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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诏王妃全文阅读

作者:冰冰七月     南诏王妃txt下载     南诏王妃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016 王宫福祸

    暖暖的阳光。

    阳光从大树的枝桠间透出璀璨的金光。

    金光点点,照在地上被拉长的影子上。

    泪西独坐在花丛旁的石头上,看着清澈的小溪从长廊底下流过,眼眸黯然。

    父王和母妃并没有答应她的要求,执意让她与那个冷漠少年住在一起,无法选择。

    冷漠——已经连续三日,尊贵而骄傲的太子没有再看她一眼,仿佛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所以,选择冷漠地忽视她的存在。

    只有那对漆黑的瞳眸在看到墙角粉红色小床时,才闪过难以掩饰的厌恶和阴沉。

    不过,这些泪西并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在他面前,已经如空气般透明。

    小溪的水缓缓淌过,阳光下像金子般闪耀。

    波光粼粼,射进她黑白分明的眸子,眸子里一片光亮。

    她眯起了眼。

    太子无视于她,其他人却变得更加关注她,因为她是新册封的太子妃。

    好奇,羡慕,惊疑……

    各种目光都落在她的身上,在两个宫女姐姐的陪同下,她每天要去北诏宫陪母妃娘娘聊天,要去太学殿跟公主们一同学习功课。

    所有关注的目光中,以楚颜的目光最为直接。

    她常常注视着泪西颠簸不稳的步子,然后轻轻地掀起唇角,似在嘲笑。

    而楚苓则是不动声色地留意着泪西,当泪西回头看她时,她会咧嘴呵呵地笑。

    太学殿,是个让她想去又犹豫的地方。

    花丛中蝴蝶飞舞,空气中弥漫着鲜花的清香。

    泪西抱着双腿,将下巴搁在膝头。眼睛里逐渐浮出一片朦胧水光,她想爹爹,娘……想少凌哥哥,甚至还想闻大叔和姚嬷嬷……

    若非有母妃真心待她,她恐怕早就呆不下去了。

    小小的心灵有点空荡荡的,凉意渗进。

    蝴蝶翩翩起舞,花儿并蒂开放,双双对对都有伴儿,她露出羡慕之色。

    “太子妃……太子妃?”

    宫女姐姐在叫她。

    泪西眨去水中雾气,眼中一片清明。

    她绕出花丛背后,朝来人挥挥手臂。

    “太子妃,大王书房诏见。”

    ……

    自封妃大典那日后,泪西已有三日未见父王。

    她鹅黄色的身影一出现,楚政怀立刻亮了眸子,如被暖阳照亮。

    许仪儿优雅地坐在一旁,见泪西来到书房之中,美丽容颜比鲜花更美艳三分。

    眼角眉梢含喜,嘴角笑意晶莹。

    今天是有什么喜事吗?泪西狐疑。

    “孩儿参见父王、母妃!”少年声音清朗,让人联想到纯净透明的天空,高远而辽阔。

    眼角瞥过鹅黄色的小人儿后,俊雅如玉的脸庞似被蒙了一层灰色。

    “弈儿也来了。”许仪儿的目光在这两个孩子之间徘徊。

    楚弈恭敬地上前一步,笑如春风动人:“不知父王、母妃急诏有何吩咐?”

    不会跟这个丑丫头有关吧?

    他甚至不愿意再多看她一眼,否则,连续三个夜晚未曾安眠的愤怒将会爆。

    都是这丫头,毁了他在妹妹们心目中完美的形象,更毁了他独立自由的生活。

    楚政怀呵呵笑着,自黑色案台上拿起一个四方小盒,盒子并不见得珍贵,状似古朴木质制成。

    楚弈和泪西盯着那盒子,再看父王一脸开怀,更加疑惑。

    “弈儿,泪西,你们过来。”他朝两个孩子点点头。

    一对古朴的镯子,褐色木质而成,它们安静地躺在盒子里。

    初看一眼,镯子并不见起眼,跟王宫中的金镯、玉镯等相较而言,简直是寒酸。

    偏偏,这对镯子似有魔力般吸引住了他们的视线。

    “父王,这是什么?”沉稳如楚弈忍不住心生好奇。

    莫不是让自己和那丫头各戴一个吧?

    修眉又立刻皱了起来。

    楚政怀撂撂美须,微笑的面容表示他现在心情极好。他将木盒摆放平稳,小心地拿出这对木镯。

    不祥的预感立刻笼上心头。

    父王似乎真要将镯子送给他们……别说要跟那丫头带一样的东西,尤其这镯子本身就只能好奇看看,怎可戴于腕上?

    果然。

    许仪儿微笑着开口:“呵呵,这是高僧所赠之物,你二人正好一人一个,从今日起戴于手腕,不可摘下。”

    “什么?”楚弈也忍不住提高了声音,“母妃,那妖僧竟然送这么个破东西,你和父王还当是宝贝?我不戴!”

