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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妹难为全文阅读

作者:朱砂     表妹难为txt下载     表妹难为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67、乔连波临盆产女

    绮年对于端午节那日看到的事守口如瓶,但这事还是被人传了出去,当然并没有说得多么不堪,中心内容是说三皇子如何谦恭有礼,严家二姑娘如何宽宏大量之类,但这传言对三皇子来说好似一则佳话,对严幼芳来说就未必了……

    “究竟是谁传出去的?三皇子?”三春山舍里,绮年皱着眉头问来访的周镇抚。

    周镇抚嘿嘿一笑:“自然。严夫人听后很不高兴呢。”未出阁的闺女被人家这样嚼说,毕竟是对名声有碍的。

    绮年松口气:“还好,姨母没有什么攀龙附凤的心思。只是——三皇子这是弃了柳家姑娘了?”严家说起来不算什么,可取之处大概就是严统与柳总兵的关系了,在外头是上下级,关起门来就跟过命兄弟差不多。不过,三皇子当初不是在仁寿宫里还想着跟柳雪多培养培养感情么,如今又去招惹严幼芳,多半是柳雪那里没成?

    赵燕恒微微一笑:“柳总兵么,皇上怕是不会给哪位皇子的。”

    “不错。”周镇抚一拍桌子,“可怜郑贵妃还想不明白呢。等太后丧满,皇上就要把柳姑娘纳进宫去了,至少是九嫔之位,将来只要生了儿子就能封妃。”

    柳总兵手下掌着两省兵力,这样的重将自然是要笼络的,联姻是最好最稳当的方法。但皇帝正值壮年,根本没有短时期内让位的打算,怎么可能把这样的一支力量放到哪个儿子手里?天家无骨肉,就算是儿子,眼睛盯的也是皇帝的宝座,自然免不了要提防一二,给自己留条路的。在这种情况下,郑贵妃娘家本是掌兵的,还想着跟柳家拉扯,可不就犯了皇帝的忌讳?幸而把柳雪接进仁寿宫不是郑贵妃提出来的,否则……

    不过一说到生儿子,绮年就想起金国秀:“太子妃的胎如何了?再有一个月就该生了罢?”

    太子妃这一胎传言颇多,打开头就是个胎像不好,到了七个月头上太医诊出了女脉,听说太子失望之余连太子妃房里都不怎么去了,太子妃一伤心,胎气更不好,已经要卧床养胎,东宫的事全交给吴惠良娣了。

    “诊出女脉的事,可是真的?”说实话绮年不怎么相信,诊出女脉或者可信,可是太子一失望就连太子妃都不理,这话真不可信啊。金国秀是皇帝亲点的太子妃,太子就是要拆桥,至少也要等过了河再说不是?

    周镇抚挤挤眼睛:“信则有不信则无,总之太医是这么说的,太子最近常在几位承徽房里也是真的。”

    绮年噗嗤一声笑了。得,周镇抚这么一说,可见这事是假的。想想都知道,太子妃肚子里这一胎有多少人盯着,逼得东宫放出这样的消息,夫妻两个一起演戏,只怕这些日子算计金国秀肚子的不在少数。

    周镇抚稍稍严肃了些:“太子妃确实胎气有些不稳,也幸而有吴惠良娣管着东宫,太子妃才能安心卧床养胎。”金国秀连生两个都是女儿,不免有些着急,身体还没来得及完全休养好就又怀上了。加上那阵子太后病逝,她既然不想让人知道她有孕,就少不了要侍疾、守灵、哭丧,哪一样都是费力的,所以这一胎怀得辛苦是千真万确。

    “我说世子妃,这说了半晌话了,连水都没有一杯?”周镇抚上句才说着正经事,下句就又嬉皮笑脸起来,将桌子上的空杯一翻,对着绮年亮了亮杯底。

    绮年含笑:“周大人稍等,知道大人最爱枫露茶,已经让人去冲泡了。那茶要多泡片刻才出色,所以迟了些。”

    话犹未了,门上轻轻笃响,白露低眉垂目,捧了茶盘进来,将一只红泥小壶提起,斟出一杯茶来奉到周镇抚眼前。周镇抚接过来低头看了看便笑道:“果然是好手艺。”眼睛往白露的手上一梭,嬉笑道,“不但手艺好,手也生得好。”

    白露顿时面红过耳,收了茶盘转身就走。绮年瞪了周镇抚一眼,吩咐道:“白露下次再沏茶,给周大人加把盐。”

    “哎!”周镇抚刚喝了一口茶水,险些喷出来,“世子妃,这是待客之道?”

    绮年板着脸:“周大人调戏我的丫鬟,这是做客之道?”

    周镇抚嘿嘿一笑:“唐突了,唐突了,白露姑娘莫怪。”

    绮年摇摇头:“世子跟周大人慢慢谈罢,我去备饭,前几日庄子上送了一坛玫瑰酒来,周大人也尝尝。”下头的话涉及政治太深,她听不太懂,也不好在旁边听得太多。赵燕恒自是不在意,周镇抚却未必方便。

    出到门外,绮年看白露耳根子还红着,不由低声笑道:“你别恼,周大人就是那样的人,并不是有什么恶意,只是那张嘴说歪话说惯了。”

    白露眼圈也微有些泛红,低声道:“早听清明说过,他在外头名声不好——”

    绮年轻轻叹了口气:“清明是这样说的?他是替皇上做些秘密事的,恶名在外对他而言更方便一些。”周镇抚对外的名声确实烂,算得上吃喝嫖赌五毒俱全,不但不学无术还好附庸风雅,不过也正因如此,什么三教九流他都有所接触,才能更好地安排他手下的信息网,“他若当真不好,世子当初怎么会想把清明给他?”

    白露怔了一怔,低了头:“是奴婢没见识。”她倒确实忘记了这件事。

    绮年拍拍她肩头:“不是你没见识,是没人与你说过这些事。”白露不比清明,一直都在内院里,有很多事情是不知道的,“周大人也不易。”周镇抚这个角色,皇帝在的时候自然可以嚣张,但也要小心皇帝猜疑,一旦被皇帝怀疑不忠就死定了;等皇帝去了呢,下头的皇子们无论谁继位都不会喜欢他,盖因他手里少不了这些皇子们的阴私事儿,新帝若大度,给他放个闲缺过一辈子也就罢了,若小心眼的,说不定找个由头就咔嚓了他。大约也是知道自己的下场,周镇抚才这么玩世不恭的,颇有现代人所说的“泡着澡看着表,舒服一秒算一秒”的心态。

    白露若有所思,脸上的红色渐渐下去了,绮年笑笑:“下次他再来,你就在他茶里加一把盐,不用怕!凭什么只准他嘴上胡说?不,一会儿世子留他用饭,你今日就在他酒里下一把盐!”

    白露也不由得嗤地笑了一声:“世子妃说什么呢,奴婢可不敢那么胡闹。”拿了茶盘去厨房里看菜了。

    绮年看着她的背影笑了笑,正要往自己房里走,就听见急促的脚步声,如鹂快步进了三春山舍的园子,一见绮年站在廊下就忙过来道:“世子妃,阮家刚才过来送信,说他们二奶奶生了,生了个闺女。”

    “表妹生了?”绮年微微皱眉,乔连波的怀孕时间跟金国秀差不多,这会儿似乎还没到预产期吧?不过乔连波那么娇弱,坐不住胎早生一半个月也是有的,“备一份礼送过去,再备下洗三的礼——比照阮家表姐的那份降个两成吧。”

    如鹂疑问:“虽说这生的是女儿,可都是嫁的次子,又都是表亲,若是降太多了,乔表姑娘只怕要——老太太也不欢喜吧?”

    “长进了么,知道分析了。”绮年戳戳如鹂的宽脑门儿,“你说的有道理,国公府比永安侯府门楣要高些,但表姐夫自己是探花,又是正经的嫡子,阮家表弟不过是记名的嫡子,两边扯平。但你可得看看,上头还有婆婆呢。表姐那边的婆婆宽厚,送多厚的礼都可以;可国公府呢?若送的礼跟送给表姐的一样,姨母心里可会不舒服的,到时候气还不是要撒在表妹头上?所以降两成,倒并不为了生了女儿——依我看,女儿跟儿子是一样的。”

    如鹂打心眼里不同意最后一句话:“奴婢看国公府来报信的人可不怎么喜气……”若是生了儿子,只怕要大大打赏,下人们自然也会喜气洋洋。如今来报信的这个,一看就是没得多少赏封儿的。

    绮年笑笑:“又不是长子。都是别人家的事,你去备礼就是了。”这世界还是免不了重男轻女,她改不了别人,好在赵燕恒对品姐儿真心疼爱,这就够了。

    品姐儿在屋里摆弄小雪给她做的一只布老虎,见绮年进来就扔了玩具,张着小手摇摇摆摆扑过来要抱。绮年把她抱进来亲了一口:“过几日娘带你去看个小妹妹。”

    品姐儿鹦鹉学舌:“看妹妹,看妹妹。”忽然转过身指着床边上一样东西,“哥哥。”

    “什么哥哥?”绮年一头雾水。一旁的杨嬷嬷笑了起来:“小小姐真是聪明。那是张家大奶奶送过来的骨头雕的小人儿,说是张家小少爷给妹妹玩的,小小姐就记住了呢。”

    “是固哥儿。”绮年抿嘴一笑。固哥儿还不到两岁,哪里会送礼,不过是哄孩子的说法罢了,品姐儿就记得了,“这丫头,你爹爹给你带了好些风车儿泥人儿回来,你也不记得,偏这个就记得了?”

    “是挺有趣儿的,西北那边来的东西,跟京城里的泥人儿不一样呢。”杨嬷嬷最听不得有人说品姐儿不好,连忙分辩。她年纪长了,家里如鹃又怀了身孕要照顾,因此三五天才得进来一趟,看见品姐儿就不想放手。

    “嬷嬷小心宠坏了她。”绮年笑着说了一句,又问,“小杨回来了?”

    “咳!”杨嬷嬷在自己大腿上拍了一巴掌,“瞧我这记性,今儿可不是就来给世子妃送信的嘛!那小子昨儿回来了,说少奶奶也有孕了呢,估摸着这些日子也该生了。这不,信在这里!”

    “嫂子也有孕了?”绮年高兴起来,忙忙地拆信,“怎么也不早写封信回来报喜!”

    杨嬷嬷神色略有些尴尬:“少奶奶——烦心事太多了。小杨去了才知道,如莺那丫头,靠着七太太,对少奶奶——不大恭敬。”

    绮年沉下了脸:“怎么个不恭敬法?”一边说一边看信,却见吴知雯这封信短得很,字迹也略有几分潦草,只说自己有孕了,又说周立年如今官声不错,只是今年雨水多,怕会有灾,因此天天在外头河道上忙活,准备等汛期过了就修堤之类,半字都没提后宅的事。但到了最后,却还是说了一句“嫁后方知从前母亲辛苦”。

    这个“母亲”指的自然是李氏,这个辛苦,旁人或者会以为是操劳家务之类,但联系杨嬷嬷的话就可知道,吴知雯说的是妻妾之事。从前她的生母孙姨娘,不就是仗着自己是颜氏赏的人,没少给李氏添堵么?

    杨嬷嬷觉得颇有几分抬不起头来。她是根深蒂固的旧思想,当初如鹃如莺都是她一手调理出来的,如莺后头想伺候周立年,她倒没觉得怎么样,毕竟做丫头的走这条路也多得很,但如莺眼下不安分,不但给吴知雯添堵,还可能令绮年这小姑子在嫂子面前难做人,她就不满了,很觉得自己当年没把人给调理好:“也是当初老奴眼神儿不好挑错了人,谁知道她这样不安分。”

    “这关嬷嬷什么事啊!”绮年赶紧阻拦杨嬷嬷,这连老奴都说出来了,可见心里后悔,“哥哥怎么说?”

    “少爷倒是没怎样,其实他在外头忙着,一月里也难得进房几次。只是七太太糊涂,少奶奶有了身孕之后,没给少爷安排人,七太太就跟少爷说让他到如莺房里去……”

    “婶婶确实是糊涂。”绮年轻轻叹了口气。七太太是生母不假,但周立年已经过继到二房,管七太太正经该叫婶娘了。就是亲娘,插手到儿子房里也是招儿媳讨厌的,更何况一个婶娘!

    “不过少奶奶跟我那小子说了,让他给世子妃带个话儿,说——”杨嬷嬷窥探一下绮年的脸色,低声道,“少奶奶说,如莺的身契既然早就发还,如今也不能算是世子妃的丫鬟了。”这意思她听得懂,就是要处置如莺了。从前或者还顾忌着如莺是绮年的丫鬟,如今不管了。

    绮年低了低头,半晌才道:“嫂子说得是,她已经不算我的丫鬟了。”

    英国公府孙女的洗三办得很简单,对外的说法当然是国丧期间一切从简云云,至于实际原因——没人去问。

    吴家、严家做为亲戚自然也要上门,就连颜氏也硬撑着过来了,进门见国公府里没多少喜气,脸色就有些不大好看。

    绮年带的贺礼是一套赤金的小手镯脚镯,样式中规中矩,并不出彩。这种东西,亲戚朋友恐怕会送一堆,孩子哪里戴得过来?与其做得精致花哨,还不如实在点,将来手头不方便了,铰了拿出去就能换银子,也不心疼。

    不过颜氏显然不这么想,看见如鸳捧出来的东西,脸色更阴沉。今儿英国公府里客人不多,阮家那边的亲戚基本上不见人,只有阮盼带着儿子回来了。颜氏当然不好对阮家人说什么,瞥了一眼绮年的礼物,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声:“这镯子倒不花哨。”

    绮年置之不理,把东西送上就去看孩子了。小婴儿抱在乳娘怀里,看起来比品姐儿出生时还小一些,头发稀稀的不是很有精神的样子。再看乔连波,脸色苍白,眼圈还有些肿。郑氏心直口快地道:“外甥女儿,你这眼睛怎么了?月子里,可千万是不能哭的,不然哭坏了眼睛是一辈子的事。”

    颜氏沉下脸:“这说的是什么话!不盼着连波好,专说这些丧气话。”

    郑氏一片好心被当成驴肝肺,后悔自己不该心软说话,愤愤然被李氏拉过去跟绮年说话去了。张沁忙过来给她轻轻捏着肩,低声道:“老太太年纪长了,母亲别生气。”

    郑氏的确觉得颜氏是年纪越大越糊涂,哼了一声道:“我理会得。”觉得这儿媳虽然肚子没动静,却委实是孝顺的,不由得拉下她手道,“这是外头,又不用立规矩,你也坐着。”吴知雪定下了山东的亲事,只待国丧一满就要嫁到外头去,到时候家里就剩下这个儿媳妇了。这么一想,顿时又觉得亲热了几分。

    绮年看得清楚,掩了嘴低声笑道:“瞧表嫂多孝顺,二舅母真有福气。”

    郑氏笑道:“可不是。你这嫂子就是老实,知道我年纪大了不爱看人哭哭啼啼的,不管遇到什么为难的事,在我眼前都笑嘻嘻的。”

    这话就是指桑骂槐了,幸而颜氏只顾着跟乔连波说话没有听见,乔连波倒是听见了,却不敢吭声,只悄悄又红了眼圈。李氏看着不好,连忙将话岔开了,阮盼把成哥儿抱起来,笑道:“舅母,我们前头去罢,让二弟妹跟外祖母说说话,一会儿洗三也就开始了。”

    众人说说笑笑走了出去,只留下颜氏。门一关上,乔连波的眼泪就流了下来,唬得颜氏慌忙阻拦:“月子里可不能哭,要哭坏眼睛的!这是怎么了?”

    乔连波哭道:“外祖母,我怎就这样命苦,连儿子都生不出来……”

    颜氏劝慰道:“先花后果都是有的,你还年轻呢。”

    乔连波垂泪道:“可是二少爷和姨娘都不喜欢……”

    颜氏竖起眉毛:“哪个姨娘?是苏氏么?不过是个姨娘,还真把自己当正经婆婆了?你啊,就是太好性儿!”转头瞪着翡翠,“你们少奶奶好性儿,你怎么也不挡着?”

    翡翠低声道:“二少爷对小小姐也是喜欢的。”确切地说,只有苏姨娘唧唧歪歪,嫌不是个儿子。但乔连波自己见了苏姨娘都硬不起来,她不过一个丫鬟,还能做什么?

    乔连波哭道:“姨娘是二少爷的生母,她说的话,二少爷总是听的。还有二少爷的两个丫鬟,画眉也就罢了,黄莺那丫头——我想,我想让翡翠去伺候二少爷。”

    翡翠扑通就跪下了:“少奶奶,奴婢蠢笨,真的不会伺候。老太太,求老太太跟少奶奶说说,再给少奶奶添几个人罢。”

    这是不愿意了。颜氏也有几分犹豫,毕竟翡翠伺候了她五六年,尽心尽力,且她也答应了琥珀,替翡翠物色个厚道人家嫁过去。沉吟片刻道:“你身边也不能没人伺候,我叫你舅母在外头再给你挑两个人就是。”

    乔连波哭得更厉害了:“舅母连章儿的亲事都不愿管,哪里还会管我的事。翡翠你去伺候了少爷,我自然不会亏待你。”

    颜氏被她一哭心就软了,叹道:“这也是,翡翠是你的人,将来你们两个齐心,倒也胜似外头买来的不知底细。翡翠你也起来罢,回头我叫人送二百两银子来,也算是给你添添妆。”

    翡翠只觉得一颗心掉进了冰水里,哭道:“老太太——”忽听哇地一声,却是那孩子被声音扰得烦了,大哭起来,乳娘在外头站着,也不知该不该进来。

    乔连波抱了孩子也哭起来:“可怜的孩子,咱们娘儿两个都是命苦的人……”

    颜氏皱眉道:“胡说什么!英国公府的长孙女,哪里就命苦了!翡翠你快起来罢,把乳娘叫进来,姐儿多半是饿了。说起来,可起了名字?”

    翡翠木然站了起来,叫了乳娘进来。喂过了奶,前头洗三的东西也就准备好了,阮夫人笑嘻嘻过来,却见乔连波一脸泪痕,不由得眉头就皱了起来:“这又是怎么了?”自打生了孩子,这外甥女儿是日也哭夜也哭,如今外头这许多亲戚呢,幸而阮家的嫡支亲戚离得远,旁支的不常上门,今日都没有来,否则叫人看了怕还以为她这个婆婆虐待儿媳呢!

    乔连波忙收了泪,乳娘便把孩子抱去了前边。一众亲长们说着吉祥话往盆里扔小金锞子银锞子,孩子刚吃饱了奶,浸进水里,便摆着小手蹬着小腿哭起来,倒也颇有精神,只是哭声稍弱了些。

    颜氏心里始终不放心,捡着空儿将阮夫人拉到一边,沉着脸道:“那苏氏你也该好生拘着些,不过是个姨娘,怎么就叫她难为了连波?她可是你正经的儿媳妇!”

    阮夫人一颗心都系在阮盼和她的儿子身上,听了颜氏这话就冷笑道:“娘还是去跟连波丫头说这话罢,依我看,她眼里那苏氏比我这正经婆婆还尊重呢!我这里免了她晨昏定省,苏氏那里,她倒是隔三差五得去请个安呢。”

    “这是什么话!”颜氏听了就不喜欢,“连波年纪轻,又是刚嫁进来,免不了受欺负。你是这府里主母,一个妾室这许多年了也辖治不住?”

    阮夫人心里恼怒,只是不好跟母亲顶撞,沉着脸道:“怎么辖治?难不成让我把她卖出去?嫁进来的时候也不短了,如今连孩子都有了,还是只知道哭!娘你难道能管她一辈子不成?还是让我管她一辈子呢?盼儿在她这年纪是什么样子?真是烂泥——”硬生生把后半句话咽下去,起身径自去找阮盼说话了。

168、太子妃一举得男

    英国公府添了一个孙女的事,并未在京城里引起什么注意。这半年来别的官宦勋贵人家也有添儿添女的,同样没有引起什么动静,全京城的人眼睛都在盯着东宫,盯着太子妃的肚子呢。

    太子妃是六月十八生产的,比太医说的日子提前了十几天,据说是因为在花园中被洛承徽冲撞了才会提前生产。掌管宫务的吴惠良娣立刻叫人把洛承徽拖下去打了十板子扔进了最后头的偏殿看管起来,接着宣来太医,把东宫围了个水泄不通。

    生产从午后开始,不过一个时辰就生下来了,男孩!

    这是太子的嫡长子,皇帝的皇长孙!不只东宫欢喜,整座皇宫都轰动了,自然,有喜欢的,就有不喜欢的。

    “孩子如何?太子妃身子如何?”绮年比较担心这个,因为被冲撞而早产,谁知道会不会落下什么后遗症呢。

    周镇抚悠然地摇着扇子,嘿嘿一笑:“说是冲撞,其实就是洛承徽总惦记着自己没了的那一胎,在太子妃面前说话不恭敬,气到了太子妃罢了。”

    这话怎么听着不对劲儿呢?洛红怎么想且不去管,金国秀却绝不是那种自己有着身孕还会生气的人!绮年琢磨了一会儿,有些疑惑:“该不会——太医把生产的日期估错了吧?”瞅着周镇抚笑而不言,绮年心里猛地亮了一下——什么被冲撞了提前生产,金国秀本来就是那几日的产期。洛红自打上次落了胎,太子倒怜悯她,时常去她房里。只是这一回,她恐怕是不好翻身了。

    周镇抚漫不经心地道:“已经削了承徽的封号了。幸而皇孙无碍,否则她连小命都保不住。吴惠良娣在太子妃生产之后就去向皇后请罪,说自己掌管宫务不力,不过皇后念在她伺候太子妃辛苦的份上没有处分。”

    “宫里的事,听听也就罢了。”赵燕恒忽然开口,轻轻拍了拍绮年的手,“太子妃产下嫡长子,这是天大的喜事。有了这个孩子,等国丧期满,两位皇子是必然要出京就藩的。”

    绮年轻轻叹了口气。后宫多险,金国秀为了这一胎也不知策划了多久,一个嫡长子,等于在太子的位置上又加固了一颗钉子。如无大变,太子之位就是稳稳的了,至于今后——那至少是十年之后的事了。谁都不容易,路也都是自己选择的,至于最后能不能走到目的地,那就是各人的手段了。

    “周大人今儿还在舍下用饭吧,我去准备几样菜?”太子妃生儿子这么大的事,周镇抚想必也没少在宫里盯着,这会儿出了宫就跑来郡王府,也辛苦了。

    周镇抚咧嘴一笑,正要说话,白露端着茶进来了。周镇抚接了茶且不喝,却笑向绮年道:“世子妃,这茶里不会加把盐吧?”

    “周大人慎言!”绮年拉下脸,“白露断不会做这样没规矩的事。周大人再诋毁郡王府的丫鬟,今儿晚上的菜会不会加把盐可就说不准了。”这个周镇抚也真是滚刀肉一块,这嬉皮笑脸的模样恐怕这辈子也是改不了了。

    若是换了从前,白露少不得要狠狠剜周镇抚一眼,只是从上回绮年跟她说了那些话之后,她倒觉得周镇抚可怜了。尤其想到周镇抚倾心清明,清明却弃了他进宫,如今还落了个青灯古佛的下场,有几分唏嘘之外,还觉得有些同病相怜。拿了茶盘轻声道:“这茶里绝没加什么别的东西,周大人请放心用罢。”低头出去了。

    周镇抚倒愣了一下,看着绮年眨巴眨巴眼。绮年偷偷翻个白眼:“世子跟周大人说话,我去厨房瞧瞧。”听见金国秀母子平安,吴知霞也没什么事,她就放心了。

    “哎!”周镇抚赶紧叫了一声,“来过几次,还没见过侄女呢,世子妃不抱来瞧瞧?”

    赵燕恒立刻翻了他一眼:“瞧什么瞧!瞧你这灰头土脸的样儿,别弄脏了我女儿!真要瞧,下次干净些再来。”他每次回来都是先洗了手脸换了家常衣裳才去抱女儿的,绮年在卫生问题上很严格,毕竟这年代医疗条件不行,不可掉以轻心。

    绮年在门外悄悄笑了笑,去小厨房了。

    皇长孙出生,举国都得欢庆。因为还在国丧之内,无论洗三还是满月,太子自然都说从简,最后决定洗三就宫里几位高位的嫔妃参与;满月宴也并未大办,但郡王府做为皇室血脉,却是必须进宫道贺的。

    东宫地方不大,因此满月宴是在皇后宫中举行的。金国秀抱着裹在大红襁褓里的皇长孙,含笑坐在席间。大约这次生了儿子她终于放松了下来,月子坐得委实不错,人都白胖了些,衬着身上杏黄色衫子,那种清淡如菊花般的气质少了几分,却多了几分雍荣。

    皇后满脸笑容。今日她没穿那明黄的正装,只随便穿了件浅碧色宫装,可是精神焕发的模样是压都压不住,把旁边穿湖蓝宫装的郑贵妃硬生生压了下去。

    绮年跟着秦王妃送上皇长孙的满月礼,皇后顺手就把秦王妃拉到自己身边坐下,又指了绮年坐到吴知霞下手:“你们姐妹也说说话儿。”

    绮年仔细打量一下吴知霞,确定她气色不错,才放了心,低声道:“这回的事——太子不曾责怪你吧?”洛红的事,太子是绝对不会知道实情的,那只有吴知霞来背这个黑锅了。虽然说她的错也不大——谁知道洛红会不老实呆在自己屋里,又谁知道她竟然一直对太子妃心怀怨恨出语不恭呢?但不管怎么说,太子妃把东宫宫务都交给她,她就得负责。

    吴知霞轻轻摇了摇头:“这宫务我本也不想要,爹娘对我说的话都是对的,如今有了嫡长子,我若能生个儿子,将来安分过日子是足够了。”只是想到二皇子和三皇子,口气就不那么确定了。

    绮年多少也能猜到点她的心事,但既然嫁入皇家,这种事怎么可能避免得了。瞧着由乳娘服侍着乖乖坐在一边的三郡主,已经让皇上赐名叫赵成珊的小丫头,笑道:“有这么可爱的女儿也尽够了的。”

    吴知霞看着赵成珊,嘴角也不由得弯了起来,嘴里还要假意抱怨一下:“就是太顽皮。到了众人面前总是乖乖的,谁都说她好,背后就恨不得上房揭瓦,连她二姐姐都要欺负。”

    二姐姐就是金国秀生的第二个女儿赵成珂,只比赵成珊大一个时辰,据说是三位郡主里最老实安静的。吴知霞说这话,绮年就知道金国秀在这上头确实是厚道的,对三个孩子应该是差不多,否则怎么容得赵成珊这样顽皮呢。

    表姐妹两个在这里说着私房话,那边永安侯夫人带着公主也进宫了,还带了最小的儿子来。这么一来皇后就更高兴了,抱了外孙子亲热一番,又问永安侯夫人:“烨儿的儿子怎不带来?”

    这话自然并不是真心的,但能问一句就是皇后的亲热,永安侯夫人笑道:“那个小子顽皮,可不如这个懂事,怕进宫冲撞了娘娘。”

    皇后听了也笑:“那个还小呢,男孩子哪有不顽皮的,回头有空儿一定抱进来叫我瞧瞧。”说着,少不了又有凑趣的嫔妃们大加夸赞一番,引得皇后更加高兴。

    郑贵妃脸上始终保持着得体的笑容,可是这种挤出来的笑容实在吃力,笑得她脸都僵了,实在不愿听身边的小嫔妃们恭维皇后的话,便转头对太子妃笑道:“明年就是春闱,显国公世子可下场么?这亲事早就订下了,孔家姑娘也有十七八岁了吧?”

    太后虽然去了,但皇上并没有禁考试,今年的秋闱明年的春闱都是按时的。金国廷已经被正式请封了显国公世子,但他说不考上武进士不成亲,所以一拖就是好几年。

    金国秀闻言便欠身笑道:“贵妃娘娘还惦记着他呢,明年是一定要下场的,再不得中祖父就要揍他呢。”显国公老当益壮,如今一般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也不一定是他对手,说要揍孙子,那是真揍!

    说到成亲的事,太后这一去真是耽搁了不少亲事,就是嫔妃们的娘家也少不了有嫁娶之事,顿时说得热闹起来。渐渐就有人将话题说到了郡王府:“贵府二姑娘的亲事已经定了,三公子如何?”

    秦王妃正跟皇后说话,闻言笑了笑:“这都是缘分,平儿高不成低不就的,倒怕耽搁了人家姑娘。”

    郑贵妃在一旁含笑道:“瞧郡王妃说的,郡王爷的嫡子,又是个聪慧的,哪家的姑娘叫郡王妃这样担心?”

    秦王妃也含笑回道:“不过是我这边的一点想法,一厢情愿罢了。”

    绮年心里咯噔一下,觉得似乎有些不妙。果然有个小嫔妃便笑道:“今日皇后娘娘在呢,郡王妃看好了哪家姑娘,请皇后娘娘赐婚就是了。”

    绮年扫了一眼那小嫔妃,方才也是围着奉承皇后的。她这话其实真心是在捧皇后,太后去了,皇后就是这后宫第一人,只要她下道懿旨就没人敢不尊。可是这吹捧确实有些拙劣,一下子就把皇后推得骑虎难下。果然皇后眼皮子跳了跳,轻咳了一声:“这姻缘自有天定,三公子又是个好的,自然会得好姻缘。”

    小嫔妃也觉得自己这马屁似乎皇后并不怎么愿意收,赶紧闭了嘴。郑贵妃却笑道:“天是什么?不就是皇上么?娘娘是皇上的妻子,下一道懿旨那也是天大的福气了。到底是哪家的姑娘?郡王妃可别把这机会错过了,还不快沾沾娘娘的福气呢。”

    秦王妃忙笑道:“若能得皇后娘娘赐婚,自然是平儿的福气,若那家不嫌弃平儿,臣妇少不得厚着脸皮来求娘娘一道谕旨的。”

    郑贵妃似笑非笑地道:“听说郡王府是瞧中了柳家的逢碧姑娘?”

    皇后登时沉了脸:“未出阁的姑娘岂是让人这样议论的?郡王妃尚且没说什么,贵妃怎的就嚼说开了?”这样一说出来,若秦王妃没看中柳逢碧,传出去这话可就好说不好听了,搞不好把柳家得罪了也是有的。

    郑贵妃笑道:“是我糊涂了,只不过瞧着今儿没有外人,所以有些口没遮拦了。我自罚一杯。”端起酒杯饮了下去。

    这一下皇后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说了几句不可传出去的话。但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这么多人在这儿,要想不传出去简直是做梦。

    绮年端着酒杯琢磨了一下。郑贵妃这到底是啥意思?难道说,她是怕秦王妃跟她抢柳雪?她到现在都还想着把柳家归到自己儿子这一边来?

    一场满月宴,虽然因为郑贵妃的“失言”有点儿扫兴,但到底还是挺热闹的。很自然的,满月宴后没几日,郡王府有意求娶柳逢碧的话也就传了出去。不过这件事对秦王妃来说倒也没什么损失,因为她本就是想提这门亲事的,而柳家也有意,因此这话一传出去,倒是促进了定亲的进程。

    中秋十五,合家团圆。因为国丧,皇帝今年不在宫中设宴,郡王府难得能大家一起在天色刚黑的时候就坐下来开宴赏月了。

    秦王妃格外喜悦,喝过三杯酒就含笑向昀郡王道:“再有几个月国丧就满了,我看六礼之类的,还是赶在这几个月送过去罢。再往后又要过年了,还有好儿要出嫁,怕是忙不过来。”前几日她已经亲自去柳家换了庚帖合了八字,可以下聘了。

    赵燕恒和赵燕和少不了端了酒恭喜赵燕平,赵燕平酒是喝了,笑容却不是很起劲。柳总兵虽好,但柳大爷略差了些,而且——柳逢碧实在算不得十分美貌。

    秦王妃说得兴兴头头的,讲到柳夫人如何疼爱柳逢碧,柳大爷也要升官了之类的话,眼角余光就往绮年脸上扫了几遍。绮年只当没看见,转头调侃赵燕好去了。赵燕恒跟赵燕平喝了杯酒便笑道:“明年是春闱,三弟正该下场了,这成亲的日子想来也在春闱的日子后头,大登科后小登科,可是人间美事。”

    一句话就把秦王妃的脸色拉黑了。绮年跟赵燕好说着话,眼角余光也瞥着秦王妃,险些笑出来。秦王妃尴尬之极,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倒是昀郡王缓缓道:“我看,平儿明年不必下场了。原本让你下场也是为了看看你的学问,如今都说勋贵子弟不与寒门子弟争,你好生准备着皇上那边,明年三四月份也要考校的,到时候去宫里作个侍卫也好。”

    秦王妃登时大喜。宫中侍卫有一部分的名额就是给勋贵子弟们的,未必他们弓马上就有多娴熟出色,不过是表示一下皇帝给亲贵们的体面罢了。只是这名额不多,人人都盯着,但昀郡王既这样说了,就是肯替赵燕平去说说话,那多半是能到手的。忙向赵燕平道:“还不多谢你父王?到底是你父王心疼你。”

    赵燕平连忙就要起身,却被昀郡王抬手止住了,道:“如今你们的终身大事都已定下,等明年好儿出嫁,平儿娶妻,全都成了家,好生过日子才是。”

    众人一起应诺,昀郡王又看了绮年一眼:“这备六礼的事,周氏要多费心了。”

    绮年连忙站起来道:“是。三弟的亲事,儿媳决不敢怠慢的。”她一边说,一边已经能够预见到要被秦王妃挑三拣四了,琢磨一下又加了一句,“只是儿媳进府的日子也不算长,没做过这些,究竟是按什么例,还请父王给个示下。”

    果然,一句话还没说完呢,秦王妃已经从鼻子里嗤了一声出来:“你是怎么嫁进来的,自己都不知道吗?事事都要你父王操心,这家究竟是谁管呢?”

