你匀过八个人来。”

    我一看,李展业抱着一床大花被子站在前面冲我咧嘴:“蝴蝶哥,我来给你当兵了。”

    孙队嘱咐了一声好好学习,然后哼着小曲走了,撸子疾步跟了出去。

    我把猴子的床位安排在大昌的旁边,对猴子说,这是你大昌哥,以后我不在这个组里了,你们俩要好好交往着,互相有个照应。大昌想跟猴子握个手,手还没伸利索,猴子就高呼一声:“原来是昌哥啊,牛!昌哥也是蝴蝶哥手下的牛人!我真是太幸福了……”我打断了他:“别这么一惊一诈的,你在外面听说过昌哥?”猴子的表情一下子尴尬起来:“没……那不是那什么嘛,跟着蝴蝶哥的人还有‘逼裂’的?不用听说就知道昌哥也是个牛人。”大昌刚才还亮的眼睛一下子没了光,扫兴地摇了摇头:“操他妈,这年头什么人也有。”我盘腿坐到床铺上,问猴子:“你是哪一年出去的?”猴子想了想:“好象你刚走没多长时间我就到期了,操他妈,一天也没给我减,就那么干巴巴地滚蛋了。连人家黄三都减了三个月呢。”我的心头一紧:“你还认识黄三?”猴子忿忿地说:“刚才我就想跟你说这事儿呢,黄胡子不就是黄三他二哥吗?这俩杂碎都不是玩意儿!黄三我从小就认识他,初中一毕业我们俩就一起跟着铁子‘赶车’,后来铁子进去……哎,对了,铁子又进来了你知道吗?”这我还真不知道,这小子还欠我一个大哥大钱呢,我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猴子说:“前脚后脚,他刚从这里走了两三天,八年,他把一个讨债的给捅了……先别管他,我继续跟你说黄三这个杂碎。后来我们俩就分手了,时间不长我就进来了,这小子聪明,一看严打了,撒丫子颠道儿啦,跟他娘一起改嫁到了黄胡子家……”我笑了:“那叫颠道儿了?还在一个城市。”猴子不以为然:“那也不一样,两个区,公安办案多了一道手续,再说严打那阵……”这小子可真够罗嗦的,我打断他道:“说点儿主要的。”

    “那我就挑主要的说,”猴子咽了一口唾沫,“87年……忘了是哪一天,我在路上碰见了他,这小子喝得醉醺醺的,非要拉着我再喝点儿,我就跟着他去了他家,黄胡子也在家喝闷酒,我就跟他弟兄两个一起喝。喝到最后黄胡子喝大了,直哭,说他的生意让你给抢走了,打又打不过你,你自己也猛,关系也多,他不是你的对手,好象很泄气的样子。他们两个都不知道我还认识你,就开始胡说八道。黄三说,他想找人去‘摸’了你,黄胡子不让,黄胡子说,那等于把咱们这个家败落了,咱们根本不是他的对手。黄三说,我可以找人‘摸’,杨远不会知道的,黄胡子说,你这么十个脑子也不是杨远的个儿,他一分析就分析出是谁干的来了……后来他们不说了。黄胡子那意思是忍了,黄三那个膘子种也没心没肺的,根本不替他哥哥操心这事儿。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着他们哥儿俩……去年,我又碰见黄三了,还是那样,这小子又喝大了,走路都摇摇晃晃的。他跟我说,我二哥说了,杨远又开始折腾他,他饶不了他。”

    这些事情我都知道,胡乱撇了撇嘴:“就这些?”

    猴子想了想,搓着头皮说:“好象他还说有个叫什么海的是你的人,这个什么海派人去砸了他的摊子。”

    当然是李俊海了,呵呵,那时候他应该还在劳教所里,我很佩服他,他从那里面都能指挥“战斗”。

    “后来呢?”我问。猴子把嘴巴咂得啧啧响:“这个……先来根烟,先来根烟。”我给他点了一根烟,他像个大烟鬼似的猛吸了几口,摸着胸口闭了一阵眼,睁眼说,“黄三说,都说杨远是个人物,可他这样做跟个小混子有什么两样?抢了人家的买卖就抢了人家的买卖吧,还非得斩尽杀绝不可?要知道狗被逼急了还咬人呢。他还说,黄胡子经常接到一些威胁他的电话,电话里让他等着去死……操,我怀疑有人要害你,你蝴蝶哥根本不是那号人嘛,连我这个局外人都看得出来。我也没跟他叨叨,又‘滚’了他一场酒就回家觉觉了,这酒不喝白不喝,操,整个俩膘子。”

    李俊海太厉害了,他是怎么把他的人维持得那么听话的呢?这个人必定有他的过人之处。我慢慢回忆,心中豁然开朗,早在我们还都处在懵懂阶段的时候,他就说过富贵险中求这样的话,甚至他连刘邦和项羽的故事都知道。我还记得他对我和牛玉文说,当年项羽见到秦始皇很气派地在街道上招摇,就对他叔叔说,彼可取而代之……可想这家伙的脑子有多么的大。我已经被取而代之了,下一步就该轮到别的比他高的人了。我想象到,李俊海在劳教所的时候,指挥若定地对前去接见他的兄弟说,杨远是我的把兄弟,现在黄胡子想跟杨远反动,你们必须给我把黄胡子干挺了,直到他没有还手之力,先砸摊子后电话威胁……不对,他也可能不这样说,他说,弟兄们,杨远是咱们最大的对手,咱们要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机会搅乱了杨远的阵脚!这样,先去砸了杨远的仇人黄胡子的摊子,让黄胡子以为是杨远的人来砸的,然后再给黄胡子打电话,用杨远手下的口气跟他说……对,最后这种可能性最大,因为曾经有那么一阵我去西区市场,李俊海的兄弟见了我的目光都有些躲闪。那好,松井快要判了,只要他一来我就想办法让他说出真相,不说我就折腾他。这一次我不会让大昌帮我了,吴振明也快要来了,还有张洪武,哈哈,就用他们了,我要把松井折腾得生不如死,然后让他乖乖地听我的话,我就不信李俊海有那么大的人格魅力,在这种场合下别人还替他卖命。

    猴子说完了黄家兄弟的故事,又开始说铁子了:“铁子混得真他妈惨,来的时候瘸着一条腿……”

    这我知道,他的腿早就瘸了,是在多年以前被胡东砍断的,我说:“别罗嗦,铁子把谁砍了?”

    猴子很委屈:“蝴蝶哥,我这不是想跟你好好说嘛,你怎么老是不让我说话?”

    我笑了,当年我去找胡四玩儿的时候也嫌他罗嗦,胡四不高兴,胡四说,杨远你怎么这么个臭脾气?各人有各人的脾气,人家说话就是这种样子,愿意怎么说你就让他怎么说好了,还非得跟你似的,不等人家听明白了你就不说了?我给猴子点了一根烟,抱歉地一笑:“咳咳,我认错我认错,那么你就随便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让他说,他反倒不说了,双手捧着烟一个劲地抽,大昌急不住了,蹬了他一脚:“哑巴了?快他妈说呀,铁子把谁给砍了?”

    猴子过足了烟瘾,开口说:“庄子杰。”

    庄子杰?我一怔,不会吧?庄子杰会亲自去跟铁子讨债?我问:“这是真的?”

    猴子说:“真的,都他妈穷疯了,你知道才为了几个钱?三千。”

第一百二十六章 初试小广

    猴子说,他看过铁子的《判决书》,那上面写着,铁子以借钱做生意为名借了庄子杰三千块钱,庄子杰去跟他要,他耍赖说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全文字小说阅读,尽在文.学网)庄子杰火了,赖在他家里不走,铁子大怒,用菜刀把庄子杰的手给剁下来了。我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铁子都落魄成那样了,他有什么能力跟庄子杰斗?庄子杰大小也是港上有名的大哥,借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啊,再说,就凭庄子杰会亲自去铁子家讨债?这里面肯定有什么猫腻。我问猴子,你认识庄子杰?

    “谁不知道庄老大?”猴子一脸崇敬,“面我倒是没见过,可是我小就在社会上混,整天听说这帮大哥呢。”

    “照这么说你很崇拜他了?”我笑道。

    “当然崇拜,比我大的我都崇拜,包括蝴蝶哥你。”

    “我没有你大吧?”

    “咳,我不是说年龄,我是说在江湖上的名头,”猴子很尴尬,“我都奔三十的人了……唉。”

    “既然你崇拜人家庄老大,为什么刚才还笑话人家穷疯了?”

    “这……我估计的,要不为了区区三千块钱他们能闹到这个程度?”

    这小子不说实话,刚才他分明不是这个意思,算了,反正不关我什么事情,管那么多干什么?我不理他了,跟大昌聊了一会儿,让大家都坐好了,别等队长来了说我们太散漫。大家刚坐好,孙队就进来了,后面跟着撸子,撸子抱了一大抱书。孙队站到前面的黑板前,拍拍巴掌说:“请大家肃静一下,下面给大家劳改手册,每人一本,把自己的年龄、籍贯、案由什么的按照上面的提示都填上就开始学习,深挖一下犯罪根源。杨远,你跟我来一下。”

    进了值班室,我刚想蹲下,孙队就笑了:“呵呵,你蹲在我面前我还真不大适用呢,别蹲了,坐下。”

    看来我在外面混的那点儿名声还真的管用,要是别的犯人你能这样对待他嘛,不禁有些恍然。

    孙队郑重其事地跟我谈了一阵关于人生的话题,突然问我:“你上次是在哪里打的劳改?”

    我说是在三车间,干保养床子的活儿。孙队点了点头:“当时陈广胜是不是也在三车间?”

    我突然意识到小广知道我来了入监队,搞不好他打听过我,随口说:“好象是,跟我不是一个中队。”

    “哦,你是84年去的,你去的时候他应该已经走了,”孙队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你跟他有什么矛盾吧?”

    “有,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儿了。”我警觉起来,别是小广跟他有交情,我可不敢随便乱说。

    “怎么回事儿?说来我听听。”孙队似乎对我跟小广的事情很感兴趣。

    “也没什么,当时我们都小,他骂了我,我忍不住就去他家把他砍了,就这样。”

    “判了几年?”

    “两年半。”

    “看样子砍得不厉害,”孙队笑了笑,“出去以后还跟他接触过吗?”

    “接触过……不过也不算接触,他找我喝酒,我没空去,他的意思是跟我和解,他挨了刀我判了刑,这事儿就过去了。”我笑道,“怎么孙队对这个感兴趣?陈广胜也在这里干过大值星吧?”孙队哈哈一笑:“是啊,很好的一个伙计,有文化,也很有头脑,你说他怎么就那么冲动呢?”话锋一转,“你又折腾人家了吧?我可听说你派人去敲诈过他,让他给你几万块钱。”我苦笑一声:“这个你也信?如果我真那么干了,警察怎么不抓我?没影的事儿。”孙队神态暧昧地瞥了我一眼:“呵呵,这个我不好下结论,反正大家都这么传过,金成哲我也见过他,他比陈广胜来得还早,好象是判了不少,敲诈勒索,跟你现在是一样的罪名。”我心中有数了,小广绝对找过孙队,但是他究竟想要干什么就不得而知了,我摇摇头说:“这事儿都过去那么多年了,孙队突然提这个干什么?”孙队正色道:“我们这些管教干部必须掌握每一个‘学员’的历史以及有可能生的情况,你跟陈广胜曾经有过矛盾,我们必须了解一下。”

    什么了解一下,我不是膘子,我会看不出来你什么意思?你这是在探我的口风呢。

    我装做懂了的样子,挺了挺胸脯:“孙队放心,事情都过去了,我在劳改队是不会跟他生冲突的。”

    孙队眯着眼睛看了我一会儿,突然笑了:“杨远,你很聪明,哈哈,知道陈广胜现在在哪个大队服刑吗?”

    我当然知道,但我不能说我知道,那样他就更加重视这事儿了:“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孙队嘿嘿了两声:“拉倒吧,你会不想知道?如果陈广胜真的误会了你,你会等闲视之?”

    “孙队,我理解你们管教干部的心情,可是你也得理解我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真的不希望再跟他接触了。”

    “杨远,你误会了,我这不是在害你,你别把我的意思领会错了。”

    “那好,你就明跟我说吧,你是什么意思?”

    “呵,刚才你说你不希望跟他接触了,这话有毛病,”孙队又眯上了眼睛,“你一直没放下这件事情。”

    “什么意思?”我感觉这事儿挺神秘的,莫非是小广跟他谈了不少,连我打听他的事儿都知道了?

    孙队把眼睛眯得更紧了,看上去像是两根黑线:“你在外面就没闲着,你一直在打听是谁在陷害你……”我明白了,肯定是小广对他说过我找董启祥打听他的事情,我打断孙队道:“是啊,我能不打听吗?我根本就没指使别人去敲诈他,他一直误会我,甚至在法庭上他都一口咬定是我派人敲诈他的,我不傻,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去背这个黑锅?刚才你不是也说了吗?有人在陷害我。”说这些话的时候,我已经知道了,陷害我的这个人一定是李俊海,他的目的是让我跟小广火拼,他从中渔利,金成哲一定是他东北那帮人里面的一个,说不定金成哲得了他不少好处。我记得李俊海从他姐姐那里拿到了三万块钱的卖房款,这个钱李俊海一定是给了金成哲不少,因为那一阵李俊海基本没有什么钱了,不然他也不会下作到办那次低档次的敲诈,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还被劳教了。孙队摇了摇头:“是不是陷害已经不重要了,现在重要的是你不能再接触陈广胜了,你们俩的误会太深,搞不好会出麻烦的,他的脾气我也知道,跟你不相上下,唉……你们呀,都什么年纪了还不知道控制自己一下?”他说这番话的意思我听出来了,这是不想让我下队,怕我去前车间劳改会去找小广,干脆就顺着他来吧,反正我有胡四这边,到时候胡四会帮我安排下队的。

    “孙队,我也是这么考虑的,你说即便是我不去找陈广胜,也难说他来不来找我呀。”

    “所以,经过我们的研究,你就留在入监队服刑,因为你的刑期短,再有一年多你就可以回家了。”

    “好啊,我喜欢在孙队这样的好领导手下干活,”我献媚地一笑,“孙队,干好了能给我减几个月吧?”

    “你这么短的刑期一般不会减刑,表现得好可以提前释放,好好干吧,在哪里也有亮丽的天空。”

    还他妈亮丽的天空呢,怎么跟做诗一样?我怎么就看不到亮丽的天空呢?我的眼前全都是黑色。不过他说的可以提前释放这句话倒让我舒坦了不少,我迫切地需要早一天回家,早一天让我爹放心,早一天把李俊海扒了皮,早一天汇入自由的人流。可能没有进过监狱的人不会体会到我当时的心情,就像一只羊面对一坨屎永远也不会感兴趣一样,可是换了一条狗,那情况就不一样了。孙队见我不说话,清了清嗓子,冲我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好好改造吧。”我知道这场谈话又要结束了,心里竟然有些恋恋不舍:“孙队,跟你说话真长学问,刚才你说亮丽的天空的时候,我感觉心胸开阔极了,这句话就跟诗歌一样富有哲理。”孙队淡然一笑:“还诗歌呢,我有那个本事就不干这个了,呵。”

    “我听说陈广胜很有学问,经常吟诗做画什么的,你跟他肯定有共同语言。”我试探道。

    “那可不,吟诗我倒不知道,这小子画了一手好画,尤其是人物肖像,简直***……咳,反正画得好。”

    “也不知道他现在还画不画了?”我继续深入。

    “还画,他很勤奋,说等他出去要成立一个广告公司,干文明活儿,挣文明钱,当个儒商呢。”

    “他行,有魄力。”我听出来了,小广肯定跟孙队经常接触,有可能是孙队去找他,因为他不可能那么自由。

    孙队站起来打了一个哈欠:“就这样吧,回去跟庞建军交接一下,吃了午饭就开始你的新工作。”

    干这一行我知道,跟值班差不多,点点人数啦,维持维持秩序啦,轻松又有派,跟个队长也差不了多少。

    我把马扎折起来放好,站起来犹豫了一下:“孙队,入监队还是那个规定,不让接见?”

    孙队摇了摇头:“可以接见了,来之前队上已经挨家通知了,快的今天下午就接见了。”

    回到监舍,大家正盘腿坐在大通铺上学习,我嚷了一嗓子:“休息啦!”猴子嗷地一声欢呼起来:“杨领导真是我们的好领导,大家鼓掌啊!”大家看来都头疼学习这码事儿,哗地躺了一片。撸子拉我坐到床脚,问我:“孙队找你了?”我点了点头:“找了,他说吃了午饭就让我去值班室‘上班’。”撸子的表情怏怏的:“呵呵,都是急性子啊,蝴蝶,我来跟你说说这里的情况。”撸子说,这个走廊上一共有一百来个新犯人,值班的连你三个人,那两个是外地的,有一个挺猛的,是个拦路抢劫犯,叫袁文彪,另一个外号叫喇嘛,很老实。这个袁文彪外号叫大彪,是个吃里扒外的主儿,你要是能压得住他,他比孙子都好使,如果压不住他能让他给活活气死。我问,你能不能压住他?撸子说,我还行吧,总归我是组长他是组员,有些事情他还是得听我的,不过这小子很毛楞,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很难缠,有时候还跟他上不得火,得“摸弄”着他来,他的体格也很结实,反正我是打不过他。我笑了:“这个好办,听我的我就好好用他,不听就让他滚蛋,哪来的去哪里。”撸子说,如果真那样还好了呢,他跟大队上的一个队长关系不错,连狄队都拿他没辙。我问撸子,他在哪里?我去见见他。撸子说,你来的时候他和喇嘛一起去了前厂的严管队,是去送一个犯人的,这个犯人被他欺负草鸡了,早晨吃饭的时候跟他动了手,被他打了还不说,人也被严管了。这小子这么有道行?我可得仔细着点儿,别阴沟里翻船,我点了点头:“多谢撸子提醒,我知道了,我防备他点儿就是了。”

    刚把铺盖搬到值班室,我正跟撸子站在门口抽烟,一个野猪叫唤似的声音就在楼道上响了起来:“撸子,下来接接我,操他妈太沉啦!”撸子扫了我一眼:“大彪回来了,一起去看看。”我跟在撸子后面拐出了走廊,刚抬腿迈到楼梯上,一个长得像驴似的汉子就擦着汗上来了:“撸子,怎么还不下来?呦,下来了,快,帮我把水抬上去,***老拐严管了,水还得我帮他拉。”撸子笑了笑:“大彪,你连老拐的劲都没有?人家可都是一个人搬上来的。”大彪匆匆冲他翻了个白眼,转身下楼:“闲着你干什么?”撸子边下楼边说:“喇嘛呢,让他帮你嘛。”大彪气哼哼地说:“还他妈喇嘛呢,窜稀去了!一到干活他就来了毛病,一会儿我再收拾他。”在二楼的楼梯口上放着一个热水桶,大彪站在桶旁边摔汗:“我真他妈佩服老拐,你说他干巴巴的哪来那么大的劲儿?一天三趟这么扛,真他妈不容易,”看了我一眼,“你是谁?谁让你下来的?”撸子拍了拍我的胳膊:“他叫杨远,政府刚安排他接替我的位置,我去了新收组当组长了,呵呵,再也不受你的气了。”大彪疑惑地盯着我:“真的?不能吧?”我点了点头:“真的。”大彪一下子变了脸,刚才的大大咧咧变成了一付小心翼翼的样子,站得笔直:“兄弟不知道,杨师傅别介意,嘿嘿,真不好意思。”这种人我见得多了,这是一个标准的两面派,撸子说的一点儿不假,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看来我还真得防备着他点儿呢。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想到了李俊海,这小子的德行有些李俊海的意思……我矜持地一笑:“没什么。”

    捅上有两个把手,撸子和大彪一边一个,忽忽地抬了上去,刚一松手,大彪就扯着嗓子喊了一声:“打水啦!”