    “弈儿,不可任性!”楚政怀轻斥道。

    楚弈抿起了薄唇,叛逆心大起。

    他真佩服那妖僧的本事,竟然让父王这样英明冷静的一国之君如此信服……

    “弈儿别冲动,先听你父王说,有的事情也由不得你不信……”许仪儿小心拿起一只木镯,拉起一直乖巧沉默的泪西,套在她小小的手腕上。

    楚弈冷眼睨她一眼,又飞快地转过头。

    原来,这对镯子表面看来的确没有任何珍贵之处,只是用木质来做镯子较为特别而已。

    材质很硬,被人巧妙地制成一个完美的弧度,木环上雕刻着细细的图案,若不仔细辨认,难以现上面其实刻的是字。

    很多字,密密麻麻,像美丽的花纹。

    只是,那些字,不是汉字,也不是他们民族的文字,而是大家都不认识的字,也可能是一些神秘的咒语……

    高僧离去北诏之前,特意留下木盒,叮嘱楚王时机不到,切不可打开盒子。

    时机——便是东方露白之时,若有彤云连起,朝霞似火,天边出现异像,将北诏王宫正殿顶上的图腾照亮的时候。

    今日一早,早朝之前,楚政怀无意中正好捕捉到这抹异像,想起高僧的话……

    细细思索一番,似是拔开云雾的吉兆,不甚欣喜。

    太子成亲不过三日,没想到这时机会来得如此快,只说明泪西娃娃太子妃是找对了!

    彤云照亮殿顶的图腾,方可以开盒。

    楚政怀迫不及待打开盒子,见木镯下还压着一张纸条——祸已远离,谨防慎行。戴上木镯,消灾避邪。

    高僧……

    楚王无法猜透高僧能预测天机的玄机,但是盒子里面的东西散出淡淡芬芳,有点玄妙,说不定真有消灾避邪之功。

    ……

    镯子还是戴上了他们的手腕,楚政怀与许仪儿才算真正松了口气,二人相视一笑,仿佛可以预见北诏国的大好前景。

    他们却没料到,命运之轮在悄悄地转动。

    很多事情生了之后,已非王权可以更改。

    ……

    英气勃的太子平安无事,稚嫩平凡的泪西日子倒也平静,但是,有些人的生活却在数日里生了重大的改变……

    楚倪——五岁的楚倪,连日来高烧不断,像是患了风寒,却又比风寒更甚。

    医术高明的太医想了各种办法,终于让昏迷七日的孩子悠悠转醒。

    一个人生病本是平常之事,身为父王的楚政怀也前来探过一两次,安慰蓝妃不必担忧。

    “娘……”倪儿的母亲蓝妃在听到这声颤抖的呼唤声之后,开心地流下了眼泪。

    清澈若水的眸子,轻轻地眨动了几下。

    这个小娃娃,似乎病好了,真的没事了!

    然而,自倪儿病好不久之后,蓝妃竟接二连三出现了反常现象,这才真正引起了楚政怀的注意。

    蓝妃原名蓝姬,是他去刖夙国带回来的美女,因其绝丽容貌曾让这个北诏之王一度宠爱,封为“蓝妃”,后生下一女,取名楚倪。

    母女二人住在水云宫。

    蓝妃本是外族之人,身子骨纤柔但不脆弱,倪儿病好之后,她就这样莫名一病不起,似中了邪魅一般,太医集诊也无济于事。

    小小的楚倪常伏在母亲病塌之前,一陪便是几个时辰。

    眼见美貌如花的爱妃日见憔悴,一病不起,楚政怀心情郁闷沉重。他也暗地思索,究竟生了何事?蓝妃的病来得太奇怪,太突然……

    一个月后。

    蓝妃身边的几位宫女也开始出现病情,如瘟疫一样,没有给人苦痛,却憔悴得明显,每日无力行走,只能静卧软塌。

    水云宫中开始出现慌乱。

    许仪儿小心地踏入蓝妃的水云宫,看到这个昔日如花般娇美的女人,已枯瘦如柴,大吃一惊。

    小小的倪儿泪眼汪汪,大眼如两潭幽水,深不见底。

    小泪西见到她,轻声安慰,这两个小娃娃,因为自己的亲人都心情沉闷,陷入了悲哀。

    两个月后。

    蓝妃病逝,临走前念念不忘让大王好好照顾倪儿……

    倪儿张着无措的大眼,大眼里面渗满了悲哀。

    泪西摇晃着身子,走到她面前,一手拉过倪儿的小手,一手为她擦着眼泪。

    眼泪大颗大颗,如断了线的珍珠。

    看得泪西只想哭,她递上丝帕,哽咽道:“你哭吧!等你哭完了,以后就不要再哭了,因为你比我幸福,你还有父王,母妃,还有很多哥哥姐姐……”

    而她,只是个被带进宫的孤儿,虽顶着“太子妃”的头衔,但其实什么都没有……

    楚弈狭长的黑眸中流露也担忧,面无表情地瞥了泪西一眼,将小倪儿揽在怀中轻抚。

    三个月后。

    水云宫连续几位宫女因病离世,这座曾经美丽温馨的苑邸已完全陷入灰暗之中。

    悲伤、神秘而诡异的气氛笼罩在王宫上空。

    春日,花开鸟鸣,绿柳莺歌。

    北诏巍峨的王宫若一座完美的城堡,而城堡里的人心思难以平静,没有平日的欢声笑语,个个面怀忧色。

    太子楚弈想为父王分担,设法阻止这场病灾的蔓延,楚政怀摇叹息,不让他参与其中。

    水云宫被封锁,侍卫把守,禁止旁人进出,它变成了一个孤独冷清的苑府邸。

    ……

    明月当空,丛中传来虫鸣低语。

    宫灯在夜风中晃荡,格外冷幽。

    泪西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眼前总浮现倪儿迷蒙泪眼。丧失娘亲的痛楚自己体会至深,可怜倪儿比自己还小……

    父王忧郁,母妃憔悴。

    悠悠长夜,清风如水,往日的热闹不复存在,何日才能回到从前?