    绮年瞥了她一眼,秦王妃这意思是说赵燕平要跟赵燕恒持平吗?

    “那个儿媳倒是知道些的,只是这里头有些规制,若换了三弟,儿媳实在不知道该按什么规制来。”

    规制这东西很奇妙的。比方说公主出嫁,嫁妆是一百二十八抬,那你身份没有公主高,哪怕家里的钱比皇帝还多,也不能超过这个数。你想多陪嫁,哪怕把每一抬做得跟房子一样大也没人管你,但就是不能超过一百二十八抬!

    再比如说,秦王妃可戴七尾凤钗,绮年这个世子妃就只能戴五尾的。哪怕今儿整个郡王府死得只剩下她和赵燕恒,这郡王位铁板钉钉是赵燕恒的,只要宗人府那边还没改玉碟下金册,这七尾的凤钗你戴了就是违制,就是有罪。

    同理,赵燕平跟赵燕恒一样都是嫡子,论起母家来还高贵些,但是因为你没有世子的封号,有些东西世子能用你就不行。倘若他是大长公主的儿子,还可以往公主之子的标准上靠,偏偏他又只是大长公主的外孙而已。

    昀郡王微微点头,秦王妃连忙抢在前头道:“王爷,柳总兵可是两广总兵,给柳家下聘,若寒酸了只怕是要得罪人的。”

    昀郡王淡淡道:“便是比世子的规制低,也跟寒酸二字沾不上边。且柳家是有规矩的人家,断不会如此。”略一思忖便道,“世子成亲是公中五万银子下聘,平儿就四万罢。”他不说恒儿却说世子,这里头的意思就很明白了。

    秦王妃忿忿低头咬牙,那边魏侧妃也眼红起来。赵燕和当初可只有两万呢。更何况赵燕平将来还有秦王妃的陪嫁,更是赵燕和没法比的。

    就因为这下聘的事,本来是喜事,倒闹得这顿团圆饭吃得不舒服了。秦王妃一肚子的气,又生出主意来:“眼看着快到年尾了,又是国丧期满得进宫叩拜,又是平儿下聘,又是好儿要出嫁,又是过年,怕世子妃忙不过来,不如叫采儿帮着罢。”

    秦采一听这话就头大,赶紧起身道:“儿媳愚笨,管家是不成的,替大嫂打个下手,管管针线上做新衣或是调配人手打扫房屋之类的事还勉强。”

    魏侧妃本听了秦王妃的话正在暗喜,便听秦采说出这么一番泄气的话来,顿时气个半死。过年的新衣,主子们都是到外头有名的绣坊上去叫人来做的,家里的针线房管的是家常衣裳和下人们的衣裳,并没多少油水和权势,那打扫房屋就更不必说了,纯粹是个出力的活。

    绮年忙笑道:“二弟妹是最仔细的人——”本想说让她帮着多做些,但看秦采满眼的无奈,话到嘴边又转了,“这些事瞧着琐碎,其实十分要紧,若二弟妹能帮忙就太好了。”

    魏侧妃一句恶言已经到嘴边了,死死压下去。秦王妃嗤笑道:“世子妃倒是大方,看着是琐碎活计就都交给采儿了。”

    绮年笑而不答,昀郡王重重咳嗽了一声,秦王妃后头的话又咽了下去。昀郡王面无表情地扫了众人一眼,淡淡道:“露水上来了,都早些回去歇着罢。”起身先走了。

    秦王妃一肚子的气,扶了魏紫的手回丹园去,回了屋子便问:“那香薰球的事你可打听明白了?”

    魏紫连忙道:“奴婢一直在打听,但——”瞥了一眼身边的豆绿,豆绿识相地退出去了,魏紫才小声道,“奴婢试探着问过世子妃身边的丫鬟,只知道那确实是只有一对儿,可是如今世子妃不戴那个,究竟手里有几个奴婢也不知道……”她瞥一眼秦王妃铁青的脸,连忙补充道,“不过奴婢打听到,当初阮二少奶奶不是世子妃的表妹么,当初那落水的事儿她也掺在里头,还有个嬷嬷是因为这件事被卖了出去。奴婢已经叫人去打听那嬷嬷的下落,估摸着这几日就有消息了。”

    这主仆两个一直在屋里说到三更天,魏紫伺候秦王妃躺下,这才蹑手蹑脚退出去,对外屋的豆绿低声道:“守好了夜,王妃今日喝了几杯酒,若要茶要水,你莫睡死了。”

    豆绿老老实实地点头,等魏紫走了,心里默默把刚听到的几个关键字重复了一遍,这才闭上了眼睛。

169、借婚宴布网张罗

    从中秋节过后,绮年果然就忙了个不亦乐乎。九月末郡王府跟柳总兵府上下了定,并且商定了明年四月的婚期,比赵燕好出嫁晚一个月。至于准备定礼的过程中秦王妃挑的毛病那就不必说了,天幸这是她自己儿子的亲事,随她怎么挑刺,总还不敢把事情搞砸。

    总之既然成功下定了,那过程绮年就不去回想了,省得给自己添堵,不过她颇有些庆幸赵燕好的婚期在赵燕平之前,这样至少可以保证秦王妃不会去给赵燕好搅局。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总觉得自打上回赵燕妤跟阮麒闹过那么一场之后,秦王妃对她是越来越不假词色。如果不是自己确实手里的香薰球两个都是原装货,恐怕真会以为那夫妻两个的争吵与她有关了。

    十一月,太后国丧已满,全国脱孝,顿时被耽搁了成亲的男男女女们纷纷办起了喜事,绮年看着送来的请帖,颇有种上辈子在十一长假里拿到一叠红色罚款单的感觉。

    因为时近年关,除了年纪实在不能再拖的几家女儿急着出嫁之外,其余人家还是宁愿拖到明年再办喜事,哪怕大家都挤在一起,也比年关底下忙忙碌碌的体面些。因此翻翻拣拣,郡王府需要去喝喜酒的也只一家——东阳侯府秦家,二少爷秦岩的婚礼。

    秦岩的亲事,在一年前就应该已经举行了,但是女方那边推三阻四,一直拖到如今国丧期满,看秦家仍旧不肯主动退亲,实在拖无可拖,女儿年纪也不小了,这才终于嫁了过来。为了遮掩这事实,这边太后孝期才满,那边秦家就立刻大发请帖了,借此向京城中人表明,之前拖延婚期,只不过是因为国丧而已。如此一来,秦岩的面子不但挽回,还显出了女方家中对皇帝的忠心和对太后的哀悼。

    “世子妃,明天穿这套衣裳怎样?”如鹂兴致勃勃地找出一件桃红绣白梅花缎面的银鼠皮小袄,在绮年身上比来比去,“再穿那条湖绿色的金丝盘锦裙,戴那个赤金虫草头的镶珠步摇好不好?或者要那枝雕桅子花的白玉钗?”

    如鸳在一边接口道:“冬日里戴桅子花不相宜,还是戴虫草步摇吧,世子妃若嫌太艳了,就戴一对儿白玉的耳坠。”

    绮年有点好笑:“你们两个啊——”因为整整一年的国丧里不能穿艳色,如鹂早憋得不行,如今一出了丧期,立刻满心都只想着怎么把她的世子妃打扮得艳光四射才好。

    “我说你们两个别只忙活我——”绮年放下手里绣的小肚兜,“现在国丧已过,咱们院子也可以办喜事了。小满那边的嫁妆有小雪帮着,都备齐了,如鹂你的呢?”

    如鹂顿时红了脸,扭着身子小声道:“备——备什么嘛。”

    如鸳笑起来:“世子妃别担心,她早就把自己的嫁衣绣好了,盖头也只差一点儿,我帮着她再绣几方帕子什么的就——”她还没说完,如鹂就扑上来捂她的嘴,逗得旁边的如菱都笑弯了腰,掩着嘴道:“如鸳姐姐只顾着别人,自己也该操操心了吧?”

    这句话说得如鸳也红了脸:“小蹄子说什么呢!”

    如鹂乐了:“如菱说得好!世子妃你可得帮如鸳姐姐赶紧物色个人呢,她可是比我还大一点儿。”

    如鸳红着脸去撕她的嘴,两人在屋里闹成了一团。品姐儿在床上扒拉一个银制的九连环,瞧着这样的热闹也拍起小手来。绮年正笑着摇头,小满从屋外进来,脸色微沉,立时让如鸳和如鹂都停了下来:“姐姐可是有什么事?”

    小满一点头就走到绮年身边,低声道:“方才肖侧妃的丫鬟丁香在厨房外头遇着我,跟我说中秋节那天,王妃在丹园里说起过香薰球、阮二少奶奶,还有什么嬷嬷的话。”

    绮年眼睛微微眯了起来:“是豆绿听到的?”说起来豆绿也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她虽是秦王妃提拔起来的丫鬟,却一直并不跟秦王妃多么贴心。秦王妃派她去时常打听荷园的动静,她跟荷园的丫鬟丁香也就走得近。只是每次两人谈话之时,豆绿固然打听到了肖侧妃的事儿,也会透出秦王妃的消息给丁香。只不过她听进去的和说出来的,都不是什么至关紧要的事情,因此在丹园,她也一直没有得到重用,只是姚黄跟着赵燕妤陪嫁过去之后才顶了姚黄的位置。

    “是。”小满轻声道,“豆绿对丁香说,世子的庄子上有个人是她的远房表哥,当初家乡遭了蝗灾,大家都出外逃荒,这才失散的。”

    绮年若有所思:“她的意思,是想将来出去嫁给她的表哥。”如果这个表哥是秦王妃的人,她求秦王妃也就行了,偏偏这个表哥是在赵燕恒的庄子上。所以豆绿这些年来不肯得罪赵燕恒,对秦王妃一向敷衍,也是为了自己这个表哥。

    “王妃对豆绿如何?”

    小满皱眉想了想:“王妃对自己的丫鬟赏赐从来都是丰厚的,只要不做错了事,丹园的丫鬟算是个好差事,因此世子费了好些力气,也只在里头安□几个洒扫的小丫头。就是豆绿,这些年来送出来的消息也都是可有可无的。比如那次王妃想要拿着香薰球替世子定亲的事,她就没有透过半句口风。而且她每次都是只跟丁香说话,所以奴婢想,没准她开始只是替荷园传点消息,只是如今她应该也看出来了,荷园那边跟咱们院子是一条心的,所以……”就有事想求到赵燕恒面前了。

    如菱一直在旁边认真地听着,这时候忽然小声道:“这么说,奴婢倒想起一件事来。前些日子兰园有个丫鬟叫朱鹤的跟奴婢在院子里遇上,奴婢不是正给世子妃晾晒衣裳么,不知怎么就说起当初那香薰球来了。当时奴婢没在意,现在想来,朱鹤似乎一直想问奴婢,世子妃为什么一直没戴过那香薰球。”

    如鹂跳了起来:“这事你怎么不早跟世子妃说?”

    如菱脸羞得通红:“因为朱鹤说的话……她话里话外的都在说世子妃当初不过是阴差阳错,随便拿了个破香薰来冒充,其实根本不是太子妃的什么救命恩人……奴婢听着生气,就没禀给世子妃听。”

    绮年摆摆手止住如鹂:“这也不怪如菱。自打我嫁进郡王府,难听的话不只朱鹤说的这一句,就是你听了也不是句句都来说给我的。”这话说得如鹂也不好意思了,确实,她如果听见不好听的话,自然也不会说来让绮年烦心。

    “不过,朱鹤是兰园的人吧?她不是该跟魏侧妃一条心么?”

    小满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却是站在一边的白露悄声说:“朱鹤是石斛的妹妹吧?”

    “石斛?”绮年一挑眉,“就是上回御制酒器那事被发落的那个丫鬟?二少爷成亲那晚上,她跑去武园新房的?”当初她还以为石斛是魏王妃给赵燕和准备的通房呢,没想到最后被魏侧妃自己发落了。那么,朱鹤是因为这个恨上了魏侧妃,所以投靠了秦王妃?还是她怕魏侧妃最后也会发落她,所以另找个主子?

    小满连连点头:“石斛去了,本来朱鹤该是兰园最得用的,如今却是又提上来的一个丫鬟叫莲瓣的反而压过了她。”

    如鹂急道:“先不说这些,单说那个香薰球,为什么她们都问香薰球的事啊?”

    如鸳倒镇定些:“不管怎样,世子妃手里的香薰球是真的,自打收回来之后我都仔细看过了,绝对没错的。”

    “是的,这两个都是真的。既然是这样,我们就不怕,只管看看她们想干什么就是了。”绮年点点头,这会儿她倒已经猜到一点端倪了,只是天色已晚,没有时间让她去找阮麒问一下。可是她有些疑惑,这事若真的掀出来,赵燕妤要怎么办?丈夫跟别的女人有私情,她很有面子吗?

    因为有了这么件事,如鸳如鹂都没睡好,第二天早晨起来两个人都顶着黑眼圈来伺候,看得赵燕恒倒笑了:“这两个丫头比你还着急。”

    绮年让如鸳梳着头,从镜子里白了他一眼:“她们胆子小嘛,没有经过事,哪有世子大人那么沉稳呢?”昨夜她已经把香薰球的事跟赵燕恒说了,夫妻两个反复确认了香薰球是真之后,决定静观其变,不过从今日开始,绮年再出门就要多带几个人加强保护了。

    “世子大人就没有什么暗卫之类的可以给我?那种来无影去无踪,什么消息都能打听来的?”绮年从妆盒里挑了一对白玉蝴蝶坠挂在耳朵上,一边开了个玩笑,“那样我就可以制敌先机,百战不殆了。”

    赵燕恒失笑:“哪有这样的暗卫?还什么来无影去无踪,你说的是神仙还是妖鬼?若真有这种人,这世上还有人能安心睡觉么?”

    绮年叹口气,撅了撅嘴。果然小说就是小说,那种能够随时随地料敌先机运筹帷幄的角色只有在故事里才能存在啊。而她呢,只能拿着这对香薰球反复检验,确定手里这个是原装货,然后就只好等着别人出招了,听起来好没用啊!

    赵燕恒看着她的神色笑起来,走过来捏了捏她撅起的嘴唇:“能挂油瓶了呢,怎么像品儿似的?”

    品姐儿正好由乳娘抱着进来,听见父亲这话就咯咯笑起来,拍着小手叫道:“挂油瓶,娘挂油瓶!”

    绮年顺手在她的小屁股上打了一下:“教你别的记不住,这句倒记住了。”平日里品姐儿若撅了嘴,她就说她是挂油瓶,想不到这小丫头活学活用的,在这儿等着嘲笑她呢。

    赵燕恒把女儿抱过去,在怀里颠着笑道:“是啊,你娘挂油瓶,品儿也挂一个给爹爹看。”

    品姐儿马上把小嘴巴翘得高高的,气得绮年哭不得笑不得:“什么好的,还教着她呢!嘴巴翘多了就不漂亮了。”

    品姐儿听得出母亲并不是真的发怒,不但嘻嘻笑了一声,还故意的把嘴巴又翘得高些,对着母亲倾了倾身体。绮年恨得站起来就在她的小脸上轻轻捏了一把:“小捣蛋!”这小丫头刚生下来那几个月多安静,怎么越长大越调皮了。

    赵燕恒一手抱着女儿,一手揽着妻子的肩头,看着两人打闹,脸上的笑容压也压不住,低声道:“放心,不管有什么事,我们都是一起来担。”

    为了撑场面,东阳侯府今日的亲事规模不小。老东阳侯的27个月孝期已满,府中脱白挂红,甚至还在花园中的花木上扎上了栩栩如生的绢花纸花,十分热闹。更是在京中广撒请帖,差不多的勋贵官宦人家都有人到了。

    秦王妃是秦家的女儿,今日是以小姑的身份来帮忙的,秦家两房的几个儿媳,再加上绮年和秦采,一起来招呼客人。

    许茂云和韩夫人许夫人是一起进门的,才进来就看见了绮年,脸上马上露出了笑容,加快脚步走了两步,才想起母亲和婆婆都在身边,连忙又放慢了脚步。韩夫人笑着摇了摇头:“等入了座,你就去跟绮儿说话罢。”

    许茂云偷偷吐吐舌头,抱住韩夫人的手臂嘻嘻笑道:“不,我陪着母亲。”另一只手又捞住许夫人的手,“还要陪着娘。”

    绮年过来引她们入座,故意酸溜溜地说:“韩少奶奶可真是好福气,一边是母亲,一边是娘,啧啧啧——真是羡慕死人了。就是不知韩少奶奶今年芳龄啊?怎么这么大的人还学小孩子撒娇呢?”

    许茂云脸上飞红一片,伸手就要来掐绮年,忽然听见旁边有人阴阳怪气地道:“福气太大不是好事,也得看自己承不承得起,若是福气太大,压得连孩子都生不出,那倒不知道是福还是祸了。”

    绮年听见这声音就觉得讨厌。就连赵燕妤也知道在人多的地方装装样子,这个郑瑾怎么就不知道呢?还是她如今在苏家说一不二,就以为到处都可以横着走了?绮年眼梢都不扫那结伴而来的姑嫂俩一眼,笑着对许茂云道:“俗话说得好,有福之人不用忙,无福之人忙断肠,你呀,就等着瞧吧,可别跟某些人似的,三天两头的折腾,刚折腾出点东西来就忙不迭地四处显摆,骨头都没有四两轻。结果折了自己的福,后头就是一场空了。”

    郑瑾料不到绮年居然会这样的尖刻,气得脸都红了。她自打生了个儿子之后在苏家固然是横着走,可是苏锐也就极少进她的房了,再加上遇了国丧,更是名正言顺地不跟她亲近了,若长久下去,后头可不真是别想再生孩子了么。

    张淳眼看小姑吃亏,马上回嘴道:“儿子自然比女儿好,有些人自己还没生儿子呢,倒有脸说别人。”

    话音刚落,那边永安侯夫人带着阮盼已经由秦采领着进来了,永安侯夫人在贵妇圈子里自有地位,郑瑾在她面前也不敢放肆,规规矩矩见了礼。阮盼也行了平礼,便含笑对张淳道:“郑少夫人成亲时候也不久了,几时给恒山伯府添点喜气呢?”

    许茂云猛地把脸扭过去,免得自己笑出声来。阮盼的意思等于是说:你自己啥都没生出来,还有脸说别人呢?

    张淳的脸顿时也胀得通红。阮盼看着笑得一脸温和,说的话也是关心的话,可是跟刚才她自己讽刺绮年的话对照起来一听,就格外刺耳了:“孟少奶奶真是——真是好表姐。”她怎么就忘记了,阮盼跟周绮年有这层关系,还真当方才的见礼都是客客气气呢。

    阮盼微微一笑:“郑少夫人夸奖了,不敢当。”回头去扶着永安侯夫人,“这里有个台阶,母亲当心。”妇孝姑慈地径自进去了。

    张淳气个半死。可是她在娘家并没有阮盼这样的姐妹,大房和二房的关系始终有些尴尬,更不要说如今她的娘家嫂子是绮年的闺中好友,娘家姐妹又是绮年的表嫂,无形之中等于跟娘家人都划出一条线来了。偏偏张二太太是个寡妇又不好出门,但凡出来交际,别指望会有娘家人像阮盼一样替她出来撑腰。

    门口众人这小小交锋虽然是刀来剑往的,但也不过是几句话的事儿,喜宴上宾客流水一样地进,转瞬这点儿小事也就烟消云散了。绮年送进一拨客人又到门口相迎,便见阮夫人带着赵燕妤和乔连波来了。只是两人看起来都病怏怏的模样,若不是敷了脂粉就能看出面色苍白了。

    秦采跟赵燕妤是表姊妹,打小儿感情也还不错,看了不由得皱起眉悄声问:“表妹脸色不好,这是怎么了?”

    赵燕妤苦着脸道:“别提了,也不知吃了什么,昨儿晚上闹肚子。”

    秦采埋怨道:“既病了就在家里好生歇着才是,这样大冷天出来,灌了风可又要肚子疼。”

    阮夫人笑道:“这是她表哥成亲,怎么好不到?如今来也来了,也不用什么规矩,若是身子不适就去歇一歇,既然你外祖家,倒也不用那么拘束。”

    秦采连忙道谢:“表妹真是有福气,国公夫人这样的疼你。”

    赵燕妤心里暗想疼什么疼,阮夫人心里疼的只是阮盼一个,对两个儿媳都是淡淡的,支开了自己她也好去跟阮盼尽情地说话不是?若真论起来,乔连波是她的外甥女儿,倒是比自己还亲近点呢。不过这些话说出来既没意思,她也不稀罕阮夫人真跟她妇孝姑慈,当即顺水推舟地谢了阮夫人,一溜烟找秦王妃去了。

    这里绮年刚刚在外头接了李氏和郑氏,彼此过来见礼,看看乔连波脸上没半点血色,李氏还是道:“外甥女儿瞧着脸色不大好,可是生产之后一直没补过来么?该熬些燕窝红枣莲子喝一喝,倒胜过吃药。”乔连波生产之后,颜氏往国公府送了不少补药去,但李氏总觉得年纪轻轻的,若是没大病,药补不如食补。

    乔连波低头道:“是,谢谢舅母关切,姨母每日都叫小厨房送燕窝粥来的。”英国公府富贵泼天,什么燕窝人参简直是应有尽有,从来也不少她吃,只是不见什么起色。

    绮年从头到脚打量了一下乔连波。别人都是坐完月子之后圆润了不少,乔连波却好像一两肉也没长出来,脸还是那样小得巴掌似的,腰细得仿佛风一吹就要折了。冬日穿的衣裳本来是厚的,乔连波又怕冷似地穿了件里外发烧的白狐皮袄,下头是银红色灰鼠皮里子的盘锦裙,可也看起来跟柳条儿似的。她头发本来有些发黄,如今血气不足就更缺少光泽,虽然抹了头油又戴了晶莹剔透的翡翠钗子也掩不住,反而显得那些贵重首饰喧宾夺主。绮年就是不懂医,也看得出来乔连波这月子肯定是没坐好,再想想洗三的时候她眼泪汪汪的模样,不由得摇了摇头:“表妹还是要放宽心才好。表妹的孩子也几个月大了,正是好玩的时候呢,看着孩子还有什么不开心的?”

    乔连波还没说话眼圈就又有点儿红了,好歹还记得这是在别人的喜宴上,硬生生又把眼泪咽回去了,低声道:“表姐说的是。”她不由自主地悄悄观察着绮年。一样是生了个女儿,绮年却是精神焕发笑容满面。如今外头都说秦王妃跟世子并不和睦,想必对她这个儿媳也不会太好,可她怎么就能这样的开心呢?必然是夫君待她好吧?说来说去,还是她有福气,遇上了郡王世子那样的好夫君……

    大厅里不久就坐满了人,吉时将至,就听外头鞭炮声响起来了。秦岩的妻子姓朱,因朱大人是在外任上的,朱氏进京后就跟母亲租了一处小院做出嫁之地,自然也就没有什么亲戚拦门之类,连嫁妆也是提前送进秦家的,故而今日顺顺当当就把人接了过来。

    朱氏是南方人,身材娇小,顶着重重的凤冠更显得不胜重负了。东阳侯夫人坐在上头,看着秦岩牵着红绸将新娘带到她和东阳侯面前跪拜,心里不知是个什么滋味。一方面这亲事若不结就是被朱家打了脸,可是如今虽然是结了,想想朱氏可能并不情愿嫁进来,这样的儿媳如何跟自己一条心?再看秦岩神色木然,并没有半点儿新郎的喜气。东阳侯夫人也是当娘的,如何不知道儿子并不喜欢这个媳妇?如此一来,心里就更难受了。

    但不管怎样,拜堂还是很快完成了,新人入洞房后,喝过了合卺酒新郎就出来给客人敬酒,喜宴也就开始了。

    绮年也坐下来陪了几杯酒。席间丫鬟们来来往往地添菜上酒,绮年刚端起一杯茶,就有个小丫鬟过来上菜,轻轻碰到了她的手肘,顿时半杯茶都泼了出来,正好泼在旁边秦采的裙子上。刚倒出来的茶水滚烫,秦采不由得失声轻叫了一声,连忙站了起来。

    秦王妃脸色一沉:“这是怎么搞的?一杯茶都端不住!采儿可烫伤了?快去后头换下来,叫人送烫伤药来。”

    秦采抖着裙子道:“衣裳厚,想来没伤到的,我去换一件就是了。”

    绮年扶着她道:“我陪你去。”不管怎么说人都是她烫着的。不过她一边说一边用目光去寻找刚才上菜的那个小丫鬟,却见那丫鬟一溜烟地跑出去了。

    秦王妃看着这妯娌两个一起出去,冷冷笑了笑,转向身边的赵燕妤道:“方才酒吃得急了,头有些晕。你不是身子也不舒服么?陪娘到后头去歇歇罢。”

170、真假香薰闹喜宴

    东阳侯府是秦采的娘家,自然十分熟悉。引路的丫鬟笑道:“姑奶奶原来的院子已是挪出来给别人了,还是去旁边齐芳阁更衣可好?那里离得也近。一会儿等银杏给您取了衣裳来,奴婢去拿烫伤药。”

    秦采认得这丫鬟是东阳侯夫人身边的大丫鬟银月,便点了点头:“其实衣裳穿得厚,也并没烫着哪里。”

    银月瞥了绮年一眼,笑道:“那茶水是新斟上来的,滚烫滚烫,姑奶奶可别不当回事儿,还是抹些药的好。”

    绮年知道这话是说给她听的,不过这会儿她也没必要计较什么,点头向秦采道:“弟妹还是抹点药吧,就是没烫伤也舒服一些。怪我当时手不稳,被人一碰就把茶泼了。”

    银月笑了一声:“世子妃说的是,都怪有人碰了世子妃,幸而没有烫到世子妃呢。”这话听起来也没什么不对,可是让这丫头抑扬顿挫地说出来,好像是说绮年泼茶也不泼到自己身上,故意泼到了秦采身上似的。

    “这是万幸。”秦采听出来不对劲,沉下了脸,“到底是谁碰了世子妃?幸而是泼到我身上,若泼的是别家夫人小姐,那丫头这会儿只怕已经被拉下去打死了!”

    银月不敢再说话,低头引着秦采到了齐芳阁,开了一间房门请秦采进去更衣,转头笑向绮年道:“姑奶奶更衣搽药也得有一会子,世子妃去旁边房里坐坐可好?”

    绮年这一路走过来都是小心翼翼的,怎么肯离开秦采自己进房里去,淡淡道:“我就在旁边厢房里等着便是。”只隔一层板壁,但有动静彼此也听得见。这种更衣等人的把戏实在太多了,她自己都在小说里写过呢——什么房里烧点闷香啦催情香啦,然后引个男人来。就像她这种身份,都用不着真跟人有点什么,只要让人看见她跟个男人独处就够麻烦了。

    银月为难道:“齐芳阁这边不常用,如今只这一间房里生了火盆,旁边厢房里太冷,世子妃还是去那边轩里坐坐罢。”

    —一看便道:“果然如此!这个假的里头没有!”许夫人更道,“这假的上头有被摔过的痕迹,这里便是方才郡王妃摔下时在地上磕出的痕迹,由此可见,并没有人将其偷换。”

    一片窃窃私语之中,绮年将目光转向脸色发白的东阳侯夫人,不紧不慢地道:“夫人,现下该你给我个解释了,为何这李成能在不当值的时候跑到内院来,为何他身上会有这个假物,为何贵府给我带路的丫鬟银月想将我引入梅林之中,未果之后又管自扔下我跑了?夫人如果不知道,我看,还是请京兆尹来查查这案子吧。”

    顿时,在场众人哗地乱了,所有的目光全部投向了东阳侯夫人,看得她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绮年冷笑着转开目光,忽然看见阮麒不知什么时候也站在远处,正脸色惨白地看着这边。

171、郡王府兄弟分家

    前头乱起来的时候,赵燕妤正无聊地倚着罗汉床,翻着一本游记。小腹还在不时地丝丝作痛,幸而不像昨夜一般泻个没完了。方才秦王妃将她埋怨了一顿不小心自己的身子,又把身边的丫鬟训了一顿,就到前头喜宴上去了,且叮嘱她不要再出去,一会儿叫姚黄炖了热汤羹来给她喝。

    赵燕妤自己也没什么要出去的意思。若不是东阳侯府是她的外家,不来礼数上不像样子,她真不想来。谁知道秦岩上回子是发什么疯,明明都是各有亲事,竟然跑到吴家去退了亲,幸而没牵连到她身上。万一今日秦岩看见了她又要再发一回疯可怎么办?还是躲着点的好。说起来秦岩对她是不错,可是东阳侯府怎么能跟英国公府相比。倘若阮麒能像秦岩一样对她死心塌地,那该多好?

    身边伺候的秋英看见赵燕妤把书摔了,心里就是一紧,正琢磨着如何找点事儿让赵燕妤高兴高兴,就见春卉从外头进来,脸上表情古怪,连忙向她使了个眼色,示意赵燕妤心情不好,别在这时候撞上去。

    可惜这个眼色没有逃过赵燕妤的眼睛,顿时立起眉毛:“你们两个眉来眼去的在做什么?”

    春卉心里也咯噔一跳,不过手里还捏着一张讨赵燕妤欢喜的牌,倒也不很害怕,上前一步赔笑道:“县主不知道,现下外头闹得可厉害呢。听说抓住了一个偷偷潜进来跟人私会的侍卫。”

    赵燕妤眉头一皱:“什么污糟事也拿到我面前来说,我看你是皮痒了!”

    春卉连忙道:“可是那侍卫口口声声说来私会的人是世子妃呢!”

    “谁?”赵燕妤眼睛一亮,怀疑自己听错了。

    “是世子妃呀!”春卉见自己的消息吸引了赵燕妤,心里松了口气,连忙细细说明,“那侍卫拿出了世子妃陪嫁的香薰球,跟当初世子得的那个是一对儿,原来他们早在成都的时候就是青梅竹马了。”

    她说得有些语无伦次,但赵燕妤却听明白了,顿时一跃而起:“走!快去看看!今儿我那位大哥也在吧?看看他娶了这么个世子妃,以后还能不能走得出门去!”

    秋英讷讷道:“可是王妃说不让县主到前头去……”她在四个陪嫁丫鬟里年纪是最大的,遇事也比别人多个心眼,方才听见春卉说什么香薰球,心里就不由得有犯嘀咕了。赵燕妤自来身子不错,昨日又未吃什么生冷之物,为何会忽然腹泻呢?再说便是腹泻也喝过了药,今日既能来秦家,为何秦王妃却不让她到前头去坐席呢?再加上现在这个香薰球,当初县主跟姑爷闹起来,不就是为了个香薰球吗?这般般样样的加在一起,不由得秋英心里不嘀咕。可惜赵燕妤此时一心都想去看热闹,哪里管秋英说了什么,拔脚早出门了。秋英没办法,只得一边叫小丫鬟去小厨房快寻姚黄过来,一边自己跟了上去。

    赵燕妤兴兴头头赶到前头,果然那里围了一群人,只是她刚走到近前,就见如鸳一手举着一对香薰球,另一只手拿着一个单个儿的香薰球,说这是伪造的。

    春卉当即就傻了眼。她听见前头热闹过来看了看,只听见一半就跑回去了,这会儿再过来的时候,怎么情形已经大翻转了呢?眼看着绮年开始逼问东阳侯夫人,并且执意要报官了,她不由得腿都软起来,战战兢兢回头去看赵燕妤——县主看见事情竟然是这样,还不要治她一个谎报之罪吗?

    赵燕妤却根本没有想到惩罚春卉的事儿,因为她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如鸳手里那个单个儿的香薰球吸引去了。她眼力很好,现在离得又并不远,若是别的东西或者还可能认不出来,但如鸳手里那个香薰球上头瘪进去一块儿,正是她大闹阮麒小书房的时候亲手摔的!

    为什么如鸳那小蹄子要说这个香薰球是仿着周绮年的香薰球制的?为什么阮麒手里的东西会仿着周绮年的?她想对自己说这东西一定不是仿了周绮年的,可是实在骗不过自己——倘若不是仿了她的东西,怎么会拿来诬陷她与人私通呢?这个东西,这个东西在当初赵燕恒娶亲的时候闹得满城风雨,人人都知道这是吴家大姑娘的陪嫁,只此一对,别无分号。为什么阮麒手里会有个仿制的?他仿这个做什么!一股血直冲到头上,她抬脚就要冲出去,却被人紧紧抓住了。

    姚黄在听小丫鬟来报信的时候就知道不好。秦王妃吩咐她在赵燕妤的食物里掺了些木薯粉,这东西跟马蹄粉和在一起吃不出来,但赵燕妤打小儿不能吃这个,一吃就会腹泻。为的就是今天不让她在前头坐席,不让她看见这个从阮麒小书房里搜出来的香薰球。结果——人算不如天算,还是看见了!她死死抓着赵燕妤的肩膀,压低了声音:“县主万万不可出去!若现在出去,不光是把姑爷扯进来,还把王妃也扯进来了呀!”