    走廊上哗地挤满了人,大彪把眼一瞪:“都他妈别出来,各组派一个人来打,妈的跟一帮牲口差不多。”

    撸子歪头冲我笑了笑,那意思是你看见了吧?就这德行。

    这个人给我的印象太坏了,听他的语言和举止这哪里是个犯人?政府也没有这样说话的。

    大家挨着号打水,大彪就急匆匆地冲下了楼。撸子拉了我一把:“这小子一定是去了队部,心理不平衡了,不信你过来看。”我跟着撸子走到了西面的窗户旁边,不大一会儿,大彪就冲出了楼道,径直往队部跑去,撸子摊了摊手,“看见了吧?这小子绝对小人,前一阵就跟我闹别扭,没事儿找事儿,一天到晚摔摔打打的,后来孙队告诉我,这小子经常去狄队那里点我的眼药,说我不负责任,拉帮结伙什么的……操,蝴蝶,摊上这么个伙计你也不好干啊。”

    我拍了拍撸子的肩膀:“没问题,我有办法修理他,放心吧,我不会让一个外地‘臭迷汉’给降住的。”

    撸子好象很激动,嗓子有些颤抖:“那就看你的了,动文的动武的我都帮你。”

    还没想好怎么收拾他呢,你怎么帮?我微微一笑:“等着吧,到时候我会找你的。”

第一百二十七章 大昌被严管了

    打完了水,我和撸子把空桶抬到走廊头上,站在那里继续闲聊,一个长着一张烧饼脸的矮小汉子一扭一扭地上来了。:ap.整理()撸子指了指他:“这伙计就是喇嘛,人挺好。喇嘛,又偷懒了?人家大彪把水扛上来了你才回来?”喇嘛哭丧着脸嘟囔道:“庞组,你快别说了,我让这肚子要折腾死了,唉,好汉子抗不住三泡薄屎啊。”撸子把他拉过来指着我说:“这是咱们楼层的新大头,叫杨远,你喊他远哥就可以了。”喇嘛像是有五十多岁的样子,瞥我一眼,把嘴一咧:“俺不叫,他比我小多了,俺儿子都比他大呢。”我不禁皱了皱眉头,这小子怎么这么说话?想踹他一脚又忍下了,冲他微微一笑:“哈,你这伙计还挺讲究呢,那我叫你好了,你贵姓?”撸子朝脖颈煽了他一巴掌:“你***就属驴的,一天不揍你你就来毛病,不知道这是谁是吧?这是全港最猛的大哥,快他妈叫远哥。”喇嘛不理他,接着我的话茬回答:“俺姓马,叫俺大哥就行了,其实按年纪你大叔也都叫得着……你姓杨?嘿嘿,好,我姓马,你姓杨,咱俩在一个棚子里。”我看出来了,这个人没有什么恶意,只不过是嘴碎了一点儿而已。我抽出一根烟递给他:“马大叔有点儿意思,呵呵,从今往后我就喊你大叔了,不让喊我跟你翻脸啊。”喇嘛憨实地笑了:“好,好好,喊吧。”

    说着话,楼道里传来咕咚咕咚的脚步声,估计是大彪回来了。果然,大彪横着身子一步三个凳地窜了上来:“哈哈哈,真好啊,真好,我刚才去队部了,狄队说,杨远大哥是个知名人士,给我们当组长是我们的荣幸!真好,我喜欢,”转向撸子说,“你就拉**倒了,在外面混得跟块鼻涕嘎渣差不多,跑劳改队里充大头,这下子利索了吧?人家远哥一来你就‘隔屁’了,什么玩意儿嘛,哈哈,”拉着我就走,“远哥你来,兄弟给你泡壶好茶,正宗铁观音。”

    撸子的脸色很难看,甩一下脑袋一撅一撅地回了监舍,随即响起一声震天响的摔门声。

    大彪冲门口啐了一口:“什么玩意儿?远哥,他这是对你有意见呢。”

    这家伙可真够下作的,这就开始挑拨上了?我笑了笑:“呵呵,有就有吧,无所谓啊。”

    大彪边走边回头瞪了喇嘛一眼:“你他妈黏黏糊糊的干什么?值好你的班,我跟远哥唠会儿。”

    “伙计,别一口一个远哥的叫我,也许我没你大呢。”

    “你哪一年出生的?”

    “66,你呢?”

    “68,还是你大,我叫得没错!”

    “哈哈,你真的没有我大?”我有些不相信,这小子一脸紧急集合,少说也得二十七八了。

    大彪推开了门:“这还能撒谎?谁愿意装嫩的?哈哈,我比你小两岁,真的。”小两岁就小两岁吧,我愿意装大的,进屋,一屁股坐到了自己的床上:“你愿意叫我哥你就叫,我无所谓,不过政府说不让称兄道弟的,咱们还是互相叫名字吧。”大彪边弯腰找茶叶边说:“谁说不让称兄道弟了?政府才不管那一套呢,他们恨不得你喊他们爷爷。”我记得当年劳改队的确不让称兄道弟,因为这个经常有面壁的,我随口道:“改规矩了?”大彪找出了茶叶,倒头乜了我一眼:“瞧这意思远哥以前进来过?”我说,进来过,不过时间很短,规矩还需要你来教我呢。大彪谦卑地弯了一下腰:“这是哪里话?我哪敢教你,你是社会上的强人,我不过是一个盲流。”我问他是哪里人,他犹豫了一下:“河北廊坊。”我不相信,河北廊坊我曾经去过,那里的人说话基本跟普通话差不多,怎么会是这种口音呢?他的口音分明不是河北的,河南的我倒是相信,他不愿意告诉我一定有什么隐情,我也不问了,哈哈一笑:“大彪很有意思。”

    “笑话我了不是?”大彪小心翼翼地从茶叶筒里倒在手掌上几片茶叶,“这叶子好啊,几片就绿。”

    “我不大喜欢喝茶,”从他的动作上我看出来这家伙是个小气鬼,“还是别下了。”

    “哪能说不下就不下了呢?”大彪气宇轩昂地挺了挺胸,“我都答应你了,能不下吗?”

    “呵呵,这点小事儿你也这么重视啊,了不起,是个男人。”

    “又笑话我,”大彪的表现越来越往李俊海那边靠,“话不是这样说的啊,我不傻,呵呵。”

    我决定不喝他的茶了,心里犯赌,怏怏地靠在了墙上:“快要开饭了吧?肚子有点儿饿。”

    大彪终于把那几片茶叶倒进了茶缸,抬头看了看表:“快了,再有个十来分钟吧。”

    我歪着脑袋看了看窗外,阳光很强烈,带有一丝蓝光,我突然意识到这已经是冬天了。

    大彪把双手贴在茶缸子上,贴一会儿摸摸脸,像是在取暖,我觉得他这个动作很无聊,至于那么冷吗?我怎么还觉得热呢?真的,这年的冬天一点儿都不像是冬天,从我进了看守所那天起,天气好象就一直停留在深秋的季节。雪也没下一场,雨倒是挺频繁,隔几天下一场。在集中号的时候,那个用土枪打了村干部的老头还经常站在窗口下面念叨,完了完了,我家的麦子全完了,一下雨就涝了,天气暖和还好,天一冷就结冰了,把我的麦子就冻坏了,快下雪吧,下场雪把我的麦子盖起来,麦子暖和了明年才有个好收成。我还笑话他,我说大叔你已经进来了还管那么多干什么?完了就完了,反正国家管你在这里吃饭。老头的脾气很倔强,老头说,我现在吃的不是国家的,是我自己的,我进来以后家里的钱就没有了,全给了那个杂碎,他们不想让我吃饭了,我就在这里吃,我在哪里也是吃我自己的。这的这套理论让我想笑都笑不起来,我是在吃谁的呢?我赔给了李某某不少钱,几乎把我赔成穷光蛋了,我也应该算是吃我自己的吧?我记得以前大家都说,打了不罚,罚了不打,怎么现在连打加罚呢?我被判了刑,我的资产也被剥夺了不少,而且我还没有什么话可说……后来老头真的回家了,他的上诉下来了,量刑过重,一年走人。

    蓝色的阳光几乎是垂直射进来的,窗口上飘荡着的一些细碎的灰尘被阳光一照,像是飘飘摇摇的细雪。这些细雪在不断地变化着颜色,一会儿蓝,一会儿黄,一会儿扭曲成一幅五彩的油画。画里什么都有,让我想起了童年。我喜欢牵着我弟弟的手奔跑在这样的阳光下,有时候阳光下会飘着细雪,但是融化得很快,几乎不粘地就变成了水。我和弟弟呱唧呱唧地在湿地上跑,我弟弟跑不动了会用双手抓住我的裤带,像骑马那样跑,有时候我会拖倒他,他哭我笑,如果被我爹现了,我爹会挥舞着他年轻的手臂做砍我脖子的手势,大远,你给我滚回来,哪有你这样看孩子的?如果真的下雪了,我爹会给我安排任务,去,先把院子里的雪给我打扫干净了,一起堆到西墙根下。我就知道我爹要给我们堆雪人了,赶紧打扫,雪厚了扫不动,我就用铁锨铲,铲得慢我就用铁簸箕推。我干得快极了,往往不等我爹出来催促,我就已经把雪人堆出了一个雏形。我爹拉着我弟弟站在门口,掀起衣角拧两下他用胶布缠着腿儿的眼镜片,然后重新戴上,一脸严肃地走到雪堆旁边,先打量一阵,然后唱上一句歌,边开始制作雪人。他的手艺很好,一般不用工具,就那么用手抓,用手掌砍,一会儿就把雪人做好了。我就把我弟弟抱起来,让他给雪人的脸上插一根胡萝卜。我们三个人欢呼一声“成功啦”,然后就开始围着雪人跳舞。我和我弟弟不会跳,瞎蹦达,我爹跳得好,潇洒得很。

    窗外的阳光越来越凛冽,我的眼睛受不了了,又疼又痒,我叹口气“哐”地一声仰倒在床上,大口地喘气。身子也莫名地哆嗦起来,弄不明白是冷还是心痛。大彪端着一杯茶水用腿碰了碰我:“来吧远哥,尝尝味道怎么样?”

    我一口也不想喝他的,我烦透了他:“谢谢你,先放在桌子上吧,吃了饭再喝。”

    刚说完话,走廊上就有人吆喝:“开饭啦——”

    劳改队的饭比看守所的可好多了,油水多,馒头也大,跟在工厂食堂里的饭差不多,比严打的时候好多了。

    吃了饭,我就开始犯困,脑子空荡荡的,只想睡觉。大彪说,远哥你睡一会儿吧,下午我替你值班。我没有说话,直接躺倒了。迷迷糊糊中我被人吵醒了,坐起来听了听,走廊上好象有人在争吵什么。我披上衣服走了出去。走廊头上围了一群人,大昌瞪着血红的眼睛冲着一个背影大骂:“**你妈,不知道爷爷是干什么的是不是?来呀,爷爷叫你明白明白怎么值班!”我刚想冲进去问问是怎么回事儿,撸子就跑了过来:“**,你伙计怎么这么毛楞?说话不迭就要打人。”我问打谁?撸子说:“打别人还好呢,把个最老实的打了,喇嘛呀。”我连忙跑了过去,喇嘛满脸是血,傻忽忽地站在大昌的对面,跟个三孙子似的说不上话来。大昌用力扭着被人抓住的身子:“你***再‘慌慌’我看看?砸死你这个逼养的!”我拉开扭住他的两个人,回头说:“大家都散了,这事儿我来处理。”几个犯人不认识我,交头接耳地问我是谁,撸子说,大家都散了吧,这是咱们的新大头,有的人也许听说过,蝴蝶,听见了吗?人堆里有人嗷了一声,原来这就是蝴蝶呀……我皱着眉头推了撸子一把,少他妈废话,让大家先回去。人群散了,我问大昌:“你怎么了?谁惹你了?”大昌忿忿地一横脖子:“你问他!”我让大昌别动,转头问喇嘛:“大叔你怎么了?”

    “不怨我呀,”喇嘛的表情像是在哭,“我和大彪去他们组让他们起来学习,这个人在睡觉,我就……”

    “大彪呢?”我转身来找大彪,没有影子。

    “他去报告政府去了……”

    “真够快的,”我皱紧了眉头,“什么事儿都找政府,要咱们这些值班的干什么?你接着说。”

    “我就去推他起来学习,他什么也不说,上来就给了我一脚……”

    “你***胡说八道!”大昌气得脸都绿了,“那是推我吗?你***是拿拳头砸!”

    喇嘛好象被大昌吓住了,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来,我问:“是吗?”喇嘛憋了好长时间才开口:“不是我打的,是大彪,我只是站在大彪后面,大彪打完了就到了我的后面,我也不知道怎么了他就打我……”我问大昌:“你打他了吗?”大昌说:“打了,他打我我不打他我是个傻逼?”我笑了笑:“你他妈跟个傻逼也差不多了,大叔,那么怎么又打到走廊里来了呢?”喇嘛委屈地说:“他还要打,大彪就拉着我上了走廊,要跟他讲理,还没等开口呢,大彪就跑了,说是要报告政府,我自己一个人害怕呀,就想往值班室里跑,他上来又给了我一拳……你看你看,出血了都。”

    我估计这事儿要麻烦,刚来劳改队第一天就打人,不管是谁的理都得处理,弄不好要去严管。

    我让大昌在外面等着,拉着喇嘛去了值班室,用最快的度给喇嘛擦了脸,来不及说话就翻出了我的烟。

    刚跑到大昌他们组的门口想给大昌的被子里放进去,狄队就气冲冲地上来了:“谁打架啦?”

    晚了,没有办法了……我跑到狄队跟前打了个立正:“报告政府,值班人员跟新收犯生了一点儿冲突,我给压下了。”狄队扫了我一眼:“打人的呢?”我把大昌拉了过来:“你跟政府解释解释。”大昌刚要开口,狄队就暴喝一声:“不必解释,严管!杨远,你给他收拾收拾被褥,马上走!我不允许一切破坏狱内秩序的人和事!”

    我没敢看大昌,他一定很委屈,可是没有办法,这里是监狱啊。我回到大昌他们组,众目睽睽之下根本不敢给他把烟放到被子里,只好卷起他的被褥,用绳子打成了背包。出来的时候,大昌正蹲在狄队的脚下,可怜巴巴地偷瞄着我,目光散乱。我抱着被褥走到狄队的面前:“报告政府,收拾好了。”狄队瞟了我一眼:“里面没有什么违禁物品吗?”我说,我检查过了,没有。狄队冲我歪了一下头:“抱着铺盖跟我走。”大昌磨磨蹭蹭地跟在了我的后面。

    到了队部门口,大彪从里面出来,三两下给大昌上了“捧子”,动作麻利。

    跟在狄队身后往严管队走的路上,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心里直想哭。

    大昌也不说话,拖拉拖拉地走,他走路的声音让我的心充满了悲哀,我为自己不能保护兄弟而揣揣不安。

    一些叫不出名字的飞虫一次一次往我的脸上扑,有几只撞到了我的眼睛上,很疼,我不知道它们哪来那么大的力气,它们让我的眼泪都流出来了。刹那间无数点滴的感受汇集成江河,在我的心中奔流直下。我想到了那些逝去的时光,想到了我跟大昌在市场打拼的那些岁月,想到了大昌辛苦劳作的身影,想到了那年我帮胡四修理一个叫三胖的人,被队长押到严管队时胡四那悲伤的眼神……那一次我在严管队一呆就是三个月,出来的时候,我原本一百三十斤的体重只剩下了九十三斤。那天晚上,胡四给我准备了三饭盒排骨和豆腐,我想先吃排骨,胡四说,不行,那样会把你拉死的,你必须先吃豆腐,把肚子垫起来才能吃排骨。我记得我那天吃了四个馒头,三饭盒豆腐和排骨。吃伤了,直到现在我闻到排骨和豆腐的味道就想吐……那时候胡四有办法让我吃饱吃好,可是现在我有办法让大昌也跟着我少遭点儿罪吗?我无能为力……大昌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直到现在我还能想起他的脚步声,一步一步踏在我的心上。

    从入监队到严管队,我跟大昌竟然没有说一句话,出去以后,我们俩谁也没好意思提这件事情。

    后来我才知道,那个阳光清冽的午后是那一年的冬至。

第一百二十八章 砸大彪前的准备工作

    回到值班室,我闷坐在床上喘粗气,大彪坐到我的对面忿忿地说:“太不象话了,刚来就打人,这种人不处理他还行?严管那是轻的,要是我是政府,非给他加上两年不可。(,)[>”我讪讪地瞥了他一眼:“你有能耐啊,呵呵,不善。”大彪捶了一下床帮:“什么能耐,有能耐我还不进来了呢,我他妈干大事儿,抢银行,还至于抢这百八十块的?”