    小手探进枕头下面,她摸出一把精美的小刀,刀鞘上刻着细致的花纹,将之缓缓抱入怀中。

    爹爹,娘……

    少凌哥哥,你现在在哪……

    宽大舒适的床塌,少年修长的身子平躺于上面。他乌黑的长披散,半睁着眸子,黑长的睫毛覆着深幽的眼珠,眼底尽是黯然。

    帷幕那边的小床,偶尔出吱吱的声响,令他心情更加烦躁。

    可恶,她难道就不能安安静静躺着,将自己化为一缕空气吗?暴躁地翻身而起,他一手拉开帷幕。

    黑白分明的眼睛陡然睁大,泪西惊吓得飞快坐起。

    “太子……”薄薄的小嘴抖出这两个字,这是几个月来,他第一次掀开他们之间的阻隔,像给平静的湖面投入一颗石子。

    “你!”他指着她,心中更加烦躁,却又气得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来指责她。

    泪西缩到墙角,大眼像不小心掉入黑暗中的小星星,闪烁着微弱的光辉。

    什么都没有说,她等着他后面的话。

    仅仅一个字——你!他语气严厉,像一把尖锐的刀,随时可以将人剖开,她害怕那种疼痛。

    为什么这丫头的样子会让他想到可怜的倪儿?

    心中一紧,楚弈眯起黑眸,目光恰好落在那双小手紧握的东西之上。

    “这是什么?”

    他踏前一步,微微弯下身去。

    室内的烛火映在那把刀鞘上,刀鞘只露出小小一截,其他部分都被泪西紧紧握住了。

    “拿出来!”

    “不!”她抿着嘴,抬起头回答,眸底的神色刹那间生了改变,仿佛顷刻前的楚楚可怜已被人抹去。

    手中的小刀紧紧抱在胸前,仿佛可以给自己力量。

    一股凉意袭来,他的目光像冰刀。

    风过,他黑飞扬,一个优雅而迅的出手,他的大手已抓住了那截刀鞘。

    他吸了口气,俊美的五官阴戾无比。

    “你竟然藏着刀!”声音似从地下传出,含着飕飕冷风。

    泪西倔强地抿着嘴,淡淡的眉宇透着坚定。他说的没错,这是一把刀,可是,她并不是用来做坏事,只是少凌哥哥送给自己的信物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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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7 连根祸起

    削瘦修长的身躯更加靠近,鼻间窜入一股好闻的气息,随即被空气中的清冷带走。

    双眼圆瞪,戒备之心越浓烈。

    注视着他压过来的身影,感到一种强大的压迫,她才现自己真的太渺小……。

    太子真需要自己的保护吗?

    一直很疑惑……现在更疑惑……

    却是无奈。

    来到王宫,身不由己,大家都说她命格与众不同,可以帮太子避祸,她没法选择只能相信……

    担负起保护他的责任,细弱的肩头不知如何承受,全凭一种感觉而已。

    可是,心底从来没有放弃过希望——她一直在等着少凌哥哥,这个世界上,好象只有少凌哥哥才能带自己离开王宫……

    “给我看看!”他的口气容不得一丝拒绝。

    黑眸水亮,有抹坚决之色。

    她紧抿了一下唇,一言不,就那样直视着他。

    “放开手!”

    她仍是倔强地抿着唇。

    “可恶!”向来耐心极好的楚弈再也忍不住咒骂出声,抓着刀鞘的手指便多了几分力道。

    他楚弈从来不愿意勉强任何女子,哪怕是个六岁的娃娃。

    偏偏,她就有那本事,让他变得固执冷酷,风度尽失。

    泪西垂下眼,双手紧紧抱着小刀,往自己怀里藏。

    冷眸闪烁犀利的光芒。

    在空气中闪烁,刺上她的脸颊,她的眉梢,她的眼眸。

    “不要抢我的……”终于,她忍不住开口,身子更加紧护着自己的小刀。

    已经习惯了每夜睡前看看它,摸摸它。

    已经习惯了这把刀带给自己的塌实和平静。

    自有记忆以来,她几乎没有朋友,身边只有爹爹和娘,少凌哥哥从来没有嫌弃过她,哪怕她无知地弄坏了他好看的脸……

    每次看到这把小刀,小小的心灵如山中冰冷的石缝里,涌出了一股暖流,带给她光明和希望。

    与少凌哥哥相处的点点滴滴,时日不多,她却记得……

    力量不若这个冷冽的太子,可是她只想保护自己的小刀。

    “在本太子的寝房之中,竟然私藏利器,让人如何相信你?”他口气阴森,咄咄逼人。

    “不是你想的那样……”

    心口一颤,她的确有点害怕。

    可是,如果太子抢了自己的刀,不还给自己呢?

    黑眼蒙上灰暗的阴影,有抹惊惧,在烛下显得脆弱。

    他们的身影映在一起,帷幕随着清风摆动。

    可恶!他怎么跟这么个小丫头浪费时间,简直不可原谅!