    倘若只是扯出阮麒的事儿,赵燕妤真会不管不顾地冲出去的——丢脸也是英国公府丢脸!可是她到底还有一分理智,知道自己真的出去,立刻就会坐实了这有意诬蔑的罪名,无论是东阳侯夫人还是郡王妃,都跑不了!她僵直地站着,紧紧攥着双手,忽然间看见了阮麒。

    阮麒上次被打的伤虽好了,身体却还没有休养过来。按说阮老太君去世未满一年,他们都不该出门的,因秦家是赵燕妤的外家,所以阮麒也陪着过来一趟,然后不坐席就要告辞的。可是他还没走,就听见后头出事了,一听见世子妃三个字,两条腿就不听使唤地跑过来了。

    夫妻两个隔着中间的人群遥遥而立,赵燕妤看见了阮麒,阮麒却没注意她……

    东阳侯府的大喜日子以一场闹剧结束,昀郡王赶来,相关人等全部退入后宅,秦家二太太替嫂子出面,带着儿媳们勉强招待完了女客们,总算没有在这一天搞得京兆尹上门来拿人。不过既然女眷们都亲眼看见了事情的始末,这事哪里还能瞒得住呢?不出三天已经传得满城风雨,东阳侯府都快没人敢出门了。

    朱氏三日回门的时候,在母亲膝前好一顿痛哭:“那一晚他说被人灌醉了,怕扰了我就没进洞房也就罢了,第二晚还不进房来!我去给公婆敬茶,满院子的下人看我都……听说婆婆诬陷郡王世子妃,这日后我还怎么有脸出门呢!”

    朱夫人也是头痛不已。满城的舆论都对东阳侯府不利,毕竟李成是侯府侍卫,且已经当差四年了,这时候若说是看走了眼也实在说不过去。更有那心思活络点的,已经想到秦王妃头上去了。

    这想法不无道理的。你说郡王世子妃跟东阳侯夫人有啥过不去的地方,要这样歹毒地算计人家的名声?事实上,不但世子妃跟东阳侯夫人没啥矛盾,她们之间甚至连联系都不多,唯一的联系,就是东阳侯夫人的小姑是世子妃的婆婆——哦,是继婆婆,因为世子不是秦王妃亲生的,而是继子,而秦王妃的亲生的儿子呢,却没有当上世子……好了,矛盾终于找到了。

    朱夫人看着哭得梨花带雨的女儿,恨得咬牙切齿:“都怪你爹当时糊涂,竟给你定了这门亲。那郡王妃——当初把自己的侄女嫁给谋反的永顺伯,如今又害自己的继儿媳,竟然还在自己侄儿的婚事上动手!秦家有什么了不得的,爵位到这一代也就完了!”跟女儿抱头哭了一场。可是既已嫁人就是秦家的人了,此时也不能和离,只得送女儿回去,又千叮万嘱,“且笼络着姑爷,听说姑爷读书还是好的,将来督着他考出来,你再生了儿子,日子就好过了。”抹着眼泪将女儿劝上了马车。

    这样的满城风雨之中,郡王府却是格外的安静。秦王妃自从那日回来就病倒了,在丹园中半步不出,据说是得了伤寒,为免病气过人,连儿媳和庶女都不必去请安了。整个丹园除了端着药的丫鬟们进进出出之外,连点儿声音都没有,活似个坟墓。

    那日最后是昀郡王与东阳侯谈了一番话,内容是什么绮年不知道,赵燕恒也没有听,只是李成之后就人间蒸发再无踪迹,伪香薰球也不见了。最后由东阳侯厚着脸皮出面,说李成居心叵测,伪造世子妃贴身物件意图勒索云云,至于别人信不信,他也顾不上了。

    外头自然是有传言的,但是传言这东西越是去解释就越麻烦,还不如不理。横竖此事并无实证,再过些日子或者有别的事出来,也就把这事按下去了。

    应该说东阳侯深谙此中之道,他想的确实也没错,这还没到过年呢,确实就有一件大事出来,把这件事压了下去——皇帝给二皇子和三皇子封王,并各自划分了属地,等三皇子来年大婚之后,就各自出京就藩。

    虽然之前皇帝早就有意分封两位皇子,但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一拖再拖,现在封号也下来了,属地也下来了,事情就无可更改。二皇子封号为令,封地在山东;三皇子封号为齐,封地在成都。这两地都算好地方,二皇子封地近海,鱼盐自给;三皇子更不必说,成都自来就有天府之国的称呼,都是十分富庶。

    于是长平二十三年这个年末,真是热闹非凡。明面上,太后国丧已满,今年这年自然要过得热闹些,连去年的份儿都补上。暗地里,各派官员忙着换主子的找靠山的,暗流涌动。

    绮年也很忙,秦王妃这一养病,除了来往送礼的事情一概全不操心之外,还多添了她请医抓药的手续。还有魏侧妃,听说了东阳侯府的事儿真是兴奋异常,时不时的就要蹦达出来要点这个要点那个,看见绮年忙碌,又热心地推荐秦采为她“分忧”。

    说到这上头,绮年也不由得不佩服自己这个弟妹。说到底她也是东阳侯府的人,东阳侯夫人干了那么件事儿,她也跟着面上无光,可是回了郡王府,照样有什么做什么,只是每回见了绮年都忍不住要露出惭色,却也并不影响她把自己分到的事情做完。至于魏侧妃的暗示,她是只当没听见。绮年琢磨着,自己若是处在秦采这个境地,也未必就能这么沉得住气。

    一转眼就是除夕,秦王妃终于露面了。养病半个多月,她倒确实瘦了好些,脸色也略有几分憔悴,不得不敷了些脂粉掩饰。身上穿着杏黄色交领绣藤萝花的袄子,下头是月白底子绣满了串串紫藤花的锦裙,头上挽着流云髻,插一枝白玉回鸾钗,垂下一串黄豆大的珍珠,末梢坠一枚灵芝状白玉坠子。这一身打扮,若不是插了几枝点翠花钿,又加一朵大红色堆纱杜鹃花,简直就淡雅得不像过年了。

    绮年注意到,秦王妃这一露面,昀郡王的眼睛就盯在她身上,目光复杂。她不由得拿眼睛轻轻掠了掠赵燕恒,这次的事儿,昀郡王最后只说由他来处理,必定会给她一个交待,但是直到如今,除了秦王妃称病,实际上是变相被禁足之外,昀郡王还没有拿出过任何交待来,难不成今天还要被秦王妃翻盘?她这身不常见的杏黄色衣裳到底有什么奥妙,能让她在年夜宴上连正室的大红色都不穿了?

    赵燕恒眼神也有几分阴沉,轻轻在桌子下面按了按绮年的手,示意她看看再说。不过他们不说话,自有人说话,魏侧妃先就笑了一声:“好些日子没有见王妃了,看起来王妃气色还好,妾身就放心了。”

    秦王妃抬了抬眼,淡淡道:“有劳侧妃挂念。”径直在昀郡王身边落了座,柔声道,“也让王爷费心了。”

    昀郡王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来,只是点了点头,看绮年一眼:“上菜罢。”

    王府的年夜宴,少不了山珍海味,只是今日却是人人吃得没滋没味,只有品姐儿兴奋得很,指着桌子中间炸得金黄的鲤鱼:“元宝!元宝!”

    绮年哭笑不得:“谁教你的?”平常也没怎么让品姐儿看见金元宝啊,虽然这鱼的造型确实是冲着元宝去的,寓意富贵有余。

    昀郡王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是个聪明的。”他放下筷子,“今日有几件事要对你们说一说。”

    众人立刻都把筷子放下,洗耳恭听。昀郡王目光扫了一圈,缓缓道:“待出了十五,我就上折子请辞郡王位。”

    这简直是一道雷劈下来,厅中顿时就有些乱了。秦王妃觉得心口咕咚一声,仿佛被什么重重敲了一下,想说话却没张开嘴。其余的人也都直愣愣地看着昀郡王,只有赵燕恒微微欠身道:“父王春秋正盛,其实不必这样早请辞的。”请辞郡王位,就是要把这位置传给儿子了。

    昀郡王笑了笑:“父王今年将近六十了,还说什么春秋正盛呢?也该享享清福了。”他难得一笑,这时候笑容里有几分怅然几分苦涩,却也有些超脱之后的轻松,当真像个慈父了。

    秦王妃觉得气都要喘不过来。这个时候昀郡王退下来,那么郡王位就只能传给世子,也就是赵燕恒。除非赵燕恒现在就死了,否则赵燕平就永远没了机会。她一直心心念念的就是能让赵燕平当上郡王世子,现在——这希望彻底没了。

    但是这还没完呢。昀郡王只是略顿了顿,就续道:“好儿三月出嫁,平儿四月娶亲,这两桩喜事办完,我也就没了挂念。你们兄弟三人皆已成年,这家也该分了。”

    这雷比方才那一道还要大些。毕竟这爵位早晚都是要传给儿子的,可是分家却不是必须的。譬如说东阳侯府,两房兄弟可不就是一起住么?横竖府第又不是不够大。

    秦王妃情不自禁脱口反驳:“王爷,从前父王的规矩可没有说过分家……”

    昀郡王并不看她,只是淡淡道:“父王只有本王一个儿子,与谁去分家?”别说他这一代了,就是老王爷那一代,也是只有老王爷一个成年的儿子,自然不必提分家的事。

    魏侧妃也愣了。要知道这一分家,赵燕和分了出去,一切日常开销可就不是从王府公中账里走了。按郡王府的规矩,庶子每月月例六十两,庶子媳妇是四十两,每年每季三套衣裳,无论衣料还是绣花都与嫡子相同,只是数量上少些。更不必说夏日的冰冬日的炭,日常的饮食下人的开支……这么粗粗一算,每年光公中支用给武园的就有三千两左右,这还不算拾掇园子修缮房舍的费用呢。倘若赵燕和一出去,这些就统统没有了,不说别的,就是到时候下人都用不了这么多!

    昀郡王却不管众人都是个什么脸色,续道:“王府自然是恒儿的,只是如今我还未死,这正院且让我住着,你们夫妻两个还住在节气居如何?”

    绮年和赵燕恒连忙起身:“全凭父王安排。只是父王必定长命百岁,别说这样不吉利的话。”

    昀郡王笑了一笑,示意两人坐下,又道:“我在西城那边有一处宅子,虽然不算大,但离着五城兵马司近些,就给和儿。”看一眼魏侧妃,“你若愿意跟着和儿出去也由你,愿意住在王府也由你。”

    赵燕和低声道:“既是分家,儿子自当自己置办住处才是,这些都该是大哥的……”西城那处宅子他是知道的,昀郡王说不算大,其实是跟武园来比较,倘若做为普通住宅来看,别说住他们夫妻两个,就是将来生了儿女也足够的。且西城那边地脚也不错,以京城的房价论,算得一大笔钱了。

    魏侧妃恨不得把他的嘴堵上,连忙道:“长者赐不可辞,何况是你父王赏的,你怎好推拒了你父王的爱子之心?还不快谢谢你父王呢!”

    “你是我儿子,分家自然有你的家当。”昀郡王对二儿子自力更生的态度很满意,“你大哥不是那样小气的人,你接着便是。”转头看一眼肖侧妃,“你生的是女儿,却只好住在王府里了,好在周氏也宽厚,你也是个安分的,必能好生相处。我知道你的东西都给了好儿,我自然贴补你。荷园那里就归你居住,谁也不能撵你出去的。”

    肖侧妃对分家的消息比谁都更平静些,闻言便含笑起身:“妾身谢王爷体恤。不过您也说了,世子和世子妃都是宽厚的,哪里会撵妾身出去呢?妾身就一直在荷园住着,陪着您,这也是妾身的福气。”这也不算假话,昀郡王当初娶她虽然有些迫于无奈,但这些年来却也没亏待她。且分家这事之所以拖到赵燕好出嫁之后,不就是为了让她出嫁的时候风光一些,将来在婆家也直得起腰来吗?肖侧妃领这份情的。

    赵燕平一直也在发怔。这么多年,虽然说赵燕恒一直占着世子的位置,但秦王妃总对他说这王府将来就是他的,现在可好,昀郡王一句话,不但王位不是他的,连王府他也住不得了。他正紧紧攥住了拳头,昀郡王已经转向他道:“我已在行人司给你谋了个差事,后头能不能迁升就要看你自己的本事了。好在你年轻,岳家也好,好好地做去,前途是有的。你母亲的东西自然都是你的,另外我也替你在东城置办了一处宅子,虽然比你二哥的略小些,但是崭新的,地脚也更好些,离着柳府近。柳氏的陪嫁就直接送到那里去罢,也省得分家了还要再搬运一次。”

    赵燕平懵头懵脑地站起来道谢,自己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昀郡王看了秦王妃一眼,终于还是道:“若是想你母亲了,接她过去住一段日子也是好的。”毕竟是正妃,实在没有个分家跟着儿子出去住的道理。

    昀郡王说罢又看向绮年:“家里的事你已经接过来管了这些时候,一直也都不错,我也放心。另外我手里还有些东西,回头都一起交给你,以后这王府就是恒儿的,你替他好生打点着。”想了一想道,“一会儿你们两个跟我来书房罢。”

    这两条消息一颁布出来,谁还能吃得下饭?好在家宴已到尾声,昀郡王又吃了两口便放下了筷子,带了赵燕恒和绮年往外书房去了。

    绮年还是第二回进外书房,外头已经响起了鞭炮声,昀郡王走到半掩的窗前往外看了看,喟然道:“又过去一年了。”

    绮年和赵燕恒对看了一眼,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昀郡王回头看见他们这样子,笑了一笑:“当初定下周氏的时候,我其实不甚满意。不过现在看来,倒也不错。”

    绮年低头偷偷翻个白眼:“父亲过奖了。”

    昀郡王摇了摇头:“这次东阳侯府的事儿,我足足拖到今日,原想着你必然要个说法的,想不到你甚是能沉得住气。”

    “并不是儿媳能沉得住气。”绮年决定拍拍他马屁,“而是儿媳觉得,父王总会给儿媳一个交待的。”

    “若是不给你这个交待呢?”昀郡王似笑非笑。

    绮年挺了挺腰:“那夫君会替儿媳讨个公道的。”

    昀郡王大笑起来,笑声中却带着几分怅然:“是啊,恒儿会替你讨个公道,甚好。”收了笑容道,“只是为了王府的脸面,有些事却不能做得太过,你须知道,王府的脸面就是恒儿的脸面。”

    绮年很想说秦王妃可就没顾过这脸面,但转念想想昀郡王说得也不无道理,何况如今外头的流言也够秦王妃受的了,再公开讨伐她也没什么大用处:“但脸面是脸面,还有别的。”

    昀郡王淡淡点了点头:“你说得不错。从今往后,王妃除了去平儿处,不会再出丹园了。她身子不好,正宜在屋里清清心,修修佛。”

    这就是说,要么秦王妃跟着赵燕平去住,要么就在王府里被禁足。前者会让所有人知道王妃等于是被赶出了王府,因为历来也没有正妃离开王府的先例;后者就更不必解释了,就是被幽禁,比那些送进家庙的好不到哪里去。

    绮年想想,又问:“那东阳侯府呢?”秦王妃也就这样了,东阳侯夫人又怎么样?

    “她近年操持家务太辛苦了,身子大不如前,过了年就去外头庄子上养着,也念念佛积积福。”这是东阳侯的许诺。不过加上外头的流言,那是人人都知道东阳侯夫人是去念的什么佛了。

    绮年想了一会儿,点了点头。还能怎么着?送这姑嫂两个上公堂那是不可能的,杀了也不可能,可不是只好这样了么。她正打算说两句感谢父王之类的场面话,就听外头有点儿乱,一个小厮在门口嚷了一嗓子:“王爷,县主身边的丫鬟回来了,说县主跟姑爷打起来了,姑爷要把县主送回来呢!”

172、除夕夜夫妻反目

    姚黄跪在地上,满头大汗,一半是跑的,一半是急的。

    “到底为什么打起来了!”昀郡王沉着脸。大年三十晚上女儿跟女婿打架,还到了要被婆家送回来的程度,真是让人说什么好!从前觉得这个女儿虽然任性娇纵了些,但总也算是礼仪周全,如何就到了这等地步?上次就气死了太婆婆,这次又做了什么?

    姚黄不敢答话。为什么打起来?还不是因为那个香薰球!那日从东阳侯府回去,赵燕妤就憋着一肚子的气,只是不好发作。这一忍就忍到今日。虽则阮老太君故去不久,国公府这个年也不好过得太热闹,但毕竟是除夕,要准备的事极多。阮夫人自觉身子不如从前,少不得分些事情给长媳做。

    本来这也无妨,赵燕妤虽则娇养,也是学过管家的,便是一上手不够熟练,有姚黄在旁边提醒着也应付得过来。偏偏苏姨娘生了事。

    若问苏姨娘在这国公府里最看不顺眼的人是谁?第一个自然是阮夫人,第二个就是阮老太君。阮夫人也就罢了,她可是给阮老太君生下了两个孙子,在阮老太君眼里仍旧没有她的位置。当初她生下阮麟之后,正是最得宠的时候,阮海峤甚至有意将她扶做二房。若是当时阮老太君肯点个头,就冲着阮夫人无子,她也拦不得这件事。可是阮老太君根本连听都不要听,阮海峤有通天本事也不敢忤逆母亲,此事只得作罢,让苏姨娘心里如何不恨?

    如今可好了,阮老太君终于死了,阮夫人呢,自打女儿出嫁后也不怎么在意府里的事,再过几年这管家的权力移交到儿媳手里那就更好了,毕竟两个儿子都是自己生的不是?苏姨娘心里这么一高兴,举止上就免不了有点骨头轻,对年节下给自己院子的东西就挑三拣四,结果惹得赵燕妤不耐烦了,劈头盖脸把秋思院的丫鬟骂了一顿。苏姨娘这大半年被二儿媳的恭顺捧得有点飘飘然了,哪里受得了这个,就扯着阮麒哭诉了一番。

    再怎么样也是亲娘,阮麒虽然知道苏姨娘这样不合规矩,还是免不了回去轻轻说了赵燕妤几句,大意是秋思院倘若有什么毛病,你不愿理睬无妨,不必骂人云云。结果这一下捅了马蜂窝,赵燕妤心里本就憋着一口气,这会儿借着苏姨娘的事就发作了出来。开始是直斥苏姨娘一个小妇,居然想在国公府里端架子,找她这个县主的麻烦,后来阮麒也有些恼怒,不许她再谩骂自己的生母。最后话赶话的,也不知怎么就扯到了香薰球上。

    赵燕妤开始是骂阮麒忘恩负义,不记得他能请封世子都是郡王府的功劳,后头就大骂周绮年不守妇道勾三搭四。她骂阮麒,阮麒还强忍了下去,直到骂到绮年头上,阮麒直接就又给了她一耳光。这下两人在房里就动起手来,赵燕妤喊着要和离,阮麒当即就要叫车将她送回来,结果被英国公强扯到外头书房里去了。

    这些话,姚黄怎么敢和盘托出?战战兢兢地将前头说了,不敢扯出绮年来,只说阮麒似是在迎娶县主之前就另有意中人,与县主夫妻并不和睦,县主一直心中有气,这才发作。

    昀郡王听得眉头紧皱:“另有意中人?是什么人?”

    姚黄哪里敢说出来,战战兢兢道:“这,这奴婢也不知道……”

    “糊涂!那县主是如何知道的?是阮世子在外头置了外室?”

    “……不,不曾……”姚黄汗下如雨。

    “那是阮世子亲口所说?”

    “也,也不曾……”

    “胡闹!”昀郡王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那县主是如何知道的?”

    “县主……县主见世子书房中有女子所用之物,因此——”

    “书房?”昀郡王不由得不把上回女儿回来哭诉之事两相对照,顿时黑了脸,“怎的又是书房?不是明明已将那两个通房打发走了么?”

    姚黄几乎想哭了。上回赵燕妤翻了阮麒的书房,闹得阮老太君过世,已经被昀郡王斥责了一顿,秦王妃就是拿着阮麒在书房中私留通房贴身物件为由解释的。昀郡王虽然恼怒女儿行为莽撞,但通房丫鬟不过是个玩艺儿,阮麒竟然把她们的东西私自收藏在书房把玩,也实在不成个体统,故而听说赵燕妤借机将两人全部打发了,也只是装没听见。可如今过了这些时候了,又拿书房说事,也实在是没完没了,太不成个体统。

    “人都打发走了,还待如何?莫非世子书房里又藏了东西?”

    姚黄颤声道:“奴婢,奴婢也不知道……县主说上次那物件,不,不是那两个通房的……”

    “那是谁的?”

    姚黄怎么能答得出来:“奴婢,奴婢也不知道,县主只是,只是觉得那东西不像是通房丫头的东西……”

    “胡闹,胡闹!”昀郡王这下真的怒了,“一而再,再而三!既说不是通房丫鬟之物,为何将人撵走?既是撵了人,现下又出尔反尔再兴风浪,妄自揣测夫君,成何体统!”

    秦王妃几乎要憋死,抖着嗓子道:“王爷!阮世子心有所属,妤儿是受了委屈,王爷不护着自己女儿,反倒替别人说话,是什么道理!”

    昀郡王冷冷道:“心有所属?属了何人?上次大闹书房,连老太君都因此过世,阮家并未说过什么。既说书房里藏了通房丫鬟的物件,两个通房立时也撵了出去,如今只守着妤儿一个。这还要如何?她还要如何才是不受委屈?无凭无证,任意揣测,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女儿!”

    秦王妃血往头上冲,大声道:“世子也是只守着世子妃一个,怎的到了我的女儿便不成了?”

    赵燕恒一直跟绮年并肩站在一边,这时候才轻咳一声道:“王妃怕是忘了,节气居里还有怡云。”

    秦王妃怒道:“那不过是个摆设,别以为我不知道!”

    赵燕恒嗤笑一声:“原来王妃对我院子里的事竟然如此清楚——”意味深长地看了昀郡王一眼,不说话了。

    昀郡王知道那一眼的意思——一个继母,竟然将继子的房中事都打听得清楚,且不论其中包藏了什么心思,单就此事而言就是个不成体统。便是亲娘也没有打听儿子专宠哪一个的!

    “送王妃回丹园去。”昀郡王吸了口气,沉声吩咐魏紫和豆绿,“王妃身体不好,以后安心养糙!”昀郡王也失去了耐心,“再添乱你就给我滚出去!”转头冷声吩咐姚黄,“回去告诉县主,不许再提和离之事。明日我会亲自登门,今晚不许再闹!”

    姚黄带着哭腔道:“王爷,县主根本不听奴婢的劝阻……”天知道她自打那天之后已经劝过多少回了。既然阮麒手里这个香薰球是仿制的,就说明他与绮年之间根本没有私相授受的事儿。何况现在各自嫁娶,阮麒就是再心里惦记着,也不可能再有什么瓜葛,还是得跟赵燕妤过日子不是?

    若是阮麒身边通房妾侍左一个右一个也就罢了,偏生他又干干净净,虽说来赵燕妤房里不勤,但姚黄私下里觉得,刚成亲的时候阮麒待赵燕妤比现在亲近,还不是后头赵燕妤自己折腾的——一会儿嫌阮麒从军营里回来一阵汗味,一会儿又嫌他用饭没个样子——活生生折腾得阮麒睡小书房成了习惯。若是没这折腾,没准儿这会小夫妻两个还跟刚成亲时差不多,说不定孩子都怀上了呢。依姚黄说,左右也是从前的事了,明摆着阮麒不过是白惦记,何不想办法收收夫君的心,好生过日子呢?这样又打又闹,难道就能解决问题了?

    可惜姚黄磨破嘴皮子,都抵不住赵燕妤一时怒火上头,如今两人什么话都说出来了,她一个奴婢再说话有什么用啊!还有秦王妃,也说什么姑爷心有所属,乖乖,这话能说出来吗?藏着掖着都来不及啊!一旦说出来了,立时就是两家都家反宅乱。何况世子妃会承认吗?秦王妃就是找到了原来吴家的嬷嬷,也不过是说他们表兄表妹时有相见罢了,根本扯不上什么私情。若是没有凭证,世子岂会轻轻就把这事揭了过去?

    姚黄虽然在阮家,可是听说秦王妃卧病,却又不让赵燕妤回去探望,就已经猜想到她是被禁足了。这还是东阳侯夫人顶了罪,若是被王爷证实这局根本就是秦王妃设的,那又会如何?姚黄不敢想。

    昀郡王也有几分踌躇。闹成这样,赵燕妤若是能听得进去别人的劝阻,也不致如此。可是若这时候他去了阮家,那也实在小题大做,只怕明日京城里就会传遍了。略想了想,转头看一眼绮年:“周氏去阮家看看罢。”到底是她的姨母家,招来的议论也少些,“叫妤儿不要闹了,明日我自会去国公府拜访,否则我也没她这个女儿!”只要赵燕妤不闹,英国公府是不会提出和离或者休妻的,这一点昀郡王有自信,如今可是英国公府要靠着郡王府,不是郡王府去求人。

    绮年顿时哭笑不得。她去?赵燕妤正愁这火气不能正正当当地撒出来,她这时候去了简直就是自己往枪口上撞呢。可是拒绝也不行,秦王妃若不出面,她这个嫡长媳、世子妃,就理应把事儿挑起来。正踌躇着,赵燕恒已经道:“父王,我送她过去。”

    赵燕平马上道:“我也要去!”非去揍阮麒一顿不可。

    昀郡王哪里会不明白他想什么,冷冷道:“你留下来守岁,若实在闲了就去书房写字。虽说不必再去考了,但进了行人司,这笔字要紧得很,多练总没有坏处!”

    赵燕恒微微一笑,不紧不慢道:“三弟放心,我替你教训阮世子就是。”

    国公府。各个院子里都乱糟糟的,只有阮夫人的正院安安静静。阮夫人靠着迎枕翻着一本词谱,就听门外丫鬟低声道:“二少奶奶带着小小姐来了。”

    乔连波红着眼圈,身后跟着乳娘抱了女儿嘉姐儿进来:“母亲——”

    阮夫人看见她哭就有些不耐烦:“这是怎么了?”

    乔连波揉着手帕:“我,我院子里吵,嘉姐儿被吓着了……”

    虽然不是自己的亲孙女,但嘉姐儿长得秀秀气气的,阮夫人也喜欢,伸手抱了过去逗着,沉着脸道:“怎么连孩子也带不好?若是院子里吵,就早些把孩子抱到别的屋里去才是。”她知道吵的是什么,苏姨娘在赵燕妤那里吃了亏,不敢再去惹她,就到阮麟院子里哭诉。

    乔连波低着头,眼泪早又掉了下来。阮夫人不耐之极,冷声道:“哭哭哭,就知道哭!连自己的孩子都护不住,哭有什么用!”声音略高了些,吓得嘉姐儿也哭了起来。阮夫人连忙放低声音去哄,又白了乔连波一眼,“瞧瞧你把姐儿养的,连大声说话都听不得,以后少在她面前哭。若你院子里不好,今儿晚上就让姐儿住在我院里。”

    刚哄好了嘉姐儿,就听外头脚步声重重地响,阮夫人立刻叫丫鬟:“出去拦着老爷,说姐儿在这里,别吓着她!”

    阮海峤气冲冲进来,听说孙女在里头,脚步不由得就放轻了些,等进了屋里,原本那势头已下去了三成,又见嘉姐儿躺在阮夫人怀里,伸着小手去抓阮夫人手中的荷包,那气焰又矮了两成,先伸手逗了逗嘉姐儿,才示意丫鬟把孩子抱走。一眼看见乔连波通红的眼圈,不觉又皱起眉头,等儿媳出去了才道:“怎么又哭了?大年下的,这样不吉利!”

    乔连波刚退到外屋,隐约听见不吉利的话,顿时流下泪来,抢过嘉姐儿抱在怀里,强忍着啜泣出去了。这里阮夫人头也不抬,淡淡道:“是不吉利,不如那边院子里热闹不是?到底是老爷亲自挑的儿媳,比我这外甥女能干多了。”

    阮海峤被噎个半死,火气要冲上来又不好发作,半晌才沉声道:“这是大年三十!家里闹成这样,你这个主母还管不管?”

    阮夫人嗤地笑了一声:“主母?我这个主母可没有苏氏来得底气足。之前是叫她在秋思院禁足的,可是如今这府里两个儿子都是人家生的,人家比我这主母还有模有样呢。先是派丫头到县主跟前去挑三拣四,这会又跑到二少爷院子里去折腾二少奶奶,我就奇怪了,谁解了她的禁足呢?”

    一番话说得阮海峤脸上通红。确实,当初苏氏在阮盼出嫁那日闹了那么一场,是阮麒亲口答应了阮盼,说苏姨娘此后就在秋思院清修的。可是转眼阮盼出嫁也这么些年了,这禁足令渐渐的也就没人提起。初时苏氏是叫了阮麟偷偷地去看她,后来就渐渐地自己偷偷出来,如今竟时常跑去阮麟院子,只不过避着阮夫人的眼罢了。

    阮海峤想想这也实在不是个事,硬着头皮道:“苏氏到底是生了他们,总不能一辈子圈着——”

    “我可没说什么,国公爷别来找我的麻烦。”阮夫人不客气地顶了回去,“如今她不是爱怎么走动就怎么走动了么?就是去世子院子里串串门,也没人拦着她不是?”

    苏氏要真是敢去阮麒院子里串门,赵燕妤就敢把她打出来。阮海峤心里明白,嘴上有苦说不出,跺了跺脚道:“那边闹成那样,你这个婆婆总也该过去说一句。”

    “那我怎么敢呢。”阮夫人又捡起词谱来,“我又不是正经亲娘,苏氏又是国公爷放在心尖上的人,县主又是国公爷亲自挑的媳妇,我过去了是说谁的不是呢?”

    阮海峤又哑了。看着阮夫人在灯下微微有几道银丝的鬓角,忽然觉得一阵伤感,长叹了一声道:“日后就叫他们兄弟分家罢,分了家,就叫苏氏跟着老二。你——你和我就在这府里住着,可好?”

    阮夫人微有些惊讶地抬头看看丈夫,神色复杂,半晌才道:“他们本来是一个娘养的,分家?怕是不情愿罢。”何况也只有兄弟两个,一般这样兄弟少的都是不分家的,又不是住不下。

    阮海峤叹道:“多少亲兄弟也是要分家的,分了也好。”分了之后,苏氏跟着阮麟,既不必被禁足,阮夫人也不必看见她了。

    “老爷舍得,那就分吧。”阮夫人忍不住又稍稍刺了阮海峤一句,丢下词谱,“那边还闹着呢?老爷跟我去看看罢。”

    还没等两人往外走,丫鬟气喘吁吁跑来:“郡王府世子和世子妃来了,郡王世子进门就打了世子!”

    阮夫人一怔,不由就拧起了眉头:“怎么进门就要打人?虽说这事起首是苏氏的错,但县主那脾气——我去看看!”

    阮麒一共挨了三拳,全打在肚子上。伺候他的小厮看得焦急万分,但怎么敢拦郡王世子,只得不停地叫着别打了,暗想自家世子这一年多也是在军中摸爬滚打出来的,身手也该不错,怎的就干挨打不还手呢?若说不敢跟舅兄动手,躲总躲得开吧?怎么就干站在那里等着人家来打呢?

    赵燕恒打了三拳也就收手了,冷冷站在那里俯视阮麒。他并没有外头传说的那样弱不禁风,这三拳也是结结实实的,阮麒被打得跌坐在地上,身体因为疼痛弯了起来,却强自抬起头来回视。两人都知道这三拳是为什么打的,不是为赵燕妤,而是为银香薰。

    赵燕妤正在屋里摔打着要收拾东西,忽然听说赵燕恒过来了,而且进门就打了阮麒,连忙跑出来看,一出门就见绮年也站在院子里,穿着大红缂丝小袄,外头围着白狐皮披肩,下头石青色金线祥云纹盘锦裙子,手里拢着镶珐琅的银香炉,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好像这一切乱七八糟的事都与她无关一样,说不出的自在。顿时,赵燕妤的一腔邪火就直冲了上来——她居然敢来,居然还这么一脸置身事外的自在样儿!

    “你这贱人!”赵燕妤一步就要冲上来。这会儿她什么理智也没了,唯一的想法就是一巴掌抽在绮年脸上,打碎她那一脸的从容。不过她刚冲出一步,就被姚黄扑上去抱住了。

    姚黄死死地抱着赵燕妤,在她耳边压低声音道:“县主,县主!你可不能糊涂啊!若是被别人知道了,王妃、还有姑爷,全都没有好处啊!”

    赵燕妤气得两手发抖,咬着牙道:“奸夫——”后头那两个字还没说出来,姚黄已经一把捂住她的嘴,大声地喊:“县主您别为了些小事就跟姑爷生分啊!明儿王爷就过来了,王爷说了,有什么事他亲自来与国公爷说。”

    搬出昀郡王来,总算让赵燕妤发热的头脑冷静了下来。想到秦王妃,赵燕妤总算把火气强压了下去。此时阮麟和苏氏也闻声赶了过来,一看阮麒被打倒在地,苏氏立刻扑了上去,一口一个心肝肉地哭起来,阮麟便炸了毛:“郡王世子!虽说你身份尊贵,可也没有跑到别人家里来抬手就打人的道理!你——”

    “住口!”阮海峤恰在这时候赶到,看苏氏也在,气得肝疼,“谁让你出来丢人现眼的?来人,把苏氏拉回秋思院去!”居然当着郡王府的人心肝肉地喊,唯恐别人不知道阮麒是姨娘生的不成?若是当初阮夫人执意不把阮麒记到自己名下,县主还不一定肯下嫁呢。

    赵燕恒冷冷看了阮麒一眼,又扫一眼两眼发红的赵燕妤,压低了声音冷冷道:“看看你找的这些麻烦!”转身向阮海峤一拱手,“家父得知舍妹夫妻失和,特命我来看看,深夜惊扰国公爷,还请恕罪。”

    人打都打了,还说什么恕罪。阮海峤也只能忍着一口气请赵燕恒到书房里去坐。银香薰的事他是不知道的,只知道此事是由苏氏而起,怎么说也算自家先有错,态度上只得客气些。绮年也向阮夫人行了礼,看了姚黄一眼:“你好好劝着县主,有什么事明儿父王过来了再说。”她可没打算去劝赵燕妤,水火不容的事,劝有什么用?