    我实在是不喜欢听他说话,站起来走到了窗前。天色已经不早了,晚霞映在天边,远处的山,不见阳光的一面是墨绿色的,夕阳映照着的一面是血红色的,红与绿之间过渡着深深浅浅的金黄。在那抹金黄的中间跑着云彩做成的牛羊,这些牛羊很慵懒,缓慢地移动着,忽而散开忽而汇集,像是没有人在放牧它们。我要是能当个牧人就好了,我可以自由地在草原上唱歌,渴了就喝水洼里的清水,饿了就杀只羊来烤着吃,没有人打扰……一只老鹰突然从晚霞里扎了出来,它飞得很低,绕着院子盘旋,院子里散步的犯人冲它吆喝,它理都不理,依旧潇洒地飞。大彪凑到我的身边,指着老鹰大感慨:“你瞧人家,多么自由啊,想往哪儿飞就往哪儿飞,谁也管不着,哪像咱们?关在笼子里跟他妈根射了精的**差不多……唉,霜打的草,笼中的鸟,做监的犯人,出‘熊’的吊啊,这话真他妈对,这叫四大蔫蔫。远哥,如果让你少活两年,这就放你出去你干不干?”这小子说话可真他妈恶心,我装做没听见,不说话。

    “我干,”喇嘛坐在墙角的马扎上冷不丁接了一句,“在这里这叫浪费青春,跟死了差不多。”

    “浪费青春?你他妈有青春嘛。”大彪见我不理他,只好坐到了喇嘛对面。

    “我咋没有青春?”喇嘛站了起来,歪胸脯斜肩膀,像个压瘪了的纸盒子,“我也是打二十来岁过来的。”

    “我不相信,你压根就没年轻过。”大彪哼了一声,开门出去了。

    喇嘛很较真,冲他的背影吆喝道:“你这个人真是的,我没年轻过怎么会活到五十来岁?什么逻辑这是。”我回头看着喇嘛不禁笑了,这个家伙还真的像是从来没有年轻过,一个枣核似的脑袋下面是一张核桃皮似的脸,两只眼睛好象打生下来就没睁开过,小眼珠含在眼缝里跟没有眼珠一样。我笑道:“马大叔,你年轻的时候长什么样?”喇嘛似乎一下子回到了青年时代,胸脯也直了,肩膀也不歪了,说话像是嘴里含着热豆腐:“我年轻的时候那叫一个英俊,十里八村的大姑娘小媳妇哪个不被我谗得流哈喇子?当年我是个货郎,推着小车在各村各乡串,啧啧,可真享了些**福……**福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吧?嘿嘿,你肯定知道……我走到哪儿哪儿就热闹了,大姑娘小媳妇跟在我的后面,一‘啦啦’的。我还不是吹,想跟谁睡就跟谁睡,每晚不重样儿。老了就不行喽,干不动啦,这不,跟一个大老婆干了一把就进来了,人家不满意呀,自己没舒服就生气了,说我强*奸她,没办法,人老了**也跟着老,老**嘛。”

    这个老小子说话可真好玩儿,我喜欢。我丢给他一根烟,让他说他是怎么跟那个大老婆干的,喇嘛眉飞色舞地说,那天他从老家来我们这里卖“盖垫”(锅盖),晚上闲着没事儿就出来溜达,溜达到一个胡同口的时候,一个四十来岁的女人把他喊住了,大哥,玩玩?喇嘛知道这是遇上**了,就问她,几个钱一把?**说,跟你回家弄五十,在这里撅着弄三十。喇嘛说,那我就来个三十的吧。两人就在胡同旮旯里干上了。喇嘛边干边想,三十不少啊,得卖多少“盖垫”才能赚回来?不行,得跟他讲讲价。喇嘛停下了,问**,我这功夫还成?**光哼哼不说话。喇嘛想,这是承认我这功夫不赖了,干脆我加把力气把她打舒服了,兴许她一舒服就不要钱了呢。结果,他施展平生所学,把**干得像得了癫痫病,晕一阵醒一阵,最后大叫一声昏死过去。喇嘛鸣金收兵,把**搂进怀里问她,舒服不舒服?**把脸一变,不舒服,拿钱。喇嘛说,你看我出了这么些力,给你十块行不?**说不行,就三十,少一分我跟你玩命。喇嘛也上了倔脾气,扔下十块钱就走,爱要不要,没跟你要钱就不错了。结果,两个人就在胡同里打了起来,本来喇嘛占了上风,已经把**压到了身子下面,可是人家**有后援,他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上来了,抓住他就打,后来警察来了,把他们带到了派出所,再后来他就进来了,强*奸,三年。这个故事很有意思,估计喇嘛加了不少水分在里面,我笑了一阵,笑够了问他:“你不是说你老了,干不动了吗?怎么还那么厉害,把人家都干昏了?”

    喇嘛的脸一红:“那是相对我年轻的时候来讲,现在我这功力也比一般的年轻人厉害。”

    我说,如果这会儿给你个姑娘你能干他几把?喇嘛毫不犹豫:“一把。”

    我笑了:“操,那还叫什么厉害?才一把嘛。”

    喇嘛蔫蔫地回答:“就一把,上去就不下来了。”

    说着话,晚饭就开始了。吃了饭我在走廊上溜达了一阵就回屋躺到了床上。大彪正跟他的一个老乡在喝茶,跟我打了一声招呼继续说,我他妈从来就瞧不起那些所谓的社会大哥,有什么呀,不就是仗着自己是本地的,有关系,有人马,真正动起野的来试试?我大彪一个个全给他们扭下脑袋来。我觉得他这话是说给我听的,心理又是一堵,***,我必须抓紧时间修理他,这样下去我会被他给活活气死的。怎么修理?我倚在被子上,眯着眼睛看他,他的体格很强壮,那强壮程度不压于林武,如果我跟他单挑的话,还真不一定能在几下当中放挺了他呢,万一失手那可就掉大价了,肯定会影响以后在这里的声望,甚至会传到社会上,那可就得不偿失了。等吧,等张洪武和吴振明他们来了再说,我有办法让他们俩跟他打,一旦动手,我就有出手的机会,万无一失。他们什么时候来呢?估计就在这几天,因为张洪武在我判了的第二天就来了,吴振明好象和他一天判的,不出意外明天没有就应该来了。我这边想着,那两个家伙还在嘀嘀咕咕,突然,大彪放肆地笑了:“对,人不管走到哪里都得把‘棍儿’闯起来,不来点儿狠的没法活!”

    我彻底听不下去了,起身走了出去。走廊头上蹲了几个聊天的犯人,见我出来了一齐站了起来:“远哥好。”

    我走过去跟他们握了握手:“哥儿几个认识我?”

    一个大个子憨实地一笑:“认识,可是你不认识我们。”

    我问,你们是同案?大个子说,是,我们一起绑架了一个大款,一起进来的。我说,你们以前跟着谁玩儿?大个子说,我叫健平,以前跟着胜哥混,胜哥不玩儿了以后我们就自己玩儿。原来是小广的人,我笑了笑:“呵呵,我跟小广有点儿误会,你们是不是知道?”健平哧了一下鼻子:“胜哥那个人太较真了,他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就瞎猜疑,我们才不管呢,再说他也没跟我们说,反正大家都明白,远哥你不是这样的人,肯定是有人在里面搀和事儿。”

    “你以前见过我?”我随便问健平道。

    “见过,大亮是我表哥,跟胡四和胜哥都不错,有一次大亮在胡四饭店里请客,你不是也在那里吗?”

    “哦,我想起来了,”我仔细打量了健平一眼,“当时你坐在大亮的旁边是不是?”

    “就是,”健平腼腆地笑了,“我小,你们都不理我,我就自己喝,我记得我还敬过你酒呢。”

    “对,对。”我想起来了,他敬我酒我不喝,他说我不给他面子,让大亮煽了一巴掌,那时候我的确够狂的。

    “远哥,你这次判了几年?”

    “两年,不多,呵呵。”

    “跟我一样,我也两年,”健平好象觉得自己跟我判的一样多也是一种荣幸,笑得像开了花,“真巧啊。”

    旁边的一个敦实汉子嘿嘿了两声:“我多,我八年,跟打日本鬼子一个数。”

    健平介绍说:“这是家辉,我们的头儿,人好,可就是太没脑子了,把我们都折腾进来了,嘿嘿。”

    家辉好象不高兴了,横一眼健平说:“在法庭上你就胡说八道,守着远哥你又来了。”

    我知道同案之间难免会有些芥蒂,笑笑说:“大家都一样,不过一起进来的不好互相埋怨,都不容易。”

    胡乱聊了一阵,我突然有了一个想法,万一这几天张洪武他们来不了,干脆就让健平他们挑事儿弄大彪。只要他们起了事儿,我就可以趁机出手了,争取三下之内放挺了大彪,让他再也不敢在我的面前“慌慌”,万一“口子”调正了,把这小子弄到严管队去跟大昌做伴。想到这里,我给他们灌输了一阵老乡观念,最后说:“咱们这个地方的人就这一点儿好,出了事儿以后心齐,一致对外,我去外地见朋友的时候,外地朋友都这么说,哈哈,我很自豪啊,***有些盲流子想跟咱们叫板那不是找死?”健平很聪明,立马联想到了什么,接口道:“远哥这话说得对,你就说大彪这个臭‘迷汉’吧,操他妈一个老外地整天***在这个走廊上充高级干部,没有机会,有机会我第一个砸他。”

    有门儿,我在心里笑了,嘴上说:“算了,他也没怎么着咱们,让他随便蹦达去。”

    健平摸不清我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附和道:“就是就是,犯不着为一个臭‘迷汉’生气。”

    说得差不多了,我跟他们道了声别,回了值班室。

    大彪跟那个人还在嘀咕,我拍了拍床帮:“朋友,你好回去了吧?‘串号’时间长了可不好。”

    那小子贼眉鼠眼地瞥了我一眼,好象不愿意动弹,回头望着大彪。

    大彪尴尬地推了他一把:“远哥话了,让你走你就走,人家是领导嘛。”

    那小子耸肩缩脖地从我的身边溜了出去。我对大彪说:“别埋怨我啊,你这个朋友在这里呆的时间也太长了。”大彪的表情很不自然:“应该的,应该的,刚才我也忘了看时间,呵呵,没什么,这是规矩,反正以后大家都互相监督着点儿就是了。”把头转向坐在窗后看天的喇嘛,“你他妈闲着没有个**事儿傻坐在那里干什么?滚出去值班去。”

    我抬头看了看表,差十分九点,对喇嘛说:“你出去吆喝一声,让大家睡觉吧。”

    大彪哎了一声:“不到点吧?还差十分钟呢。”

    我的口气一下子强硬起来:“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喇嘛,喊睡觉!”

    那一刻我突然有了想直接办他的冲动。

    大彪一怔,摸一把脸嘿嘿笑了:“你瞧瞧你瞧瞧,我又犯病了,你远哥不是撸子啊……嘿嘿,习惯了。”

    这德行跟李俊海真***像!他这样,我还真没有理由揍他呢,我摇了摇头,脱了衣服钻进了被窝。

    一夜无梦,我睡得香极了,第二天醒来,伸着懒腰突然觉得自己的精力跟一只猎豹差不多,浑身充满了力量。我做着扩胸走到了窗口,太阳还没有出来,远山的影子很清晰,像用剪刀剪出来的样子。凉爽的空气在我的鼻子底下游来游去,让我的大脑异常清晰。站了一会儿,阳光就出来了,带着蓝色的阳光照到远山上,把那一份整齐的边缘似乎柔化了。天空明净又高远。大彪这小子可真勤快,喇嘛刚喊完了起床,他就搬着水桶上来了,嗓子像公鸡打鸣:“老少爷们儿——开水来啦!”我突然觉得,从明天开始,这样的声音再也听不到了,他从这个走廊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吃完了饭,我换上胡四给我带来的球鞋,对大彪说:“你们值着班,我下去活动活动。”

    大彪说:“别呀,刚才我下去打水的时候,孙队吩咐过不让咱们随便出去,一会儿要来新收犯。”

    哈哈,张洪武他们应该来了,我换下球鞋,冲大彪意味深长地一笑:“来了新收犯咱们就开始忙了。”

    大彪横了一下脖子:“没有什么可忙的,分好了组让他们学习就是了,有不听嚷嚷的我去‘帮助’他们。”

    小子,有你“帮助”够了的时候,我笑了,一语双关地说:“有些人的确需要帮助。”

    在走廊上随便溜达了几趟,喇嘛跑过来说,孙队在楼下喊你,可能是新收犯来了。

    我疾步下了楼。果然,老远地我就看见了吴振明那硕大的身躯。

    我没有跟他们打招呼,直接进了队部,狄队坐在里面:“杨远,又来了八个人,你带他们上去。”

    我问,还有什么吩咐?狄队说:“给他们分好了房间,把名单给我,你再下来拿劳改手册。”

    我出来的时候,孙队正给大家训话,我站在一旁等着。宋文波也来了,他无精打采地瞟了我一眼,垂下头跟吴振明说了一句什么,吴振明这才看见了我,下意识地喊了一声“远哥”。孙队把头转向我,我连忙把目光转向院子,孙队呵斥了吴振明一声,继续说。我回过头来继续看他们,咦,怎么没有张洪武呢?难道他不来这里了?松井也没来,估计是没判。金高也应该来了,前几天都开过庭了,快的话下个星期就该来了……孙队训完了话,冲我一歪头:“杨远,带他们上去。”我站到几个人面前,让他们排好队,大家迤俪往楼上走。我低声问吴振明:“张洪武呢?”

    “他麻烦大啦,”吴振明说,“前天市公安局的人找他去了,他还杀过人。”

    “真的?”我吃了一惊,“杀了什么人?哪时候的事情?”

    “我也不知道,大家都传说他在火车上‘滚大个’的时候,因为被人现了他就把那个人杀了……”

    “那应该是铁路公安处来提他呀。”

    “不清楚这事儿,还有人说,他把一个勾引他老婆的人给杀了,埋在他家的院子里,反正说什么的都有。”

第一百二十九章 痛打袁文彪

    原来张洪武还犯了这么大的案子,这一去凶多吉少啊,我不禁替他捏了一把汗,心里忽然有些惆怅。:ap;文字版我问吴振明,他被提走了以后就没再回去吗?吴振明说,回去过一趟,拿着铺盖走了,说是要去“一看”,那里全是大案子的,估计他杀了人是真的。一定了,张洪武这家伙还真看不出来有那么大的魄力,算了,不说他了,难受。我正沉默着,吴振明眉飞色舞地问我:“远哥,你是不是当了入监队的大值星?”我点了点头,吴振明一下子跳了起来:“真牛!”

    走廊上站满了人,大家都在探头探脑地往前挤,想要看看新犯人的模样,大彪张着双臂往后赶他们:“都回去都回去,你们这帮畜生,没见过犯人是不是?”有人骂了一声:“操你娘,听这意思你还不是犯人了?”大彪转头来找骂他的人,我看见了,是健平,心里嘿嘿了一声。大彪没找出来是谁骂的他,越用力地往后推这群人,我嚷了一嗓子:“大家都回去,一会儿给各组分几个去,让大家问问新情况,哈哈。”大家嘻嘻哈哈地闹了一阵,各自回屋。

    我让新来的伙计们站在走廊头上,拿着花名册进了最里头的监舍,想看看哪个监舍人少,给他们**几个人进去。刚进了屋,外面就响起了大彪的公鸡嗓子:“都给老子蹲下,还他妈有没有规矩了?一个个站着跟个人物似的。”

    看完了一个监舍,走出来正想往第二个里面走,就看见大彪在威,用手指着一个倚在墙上的伙计吼道:“叫你再不老实,你***知道这是监狱吗?进来了你就得服从管教,揍你还是轻的,政府说了,对待你们这些刚进来的畜生,就应该加大管教力度!你蹲不蹲?”我猛然感觉机会到了,在门口顿了一下,走过去拉了那个倚着墙的伙计一把:“兄弟,叫你蹲你就蹲,刚来别毛楞。”这话说得很无奈,估计膘子也能听出来里面包含的不满。那个伙计委屈地瞥了我一眼:“大哥,我也就是蹲得慢了一点儿他就打我……干部也不能随便打人嘛。”原来他把大彪当成了管教干部,我突然计上心来,转头问大彪:“你说你是干部了?”大彪没有反应上来:“他看不出来吗?要不我凭什么让他们蹲在这里?”我突然提高了声音:“你怎么可以这么说?”说着话冲吴振明使了个眼色,吴振明疑惑地站了起来,他好象不知道我想让他干什么,这小子可真够笨的,我激他:“振明,你来作个证,这个人说他是干部了吗?”吴振明立即反应上来,脱口而出:“他说了,说完了就打人。”大彪这才明白过来我是什么意思,猛地把头转向我,见我虎视眈眈地瞪着他,他的脸黄了一下,疯似的冲吴振明嚷:“你他妈说什么?我什么时候说我是干部了?”有我在旁边站着,吴振明毫不退让,迎着他走了过去:“你他妈再骂我一句试试?”大彪似乎失去了理智,劈胸推了吴振明一把:“我骂你怎么了?我还想打你呢!”吴振明看都不看他一眼,挑开他的胳膊,一脚把他踹了个趔趄:“你行吗?”

    应该承认,大彪的确有些汉子气概,站稳脚跟,略一迟疑,猛地向吴振明扑过来。吴振明也不含糊,往旁边一闪,抓住他的胳膊想把他带倒,谁知道大彪的动作非常敏捷,一转身的工夫拳头已经出来了。吴振明猝不及防,鼻子上挨了一拳,血当场就出来了。这时候我想上,刚一挪动脚步就站下了,还不到时候,应该让他继续表演,我的目的是让这小子上严管队去歇息几天。吴振明没有现自己的鼻子已经破了,跳起来又向大彪抡开了脚,几个想要拉架的朋友根本没法靠近。大彪的身体很灵巧,吴振明的每一脚都与他擦身而过,待吴振明的动作稍一迟缓,大彪再次出手了。他瞅了个空挡,突然一低身子,大叫一声飞起一脚踢在吴振明的胸口上,吴振明咚咚倒退了两步,一下子蹲在了地上,似乎没有了还手之力。看来这小子还是年轻了,没有经过什么实战锻炼,不能再等了,哥们儿亲自来吧!

    大彪见吴振明蹲下了,忽地往前一扑,看样子他想来个乘胜追击。我直接一伸腿,大彪像只跳起来的兔子一样,平空飞了起来,咣地一声扎到了墙根,没等他回头,我喊了一声:“你哄监闹狱!”一脚踢在他的下巴上,这一脚我用的力量很大,我的目的是一脚就让他放弃斗志,他的脑袋猛地往后一仰,身子也跟着滑出了几米远,我跟上,照准下巴又是一脚,这次他不动了,躺在那里像一条死狗。我估计这小子暂时昏厥了,闪到一旁对吓呆了的人群说:“刚才大家都看到了吧?大彪冒充政府管教干部先打了人,吴振明跟他理论,他又把吴振明打了,我这才制止他这种反改造行为的,一会儿队长来了,希望大家给我作个证。”话音刚落我就感觉后背袭来一阵冷风,下意识地一蹲身子,借势往后扫了一腿,只听“嘭”的一声,大彪仰面躺在地上,眼睛都直了,手里的一个铁簸箕摔出了老远。我轻蔑地扫了他一眼,继续跟大家说:“看见了吧?他还动了凶器!”冲傻楞在那里的吴振明勾了勾手,吴振明走了过来,他的鼻子还在淌血,我一把将他的脸抹成了关公,对隔着老远哆嗦的喇嘛说,“马大叔,你带他去队部报告政府,我在这里看着反改造分子袁文彪。”刚一转身,大彪竟然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我站着没动,我知道他已经失去了跟我继续战斗的能力。他好不容易站稳了,吭了吭嗓子,一口带着血丝的浓痰挂在了嘴角。我冷眼看着他,一下一下地舔着嘴唇。他跟我对视了一阵,目光陡然变得凶狠起来,他似乎是豁出去了,怪叫一声,十指戟张向我扑来。

    我伸出一只手,迎面一晃,另一只手抓住他的肩膀轻轻一带,他滴溜溜打了一个圈儿,一条腿猛地向我的腰扫过来。我一扭身子躲过这一腿,单腿点地,身子腾空,一脚踢上了他的面门。他摇晃了两下,两条胳膊风车般抡了起来,我笑了,这他妈都什么呀,跟泼妇撒野有什么两样?我没有招架,像斗牛那样逗了他一会儿,我知道他已经乱了阵脚,一会儿就好转晕了。果然,他的拳头一下一下地往墙上抡,墙皮上满是一道一道的血杠子。我抱着肩膀闪到一旁,冷眼看着他,他好象也感觉到了疼,停止了乱抡,站在墙根定了定神,突然跳起来向我抓来,好象要撕我的脸。

    我没动,我想让他扑到身边的时候,来他个四两拨千斤,狠狠地摔这小子一下,让他彻底站不起来。刚抬起胳膊,大彪竟然又像跳起来的兔子一样扎向了看热闹的人群。健平冲我嘿嘿一笑,拍打了两下手,缩回了人群。我明白了,是他给大彪使了个绊子。大彪趴在地上蠕动了几下,突然一起一伏地颤动起来,他在哭,哭得伤心极了,一点儿声音没有,只是用手死命地抓坚硬的水泥地面,一下又一下。我走过去蹲在他的头顶,慢声细语地说:“大彪,知道了吗?做人不可以太乍狂,要给自己留点后路,这还早着呢,再敢跟我‘慌慌’,难受的还在后面,听懂了吗?”