    掌上一使劲,她的身子被拽了起来。

    她拼命退缩,企图挣扎。

    丝被从塌上滑落,落到他的脚边,他俯下身,却被她全身的力量拖下。

    他的身体好重,压得她好沉,透不过气来。他的手没有放开,仍然抓着她的刀鞘。

    不过瞬间,他已离开了她,稳稳站立在小床边。

    一柄精美的刀具出现在他的掌中。

    脸颊被涨得通红,因为生气!她的双瞳乌黑明亮,仰望着他,眼底满是气愤和不甘。

    低头,看她这番模样,楚弈得意地挑起了眉。

    他道是什么宝物,不过是一柄半尺来长的短刀而已。做工倒是挺精细,可惜这么小的刀,能用来做什么?

    小孩子的玩意儿!

    薄薄的嘴角嘲讽地撇起,有几分讥诮。

    手指微动,只听“咔”地一声,闪亮的刀身自鞘中露出一截。刀身明亮,映着烛光,照进了他的眼。

    低睨了眼泪西紧张又生气的表情,他故意啧啧叹出声来:“果然是利器啊!怎么,你想用它来防身还是害我?”

    小嘴抿得很紧,她的眸光里有种不驯。

    “怎么,不说吗?不说……”他又故意顿了顿,望了望窗外,“再不说我就将它扔掉!”

    小手突然一颤,黑白分明的眸子泛起了水光。她往他靠进了几分,急切道:“别扔!它是我……别人送我的礼物,是我身上的唯一的纪念品……请你还给我。”

    别人送的礼物?

    冷冷地扫过刀身,靠近刀柄处果然有个小小的“少”字,她这么难看,还是个跛子,竟然还有人送她礼物?看来,那人也不怎么样嘛!

    “请太子将它还给我……”她的声音里多了丝哀求。

    勾唇一笑,背对光线的他看起来格外邪恶。

    “想要吧?”

    她用力地点点头,曲起双腿跪在床塌上,就等他将小刀递过来。

    “那你自己去拿吧!”

    用力一抛,那小刀在空中划过一个低低的弧度,然后从半掩的窗户中嗖地一声飞了出去。

    眼睛睁得不能再大,她不可置信地望着面前笑得灿烂的男人。

    灿烂的笑容,像天空中盛开的烟花。

    绚丽,耀眼。

    她第一次看到这么美丽的笑容,可是,她的心却是冷的,手也是冷的!

    她讨厌他!

    这是脑海中突然窜上来的念头,非常强烈。她从来没有讨厌过一个人,可是这个自以为是的太子,这个狂妄自私的家伙,她何泪西讨厌他!

    她不要保护他了!

    这么讨厌的人,最好让他遭受点劫难,他一直欺负她,她为什么还要保护他……

    那个少年继续笑着,唇角上有着如水晶一般灿烂的笑花。

    她却收回目光,敛起了仅有的一丝惊艳,迅下了床,踩着不稳的步伐奔向门外。

    十指悄悄地握了起来,迷人笑花在薄薄的唇角凝结。

    那个难看的丫头,飞快奔出门口的可笑身姿,却仿佛在嘲笑着他……

    这个夜,异常烦躁。

    窗外冷风,细雨斜飞。

    王宫之中,多少人未曾好好安眠。泪西重新捡回了小刀,单薄的衣裳掩不住夜风的侵袭,簌簌抖地钻进被窝,她闭上了眼睛。

    眼睛里,有别人看不到的泪珠。

    脆弱与坚毅同时被掩埋。

    ……

    阴雨连绵,满园绿意盎然,瞧在眼底却显得萧条。

    一锦衣侍卫踏着急促的步子,匆匆来报,他带来的消息让国君楚政怀恍然明白了许多事情。

    那侍卫是宫中专门训练的密探,自蒙舍之王阁贝罗暴露其统一四诏的野心之后,这些密探常游走于各国之间,探听国情。

    他带来的信息让人震撼!

    可是,事情怎会如此巧合?

    原来,野心勃勃的阁贝罗本欲逐一侵食北诏、刖夙和银暝三国,北诏与蒙舍相距最近,本被定为第一目标。然而事有天命,阁贝罗身染重疾一段时日,不能再完成统一大计,蒙舍太子阁昱比楚弈大不了一两岁,尚不足以治国平邦。

    所以,阁贝罗千方百计请来了高深隐士须乌子,须乌子向三诏太子施法,欲让这三个少年中下诅咒,从而削弱他国实力。

    密探费尽心力才打听到——那诅咒非同一般。

    太子们若是中咒,咒气伤身,将难以熬过二十五岁;倘若是女子中咒,身上的阴柔之气却可以化解咒气,但会将咒气转到身边的人身上……

    楚政怀听完,沉吟了半晌,没有出声。

    侍卫退下后,他紧蹙的眉宇间担忧更甚,来回在光亮可鉴的地板上走来走去,背负的双手紧紧交握了起来。

    许仪儿自帘后走出,幽幽叹息:“大王是不是也想到了什么?”

    撂撂美须,楚政怀语气沉重:“爱妃难道和本王想的一样?”