    赵燕妤咬着牙被姚黄拖了进去,经过绮年身边,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虚情假意!”

    绮年对她轻轻挑了挑眉:“对你?我没必要。”

173投胎不同命不同

    绮年不知道昀郡王第二日去阮家拜访都说了些什么,也没打听,横竖不过就是那么些话罢了,难道还真能和离不成?纵然赵燕妤是县主,和离了也未必就能找到比阮家更好的亲事。何况这事儿在昀郡王看来大概还真不是个事,阮麒既没有在外头置外世,又没有在家里宠妾灭妻,甚至现在连个通房丫鬟都没了,就是赵燕妤再说他另有意中人,又怎么样?婚姻这事儿,有时候可并不完全是靠感情。

    大年初一照样得去宫里磕头。绮年和秦采一露面,大殿里众人的目光就都投了过来。恒山伯夫人满脸笑容地道:“怎么郡王妃没来?”大年初一的朝拜,除非有皇帝特殊许可,就算是六七十岁行动不便的老命妇也必须支撑着过来。

    绮年客客气气地见礼:“多谢夫人关怀,王妃得了伤寒,今日不能来朝拜了。”没有皇帝特许,就是病了也得来朝拜,但伤寒之类的传染病除外,因为是会过人的,怕传给宫里的贵人。这个借口也只是用一次,过些时候昀郡王将王位传给赵燕恒,秦王妃不再是王妃,也就不必来朝拜了。

    这话当然没几个人相信。东阳侯府那日的事儿闹成那样,东阳侯夫人也说重病都送到京外庄子上去了,秦王妃这里又说得了伤寒,大家都是宅门里混的人,谁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只是这层窗户纸既然没有人去揭破,那就还得好好地糊在那里,保全着大家的脸面。

    恒山伯夫人撇了撇嘴,侍立一边的张淳已经嗤了一声道:“郡王妃当真是得了伤寒?”自打她嫁进恒山伯府,郑琨对她也不过是泛泛,并不见得比别的通房妾侍多宠爱些。恒山伯府的管家之权也仍旧掌握在恒山伯夫人手里,并未移交给她这个世子夫人。再加上她至今肚子也没个动静,恒山伯府里唯一的男丁还是之前秦苹生下的那个孩子。因此张淳虽然在外头端着伯府世子夫人的谱儿,但在家中却实在没有什么底气,不得不挖空心思讨好婆婆和郑瑾那个小姑。郑瑾不喜欢绮年她是知道的,因此一有机会,就不遗余力地帮着婆婆向绮年发难。

    绮年瞥她一眼:“郑少夫人通医术?”

    张淳一怔:“我怎会通医术?”

    “哦,我听郑少夫人这样关切地询问王妃病情,还当郑少夫人想要为王妃医治呢,原来不是。”绮年漫不经心地对张淳点了点头,举步就从她面前走了过去。

    张淳被绮年轻慢的态度气得心火直蹿。倘若绮年正正经经地辩解一番,至少也说明她的话已经给绮年造成了麻烦,可是这样的漫不经心,却是根本没有把她的刁难放在心中。从前她还是张家女的时候,绮年就对她这样的不屑,如今她可是正经的伯府世子夫人,纵然比不上她这世子妃,也不是当日的身价了,周绮年怎的就仍旧如此不将她放在眼里?一时心头火起,看着绮年的背影冷笑:“别是有什么心病不好出门罢?”

    绮年脚下微微一停,仍旧漫不经心地道:“瞧郑少夫人说的,王妃又没有借了别人的点翠钗子不还,有什么心病呢?”说罢连头都不回,径直走了。

    张淳一张脸涨得通红。恒山伯夫人的脸也拉长了。毕竟当初借着点翠钗子闹事是郑家有意为之,谁知道郡王府的二小姐没到手,阴差阳错扯到了张淳身上。本来郑家是想把这事含糊过去,日后再想办法,谁知道张二太太大哭大闹,硬是把事儿给闹大了,郑家想不娶张淳都不行。一想起这个儿媳是怎么进门的,恒山伯夫人就丝毫也不觉得这儿媳有什么好处了,转头就瞪了张淳一眼,低声斥道:“谁让你说话的!”

    张淳本想讨婆婆的好,末了却挨了这么一句,心里委屈得不行,脸上却还不敢露出来,怏怏低下头应了个是,手里却把丝帕揪了又揪。

    朝拜过后,绮年和秦采按例去给皇后请安,又代秦王妃问安。皇后也问了几句秦王妃的病情,就体贴地叫人送她们去了东宫。

    东宫里十分热闹,绮年和秦采被引入正殿,见里面除了金国秀和吴知霞,还有二皇子妃丁意如,宽大的炕上则是三个女娃儿和两个男娃儿——丁意如把自己的儿子也带进了宫。金国秀一见绮年便笑了:“来得齐全,怎不把你女儿也带来,那就更热闹了。”

    绮年笑着上前行礼,又跟丁意如见礼。丁意如已不是那时在上汜节阮家锦帷中纤瘦的少女了,如今珠圆玉润,穿着正红的二色金云纹小袄,完全是个成熟的妇人模样,比金国秀还要富态一些。神态上也全然是一副好母亲的模样,口中跟绮年寒喧着,眼睛就只跟着她的儿子转。

    二皇子这个儿子应该算是皇长孙,今年已经快三岁了,生得极像丁意如,十分秀气,举动也像个小姑娘,文文静静的。相比之下,倒是东宫的三位小郡主更活泼一些,围着躺在炕中央的小皇孙爬来爬去。也难得她们这样的喧闹,小皇孙居然能睡得小猪一般坚决不醒。绮年看着有趣儿,不由得也笑起来:“臣妇那个女儿如今顽皮得很,规矩也没学好,带了来也是淘气,弄不好要冲撞了郡主们。”

    金国秀笑道:“孩子哪有不顽皮的,你看这三个,谁还老实了不成?倒是令王妃家的这个最乖。”说着,从碟子里拿了一块软金糖递给他。

    秦采羡慕地看着满炕的孩子,手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腹部。自打国丧期满,魏姨娘就天天盯着她的肚子,三天两头地念叨,时常逼得她眼皮都直跳,看着别人的孩子自然是眼馋得很。

    吴知霞捉了个空儿把绮年拉到一边,还没说话脸先微微红了。绮年看她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心里一动,低声道:“表姐莫非是——有喜了?”

    吴知霞唇角不由自主地就翘了起来,也低声道:“刚一个月,只告诉了太子妃,你替我回去跟家里说一声,先别宣扬出去。”

    绮年算算日子不由得就笑了:“看来表姐这日子过得不错啊。”国丧期满才多久呢,可见是一出丧期太子就到吴知霞殿里去了。

    吴知霞脸更红了:“是太子妃安排的……”如今她确实觉得父亲当初递进来的话是对的,守着本分,跟着太子妃,不会有错。若是这次她能生个儿子,一来太子的地位也更巩固,二来她自己也是母凭子贵,三来日后有靠,这一生也就无忧了。

    绮年笑着点头:“等初三回门的时候,我去给二舅母报喜。”

    初三是出嫁女回娘家的日子,秦采一早就回了东阳侯府,绮年做为长媳却得在家里等一等,等着赵燕妤回门。赵燕妤倒是回来得很快,一张脸拉得老长,阮麒跟她一起进来,脸上的笑容也有几分勉强。不过不管怎样,夫妻两个总归是一起回来的,和离这事也没人再提了,绮年也就当不知道,上前含笑打个招呼:“三妹妹,三妹夫。”

    赵燕妤看见她真是冤家路窄,仇人眼红,但碍着昀郡王在旁又不敢多说什么,给昀郡王行了礼就问:“母亲呢?”

    昀郡王微微皱眉:“怎不给你大嫂行礼?她是特意在家中等你回来才回门。”

    赵燕妤冷笑道:“谁稀罕!吴家也不过是她舅家,回什么门!”

    昀郡王额上青筋暴起,绮年连忙笑了笑道:“三妹妹今日回门,父王就不要计较了,儿媳这就告退。”她可没兴趣在这里跟赵燕妤打嘴仗,还是回吴家去报喜要紧。李氏也好,吴知霏也好,哪一个不比赵燕妤可爱?

    赵燕妤冷笑道:“不用你假惺惺的当好人!我母亲呢!”

    昀郡王按捺着火气道:“你母亲在自己房里。”拂袖而起,看了阮麒一眼,“你随我来书房。”那天他只跟英国公谈了,今日还得跟这个女婿谈谈。

    阮麒不由得看了绮年一眼。从前绮年总管他叫表哥,如今却改叫三妹夫了……那个香薰球委实是惹了太多的麻烦,可是——他实在是放不下。

    绮年看见了阮麒这一眼,转身走了。阮麒帮过她,可是也给她带来了许多麻烦,现在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对待他了,只能离远一点儿,眼不见为净吧。

    吴家的气氛与郡王府截然不同,绮年才一进门,吴知霏和孟涓就迎了出来。吴知霏看见品姐儿,欢呼一声就伸出手想抱:“表姐,母亲等你好久了。”

    品姐儿略微有点儿认生,抱着绮年的脖子不撒手。吴知霏撅了撅嘴,摸出块酥糖来:“我是你的小姨哦,叫小姨,小姨给你糖吃好不好?”

    “别闹了。”李氏站在门口,哭笑不得,“姐儿不能多吃糖,会坏了牙。”

    “舅母怎么出来了,外头风大,快进去。”

    李氏笑着伸手来抱品姐儿:“你自己抱着孩子呢,还说我。”

    品姐儿睁大眼睛看了一会儿李氏,老老实实让她抱了过去。李氏越发的欢喜,搂了品姐儿坐在自己膝上,把桌上所有的点心碟子和糖碟子都拉过来让品姐儿抓,惹得吴知霏直撅嘴:“母亲还说我给姐儿吃糖,母亲自己还给呢。”

    众人都笑起来,李氏关切地问道:“上次东阳侯府的事儿,怎样了?”因为秦岩来退婚的事儿,所以他成亲吴家并没人去喝喜酒,李氏还是从韩夫人处听说了这事儿,当时气得肝疼,后来听说东阳侯夫人被送到庄子上去了才稍稍解气。

    绮年微微一笑:“舅母放心,父王的意思,不让王妃再出来了。”当然现在赵燕妤和赵燕平还可以进丹园去探望,但秦王妃等于是被禁足在丹园里了。

    李氏这才觉得出口气:“只要郡王爷明白就好。”

    绮年笑了笑:“父王也是明白人。”过些日子赵燕恒继承了王位,李氏自然就明白了,“外祖母可好?我该先去给外祖母请安。”

    “在松鹤堂跟连波说话呢。”李氏眉头微微一皱,“你晚些过去也好。”乔连波又在那里哭哭啼啼,这时候颜氏一准没有好心情,过去了也是不讨好。

    绮年从善如流:“那我就晚些再去。”叫了如鸳,“去替我给二舅母先请个安。”主要是把吴知霞有孕的喜事先悄悄说一下。

    如鸳答应着去了,果然郑氏一听欢喜坏了,连声保证绝不会早早宣扬出去,顺手又赏了如鸳一个荷包,里头足足搁了二两银子。如鸳谢了赏出来,走到园子里,忽听有细细的啜泣和说话的声音,不由得望了一眼,见花树后头两个身影,一个是琥珀,一个看着像是翡翠,身上穿的衣裳却不像丫鬟的衣裳。如鸳想了想,还是加快脚步走了过去。

    花树后头琥珀和翡翠并没注意有人过去,翡翠如今穿着桃红色洒金小袄,柳绿色盘锦裙,头上也改梳了妇人的发髻,正捂着脸泣不成声。琥珀叹着气劝她:“如今已然这样了,还能怎么样呢?做人奴婢的,还不是主子说生就生,主子说死就死。”

    翡翠哭道:“别人都有福气遇上好主子,为何我就没这福气?你看大太太屋里的碧云湘云,不都是风风光光嫁出去做管事娘子?还有二少爷屋里的月白,少奶奶给她置办嫁妆。周表姑娘那里的如鹂,听说嫁妆少说有五百两银子。别人都是嫁出去做正头娘子,只我——我如何就这样命苦!”

    琥珀也觉心酸,叹道:“只怪你没福。原本老太太都许了给你配人的……若是你跟了周表姑娘——唉!”

    翡翠抹着眼泪道:“自打少奶奶来了京城,老太太就把我调过去伺候,我是尽心尽力,虽不敢说没半点不好,也是忠心耿耿的时时为姑娘着想。可是少奶奶——珊瑚嫁了苏家那个不成器的东西,新鲜劲儿过了也是朝打暮骂的,上回我偷偷去瞧她,已经瘦了好几圈,拉着我的手只是哭。那会儿我还安慰她,如今——”她正是因为瞧着珊瑚年纪轻轻的竟然就是一副寿数不永的模样,心里害怕才会回来求颜氏给她配个人,谁知道到底还是落到了去做通房的地步。

    琥珀陪着她掉了一会儿眼泪,问道:“那你如今——姑爷对你可还好?”

    翡翠闷闷道:“有什么好不好的。姑爷本来就有两个大丫鬟,那个画眉也就罢了,那黄莺却是个最伶俐不过的,每次姑爷在书房里歇着,都是她过去伺候,根本也挨不着我什么……”说着,胸口一阵烦闷,转头干呕了两声。

    “这是怎么了?”琥珀吓了一跳,“快到我屋里去,想是呛了风——不该在这里哭的。”

    翡翠摇头道:“不关这个的事,我今儿早晨起来就觉得憋闷了,方才一路坐着马车过来——”又一阵恶心涌上来,转头搜肠刮肚吐了几口,却只是些清水。琥珀替她拍着背,忽然灵机一动:“你——莫不是有了?你小日子这个月可来了?”

    “有了?”翡翠自己也愣了,想了想,“似是没来……这些日子乱乱的,我也没记着。”

    琥珀欢喜起来:“说不定是有了呢!快请个大夫来诊脉。”

    翡翠怔怔的被她拉进了院子里,手按在小腹上犹自有些发呆,想到肚子里或许真的有了孩子,心里又渐渐生起一丝希望来。

    琥珀直把翡翠拉到松鹤堂,忙不迭去向颜氏和乔连波报喜:“翡翠刚刚在外头吐了,奴婢问了她小日子也没按时来,是不是请个郎中来诊诊脉?”

    颜氏怔了一下,脸色却变了:“翡翠有了?”转头看着乔连波,“她没喝避子汤?”

    乔连波怔了一下:“避子汤?”

    颜氏脸色更难看了:“你没让她喝?”

    乔连波一脸懵懂:“让她喝避子汤做什么?”

    颜氏急了:“你还没生出嫡子,通房们怎么能不喝避子汤?万一生下庶长子可怎么办!快,快请个郎中来!”可恨乔连波出嫁前她交待了许多事,却忘记了这避子汤的事儿。实际上,她只想着乔连波嫁到阮家去,阮夫人自然会护着她,阮麟看在嫡母的份上也不敢亏待她,什么通房妾室的应该不成问题,因此也就忽略了此事。

    翡翠站在外头,听得心里一阵阵发凉,难道说真有了孩子又不许她生下来?她当真的这样命苦?

    郎中一会儿就请到了,悄悄从后门带了进来,给翡翠诊完脉就笑道:“恭喜了,这位大姐是有了一个月的身孕,只是胎气有些弱,要好好补养才好。”

    颜氏阴沉着脸吩咐琥珀封了红包送郎中出去,回头就道:“这一胎不能留!”长子非嫡那是家乱之源,万一翡翠真生下了儿子,乔连波可怎么办?

    翡翠脸色惨白,扑通一声跪倒:“求老太太饶了这孩子,孩子什么也不知道啊!”怀孕就是这么的奇妙,原本她是毫无所觉的,可是一被诊出有身孕来,肚子里就好像确实有了什么说不清的感觉,听到颜氏说不能留的那一刻,竟觉得心痛如绞。

    到底是用了多年的大丫鬟,颜氏叹了口气:“你莫要闹了,叫连波回去就抬你做姨娘,等过些年连波生下嫡长子,你自然有生儿育女的机会。”沉着脸吩咐琥珀,“去抓服药来。若回了国公府倒不好办,就在这里服了药住几天,养好了身子再回去。”

    翡翠跪在地上只是哭,哀求地看着乔连波。乔连波左看看右看看,眼圈也红了:“我,我也不知道……你莫哭了,回去,回去我就跟二少爷说,给你抬姨娘。”

    翡翠身子一软,坐倒在地上,手下意识地抚住腹部,娘护不住你,怪只怪你投错了胎……

    松鹤堂请郎中的事怎么也瞒不过李氏这个主母,碧云白着脸将打听来的事说了:“……如今翡翠已经吃了药……”

    李氏脸色也很难看:“大年下的,真是作孽!”想想乔连波又忍不住叹气,“怎么糊涂到这种程度!”连给通房喝避子汤都不知道。

    出了这么个事,大家心情都不好,绮年又坐了一会儿,想到今日赵燕恒不是休沐,外头又有些落雪,下衙回家想必身上又有些湿冷,便起身告辞回郡王府。

    进了节气居,小满上前来接着,小声笑道:“世子妃不知道,今儿府里可热闹呢。”

    “热闹?来人了?”

    “是秦家表少爷。”小满忍着笑,“一来就跟阮家世子动起手来了。”

    “是——秦岩?”绮年大为诧异,“他不是该陪着妻子回门么?”

    小满撇撇嘴:“谁知道呢。反正您走了没多一会儿呢,表少爷就跑来了,进门见了阮家世子就打,两人在外书房那边打成一团。其实表少爷哪是对手呢,阮世子让着他罢了。”

    绮年想想当初秦岩干过的那些事,不由得摇了摇头:“这是添乱。”现在说起来还算是阮麒理亏,若是把当初赵燕妤落水被秦岩救起来的事翻出来,那就大家扯平,更要闹得理直气壮了。

    “后来怎样?”

    “王爷叫人拉开了,叫人送了表少爷回秦府。县主倒是在丹园跟王妃哭了半日才走的,表少爷跟阮世子动手的时候都没出来。”小满想了想,“豆绿托人来问了,什么时候能让她出来。”

    “是啊,豆绿的事儿是要好好想想了……”当初答应让豆绿到庄子上去跟她的心上人成亲,可是现在秦王妃和身边的丫鬟都被圈在丹园里了,何况豆绿的身契还在秦王妃手上,想让她出来还得费点力气,“去跟豆绿说一声,让她别着急,这事我总替她办了就是。”

174许茂云传出喜讯

    正月十六,昀郡王就递上了折子,奏请将郡王位传给赵燕恒。宗人府那边的批示还没下来,这个消息已经传遍了京城,甚至比今年的春闱还要吸引人的注意力。

    绮年翻检着眼前的嫁妆单子:“这家具都亲眼去看过了吗?”

    “是。”芙蓉眉眼里是藏都藏不住的喜气,“侧妃亲自去看过的。”

    肖侧妃出身商户人家,精明能干也识货,既然是她亲自验货的,自然没有问题。绮年直接批对牌:“那就定下来。首饰都打好了吗?”如今是正月底,离赵燕好出嫁只有一个多月了,嫁妆也该备齐了。

    “都打好了。”芙蓉连声答应,犹豫一下,“侧妃,侧妃让奴婢来请教您一句,那——陪嫁的丫鬟要不要再添两个?”

    绮年一怔,随即明白了肖侧妃的意思,这是问是不是给张执备下通房丫鬟呢。赵燕好身边的丫鬟忠心是忠心,但相貌上都是平平,做通房是不大够格的。

    “你回去转告侧妃,若是丫鬟够用就先这样罢,以后去了张家,要用的时候再挑就是了,张家也不是那样奢靡的人家。”

    芙蓉立刻笑得眼都快没了。世子妃这意思就是说张家不是那等三妻四妾的人家,很不必先杞人忧天地备下什么通房。就说嘛,张家大少奶奶那是世子妃的好友,这门亲事又是通过世子妃才结下的,若是人家不好,世子妃定然不会插手的:“奴婢这就回去跟侧妃说。”

    绮年笑笑:“让二妹妹过去了就好生过日子,别的不要多想。”

    芙蓉欢天喜地出去,如菱又拿了几份单子过来:“世子妃,这是三皇子大婚的礼单,您看看还要不要再添减什么?”

    三皇子大婚定在二月二十八,成亲之后十日就启程前往藩地。二皇子比他还早些,如今已经收拾好了东西,只等参加完弟弟的婚礼就立刻动身。两位皇子这一走,看起来这大位的传承也就差不多尘埃落定了。当然,只是看起来。

    “礼单就这样吧,回头世子回来,问问他还要不要添减。”绮年有点儿头疼,这送礼真是个大学问,如今秦王妃不管事了,这送礼的担子落到她身上来,还真是够沉重。要不是有从前的旧例参照着,那就是两眼一抹黑啊。

    “那还有这个。”如菱一张张往上递,“这个是显国公府两位少爷亲事的礼单,这个是……”实在是太后这一年国丧耽搁的婚事太多,大家全挤到一起来了,三月到七月之间,喜事无数啊。以郡王府的身份倒不必都要出席,但人不到礼也得到,费脑子少不了。

    绮年头昏脑胀:“如菱啊,让你家世子妃歇会儿成不成?就不能说点高兴的事吗?”

    如菱抿着嘴笑:“有啊。小满姐姐和如鹂姐姐的嫁妆都备好了,世子妃不去看看吗?”

    “是吗?”绮年果然来了劲儿,“把我的首饰匣子拿过来,给这两个丫头添妆。”

    如鸳笑着捧了首饰箱过来,如菱挤挤眼睛:“如鹂姐姐都要嫁出去了,如鸳姐姐还不快着点吗?”一句话说得如鸳放了匣子去拧她的嘴,两人正闹成一团,白露进来了:“世子妃,韩大人家里遣人来报喜了。”

    来的是许茂云的贴身丫鬟丹墨,一进来就满脸笑容地给绮年磕头:“给世子妃请安。我家少奶奶有喜了。”

    “当真?”绮年顿时大喜,“几时诊出来的脉?有了几个月了?”许茂云嫁过去之后千好万好,只是一直没身孕。虽说她年纪本来不大,韩夫人也不催促,但她自己其实还是有压力的,如今怀上了那就真是十全十美了。

    丹墨也笑得合不拢嘴:“昨儿晚上喝了两口鱼汤就吐了,还当是吃坏了东西也没在意,今儿一早去给夫人请安,看见那鸭子肉粥又吐了。还是夫人知道,立刻就请了太医来诊脉,说是已经有一个多月的身孕了。夫人叫自己的贴身嬷嬷去家里报喜,奴婢这不就跑到您这儿来了么。”

    “如菱,去把腌的那个酸梅拿一坛来。”绮年马上想起来,“这是自己家园子里的梅子腌出来的,拿回去给你们家少奶奶,若是喜欢,我再叫人送两坛去。”

    “多谢世子妃,我们少奶奶现在就想吃点酸的呢。”丹墨眉开眼笑。孕妇都爱吃点酸的,但许茂云从前没这个口味,韩家也没备下,这会儿正叫人到处去买山楂糕杏脯之类呢。

    绮年真想马上去看看许茂云,可惜手头一堆的事儿死活走不开。丹墨自然明白:“等过些日子世子妃再去也是一样的,奴婢还要去吴府上报一声儿,就先告退了。”

    许茂云这个喜讯让绮年高兴得都有些坐不住了,马上把手头能搜到的各种酸东西都收拾了些叫丹墨带回去,等人走了还在高兴得团团转:“真是太好了,喜事都扎堆了来。”

    “什么喜事啊?”赵燕恒的声音忽然从门外传进来。绮年还在兴奋头上,站起身一边迎过去一边笑道:“都是喜事啊,咱们院子里这两个丫头要大喜了,韩少奶奶又有喜了,可不都是喜事吗?”

    赵燕恒笑了笑:“韩大公子年纪也不小了,韩少奶奶有喜倒真是大喜事。”算算韩兆也快而立了,这时候才有第一个孩子,不喜才怪。

    绮年看他脸上虽然带笑,眼睛里却没有什么笑意,连忙摆手让丫鬟们都下去了,低声问:“出了什么事?”

    “汉辰辞官了。”赵燕恒叹了口气,往椅子上一倒,把绮年搂到膝上坐着,头靠在她肩上,“皇上准了,给了他一个员外郎的空衔,又赏了些东西,让他回家乡去了。”

    “怎么?”绮年一时没反应过来,“辞官?皇上不用他了?”

    赵燕恒苦笑一下:“不,皇上倒是留了,汉辰说上回为永顺伯的事儿受了伤,身子大不如前,不能再为皇上效力了……他做的事,早晚是要招忌的,如今趁着皇上还念旧情肯放他回去,倒也是件好事。”虽然嘴上说是好事,却仍不禁有几分唏嘘。

    绮年轻轻叹口气:“你也说是好事了。我觉得也是,与其天天提心吊胆的,不如回家乡吃碗安稳饭呢。他年纪也不小了,也该娶妻生子过日子了。”周镇抚与赵燕恒不同,赵燕恒身上有着郡王的爵位,即使招了皇上几分忌惮,也能保住一生无忧。而周镇抚毫无根基,皇帝信任他时他就是权臣近臣,不信任了就是碍眼的绊脚石,随时可以除去。与其将来皇帝厌弃了他,或者新皇登基忌惮他知道得太多,还不如趁这会儿皇帝还有怜悯之心的时候激流勇退。虽然跟从前呼风唤雨的日子没法比,但至少可以平安一生。

    赵燕恒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但他跟周镇抚相交多年,看起来二人各为其主交集不多,其实颇有几分心照,这会儿周镇抚退场,他也难免有兔死狐悲之感。苦笑了一下道:“我也知道这个道理,但他少小离家,如今家乡也没有什么亲人了,在京城这些年连个意中人都没有。他这人性子也古怪,那些大家闺秀又不大入得他的眼,嫌规矩太多。原本他看中了清明,我想着他是个不拘身份的人,表面上看着放浪,其实是个有分寸的,将来又是一个人过日子没有那些家长里短的麻烦,若能成了清明也有靠,谁知道——唉!总觉得有几分对不住他。我想后日在家里为他饯行。”

    “是该替他饯饯行,从前在成都的时候他也算帮过我的,我来下厨备几道菜罢。”虽然说当时救人的主力是赵燕和。

    赵燕恒感激地看看绮年:“你最近忙成这样,还要给你添麻烦……”

    绮年笑起来:“这算什么麻烦。”做妻子的下个厨也是理所应当的,替丈夫招待一下朋友,这要是在上辈子那都是很常见的事儿了,“对了,给三皇子的礼单拟好了,你看看还有什么要增减的没有?还有显国公府两位金公子的,我知道你跟他们亲厚,这礼单也要你亲自看过才好。”金国廷今年是要参加春闱了,金国润则是去年秋闱刚刚中了武举人,兄弟两个已经预备三月里同一日成亲,倘若金国廷这次春闱能高中,那就是三喜临门。

    赵燕恒随手接过礼单又往桌子上一扔,搂紧绮年的腰:“不看了,统统明日再看。”嘴唇凑到绮年耳边,“品姐儿也这么大了,我们也该再生个儿子才好。”天天都是做不完的事,想要跟妻子风花雪月一番,片刻之后就是礼单啊采买啊这些鸡毛蒜皮。

    绮年怔了怔,脸腾地红了:“天还早……”

    不过她的话还没说完,赵燕恒已经把她横抱了起来:“是啊,生儿子就要趁早么。”

    在外屋守着的白露听见内房的门关闭上闩,连忙退了出来,吩咐厨房备下热水,有几分心不在焉地回了耳房。小雪正在绣荷包,看她进来便道:“怎么没在那边守着?”

    白露笑笑:“一会儿要备着热水送进去呢。你这是给小满绣呢?”

    小雪一听就明白屋里在做什么,脸上红了红,道:“我姐姐四对,送如鹂四对。这些小东西,免不了要用的。”

    白露就着她的手看了看:“你针线好。我不成,不敢送这些东西,从前得的几尺松江布还在,一人一份儿,但愿她们别嫌寒酸才好。”

    小雪笑道:“这说的什么话。松江布是好东西,谁会嫌?只是你该留着做嫁妆的。”

    白露低头不语。小雪觑了觑她的面色,一面飞针走线一面自言自语地道:“我姐姐和如鹂都是有福气的,嫁个实在人做正头娘子,吃穿不愁,日子顺心。依我说,咱们就算那很有福气的了,主子实心实意替你谋个好出路。远的不说,就说县主那边的丫鬟,何曾有几个好下场的?原来的春娇秋婉那是素来的跋扈,自作自受也就罢了,如今陪嫁过去的那几个,秋雨前几日又被撵了。姚黄也是王妃身边得用的,又跟着县主陪嫁过去,如今还不是天天的发着愁,哪次回来不是一脸的愁容?她今年也二十岁了吧,我看县主也没替她想过配个什么人家。”

    白露低声道:“我知道。世子是念着情份的——”顿了一顿,有几分艰难地道,“世子妃,也是真心替咱们打算的。”这话说得艰涩,说完之后却又觉得有几分轻松。

    她这一样一说,小雪倒不好说什么了,半晌才道:“姐姐若想通了就好了。”

    白露苦笑了一下,头又慢慢低了下去。

    绮年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觉得身上酸溜溜的,哪儿都不大自在,一睁眼见窗户上都大亮了,吓了一跳,坐起来手往旁边一摸,早没人了。如鸳抿着嘴端了洗脸水进来:“世子去衙门里了,外头的事儿奴婢们都安排下去了,外头只知道世子妃正忙活这些日子送礼的事儿呢。”

    “死丫头!”绮年一半放心一半也有些脸红,假意嗔了如鸳一句,起身漱口洗脸,一边又道,“明儿要在三春山房给周大人饯行,你悄悄叫小杨去外头单独采买了来,直接送到小厨房,走咱们院子的账。”这么多年赵燕恒跟周镇抚都是私下里打交道的,如今饯行也还是私下里来的好。

    如鸳一一答应,熟练地替绮年梳头更衣。绮年从镜子里看了看她:“你比如鹂还大几个月呢,如今她都要出嫁了,你心里也没个可意的人?”

    如鸳脸一红:“奴婢也没多大呢,世子妃就想着往外头赶人家了,敢情是用腻了奴婢了?”

    “全是歪理!”绮年笑着斥了一句,“这不是为你好么。”

    正说着,如菱进来了:“世子妃,林家娘子和林姑娘过来了。”

    绮年进了偏厅,苑氏和林悦然已经坐在那里,还抱着苑氏的儿子。小男孩儿长得不像苑氏,倒有几分像林悦然,到了陌生的地方有些紧张,睁大了眼睛搂着苑氏的脖子不撒手,弄得苑氏要起身见礼都不大方便。

    绮年紧走两步止住她:“林嫂子快别这样见外。这是哥儿?好一双精神的眼睛。”

    苑氏笑道:“认生,在家里没怎么出来见过生人。宝哥儿,这是王妃姑姑,你看,你戴的长命锁还是王妃姑姑送的呢。”

    绮年连忙道:“宗人府还没回复呢,林嫂子可别这样叫。”

    苑氏笑道:“外头都传遍了,也就是几天的工夫。世子原是嫡长子,继承郡王位名正言顺,宗人府不过是走道手续罢了。我们姑嫂两个是特意来给世子妃道喜的。”从善如流地改回了世子妃的称呼。

    绮年看看林悦然。两个月前林家老爷和林夫人的孝期已经满了,可是林悦然仍旧穿着素净的湖绿色薄袄,下头蜜合色裙子,头上只有几枝素银钗子,打扮得比如鸳她们还不如。人也还是那么瘦,虽则比那些日子瞧着好些,也仍旧缺乏血色,眉眼之间全无十七八岁少女的活力。绮年看着就不由叹了口气:“妹妹的脸色还是不大好,该好生补养一下才是。”

    苑氏眼圈倏地就红了:“妹妹就是心怀郁结,悲伤太过的缘故。我们姑嫂两个,我是个寡妇,又拉扯着儿子不好出门,妹妹也是见天地就在那小院子里,胸怀不开也是有的。”

    “如今妹妹出了孝期,若愿意也跟我出去走动走动罢。”林悦然年纪也不小了,还是要说亲事的。罪臣之女,虽说皇帝亲口说罪不及妇孺,这名声也是不好,想结什么好亲事是没有了。但毕竟曾经是官家小姐,若说随便嫁个市井之辈也是不行,还是得往那乡绅有耕读之家的去瞧瞧,虽无仕途,但也能说得上话,不至于相看无言。当然,首要的还是让林悦然出去走动走动散散心,否则一直这种病怏怏的模样,谁家也不会想娶的。在眼前的就是二月二,三月三,都是出去踏青游玩的日子。

    苑氏闻言,那眼泪就直掉下来:“除了世子妃,谁还肯这样照顾我们。我今日来,实在是厚着脸皮来求世子妃的。我娘家哥哥前几日寻来了,说我母亲在家中卧病,怕是没几个月了。我想着回去伺候她一程,却又不放心妹妹独自在那里住着,少不得厚着脸皮来求世子妃,照顾她几个月。”

    绮年皱眉想了想:“既是林嫂子的母亲要人照顾,你回去尽孝也是应当的。我且跟世子商量商量,回头再给林嫂子回信罢。”郡王府当然有的是院子,但这毕竟是赵燕恒的家,上头还有昀郡王呢,再加上林悦然的身份,她可不能自己做主。

    苑氏千恩万谢。林悦然脸颊浮了一层红色,低头道:“给姐姐添麻烦了,若是,若是不方便,我就还在那里住着,只要姐姐多派几个人看好门户也就是了。”

    苑氏马上反驳道:“那怎么成?妹妹还是未出阁的姑娘,独个儿住着,没有闲话也要传出闲话来。如今咱们本来就是这样子了,若再传出什么有损名声的话来,妹妹你往后的日子就越发的不好过了。”

    绮年点点头。苑氏这话也是有道理的,一个未出嫁的姑娘自己住,就算身边婆子丫鬟围一群,平日足不出户,也是于礼不合,有人要嚼舌头的:“待我跟世子商量商量罢,妹妹也别担心,总有办法。”接进来住几天也成,只是接着就是赵燕好出嫁,赵燕平成亲,就是接进来了也顾不上她。

    苑氏看今日的目的已经达到,便起身告辞,出了郡王府大门上了驴车,苑氏才伸手在林悦然额头上戳了一下:“你今儿是怎么了?来的时候不是都说好了么,怎么突然说起还在那院里住着的话?我这里费了半天的力气厚着脸皮求了世子妃,你倒好,险些一句话就把事搞砸了!”