    大彪的牙齿咬得咯咯响,一声不吭。

    我站起来对大家挥了挥手:“都回去吧,一会儿队长来调查,大家照实说。”

    健平起哄道:“这还用说?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远哥维持狱内秩序,跟坏人坏事做斗争!”

    大家哄地一声笑了起来:“对啊,这叫为民除害。”

    大家刚刚散去,狄队就气冲冲地上来了:“怎么回事儿?袁文彪呢?”

    大彪趴在地下装死,我把他拉坐了起来,一脸严肃地对狄队说:“他哄监闹狱,被我制止了。”

    狄队皱着眉头看了我一阵:“你行,有本事……去值班室等着我。”

    我转身进了值班室,刚带上门就听见狄队大声问大彪:“你是怎么挨的打?”大彪没有说话,狄队又问大家,“你们都看见了?”我听见大家唧唧喳喳地跟狄队说着什么,不一会儿就听见开监舍门的声音。我胸有成竹,肯定没有什么问题,大彪是死定了。果然,不到三分钟,走廊上就响起了狄队的声音:“老马,给袁文彪收拾铺盖,严管!”

    大彪终于说话了:“有你这么办事儿的吗?我挨了打还严管,杨远这个打人的呢?”

    狄队的声音异常坚定:“杨远应该表扬,不服气你可以去大队部告我。”

    大彪的嗓音犹如犬吠:“姓狄的,**你妈!你卸磨杀驴!”

    刚骂完了就没有了声息,我估计这一下子比我刚才那两脚还狠,我听见的声音不是嘭而是“噗嗤”一声,估计是用拳头打在了嗓子上。我这声笑还没笑出来,狄队就站在了门口:“杨远,你干得好!应该得到政府的奖励,我宣布,犯人杨远因为勇于跟反改造分子做坚决的斗争,奖励十分!杨远,给反改造分子袁文彪收拾铺盖,立即严管!”

    喇嘛进来了:“我来我来,政府真英明啊,这种混蛋早就应该受到制裁了。”

    狄队哼了一声:“杨远,你跟我来队部一下。”

    跟在狄队身后出了门,大彪蹲跪在地下一声接一声地咳嗽,地下是一摊带血丝的浓痰。

    狄队走着,顺手拖起了大彪,拖麻袋似的骨碌骨碌下了楼。

    把大彪丢在队部门外的阳光下,狄队拉我进了队部,丢给我一根烟,哈哈一笑:“杨远你很聪明,我早就想收拾袁文彪这个混蛋了,妈的仗着他有点儿关系,连我都没放在眼里,这次我看他还怎么说?”从墙上摘下一只锈迹斑斑的捧子扔到地上,“给他上捧子。”我拣起捧子,长舒了一口气,快步走了出去。大彪跪在地上还在咳嗽,我从后面用脚勾了勾他的屁股:“别装啦,转过来,给你个‘爷爷’戴戴。”大彪没有转身,把双手像缴枪那样高高举起,我三两下就给他上了捧子,用钳子扭得紧紧的。狄队拿着一张纸条出来了:“带他去严管队。”我问:“政府不去个人?”狄队说,别的队长都忙,你带着手续去办就可以了,我相信你。我抓着大彪的衣领子将他提了起来:“走吧,去你该去的地方吐去。”走出队部的院子,喇嘛一溜小跑地颠了过来:“还有他的铺盖。”我把绑铺盖的绳子给大彪套在脖子上,对喇嘛说:“你回去值班,我自己送他。”喇嘛恋恋不舍不看了大彪一眼:“大彪,去了好好听话,少吃亏。”

    路上我一直没有说话,心里竟然有一丝伤感,感觉很空虚,说不上来是什么原因。

    大彪咳嗽了一阵,好象好受点儿了,开口说:“朋友,你给我记好了,咱们这就算是正式认识了。”

    我不想跟他废话,你***什么级别跟我来这套?猛推了他一把:“走你妈的吧。”

    大彪还是慢腾腾的,他似乎是在寻找机会想突然给我来上那么一下子,我笑了,我会给你这个机会?

    这段路我俩走了好长时间,到了严管队门口的时候,大彪放弃了自己的打算,加快步伐进了大门。

    办完了交接手续,我拍了拍大彪的肩膀:“好好活着,我在外面等着你。”

    大彪看都不看我,抱着铺盖一步三晃地向幽深的走廊晃去。

    我独自一个人站在严管队的门口,眼前满是刺眼的阳光,我觉得自己孤单极了,如果从天上往下看,我应该像一只蚂蚁似的站在空旷的劳改队大院里,阳光把我钉在那里,犹如用圆规扎出来的一个黑点。难道这样的生活要伴我度过两年?这两年是多么美好的时光啊,这可是真正的青春,这样的青春年龄,一旦荒废在这里,那将是怎样的一种损失啊……我茫然地看了一眼瓦蓝的天空,突然脚下一软,扑到了地上,扑下去的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就像是被谁猛踹了一脚,又像是一瓢水突然被泼到了地上。我的脸蹭着地面,呼吸带起来的尘土在我的眼前漂浮着,被阳光一照,泛出五颜六色的光来,让我突然想起了过年时候放的礼花……再要想跟我弟弟一起放礼花就要等到两年以后了,两年以后我还有放礼花的心情吗?我爹和我弟弟还能都在这世上活着吗?这个想法让我冷不丁打了一个激灵,忽地坐了起来,你他妈胡思乱想什么呐!我迅站起来,扑打干净了身上的尘土,快步站到了一个树阴下。树上吊下来一只吊死鬼,被风一吹忽悠忽悠地晃,我伸出指头弹了它一下,它竟然拉长了,掉在地上,我跟过去一脚踩扁了它,脚下软绵绵的。里面的汤出来了,把淡黄色的茧染成了绿色。我觉得自己有些类似这个吊死鬼,命运自己无法掌握。

    对面的楼上有人喊:“喂——朋友,你是不是蝴蝶?”

    我抬头看了看对面,窗户上扒满了人,一律的光头,全是一个模样,我分辨不出是谁喊的来,笑了笑没有回答。

    西侧的一个窗户上有人伸出手来摇晃:“蝴蝶!是我呀——宫小雷!”

    宫小雷?我把手档在眼前仔细打量他,他把脸贴近了铁窗:“好好看看,不认识大哥了?”

    果然是他!我仔细一看那座楼,那应该是老残队的监舍:“小雷,你他妈怎么残废了?”

    “快别提啦,”宫小雷见我认出了他,高兴得跳了起来,“装的,快要从这里滚蛋啦,还回三车间!”

    “那好啊,我也快要下队了,”我很高兴,万一我回了三车间,这又是一个好帮手,“你等着我!”

    “没问题,你判了几年?”

    “两年。”

    “操,就才两年啊,没意思……”

    “**……”我想骂他两声,又忍下了,我跟他不是十分熟悉,不过是跟着胡四跟他见过几面。

    宫小雷还想喊什么,被人喝住了,他怏怏地从窗上退了回去:“有时间来找我啊,我不方便去你那儿。”

    我冲他挥了挥手,走出树阴,往入监队走去。路上不断有人在楼上喊,蝴蝶,你怎么又进来了?

    我没有兴趣跟他们打招呼,低着头只管走我的路,脑子里空荡荡的。

第一百三十章 关于小广

    回到队部,狄队正跟孙队说着什么,好象很生气的样子,我站在门口喊了一声报告,狄队冲我点了点头:“进来,送下了?”我说送下了,这小子很不服气,说要出来报仇,也不知道是说我还是说政府。小说ap.整理狄队皱了皱眉头:“他那是说我呢,这家伙一直对我有意见,让他先吹着牛,出来我就让他好看。”孙队笑了笑:“他也真是,自己是个什么身份?竟敢跟政府对抗,这要是放在前两年,不打死他也应该给他蜕层皮去。”狄队问:“他真的跟犯人们说他是政府干部?”我点了点头:“真的,我亲耳听见的,很多人也可以证明。”狄队的脸色更加难看了:“简直是无法无天!好了,我都调查清楚了,你抱着劳改手册回去吧。还有,李健平分到值班室里了,接替袁文彪的位置,庞建军也回去了,加强值班力量。你要负起责任来,出了问题我直接拿你试问……另外,以后把打人这个毛病给我改改,回去吧。”

    我抱着劳改手册往楼上走,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感觉,胜利后的喜悦?没有,一点儿都没有。

    楼道里静悄悄的,我突然觉,我这种怪怪的感觉是无聊,极度的无聊。

    走廊上正在打饭,健平趾高气扬地站在走廊头上维持着秩序,我冲他笑了笑:“小子,当官了?”

    健平嘿嘿了两声:“跟远哥沾光了,没有远哥玩这把魄力我哪来的官儿当?”

    撸子笑眯眯地走过来,一路无声地笑:“远哥你猛,我就估计会是这么个结果,可算是出了一口气。”

    我把健平和喇嘛叫到一起,对他们说,以后你们俩负责打水,我跟撸子负责打饭,大家拧成一股绳,把活儿干好了,咱们都争取减他几个月。撸子说,我得减他几年,你们的刑期都短,眼看就出去了,就我长,不减几年不过瘾。我笑道,那就争取减他几年,前提是听我的话,不然我让你跟大彪一样。撸子嘿嘿地笑,我不会学大彪的,你光听他这个名字就行了,大彪大彪,大膘子嘛。我胡乱跟他们笑了一气,站在走廊上把饭吃了,拽着健平进了值班室。

    “健平,想不想跟我一起下队,咱们去车间里锻炼锻炼?”

    “远哥,我不想去,听说下了队得出力干活,”健平舔着嘴唇嗫嚅道,“我好不容易找了个好活儿。”

    “你小子啊,胸无大志,”我推了他的脑袋一把,“得,我不拉拢你了,你自己在这里享受吧。”

    “嘿嘿,远哥,我觉得跟你干活儿心里塌实,比跟着胜哥可强多了,胜哥没有主心骨,整个一个棉花耳朵。”

    “你不是说早就不跟着他玩儿了吗?”

    “也玩儿,不过不是跟以前一样了,也就是在一起聊聊天,喝喝酒什么的,他不让我提社会上的事儿。”

    “那就对了,”我挺佩服小广的,说不玩就不玩了,叹口气说,“可惜了,这次他没能控制住。”

    健平偷眼瞄了我一下:“远哥,其实这事儿我早就知道,我跟你说实话你可别不愿意听啊……”我扫了他一眼,这小子聪明归聪明,就是说话容易吞吞吐吐的,让人感觉不是真汉子,我说:“该说就说,不该说就拉倒,别跟我装什么深沉,我跟小广不一样,我没有他那么多讲究,你说。”健平说:“其实这也是我分析的,不一定准确,反正我觉得胜哥知道敲诈他的那个人不是你安排的,我能看得出来。”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如果小广真的不是那么想的,他这么干是什么意思?我催促道:“快他妈说,再这么说半句留半句的我就不听了。”健平咽了一口唾沫:“这个……唉,胜哥出事儿那天是跟我一起喝的酒。那天我去找他玩儿,他正在家里擦他那把刚买的猎枪,我就问他这是想跟谁玩命?胜哥说,跟蝴蝶,我吃了一惊,我说,你神经了?人家蝴蝶现在正如日中天,就你现在这个奶奶样儿怎么跟人家斗?他说,我不跟他斗,我直接去把他的腿打断拉倒,让他明白明白我陈广胜不是个傻逼。我就笑话他说,你不是整天说你不在社会上玩儿了吗?这怎么又想开始?说着话他姐姐回家了,他就把枪藏起来,拉我去了他家楼下的一个小饭店。喝了一阵,他说,杨远这个混蛋派人敲诈我,让我爹给他准备三万块钱。我说,不会吧,蝴蝶不会干这样的事情吧?胜哥说,他当然不会,他的朋友会。后来他就不说这事儿了,只是喝,喝到最后他又上火了,埋怨自己没有本事,连个盲流子都制伏不了,连累家里的人跟着他担心……我就启他,让他打听明白了再说,他不听,他说,我打听个**?不来点儿狠的谁能告诉我?又光喝酒不说话了,最后他喝多了,好象说他要借这个机会东山再起,不管是不是杨远干的,他要借砸杨远的机会重新站起来……再后来我就不敢跟他喝了,我怕你知道会怀疑我跟他说了什么……”

    健平说到这里,偷偷瞄了我一眼:“远哥,你不会怪我吧?其实你们俩都是好大哥……”

    我的心有些乱,摆手示意他继续说,健平哆嗦了两下嘴唇又不说了。

    我拍了拍他的手:“你说你的,我不怪你,你又没有多说什么。后来呢?后来小广就直接找我去了?”

    健平垂下了脑袋:“他摔了一个酒瓶子,连帐都没结就走了,拦他都拦不住……”

    健平说,小广从饭店里出来,直接就回了家,健平怕他出事儿,就给大亮打了一个电话,让大亮去劝劝他。大亮还没来,小广就用一件旧衣服包着猎枪下楼了。健平上去拉他,他把健平推了一个趔趄,直接上了去市场的公交车。健平骑着摩托车跟着他,他下了车,在市场门口转悠了一会儿,然后把枪揣到风衣里,进了市场。他没有直接去我的铁皮房,而是找了一个人问我在不在,那个人摇了摇头,他又问了几个人,这才进了铁皮房,一会儿就出来了。出来以后上了一辆小公共,健平明白了,小广可能是早有打算,知道我不在市场他才去拿这个架子的,似乎是想达到一个他谁都不怕的目的。后来健平没跟住他,就去了他家楼下等他,他风也似的回来了,健平上去跟他打招呼,他让健平赶紧走,说他杀了人。健平害怕了,骑上摩托车就走了。听到这里,我忍不住笑了,这是何苦呢?他这些举动分明就是心虚的表现嘛,你想跟我来就应该面对面的找我,玩儿这套把戏干什么呢?起初我还比较重视他,这样一来,我一下子放松了,小广,你果然不是男人,有本事你那天别冲动,提着枪直接去我家,当年我不就是去你家里砍的你吗?

    “健平,我怎么不大相信?小广不至于这么可笑吧?”

    “远哥,”健平的脸有些红,“本来我不想告诉你这些,可……我现你比小广强多了,人猛,也有主见……”

    “操,你这可有背信弃义之嫌啊,”我笑了,“你们胜哥对你这么好,你这不是出卖他嘛。”

    “这不是出卖呀,”健平的脸更红了,“我是想让你们俩和好,你们都是我尊敬的大哥。”

    “你小子可真会说话,”我随口说,“如果就在这里我跟小广打起来了,你帮谁?”

    健平把脑袋又低下了:“我谁也不帮……不对,我帮胜哥……远哥,别折腾我了,你让我怎么回答呢?”

    我哈哈大笑:“你应该帮小广,如果你帮了我,我还真瞧不起你呢,哈哈哈,你是个好伙计。”

    健平抬起了头:“你们俩不会打起来的,你们俩要是打起来那多难看?我不想让你们那样。”

    我递给他一根烟,随口一笑:“以前不是打过吗?呵呵,以后也不一定不打,不提他了,咱们说点儿别的吧。”

    健平抽了一阵烟,开口说:“其实胜哥那个人很脆弱,他根本不适合在社会上玩儿,他跟你不一样,你本身就具备这样的素质,可他呢?心软、耳朵也软,还容易钻牛角尖,什么事儿就认个死理,老是以为自己很有主见,其实外人一看就明白,他自己还以为自己的脑子很厉害呢,有个成语叫什么来着?貌似忠厚……他应该是貌似奸诈其实忠厚啊,真的,我太了解他了。我小的时候,他躲事儿藏在我们学校的学生宿舍里,有个人去跪着求他饶了他,胜哥竟然掉了眼泪,直接让人家走了。后来我才知道,那个小子曾经趁他喝醉了的时候用砖头差点儿砸死他,他就这么跟人家算完了。当天把我那个气呀,我真想不跟着他玩儿了,你说他还有没有点儿男人气概?后来我看见他走到哪里都有点头哈腰的,跟着他挺风光的,再就是他对我们这些朋友跟对待自己的亲兄弟一样,就不再去想他这些窝囊事儿了……远哥,在这点上他可比你差远了,如果谁打过你,你能不能给他捏出尿来?能啊,说不定连他的**都给他扎起来了。”

    “那也不一定,”我开玩笑说,“如果打我的那个人本来就是个太监呢?你怎么扎他的**。”

    “那就找根棍子给他把前后俩眼儿堵上,反正不能像胜哥那样就那么饶了他。”

    “饶了他那肯定不行,”我胡乱笑了笑,“我找个民工,照样子给我打回来。”

    “那样也比饶了他强,”健平越说越激动,“人家求饶,他竟然掉泪了,你说这样的大哥你怎么跟着他混?”