    二人目光相对,看到了相同的担忧。

    “大王一定也想到了——阁贝罗命那巫师下咒的时间,刚好是弈儿立妃之日。幸好听从了高僧所言,泪西定是帮弈儿躲过了这一劫,只是……”

    “只是最近宫中接连出事,也定与这诅咒脱不了关系!可是,诅咒不在弈儿身上,又落到谁的身上?难道是……”楚政怀本不愿相信自己的推测,可是一一对照,想欺骗自己都难。

    许仪儿注视着大王忧心忡忡的眉眼,叹道:“大王,适才一边听侍卫报告,臣妾就在一边回忆当日之事,那几个丫头说起当夜她们都去了弈儿的永诏宫……或许结果真与大王想的一样。”

    “水云宫……倪儿?”他极不情愿地说出小女儿的名字。

    许仪儿点点头,神色黯然。

    ……

    三日后。

    诅咒之事水落石出。

    清泉映月,池水碧幽,柳条拂动。

    一双清澈的眸子里却看不到春的生机,因为她闭上了眼睛,似已沉沉睡着,正被人抱在怀里。

    午后,安静的园子。

    一道窄小的后门,她们的身影从那里消失。

    直至不见……

    园子的那头,走出一个高贵的身影,金色的外裳轻轻飘扬。她美丽的嘴角微微垂下,眼中是哀凄与无奈。

    终于,一颗泪珠沿着眼角滚下,女子侧头轻问:“大王,她们会平安生活的吧?”

    “会!这是天意。”高大威严的楚政怀揽过她的肩头,轻拍了几下,“即使将来她们在林中与世隔绝,本王也不会忘记……王宫中曾经有过这样一位可爱的小公主。”

    许仪儿望着自己的夫君,从他深沉的眼眸中看到了不舍。

    这个风流的男人,多情的男人,若非已确定真的是可怜的倪儿中了诅咒,会祸害身边之人,他又怎会忍心将年幼的女儿送入深林?

    “倪儿也算是替弈儿避过一劫,或许这就是她的命……但愿明日醒来之时,倪儿已经忘记这里的一切,开始新的生活……”许仪儿声音凝咽,有点沙哑。

    “是啊,永远不走入人群,至少倪儿还能继续活着……这个属于王宫的秘密就将它埋葬了吧!也不要让弈儿知道,否则他要自责一辈子了……”

    五日后。

    水云宫完全被隔绝了起来,除了固定的宫女前去打扫,再也不允许他人涉足。人们只能路过雪白的宫墙时,看到从墙头伸展出来的茂密枝叶。

    诏王楚政怀沉痛地对所有人宣布——

    小公主楚倪也身染怪疾,一夜骤去……

    细雨如丝,逐渐变大,仿佛连老天爷都在为年仅五岁的小公主哭泣,泪西倚着房前的雕花木栏,失了神。

    她怎么能够相信,前几日还拉着自己的小手,因思念蓝妃忧伤抹泪的倪儿就这样离开了……

    她记得她白皙的脸庞,精致小巧的五官,她可以想到倪儿长大后可以跟她娘一样漂亮……

    心口被什么东西压得生疼。阴冷的风吹到她的身上,衣裳被斜雨打湿,她忘记了挪动。

    呆呆地站了不知道多久,直到双腿麻,几乎不能动弹才缓缓回过神。

    原来,人的生命这么脆弱……

    原来,前一刻可以幸福谈笑,后一刻就可能永远消失。

    生命,有时候是这样让人心惊胆战,到底是谁在安排这些?不到七岁的她,在短短的半年内,已经连续体会了几场生死永隔的悲哀。

    悲哀,变成河流,跟外面的雨点一样,全部汇集到心里。

    心……哭了!

    灰蒙蒙的天罩着整个王宫,琉璃为瓦,朱红敷墙,白玉作栏,还有满地铺着的或黑或灰的大理石,全都笼上了哀色。

    少年俊挺拓拔的身影,有些落寞。

    倪儿死了……喜欢可爱甜笑,嗓音稚嫩可爱的倪儿竟然死了……

    他最小的妹妹,最可爱的小公主,再也看不到她掰着手指头喊“哥哥”的样子了。

    他无法接受。

    他甚至没有看到她最后一眼,就只见在父王的命令下,那具小小的白色的玉棺被抬出了水云宫,跟她娘蓝妃一样葬到了后山的王家墓地……

    淡淡的光在他墨黑色的睫毛上映下,细微的光亮,照不进他灰暗的双眸,优雅俊美的脸旁不见平日的光彩。

    他提着一把剑,独自躲进了空荡荡的练功房。

    ……

    楚颜满脸哀色,平日里她常爱逗弄倪儿,当父王宣布倪儿病死的时候,她当场就哭得浠里哗啦。

    经历了怀疑、惊骇和难过,现在泪流满面的同时她又忍不住愤怒。

    “楚苓,你去不去?我已经想清楚了,都是因为那个丫头来到王宫,才生这么多诡异的怪事,现在连倪儿都被害死了,呜……”她一边哭着,一边拖起默不作声的楚苓,往门外走去。

    她要去找泪西,她相信如果没有泪西,王宫里肯定跟以前一样快乐祥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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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8 雨夜危机

    夜幕深垂,风雨交加。

    刚一开门,冷风便迎面吹来,夹杂着冰凉雨丝的味道。

    楚苓立刻从恍惚中清醒,甩开她的手道:“颜儿你要去做什么?”

    “我要去找那丫头,为倪儿报仇!”