    林悦然被她戳得向后仰了一下,嗫嚅道:“我,我觉得这样不好……”林老爷从前也是有妾室的,虽然没有生下庶子女来,但林夫人也不怎么喜欢她们,林悦然自然也不喜欢。

    “哪里不好!”苑氏快要被她气死了,“我晓得你想什么,可你想想,世子马上就是郡王了,按制是可以有两名侧妃四名侍妾的!你不去,自有人去。若是公公婆婆还在,你哥哥还在,那嫂子是万万不能让你去做侧室的,可如今怎么样?咱们三人就靠世子妃每个月接济的银子过日子,将来不说宝哥儿要读书上进的事吧,就说你总要出嫁的,嫁妆哪里来?就是不提嫁妆,你要嫁个什么人家?妹妹哟,如今不是你在家做千金小姐的日子了,你得好生想想!咱家这样子,好人家哪里肯结亲?难道你是要嫁到乡下人家,还是在京城里找个掌柜伙计的嫁了?不是我说,咱家现在这样子,能嫁到郡王府里那还是高攀了。若不是现在的郡王爷两个侧妃出身都不高,恐怕你想嫁人家都不要!”

    林悦然被她说得眼泪汪汪的。苑氏看她这样子,又嫌她没出息,又觉得她可怜,叹了口气道:“咱们姑嫂两个都是苦命的,我这辈子,既然有了宝哥儿,也就守着他过一辈子了。可是我娘家什么样你也是知道的,将来能帮上宝哥儿什么?宝哥儿可是咱林家唯一的根苗了,将来就指着他有出息,顶门立户,光大门楣呢。可是这光大门楣是那么容易的事么?就说你大哥吧,若不是有公公提携着,哪里年纪轻轻就能得了官职?可是宝哥儿如今有谁提携他?且还顶着个罪官之后的名声,你说,谁肯提携他?”

    林悦然看着正在一边抓点心吃的宝哥儿,眼泪一滴滴地落下来。走的时候,绮年给她们包了好几样细点心,宝哥儿一样也没吃过,正吃得开心呢。苑氏看着儿子,不由得也滴下泪来:“没爹的孩子,长大了都要受人欺负。”

    “嫂子你别说了,我去。”林悦然再也忍不住哭了起来。

    苑氏拍着她后背道:“别哭。若是别人家,嫂子也舍不得你去。可是你跟世子妃是许多年的交情,婆婆生前又对世子妃好,你去了,不吃亏!”

175寻出路各自筹谋

    周镇抚来的时候已经是天色将黑了。进了三春山房,看见桌上热气腾腾的饭菜,他当即搓了搓手,一副食指大动的模样:“听世子说这都是世子妃亲自下厨做的,今儿可是托了世子的福了。”

    绮年抿嘴一笑,有意打击他:“其实不是。我只做了两菜一汤,其余的都是白露做的,她手艺一向好,比我强多了。倒是这梅子酒是去年冬天我亲手酿的,今儿头一次开,也不知道好不好,大人尝尝。”

    “可别叫大人了。”周镇抚嘿嘿一笑,两眼就瞄着白露手里的酒壶了,“如今我已经辞官,过几日就动身,回乡做田舍翁了。世子妃不嫌弃,随着世子叫一声汉辰就是赏脸了。”

    绮年从善如流:“汉辰若是喜欢,那梅树底下还埋了几坛,到时你一并带走。世子说过,你是最爱这些果酒的。”

    这话说得周汉辰有点汗颜了。说起来他素来自诩为豪气男子汉,喝酒居然喜欢这些果酒,实在是个不好意思说出口的爱好。当下嘿嘿了两声,一边伸手从白露手里接了酒壶,一边干笑道:“世子倒是什么都告诉世子妃。”

    赵燕恒含笑接口:“这是自然,我们是夫妻。”

    周汉辰翻个白眼,感叹:“这是炫耀!乃佛门诸戒之一啊,世子慎之。”

    赵燕恒笑而不语,一派自得,看得周汉辰直翻白眼。绮年抿嘴一笑,随便指了件事带着白露退了出来,让两个男人在里头发感慨去。毕竟有她在,周汉辰说话终究不那么痛快。

    白露一直低着头跟在绮年身后,直走到院子里才忽然低声道:“世子妃,周大人是要辞官回乡了么?”

    “是啊。”绮年随口答了一句,半晌没见白露再说话,便停步转身,“怎么了?你有什么话想说?”

    白露咬了咬嘴唇,忽然跪了下去:“奴婢想求世子妃让奴婢去伺候周大人。”

    “周——”绮年懵了,“你想,你想跟他走?”

    “是。”白露低着头,声音低而清晰。

    “为什么?”绮年皱起眉,“你是因为清明?你觉得周汉辰他不会计较你的身份?可是你要想明白了,他喜欢清明,未必就一定喜欢你。”

    “所以,所以奴婢想,让世子和世子妃跟周大人说……”

    绮年慢慢皱紧了眉。由她和赵燕恒开口,白露之于周汉辰,就不可能只是个普通丫鬟了。白露见她良久不开口,泪流满面地抬起头来:“求世子妃成全奴婢。”只有离赵燕恒远些,她才能断了心思。别的人家,若门第略好些也不会要个丫鬟做正房,唯有周汉辰这样的人不将这些放在眼里。

    “成全不是这样说的……”绮年轻轻叹了口气,“你起来吧,我会去跟世子和周大人商量,但成与不成我却不敢打包票。即使你跟他走了,日后是个什么样子也全看你自己的造化。世子可以送你去,却不能强要周大人做什么。”

    周汉辰一直到天色黑透才离去,一坛子酒全被他干掉了,走时脚步都有几分踉跄。赵燕恒摇着头,叫立秋将他送回去,自己在角门目送他离开,才叹了口气:“家里也没个人,回去就是清锅冷灶,他也实在辛苦。”

    “世子送个人去伺候他怎么样?”绮年似笑非笑地说了一句。赵燕恒苦笑:“当初可不就是想送清明去,谁知道……”

    “那是清明自己不愿,如今可有个愿意去伺候周汉辰的。”

    “谁?”

    “白露。”

    赵燕恒转头看着绮年,目光中惊疑不定。绮年弯弯嘴角:“世子不用这么惊讶,是白露自己提出来的,求着我成全呢。”

    赵燕恒的眉毛渐渐地拧了起来,良久,才略有几分失望地笑了笑:“白露的心,也很大。”

    绮年低头拨弄着自己的手指,淡淡地说:“人各有志,倒也不能强求。”白露始终看不上小满如鹂那样的生活,她想要的更高一些,这倒也不能说是对是错。

    “那你打算怎么办?”

    绮年挑挑眉毛:“她可是世子您的丫鬟。”

    赵燕恒笑了,抬手在她脸上捏一下:“后宅的事是你做主,我都得听你的,何况我的丫鬟呢。”

    绮年嗤地一声笑了:“那妾身可就做主了?”

    赵燕恒被她拿腔拿调的语气逗得笑了:“说吧,听听你有什么好主意。”

    “妾身可没好主意。”绮年摇摇头,“白露既然自己说要去伺候周汉辰,那就把她的身契送过去吧,另外给她准备五百两银子傍身。将来怎样,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白露想着借赵燕恒和周汉辰的交情,让周汉辰另眼相看,应该是想着去做正妻的。可是赵燕恒无论如何不能开这个口,从前送清明是周汉辰自己看上的,如今若是再送一个丫鬟过去给人家做正妻,是觉得人家只配娶你家的丫鬟不成?不过只要是赵燕恒给的人,周汉辰也不会亏待了,将来他是愿意纳了白露,或是娶了她,或者还她身契放出去,就看白露跟他的缘分了。

    赵燕恒低头想了想,叹了口气:“也只有这个主意了。”横竖有五百两银子在,就是放出去白露也能过日子。

    “对了,还有件事儿想跟你商量来着。”绮年把苑氏和林悦然来访的事儿说了,忍不住也想叹气,“我想过给她们置办几亩田地过日子的,可是总得把悦然的亲事定了才好,林娘子虽是她长嫂,却是守寡之身不好出去的。”

    赵燕恒温和地看着她:“那就接她进来住两天也无妨。林家实属冤枉,林夫人生前又对你亲热,我知道你也不能扔下不管。父亲那边我去说,无妨的,当初父亲既允许你救济林家,如今把人接进来住几日他自也不会反对。”

    绮年抱着他的手臂,头靠着他的肩,看着天上滚圆的月亮,叹了口气:“皇上明明知道冤枉,可是杀起人来仍旧毫不手软。”

    “帝王心术……”赵燕恒轻轻说了一句,“伴君如伴虎。”皇帝不想动郑家,可是又不能容许郑家继续扩张势力,就只能杀鸡儆猴。很可惜,林家就是这只鸡。

    三天之后,林悦然提着一个小包袱,坐着马车从后门进了郡王府。这会儿正值仲春,王府中花木齐发,虽还未到百花齐放之时,但早开的迎春之类也是生机勃勃。更有边角上的小草花,五颜六色的点缀着刚刚葱绿的地皮。

    林悦然有些拘谨地坐在马车里,只是偶尔有风卷起车帘的时候,才从缝隙里向外看一眼。虽然只是寥寥几眼,却也能看得出郡王府园子的精美。不由自主地,她想起从前住在广西时家里的宅院,不如这里精致,却也是极大的。那时候父亲还是广西总兵,她和母亲出外,所到之处都是逢迎的笑脸和夸赞。她身上穿的头上戴的都是最好的,甚至有些姑娘盯着她的衣饰模仿……

    “林姑娘,到了,您下车吧。”小丫鬟有点笨拙地掀起车帘,外头两个穿着水红比甲的大丫鬟带着一顶轿子笑吟吟地在等着:“世子妃在院子里等着姑娘呢,姑娘请上轿。”

    单人竹轿,四面用的是透气的薄纱,既挡住了日光又能透风。林悦然轻轻摸了一下那纱,手落下来落在自己的薄棉布夹袄上,苦笑了一下。如今她穿的衣裳料子都不如这轿子上用的纱了。

    绮年等在节气居门口,见林悦然下了轿子,刚露出笑容就微微皱了皱眉。林家没落至此,当然不能还是锦衣玉食,她也就是每个月让人送十两银子过去。但是每季都会另送几匹中等料子去给苑氏和林悦然做衣裳,可是这会儿林悦然身上穿的却是普通的棉布,并不是她送过去让她脱孝之后做春衫的茧绸。

    “妹妹过来了?”绮年挽起林悦然的手,“今儿天气格外暖和,妹妹穿这个不热么?我记得叫人送过一匹水红色的绸子给妹妹裁春衣的,这时候该穿那个才是。”

    林悦然低下头:“那个……那个……我去年的春衣还能穿,那个嫂子替我先留着了……”苑氏说了,能节省一点就节省一点,后头花钱的日子多着呢。

    绮年又皱皱眉:“去年的衣裳颜色素淡了些……罢了,这几日再给妹妹裁一件便是。”去年的衣裳那是守孝穿的,恐怕非白即青,如今出孝了还穿这么素淡就不大合适。

    小雪笑嘻嘻上来:“世子妃,给林姑娘准备的屋子都收拾好了,林姑娘要不要现在去看看?”

    绮年把林悦然安排在夏轩。那里的房屋自打最后一个采芝去后,就全部修缮了一遍,格局也改了,如今正好林悦然住。绮年带着林悦然过去看了看,又看一眼林悦然带过来的小丫鬟:“她大约也不熟悉府里,妹妹有什么事就寻小雪,或者我这几个丫鬟随便寻哪个都行,院子里另外有小丫鬟和婆子们伺候,日常的事儿她们也就做了。妹妹一路过来也累了吧,先歇一会儿,到了用中饭的时候让她们过来接妹妹过去。”

    林悦然点着头送走了绮年,转身回到屋中,那小丫鬟梨儿已经站在房里看直了眼。她是庄子上长大的,头一回进京城就是去了林家的小院伺候,这还是头一回看见这样富丽堂皇的地方,不由得有些束手束脚,连床上的被褥都不大敢伸手去摸:“姑娘,这,这滑溜得像,像——”一时竟然找不出话来形容。

    “这是软缎。”林悦然看了一眼,苦涩地一笑。软缎还算不得最好的,但拿来做被褥这样的奢侈也不是家家都有的。当初林家在广西的时候也能如此,但现在……何异云泥。

    “难怪娘子说郡王府好,这些东西我连见都没见过呢。”梨儿咬着手指,不敢乱碰乱摸,“那个,那是镜子吗?怎的这样的清楚?”

    “那是玻璃镜。”林悦然瞥了一眼,“这样大的就贵重了,又容易打碎,你平日里千万小心些。”从前在广西的时候,她也有的,虽然没有这个大,但做工也很精细,后来还带进了京。只是抄家的时候,也不知是被抄走了,还是被打碎了。

    梨儿啧啧赞叹,林悦然听着她一惊一乍的,心里不知怎么就烦躁起来,将她撵去了外头屋里,自己借口累了便躺了下来。床上挂着的是杏色绫子绣墨兰花的帐子,两边的帐钩是打成鸿雁形的银钩,□样样都十分精致。林悦然呆呆地看着,手下意识地摸着自己的衣裳,想起方才绮年身上穿的织锦衫裙,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渐渐地迷糊了过去。

    也不知躺了多久,门外的悄语声将林悦然惊醒,稍稍提高声音喊了一声,梨儿就跑了进来:“姑娘,世子妃说不能跟姑娘一起用中饭了,让姐姐们把饭菜送过来。”顿了一顿,悄声道,“好多菜我都不认得是什么。”

    “行了,看你这没出息的样儿。”林悦然皱眉轻轻喝斥了一声,走到外头,小雪已经带着两个小丫鬟将菜摆上了,笑盈盈道:“林姑娘,我们世子妃有些事情实在不能陪姑娘了,委屈姑娘随便用些,晚上再请姑娘到那边去。”

    林悦然连忙笑了笑道:“周姐姐管着这样大一个郡王府,自然是忙的。”往桌上看了一眼,虽然是她一个人用饭,却也是二凉四热六个菜。两个凉菜是胭脂鹅脯和青鱼鲊,热菜分别是芙蓉鸡片、金煎豆腐箱里头塞了新鲜青虾仁、清炒山菌,还有一个酸笋青豆汤,外加一碗碧糯梗米饭。那金煎豆腐箱和青鱼鲊都是她爱吃的,但自家里出事,已经有好久不曾吃到了,如今端起碗来,真是百味杂陈,吃到嘴里竟有些不辨滋味。

    小雪含笑伺候她用了饭,又端上茶来漱了口,再端上一杯来笑道:“世子妃说您爱喝银针茶,只是饭后不好用浓茶,特意冲得淡些,姑娘慢用。”

    林悦然接了便道:“有劳姐姐了。姐姐跟在周姐姐身边,想必也忙得很,如今我没什么事,姐姐只管去忙罢。”

    小雪确实有好些事,还得帮着小满准备嫁妆里的零碎东西呢,闻言也就笑道:“那奴婢就大胆了,这两个小丫鬟在外头候着,林姑娘有什么吩咐只管叫她们去传我。”退了出去。

    梨儿在耳房里吃了林悦然剩下的饭菜,眉开眼笑地进来:“姑娘,这饭菜真好吃!”

    林悦然看了她一眼,勉强一笑:“郡王府的饭菜,自然都是好的。”

    梨儿才得十三岁,又是庄子上来的,做活儿倒还有些力气,人也勤快,脑子却就不大精明了,只知道有什么就说什么,咧着嘴笑道:“难怪守院子的妈妈听说我跟着姑娘来,羡慕得很,王府里就是好。那姑娘,咱们能在王府里住多久啊?”

    林悦然低下头,喃喃道:“我,我也不知道。”

    梨儿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还在回味着刚吃过的好东西,羡慕地道:“要是姑娘能一直住在王府就好了。”她年纪虽小,也知道自己现在是林悦然的人,只有林悦然住在王府,她才能也住在王府。

    林悦然苦笑一下,摆了摆手道:“你自个儿去外头玩吧,我想静一静。”

    绮年没跟林悦然一起用饭,是因为她有别的事儿。

    “世子把你的身契已经给周大人送过去了。”绮年示意如鸳拿了个小盒子上来,递给站在眼前的白露,“你平日的东西都可以带走,这盒子里是五百两银票,是世子额外给你备的,你拿着吧。今儿收拾一下东西,午后有轿子送你过去,明日跟周大人启程。”周汉辰还是收了身契,只是并没有表示过要给白露什么名份。

    白露听见身契二字,怔了一下,抬起头来看着绮年:“世子——送了奴婢的身契给周大人?”她以为周汉辰即使不会看在赵燕恒的情面上娶她,赵燕恒也至少会除了她的奴籍。

    “是。”绮年看了她一眼,把盒子往她眼前推推,“无名无份的,你跟着周大人也不妥当。不过周大人说了,将来至少也会放你良籍的。”倘若他觉得白露实在不可留,也会放她出去。

    白露有些懵了,这跟她想的不大一样:“可是,可是奴婢不是……”

    “不是什么?”绮年皱眉看着她,“不是你自己想去伺候周大人的吗?”

    白露眼圈红了:“是世子这样安排的么?世子怎么会——奴婢伺候世子这么多年了……”

    “倘若不是有这些年的情分,哪里是你想去伺候谁就去伺候谁的?”绮年叹了口气,白露到最后还是没想明白,“周大人也不缺人伺候。”

    白露捂着嘴,却忍不住还是哭出声来:“奴婢,奴婢要见见世子!”

    绮年摇摇头:“世子晚上才会回来,你下午就要走了,怕是见不着了。”

    “不!我要见世子!”白露有些失态地叫了起来,随即明白过来,扑通一声就跪下了,“世子妃,求你让奴婢见见世子吧!”

    “身契是世子亲自送过去的。”绮年知道她想的是什么,无非是怀疑她周绮年私下里操作了这件事而已。

    “为什么?”白露失神地坐在地上,“世子为什么……”

    “世子怎么了?”绮年低头看着她,“是你说想跟着周大人走,世子不但准了,还给你额外备了五百两的银票。就是小满,世子给她备的嫁妆银子也没有这么多。”

    “可是——”可是小满是去嫁人的,是嫁给立春做正头夫妻的,而她,身契送过去,她就是周汉辰的奴婢,身份上没有任何改变。

    “世子只能成全你,却不能左右周大人。”绮年静静地说,“不过周大人已经说了,至少将来也会放你良籍,跟现在就销了你的奴籍有什么区别?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白露答不出来,心里却明白那是不一样的。如果赵燕恒现在销了她的奴籍将她送到周汉辰身边,那她的身份就不同了,至少那等于是告诉周汉辰,她不是个奴婢,周汉辰看在赵燕恒的面子上也会对她格外优待。可现在,现在他就是收了个丫鬟而已,纵然是郡王府送的丫鬟,那也只是个丫鬟。

    “你去收拾东西吧。”绮年摆了摆手,看白露不动,她又补充了几句,“你要知道,世子跟周大人是朋友,既是朋友就是平等的,我早说过世子不可能以势压人硬塞给别人一个妻子。”

    “可是清明……”白露不觉得赵燕恒跟周汉辰是什么平等的。周汉辰再是皇帝的近臣,也不过是个五品官,家里又毫无根基,更不必说如今还辞官归田,只挂一个虚衔。赵燕恒可是世袭罔替的郡王世子,马上就是郡王了。只要他开口,周汉辰怎么会不卖这个情面呢?之前世子把清明送过去之前,不是已经销了她的奴籍么?

    “那是周大人自己挑中的。”绮年不想再说什么了,“你去吧,好生伺候周大人,他也不会亏待你。”纵然是做个丫鬟,周汉辰也不会对她苛刻的。

    白露被小满扶了出去,一关上门,如鹂就忍不住了:“说的都是什么话!她是想着给周大人做正头娘子呢?”

    绮年淡淡一笑:“倘若周大人自己愿意,倒也没什么不可以。”问题是,周汉辰显然并没有这个打算。

    “奴婢瞧她是后悔了。”

    “身契已经送过去,又是她自己提出来要跟着周大人走的,这时候后悔已经不可能,她只有这条路可以走了。”若是这时候后悔,赵燕恒也不会收她回来,很可能就直接销了奴籍放她出府。白露在这里没有亲人,一个娇滴滴的美貌姑娘放出去,失去了王府这座靠山,又没有娘家夫家,她的下场只怕比做丫鬟还糟糕。既然如此,就只能一条路走下去,倘若她能赢得周汉辰的喜欢,自然风光无限,只是那就要看她的本事了……

176赴喜宴双双有喜

    三皇子——如今该称齐王了——大婚极其隆重,京城内的高官勋贵们,除了英国公府上下都在孝期之内无人出席,其余尽数到场,将一座刚刚升级的齐王府坐得满满当当。

    绮年进去的时候,吸引了无数的目光。如今全京城谁不知道,昀郡王已经递上了折子奏请将王位传给世子,宗人府那边已经在改玉碟立金册了,再有几日,眼前这位世子妃就是正经的郡王妃!谁能想得到,一个父母双亡的孤女会这样的好命,比京城里多少贵女都风光呢。

    众人投来的目光都是些什么内容,绮年懒得去一一琢磨,唯一的遗憾是今日喜宴上的座位是按身份排的,她没能跟冷玉如或者李氏坐一桌,倒是跟恒山伯府坐到一起去了,幸而旁边还有永安侯府的人,否则真是一句话都不要说了。

    “怎么表姐今日没有跟夫人一起出来?”绮年先跟永安侯夫人讲了一通孟涓在吴家的生活近况,然后才问了一句。今日跟着永安侯夫人来的是公主,而不是阮盼。

    永安侯夫人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老二家的身子不大自在,这几个月是不好出来了。”

    绮年先是一担心,随即听见“几个月”的话,顿时眼睛一亮:“莫不是——”

    永安侯夫人笑着点了点头:“才一个多月呢,这时候可不能出来胡乱走动。”阮盼生了儿子之后本来就有些虚,怀了第二个自然更要小心着。

    “真是恭喜夫人了。”说起来永安侯夫人确实是全福,不但自己事事如意儿女俱全,就连娶两个儿媳妇也是左一个右一个的能生,无怪全京城的贵妇们说起永安侯夫人来都要羡慕。

    永安侯夫人笑得合不拢嘴。孟烨是小儿子,又素有才名,做娘的自然偏疼些,原先还想着只有一个孙子未免单薄些,如今儿媳妇立刻就怀上,真是瞌睡送来枕头,怎能不欢喜呢?再看看身边的大儿媳,贵为公主,性子却是难得地平和,又能生儿育女,也是满意得不得了。只等再给最幼的庶子寻个温和安分的媳妇回来,这辈子就真是圆满了。

    郑瑾坐在恒山伯夫人身边,看着绮年跟永安侯夫人和公主相谈甚欢,心里就堵着一口气。按苏锐的官职,她是没有资格坐到这一席上来的,只是郑家是三皇子的外家,今日三皇子大婚,自然要给自家人面子,让她依了母亲同坐。

    今日这门亲事,看着是郑家人都该欢声笑语,其实却是个个憋闷。三皇子被封齐王,说起来身份是高了,原是大喜的事儿,可是在如今这情形之下,封王、就藩,就意味着永远退出了大殿上那个九龙宝座的角逐,意味着三皇子已经是个失败者!从前郑家得意仗的是什么?并不仅仅是郑家的男丁能干,这京城里能干的人多了去了,郑家之所以能个个都得高位,是因为宫里有太后,有得宠的郑贵妃,更有一个可能继承皇位的三皇子!

    可如今呢?太后去了,郑贵妃年纪已经三十多岁,再怎么天生丽质、再怎么精于保养也比不上年轻嫔妃们了。何况,从前郑贵妃得宠,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她身后有个手握军权的郑家。但如今——皇上于六日前,已经将柳总兵的幼女柳雪抬进宫去,封为贤昭仪了。柳总兵手中所握的兵权可是比郑家更甚,且郑家如今在京中的势力,已经逐渐在被那位从西北杀出来的张少将军蚕食了。

    郑瑾对这其中的门道并不是很明白,但郑家如今失势了她却是很清楚的,无它,她在婆家的地位已经在下降了。苏锐上次因着走了郑家的门路升了一级,可近日来他回家也是双眉紧锁的模样,经她百般盘问才知道是在衙门里被同僚排挤了,因为苏锐顶了别人晋升的名额,而原本那位该晋升的却是在这衙门里呆了多年的老人,人既老实又得人缘,却因没有靠山而被苏锐挤了下去。同僚们虽不敢明目张胆地替他叫屈,却有意无意地联起手来排挤苏锐。

    苏锐对此也没有什么办法。他有才华,只要交到他手上的事务必然尽力去办,但衙门之中又非他一言之堂,上下同僚皆要应对合作,这些同僚们,有些是为着打抱不平,有些却是嫉妒他有门路高升,嘴上打着哈哈手上推三推四,更有甚者还暗地里给他下个绊子,他的公务又如何能做得好?从前郑家势大,这些人还忌讳些,如今三皇子眼看着已经无缘皇位,他在衙门的处境就更难了。偏生郑瑾天生不是个能安慰人的,只会大骂这些人落井下石,并不能帮他出一点半点主意,有时还要埋怨他不中用,因此他从衙门回家之后,越来越不愿去郑瑾房里了。

    丈夫不来自己房里,郑瑾自然不愿意,为此还闹腾了几次。但苏锐开始还安抚她,后来就渐渐不耐烦起来,每日下了衙第一件事便是去苏太太房里请安,且越坐越久,有时还在苏太太房里用了饭再回来。郑瑾免不了又要闹,然而这次苏锐直接翻了脸,说她身为儿媳不去向婆婆尽孝,他这个儿子自然要替她多做些,若是郑瑾觉得不好,可以回去请恒山伯夫妇评理。

    郑瑾被说得哑口无言,儿子向母亲尽孝,到哪里都是说得开的,而媳妇拦着夫君向婆婆尽孝,那真是有多少张嘴也说不出口。她也曾回娘家哭诉过,只是恒山伯却毫不客气地斥责她糊涂,叫她立刻回夫家去,不许再往娘家跑。如此一来,她也只有把这口闷气咽下去,每日也去苏太太房里立立规矩,希图堵住丈夫的借口。

    可惜她这一去立规矩,并没有把苏锐立回自己房里来,倒是又让苏太太重新把婆婆的架子摆了起来。郑瑾已经自在了两年,这时候哪里还能忍受天天的立规矩,没有几天就又跟苏锐大吵一架,再不去婆婆屋里了。可这总跟丈夫冷战也是不个事儿,她天天的发愁此事,真是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来了。此时看永安侯夫人与公主言笑宴宴,心里只觉得天道不公,为什么别人过得如此顺心,她竟连丈夫都拢不住呢?倘若不是已经生了儿子,恐怕她现在就只是个空壳子的正室了,但是一个儿子终究是不够,至少苏太太就时常拿子息不藩这条理由来责备她,怎么也得再有几个孩子才好啊。

    恒山伯夫人看着女儿两眼发直地坐在那里出神,心里不由得长长叹了口气。对于郑家如今的情形,她并不很放在心上。即使三皇子不能继位,可是郑贵妃仍在,恒山伯府仍然是恒山伯府,她仍然是伯夫人,并没什么改变,一样是过着锦衣玉食、呼奴使婢的日子啊。既然如此,又何必为此忧心呢?让她担忧的反而是女儿在婆家日子过得好不好,得不得丈夫的欢心。瞅着旁边众人都在说话,她压低声音向郑瑾道:“又在发什么呆了?不是娘说你,就给姑爷房里放个人就是了。毕竟当初你把香雪那丫头打死了,那肚子里也是姑爷的骨肉,姑爷怎能不生嫌隙呢?”

    “娘,这是在外头!”虽然席间众人离得都远,不会听到他们说话的声音,但郑瑾听见房里放人的话就觉得烦躁。就连苏太太,也时常会隐晦地提起这事来,她为什么要让那个刻薄的老太婆得逞?

    “娘还不是为了你好!”且恒山伯不让郑瑾时常回娘家,她要什么时候才能逮着郑瑾好好劝说一番呢?“不过是个通房丫鬟,身契捏在你手里,掀不起风浪来。将来她生了儿子也要管你叫娘,你抱到自己房里养就是;若生的是女儿,一个庶女也不过小小陪份嫁妆,可算什么呢?却能把姑爷拉回来。你自己盘算盘算,是不是这个道理?”

    母女二人的话只有离得最近的张淳能勉强听清几句,听见通房丫鬟几个字,张淳心里就窝火。郑琨对她平平,倒时常去那个通房丫鬟叫碧桃的屋里,而因为这个碧桃听说是郑瑾给的,她就是想修理她还得忌讳着些,真真憋气!如今听见郑瑾也要给自己夫君放通房了,张淳心里颇有几分幸灾乐祸——这就叫报应!让你往别人屋里塞人,如今你屋里还不是要放人?

    恒山伯夫人说的道理郑瑾全都明白。她也是这样高门大户里出来的人,这些门道她哪能不知道呢?当初还用这办法整过前头的郑少夫人呢。可是知道是一回事,轮到自己头上就是另一回事了。她闭紧嘴唇低头坐着,手里的帕子绞来绞去,几乎要扯碎了。

    恒山伯夫人看女儿这样,除了叹气也没别的办法。她不是没跟恒山伯说过,让他去跟女婿交涉一下,可是次次都被恒山伯骂了回来。甚至她还去找过郑琨,让郑琨劝劝这个妹婿,结果郑琨只是说,男人家谁没个三妻四妾的,那些通房姨娘不过是个玩艺儿,妹妹何必这样放在心上。恒山伯夫人心里想着,嘴上不由得就说出来了:“男人家,谁房里没几个人呢?”眼珠一转看见了绮年和永安侯夫人,便道,“你瞧那周氏,那还是郡王世子妃呢,世子院子里不还是有个姨娘吗?将来世子成了郡王,那还得有侧妃有侍妾,还不都是一样的吗?”

    恒山伯夫人越这么说,郑瑾心里越是不痛快。周绮年怎么跟她比?周绮年是什么出身,那是高嫁,嫁进了郡王府里,郡王世子有没有通房姨娘,她说得上话吗?可她自己却是低嫁,苏锐的升迁还是靠着岳家呢,为什么她就得这样“贤惠”了?还有一句话她自己也不怎么敢往深里想:倘若能嫁成王妃,那有个侧妃有个侍妾也认了,可她如今——才是个小官的妻子而已!

    只是这话也不能说出口,郑瑾憋闷地转过头,好巧不巧一眼却又看见了冷玉如。冷玉如今日是跟着张大夫人一起来的,一边跟旁边的女眷应酬,一边还不忘给张大夫人斟茶布菜,远远看去跟亲母女一般。那一席上的女眷差不多都是三四品官儿家的内眷,可是颇有人跟冷玉如说话时带着几分奉承讨好之意的——虽然张殊官职不高,可是手握实权,又是皇上的信臣,这可是官位换不来的。

    郑瑾不由自主地盯紧了冷玉如。比起从前在家做姑娘的时候,冷玉如丰满了些,脸色也红润了些。郑瑾还记得她刚见到冷玉如时的模样:纤瘦的身材,尖尖的瓜子脸儿,身上穿一件普通的藕合色绸衫,头上只有一枝赤金镶珠的钗子能拿得出手,耳朵上戴的翡翠耳坠子颜色都不匀,手腕上的镯子更是细得虾须一样,勉强镶了两颗珠子充充门面,在她眼里看来,一副穷酸相,还没自己身边的大丫鬟体面,却还偏偏要做出一副清高模样来。那时候就连出去踏个青,都得她拿出自己的旧衣裳旧首饰来给她撑门面,更不必说冷家那个姨娘,巴巴结结的,死皮赖脸贴着自己家,好替冷家谋个前程。虽然她嘴上管冷玉如叫声表妹,其实在心里,冷玉如跟她的丫鬟也没甚两样。唯一的用处,就是当初替她挡了张家那门亲事。

    张家的亲事——郑瑾两手攥得更紧了。当初她听说张殊脸上有道伤疤,后头又亲眼见了那长长的伤痕,当时就倒吸了口凉气——若是她嫁了个脸上有疤的夫婿,不知道背后有多少人会笑她!因着这个,她死也不肯嫁给张殊。可是如今,张殊是皇帝身边的信臣,眼瞧着往上升的势头不减,而苏锐,倒真是英俊潇洒的少年状元,可如今却……尤其是,谁知道苏锐那个在外头有规矩美名的母亲,竟然是那么个死板苛刻的老东西!而冷玉如看起来一副舒心自在的模样,不要说身上穿的头上戴的跟从前大不相同,单看她跟张大夫人有说有笑如同母女——她怎么就那么有福气!