    原来小广的心这么软……我还真不了解他,以前只是听说他挺猛的,打起架来不要命,好喝酒,喝了酒就喜欢唱歌。那次有人跟我说他要干挺了我,我还纳闷,小广又不认识我,他说这个干什么?加上当时年轻气盛,直接带人去砍了他,后来才知道他那是说了醉话,自己怎么说的自己都不知道。听说不上大学了以后他戒过一阵酒,道儿上的朋友都说,小广这小子变了,不喝酒跟个教师似的,文明得不是一般文明,叫人无法联想到他曾经也是一方叱咤风云的人物。再后来他又开始喝酒了,喝醉了就唱歌,满大街的人都说他的脑子有毛病,甚至连一些刚出道儿的小蚂蚁都敢当面骂他。我明白了,他这是把很多窝囊积攒到了一起,突然爆了。爆之前他一定想过要怎样爆,跟一些小蚂蚁爆不但达不到目的,还容易更让人瞧不起,干脆从我这里爆吧,让道儿上的人觉得他还有余威,连蝴蝶这样的人他都敢开刀……哈,小广是个有趣的人,我忽然有了想跟他交个知心朋友的想法,有个这样的朋友应该很有意思。记得胡四经常跟我说起小广的事儿,胡四说,杨远你也就是没跟他接触过,接触长了你就知道了,小广那个人跟你比起来不比你差多少,无非就是心没有你狠罢了,论人品我觉得他比你我都强。当时我还操了一声,我说,小广这种人根本不值得我去交往,他现在连个三流混混都不如。胡四说,杨远,你的接触面太窄了,你总是用道儿上的眼光去分析人,别忘了,大部分人不是在黑道上混的,很多人的处世方法都有他的道理……想到这里我笑了,胡四说得对。

    陈广胜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人呢?心软?心软他还拿着猎枪直接打人家的肚子?没有脑子?没有脑子他还会知道先侦察侦察我在不在市场才去耀武扬威一把?没有主见?没有主见人家一口咬定是我指使人去敲诈了他?操,这是个什么动物啊……不行,我得赶紧下队去找找他,谈好了就让他交代想法,谈不好就砸他,让他跪在我的脚下求饶,然后我也学他那样流眼泪,最后把他感动得不行,一五一十地告诉我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不可能啊,小广永远也不可能跪在我的脚下求饶。那次我把他砍成了那样,他都没有求饶,他一直在往前冲,我都害怕了,我怕他突然爆炸了,与我同归于尽……不管,反正我必须弄明白了他的想法,不然将来在社会上他永远是我的一块心病。我不跟他解释清楚了也不行,就算他知道人不是我指使的,我也必须当面告诉他,陈广胜你错了,我杨远永远不会干那种下三烂的勾当!让他打消继续跟我纠缠的念头,即便他不打消,我也有了收拾他的借口,我会对大家说,你们都看看,陈广胜这个傻逼明知道我没“掂对”他,他还来纠缠我,我要砸挺了他!想到这里,我问健平:“你曾经来接见过他吗?”

    “去年来过,后来他不让我来了,他说他的钱够用的,我们来看他也帮不上什么忙,我就不来了。”

    “去年他在哪个车间?”

    “去年他在教育科,好象教扫盲班,今年不知道了。”

    “我听说他在五大队,也干值班的,五大队就在三大队旁边,下了队我应该能见着他。”

    “远哥,你听我一句,千万别跟他过不去,胜哥那个人真的不错。”

    “现在不是我跟他过不去,是他跟我过不去啊,呵呵,我很头疼他。”

    健平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我换了个话题,问他,你们把谁绑架了?弄到钱了没有?健平苦笑着摇了摇头,弄到钱了还能判这么少?幸亏没弄到。我替他惋惜道,那也不一定,弄到了也许你们远走高飞了呢,还不一定进来。健平说,哪能那么简单?参与的人太多了,大家也没策划好……是这样,有个包工头欠了民工的钱,跑到佳木斯去了,有个民工就找了家辉,因为家辉替人讨债挺出名的,让家辉帮他们去要钱,要回来以后给家辉一半的钱。家辉算了算,一共是六万多一点儿,要回来的话能赚三万多。就把这事儿告诉了我们几个,我说,那就去佳木斯找他,家辉说,准备家伙,直接在那里绑了他,就地要钱。车也准备好了,家伙也都备齐了,正准备上路呢,那个民工来了,说包工头回来了,看那意思是想把钱给民工,要放弃。家辉不乐意了,准备了这么长时间,哪能说放弃就放弃?打了那个民工一顿,直接让民工带着他们找到了包工头,二话不说就把他塞到车里拉回了家辉家,开口就要五十万,包工头同意了,说要跟朋友们联系,大家凑凑钱……两天以后警察来了。他们还在睡觉呢,就被警察捂在了被窝里。

第一百三十一章 接见

    “真他妈窝囊,”健平大感慨,“这不是太贪了吗?要早知道是这么个结局,还不如要个三万两万拉倒。(本书转载文学网.“那也不行,你们这事儿办得有毛病,你就是敲人家一百,警察照抓你们不误,太明了啊。”

    “当时我也跟家辉说,咱们应该别把那个民工放了,这一放弄不好就出事儿,果然,就是那个民工报的案。”

    “呵呵,”我开玩笑说,“下次不敢了吧?不是自己的钱就别乱动心思……”

    这话一出口就想起了当年我和小杰他们“黑”孙朝阳的事情来,阴霾又浮上了我的脑子……真险啊,这事儿差一点没能滑过去。我突然想到李俊海在济南的表现,他分明是想要把事情闹大了,迫使孙朝阳把一切都告诉警察,没想到汤勇把孙朝阳救走了。如果那天汤勇不出现,他最大的可能是,让刘三开了枪,然后大家都跑。孙朝阳去了医院,警察找到了他,问他是谁打了他?孙朝阳迷糊当中很有可能会说是我派人打的,然后……我出了一身冷汗,这个混蛋可真够黑的,这是不想让我活了啊。我狠狠地摔了烟头,咬牙切齿地说:“小子,我是不会放过你的,等着吧。”

    健平以为我是在说小广,闷声说:“远哥,我有言在先啊,我可没多说话。”

    我横了他一眼:“别往自己身上找事儿,你什么都没说。”

    健平似乎很后悔他刚才跟我说的那些话,脸红一阵黄一阵:“好心办坏事儿啊……其实我心里真的没有什么。”

    我站起来按了按他的肩膀:“我不是说小广,我是说另外一个人,好了,出去值班吧。”

    大彪走了,走廊上的空气就热闹起来,大家三三两两地站在走廊上说话,撸子不时凑过去说上几句。

    这样很好啊,本来大家的神经都有些紧张,再在这里增添些紧张空气可就真的很杂碎了。

    又转过一天来,胡四跟我爹一起来了。得到消息的时候,我正在跟撸子闲聊,正聊到胡四呢。撸子说他见过胡四,83年冬天他在锅炉房劳改,他的一个叫药瓶子的朋友在禁闭室里值班,有一次药瓶子去找他,对他说能不能想办法搞点儿奶粉什么的,一个叫胡四的伙计在禁闭室里瘦成了猴子,药瓶子受了董启祥的委托来问问,看看能不能弄点儿营养品给他带去。因为锅炉房也是个油水活儿,撸子的关系网很达,就抱了一大抱奶粉给了药瓶子。这事儿我好象听胡四提起过,胡四还大感慨,说,人间自有真情在,不管在哪里,只要你真心对待每一个人,就算这些人里面有一多半是杂碎,只有一个好的,那也证明这个世界还有希望,你付出的努力就没有白费。起初我不以为然,以为胡四是在装逼,你他妈对几个人付出过真情?慢慢接触长了,我现胡四还真是这么个人,从他不认识我就帮我申诉这件事情上就可以看得出来……不过这小子有时候出尔反尔,受了委屈就大骂人生的黑暗,好象世界上除了他胡四就再也没有一个好人了。他说的那个药瓶子我也认识,精瘦精瘦的,跟个脱了毛的鸡差不多,估计如果我去了前厂能够见到他,他的刑期很长,好象是个无期。我开玩笑说,撸子,既然你曾经对胡四付出过,你怎么出去以后不去找他?他会天天请你喝酒的。撸子说,人是会变的,我不是没去找过他,找了他一次,陪我喝了一阵酒,编个理由就走了,让一个叫林武的黑大个陪我,那个叫林武的更狂,根本就瞧不起我……就这样我还找他干什么?不是一个级别啦。

    撸子正开始对人生进行深入探讨的时候,孙队上来了,我一下子就预感到,我爹来了。

    果然,孙队笑眯眯地说:“杨远,洗把脸,换件干净衣服,接见。”

    我问孙队,是谁来了?孙队说:“胡四和你爸爸。”

    撸子哼了一声:“操,你这个混蛋套我话呢,幸亏我没骂胡四。”

    下楼的时候,我的心情很平静,想好了见了我爹要装得无所谓一些,但是走到接见室的时候,我突然就走不动了,腿上像是绑了两块石头,心也莫名的提了起来,耳朵响,脑子似乎都空了。孙队可能是看出来了我难受,拍拍我的肩膀说,振作起来,别让老人家陪你难过。我机械地进了接见室。我爹坐在那里像一根木头,他不知道我已经站在了他的对面。我站在门口,全身麻,我都没有了喊一声爸爸的力气。胡四冲我一点头,附下身子对我爹说:“叔,大远来了。”我爹那只管用的眼睛好象也出了毛病,我本来站在门框的右边,他竟然冲左边笑:“大远,你来了?”

    我猛然打了一个激灵,下意识地跪下了,我说不出话来,趴在地下想给我爹磕头,可是我抬不起头来,就那么双手伏地,大口地喘气。胡四绕过桌子拉起了我,表情很轻松:“你小子啊,哈哈,过来跟老爷子抱一下。”我把手上的土给胡四抹在胳膊上,隔着桌子抱了抱我爹,呼吸一下子顺畅起来,好象是我爹又给了我一次生命。心也不跳了,身子也不麻了,耳朵也不响了,我松开手,直直地盯着我爹。我爹笑得很难看,像哭,可我能感觉到他很安慰,因为他又看见了自己的儿子。他的头依然茂密,只是白了许多,那上面好象抹了油,油光水滑,黑的、灰的、白的一齐梳到后面,像扎了一条灰色的绸巾。闷了很长时间,我爹才开口说话:“你弟弟挺好的,别担心他,你在这里好好的就行了,两年不多,还有不到一年就回家了……这很好,你看,我都没怎么难受呢……小刘也好,整天在家陪我。”

    “那就好,听说你不上班了,就应该那样,你这眼神……”

    “我这眼神很好啊,”我爹打断我,他一直不喜欢别人说他眼神不好,“你看,你穿什么衣服我都能看出来呢。”

    “我没说你的眼神不好,”我慌忙改口,“我是说你越来越精神了,眼睛亮。”

    “还那样,不亮,反正视力没有问题。”我爹轻松地笑了,“你穿的是蓝色棉袄是不是?”

    我爹的眼睛还真出了毛病,我穿的是一件黄色的军大衣……他这样的眼神根本就不能再出门了。

    我冲胡四使了个眼色,对我爹笑了笑:“对,老爷子的眼力绝对没问题,这是队上刚的新棉衣呢。”

    胡四也附和道:“大叔你放心,劳改了就是国家的人了,国家是不会委屈他的,冬天有棉衣,夏天有汗衫。”

    我爹摸着他刮得很光滑的下巴,轻轻点了点头:“政府是为了把你们改造成新人,要听政府的。”

    我问我爹,二子没找我吗?我爹说,他呀,一点儿兄弟感情都不讲,从来就没提过你,人家二子忙呀……这不,毕业了,整天嚷嚷着让我给他找工作,我让他在家待几天业,他不干,老想着出去。我瞅了瞅胡四,胡四接口道:“大叔,刚才在路上我不是跟你商量过了吗?让二子跟着我干,去我那里打杂,好歹我也能照应着他。”我爹这话说得很自豪:“咳,我可做不了主,我得回家征求我儿子的意见,人家可挑剔着呢。”我说,你就让二子去吧,要是去了个陌生的地方我还不放心呢,有四哥在那里照应,咱们都还放心不是?我爹使劲地揉他那只眼睛,揉了一阵,把眼镜重新戴上,故做矜持地对胡四说:“小胡啊,我可是把儿子交给你了,这不他哥哥也在这里?你可得给我管好了,工钱不工钱的无所谓,就是个锻炼。”胡四笑道:“我跟杨远也是这么商量的,大叔你放心,工钱一分不少给,就算是我给他的零花钱,每月我给你送家去,哈哈。”我爹似乎不愿意谈钱,挥挥手说:“先这么定了吧。”说着,把手伸到桌子底下拎上来一个小包裹,“大远,我知道你这里也不会缺什么,就给你带了一点儿旱烟,茶叶呢,你跟同事们一起喝,这双鞋是刘梅给你买的,她说下个月她再来看你……唉,她怕见了你不好受……拿着吧,下个月我再来看你。”

    我把包裹拿过来,冲胡四眨了一下眼睛,胡四站起来说:“大叔,咱们走吧?时间到了。”

    我爹想站得有力一些,可是我依然看出来,他站得很迟缓,像一个真正的老人,他还不到六十岁啊。

    胡四想搀扶我爹,我爹晃开了他,门外的阳光一下子把我爹照得通亮,他的身上都在闪光。

    我拉胡四站在门后,轻声问:“外面的情况怎么样?”

    胡四说,还可以,没有什么大的变化。他又去找过一次李俊海,还没等说话,李俊海就说,四哥我知道你来找我是什么意思,我绝对不会做伤害杨远的事情,我最近住院不方便去看他,等我能下地走路了,我马上去找他汇报工作。你去接见他就告诉他,我暂时替他管理着生意,他什么时候回来,我什么时候把摊子交给他,绝对不会说一句二话。胡四说,蝴蝶的意思是抽时间把户头变更一下,几个摊子给你,他想把执照上有的生意先转到我那里。李俊海好象早就预料到这个情况,直接说,没问题,等我出院了咱们就办交接。胡四没有话说了,问他,蝴蝶的人呢?李俊海说,大部分人还在,就是那五和花子还有天顺走了,春明在济南养伤,不一定什么时候回来。胡四说,那你就看着处理吧,有什么不方便跟我说的,等你去接见杨远的时候自己跟杨远说。“这个混蛋跟我玩时间差呢,他会把户头变更给我?”胡四最后说,“你注意他点儿,很可能他来见你的时候会给你灌**汤。”这我知道,我心里有数,我说:“林武呢?”胡四说,别提他了,一直跟我闹别扭,因为当时我让他离开你。我笑了:“你没跟他说,让他来,我跟他解释?”胡四说,说了,他不听,非要自己来不可,还说他要等金高也下队了,一起把你们俩都看了,要亲自跟你们解释,他不是故意临阵脱逃的。我摇了摇头:“林武这小子也玩脑子呢,他比谁都明白……好了,等他来了我跟他解释。”

    “来一趟可真不容易啊,”胡四叹道,“到处都需要人,幸亏我胡四关系多。”

    “林武要来的话,你帮他开证明,他那点儿本事怕是够戗。”

    “他有关系啊,我的关系就是他的关系,哈哈,这小子用起我的人来比我还会用,**。”

    “你回去吧,好好照顾我弟弟,等我出去了,我再好好感谢你。”

    “你他妈应该感谢我,”胡四摸着我的肩膀说,“别废话啦,好好保重自己,回来我还需要你帮我呢。”

    我突然想起了客运那边的生意,拉回了正要往外走的胡四:“老七那边你没去看看?”

    胡四回头说:“这个你就别操心了,林武去了,一切正常,钱我让林武给你管理着,一分瞎不了你的。”

    我笑了:“呵呵,全仗四哥了,等我出去了,把我的车挂靠到你那里,跟着你混。”

    胡四想了想,开口说:“这倒不急,不过,你不在外面还真不方便呢,不行的话暂时挂我的户头也不是不可以。”

    我没有多想:“也行啊,反正我出去还早,你看着安排就是了。”

    “金高怎么样了?判了没有?”胡四问。

    “已经开过一次庭了,估计就这几天的事儿了。”

    “他判不多,根据我的估计不会过两年,李俊海的腿问题不大,瘸了,但是没有什么恶劣情节。”

    “那就好,这几天就见面了。”我也估计他不会判很多,酒后来那么一家伙,这样的事情很多。

    “听说你在里面干了大值星?”胡四问,随手又递给了我一卷钱,“拿着,别委屈了自己。”

    “上次的还没有机会花呢……是,干了个值班组长。”

    “我听说过几天劳改队要改革,犯人可以有钱,家属带来钱就可以存到帐上,随便花,有钱到哪里都好使。”

    “四哥你这劳改是白打了,”我嘬了一下牙花子,“能让你随便花?你想喝酒怎么办?”

    “那倒也是,”胡四好象想起了以前的事情,讪笑道,“里面跟外面不一样啊,***,往事不堪回。”

    互相打趣了几句,我问胡四:“能不能找人安排我下队?”

    胡四不解地问:“你‘膘’了?这么好的活儿,你舍得下队?”

    我把我的意思说了,胡四沉吟道:“那好,不过我奉劝你别跟小广打架,没意思,有事儿找祥哥商量。”

    我说,打架肯定不可能,都什么年纪了?不过我听说祥哥现在跟小广关系不错,他能向着我说话?

    胡四说,你想那么多干什么?见了面再说,你这脑子不比祥哥差。

    我爹站在门口的阳光里仰着脸看太阳,电弧似的阳光对他根本不起作用,我怀疑我爹的眼睛已经彻底看不见了。我拉了胡四一把,我们俩静静地站在门口看着我爹。我爹看了一会儿太阳,把眼镜拿在手里,撩起衣角拧了两下,又仰起了脸,他的脸很准确地对着太阳,看一阵低一阵头,然后再看。他似乎是在分析自己的视力,也许他在纳闷,我的眼睛真的不好使了吗?我看不下去了,轻声对胡四说,让我爹少出门,下个月接见的时候你开车去拉他,尽量别让他来了。胡四说,那怎么能行?他会骂我的,为什么不让我看儿子?我现他的脑子也不太好用了……我的心又紧了一下,走过去从后面抱住了我爹:“回去吧,老是站在太阳底下会晒黑了的,晒黑了就不是个英俊老头了。”

    我爹没有说话,他似乎是在感受着我抱着他的感觉。胡四走过来拉开了我俩:“嘿嘿,亲父子真感情啊。”

    孙队从旁边的一间屋子走出来,边往我们这边走边打哈哈:“这么快?我还以为你们得好好聊聊呢。”

    胡四过去跟孙队握了握手:“多谢孙队了,今晚有空吗?有空喊上狄队去我那里喝两盅。”

    孙队笑了笑:“以后再说吧,这阵子太忙啦,杨远干得不错,我们准备奖励他呢。”

    因为提前有话,胡四接口道:“劳改打好了在哪里也能得到奖励,蝴蝶以后应该下队,哈哈。”

    孙队显得不太高兴:“整天想着下队,你们这种人我还是第一次碰上呢,走吧。”

第一百三十二章 董启祥与汤勇的关系

    大约一个月以后,我终于接到了下队的通知,目的地是三车间,具体下到哪个中队还不一定。(本书转载文学网.通知我的那天,我正跟金高在值班室里闲聊。

    金高是上个星期来的,判了两年,跟我一样。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开玩笑说,咱俩可真有缘分啊,连判刑都是一个数。

    金高说,不一样,你不如我光荣,你是因为欺压百姓进来的,我是因为除暴安良进来的,怎么会一样?