    “你别冲动!倪儿的死不关泪西的事啊,她也很难过的,我今天也看到她了……”

    想到泪西哀伤的小脸,楚苓怎么都不愿意去,何况连父王母后都说了,这是因为可怕的瘟疫,幸好除了水云宫,没有扩散到外面来。倪儿的死谁都很难过,可是泪西也是无辜的啊。

    “呜……楚苓,你怎么不仔细想想?王宫从来都平安无事,自从泪西被封为太子妃后,就没太平过一天。我想她就是书中提到的命中带煞……连父王太相信她了,只有我们才能为王宫除害啊!”楚颜抹去眼泪,一本正经地说着。

    楚苓吃惊地扯过她:“什么带煞,你从什么书看到的这个?”

    楚颜斜她一眼,用力拉住她的小手:“呜……你跟我一起替倪儿报仇去,我就告诉你……”

    ……

    永诏宫的寝房点着灯,灯火晃荡。

    小小的身影被映成一团黑色,缩在地上。

    泪西呆呆地坐在桌旁,双手支着下巴,眼睛定定地注视着灯烛,眼神朦胧。

    今夜,除了窗外雨声,格外沉静。

    太子没有回来,屋子显得空旷,即使不时有宫女进来掌灯添茶,她仍觉得孤单。

    从立妃入住这里以来,她和太子极少说话。

    上次他丢了她的小刀之后,二人的关系更是僵化。她压根不愿意再理他,而他每夜回到房中,就径自往宽大的床塌躺去,在他眼中,她仍然只是清凉的空气而已。

    只是今夜,心不能平静,意识里有着一丝隐隐的期盼。

    那个高贵冷漠的少年如果也在这房中,就算不一言无视于她的存在,她也会感觉莫名地安心。

    真是奇怪!

    她干吗会有这种感觉呢?

    可能是太孤单了吧,以前母妃娘娘也会陪她说说话,如今宫中出了这么多事,她也不好意思去打扰母妃……

    风起风落,雨丝飘得更斜了。

    有脚步声传来,轻轻地。

    泪西黑眸一亮,抿起的唇角微微松了开来,是他回来了。她其实很想找他聊一聊倪儿的事情,泪西就那样离开了,她心里也窝得难受极了……

    意外地响起了敲门声,不觉失望,因为太子回来是绝对不会敲门的。她起身走过去,看到的却是两张几乎天天见面的小脸蛋。

    “两位公主?”泪西吃惊地小嘴微张,这样的夜里,她们怎会来找自己?

    楚颜朝她点点头,面色不佳。小脑袋先小心地朝里面看了看,见屋里没人才放心地说道:“泪西,你一定也很想念倪儿吧?”

    提到倪儿,泪西眼神顿时暗了下来。

    “倪儿就这样死了……我们也很伤心。”楚颜毕竟是孩子,一提到可爱的妹妹她也忍不住哽咽,湿润的眼睛突然闪过一道暗光,“泪西,倪儿以前最喜欢到后面的园子玩,我和楚苓今夜都好想她……我们想去去那陪陪她,你也一起去吧!”

    冰凉的雨丝似随风吹进她们的呼吸,春雨里夹杂着寒意。

    走廊上悬挂的宫灯摇晃得厉害,望了望灯光下白蒙蒙的一片水气,淡淡的眉头拢了起来。

    “可是……现在在下雨。”泪西也想去园子里陪陪倪儿,可是外面雨越下越大了。

    “泪西真不去吗?倪儿生前还常念着你……你竟然因为一点小雨就不肯陪她……哼!我跟楚苓去好了!”楚颜扯了扯一直不作声的楚苓,示意她快快开口。

    清清嗓子,楚苓神情有点不自然。

    “泪西……”她刚想开口,就只见泪西已经匆忙点头,黑白分明的眸子闪动着真诚,不容置疑的真诚。

    晶亮的瞳孔,流淌了浓浓的想念和悲哀,楚苓注视着那双眼睛,怔住了。

    ……

    水云宫。

    园子里,不见半个人影。风大雨大,最后一盏宫灯也被冷风吹灭,四周一片漆黑。

    花丛被吹得弯腰,娇嫩的花瓣纷纷落地,与湿泥混在一起。一个个小水泡在地少上的水洼里浮现,满世界只剩下“滴答”之声。

    花丛后,有一团黑影,在这风雨之夜抖得厉害。

    那是一个人,一个很小很小的人。脆弱的身子紧紧缩成一团,几乎要匍匐到地上,她的牙齿咬得不能再紧……

    衣裳十分单薄,与娇嫩的皮肤融为一体,只剩下不住颤抖的躯壳。

    雨水纠结着丝,凌乱地贴住脸颊,湿漉漉地淌着水珠。

    水珠不断坠落,被黑暗掩过。然后,连同天空数不清的雨点,滴答落地,地上又溅开一串串水花。

    痛……

    这是她最大的感觉,腿好痛!

    那两位公主竟然是故意引她来此,而她走的时候甚至没有来得及披上外裳,带上一把雨伞。

    来时,园子里一片漆黑。两盏宫灯忽明忽暗,摇摇欲坠。它们悬挂在门口,仿佛随时都要被风雨打落。楚颜让她走在了最前头,让她呼唤着小倪儿的名字……

    风,吹得很猛、手脚凉。

    雨,像冬日里的寒冰。

    一滴一滴打在身上,头、衣裳顷刻间全湿了。她咬了咬牙,压抑住心底的害怕,大声地呼喊着“倪儿”。

    倪儿……这里是你最喜欢的地方,你的灵魂还在这里吗?这里好暗,好冷……你能听到我的声音吗?