    “你在瞧什么呢?”恒山伯夫人狐疑地看了女儿一眼,顺着郑瑾的目光看过去就看见了冷玉如,忍不住便道,“还看什么!倘若当初你听你爹的,如今——”说这话的时候,她倒忘记了当初她自己也不愿意要这门亲事的,只想到恒山伯埋怨的话,说是倘若郑瑾当初嫁了张家,如今哪里还怕分了手中的兵权云云。不过她埋怨的话尚未说完,忽见冷玉如放下筷子,急急摸出帕子捂住嘴转过了身去,顿时没了声音——这,冷玉如看起来好像是,又有喜了?

    张大夫人也是吓了一跳,忙问:“怎么了?”这个儿媳当初她是不情愿娶的,恒山伯府不愿嫁自己家女儿,便弄个义女嫁进来,难道当别人都是瞎子看不出来?未免欺人太甚!因着这个,她对冷玉如也看不顺眼。可是这些年下来,冷玉如孝顺公婆,爱护小姑,体贴夫君,照顾小叔,实在是挑不出什么不好来,自己又是能诗善画又会管家,称得上四德俱全,张大夫人也就渐渐地喜欢了。这会儿看冷玉如脸色忽然变得煞白,不由得有些担心:“莫不是昨儿晚上没睡好?”大房的小儿子张执婚期在即,二房的独子张授却还没个动静,张二太太也不管张授的年纪比张执小,时不时地就指桑骂槐,暗示冷玉如这个当家长媳不把隔房的小叔子放在眼里,昨天更是借着晚饭的事儿闹了一通,一直折腾到深夜。本来冷玉如就因为张执的婚事正在忙碌着收拾房子,哪里还经得起张二太太生事呢?

    冷玉如觉得嘴里发苦,喝了一口水还是压不住胸头往上冲的感觉,转眼看见旁边有一碟酒酿青梅,顺手拈了一个放在嘴里,顿时觉得舒服了些,便笑道:“无事,就是忽然觉得有些恶心,这会儿已经——”后头话音忽然没了。

    张大夫人心里一亮,正要说话,旁边已经有位夫人笑道:“看这样子,怕不是有喜了吧?”

    冷玉如也是忽然想到此事,算算自己的小日子确实已经晚了七八日,只因操办张执的婚事,竟没注意,顿时红了脸。这么一来,在座的夫人们都是经历过的,哪里还有不知道的,纷纷便向张大夫人道谢。张大夫人心里也高兴得很,毕竟虽然有了嫡长孙,但一个孩子总是太单薄了,多子才是多福,但嘴上还要说:“尚未请大夫诊脉呢,还不知确不确切。”

    便有人笑道:“正是,合该快些请个太医来诊诊脉才是。若真是有了,张夫人府上可就是双喜临门了。”

    张大夫人心里欢喜无限,哪里还有心思吃这喜酒,好在此时外头已经鼓乐喧天,新人已经入宫叩拜帝后完毕,花轿到了王府了,只要送入洞房,这喜事就算办好,宾客此时离席也不算失礼了。

    今日是如鸳跟着绮年过来的,冷玉如那边的动静如鸳也有听到,赶紧俯身对绮年小声道:“世子妃,好像张少奶奶那里有喜了。”

    “有喜?”绮年顿时大喜,赶紧起身过去。冷玉如脸上绯红地对她点了点头,刚要说话又忍不住转过头去干呕了几口。也不知道怎么的,绮年听着这声音,自己胸口也是一阵翻腾,连忙抽出帕子捂住了嘴,居然也跟着干呕了一声。

    这一下这一席上的人都瞪大了眼睛。张少奶奶呕吐也就罢了,这郡王世子妃跑到别人席上来呕吐算是个什么事?冷玉如吓了一跳,赶紧一手拉住了绮年:“你这是怎么了?”

    绮年自己也觉得尴尬万分:“我也不——”刚说完话,鼻子里闻到一阵鱼腥味,直接半转过身去比冷玉如吐得还厉害。还是张大夫人脑子转了过来,忙道:“世子妃不会也是——”这么巧,两人都有身孕了?

    如鸳也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赶紧算了一下,凑到绮年耳边小声道:“世子妃,您的小日子也晚了四五天了。”不过郡王府马上就要有一嫁一娶两桩亲事,绮年忙得也是脚打后脑勺,加上小满和如鹂也都要出嫁,绮年身边伺候的人手也不大够,这小日子的事还真是忽略了。

    旁边的人当然听不见如鸳说了些什么,但却都能看见绮年愣了一下,脸上迅速红了,这般哪还有猜不出的,顿时都哄笑着恭喜起来,尤其坐在另一席上的李氏,已经高兴得跑了过来问长问短。

    郑瑾和张淳远远看着,简直心里酸得无法形容。郑瑾实在忍不住,低低哼了一声:“这到底是齐王的大喜日子,还是她们的喜日子?真是不成体统!”生了一个又一个,这是想做什么!

    永安侯夫人笑了笑:“有喜有喜,自然是大喜事,欢喜也是情理之中。说起来,今日席上两人有孕,这是好兆头,没准齐王妃进了门也能沾着这喜气,早生贵子呢。”

    永安侯夫人说这话,周围是无人不听的,都纷纷笑道:“永安侯夫人是全福人,既是这样说,定是喜事,齐王妃定然早生贵子。”硬生生的把郑瑾的刻薄话堵了回去,难道她要说齐王妃不可能早生贵子?那不是诅咒是什么?饶是她心里再嫉妒,也只能干笑一声低下头去喝茶了。

    绮年没等散席就早早回了郡王府,立刻请来了太医诊脉,而后没一刻钟,世子妃又有喜了的消息就在王府里传开了。昀郡王闻讯也来了节气居,看着赵燕恒眉开眼笑的盯着绮年的肚子,不禁又好气又好笑:“也不是头一次当爹了,怎的还这样不稳重?”

    “父王,”赵燕恒丝毫不在意昀郡王的评价,只笑道,“绮儿有孕,家里事可得找人帮她分担些了。”

    “这是自然。”倘若秦王妃安分守己,这时候应该让绮年只管养胎才是,只可惜现在还得绮年担着管家的事。

    “儿媳想,就让肖侧妃帮着儿媳分担些罢。”

    昀郡王不在意地点了点头:“你自行安排便可,如今你身子要紧,小心为上。”

177看出嫁思人及己

    世子妃有喜,满府的下人都多发了半个月的月例打赏,可谓人人欢喜。只可惜,兰园里的气氛不大“和谐”,魏侧妃又在发脾气,对象自然是秦采:“既是她有喜了不能操劳,怎么不让你帮她管家?你也是,就不知道自己出来说句话吗?”

    秦采低着头坐在那里研究自己的指甲。绮年为什么提出让肖侧妃帮她,是因为马上就是赵燕好出嫁,哪个母亲不想亲自操持女儿的大礼?绮年不过借此给肖侧妃机会尽尽心罢了,有什么不对?何况,赵燕和很快就要分家出去单过,这时候她若是再管王府的事儿真是闲得难受了,有那时间还不如想想以后的日子呢。昀郡王不但分了一处宅子给他们,还给了一处庄子两间铺子,加上秦采自己嫁妆里也有两间铺子,正要好好想想以后要怎么做生意呢。

    魏侧妃念叨了几句,看秦采头都不抬,脸色就更难看了:“我说的话,你敢情是根本不想听呢?”

    “儿媳在听着。”秦采再怎么心胸开阔,想到将来要跟这样的婆婆一起过日子也觉得头疼,“不过儿媳想,马上二爷就要分出去了,这王府里是什么样子我们又何必去管呢?”

    这话说得有理,魏侧妃不由得噎住了,却又觉得面子上下不来,拉了脸斥责道:“这些事你倒是一套一套的,可是你那肚子怎么到现在都不争气?你瞧瞧,周氏这都怀第二个了,你呢!”

    “母亲。”赵燕和从外头走进来,眉头微皱,“这府里的事就不要再操心了,等迁了出去,母亲只管享清福就是,再也不必看人脸色了。”

    虽然侧妃也可以得儿子叫一声母亲,但毕竟是要有所顾忌,倘若分了家,魏侧妃就是家里的老封君,儿子再叫母亲也不必看人脸色。魏侧妃这么一想,脸上的神色就缓和了许多,拉着儿子的手喜欢地说起话来:“衙门里的事可多?这天气渐热了,瞧你这一身汗。”

    秦采听到这里就起身:“那我先去给二爷准备热水沐浴。”

    魏侧妃随手摆了摆,等她出去了才道:“这都嫁进来几年了,肚子怎么就是没有动静!”当初娶秦采,还想着东阳侯府能帮得上赵燕和什么忙,谁知道至今也没用得上,秦采反而生不出儿子来,真是叫人失望。

    赵燕和微微又皱了皱眉:“也没有多久,中间还守了一年的国丧,母亲也不要太着急了,急坏了自己身体,儿子可怎么办?”

    魏侧妃听着前几句话眉毛渐渐就竖起来,到最后几句又缓和了下来,叹道:“我就你这一个儿子,年纪又不小了,哪里能不急呢。就不说马上让我抱上孙子,有个动静也是好的啊。说守国丧,这出丧都三个月了,你看周氏,这不又怀上了?看她那样儿,就是个好生养的,先花后果,没准这一胎就是男的。”魏侧妃说到这里,又想起秦采纤弱的腰身,心里微微的竟有几分后悔。

    好生养这样的话,是绝对不该指着嫂子跟小叔子说的,赵燕和张了张嘴想阻拦,却不期然地想起当年在江岸边看见的那个狠咬着人不放的小姑娘,还有大明寺里那个飞奔而来求救的少女。不过这点心思只是微微一动,就被他立刻按了下去,缓声道:“过些日子就要迁出去,那边的宅子我已去看过了,还要收拾一下。秦氏说了,要先请母亲挑挑住在哪里,所以我想这些日子母亲不如也去看看。”

    儿子这样的孝顺,魏侧妃脸上不由得就露出了笑容,自动忽略了那句“秦氏说了”,忙忙点头道:“我去看看,我去看看,娘晓得你喜欢什么样的布置,都替你布置上。”

    赵燕和又陪着她说了几句话,就起身告退,回了武园。一进门,就看见秦采倚着罗汉床对着窗外出神,见他进来就要起身:“热水都备好了,二爷沐浴出来就传饭可好?”

    赵燕和记得她从前是管自己叫“夫君”的,走到净房门口又停下脚步,略略迟疑了一下才道:“母亲说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我们来日方长。”

    秦采略有几分诧异地抬起头,却只看见赵燕和修长结实的背影,顿时心里一热,眼前景象忽然模糊起来——这,这是赵燕和跟她说过的头一句贴心的话。来日方长,意思是叫她不必为至今尚无儿女的事担忧么?婆婆这样的难缠,夫君又太孝顺,她的日子当真过得有很多委屈,以至于夫妻之间最初的热情也渐渐淡了。可今日,能得这样一句话,她这心里忽然觉得好似又活回来了。

    脚下有些轻飘地起来叫银杏银桥摆上饭来,赵燕和就从净房里出来了。秦采连忙过去给他拿着干帕子绞头发,一面轻声道:“今日厨房里的菜色没有你特别爱吃的那几样,我叫人出去买了五芳轩的水晶糕来,一会儿用几块罢。”武园是没有小厨房的,想吃点什么自然就不方便。

    赵燕和刚点了点头,就听外头有人娇声笑道:“银杏姐姐,二爷在里头么?”不等银杏回答,门帘一掀,莲瓣已经提着个食盒走了进来,进门便笑道,“二爷,二奶奶,侧妃说今儿厨房送上来的菜二爷都不爱吃,叫人去外头买了二爷爱吃的水晶糕呢。”说着一边把食盒往桌上放,一边拿一对水灵灵的杏眼往赵燕和身上瞟。

    赵燕和淡淡点了点头:“回去跟母亲说,我喜欢得很。”

    莲瓣抿嘴笑道:“侧妃自然是知道二爷喜欢什么的。”说着将碟子直端到赵燕和眼前,“二爷看,这五芳轩的水晶糕做得多好,白中透亮的真像水晶一样。”

    秦采盯着那盘子。盘子是玫瑰紫色的,衬着白亮的水晶糕果然鲜亮异常,但同样的,也衬着莲瓣托着盘子的纤纤十指。别看是个丫鬟,却生了一双好手,手指细长,皮肤又白。能在侧妃身边做贴身大丫鬟,吃穿用度跟普通人家的小姐也差不多的,自然是养得好,手指捏着盘边,尾指还轻轻翘起,一朵兰花似的。

    赵燕和却看都没看,只道:“放下就是了。”转头向秦采道,“既然母亲送了点心过来,我们就吃母亲赏的。你买的那些,叫莲瓣带回去给母亲用罢。”

    银杏心里暗喜,立刻也端了一盘子水晶糕来:“劳烦莲瓣妹妹了,这是二奶奶买了来孝敬侧妃的,妹妹就带回去罢。”

    莲瓣看着那一模一样的水晶糕,脸上有点挂不住,勉强笑着接过去:“真是好巧,奴婢这就带回去给侧妃尝尝。”提起食盒低着头走了。银杏满脸笑容送她出了武园,等她走远就呸了一口:“送水晶糕?送你那双手是真吧!下作的小蹄子,瞎了你的眼!”小声骂了片刻才解气,正要转身回去,忽然看见有个穿藕合色比甲的大丫鬟提着个食盒低头匆匆经过,她眯着眼睛看了片刻,不由得自言自语道:“这不是荷园的丁香么?怎么是从丹园那条路上过来的。”

    如今丹园是被禁足了,院子里伺候的丫鬟婆子撤掉了小一半,说是王妃卧病需要安静,其实底下人都知道,除了秦王妃贴身的这几个大丫鬟,底下那些平日里跟秦王妃亲近、替她办事的丫鬟婆子们都被或发卖或打发到庄子上去了,没有打发那几个大丫鬟,也是为给秦王妃在外头留几分脸面而已,毕竟这些大丫鬟的身契不在公中,而是在秦王妃手里,若是真要发卖什么的,就得逼着秦王妃拿出身契来,那真是丝毫脸面也不留了。

    昀郡王还没打算做这么绝,因此并没把所有人都打发走,只是往丹园里加了几个婆子严加把守,不许任何人出入罢了。

    秦王妃坐在饭桌前发呆。如今她是被禁足,虽然昀郡王说了并不减免她的公中份例,但平日里她的用度早超出公中份例了,只是她是王妃,无人去细算帐罢了。如今一按公中份例来,立刻就觉得比从前紧张不少,加上下头的奴仆们难免怠慢,一里一外的就差了好些。这么折腾了两三个月,秦王妃倒真是有些病了,口中发苦,饮食无味,看着饭菜都觉没甚兴趣。

    “今儿饭菜比往日丰盛些,是园子里有什么喜事了吧?”

    秦王妃这一开口,魏紫不由得心里一紧,没敢立刻说话。恰好豆绿进来,往桌子上放了一碟琥珀桃糕:“王妃若觉口里苦,这个是甜的用一块儿罢。是奴婢托丁香悄悄给买进来的。”

    秦王妃抬了抬眼睛:“丁香那丫头倒跟你着实不错,如今还肯沾着丹园。”

    豆绿低声道:“她倒还念着从前和奴婢的交情……”

    秦王妃嗤了一声:“你又不是没给她银子。没那些,她肯帮你捎带这些东西?只怕还不是特意出去买的,不过是荷园那里要,匀出些来给你罢了,拿着荷园的东西她赚银子!”

    豆绿不敢说话了。秦王妃发了一通脾气才道:“今儿园子里什么喜事啊?”

    豆绿嗫嚅了半晌还是道:“世子妃有喜了。”

    秦王妃脸上的肌肉猛然抽动了一下,那一瞬间她眉目都有几分狰狞:“有喜了?难怪今儿我这里的饭菜都丰盛了些,这是世子打赏下人呢吧?”

    没人敢说话。秦王妃胸口起伏,半晌才道:“如今她倒得意了!既是有了喜,下头的亲事怎么办?谁来管家?”

    豆绿低声道:“听说是让肖侧妃帮忙。”

    “平儿的亲事,就让个侧妃来张罗!”秦王妃几乎就要把桌子掀了,魏紫赶紧给按住,这要是掀了,可不会有人再送一桌来:“王妃放心,那都是有定例的,没人敢不用心,还有柳家的面子呢!”

    秦王妃慢慢静了下来,深吸了口气道:“没错,还有柳家的面子。”只要这个媳妇进了门,怎么也要来见自己这个婆婆,到时候拿捏住了媳妇,若能由柳家出面要求昀郡王免了自己的禁足,想来昀郡王也要给柳总兵几分面子。毕竟亲生母亲总不露面,赵燕平的面子上也不好看,柳逢碧的面子自然也就不好看了。有柳家在,她还有机会出去。

    “王妃,这是今天柳家送来的嫁妆单子,世子妃让送来给王妃看看,柳家十日后就把嫁妆送到城南的宅子去。”一个小丫鬟怯生生进来递了一迭单子,登时把秦王妃又唤醒了,手里拿着那厚厚的嫁妆单子,秦王妃才想起,等成亲之后赵燕平就要分出去了,这王府就是赵燕恒夫妇两个的了,到时候,就算自己出去了又能怎么样?

    “都撤了!我不想吃!”

    豆绿沉默地收拾东西,魏紫含着眼泪劝道:“王妃要保重身子,不吃东西怎么成呢,您用点儿点心也好,要不然,只是让节气居那边儿看笑话。”

    秦王妃半闭着眼睛靠在椅子上,等屋子里只剩下了魏紫,才咬着牙道:“不能让她生下儿子来!”倘若不生儿子,将来就得过继,那时候赵燕平的儿子还有机会。

    “可是,咱们现在出不去……”魏紫苦笑,很想劝主子打消这念头。如今整个丹园都被禁足了,还想怎么样?

    “我得回去见见母亲……”秦王妃到这时候才觉得自己会的东西太少,到了此时,竟不知如何才能阻止绮年生儿子。下药当然最简单有效,但是你得能把手伸进节气居去才行。现在人都出不去,还能做什么?

    魏紫不敢接口,暗想丹园都出不去,哪里还能去公主府呢。但这话不敢说,只好劝道:“如今要紧大事是看着三少爷成亲,只要三少爷好,别的都好说。”

    秦王妃不耐烦地摆摆手,起身到里屋去思索了,这里魏紫只得退出来,却听旁边耳房里露粉在劝慰豆绿:“如今咱们还是王妃的人,只要王妃不肯,谁能要了你去?”

    豆绿哭道:“可那立秋是世子的人,再过些日子世子做了郡王,他若是去向世子讨我可怎么办?”

    魏紫不由得一脚跨进去问道:“这是怎的了?”

    露粉连忙替豆绿解释道:“是世子身边的立秋,怕是对豆绿起了心思呢。”

    魏紫一怔:“立秋?节气居跟咱们丹园素来是不搭边的呀。”

    豆绿只是哭,露粉低声道:“姐姐不知道,从前立秋就调戏过豆绿,不过那时候有王妃在,他也不敢怎样。这会子咱们都——丁香今儿给豆绿送了个信,说那立秋在二门上跟小厮吃酒吃醉了,说要娶豆绿呢。”

    魏紫怔了一会儿,强笑道:“立秋在世子身边倒也是个有体面的。”

    豆绿跺脚哭道:“他油嘴滑舌的不尊重,我才不要!”抽泣一声,说了实话,“我是王妃身边的,就是过去了,他又怎么会对我好。”抓了魏紫的手道,“姐姐你在王妃面前替我说说罢,如今王妃心烦,我怕去说了王妃反而恼了我,若以为我跟世子妃那边有什么,我就说不清了。”秦王妃虽被禁足,但要在丹园里处置自己的丫鬟还是可以的。

    魏紫随口答应了,笑道:“你也太胆小,放心好了,王妃不开口,谁也要不去你的。”并未把这事放在心上,听见屋里秦王妃要水,就进去了。

    打从绮年有了喜,节气居上上下下都欢天喜地,那时间就过得特别快,转眼就是赵燕好出嫁的日子。绮年一早起来,看见肖侧妃红肿的眼圈,就不禁笑了:“今儿是大喜日子,再说就嫁在京里,侧妃什么时候想去看,坐上马车就去了,快别这样。”

    肖侧妃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看看四周无人,低声道:“还要多谢世子妃。”能让她有机会操持女儿的亲事。

    “瞧侧妃说的,这不还多亏有侧妃帮我呢么。”绮年说着,摸了摸肚子,“这小东西折腾得不轻。”这次她怀孕比上次反应强烈,每天早晨都得吐个一塌糊涂。

    肖侧妃笑道:“要这么说,十有八-九是个儿子呢。”说了几句吉利话,看看时候差不多,又赶紧出去张罗了。她是侧妃,当然不能到前头去,但今日多少琐事都得她操心,可不能让女儿这样的大喜日子出什么差错。

    绮年坐了一会儿,估摸着全福夫人要到了,也就起身要往荷园去,刚要出门就有小丫鬟来报:“林姑娘过来了。”

    “妹妹过来了?”绮年自把她接进来,先是忙着家里的事,然后又有了喜,根本就顾不上林悦然了,“这几日家里乱乱的,委屈妹妹了。”

    林悦然赶紧道:“姐姐快别这么说,是我给姐姐添麻烦了才是。”看看绮年身上已经换了衣裳,“姐姐是要到前头去了吧?那我就不耽误姐姐了。”

    绮年点点头:“如鸳,好好送林姑娘回夏轩去。回头家里事都了了,我带妹妹出去走走。”未婚姑娘在自己家里住着,有很多要注意的地方,比如说,不能让她跟家里的爷们儿见面。给她配了几个丫鬟就是为了这个,林悦然只要踏出夏轩,身边永远都有丫鬟跟着,要去哪里,丫鬟也得先去探探合不合适。绮年是想帮帮林悦然,但不想帮出麻烦来。这种寄人篱下寄出感情来的戏码她又不是没在小说里写过。

    林悦然跟着丫鬟出去了,走到门口忍不住问了一句:“世子这样早就出去了么?”

    如鸳含笑道:“世子到前头去准备拦门的礼了。林姑娘问这个做什么?”

    林悦然心里一紧,低声道:“没什么,我是觉得姐姐有孕辛苦,若是世子在身边怕是好些。”

    如鸳点头笑道:“林姑娘别担心,世子对世子妃是最体贴的。”

    林悦然没再说话,回了夏轩,如鸳客客气气地道:“今日事多,还要委屈林姑娘就在院子里走走,莫要出去,免得被冲撞了。”

    林悦然轻轻点了点头,目送如鸳出去,便听外头有个小丫鬟跑来,兴奋地跟如鸳道:“新郎官儿到门前了呢!带了好些迎亲的人来,里头有显国公府的两位少爷呢!”这新郎不能自己一个人跑来接新娘,少不得要请些未婚男子一起来,来的人身份越显贵,新娘就越有面子。

    如鸳听了也兴奋:“是么?显国公府大少爷可是今科的武榜眼呢!小少爷也是武进士。这来得也太早,全福夫人没准刚在梳头呢。走,看看去!”

    林悦然独个儿站在院子里,听着两人的声音远去,心里七上八下。想这郡王府一个庶女出嫁都如此体面,自己若不是沦落至此,本来也能有这样的风光的,如今却是再不可能了。转念又想到嫂子的话,若是自己能进这郡王府,自是少不了锦衣玉食,不逊从前。可是再想一想,侧妃也是妾,便是再尊贵的妾,这辈子也不能穿着大红嫁衣让人来迎亲了。越想越觉得心里凄苦,回了房里,那眼泪就要止不住地落下来。

    忽听门上帘子响,林悦然忙擦了泪去看,就见梨儿和两个小丫鬟一起,捧了一迭新衣裳进来,欢天喜地道:“姑娘快来看,这是世子妃叫人给姑娘做的新衣裳呢!”一件件展开了,都是颜色鲜亮花样新颖,其中有件真红的衫子,梨儿拿起来给林悦然身上一比就欢喜道:“这颜色姑娘穿了真好看,世子妃不是说过些日子要带姑娘出去么,就穿这件可好?”

    林悦然看着这真红的颜色,心里不由得又苦起来,若是依着嫂子的主意,这一辈子就别想再穿这样的颜色了。猛听得外头鞭炮声大响起来,想是新娘已经要出门上轿了,若是做妾的,便是轿子也只能坐粉色的。心里油煎一样来回翻滚,眼泪终于还是一滴滴落了下来,落在那真红色的衣裳袖子上,洇开了如血一般……

178暗流汹涌未可知

    赵燕妤回门那天,东阳侯府一早就派了秦二太太来,说大长公主病重,想见女儿。

    秦二太太局促地站在厅内,眼睛都不太敢直视昀郡王:“自从老太爷去后,婆婆身子就不好,病了有些日子了。前几日天气乍热用冰过多,太医说是寒气侵体——”说着,手帕往眼角按了按,眼圈便红了,“口口声声的叫着家里人的名字,连枫姐儿也叫到了……后头稍微清醒些,就想见王妃。”

    昀郡王低垂着目光片刻,缓缓道:“既是岳母病重,我也该去探望,与王妃一同回去便是。”

    秦二太太连忙满脸歉意:“可是今日二姑娘回门,若是王爷不在……”

    “无妨。”昀郡王起身,“岳母是长辈,且我只是去探望,探过即回,并不耽搁什么。”

    什么岳母是长辈,是为了去看看长公主是否真病吧。秦二太太心里明镜似的,表面上却还得一脸哀戚,好像大长公主马上就要咽气似的。

    秦王妃穿着一身浅碧色的衣裳出来,脸色苍白不施脂粉,头发也只随便挽了挽,见了秦二太太就直问大长公主的病情。秦二太太叹着气说了几句,两人流着泪上了马车。直到马车走动起来,秦王妃就收了眼泪低声道:“二嫂,母亲究竟怎样?”

    马车轮子骨碌作响,掩盖了她的声音,秦二太太也压低了声音回道:“确是病了,只没有那样严重。”大长公主早料到昀郡王要一起来探病的,硬生生在房里多放了些冰块把自己冻出了病来,果然这当娘的,为了儿女那是什么都肯做,只苦了她们做媳妇的,光侍疾都要累死,还要被大长公主责备不能对小姑加以援手。

    秦王妃舒了口气,靠在了马车座椅背上,再没说话。秦二太太从前就不敢得罪这个小姑,这会儿自然也不敢贸然开口,一路默默到了东阳侯府。一进大长公主的屋里,秦王妃的眼泪就哗地一下开了闸:“母亲!”

    昀郡王也随着进来,看了看躺在床上的大长公主,确实是面色苍白,两颧有病态的红晕,伸出来的手青筋暴露,比之从前那个精心保养的大长公主实在相差太远。到底这个岳母对自己素来是不错的,昀郡王心头也有些难受,却碍着屋子里还有女眷,说了几句岳母保重就先退了出去,在门口向秦王妃道:“我先回府,午后派人来接王妃。”眼睛瞥了一下站在一边的东阳侯夫人,东阳侯连忙小声说只是接回来侍疾几日,过些日子还要送回庄子上去。

    这就是说只允许她在娘家呆两个时辰。秦王妃暗暗咬牙,却只能低头答应了一声,转身就扑到大长公主床前,握着大长公主的手哭了个肝肠寸断。秦二太太连忙上前来劝,大长公主却慢慢睁开眼,低声道:“你们都出去罢。”

    等人都退出去了,大长公主才撑着身子起来,略有些气喘,却并不像秦二太太说的那么严重。秦王妃亲眼看见了,这才放了心:“母亲,你吓死女儿了。”

    “不这样,如何能见着你?”大长公主又是心疼又是恨,“你和你嫂子做的糊涂事!”

    秦王妃拭泪道:“我只是气不忿!竟然勾引到妤儿的姑爷头上去,这口气我如何咽得下!”

    “谁让你咽下这口气了!”大长公主眼神冰冷,“你蠢就蠢在连那香薰球是真是假都没弄明白就动手,结果被那丫头当场反咬一口。若不是你姑爷还顾着郡王府的面子,你如今怕是这京城都呆不住了!”东阳侯夫人不就被送到京外的庄子上去养病的么。

    “王爷他——”秦王妃说到这里就气不打一处来,“他还顾着什么面子,他——”

    “行了!”大长公主不客气地打断她,“他若不顾着面子,那丫头就要当场问得你无话可答,那时又怎样?”

    “可是,可是他禁了我的足,又要分家,还上表请辞了爵位——”

    “郡王位本就是要传给世子的。”大长公主冷冷地说。

    秦王妃猛地攥紧了拳头,提高了声音:“王位该是我的平儿的!”

    “所以才说你蠢!”大长公主也猛然提高了声音,“郡王位只会传给世子,平儿不是世子,他就不可能得到王位!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没弄明白,稀里糊涂只会在后宅跟那姓周的丫头闹,就算你把那丫头斗得灰头土脸,就算你给她扣上与人通奸的罪名,就算你把她沉了塘!这就能让平儿坐上世子之位了?”

    秦王妃霎时像被戳破的气球一样颓废下来,拭着泪道:“娘,我也是想着,娶了那样一个媳妇,王爷怎么能把王府交给他们——”

    “你真是糊涂!”大长公主恨铁不成钢地捶着床边,“内宅是内宅,王位传给世子是规矩,只要世子还是世子,任凭他娶的媳妇多不成器,王位也还是他的!这些年你糊涂就糊涂在这里,当初姑爷和你琴瑟和鸣的时候,他可也没把平儿立成世子,可见在他眼里,后宅是后宅,前头是前头,各有各的规矩!”

    秦王妃只是落泪,呜咽道:“当初我以为,老大腿都伤了,怎么还能请封世子……”

    大长公主叹着气摸了摸女儿的头发:“也怪我,只觉得女儿家娇养些无妨,加上你父亲后宅里也安生,竟没教你这些。”只除了当初那个爱穿杏黄衣衫的庶女有些麻烦,却也不久就不成其为麻烦了。

    “你呀,还是心不够狠。”大长公主缓缓地说,苍老的声音在安静的屋子里回响,墙角的冰块散发出浓浓的寒气,“当初你没有把事情做完,只是把应该的事变成了可能,却没有把可能变成不可能。倘若当初那孩子摔死了,纵然姑爷再重规矩,也不可能请封一个死人做世子。”

    秦王妃低下头:“我怕王爷发觉……”

    大长公主冷笑了一声:“倘若当初被他发觉,实在并没有什么了不得的。”那时候昀郡王正跟自己的女儿如胶似漆,男人么,事涉自己喜爱的女人,总会止不住地往好处想。何况,已经死了一个是救不回来了,除了把另一个嫡子请封为世子还能怎么样?难道为了一个死了的,再搭上一个不成?还是把那个庶子封了世子呢?

    “那现在——”秦王妃泪眼朦胧地抬起头看着大长公主,“宗人府的批示都已经下来了。”这事已经是板上钉钉。

    “你想如何?”

    秦王妃想了想:“断不能让那丫头生下嫡子!”

    大长公主轻蔑地一笑:“不能生嫡子,未必不能生庶子。即使没儿子,将来要过继也未必就过继平儿的,别忘了,郡王府是三个儿子!你啊,还是本末倒置,没有搞明白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秦王妃迷惑不解:“那,那还有什么办法?”最重要的当然是郡王位,可是这位置已经板上钉钉是赵燕恒夫妇的了,难道还有办法改变皇帝的心意?

    大长公主冷冷地笑了笑:“你说不让那丫头生下嫡子,也未必不是个办法,至少眼前能给他们添添堵,只是不能由你去做。”

    秦王妃低了头。即使她想去做,如今被禁足着又能做什么?

    “汝阳侯一家要进京了。”大长公主忽道,“汝阳侯府上这些年家业也不怎么兴,尤其几个儿子也都没有很争气的,这次进京就是想给第二个儿子谋个差使。”

    秦王妃怔了一怔才想起来:“汝阳侯——是燕如嫁的那一家……”

    大长公主叹了口气:“这些年,你的眼睛都看在哪里?妤儿被你养成了个火爆性子,半点不知忍让;平儿也没什么大出息,亏得小时候还那样聪明——罢了!我是皇帝的姑姑,勋贵子弟的前程还能说几分情儿。”

    秦王妃总算明白过来:“母亲是说,叫燕如来对付周氏?”

    大长公主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她这是第二胎了,头一胎有孕的时候不能伺候丈夫,你给她屋子里放人了吗?”