    我拿过《判决书》仔细地看,看着看着就笑了,那上边说,被告人金高因为看不惯被害人李俊海的做法,蓄谋伤人。为了给自己壮胆,被告人金高将自己灌得酩酊大醉,手持菜刀闯入被害人李俊海的工作场所,一刀将李俊海砍翻在地。被害人李俊海跪地求饶,被告人金高置之不理,手起刀落,将被害人李俊海的大腿砍伤。并扬言他是侠客,要为民除害。砍完之后扬长而去,致使被害人李俊海左大腿肌腱损伤,终身残废。查被告人金高酒后寻衅滋事,手段残暴,已触犯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三十四条第一款之规定,判处有期徒刑二年。我笑道:“还不错,手段残暴,比手段残忍要好听一些。”金高说,差点儿弄了个残忍呢,要是弄个残忍恐怕就不是两年了,起码得三年,说起来我就不善,你说我当时要是不稍微控制一下,再把菜刀在他的腿上来回砬那么两下不就完了?他的腿断了,我的命也就差不多了。我说,你这判决书有毛病,你已经酩酊大醉了,怎么还知道控制自己的情绪?金高把嘴一撇:“你完了,这还没打几天劳改就先‘膘’了,判决书上说我控制情绪了吗?一直描写的是一个醉汉,哈哈哈,金高醉打李杂碎。”

    过了几天我跟狄队提出让金高值班,我想下队,狄队说,金高不适合值班,他的脾气太火暴,弄不好又是一个大彪。我说,他怎么能跟大彪比?大彪属于坏人里面的坏人,金高属于坏人里面的好人。狄队不听我的,他说,你是越来越没有数了,你自己是个什么身份?怎么竟然给政府安排工作?我说,我这不是为了队上好嘛,不是安排,是提议,你看看队上的那几个人,谁有金高这样的“煞威”?狄队说,这事儿以后再说吧,其实我也觉得这个人不错。

    又过了几天,狄队找我谈话,问我,你为什么非要下队不可?我估计胡四可能已经跟他露过话,干脆照实说了。狄队说,你绕这么大个圈子干什么?我帮你去问问不就结了?我说,那是两码事儿,他应该明白敲诈他的那件事情不是我干的,你去问他他还是那样说,没用的,我必须跟他当面谈谈。狄队说,要不我给你们俩安排见个面,把问题谈开了怎么样?我说,那还是不管用,他不会跟我说正经话的,我必须经常跟他接触才行,你们政府不是整天讲,要消除一切犯罪苗头吗?他老是这样记恨着我,将来难免不会出事儿。狄队不说话了。其实我这么着急下队并不完全是因为小广,我还想跟董启祥联络联络感情,将来一起回到社会上好绑成团互相照应,总归是我跟他的感情不是那么铁,我料定将来出去我会跟汤勇有一场你死我活的争斗。李俊海我倒是没把他放在眼里,因为两年的时间他不可能展得那么快。眼下最可怕的是汤勇,我出去以后没有几个厉害的帮手,心里没底。依照目前我还真不敢直接跟汤勇较量。我有谁?身边顶事儿的也就是金高了。天顺、春明都是猛将,可是他们想明着跟汤勇这样的老江湖斗还真差那么一点点。小杰暂时又联系不上,再说两年以后说不定已经没有了小杰的音讯……常青?孔龙?以后能不能指望上还是个未知数呢。所以,我必须利用这不到两年的时间跟董启祥混成铁哥们儿,一个董启祥起码顶三个金高使,尽管董启祥不会给我当手下,可是他只要肯帮我,我就不怕汤勇,我会杀他个人仰马翻的。过了一阵,狄队说:“明天上午你下队,跟这一批一起走,一共三十几个人,你们全去三车间,估计会把你分到原来的岗位上,大队里一般会这样分。”

    去了三车间到哪个中队都可以,那样我就有机会接触董启祥和小广了。

    我很兴奋,差点儿跳起来拥抱狄队。

    狄队恋恋不舍地说:“杨远,我是真舍不得你走啊,三年了,没有一个值班组长干得比你好。”

    其实我的心里也很难受,但是我有自己的打算,我不想在这里荒废掉这两年的时间。

    晚上,我跟金高他们围坐在值班室里喝茶。我对金高说了明天要下队,金高的眼圈红了:“就这么走了?”

    我说,别难过,还有一年半多一点儿的时间咱们就可以回家见面了,难过什么?

    金高闷头抽了一阵烟,把烟头一甩:“对,不应该难过,应该高兴,下队了减刑快,说不定一年以后就见面了。”

    我说,你在这里也挺好的,也许狄队能让你接替我的工作呢,干好了照样减刑。

    撸子插话说:“远哥你就放心走你的吧,明天我就号召大家联名写信给队部,让金哥当我们的头儿,健平、喇嘛,你们俩同意不同意?”健平和喇嘛一个劲地点头,撸子说,“那就赶紧去各组动员,就说金哥是杨远的好哥们儿,杨远要走了,大家为了不让政府再安排个杂碎来当组长就赶紧签名,让金哥当领导。”我笑道:“撸子你他妈变化可真够快的,当初我接替你的时候,看把你难受的,这阵子怎么反倒想通了?”撸子说,当初那不是不知道你远哥的能耐嘛,还以为远哥徒有虚名呢,嘿嘿,兄弟终于见识远哥的把戏了,远哥你这一走,谁还敢干这个组长?我是不敢干了,跟你一比我差远了,就得让金哥干,管怎么说金哥也比我厉害。金高被他这一通乱说晕了脑子,一个劲地嘿嘿:“那我就当仁不让了,我还不是吹,我要是干上了保准比蝴蝶强,我的脑子比他大嘛,嘿嘿。”说干就干,撸子也亲自出去了,要马上动员大家签名。我看了金高一眼:“怎么样?好玩儿吧,我现我在劳改队里玩儿得比在外面顺手。”

    金高笑道:“我怎么也觉得这样?是不是咱们这路人一打下生就注定要吃这碗饭了?”

    我点了点头:“有可能,这话董启祥也说过,他说他越是在外面越是没有那么大的名气,在监狱里谁不认识他?”

    金高接口道:“董启祥那可是个人物,当年我去找大有玩儿的时候,大有经常提起他来,佩服得要命。”

    我说,是啊,他们这帮老混子能够坚持下来的也就剩下董启祥一个人了。

    “不对吧?”金高说,“孙朝阳、凤三、周天明都是他们那个时代的人。”

    “他们还算数?”我笑了,“全他妈趴下了,不过汤勇还没倒,而且正在上升。”

    “那也不行了,三十多岁的人了,还能蹦达几天?哎,董启祥多大了?不会比汤勇还老吧?”

    “老怎么了?孙朝阳混得最猛的时候就是三十岁以后,这个年龄最出成绩。”

    “那倒也是,我是问你,董启祥大还是汤勇大?”

    我想了想,记得我看过董启祥的《判决书》,好象是62年的,应该还不到三十岁,我说:“大概汤勇大,董启祥也就是二十**的年纪,听说汤勇三十好几了。不过当年大家都在混的时候,大有和董启祥都混出点儿名堂来了,汤勇还在当兵呢,谁也不认识,后来他出来混,大有和董启祥他们都进来了……对了,你听没听大有说,汤勇曾经跟着大有混过一阵?”金高说,有这事儿,后来大有进去了,汤勇就自己玩儿,经常去潍北看大有,大有说,汤勇是个不错的伙计。我皱了皱眉头,很多人都说汤勇不错,可是他为什么单单跟我过不去呢?唉,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啊,他这是惦记上我的地盘了……我沉默了一阵,问金高:“你好好想想,你跟大有接触的那几年,大有提没提关于汤勇和董启祥的为人以及他们混社会方面的事情?”金高说,那可提多了,大有有这个毛病,一喝多了就回忆往事,尤其是刚出来那阵,看着孙朝阳、凤三他们耀武扬威的样子他就生气,觉得自己这几年荒废了,再想起来很不容易,他那一阵猫在家里整天喝酒,我去找他玩儿,他老是唉声叹气的,跟他妈小广有一阵一样,想混混不起来,就拿酒撒气,后来他拉了一帮小伙计到处收保护费,都快要混成长法了……我打断他道:“我不是问那个阶段,我问的是以前。”

    金高说,有一次大有谈到过董启祥,佩服得不得了。他说,有一年傍年根的时候,董启祥没钱过年了,就来找大有,让大有跟他一起去抢一个赌场。大有也没有钱过年,两个人一起就去了。董启祥很有脑子,先敲开了那家赌场对门的一家人的门,对女主人说,他喝醉了,敲不开对门的门了,对门是他三舅家,他三舅讨厌他喝酒,不让他进去。女主人不愿意给他去敲门,他就央求人家,大姨,你看我这样子像喝醉了吗?我三舅是误会了,我妈病了,你就帮我敲开门吧。女人可怜他,就帮他敲了,那时候的人可真善良。结果,门刚打开一条缝,他们俩就连那个大姨也推了进去,直接亮了家伙,都别动,抢劫!有个人想反动,董启祥直接朝他的腿开了一枪,大家全吓傻了。后来他们把钱收了收,装到袋子里就走。走到门口,董启祥说,我喊三声,喊完了三声你们才可以回头。一,过了三分多钟,二……再也没喊,人已经回家了……大有和董启祥过了一个好年。我叹息道:“那个年代有这种脑子的混子可不多,厉害。”

    金高赞同道:“可不?那时候咱们顶多拿着砖头在街上拍人玩儿,人家就玩上经济了。”

    我笑了笑:“也不关这个事儿,他们玩儿的时候咱们还上学呢。”

    金高说,我听大有说,董启祥连小学都没毕业,要不现在他见了个有学问的就崇拜得受不了?

    这我听说过,胡四说,当年他在入监队的时候,就是因为写了一手好字,董启祥直接拿他当了亲兄弟。

    想到这里,我不禁皱起了眉头,照这么说,他会把小广当成师长的,这还了得?

    金高接着说,大有喝上酒嘴巴就闲不着,说,有一次孙朝阳跟董启祥为了个什么事儿拌嘴,董启祥甩头走了。孙朝阳狂啊,就冲他的背影喊,龙祥,有本事咱们俩拉人找个地方活动活动。董启祥返回来,就跟鲁智深拳打镇关西那样,三拳把孙朝阳打成了个开酱菜铺的,脸上什么颜色都有。孙朝阳的人没有一个敢上去拉的,孙朝阳告了饶,董启祥才住了手。后来孙朝阳带着人到处抓他,也巧,人家董启祥跑监狱来了,孙朝阳白忙活了。好象后来他们俩一直再没见面。还有那个汤勇,听大有那意思,比董启祥还猛,没有服气的人,脑子也大。大有说,汤勇刚开始混的时候跟董启祥开过一仗,双方都拉了不少人,庄子杰那时候是港上的老大,让别人都不许动,汤勇跟董启祥单挑,汤勇输了,被董启祥打倒了好几次。结束以后,董启祥上去跟汤勇握手,被汤勇一膝盖顶在裤裆上,当场勾勾了,那一膝盖太狠了,大有说董启祥在家里躺了足足一个星期。双方一看动了野的,想混战,被老庄给压住了……后来汤勇亲自登门给董启祥赔礼,请了不少头面人物。这事儿很明,汤勇在小弟面前掉了价,直接找补回来,过后再掉价那也没有什么了。董启祥一开始不答应,要弄回来,汤勇就脱了裤子,当着大家的面说,你来吧,反正我错了。董启祥没下手,大家喝了言和酒。再后来听说两个人的关系一直不错,直到董启祥又进了监狱。大有说,如果董启祥不那么三番两次的进监狱,哪有什么孙朝阳、凤三混的?董启祥错就错在太自信了,每次出来都说,下次不会进去了,接着“造”。

    “原来董启祥还认识汤勇?”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事儿,“那你怎么不早点儿告诉我?”

    “我还得有机会说嘛,那阵子全忙二子的事儿去了……怎么,现在就开始操作汤勇了?”

    “早比晚好,我不能等着他来进攻了我才防备。”

    “这正是一个机会,你可以在监狱里跟董启祥连手,出去以后就顺手多了。”

    “对啊,要不我整天要求下得什么队?这叫有备无患。”

    “哈哈,我现你比我强,打算得很好,不过你一遇到突事件就容易乱。”

    “以后不会乱了,”我笑道,“**说过,我们的革命战士要在战斗中锻炼成长,这话真对。”

    又跟金高分析了一下胡四将来会在我与汤勇之间扮演什么角色,夜已经深了。撸子他们笑嘻嘻地回来,把一本本子往我的眼前一丢:“怎么样?全入监队一个不落,全签了名,支持金哥担任值班组长!”我拿起来看了看,可不,一百多个签名,密密麻麻的。我摸着金高的肩膀说:“一般没什么问题了,外面改革,监狱也在改革,尊重民意嘛。”

    喇嘛因为值过白班,上床睡了,我让健平和撸子在屋里歇会儿,拉着金高来到了走廊。

    走廊上静悄悄的,除了偶尔响起的鼾声和放屁声,什么声音也没有。

    我俩站在窗前往外看,外面漆黑一团,什么也看不见,像是有人在我的眼前蒙了一块黑布。

    站了一会儿,外面就起风了,刚才还静悄悄的世界,一下子变得喧嚣起来。探照灯强烈的光柱横扫过来,一些看不出颜色的树叶,流线般的划过光柱,如同杂乱的飞鸟掠过。大风吹动树枝,树枝“哗啦”作响,好象有数不清的人在外面唧唧喳喳地说话。靠近走廊头的房间里有个人念叨了一声,下雨了?我随口应道,没下,刮风呢,睡吧,刮风下雨的时候睡得最香了。那个人哦了一声,轻轻唱上了:半夜三更悄悄地起床,来到了窗前我了望着家乡……

    操你娘的,唱你妈的什么唱呀,看样子你小子判了不少,我怎么就没想家呢?

    我回了回头,蓦然现,金高定定地看着我,眼泪淌到了嘴角边。

第一百三十三章 到了三车间

    我们一行三十几个人排成一溜蹲在三车间大队部前面的空地上,我的心塌实极了,满眼都是熟悉的光景。小说ap.文字版\更新快/花坛还是那个花坛,只是没有了盛开的鲜花,里面栽的是一株株的小云松,中间的那棵大松树又长高了不少,蹲在地下往上看,几乎都看不见天,让茂密的枝叶全挡住了。队部左侧就是五大队的车间,车间的大门跟三车间的大门正对着,三三两两的犯人,腰里扎着绳子在往我们这边看,不时指指点点,像是在品评我们的长相,然后嘿嘿地笑。

    蹲了一会儿,狄队走过来把我喊到一旁,轻声说:“你被分到了三中队,你原来的那个工种没有了。”

    没有了原来的那个工种自然就应该分到三中队,听说三中队现在改成了后勤中队,我应该分到那里的。

    我含笑说了声谢谢,狄队说:“我要回去了,在这里好好改造,争取一年以后回家。”

    我信心十足:“你放心,我不会到期才走的,会减几个月的。”

    狄队又问了问我还有没有别的事情,我说没有了,他转身走了。

    我长吁了一口气,哈哈,一切顺利,董启祥就在三中队,不知道他现在还是不是大值星了,如果是那就更好了,我可以跟他先沾上点儿光。这个中队也是胡四和林武以前呆过的中队,我听胡四说,现在的中队长姓康,是个很正派的人,从来不搞那些乌七八糟的,对董启祥也很信任,那样兴许我也能在这里混上个好一点的活儿,怎么舒服怎么来嘛。吴振明见我嘿嘿地笑,不解地问我,远哥,你笑什么?是不是狄队刚才跟你说,队上直接安排你干大头了?我不回答,摸了摸他的脑袋:“兄弟,好好跟着你远哥混,咱爷们儿到哪里也是狼,想什么时候吃肉就什么时候吃。”

    开着玩笑,从大队部里走出了几个队长,那个满脸胡须的队长我认识,是三大队的刘大队长。

    刘大队走到我们跟前喊了一声“起立”,大家哗地站了起来。

    刘大队先是例行公事地宣讲了一通劳改政策,接着开始念名单,给大家分配中队,我和吴振明分在了一起。

    吴振明控制不住情绪,狠劲抱了我一把:“远哥,好啊,我终于能跟你天天在一起了。”

    三中队的一个年轻队长瞥了我一眼:“这不是杨远吗?还认识我吗?”

    我看了看他,认识,以前来接见董启祥的时候,一般都是他带董启祥去接见室,我说:“是于队吧?”

    于队哈哈笑了:“记性不错,你怎么又回来了?不是在外面干得不赖吗?”

    我叹了一口气:“呵,不小心又失足了……这次跟着于队混了。”

    于队矜持地一笑:“我可不行,哪敢领导你们大款?”拍了拍手,把头一歪,“大家都跟我去队部。”

    分到三中队的人很少,就四个,我、吴振明,还有两个嘴上没长全毛的小孩。

    队部里坐着两个队长,其中一个很年轻,脸色铁青,胡子好象有几天没刮的样子,剃着一个犯人似的光头,双目炯炯,显得很精神,估计年龄跟我不相上下,这个人很可能就是康队了。旁边是一个胖乎乎的中年队长,很面熟,好象上次劳改的时候我见过他。于队让大家在门口蹲好了,介绍说:“大家都听好了,这位年轻的队长是咱们中队的中队长,大家喊他康队就可以了。旁边这位是楚队,主要管生产,是咱们中队的指导员。我姓于,管内勤,大家以后接见什么的可以找我。政策方面的我就不跟大家罗嗦了,下面由康队跟你们宣讲……”康队挥挥手道:“没什么可宣讲的了,记住我的这句话就行,我不管你在社会上是条龙是只虎,来到我这里全得给我趴着,这里我说了算!听明白了吗?”大家一齐点头,听明白了,听明白了。康队用冷峻的眼神一瞟我:“你就是杨远?”我想站起来打个立正,于队拉了我一把,示意我蹲好,康队不等我回答,接着说,“我听说你在社会上也不是一般人物,可是你给我听好了,在我这里就得守我这里的规矩,我不管你在外面是干什么的。刚才狄队也说了,你在入监队表现得还不错,还是个值班组长,这很好,我会挥你的特长的,但你必须把你以前的那些江湖习气给我改正了,这里是真正的监狱,跟入监队不一样。”我搞不清楚他这番话是什么意思,吓唬我?何必呢?我本来就害怕,因为这里是监狱,谁敢“毛楞?”

    “康队放心,我会好好改造的。”

    “你以前在二中队改造过?”

    “是,84年到86年。”

    “资格比我老嘛,”康队突然笑了起来,“在这之前呢?”

    “在‘二看’干劳动号。”

    “闯荡的地方还真不少呢……你劳改了,生意怎么办?”