    单纯的心灵只想着那个可爱又可怜的小公主,她拖着自己微微僵硬的右腿,勇敢地走在前面。

    殊不料,背后一阵猛力,将她推入了花丛之中。

    来不及惊讶,摇晃着身子,浑身已湿透的她栽入了花丛之中。

    那两位好心要来陪倪儿的公主,却飞快地转身跑了,不只如此,她们还顺手锁上了园子的大门。

    ……

    风,时重时轻,树叶哗哗作响。

    门口那两盏脆弱的宫灯,终于顶不住摧残,剧烈地晃动了两下,便悄无声息地灭了。

    花丛中的人好不容易爬了起来,身体却传来令人寒的疼痛。

    痛……

    很多地方都痛,手心被花丛的刺扎得痛,娇嫩的脸蛋被风雨打得痛,而右腿的膝盖更是抑制不住地疼痛……

    回头,四周已没有半个人。天色黑暗得只能隐约看到低垂的树影。

    “公主……楚颜……楚苓……”她忍住剧痛踉跄地扑到门边,使劲捶着门,大声地喊着。

    冷清的水云宫,偏僻的园子,根本无人应答,只听风雨吹打树枝之声。

    嗓子沙哑,带着令人揪心的嘶声。

    心也在颤抖,那两个公主为什么要这样对自己?她知道在太学殿学习时,每次太傅夸奖自己,总会引得楚颜的狠狠一瞪,还有其他公主或嫉妒或不屑的睨视。

    可是,今夜,她只是单纯地想来陪陪倪儿啊……

    这个倪儿曾经最喜欢呆的园子,娇小的她喜欢站在那堆花丛旁边,闪动着清澈的大眼欣赏着美丽的花朵……

    黑漆漆的一片,将她的身子彻底隐藏。

    她坐在门口,小手冰凉地快没有知觉。疼痛让她无法站起身,只能紧紧、紧紧地咬着牙。

    到底会不会有人现她?难道她真的要在这里陪倪儿一夜吗?

    倪儿……你的灵魂真的在这园子里吗?

    脸庞,全都是湿的,但是——她没有哭。

    因为,答应过少凌哥哥,更答应过自己,不可以再轻易哭了。

    ……

    等楚弈回到自己的寝房时,夜已深。

    他最近心情不好,当然王宫中很多人都心情不好,而他却是突然失去了一个可爱的小妹妹,心里难以接受而已,因为倪儿实在太小……太可怜……

    连老天爷这几天也连续阴雨连绵,让人倍觉压抑。

    回想父王的话,他说得对。倪儿虽小,却很懂事,她在天上定不愿意看到自己的亲人为她悲伤。

    楚弈动了动眉头,推门而进。冷风也随之而进,长长坠地的帷幕轻轻飘荡,狭长的黑眸习惯性地往墙角那只粉色小床看去。

    这一看不打紧,床上空空如也,满室只余簌簌冷风,让他的心顿时咯哒了一声。

    那丫头怎会不在房中?若是平日,该早就睡了才对。锐利的眸子立刻扫视房中每个角落,仍是没有现她的影子。上前一步,一手抓紧落在小床上的外裳,修眉耸了起来。

    她都没有穿外裳,能去哪?

    尽管厌恶她,但是他更不愿意住在自己房中的人出现什么意外。再次环顾房中一周,修长的身影便迅消失在门外。

    ……

    好冷……

    冰凉的手指仿佛不能动弹,她蜷缩门的角落里。园子的门不高,有些窄小,上面有一方横梁,难以遮挡雨水的侵袭。

    偶尔一道闪电,划过天空,照亮她娇小的身影。

    这座被废弃的后花园,没有一个人会从这里经过。单薄如雨夜的花瓣,瞬间被全部打落。

    她垂下眼,浅浅的睫毛上还悬着一滴水珠,黑眸紧闭了起来……

    轻轻地咔嚓一声,在雨夜里不甚明显。门角里,昏沉的小脑袋只微微动了一下,又意识朦胧地垂下头去。

    一双湿透的黑靴出现在门边,贵雅的黑色衣袍尚滴着水珠。俊美的脸庞没有一丝笑容,冷峻地紧绷,似黑色的大理石一般僵硬。

    他手中抓着一把纸伞,无数的水花沿着伞沿滴落,在空中形成道道珠帘。

    身后的小女孩,粉衣可爱,她却面色苍白,两片粉嫩的嘴唇不停地颤抖。眼睛忘记了眨动,惊骇地盯着蜷缩在门角的小人儿。

    “哥哥……我和颜儿不是故意的……”楚苓的声音很小,带着浓厚的罪恶感。

    薄唇抿成了一条线,他没有出声,只淡淡地瞥了因害怕而语音颤抖的苓儿一眼,弯下身去。

    “哥哥……”楚苓嗫嚅着,紧张地望着严肃的俊脸。

    终于,楚弈动了动唇:“我以为苓儿该懂事了!”