    “原本是有几个的。”秦王妃苦笑,“王爷一直觉得他屋子里人太多,也怕坏了身子,我也不好再塞。”

    “如今人可就不多了。”大长公主淡淡道,“再说,做妹妹的关切兄长,提一提屋里放人的事也是顺理成章的。虽说听着不大好,但也是他们兄妹情深的缘故。你如今不方便,我替你安排就是。出嫁长女回来,你这嫡母总要露露面,关怀一下继子也是应当的。”

    “只怕他不肯要。”秦王妃不抱什么希望,“若是他有这意思,屋里那几个还能一个个都打发了吗?”说起来后宅是女人管着,但没有男人的许可,哪里就那么容易把那些通房们处置了。

    大长公主轻轻哼了一声:“这话难道是去对世子说?自然是说给王爷听的。儿子受了委屈,做父母的才是最着急的。若不要,正好坐实了她嫉妒的名声,若要了更好,便是不能动摇根本,也能给她添添堵。这女人家怀着身子是忌讳动气的,对胎儿不好。”

    秦王妃只觉得不怎么放心:“母亲手里可有什么合适的人?再说,就算添了堵也未必就能不让她生——若是能把那一胎打了就好……”

    “胡闹!”大长公主瞪起眼睛,“你如今做什么都不方便,万不可轻举妄动。若出了差错被捉住把柄,只怕谁也保不住你。再说,这也不过是小打小闹罢了。”

    秦王妃想起她方才说的本末倒置,不由得道:“那母亲所说的动摇根本是指什么?”

    大长公主脸色冷肃,半晌才道:“这王位虽定下了,却也未必就无人能更改。”

    “能更改的只有皇上啊。”秦王妃还是不明白,“但皇上又怎么会出尔反尔?”

    “皇上,总是要退位的。”

    一听这话,秦王妃脸上的神色更颓败:“母亲难道不知,老大跟太子的交情,跟太子妃和显国公府的交情……将来太子若登了基,他只会更得意。”

    大长公主缓缓吐出一句话:“那就换个不会让他得意的人登基。”

    一句话惊得秦王妃白了脸,惊惶不安地回头看了看外头:“母亲,您说什么!这,这若是被人听见……”

    大长公主冷笑了一声:“太后死得蹊跷,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就薨了?太后去了,对谁有好处?”

    秦王妃心里愈发惊慌不安起来:“对——太子?”反正对齐王是最没好处的吧,“母亲难道怀疑……”

    大长公主冷笑。从前她在宫中时就跟当时还是皇后的太后关系好,那时候皇后的位置也不好坐,下头的宠妃颇有几个生了儿子的,且儿子们还都个个出息,好容易自己的儿子封了太子,最终还是死于非命,不得不将别人的儿子记在名下。这么多年过去,皇后成了太后,公主成了大长公主,这份交情却还在。

    “太子、皇后,看咱们秦家是不顺眼的。”确实点说是看大长公主不顺眼,因为大长公主与太后交好,也就格外偏爱郑贵妃,“若是太子登基,秦家的爵位就真到头了,平儿也就永远没有机会得这王位。赵燕恒最大的成功,就是他选对了人。”大长公主目光冷锐,嘴角微微一弯,带起一个不似笑的笑,“自然,这人究竟对不对,也得到最后才能知道。”

    秦王妃惊怔地看着自己的母亲,觉得腿都有些发软:“母亲,这是谋逆,从前永顺伯……”

    说到永顺伯,大长公主的眼神更冷:“当初先太子何尝谋反,永顺伯是太子的儿子,却不能继承王位,反而连枫儿都——”她沉默片刻,眼神又渐渐地淡下来,“这也不是一朝一夕之事,你没经过什么事,只当没听见吧。”

    秦王妃咬着嘴唇,反复地想了许久,终于低声道:“可是,齐王如何能——”

    “那就要看他的本事了。”大长公主声音平平,“若他实在没有这个本事,秦家也好,你和平儿也好,也只能如此了。罢了,你且不必想这些事,倒是你如今连身边人都被禁足了,实在是不成。你不能出来,哪怕下头丫鬟们能走动走动也成。”

    秦王妃眼泪又涌到眼圈里,拭泪道:“凡是我的丫头,都跟我一样禁着……”

    大长公主点了点头,有些无力地躺回床上:“你啊,就是太急躁了,磨磨性子也好。顺风顺水的时候你都做得不错,可是一到事情不顺,你就慌了。沉住气,总会有机会的。”

    绮年自然不知道,在秦家曾经有过这一样一次谈话,因为她最近的日子过得太顺了。

    “显国公府的亲事办得场面好生隆重,兄弟二人同日成亲,一个是榜眼一个是举人,大红花轿同时到门前……”特地替绮年去看热闹的如鹂眉飞色舞,“有人都说,一模一样的大红花轿,万一新娘子送错了可怎么办!”

    “胡说八道!”绮年笑骂,“哪有这种事!”因为怀相不大好,吴知霏出嫁她不能去观礼了,只好派出如鹂看了热闹然后回来转述。

    “是金大公子一个同年说的,然后被旁边人揍了一顿。”如鹂吃吃笑着。她已经换了小妇人的装束,性子似是比从前做姑娘的时候还要活泼了些。

    绮年正听得开心,忽然就变了脸色,扭过头去干呕了一阵,白着脸抬起头来:“这小东西,什么时候能消停点。”

    如鸳连忙过来替她抚着后背,又拿过桌上的腌梅来给她嘴里填了一粒:“等三少爷成了亲,分了家,世子妃就可以安心养胎了。”

    “要叫王妃。”小雪从外头进来,抿着嘴笑,“如鸳还是改不过来。”

    前天,宗人府那边终于颁下了金册,昀郡王升格为老王爷,赵燕恒升格为郡王,绮年自然夫荣妻贵,升格为王妃了。本来按说应该大大的庆祝一场,礼部那边按规矩还有个仪式呢,不过赵燕恒只嫌会累着绮年,借口家里正忙着办喜事,把庆祝的事儿先推过去了。如今家里上下已经开始改口叫王妃,但世子妃叫了这么久,一时半时的总还有人改不过来,就连绮年自己都不习惯呢。

    绮年笑笑:“出去不叫错就无妨。人挑得怎样了?”最近小满和如鹂嫁人了,虽然还在她身边当差,但总归是有自己的家了,不能像从前一样一天十二个时辰全围着她转,又走了一个白露,节气居里的大丫鬟就有点不够用了,小雪正忙着挑人补缺呢。

    “从二等丫鬟里面挑了两个上来,”小雪把名册呈上来,“平日里还都算是勤快机灵的,跟她们讲了,若做得好自然留着,若做得不好,世子妃这里不养闲人,还下去做二等丫鬟去。”

    “哎呀,小雪姐姐也叫错了!”如鹂拍着手笑。

    绮年也笑了,接过册子看了一眼,一个叫谷雨,一个叫霜降:“那就先让她们当差看看。”

    “王妃,”如菱从外头匆匆进来,“大姑奶奶回来了。”

    “大姑奶奶?”绮年根本没反应过来,“谁?”

    小雪连忙解释:“是魏侧太妃生的大姑娘,讳如字的,当初嫁给了汝阳侯的次子,是嫁到京外去的。”

    “汝阳侯——”绮年仰头想了想,突然想起当初刚进京城时看见的十里红妆,“哦,当初她出嫁的时候我正好看见的。怎么忽然回来了呢?是汝阳侯进京了?”

    这时候也没工夫去讨论,大小姑回来,绮年这个长嫂自然要出面,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往前头去了。

    赵燕如二十三四岁,穿着一件茜红色绉纱衫子,蛋青色绸裙,头上挽着端庄的螺髻,插着一枝沉甸甸的赤金嵌红宝牡丹花步摇,耳朵上垂着一对水滴般剔透的翡翠坠子,手上两对金玉镯子一动就轻轻地响。

    绮年进去的时候魏侧妃已经得了消息先跑来了,拉着女儿的手又哭又笑,絮絮叨叨地问她过得好不好,儿子怎样女儿怎样。以至于绮年进去站了一会儿,还是魏侧妃身边的莲瓣看见了绮年才悄声提醒:“侧太妃,大姑奶奶,王妃来了。”

    赵燕如转过眼睛来看:“王妃?”

    绮年对她微微一笑:“大姑奶奶回来了?”本来应该叫一声大妹妹的,可是赵燕如比她大着三四岁,这一声大妹妹还真叫不出来。

    魏侧妃听见“王妃”两个字,脸上不太自然地笑了笑:“只顾说话了,都没看见——如儿,这就是你大嫂。”

    赵燕如立刻堆起一脸的笑容行礼下去:“大嫂。”

    “大姑奶奶快别客气,都是一家人。”绮年让了赵燕如坐下,目光转向站在她身后的小丫头,“这是外甥女儿?”

    “是。这是兰姐儿。”赵燕如含笑把小丫头拉出来,“快叫舅母好。”

    兰姐儿身上的衣裳略短了一点点,杏红的颜色也有些不大鲜亮,不过四岁的小丫头,长得白净可爱,再梳两个小包包头,缠一串珊瑚珠子,看着就很讨喜了。绮年看着喜欢,招手哄她过来。兰姐儿却有点认生,连母亲的手都挣脱,直往旁边的嬷嬷身后缩。赵燕如略有些尴尬地笑:“这丫头没出过门,怕生。”

    魏侧妃忙忙地问:“怎么没把璋哥儿带来?哥儿也三岁了,该带来的。”

    赵燕如脸上就露出点真正欢悦的笑容:“他祖母说路上累了,就没让带出来。”

    绮年的眼睛一直看着兰姐儿。赵燕如身上的衣裳料子并不算顶好,头上的步摇虽然份量足够样式也华丽,却不是今年时兴的样子,可见是拿出来顶门面的旧首饰,汝阳侯家的情况看来并不怎么很好,也就难怪兰姐儿身上这衣裳,一看就是去年的了。该不会,又是重男轻女吧?

    “兰姐儿要不要吃点心?”绮年笑眯眯地拿起桌上的玫瑰糕逗着小丫头。小丫头眼睛盯着那碟糕,一手牵着嬷嬷的衣角,终于慢慢地蹭了出来:“要吃……”

    “那过来坐在这里吃好不好?”绮年示意如鸳端个小杌子来,摆在自己身边。

    赵燕如连忙想要拦阻:“大嫂,她没什么规矩——”

    绮年微笑着摆摆手:“我看着兰姐儿就喜欢,哪里像没规矩的样子。”

    兰姐儿小心翼翼地从碟子里拿了一块玫瑰糕,回头看了看赵燕如:“娘吃。”

    “娘不吃,你吃吧。”赵燕如随便摆了摆手,“小心些,莫弄脏了衣裳。”

    兰姐儿又想了想:“弟弟吃。”

    “弟弟有,你就自己吃吧。”赵燕如不怎么在意,转头又跟魏侧妃说话去了。

    “兰姐儿真懂事。”绮年笑着夸奖,把玫瑰糕的碟子摆在她面前的小几上,“慢慢地吃,还有别的。”

    兰姐儿弯起眼睛对她露出一个笑容,绮年心里微微一紧,轻轻摸了摸小丫头稍稍有点发黄的头发:“大姑奶奶留下来用饭罢,我去吩咐厨房准备。父亲回来看见你和兰姐儿,一定很高兴。”

179 汝阳侯一府乱账;

    179汝阳侯一府乱账

    昀郡王看见远嫁女儿回来自然也是欢喜,除了秦王妃不能露面,一家人也算欢欢喜喜用了一顿饭。\[*天阅文学城tyx\]饭后,赵燕如就跟着魏侧妃去了兰园,一坐下脸上笑容就没了。赵燕和问道:“妹妹怎么了?可是家里有什么不顺心事?”

    赵燕如叹了口气,眼圈微微红了。汝阳侯家中儿女众多,花费自然大。且不论嫁出去四个女儿陪了多少嫁妆,单说五个嫡庶子就生了十几个孙儿女,又得买丫鬟小厮伺候,却总共只有庶出两个儿子有个半大不小官职,俸禄是杯水车薪。家里原有些产业,却敌不过日渐增长人口,如今日子已经过得有点紧巴了。

    “二哥,这次公公说来京城,就是想看看能不能谋些差事做做,再这样坐吃山空——”赵燕如红着眼圈指指兰姐儿,“你看兰姐儿穿衣裳还是去年做,做时候特意往大里裁,今年又小了。我这头上手上插戴东西,还都是前几年样子,都不好出门……”

    魏侧妃不由得皱起了眉:“你嫁妆呢?当时是我瞧着置办,公中足足有一万两银子,怎日子就过成这样?”

    赵燕如苦笑道:“别提嫁妆了,这些年我手头能动银子也贴补得差不多了,剩下那那些笨重东西怎么好动。再不成,恐怕就要卖几亩田土了。”

    “你傻呢!拿着嫁妆贴补谁了?”魏侧妃一听就急了。

    赵燕如笑容苦:“也不只是我,大嫂嫁妆贴补得比我甚。”嫡长媳,家计不够时候拿出嫁妆来养家简直是天经地义。

    魏侧妃连声叹气,把女儿埋怨一通,后道:“来京里也好,京里总是门路多,汝阳侯这些年总还有些亲朋故旧罢,姑爷可有些朋友?”

    “他哪有什么得用朋友!”赵燕如忍不住想拭泪,“两个兄弟都外任上,又是庶出,半点帮不上忙。他大哥仗着将来有爵位,凭什么也不做还要摆世子架子,上个月刚纳了个妾。我,我还想回来求父王。”看了赵燕和身边秦采一眼,目光掠过她头上样累丝嵌珠莲花钗,眼中闪过一丝羡慕,“二哥如今也好了,听说五城兵马司也是极得力,你那妹夫也是个学武,不知二哥能不能——”

    魏侧妃连忙道:“你二哥也是进去日子不久,自己脚跟还不曾站稳呢,还是求你父王给托个人好。”

    赵燕和想了想道:“若有空闲,容我也见见妹夫再说可好?”

    赵燕如不由得露了喜色,连声道谢,又说了几句话才告辞。出了门,上了雇来马车,赵燕如脸上笑容就倏地没了,看兰姐儿抱着一个大攒盒,不由得皱眉不耐烦道:“什么东西还要自己抱着,给丫鬟们拿着就是。”

    跟着她是陪嫁丫鬟素兰,如今嫁了人已经做媳妇打扮了,忙答道:“是王妃给姐儿带回去点心,有五六样呢。”

    赵燕如看女儿欢喜模样,不由得苦笑:“她倒想着,我自己亲娘却不记得给点东西,就连求着二哥帮忙她都拦头里,生怕我妨着了二哥前程似。怎不想想我也是她亲生,这些年又念着我什么了!”越说越是伤心,看着兰姐儿掉下泪来,“女儿也是她生,眼里却只看得见儿子。可怜我兰儿跟我一样命苦,连吃个点心也这样欢喜……”

    兰姐儿被母亲哭声吓住了,半晌才小心地道:“娘,我不吃了,留给弟弟吃。”这么一说,赵燕如哭得伤心了。

    一路回了汝阳侯京里赁宅子,地方小,一大家子加上仆妇下人六七十人,挤得满满当当,就是赵燕如嫁了个嫡子,也不过分到一处极小院子,天气已经渐热,却没有冰,一进了宅子就平白地觉得燥热了些。先去向婆婆请了安,把儿子带回来,大厨房便传上简单饭菜来。留家里大丫鬟翠兰笑着解释:“夫人说京里东西贵,除了璋哥儿身子不好不能减份例,其他人份例都减了。”

    赵燕如叹了口气,打开攒盒把点心拿出来,分给儿女们。三岁璋哥儿被养得十分霸道,看见点心就揽到自己面前,赵燕如皱着眉拿出些来给兰姐儿,璋哥儿便不肯了,哇地一声哭起来。赵燕如本来心烦意乱,见儿子这样地闹,抬手想打,手举到半空中又舍不得打下来,跺着脚叫乳娘过来把儿子抱走了。

    正乱糟着,汝阳侯嫡次子韩晋带着一身酒气走了进来。赵燕如连忙迎过去,略带埋怨地道:“怎喝成这样?母亲那里去请安了不曾?”

    韩晋笑道:“今儿外头遇见了东阳侯大公子,说起来,东阳侯也是你外家,怎不去给外祖母和舅舅舅母们请安?”

    赵燕如自嘲地一笑:“爷又不是不知道,我母亲只是个侧妃,说是外家,我怎么好去?”

    韩晋略有几分醉意地笑道:“我瞧着秦大公子人很是和善,见了我还叫表妹夫呢,听说我如今还是白身,还指点了我几个朋友,叫我去托问一下。过几日,你也该去东阳侯府拜见一下才是。”

    从前赵燕如没出嫁时候,秦王妃逢年过节倒是也带她去过东阳侯府,以表示对嫡庶子女一视同仁,但到了秦家,秦家儿女们对赵燕妤众星捧月一般地宠着,对她却是冷冷淡淡,甚至还要暗中使个绊子,不过几次,她就再不敢去东阳侯府了。如今韩晋说秦大公子还指点他门路,赵燕如可真是不敢相信,但若是能多一条门路自然只有好处,当下点了点头:“我明日就去。”

    汝阳侯一家进京,少不得增加了京城官宦人家许多谈资。绮年现今有闲着时间,也忍不住感慨了一下当年一进京时看到十里红妆:“当初,一条街都满了,怎如今兰姐儿那孩子穿衣裳都是旧?”料子倒还不错,但一看花色就不是今年时了。

    赵燕恒半躺床上,正扶着品姐儿自己身上“翻大山”,闻言淡然一笑:“这嫁妆也是有讲究,看着抬数多,却也有虚抬一说。且当初大妹嫁妆,古董绸缎器物多,现银和铺子田地少,抬起来看着好看,成亲之后却是没多少进项。进少出多,自然不够花销。我记得,当初王妃说这是嫁到外地,京城庄子店铺管理不便,只给她京郊陪了几百亩田土,每年能有多大进项?那些绸缎器物不必说,过了这些年价值有减无增,古董就不好说了,哪有个准价呢?何况堂堂汝阳侯府若到了出去当卖东西地步,那脸也丢光了。”

    绮年撇撇嘴:“用到儿媳陪嫁,这脸已经没了吧?”

    赵燕恒扶着女儿小胳膊,随口笑道:“那些没落勋贵家里,用儿媳嫁妆真不少数,你没见过罢了。长媳主持中馈,家里兄弟姐妹一大群,哪个不要吃穿不要人伺候?要想维持住家里脸面,少不得就得拿自己东西填出来。何况汝阳侯自己也荒唐,单是妾室就置了七八个。汝阳侯世子有样学样,今年说起来还不到四十岁,据说已经有四房小妾了,这还不算通房丫鬟呢。只他一房,庶子女就生了五六个,大妹妹只生了一儿一女,这韩家算是极少了,除了小庶子未成亲,其余儿子们房里少说也有两三个子女。你算算,这是多少张嘴吃饭?”

    绮年心里盘算了一下,不由得咋舌:“光吃饭倒还好了,哥儿姐儿们,哪个也得配备上乳娘丫鬟,嫡出还要尊贵一些,断不能只用一两个人——我天,光是这些下人得有多少?”

    赵燕恒嗤笑:“你还没算上那些妾室们用人呢。且这些人成日里就是挖空心思地穿戴打扮邀宠,这又是一大笔花销。汝阳侯世子那个得宠小妾今年才十六岁,听说每月都要一件首饰。”

    “败家!”绮年忍不住要唾弃一下,“汝阳侯世子养得起吗?”

    赵燕恒哈哈大笑:“他是侯府世子,自然当自己是养得起,至于钱从哪里出来,他就不管了。”

    品姐儿觉得父亲胸膛自己小脚丫下面一阵阵地震动,十分有趣,咯咯笑着抬起小脚丫乱跺,看得绮年嘴角直抽,赶紧握住女儿脚:“不许乱踩你爹爹。”

    “无妨。品姐儿才多重一点点。”赵燕恒笑着扶住女儿腋下,让她自己肚子上跳。

    “小心惯坏了她,回头长大了还到你身上跳,看你受不受得了。”绮年轻轻责备了一句,看着女儿小脚乱蹬也觉得有几分可笑,“这样人家,嫁进去做什么!”

    赵燕恒微微弯了弯嘴角:“侯府嫡次子,说出去名声多好听。二弟有一个嫁到侯府妹妹,将来自然多些方便。”

    “这是什么话!”绮年不由得皱眉,“难道是为了儿子卖女儿吗?再说二弟前程,汝阳侯府可有帮过忙?”

    赵燕恒淡淡一笑:“魏氏永远觉得父亲眼里没有庶子,永远觉得二弟分到东西太少。当初她怀了大妹时一心想生个儿子,将来兄弟两个相互扶持,结果生了个女儿——听说自己气得哭了一天。王妃也算是摸透了她心思,只要说是侯府嫡子,她自然忙不迭答应,哪里还会想得太多。何况韩晋这人还算不错,虽然平庸了些,却不是胡作非为之辈,只是汝阳侯府实太乱。当初大妹嫁时候家业也还过得去,谁想得到不过才六七年就败落成这副样子。”回手摸摸绮年肚子,“将来我们有了儿子,断不能养得这样败家。”

    绮年也摸了摸肚子:“你怎知道就是儿子?”说不忐忑也是假,这世道就是这样,赵燕恒如今是郡王了,他很需要一个嫡子,管绮年心里儿子女儿都是一样疼,但事实上儿子和女儿这个世界就是不一样。

    “你不是连名字都起好了?器,若是叫器姐儿,能听么?所以当然要是个儿子,器哥儿,这才是好名字!”赵燕恒笑着说,把玩累了女儿抱下来放床上,轻轻摇了摇,“品姐儿说,你娘肚子里是弟弟还是妹妹?”

    “弟弟!”品姐儿斩钉截铁,张嘴就来。她现已经能分得清弟弟和妹妹有啥区别了,但并不明白意义何,只是整天听如鸳等人说母亲要给她生弟弟,于是牢牢记心上,一听父亲问,立刻坚决地回答出来。

    赵燕恒乐得哈哈大笑,抱着女儿狠狠亲了一口:“乖女儿!”

    品姐儿也搂着他脖子回亲过去,涂了赵燕恒一脸口水。绮年忍着笑叫人拿帕子来给赵燕恒擦了脸,再看品姐儿已经打起呵欠来,开始把脑袋往人怀里钻了,便轻轻拍得她迷糊睡过去,叫乳娘悄悄抱去了她自己房里。

    到了这时候,丫鬟们都很有眼色地退下去了,绮年也觉得有几分累,靠着赵燕恒躺下来道:“我看大姑奶奶意思,是有意求父王帮忙。”

    赵燕恒不大意地道:“韩晋为人尚可,帮他谋个小小差事也未为不可,只是这么一大家子人,若指着有了个差事就一步登天那却不可能。”怕就怕赵燕如胃口太大。

    “若是人还行,能帮就帮一把,大姑奶奶过得不好,父王心里怕也不自。”

    赵燕恒笑了笑:“好。这些事你就不要操心了,只管养胎才好。”

    绮年小小翻个白眼:“你说得好似养猪一般。”

    赵燕恒笑着把手伸到她肚子上摸一摸:“这样猪,养来只怕赔了本。”

    绮年笑着掐他手:“就是养猪如今也养不成啊,总得等三弟亲事完了,家分出去,我才能安心养胎。说起来,真是多亏了肖侧妃呢。”

    “也没几日了。”赵燕恒算算日子,皱皱眉,“到了那日,少不得她还得从丹园里出来,你小心些。我总觉上回大长公主病重有些不对。”

    “我还当大长公主会求父王解了禁足呢,倒没想到她没提这事儿,也没顺势塞几个人进来。”

    赵燕恒摇头道:“没求未必是好事。这事儿就是求了父王也不会答应,没准大长公主是料到了,所以才不提。但我断然不能相信,她会眼看着这事不管,毕竟这可是她独生女儿。罢了——”他翻个身,把绮年搂进怀里,“见招拆招罢,不塞进人来总归是好事,省得你还得费心去看着。”说着,闻到绮年鬓发间散发出来淡香,深吸了一口,“今儿用什么香,这样好闻?”

    绮年被他紧搂着,已经感觉到了变化,脸上不由得一红:“哪里有用什么香,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本来也不爱那些香料,有了孩子就不沾了。”她没那么丰富香料和医药知识,为保万无一失好办法就是沾都不要沾。

    “就是香……”赵燕恒她颈间贴得紧,呼吸吹拂到耳根上,绮年也忽然觉得这天气真是热得不行了:“还没到三个月,那什么,我帮帮你……”声音到后头越来越小,后就低得听不见了,直接被另一种声音压了过去……

    郡王府和总兵府联姻,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可能比三皇子大婚还引人注目,当然这注目多是来自柳府那边儿。柳家刚出了一个昭仪,还得了个“贤”封号,如今孙女又嫁到郡王府,真是如日中天,当红一时。只不过这个辈份论起来似乎有点儿乱,昀郡王跟柳总兵应该算是一辈儿,可是现下却是他孙女嫁给了昀郡王儿子。不过若是从皇帝那边来说,昀郡王跟皇帝是一辈儿,那么他儿子娶了皇帝妃子侄女又正好了。总之天家这种事,真是乱糟糟。

    乱归乱,私下议论归私下议论,并不影响众人纷纷来赴宴。当然,也不影响有些人一面吃着人家酒席,一面还要议论人家不是。

    昀郡王对此并不理会。辈分这东西说穿了也不值什么,柳总兵家风好,女儿宫中进退有据,孙女据说也是柳夫人膝下养大,必然也不错。能娶到好儿媳重要,那些虚名倒也罢了。

    正值四月,郡王府芍药花已开,女眷们席索性就设花园里,一边赏花一边喝喜酒。不过不管到了什么地方都有人要找点不痛,这不是,看着旁边粉白芍药花,有人就道:“早听说王妃园子里种好牡丹花,可惜今日没眼福了。”

    旁边大丫鬟闻言瞥了一眼,见那人是秦家姻亲,便抿嘴一笑:“夫人大约是记岔了,我们王妃园子里种牡丹不多,倒是有几株梅花生得不错。”

    那妇人顿时有几分尴尬,旁边便有人掩了嘴笑道:“李夫人不常来郡王府,记岔了也是有。”

    李夫人脸上不由得就红了,这分明是说她没资格到郡王府登堂入室,却偏要充这个脸面,强笑道:“果然是我记岔了,如今该说是太妃了。”

    张淳坐一旁,听着王妃两个字实刺耳,不由得冷笑道:“果然是郡王妃用出来好丫头,对客人也是这样口没遮拦,不知该怎么罚呢?”

    那丫鬟笑着对张淳欠了欠身:“谢郑少夫人指教,等喜事过了,奴婢自然去找我家王妃领罚。”把郑字和我家二字格外加重了些。张淳哪里不明白这丫头是说她管闲事管到别人家里来了,但那丫鬟又是礼貌周全态度恭谨,这口气不好发作,只得冷哼一声转过了头去。

    如鹂远远听见,笑着悄声对小雪道:“姐姐挑人就是准,这谷雨还真是个能说会道。”

    小雪也低声笑道:“这郑少夫人也实太没眼色。”自己婆家还没站稳呢,倒管起别人家闲事来。

    李夫人今儿是带着任务来,虽然一张口就说错了话,还是要硬着头皮往下说:“听说太妃身子不好,今年连宫中朝拜都没有去,可不知如今怎样了?”

    没人接茬儿,刚才还能说会道丫鬟居然闭嘴不语了,只管指挥着小丫鬟们斟茶倒水。张淳耐不住,冷笑道:“刚才还伶牙利齿,怎么这会儿又不吭声了?”

    谷雨利落地又一屈膝,含笑道:“奴婢不知李夫人是问奴婢,还请夫人恕罪。不过郡王府规矩,奴婢不丹园里伺候,主子们事是不敢妄议。”

    张淳又被噎了一句,恒山伯夫人皱眉横了她一眼,她不敢再说,忿忿闭紧了嘴巴。李夫人强笑道:“今日是三少爷大喜,这样喜气,太妃身子也该好了罢?”

    谷雨笑道:“借您吉言。”却是多一句话也没有。

    恒山伯夫人轻咳了一声:“太妃身子,下头丫鬟们自然是不晓得,还是要问问王妃才好。”

    绮年刚好走过来,李夫人便笑道:“正说到王妃呢,王妃就来了。今日王府大喜,太妃身子可好了罢?”

    好了就可以出丹园,就可以闹腾了?绮年微微一笑:“三弟大喜,太妃自然是高兴,今儿说什么也要出来受人跪拜。总归三弟成了家,太妃没了心事,才好安心养病。”

    恒山伯夫人笑了一声:“也不知太妃究竟是什么病症,怎么突然就这样厉害了呢?”

    绮年含笑,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太妃这些年一直操劳府里事,毕竟是年纪不饶人,平时撑着看不出什么,一旦病了就是来势汹汹,真把王府上下都惊着了。好容易这略有起色,又要撑着给三弟亲事忙碌,真是劝都劝不住。好今儿成了礼也就没了心事,后头慢慢地养,自然会好。”

    你就睁着眼睛说瞎话吧!恒山伯夫人听得牙疼,却无论如何不好人家喜宴上扯出什么来,只得干笑一下:“王妃真是孝顺。”

    “本是份内事,哪里当得起夫人夸奖。”绮年欠欠身,满脸带笑,“吉时将至,我得去前头了,夫人随意。”转过身,一众女眷们复杂目光中施施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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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0、蛛丝马迹惹人猜

    18、蛛丝马迹惹人猜

    秦王妃定睛看着菱花镜子里那个妇人,看起来只像三十出头模样,白瓷一样肌肤,眉目如画,身上穿着真红色缂丝衫子,襟上是浅金色半开牡丹花,跟头上戴白玉牡丹钗相映成趣,越发显得雍荣华贵。\[*天阅文学城tyx\]这样鲜亮衣裳她已经好几日没穿过了,今儿是她儿子大喜日子,她得穿得光鲜亮眼地出去,好众目睽睽之下受儿子和儿媳跪拜。

    门外传来赵燕妤声音:“你们是哪个院子人?我怎么没有见过?谁让你们守这里,走开!”

    外头没半点回声,好像赵燕妤喝斥不过是几根木头柱子。秦王妃微微苦笑:“妤儿,进来罢。”外头那几个婆子妤儿自然没有见过,原也不是丹园人,不过是怕她今日出了丹园又要生事,特地派过来盯着她罢了。其实这大可不必,今日是平儿好日子,她如何会今日生事,搅了自己儿子喜气?

    赵燕妤一脸委屈地进来,秦王妃看着她轻叹了一声:“可是今日跟姑爷又斗气了?”

    赵燕妤委屈了。打那日昀郡王去过英国公府后,阮麒没再提什么送她回娘家话,甚至也没再与她争吵,只是相敬如冰,借口给阮老太君守孝,索性连她院子都不大进了,每天只歇书房。英国公府下人私下里说什么都有,有说她气死阮老太君,有说她是得罪了苏姨娘才被丈夫冷落,若不是苏姨娘如今也被禁足秋思院里,只怕她这个世子夫人脸面没有了。

    秦王妃苦笑。如今她自己跟昀郡王之间其实比这甚,只是想不到千挑万选给女儿择亲事,后也成了这样。

    “一个香薰球而已,到后还查出来是个假,可见到底他们也没有做什么。你不要再纠缠不放了,些把姑爷心拉回来才是。”倘若当初她没想着拿这香薰球做文章,如今也不至于此。这时候她心里恨不得把那个香薰球摔到周绮年脸上去,却只能这样劝赵燕妤。

    “我何尝再提过……”赵燕妤不由得落了泪。当日她是话赶话逼到那里才喊出和离,事后被姚黄狠狠劝了一番,这和离念头也就打消了,可是阮麒倒像是铁了心一般,于是现轮到她患得患失,有些怕了。英国公府富贵两全,公婆待自己都宽,丈夫从前对自己其实也是温柔和气,若真是和离了,要再嫁还有哪家比这里好,或是就娘家住一辈子?赵燕妤想想,越想越有些怕。

    秦王妃也没有什么办法。倘若女儿现已经有了嫡子倒好办,可偏生是至今并无子息:“说不得你要委屈些,趁着这会子守孝,多多关切体贴着,好生把姑爷心拉回来。毕竟你们婚,有些厮闹也是平常,日后久了自然就好了。将来能生了儿子,就什么都不必说了。擦了眼泪,今儿是你哥哥大喜日子呢。”

    赵燕妤忙擦了眼泪道:“我还孝中,就不到前头去了,别冲了三哥喜气。既过来看过,我也就回去了,待我出了孝,常过来探望母亲。”

    秦王妃少不得又说几句不要总往娘家跑话,又叮嘱姚黄平日里要好生劝着,才看着赵燕妤出去了。赵燕妤走出丹园,回头远远看看丹园门口那些拉着脸陌生婆子,眼泪不由得又要掉下来。忽听有人急切地叫了一声表妹,转头便见秦岩满脸疼惜地站小路上瞧着自己,不由得吓了一跳:“表哥怎走到这里来了?”男客们是前头坐席,秦岩虽是亲戚,也不好独自这里乱走。

    秦岩两眼一眨不眨地看着赵燕妤脸:“表妹,你瘦了好些。”他本是前头,谎称要来寻朱氏才进来,半路上把丫鬟支开就直奔丹园而来,总算凑巧这里看见了赵燕妤。

    赵燕妤许久不曾听到这样关切话儿,眼泪哗地落了下来,开闸般止都止不住。秦岩打小儿见到这个表妹,永远都是小孔雀一般骄傲美丽,神采飞扬,如今见她竟这样憔悴哭泣,心里真是刀割针刺般地疼,忍不住扯了袖子就去给赵燕妤拭泪,如幼时一般搂了她肩头温声软语地安慰。

    姚黄一旁看着两人靠一起,后背上顿时一阵阵地冒冷汗,连忙道:“表少爷,这是后宅,表少爷不好此处停留。县主也该回去了。”无奈两人正你哭我慰,哪个管她说了些什么。姚黄急得跳脚,隐隐听得路那边又有声音传来,急忙掩过去一看,原来是那个被秦岩诓了丫鬟领了朱氏出来却找不到秦岩了,正四处寻人呢。眼看就要走到这边路上来,姚黄急得顾不上什么礼,用力拖了赵燕妤低声道:“表少奶奶过来了!”拉着人往另一条路上走了。秦岩这才定定神,走出去迎上了朱氏。

    朱氏听小丫鬟来传话说丈夫来寻自己却园子里扭了脚,忙忙地走出来却寻不到人,已然有些疑惑,见秦岩出来不由得眼睛直往他脚上打转,口中道:“四爷怎走到这里来了?叫我好找。脚可扭得厉害?”