    “都安排好了,在这里安心改造就是了。”

    康队摸着下巴想了一会儿,正色道:“考虑到你的刑期短,不用上床子了,打扫铁屑吧。”这个活儿不错,自由,一天打扫两次,打扫完了就可以随便溜达,以前小迪就是干这个的,很轻快。我点了点头:“犯人杨远听从政府的安排。”康队笑了笑:“好好干啊,干好了我再给你安排适合你干的工种。”适合我干的那就是值班了,现在还不急,我还没完成自己的任务呢。我又重复了一遍“听从政府安排”,康队把头转向吴振明道:“你这伙计体格大,去仓库吧。”又指指那两个人说,“你们两个也去仓库报到,让组长给你们安排干什么活儿。”仓库的活儿很累,整天运送铸铁件,这下子够吴振明忙的啦,我笑了:“振明,锻炼体格吧,早晚就练成林武了。”康队让我严肃点儿,问我,你还认识林武?我说,认识,以前一起打过劳改。康队说,你们这批人不错哦,出去以后都混成了人物,林武前几天还来过,来看董启祥的,你认识董启祥吗?我想说不认识,转念一想,那样不好,万一说不到点子上显得不实在,连忙说:“认识,84年我从看守所的劳动号里被加了刑,去入监队的时候,他在那里干值班组长,关系还行。”

    “他在中队里干积委会主任,干得很不错,年底我们准备给他报减,你得好好向他学习啊。”

    “一定一定,”我附和道,“比我改造好的,我都应该学习,我也想早一天回家啊。”

    “好了,你们回去吧,董启祥在车间里,你们去找他,他会给你们安排的。”

    于队站起来打开了门:“去吧,下午收工的时候,让董启祥给你们安排监舍,找辛明春也可以。”

    辛明春?原来老辛还真的没死,他又重新回了三中队,心里不由得一紧,他跟胡四的关系可不怎么样。

    从队部里出来,大院里站了不少人,一齐朝我们这边打量。吴振明很紧张:“远哥,他们看什么?”

    我没有理他,径自往车间里走,一个瘦猴子冲我嚷了一声:“蝴蝶哥,你怎么也来了?”

    “操,猴子啊,”我继续走,“你分在几中队?”

    “一中队,还干老本行,你呢?”

    “三中队,有时间过去找我玩儿。”

    “着急走什么?”猴子过来拦我,“哥儿俩聊聊啊,想死我了。”

    我甩开他,一步进了车间。车间右侧还是原来的那个小仓库,大头们一般都在那里面休息,我一脚踢开了门。里面坐着三个人,董启祥一眼就认出了我:“老天!蝴蝶!你怎么来了?”他的脸蜡黄蜡黄的,似乎不相信眼前站着的是我,“上个星期林武来看我还说你在入监队值班,我还准备托人过去看你呢……这是犯了什么错,怎么下队了?”

    “别提了,”我兴奋地抱了他一把,“林武跟你说了我犯什么事儿了吧?”

    “说了,真他妈冤枉,”董启祥来不及说这事儿,往前拉我一把,对旁边的两个人说:“辛哥、老林,这是蝴蝶。”

    “呦!好家伙,”一个壮实得像石墩子的中年汉子站起来向我伸出了手,“整天念叨你,你还真来了!”

    “蝴蝶,这是辛哥,跟老四关系也不错……”

    “什么不错,哈哈,”辛哥笑得很爽朗,“这小子差点儿害死我……不是,我差点儿害死这小子,哈哈哈。”

    “我听说过,”我跟老辛握了握手,“辛哥很大度,以前的事儿都过去了,呵。”

    “那可不?”老辛使劲摇晃着我的手,“你分到几中队了?”

    “跟哥哥们一个中队,刚才康队让我直接来找二位哥哥的……”

    正说着,外面就响起吴振明的声音,他的声音像是一个找不着娘的孩子:“远哥,你在哪里呀,远哥——”我拉开门把他和那两个小孩拽了进来,对董启祥说:“祥哥,这三个伙计是我们一起来的,康队让你给他们安排一下。”董启祥扫了他们一眼:“政府都跟你们说了去哪里?”吴振明好象忘了康队是怎么说的,眼巴巴地看着我,我笑了:“振明,我现你小子比我刚进来的时候还‘愚’呢,这就‘麻爪’了?别紧张,以后我还指望你帮我打天下呢,”把头转向董启祥,笑道,“分配在仓库,这伙计是个出力的材料。”董启祥哦了一声,瞄了吴振明两眼:“你***很唬人嘛,刚才我还以为是林武来了,吓了我一大跳……老林,你带他们去仓库。”老林应声,带着吴振明他们出去了。

    “蝴蝶,我他妈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董启祥想上来拥抱我,顿了顿把双手搭拉下了,“唉,操***。”

    “没什么,闯荡江湖的,难免不受点儿挫折,”老辛递给我一根卷好了的旱烟,“蝴蝶你说呢?”

    “就是,”我笑了,“祥哥,你是不是劳改劳‘膘’了?这有什么,何处黄土不埋人?”

    “操,你这学问比胡四和小广可差多了,什么叫黄土埋人?那不是死了嘛,应该这样说……”

    “何处人生不活命?”老辛耸着肩膀嘿嘿地笑。

    “对,这样说也比蝴蝶那样说恰当,”董启祥上下摩挲着头皮,似乎是想找一个更恰当的词,把头皮都摩挲出火星子来了也没想出来,尴尬地一笑,“反正我的理解就是,人到了哪里也应该好好的活……不对,***刚才我不是这个意思,老辛你这个老**可真能打岔。蝴蝶,在入监队好好的,你下队来干什么?犯什么错误了?”当着老辛的面,我不好多说,笑笑说:“你还不知道?我这性格干不了那活儿,太憋人了,自己要求下队的。”老辛点点头说:“应该这样,感觉不顺心就得走人,就像我,那一年我在这里呆够了,咱他妈越狱!哈哈,尽管不成功,但是咱努力了,这辈子不后悔……蝴蝶,你听说过这事儿吧?对,应该听说过,那时候你还在这里嘛……可惜咱们俩没见过面,要不我不拉胡四跑,他太刁了,我应该拉你跑,哈哈。”董启祥横了他一眼:“拉**倒吧,你那是拉人家胡四?你那是强迫人家呢,跟他妈强*奸一个意思。老四这小子也是个软蛋,这事儿要是摊在我身上,我不把你老辛的蛋子踢化了才怪呢。”老辛冲董启祥晃了晃拳头:“想试试?不是我辛明春吹牛逼,长这么大我还没遇到过对手呢。”董启祥把他的手往下压了压:“谁好意思跟你打?你这把年纪,嘿嘿。”老辛哼了一声:“龙祥,以后当着朋友的面别这样。”

    董启祥不理他,问我:“老四接见过你了?”

    我点了点头,董启祥叹了一口气:“这事儿弄的,本来我还准备出去以后跟着你们混呢,这可倒好。”

    我说:“那也不耽误啊,四哥还在外面,有你吃香的喝辣的时候。”

    董启祥的目光黯淡下来:“我需要吃自己的,胡四帮不上忙,你能帮上,可是你进来了。”

    他这么一说,我的心情顿时不好受起来。闷了一阵,老辛打破了沉闷:“蝴蝶,当时你是不是以为我死了?”我无精打采地回了一句:“不关我的事儿,我想那么多干什么?”老辛尴尬地吐了一口气:“呵呵,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辛明春是拣了一条命啊……老鹞子死了,真可惜,不过这小子到关键时刻沉不住气,打起来以后就那么举着双手投降了。我呢,咱有腿啊,跑这个**操的……我这一跑就是两年多。后来受不了啦,家不能回,在外面整天提心吊胆的,那可真应了那句话,生不如死啊……两年以后我自己回来了,争取了一个好态度,要不我被他们抓回来那就是一个死。咱自己回来了,当了个典型,全省劳改系统都传达了,说咱们这个育新学校教育的好,犯人跑了又自己回来了,嘿嘿……政府心一软就把咱宽大了,无期啊,去年刚改判了,十五年,再有个十年八年的也就出去了。唉,想想真不值得,你说当年我要是不跑,现在我早在社会上晃荡了,没准儿娶了老婆,过上好日子了呢。”

    “你们不是还杀了一个人吗?”我记得当时大家都传,他们把一个一起越狱的老头给杀了。

    “没有的事儿,打他了倒是真的,可那也不是我打的,是老鹞子,老鹞子怕他拖累我们,就砸了他一石头。”

    “死无对证,哈哈,”我胡乱笑了笑,“辛哥是个有脑子的人。”

    “兄弟,你可别乱说话啊,”老辛正色道,“政府的眼睛是雪亮的。”

    “拉倒吧你,”董启祥乜了他一眼,“别谈你这点**事儿了,蝴蝶,听说汤勇出去了?”

    老辛忽然来了精神:“对呀,我也听说了,这小子怎么那么大的本事?不是判了个缓杀吗?这才几年他就出去了?不会是玩儿了个自残吧?”我说,我也不清楚,反正他出去了倒是真的,我没见过他,他一直跟孙朝阳在一起,两个人整天形影不离的。董启祥皱紧了眉头,自言自语道:“怎么搞的?老汤跟孙朝阳……妈的,全他妈乱套了。”听这意思,董启祥很了解汤勇和孙朝阳的一些内幕,我笑道:“此一时彼一时啊,反正他们两个目前关系不错。”老辛说,孙朝阳那整个是个“二唬头”,掉在汤勇手里还不得等着找死?操***,也就是我这几年不在社会上玩儿了,要不我帮孙朝阳……不,我帮老汤……去***,人家谁还认识我呀。董启祥把胸一挺:“他们会认识我的。”

    我突然意识到,董启祥很关心汤勇和孙朝阳的事情,这正合我意,我淡然一笑:“天下谁人不识君?”

    董启祥一楞,哈哈大笑:“对,天下谁人不识我?蝴蝶,你这学问是越来越大啦。”

    辛明春看看我再看看董启祥:“这有什么可笑的?天下人都认识你怎么了?操,装什么酸书生。”

第一百三十四章 找到了金成哲

    跟我一起拉铁屑的是个半大老头,董启祥带我过去跟他打了一声招呼,那老头很高兴,嘿嘿,不错,我终于有帮忙的了,这样我也就不用那么忙了。\更新快/把车子给我,趾高气扬地吩咐,先拉一趟去,让我看看你干活怎么样?董启祥冲我奸笑一声:“干你的吧,在这里大家都一样。”我把车子拉到车间通道的头上,边从头扫着铁屑边跟董启祥闲聊。

    “祥哥,你还剩几年了?”

    “按说应该还剩两年多一点儿,有可能的话年底减一年,就剩下一年多一点儿了。”

    “那很快呀,那点儿零头兴许就不算了,提前释放。”

    “有可能,”董启祥的语气显得很轻松,“劳改打顺当了,一年很快的。”

    “弄好了咱俩一起走,哈哈哈。”

    董启祥突然转了个话题:“蝴蝶,你凭那么好的活儿不干,是不是有别的想法?比如找小广什么的?”

    我点了点头:“有这么一层意思,小广还在五车间?”

    董启祥嘿嘿笑了两声:“又走啦,这小子到处出溜,又回教育科了,教机械制图。”

    真他妈不巧,我皱了皱眉头:“他不是学美术的嘛,机械制图他也会?”

    董启祥说,人家小广脑子好使,在里面学的,不光会机械制图,连床子都会修呢,还是技术大拿。

    “怎么能跟他联系上?”

    “你怎么老是惦记着那点破事儿?这不太像你的性格啊,怕他?”

    “我怕他个**毛,我是想通过他了解谁在背后陷害我。”

    “那还用说?”董启祥哼了一声,“林武都告诉我了,背后一直掂对你的是你的把兄弟,叫什么海的。”

    “基本可以这么肯定,但是我必须把事儿落实了,他究竟是怎么‘捅咕’的。”

    “我替你问过好几次了,小广什么也不说,你找他也拉倒,人家就说是你干的,你能怎么着?”

    “那也不一定,我亲自去见见他,也许比你找他管用呢。”

    董启祥叹了一口气,蔫蔫地说:“小广这个人看上去挺粗的,其实这家伙很细啊……我听说他去找了那个叫金成哲的,把人家还好一顿折腾,我问他金成哲跟你说了实话?他说,说了实话,就是杨远。瞧那意思他根本就明白不是你,他这么干是什么意思?这小子现在是汤水不进了,就认准你了,我分析他这是想跟你不算完啊……他还在五车间的时候,我经常过去跟他喝茶聊天,他的性格我多少也摸着了一点儿,太他妈爱面子了。你听听我分析的对不对啊,根据他的性格,他一开始是想利用跟你叫板来提高他自己的声誉,结果没控制住自己,把金成哲打了,自己反倒进来了。进来以后他干脆不认这壶酒钱了,一条道走到黑,一口咬定就是你敲诈他的,不然别人会笑话他没有头脑,打错了人……这是其一,其二呢,当年你把他砍得不轻,尽管你进了监狱,可是总归他没捞回来呀,所以,这两块促成了他想跟你斗上一番。我估摸着,他不一定是真想跟你纠缠个你死我活,也就是想挣点儿面子,干脆你别去找他了,就算世界上没有这个人算了,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至于你说的理由也对,直接去找金成哲不就完事儿了?”

    这样也行,那就先找金成哲去,我问:“金成哲在哪个大队?”

    董启祥说:“在木工房,我找人去揍过他一次,他也说就是你干的,干脆我跟你一起去,看看这小子说什么。”

    我把扫起来的铁屑铲到车上,拉起了车子:“这就走?”

    董启祥说,吃了饭再去吧,又不是找不到他,急什么?

    我笑道:“既然知道他在哪里了,还拖拉什么?饭又不是以后就不吃了。”

    董启祥转身对站在对面跟人说话的老林打了一声招呼,帮我拉起了车子:“走吧。”

    木工房在很远的地方,得穿过三个车间,足有一里地的路程。我把铁屑卸下,把车子支在倒铁屑的地方,跟董启祥一起拐上了去木工房的路。这里的路全变了,以前是石子铺的,现在全变成了柏油路,比外面的马路还干净。路两旁全是树,隔几米一棵松树,隔几米一棵杨树,隔几米又是一棵梧桐,落叶被扫成一堆一堆的,像一座座小山包。路上不断有人跟董启祥打招呼,祥哥好,又出来遛弯儿?老祥兄弟,又来视察工作?大祥,晃荡什么晃荡?又冒充国家干部了?我现董启祥变化很大,以前稍微有一句不好听的话,他立马打人,现在他一律笑眯眯的,不时还谦卑地嘿嘿两声,好象有求于人。拐了几个弯,已经看到有人在推着饭车送饭了,董启祥加快了步伐:“快走,吃饭的时候人多,就喊不出他来了。”不几步就到了木工房,董启祥让我站在一棵树后:“你先别露头,我去把他叫过来。”

    一会儿,董启祥搂着一个人的肩膀向我走来,这个人的个子不高,二十五六岁的年龄,干巴巴的像根树枝。他被董启祥搂着,好象很不情愿,嘴里念叨着什么,我听见董启祥在说:“别害怕,就让你看看认不认识这个人。”

    看来这个人就是金成哲了,我从树后转了出来,笑眯眯地看着他,心情很平静。

    金成哲打量了我一眼,站住问董启祥:“就这伙计?”

    董启祥攥着他的手腕,像是怕他跑了的意思:“就是他,你看看认识不认识?”

    从金成哲的表情上看不出什么来,他好象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摇了摇头:“不认识。”

    我走的他的面前,跟他握了握手:“朋友,我就是杨远。”

    金成哲的脸一下子黄了:“我不认识你!”想跑,董启祥一把拽了他个趔趄:“别走呀,没人想打你,你再好好看看。”我依旧笑:“看仔细了啊,这个杨远是不是你见过的那个杨远?”金成哲又瞥了我一眼,猛地把头低下了:“不是……我见过的那个杨远不是这个……大哥,饶了我吧,我明白了,我被人当枪使了……大哥,你千万别动手,我受过伤,肚子到现在还没长好……”我明白了,我分析的果然没错,就是有人冒充我跟他接触的。我上前一步,把金成哲连同董启祥一起拉到了一棵树后,把声音放得很轻柔:“小金,你别害怕,我绝对不会打你,因为你也是被人骗的。告诉我,当初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是什么人让你去办那事儿的?他是怎么跟你接触的,你又是怎么帮他办事儿的?”

    “大哥,我不敢说……”金成哲咽了一口唾沫,“我也不能说,我拿了人家的钱……”

    “不要有什么顾虑,”董启祥撒开手,用两条胳膊把他围在树干上,“怕什么?你也知道我们是干什么的。”

    “这我知道,”金成哲的嘴唇不停地哆嗦,“你们都是港上的大哥……可是我真的不敢说,我害怕。”

    “你怕什么?”我给他点了一根烟,“只要你跟我说了实话,我保证你的安全,谁也不敢动你。”

    “对,包括回到社会上,”董启祥也换了一付柔和的语气,“我们只要罩着你,没人敢对你怎么样。”

    “我……”金成哲的脸黄一阵白一阵,“他们说了,我要是敢说出来,在监狱里他们都可以弄死我。”

    我趁热打铁:“我知道这个人是谁,不然我也不会来找你了,别怕,他没有实力跟我斗,如果他有这个实力,他是不会玩这套把戏的,这个人是李俊海对不对?”金成哲连连摇头:“不是不是,海哥没有跟我接触过。”海哥?一听他对李俊海的这个称呼,我一下子明白了,就是李俊海!哈哈,好小子,果然是你。我笑了笑:“你还是害怕他,你知道吗?他在我的眼里跟一条蛆一样,我一脚就可以踩死他,别怕他,跟我说实话。”金成哲不敢看我的眼睛,脑袋垂得更低了:“大哥,真的不是他……”董启祥突然翻脸了,抬起他的腋窝,猛地一膝盖顶在他的裤裆上,金成哲连声哎哟都没喊出来就勾在了地上。董启祥拖着他的衣领把他往树后拖了拖,蹲在他的头顶上,一字一顿地说:“你给我听好了,我的耐性是有限的,如果不说实话,今天我就在这里弄死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吗?我在这里弄死了你都不出事儿,你可以打听打听我是谁。好了,给我说,一旦让我听出来你说了假话,你就不要活了。”金成哲扭了两下身子,一蜷一蜷地说:“真的不是海哥,是……你们别逼我,我跟你们说实话就是了。”我拍拍他的脸说:“我还是那句话,你只要跟我说了实话就是我的人了,任何人都别想欺负你,欺负了你就等于欺负了我,好好说你的吧。”

    看来这小子也是个属驴的,不揍他他不干活。董启祥给了他这么一下子以后他立马老实了,坐起来把话说得像唱歌,从头到尾没有磕巴一下。他说,他以前跟着李俊海在李俊海的老家设路障收过路费,后来李俊海被劳教了,他们这帮人就散了。本来他想回吉林老家,有一天傍晚,一个自称叫杨远的去他住的地方把他喊了出来,说自己是李俊海的把兄弟,是李俊海让他来找他的。先是请他吃了一顿饭,然后说,海哥现了一个来钱的买卖,自己没有时间出来办,让他配合杨远把事儿办了。金成哲问是什么买卖?假杨远说,有个叫小广的很有钱,以前得罪过我,现在我正混到风头上,一威胁他,他很可能就软了,他一软咱们就敲诈他的钱。金成哲当场答应了他,后来打听到杨远确实混得很猛,就放心了。假杨远再来找他的时候,他说,事儿可以办,但是需要经费啊。假杨远给了他一千块钱,说,事成以后到手的钱给你一半。接着给了金成哲小广家的电话,说,最好先给他家里打电话,就说奉了杨远的指派,让他家里准备三万块钱,不拿钱小广就得注意性命。第二天金成哲就给小广家打了电话,是小广他爹接的,金成哲把意思一说,小广他爹说,不关我们的事儿,要钱你找陈广胜要去。金成哲又跟刘三要了小广的传呼号,当天又给小广打了电话,小广起先笑了,小广说,滚你妈的,别他妈冒充杨远了,你是谁?直接告诉我,我给你钱,要多少有多少。

    “操***,”董启祥笑了,“起先?看这意思小广这小子一开始没认为是你安排的嘛。”

    “别打岔,让他说,”我拽了董启祥一把,问金成哲,“后来他是怎么说的?”