    秦岩这才想起来自己刚才是装着扭了脚,此时再要装未免来不及,只得道:“那里坐了片刻觉得无妨了,便起来走动走动。”

    朱氏细看他身上衣裳似有些乱,面上也有哀戚之色,心里越发疑惑,走上一步往秦岩背后方向望了望,隐约似见着女子背影一闪便消失另一条路上,忍不住就问:“四爷方才跟谁说话呢?”

    秦岩胡乱道:“不过是遇着了燕妤表妹说了几句话。如今姑姑身子不适,不好去请安,见了表妹就多问了几句。”

    朱氏疑心未消,佯笑道:“这也是应该。原该来给姑姑请安才是——只表妹怎这就走了?”伸手替秦岩扯扯皱起衣袖,触手却是一片湿润,顿时微微变了脸色,“四爷这袖子怎么了?莫非是拿去擦什么了?”

    秦岩心里一惊,强自镇定道:“方才前头打翻了一杯酒,有些溅到衣袖上了,我略拧了拧。正要过来跟你说一声,我先回家去换衣裳,你多坐一会儿无妨。”说罢,转头急急地走了。

    朱氏也是官宦人家后宅里养大,有些事上也是十分精明。若只是说一句回家去换衣裳,叫小丫鬟捎句话进来便是,何必亲自来找她?说是来找,半路上又不见了人。她越想越是疑惑,面上却不做声,一边转身回席上去,一边暗自里盘算这事不提。

    虽然已经定了要分家,但也至少要等到柳逢碧三朝回门之后才说,故而柳逢碧于婚第二日,仍旧是郡王府敬茶。

    昀郡王——如今阖府上下已经称老王爷了——居中而坐,身边两个位子,一个放着一尊牌位,上头写是吕王妃名字,另一个却是空着。赵燕平走到门口一眼看见,顿时就觉得胸口堵了一团火,张口便道:“父亲,母亲怎没过来?”这是婚第二日,难道不让母亲来喝杯媳妇茶?

    昀郡王神色不动,淡淡道:“你母亲昨日累着了,你这里磕头敬茶便是,连礼她都备好了。”

    赵燕平还想说话,但碍于昀郡王积威已久,只得狠狠咬了咬牙低下头去。夫妻两个先给昀郡王敬了茶,又给牌位磕头,后再给那空位子磕头敬茶,然后便起来见过其他人。

    “这是大哥大嫂。”赵燕平紧绷着腮帮,话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看着眼前端坐两人,他只觉得刺眼。赵燕恒是檀色绣无光银线团蟒纱罗袍,绮年却是真红色绣折枝宝相花绫衫,两人并坐一处,看起来真是好一对夫妻。本来平辈相见彼此都是站起来见礼即可,可就因此刻他们已经是郡王和郡王妃,按理,就可以坐着受他们礼了。

    柳逢碧倒是完全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笑盈盈行下礼去:“给大哥大嫂请安。”

    绮年立刻含笑站了起来,接过柳逢碧送上来一条绣花腰带:“三弟妹针线真不错。”从丫鬟手里拿过一个荷包,递给柳逢碧,“一点小物件,三弟妹别嫌弃。”

    赵燕平心里呕得要吐血,脸上却只能强做笑容,一一见完了礼,便忿忿然咬着牙要回自己院子。柳逢碧倒迟疑了一下,转过头看着昀郡王,低声道:“父亲,可否让儿媳去丹园给母亲奉一杯茶?”

    座中诸人都有几分意外,昀郡王定睛看了看柳逢碧,缓缓点了点头:“也好。去磕个头就出来,不要打扰了她。”

    赵燕平喜出望外,忙忙地和柳逢碧去了丹园,秦王妃也是吃了一惊,匆忙梳头衣出来端坐着,受了儿子儿媳茶,不由得流下泪来。赵燕平也跟着流了一番泪,终究是不敢多留,只得恋恋不舍地离开了丹园。走路上,忍不住看看走自己身边柳逢碧,低声道:“今日多亏了你。”

    柳逢碧笑了笑:“孝顺母亲,原是应该。”

    赵燕平心里一喜,柳逢碧平凡面容他眼里看着也好看起来,伸手握了柳逢碧手:“只是委屈了你,过几日就要分家出去……”想到郡王府从此就是赵燕恒天下,握着妻子手不由得收紧。

    柳逢碧仍旧笑着道:“兄弟们分家也是有,我父亲和两位叔叔其实也是分了家,不过是祖父世就析产不分居罢了。”

    赵燕平隐约觉得这话似乎不是很投合自己意思,但随即被柳逢碧话分了心,笑着说起柳家事来。跟后面仆妇们看着小夫妻两个挽着手边走边说话,不由得都相视而笑。

    柳逢碧三朝回门之后,郡王府正式分家了。魏侧妃跟着赵燕和夫妇要迁出去,光把兰园那些名种兰花往外搬就足足费了一天工夫,整个京城都知道了。分家之前,合家人一起吃了一顿饭,连三个女儿也都回来了,带着三个姑爷,满满坐了一堂,十分热闹。*记住书院文字版*本站正确网址把。改成

    因为都是自己人,也就不分什么男席女席了,只有秦王妃仍旧独自丹园里。喝过了几杯酒,赵燕妤就忍不住了:“父亲,今日团圆宴,何不让母亲也出来吃一杯酒。”

    昀郡王淡淡看她一眼,没接这话:“你们还孝中,虽然亲家太太让你们出来,也不可回去太晚。”

    赵燕妤嘴立刻撅了起来,还想说什么,阮麒却已经抢先欠身应了一声,把她话都堵了回去。不过被她这一句话说,大家也就都没了开怀畅饮心情。阮麒首先告辞,赵燕好和张执去了荷园与肖侧妃说几句话,昀郡王便将赵燕如叫到了自己书房之内,递了她几张纸。

    “父亲——”赵燕如仔细一瞧,那竟是三张五百两银票,还有一处铺子房契,不由得怔住了,“这,这是——”

    “既是分了家,我手里东西,你们姐妹也各有一份,这是你。”

    赵燕如欢喜得几乎不相信自己眼睛:“我——女儿出嫁时已有了嫁妆——”

    昀郡王淡淡一笑:“给你你就拿着罢。你婆家虽有些乱,姑爷人还不错,耐心等几日,你大哥或可给他谋一份差事,只是莫要指望太高,没有一步登天好事儿,以后如何就全看你们自己过日子了。”

    赵燕如激动得几乎眼圈都红了:“多谢父王!大哥,大哥肯帮他真是太好了。”那可是当今太子膀臂,将来太子登基,前程是无量。原想着自己那亲娘对大哥并不好,只怕大哥会袖手旁观,谁知竟然没有!

    昀郡王淡淡道:“他是你大哥,能帮自然会帮。你去罢,好生过日子,这些东西也莫再随便填了窟窿去。虽是一家人,能补贴救急,却不能纵着荒唐。”

    赵燕如连连点头,欢欢喜喜辞了出去。韩晋今日席上与赵燕恒相谈甚欢,此时已经略有几分醉意,上了马车晃荡了没几步路就睡着了。赵燕如把手伸袖中荷包里,捏着那几张银票眉开眼笑。旁边翠兰小声笑道:“奶奶跟老王爷说了什么,这样欢喜?”

    赵燕如抿嘴一笑道:“自然是好事。”

    翠兰看韩晋已然睡着了,便低声道:“奶奶怎没提那事?”

    “那事?”赵燕如想了一想,“你是说,大哥房里没人事?”

    “大长公主不是说了,只要奶奶说几句话,能让老王爷想起来给郡王立侧妃,就替咱们爷谋个差使。奶奶怎么不提?”

    赵燕如摸着那银票和房契笑得好不开心:“等着她?我还不如来求爹爹和大哥呢。早就知道,秦家素来不待见我,怎这次如此好心。立侧妃?我不过是个出嫁女,哪里管得到大哥头上去。”

    翠兰喃喃道:“横竖郡王也是要立侧妃,奶奶只要说一句就成了不是?奴婢那几日可听见了,五奶奶想把她娘家侄女送来王府呢。”

    赵燕如立刻嗤了一声:“她娘家是个什么破落户,也想进郡王府做侧妃?我告诉你,我可不相信秦家有什么好人。以前秦家那些人对我什么样子就不必说了,单说当初给我说亲事,她前头提那几家,哪个是好?就是现——”目光呼呼大睡韩晋脸上扫了一眼,神色复杂,“幸好夫君待我还好,可是她给我置办那些嫁妆,我可算是知道了!如今二哥那边怕是靠不住,别说母亲那样拦着,就说二哥娶是秦家人,就不会有好儿!反正啊,秦家说什么,我就不做什么,这就对了!”想到那家铺子地脚不错,门面也不小,心里就乐开了花。

    此时,秦王妃却丹园一脸怒气:“那丫头竟没提这事儿?”

    豆绿喃喃道:“该是没提。听丁香说,大姑奶奶被老王爷叫到书房里去了,出来时候还欢天喜地。”

    秦王妃抬手就想摔个杯子,又忍住了:“真是魏氏养出来种,惯会见风使舵!一定是王爷又给她什么好处了。一个庶出,出嫁时候要花一万两银子办嫁妆,现回来又给她东西!”

    魏紫忙道:“王妃千万别动气,仔细自己身子。大长公主不是都说了,这都是末节小事,您现隐忍为上,韬光养晦,韬光养晦啊!”

    秦王妃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可是想到赵燕如居然阳奉阴违,就觉得一肚子气压都压不下。当初那个只会唯唯喏喏贱丫头,居然敢对她阳奉阴违,真是长本事了!说来说去,还是自己被拘这丹园里头,外头事一概够不着缘故啊!哪怕有个丫鬟能出去也好啊。秦王妃目光屋里扫了一圈,后落豆绿身上。

    “豆绿,那立秋可还来与你调笑过?”

    豆绿身子一颤,扑通就跪下了:“王妃明鉴,奴婢从来没有与那立秋搭过话,不过是奴婢去园子门口拿东西时候他偶然经过,嘴上不干净……”

    “你起来。”秦王妃和颜悦色,“我并不是怪你,知道你是个忠心。”

    豆绿跪着不敢起身:“奴婢真对那立秋并无——”

    “不。”秦王妃打断她,笑吟吟地伸手亲自去搀扶她,“其实我瞧着,立秋跟世子——哦不,是王爷身边——前程那自然是好,你跟着他,也能享福。”

    豆绿吓得直哆嗦:“王妃明鉴啊,奴婢真不敢!”

    秦王妃含笑把她扶了起来:“若是我说让你跟着他呢?”

    豆绿怔怔,半天才说出一个字:“啊?”

    秦王妃缓缓道:“你跟着他,就能替我做许多事,到时候,我自然给你安排个好前程。你孤身一人,连个亲人都没了,我给你买宅子和田地,到时候你手里有了这些,想过什么样日子不成?”

    豆绿怔怔地睁着眼睛看着她,秦王妃笑了一笑,对魏紫使了个眼色:“你陪着豆绿下去歇着吧,跟豆绿说说话儿。”

    魏紫会意,拉着豆绿手笑道:“走,今儿都累了,王妃发了话,咱们就下去吧。”把豆绿一直拉进了房里,才笑道,“这可得恭喜你了。”

    豆绿脸都白了:“魏紫姐姐,我万万不敢。你帮我跟王妃说说啊。”

    魏紫将她按着坐下,笑道:“看你往日挺伶俐,怎么今儿这样糊涂起来了,王妃并不是疑心你,是想替你谋个好前程呢。你到了那立秋身边,一样是替王妃做事不是?”

    “可是——”豆绿喃喃道,“那立秋不过是嘴上不正经些,根本也不是——”

    “哎哟!”魏紫笑着摸摸她脸,“不是我说,咱们丹园啊,除了姚黄那就是你了,这样人品,怎么就没人看得上呢?我可记得,从前不是没人来跟王妃求过你呢!”

    一番话说得豆绿脸又红了,魏紫笑着又跟她说了一会儿闲话,让她安心歇着,便悄悄回了正屋。秦王妃正半闭着眼睛靠罗汉床上,听见脚步声连眼皮也不抬:“她答应了不曾?”

    魏紫连忙答道:“还没有。只是哭,说那立秋怕也不是真心看上她。又口口声声地求我跟王妃说,她万没半点别心思。”

    秦王妃沉吟了片刻才点头道:“就叫她去。她若真是欢天喜地答应了,我倒怕她是假。你也盯着些,看看她跟那立秋是不是当真——”抬眼看看魏紫,眼中闪过一丝寒意。

    魏紫心中一凛:“王妃是怕她生了背叛之心?可她身契还捏王妃手里呢,谅她也不敢动什么心思。”

    “嗯——”秦王妃又复闭上了眼睛,“有身契我这里,倒真不怕她翻出什么风浪来。倘若她替我办了事,将来我自然会替她挑个好人家,风风光光地嫁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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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1 吴宅乱颜氏病重;

    七月初,吴府忽然送了消息过来——颜氏病重。\[*天阅文学城tyx\]

    绮年肚子已经显怀,赵燕恒不放心,亲自送她回吴家。夫妻两个马车里说着闲话,前些日子各地又有洪涝,朝中事务繁多,太子已然参与政事,他这个太子亲信自然也闲不了,倒是今日难得能跟妻子一起说说话。

    “天气炎热,陛□子也是不好。”赵燕恒微微皱着眉,“太子又要理政,又要侍疾,近来也是十分辛苦。”

    能到让太子侍疾程度,看来不是伤风感冒小事:“陛下身子不是一向不错么?”

    赵燕恒摇了摇头:“毕竟是将近五十岁人了,平日里又不太重养生之事。前年太后过世,皇上哀伤劳累过甚,年初拜谒太庙时其实已经有些不适,但因太子妃有喜后又生了皇孙,陛下心里欢喜,将这病气皆压下去了。只近来被水灾之事一搅,这才发了起来,且来势不轻。”

    五十岁,这年时代也算老人了。而且这种病一直被压着,突然反弹起来,那比当初就发起病来麻烦。

    “倒是没听到消息……”一般皇帝要是病了,那可是大动静。

    赵燕恒淡淡一笑:“皇上把消息压了下来。两位王爷才就藩,这时候有什么动静不好。”一旦说皇帝龙体欠安,两位王爷就有借口——哦不,是有责任回京侍疾,然后,就跟从前又没有什么两样了不是?

    绮年叹口气。真要是想让事情尘埃落定,只怕还要等到太子登基呢。

    松鹤堂内,吴家众人皆。绮年刚进去就听见哀哀哭声,正是乔连波。张沁正温声软语地劝慰她,阮夫人脸色铁青地坐一旁,突然重重拍了一下桌子:“哭什么哭!就知道哭,人没死也要被你哭死了!晦气!”

    她这一发怒,乔连波哭得恸,被张沁和孟涓一边一个好歹扶了出去。

    李氏从里屋出来,拉了绮年手叹道:“原只是报个信,你这样挺着肚子跑来可要当心。”其实不过是外孙女,还不是亲,又有从前那些芥蒂,如今怀了身孕便是不亲自来也使得,派个得力丫鬟媳妇来问问也过得去了。

    “舅母累了吧?”绮年看李氏眼下一片乌青,“虽说要侍疾,也得保重自己身子。”李氏也是四十多岁人了呢。

    李氏苦笑摇头:“既来了就去见一面吧,你舅舅和表哥们那里,都要上折子丁忧了。”说句不孝话,她累不是因为侍疾,是因为颜氏这一去,吴家男子们统统都要丁忧。孙子辈还好些,不过守一年孝,又不是什么要职,将来再谋一个差不多职位倒也不甚难。可吴若钊兄弟均是身居高位,却又没有重要到夺情地步,这一丁忧就是三年,三年之后那个职位哪里还?似吴家这种书香门第,家中若有高官便是煊赫一时,若是再无要职,那立刻便泯然众人矣。

    绮年听得心惊。颜氏身子不好已经一年多了,但不过是衰弱些罢了,远不到油灯枯,如何突然就到了这等地步?

    悄悄进了里屋,扑面就是一股浓浓药味,郑氏脸色蜡黄地守一边,看见绮年进来无精打采地点了点头。颜氏躺床上,双眼半睁半闭,整张脸皮肤像张纸似地干燥,紧紧绷颧骨上,几乎已经叫人认不出来了。露出来眼珠毫无神采,对绮年似乎是看见了,又似乎是毫无所觉。

    绮年默然站了片刻就退了出来:“老太太这是——中风?”颜氏半边身子都是僵硬。

    李氏长叹一声,疲惫不堪地摆了摆手:“你到外屋去坐着,叫碧云跟你说罢。唉!”真是不想再重复这些糟心事了。

    碧云口齿伶俐,说得甚是清楚。这事起首是阮麟终于收了黄莺,还被乔连波发现了。因这还阮老太君孝期内,阮麟自觉也是理亏,只说等出了孝再做通房,将来有孕生子再抬成姨娘。

    乔连波一肚子气,可是这事却不能闹出来。往大里说,祖母孝期内收纳通房,被抖出来御史是可以弹劾,阮麟如今不仕途,但阮海峤却少不了个治家不严罪名,连阮麒也要受点牵连。可是这事又另有个说法,虽说孝期内不得行房,但御史也不会盯到人家房里去,只要没有弄出子女,或者公然狎妓纳妾,御史也是睁一眼闭一眼。如今为了这点睁眼闭眼事闹到家里受弹劾,估摸着英国公府上下不仅会怪阮麟,也会觉得她乔连波不懂事,不知道以大局为重。

    因着这个,乔连波受了气也只能咽肚子里,想着将来只要黄莺生不下儿子,一辈子都只能是个通房,只得勉强同意了。可是过后发现,黄莺身契根本不自己手里,一问才知道,黄莺和画眉身契居然是阮麟自己舀着。乔连波再糊涂也知道,既然自己嫁了过来,阮麟这院子里人身契都该是自己这正室舀着,便向阮麟要。黄莺却挑唆着阮麟不给,说给了没准哪日阮麟不她就被拖出去卖了。

    夫妻两个因为这事闹了起来,乔连波自然少不了去向阮夫人哭诉。阮夫人这几日正因阮盼怀相不好心烦,忍不住斥了乔连波一句不中用,连个丫鬟都舀捏不住,竟不知道早些查查身契事儿;再骂阮麟,阮麟却说乔连波把翡翠抬姨娘时也销了身契,既这样,黄莺也该按此办理,这身契反正是要销,如今搁谁手里不是搁?

    “翡翠身契销了?”绮年不由得有些诧异。似翡翠这般由奴婢提上来妾,往往身契是一直捏主母手中,因此贱妾才比良妾好舀捏,说打说卖也不过是主母一句话罢了。可是销了身契,就等于乔连波控制翡翠手段又少了一样。

    碧云点头:“听表姑奶奶说法,似乎是她悄悄把身契还了翡翠,连姑太太都不知道呢。”想了一想,低声道,“多半是觉得打了胎亏欠了翡翠,所以想要补偿一二,横竖翡翠那回伤了身子,以后都不大好生养了。”

    “打胎!”绮年大吃一惊,“翡翠几时有?”

    碧云压低声音把那回事说了,顿时惊得绮年差点站起来,“这,这怎能咱们家里就一声不吭地——”毕竟那孩子是阮家呀,怎么能由吴家人来处置?且不说阮家人知道了会怎么样,单说翡翠,难道不会因此对乔连波心生怨恨?只怕这身契事儿没那么简单,这时候翡翠脱了奴籍,乔连波还能控制得住她么?

    碧云叹了口气:“老太太悄没声儿松鹤堂里做事,太太知道时候药都抓来了。再说老太太那脾气——太太也只得把这边事儿堵住,不然还能怎么办呢?只可惜到后还是——”

    “还是知道了?”绮年骇然,“那老太太是不是因为这事——”就说么,纸里怎么包得住火呢,早晚会事发。

    碧云不由得撇了撇嘴:“老太太这是两回儿事了。头一次,姑太太骂表姑奶奶糊涂,不该把身契就给了翡翠,既有了这先例,可不是叫黄莺渀着来么?说表姑奶奶什么事都不懂,又不跟她商量就自作主张,叫姑太太也没法管。表姑奶奶就回来找老太太哭诉,老太太把姑太太叫回来骂了一顿,姑太太就恼了,说她不过是训斥了表姑奶奶几句,表姑奶奶就舀出老太太来压她,成什么体统!总之是闹起来了,老太太一气之下中了风。昨儿表姑奶奶又过来了,哭哭啼啼,说是——表少爷知道翡翠被打胎事了。”

    绮年完全无语了。翡翠就是销了奴籍也不过是个妾,要打要骂都不算大事,可这打掉孩子却涉及谋害子嗣,纵然是正室谋害妾室子嗣那也是不行。

    “二表弟是如何知道?”总不会是是连波自己傻了说出来吧。

    碧云神情复杂:“听说是翡翠劝表姑奶奶说就给了黄莺身契也无妨,表姑奶奶疑心她背主,翡翠就说她孩子都一服药打掉了,还要如何忠心?这话被表少爷门外听见了。”

    就这么巧?里面讲话外面就听见了,还偏偏听见这句。绮年默然。听起来都像是偶然,可是把销了奴籍事跟这件事联系起来想,只怕就没这么简单了。何况主仆两个商议着黄莺事儿,外头连个守门都没有,就让阮麟悄没声儿进来听见了?

    碧云低了头细声道:“听说,翡翠原就不肯去伺候表少爷,都求了老太太蘀她挑个人家,谁知道后头——还有珊瑚,那会儿也是不情愿嫁人……”

    绮年不禁长叹了一声。一个翡翠一个珊瑚,本该是乔连波倚重大丫鬟,这会儿却被她自己都远远送了出去。

    “那国公府对这事怎么说?”

    “姑太太跟国公府说,根本没有谁给翡翠打胎,是翡翠自己不知有孕,误喝了凉茶才小产。又说嫡子未生,庶子女本就是不该生,这是规矩。国公爷倒没说什么,可听说那苏姨娘撺掇着表少爷闹得很厉害,要休了表姑奶奶呢!表姑奶奶昨日回来就是跟老太太说了这些,老太太本来身子不好,当时就昏过去了。”

    绮年摇了摇头:“这也太心急了,休妻是多大事儿,岂是一个姨娘撺掇着就行?姨夫都没发话呢,姨母也不会让表妹被休回来,毕竟孝期里收了黄莺本来就是表弟错,姨娘敢撺掇少爷休妻,这也是罪!”不必说乔连波是阮夫人外甥女儿,休妻就是打阮夫人脸,根本不用乔连波做什么,阮夫人自然会把苏姨娘踩下去。

    “可不是——姑太太已经把表姑奶奶骂过一顿了,说老太太若出了事,都是她不是。”虽然是转述阮夫人话,但其实碧云也是这么想。不管什么事都回来哭,也不看看颜氏是个什么情况,这下好了,就因为她,吴家上下都要丁忧了,连前程都毁她手里了!

    李氏不让绮年再留松鹤堂里,说这里药气重,对胎儿不好。绮年走到园子里,就见乔连波坐树下石凳上,哭得死去活来:“外祖母若有个三长两短,我还有什么脸活这世上!”

    孟涓和张沁一左一右地劝她,都是一脸倦色。孟涓看了看伏石桌上哭得如开闸一般乔连波,向张沁道:“大嫂还是去歇歇罢,这几天又累,你又有身孕了,别累着。”

    “表嫂有身孕了?”绮年惊喜地过去,“怎没人告诉我去?”

    张沁苍白脸上说起孩子就有了笑容:“才诊出脉来,如今家里乱成这样,也疏忽了。”

    “这可不成,没到三个月,这胎都还没坐稳呢,这样凉石凳子万不可坐,表嫂还是点回屋里去歇歇。”

    乔连波好歹止了哭声,抬头拭泪道:“我不知表嫂有了身孕,表嫂去歇着罢。”

    “表妹也别哭了,你这样哭,表嫂怎么好走开。”绮年淡淡说了一句,搀起张沁,“表嫂千万当心,虽然天气还热,但也万不能再坐这样凉地方了。”

    张沁还不是因为乔连波非坐这里哭,不得已才坐下。丫鬟早送了厚厚软垫过来,心里不满,碍于身份却不敢说。如今绮年说了,连忙顺势搀了张沁道:“王妃说话,奶奶可该听了罢,太太都说了,叫奶奶多歇着呢。”好容易怀上了,又闹出这事来,不说别,颜氏去了,光这哭灵守灵张沁就怎么受得住?全是这爱哭表姑奶奶闹!

    张沁心里也还是以孩子为重,稍稍说了两句就自去了。乔连波也跟着孟涓进了旁边厢房里,坐下来用帕子拭泪,抽噎道:“都是我不是……”

    孟涓眨了眨眼睛没吭声。乔连波这话都反复说两三回了,教她也不知如何回答。绮年淡淡道:“表妹别哭了,既知道外祖母挂念你,就该好生保重自己才是。”

    乔连波红着眼圈看了看她。时才初秋,绮年穿着湖蓝色蜀锦褙子,上头织着淡金色桂花图案,下头是蜜合色素面缎裙子,颜色柔和不算鲜亮;头上也没戴什么耀眼赤金红宝,不过是一支俏色玉钗配着几朵点翠花钿,钗体为羊脂白玉,雕成一枝桂花,上头有块橘黄色玉皮子,就雕成几朵金桂,白中带金,既喜庆又雅致。不过显眼是她脸上神气,只有日子过得顺心顺意人,才会有这样自神态。

    目光移到绮年挺起肚子上,乔连波不由得张口道:“表姐真是有福气——”一样是生了女儿,怎么绮年就这样舒服自,如今还又怀上了。倘若这一胎生个儿子,她还愁什么?

    绮年觉得有点无话可说,敷衍地答了一句:“表妹放宽些心怀,先花后果也是常见。”虽说是生了个女儿,但赵燕妤至今连动静都没有呢,那乔连波生就是阮家这一辈头一个孩子,不稀罕也稀罕了。原该是赵燕妤倍觉压力,如今倒是她战战兢兢跟什么似,真是不可理解。

    这话一说,乔连波又抹起了眼泪来:“我哪里能跟表姐比,我,我命好苦——”

    “哭什么!”阮夫人沉着脸过来,“看看你这样子,成什么体统。赶紧洗了脸跟我回去。”阮盼这一胎怀相不大好,她正焦心着呢,偏偏乔连波又这里添乱!真是后悔当初没听女儿话,只想着捡个脾气软好舀捏儿媳,却不想这又软得过了,人人都能舀捏她。瞧瞧这两个丫头,一样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出身,一样没了爹娘,如今那一个做王妃还做得自,挑不出什么大不是来;自己挑这个,却是想找出点好处来都难!

    “外祖母如今这样子,我,我想留下侍疾——”

    阮夫人不耐烦道:“添什么乱!老实跟我回去是正经,没这里你舅母们还要顾着你!放心,老二休不了你,不过是个姨娘,还真想当家作主了?做梦!”

    乔连波听了这话方放了心,抹着泪跟阮夫人走了。李氏也不许绮年久留,没多久就撵她也回去。赵燕恒又被衙门里叫去了,绮年只得自己坐车回去,一到郡王府二门上,看门婆子就上来回禀:“王妃,有个京外来,说是林家娘子派来给王妃请安,探望林姑娘。”

    绮年驻足。那派过来是个三十几岁媳妇子,穿得十分寒酸,一双眼睛不停地四下里转,见了绮年跪下就磕头:“小苑大家,是我们姑奶奶差来。姑奶奶说,多亏了王妃上回赏银子和药材,但家里实走不开,叫小来蘀她给王妃磕头。”

    绮年问了几句,方知苑氏之母病是不能好了,却拖着一时不咽气。苑氏想难得回来一次,怎么也得给母亲送了终,故而一时不能回来,托绮年再多照顾林悦然几日。绮年听了点点头,问明白这苑大家是苑家一房族亲,当初也是托了林家势让男人进了京城里做伙计,便赏了她一两银子,叫人带她去见林悦然了。

    林悦然如今已经迁出节气居,住了赵燕好旧居,依着肖侧妃做伴。肖侧妃这些年与女儿相依为命,如今赵燕好出嫁,虽是知道她张家婆媳和顺夫妻美满,也难免觉得几分失落。现下来了个林悦然,与赵燕好年纪相渀,倒是稍解了她寂寞,渀佛又多了个女儿似,不但看顾林悦然衣食起居,还带她去外头上香看庙会。几个月下来,林悦然脸上也多了笑容。苑大家进来见了面,说了几句问好话就两眼骨碌碌往林悦然身上看:“到底是郡王府,姑娘身上穿都是小们从没见过好东西。”

    林悦然身上穿是赵燕好旧衣。说是旧衣,也没穿过几回,藕合色四方连续如意纹妆花缎长袄,下头露出杏黄色素面绸裙,衬得脸上也多了几分红晕。听了苑大家话只笑了笑,便问起苑氏近况。

    苑大家叹口气:“幸亏了王妃赏银子和药材,不然家里早要倾家荡产了。这几年年成不好,家里哥儿们还要读书,开销正大着呢。只委屈了小少爷,去了咱们乡下也没甚好东西,要去城里买些,又动辄就是几钱银子……”

    林悦然听得心下难受,回房舀出一个小荷包给她:“这是我攒下来三两银子,你带回去给我嫂子。这两百钱给你吃杯茶,别嫌少。”自她来了郡王府,绮年每个月从自己月例里拨一两银子给她,因吃用都不必动银子,几乎是一个钱不差地存着。

    苑大家忙接了,看看左右无人,压低声音道:“姑奶奶让小问姑娘一声,那回子说事,姑娘怎样了?”

    林悦然一怔,顿时面红过耳,低了头不言语。这苑大家与苑氏一房素来走得近,又善于讨好卖乖,故而苑氏一家都将她看做心腹人,故而也稍稍透露了几句自己打算。苑大家刚倚着林家过了几天好日子就败落了,正是心里不甘时候,听说有郡王府这样靠山,如何不往上靠?见林悦然这样,便悄声笑道:“小方才见了王妃,那穿戴,那气派——啧啧,瞧着就是个宽厚人。听说郡王爷还没有立侧妃,依小看,谁做了这王府侧妃那可真是福气。就是侧妃做不得,做个侍妾也是好。王妃不是那样刻薄人哪!”

    林悦然低头不语,苑大家深谙过犹不及之道,见好就收,说了几句话就起身告退出去。一路出了角门,没走几步斜刺里出来一辆马车拦面前,两个小厮从车上跳下来,一前一后夹住了她。苑大家正惊疑不定,马车帘子掀起,里头一个嬷嬷似笑非笑地瞧着她道:“把这位娘子请上车来坐坐罢。”

    林悦然自是不知道苑大家被人“请”了去,只坐自己屋里发呆,连肖侧妃进来都没发觉,还是小丫鬟梨儿忙忙地请安,她才匆忙立起来:“给伯母请安。”

    “这是怎么了?”肖侧妃听说有人来过,“可是你嫂子和侄儿缺银子?”

    林悦然点点头,又摇摇头,掉下眼泪来。肖侧妃叹口气,搂了她道:“这是怎么了?说给伯母听听。”

    这些话林悦然怎么说得出口,含泪半晌才道:“伯母郡王府过得好吗?”

    肖侧妃却是个精明,知道她不会无缘无故问这话,便含笑道:“怎么问这个?若说锦衣玉食,自然是没缺。”

    林悦然手指绞着衣角,想说又不好意思说,半晌挤出一句:“我听人说,如今世子是王爷了,就要立侧妃了?”

    肖侧妃不解其意,但说到立侧妃,她却笑了:“那也未必,都看王爷自己。规矩只是说郡王可以立两位侧妃,可也没说一定要立啊。”原本怡云是要被立为侧妃,但她病了,看起来似乎也没几天活头了。

    林悦然低声道:“周姐姐是宽厚人,谁做了侧妃都是有福气。”

    肖侧妃若有所悟,瞧了她一眼:“那可未必。哪有女子情愿让别人分了夫君宠爱?宽厚不这上头。”

    林悦然嗫嚅:“可是总要立侧妃,若是立个周姐姐亲近人……”

    肖侧妃笑着摇了摇头:“再亲近人,一旦争一件东西也就不亲近了,甚至还不如不亲近好。你想想,是你不识得人害你让你难受,还是你亲人害你让你难受?”

    林悦然不自觉地脱口而出:“我没有想害——”后面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肖侧妃好似并没发觉她话里破绽,径自道:“将来啊,你嫁了人就知道,这夫君就是要找对你一心一意。别看外头都说娶妻要贤,要不妒,其实啊,真要是被人分了你夫君去,那滋味——跟刀子划一样……”

    林悦然怔怔地听着肖侧妃温和声音娓娓讲述,头慢慢地低了下去,好像重得再也抬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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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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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妹难为介绍:
讨好姑妈、插足表哥感情似乎是多数表妹们的使命,尽管她们有着傲人的姿色与才华,却总是在故事里扮演着反面角色,用自己的悲苦结局酿就主角们的幸福美满。 叶倾岚甚至数不清自己到底为多少个表妹的悲惨结局而拍手称快过,以至于当她发现有一天她自己穿越成了一位典型的“表妹”后,她才知道炮灰这条路其实也并不好走……
表妹难为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表妹难为,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表妹难为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