    “因为当时我也以为跟我联系的那个人就是杨远,所以我把话说得很肯定,我说,你爱信不信,拿钱保命。”

    “***你这个混蛋,”董启祥煽了他一巴掌,“他就那么信了?”

    “信不信我也不知道,反正他说,你让杨远跟我联系……大哥,我可以站起来吗?让别人看见不好,”我让他站了起来,金成哲试着直了直腰,一咧嘴又勾勾了,“哎哟,祥哥你可真够狠的……当天我跟那个杨远汇报了一下情况,杨远说,我不能跟他接触,我是什么级别,会跟他去罗嗦这些?你继续威胁他。当天晚上我又给陈广胜打了一个电话,告诉他让他马上准备钱,不然我就派人去他家里折腾。陈广胜说,那好吧,我这就准备钱,准备好了就给你打电话。挂了电话以后我就给那个杨远打了电话,我很担心陈广胜会不会报案。杨远说,你放心,陈广胜那个人我了解,他绝对不会报案,你就等着去拿钱吧。我也没想到这么快陈广胜就给我打电话,他第二天下午就让我去公园拿钱了……”

    “哈哈,然后你就被他打了?活该,”董启祥嘿嘿地笑,“你就没防备着点儿?”

    “大哥,我还真没防备,听他在电话里那意思,他很害怕,我以为……唉,那个叫杨远的糊弄我……”

    “那个叫杨远的长什么模样?”我问。

    “跟你个头差不多,”金成哲扫了我两眼,“比你瘦,腮帮子上有一颗黑痣,还长毛。”

    “妈的,刘三!”我彻底明白了,在劳教所里,李俊海安排刘三经常出来。

    “咦?”金成哲偷看我一眼,突然说,“大哥我见过你,那天你不是去分局了吗?警察让我认你……”

    “这事儿我知道。”我想起来了,小广把金成哲打了以后,大约一个月,我被警察叫到分局过一次。

    金成哲似乎很注重个人形象,揉了一阵小腹,艰难地直起了腰:“大哥们,我把事儿都‘突噜’干净了,你们真的能保护我?海哥的脾气我知道,那个叫杨远的也很凶,我害怕出去以后他们拿我开刀。”我想了想,问他:“你出事儿以后,他们还跟你接触过吗?”金成哲说,接触过,海哥让跟我们一起玩儿过的一个叫松井的来接见过我,给了我三千块钱,那意思是封口费,不让我跟任何人说这事儿,一旦我说了,他们就要杀了我。我点了点头,拍拍他的胳膊说:“别害怕,现在你已经是我的人了,在劳改队里没人敢动你,出去以后跟着我干,我看谁敢杀你。”金成哲苦笑着说:“出去以后我不敢在这里了,我要回家……不瞒你说大哥,他们给我的三千块钱我一分都没敢动,还在帐面上挂着呢,出去以后我就还给他们,我再也不敢搀和这些事儿了,太可怕了……大哥,你真的是杨远?你可比他们善良多了……比陈广胜也善良,陈广胜打我好几次了,我做梦都害怕他……他打人太狠了。”我微微一笑:“陈广胜打你是应该的,谁叫你无缘无故折腾人家的?”金成哲划拉起了棉袄,指着肚子上的一条大疤说:“我挨他的还少吗?”

    我摸了摸他的脑袋:“小金,今天就这样吧,以后可能我还会来找你,缺什么就告诉我。”

    金成哲嗫嚅道:“别的倒是不缺……就想喝点儿酒,大哥,能给我点儿钱吗?”

    我弯下腰,从袜子筒里抽出胡四给我的那卷钱,点出两张递给他:“你先用着,只要听话,钱少不了你的。”

    金成哲把腰弯成了一张弓:“谢谢大哥,谢谢大哥。”我估计这是他们那个民族最高的礼节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看松井的表演

    一身轻松地回到车间,大家都吃完了饭。(全文字小说阅读尽在文学网)[]跟我一起拉铁屑的半大老头见我回来了,一脸媚态:“嘿嘿,原来你就是蝴蝶呀,嘿嘿,怪我没长眼睛……蝴蝶兄弟,你不会怪我对你没有礼貌吧?嘿嘿嘿,我叫郭十广,诈骗进来的,大家都管我叫老广,你也这样叫行了……”把一个脏兮兮的饭盒递过来,“这是你的饭,快吃吧,人是铁饭是钢……”

    “郭师傅,别那么客气,以后咱俩搭伙干,还需要你照顾我呢。”我接过了饭盒。

    “这话对,这话对,”郭十广笑得脸上油光光的,“别叫我郭师傅,你就叫我老广得了。”

    “老广?那不是把你喊老了?”我扒拉了两口菜,“干脆我喊你小广吧,显得还年轻。”

    “小广?也好啊,我年轻的时候大家也这样叫我,对,就小广了,这个称呼好。”

    还他妈小广呢,一提小广我就来气,什么玩意儿嘛,你他妈明知道不是我敲诈的你,你跟我凑的什么热闹?妈的,早晚我拉你去见金成哲,让金成哲当面告诉你真相,我看你那张老脸往哪里搁?刚咬了两口馒头,老辛叼着烟溜达过来了:“蝴蝶,怎么才吃饭?呵呵,这种破饭能咽下去吗?”他这么一说,我还真有些咽不下去了,把饭盒一丢,拉着他躲到了床子后面:“辛哥,怎么能搞点儿好吃的来?”老辛把手冲我一伸:“拿钱,现在不比以前了,有钱在哪儿都好使。”我知道现在比以前宽松多了,可是现金在这里还是不能流通,钱到了帐本上才好使,但是也不让你买太好的,也就是些方便面、火腿什么的,酒那是不可能的。我笑道:“钱咱有,你有办法花吗?”老辛一拍胸脯:“哥哥我是干什么的?除了原子弹我给你弄不进来,其他的没有我弄不进来的,我还不是吹,上次我帮一个伙计弄了个**进来呢。”我以为他是在开玩笑,推他一把道:“拉倒吧,你有那么大的本事还不在这里了呢。”老辛把眼一瞪:“不相信是吧?一会儿收了工你去问问大鸭子,骗你我是你的**。”这事儿好象是真的,我好奇地问:“怎么弄进来的?”

    老辛说,大鸭子有的是钱,进来之前是金昌集团的老总。这个老家伙性大,吃得又好,闲着没事儿整天支着“小帐篷”晃荡。那天老辛跟他说,你给我一千块钱,我帮你弄个**的进来。大鸭子当场给了老辛一千块钱。老辛跟他的朋友一联系,下次接见的时候大鸭子就接见了一个**,因为于队不知道这个女人的来历,还以为是大鸭子的妹妹呢,就没在跟前。大鸭子把那个**好一顿折腾,就差给人家**去了。接见完了直喊爽,说下次还要让那个女人来。

    我还是有点儿不太相信,这也太离谱了,这才几年就变化这么大?以前接见,不管你跟政府关系怎么样,政府在眼前那是一刻也不离的。现在顶多给你几分钟私聊的时间,哪能让你在接见室里抠抠摸摸的?我笑了:“哈哈,世道真变了,以后我也要让你帮我找个女人。”老辛说,那简单,不过要找得趁早,听说过一阵接见室要走上正规,全部按上监控,你的一举一动都在政府的监视之下,到那时候就晚了。我开玩笑说:“你跟祥哥两个没这么享受一下?”

    “我们俩就这点好,从来不干那个,不是咱不爱好,怕刹不住车……你不会是大鸭子那样的人吧?”

    “我就是大鸭子那样的人,说不定比他还厉害呢,呵呵。”

    “这不是毛病,”老辛嘿嘿笑了,“要是胡四也在这里可就热闹了,他爱好这个,会整天找我。”

    “那你就财了,胡四更有钱。”

    “听说了,”老辛收起了笑容,“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这小子早晚有出息,果然。”

    “先别说他了,我这里有个千儿八百的,你给弄点儿好吃的?晚上我回去请请你和祥哥。”

    老辛的眼睛一下子亮了:“想吃什么?我马上派人给你去弄。”

    我想了想:“喝酒行不?别跟以前似的,喝点儿酒就他妈严管,那我可不敢。”

    老辛说:“这个没问题,只要不酒疯就没事儿,政府都明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为这事儿点眼药的也少了,不像以前似的,捞着点**事儿就报告,现在大家都明白,谁还不偷着喝点儿,为这个点了别人的眼药会混成一坨臭狗屎的,再说我和大祥在这里控制得跟他妈铁桶似的,哪个敢毛楞就离死不远了……我辛明春打了十三年劳改,光大头皇就干了十年,绝对劳改油子,谁他妈跟我过不去那不是找死是什么?哈哈,拿钱来吧,我这就去安排。”

    我示意他蹲下,把钱拿了出来。老辛一把抢了过去:“我晕,将近三千啊,你是怎么带进来的?”

    我说,这你就不用管了,你只负责给我弄好东西进来就可以了。

    老辛抽出二百来,把剩下的递给了我:“这些就够了,那些你藏好了,这里的贼太多了。”

    我把钱重新掖到袜子筒里,冲他一笑:“那就麻烦你了。”

    老辛站起来就走:“一会儿收工,晚上有人把东西送过去,咱们去值班室‘拱’**操的。”

    刚拉了一趟铁屑,老辛就回来了,一路嘿嘿,我迎过去问:“妥了?”老辛四下一看:“妥了,不过酒是白的啊,啤的目标太大。”我当胸拍了他一巴掌:“你行,哈哈,以前我就听胡四说你这个老家伙挺谨慎的,看来还真是那么回事儿啊。”老辛皱皱眉头说:“胡四这个混蛋太记仇了,他一定在背后说了我不少坏话,算了,都他妈过去这么多年了……我也是,跟个**胡四为那么点小事儿闹得那么僵,真他妈没意思。蝴蝶,以后咱们就是亲兄弟,别跟当年我跟胡四弄得跟小孩过家家似的……操,话多了,你跟胡四不一样,你没有他那么多花花肠子。”我开玩笑说:“我觉得胡四的花花肠子不如你的多,你老奸巨滑呀,哈哈。”老辛的脸有些红,似乎不愿意回忆往事了。

    正胡乱聊着,董启祥急忽忽地过来了:“蝴蝶,四车间有个小孩找你,说是叫什么松井,很着急的样子。”

    松井?他怎么会到四车间来?他连入监队都还没去呢,我一怔:“他在哪里?”

    董启祥说,他好象刚下队,不太敢乱跑,在四车间的花坛后面等你,说要跟你谈个事儿。

    我转身就走,董启祥在后面喊:“有话快说啊,一会儿就收工了。”

    一转过四车间的厂房,我就看见松井抽着烟坐在花坛沿上往我这边看,我喊了一声:“松井!”松井忽地站了起来:“远哥,我可等到你了,你是今天下的队?”我点了点头:“今天下的,你怎么来了?判了?”松井猛地摔了烟头:“早判了,十八年,流氓三年,伤害十五年!***,劳改队这是什么规矩?怎么连入监队都没去,就把我给分下来了,我已经来了一个多礼拜了……刚才碰见祥哥,我知道祥哥认识你,一问他才知道你也来了。远哥,我可真他妈冤枉啊……哭死我好几回了!”这可能是因为政府不想让我们俩在入监队碰面才这样安排的,我理解。不管怎么说,松井也是因为我进来的,我的心一热,一把攥住了他的手:“兄弟,让你跟着我受委屈了……”后面的我竟然说不下去了,一时不知道该不该问问他当时是出于什么心理才开的枪。只觉得这孩子可怜极了,像没有了亲人一般。

    松井靠前两步,一下子把脑袋靠到了我的肩膀上,呜呜地哭:“我可怎么办呀……远哥,你救救我。”

    装?我蓦地有些反感,我怎么救你?你跟李俊海到底是怎么商量的?要救也是李俊海来救你才对呀。

    我推开他,扳着他的肩膀说:“别这么伤心,没什么大不了的,等我静下来我帮你申诉。”

    松井是真的在哭,眼泪一串一串地流:“申诉没用的,我打死了人,没判我个杀人罪就不错了,还怎么申?”

    我一时没了主张,颓然坐在花坛沿上,默默地点了一根烟。那天的情景又一次浮上我的脑海……我夺过黄胡子的水果刀,猛地给他戳到肚子上,黄胡子不相信似的看着我……松井破窗而入,枪声轰然而起。不行,我必须问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不然我将会被松井赖上的,他会整天提醒我,远哥,救救我,因为我是为了你而进来的。

    “兄弟,那天你为什么开枪了?我记得我没让你开枪。”我招呼他坐到身边,问。

    “不关你的事儿啊远哥,”松井的声音很诚恳,“我跟警察也是这样说的,在法庭上我都没变。”

    “不是吧?”我冲他眯起了眼睛,“预审的时候警察说是我让你开的枪,呵。”

    “远哥,我要是那样说了,不得好死!”松井像一根弹簧那样弹起来老高,“肯定是别人说的。”

    “警察告诉我是你说的,”我继续“化验”他,“我还看了你的笔录,你怎么解释?”

    松井的脸黄得像贴了一张黄表纸:“不可能!远哥,你绝对是看错了,打从进了公安局的大门我就是一个口话,因为黄胡子想拿刀子扎杨远,我一时冲动就向他开了枪,当时我懵了,光想着救人去了,根本没来得及考虑就开了枪,警察也没再多问。远哥,你就别跟我耍脑子啦,我都这样了你还……远哥,你知道吗?我最担心的是你。你是以什么罪名判的刑?不会是跟我一样吧?”我说:“我是为别的事儿。好,我相信你。可是你得跟我说实话,要不我即便是出去了也不会管你的,你就在这里把牢底坐穿吧。”松井猛地一拍大腿:“本来我也想来跟你说这事儿,你先问吧。”

    “那好,”我吐了一口气,慢条斯理地问,“你先回答我这个问题,你对预审科的人说我安排你们砸了黄胡子的摊子?”松井回答得毫不迟疑:“这个我说过,我承认。这也是李俊海提前嘱咐我的。”我点了点头:“那么你再回答我,黄胡子的摊子是谁让你们去砸的?”松井闷声回答:“李俊海。”我笑了:“哈哈,你倒是挺实在,这都是小事儿嘛。”松井喃喃地说:“是,这都是小事儿,李俊海就是这么杂碎,从小事儿上就惦记上了你……很早了,很早了啊,在很早以前他就给我们开会说,咱们弟兄们想要过上好日子就必须把杨远砸沉了。”我仰天大笑:“哈哈哈哈,你们可真够有意思的……好啊,你们的目的达到了,我沉了,他起来了。来,过来,我再问你,是谁让你开的枪?”

    “也是李俊海!”松井大声说,他的情绪很激动,嗓音都变了,“是李俊海这个杂碎!”

    “他是怎么跟你说的?”我不动声色,慢慢抽我的烟。

    “他给我打电话,问当时的情况,我说你跟金高已经进了院子,他说,按咱们以前商量的办……”

    说到这里,松井又放了声:“呜呜……可是我全错了,当时我昏了头,只记得他说要开枪打黄胡子……”松井突然止住了哭声,用袄袖子使劲擦了自己的眼睛一下,“在这之前,李俊海就跟我商量过,他说,要趁杨远跟黄胡子纠缠起来的时候冲进去,想办法把枪塞到杨远的手里,目的只有一个,让杨远在混乱当中对黄胡子开枪。可是那天我太紧张了,脑子里全是开枪这两个字,稀里糊涂就开了枪……谁能想到就这么一下子就把黄胡子的脑浆打出来了。”

    “李俊海是什么时候给你安排任务的?”

    “在我们找到黄胡子窝点的时候,这些话全是他在电话里跟我说的。”

    “当时有没有别人听见过?”

    “接电话的只有我一个人,任何人我也没告诉。”

    “呵呵,松井,你别跟我玩脑子了,”我做了个想走的姿势,“你给我记住了,就凭你这点儿脑子想要跟我玩儿你还嫩了点儿,我会相信你吗?要知道,我跟李俊海是什么关系?把兄弟呀,你想在这个节骨眼上给我们俩下绊子?滚你妈的吧。我走了,好好想想,当时你是怎么想的,想好了再来找我。”松井忽地从花坛上跳下来,一把抱住了我:“远哥你别走,你听我说,”不由分说把我按回了花坛沿上,“你是不是以为我跟李俊海关系那么好,一下子翻了脸这里面有什么猫腻?我跟你说实话,这是因为李俊海太杂碎了,我不得不把真相告诉你。”我舒了一口气:“他怎么杂碎你了?”松井的眼珠子通红,几乎滴出了血:“我打从那天晚上去投了案……对了,我先告诉你那天晚上我的行踪。那天晚上我从黄胡子那里跑了以后就给李俊海打了一个电话,把情况说了。李俊海说,没事儿,你马上争取主动,去投案,就说是杨远让你开的枪。挂了电话我就投案去了。开始我也想说是你让我打的黄胡子,可是我一想,那天的情况大家都看见了,胡说八道对我以后没好处,再说,我在公安局看见了那几个伙计,他们也投案了,我要是乱说还不如不来投案呢。结果我就照实说了……只是没有把李俊海牵扯进来,因为李俊海答应我,一旦我被判了刑,只要我的牙口好,他会帮我照顾家的,还说他会给我按月工资,甚至会帮我使劲,让我免于刑事处分……可是现在他表现了些什么?我妈前几天来接见我,说李俊海压根就没跟我家里的人照面,还威胁我哥哥,让我哥哥给我写信,不许我胡说八道,如果现我胡说八道他就要让我死在监狱里!远哥,你说这不是个杂碎是个什么?前几天我找了狱政科,狱政科的人说我犯神经病了,跟我要证据,我哪来的证据?这不,没有办法我只好找你诉苦了……远哥,帮我。”

    我的心情很沉重,一时对人性产生了怀疑,这都是些什么人呢?全是***畜生!

    我站起来拍了拍屁股:“就这样吧,我也没有办法帮你,过几天我再来找你。”

    松井好象真的有神经病,呜呜地又哭了,两只手往天空没命地抓:“我完蛋啦,我完蛋啦。”

    我踌躇了一下,走回去抱了他一把:“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得谢谢你,好兄弟。”

    松井甩开了我,目光呆滞:“远哥,你回去吧,我死不了,我会好好活着,我出去就要了李杂碎的命。”

    我笑了笑:“别这么毒的誓,呵呵。”转身就走。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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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帮大哥之蝴蝶介绍:
我像拖死狗那样把他拎到眼前,冷冷地盯着他说:这就是我杨远的聊天方式,够了吗?。
他的嘴巴流出了鲜血,眼睛也像条死鱼那样翻白:打不死我,我会让你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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