    这是第二次看到哥哥如此冷峻的表情,原来如此吓人……楚苓感觉那连绵不断的雨水滴进了自己的心,她不敢再说多一字,连忙接过哥哥手中的伞。

    蜷缩在门角的那个人儿恍然未觉,一只带着温热的手探上了她的额头。额头滚烫,他立刻蹙起了眉头。

    这丫头看起来就像一只可怜的小动物,浑身湿透,可怜兮兮。心中莫名涌起了一股陌生的怜惜,跟对待其他所有女子都不同,这丫头此刻的样子像根刺扎进了他的心底。

    很快,怜惜被烦躁所替代。

    可恶,她简直就是太愚蠢太笨!楚颜的提议根本就是明显的圈套,她怎么都不会辨别?这么黑暗的雨夜,她怎么傻得跑进荒废的园子陪倪儿?

    倪儿即使再喜欢这花园,灵魂也不会在这黑暗的雨夜里飘荡啊!

    真是个愚蠢的小家伙!若是父王知道,还以为自己欺负她!

    烦躁更炽,他扯落自己身上的袍子,蹲下身去。

    低垂的眼睫顷刻间被水珠浸湿,他的眼睛更加深幽。一件宽大的外裳罩下,裹住那个娇小的身子,他抱起她,飞快地朝永诏宫走去。

    “哥哥……”楚苓高举着伞,着急地在后面喊着。

    这下可糟糕了,都怪楚颜出的馊主意,看那样子,泪西可能是生病了,要是父王和母妃知道……

    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不敢想象后果如何。就连向来对她们温柔呵护的哥哥,也冷着一张脸……这下子,楚颜还能平静地睡着吗?

    雨滴毫不留言地打在他们的身上。楚弈的衣裳很快也无一丝干处。宫灯在长廊的梁柱上飘摇,除了远处留守的侍卫,四周都没有他人。

    楚苓紧紧地跟在后面,一边小跑一边不住地祈祷—

    这丫头,看起来明明比颜儿她们要胖得多,怎么抱起来身子却如此轻盈、娇小?

    如一片轻盈的羽毛,完全没有一点重量。

    她静静地窝在他的怀中,像是沉睡,又像是昏迷,让他忍不住加快了步伐。

    湿覆住小脸,薄薄的嘴唇颤抖得厉害,淡淡地眉头因疼痛和冰凉而紧蹙着。意识模糊,依然感觉自己在一片黑暗中游离,没有一个人愿意来帮助她,她好想喊,嗓子却干哑得吐不出一个字……

    她开始不安,不安地动动小脑袋。

    雨水沿着她的额头缓缓坠到鬓角,向衣领里流了进去。

    他低头,感到了她的虚弱和不安,小脸上有着痛苦、迷茫和挣扎……她不会出什么大问题吧?

    真让人烦躁!

    总之,他——楚弈绝对不想因为这个丫头,而遭到父王的谴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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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9 随年变迁

    一脚揣开房门,楚弈的神色没有一丝放松。

    这一路走来,怀中的小丫头只是动了动,又昏睡了过去。

    掌心传来的温度越来越热,小心移动一下掌心的位置,摸到的又是片片冰凉……

    他的担忧逐渐都浮现在眼底。

    “楚苓!”他回头转向跟随进门的公主,“马上吩咐人抬热水过来!还有,立刻诏太医过来!”

    楚苓不敢怠慢,看了眼仍未苏醒的泪西一眼,飞快地跑了出去。

    “可恶!”

    楚弈咬咬牙根,小心地将怀中人儿放到床塌上,顾不得自己一身湿透,便动手解起她的衣裳来。

    这还是第一次给女孩子脱衣服呢!

    不过,只是个六岁的娃娃,又那么难看,若非有个“太子妃”的头衔,他压根没把她当一个女孩子。

    直到刚刚,看到她像个破碎的陶瓷娃娃,脆弱地蜷缩在门角,原本厌恶她的心里才缓缓滋生出一抹怜惜。

    是啊,他楚弈本来就对天下女子怜惜,今日之事又是颜儿和苓儿的错,就暂且不跟这丫头计较……

    手指的动作有点生硬,但是毫不迟疑,再不把这丫头的湿衣服脱下,只怕风寒更重,脑子只怕要热得变傻了。

    很快,一具白嫩娇柔的身子出现在眼底。

    在为她除去最后一件粉色小兜兜的时候,手指不可避免地碰到了她的皮肤。

    细细的,软软的皮肤。

    朦胧的灯光下,这小家伙看起来又白又粉,让人忍不住有种冲动,想伸手再去摸一下,那光亮的皮肤是不是如想象中一样柔软?

    漆黑的眼睛暗了下来,他视线飘移。

    原来,这小丫头并没有外表看到的那么黑。

    她脸蛋自然呈现的小麦色是长期受阳光照射所致,在王宫里已养上数月,仍然还没有恢复本来的白皙。

    真不知道她以前过的是什么生活?

    楚弈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撇了撇嘴,迅将干净柔软的丝被覆上她。

    这丫头……

    好好地,他对她那么好奇做什么!

    根本是浪费自己的时间。

    低头看到脚下的一片水渍,抑郁地皱起了眉头,才记起自己也已全身湿透。

    他刚起身,宫女匆匆而来,见太子衣服还滴着水珠,一脸吃惊,慌忙道:

    “奴婢见过太子。”

    楚弈敛去眼中复杂之色,语气温柔有礼:“劳烦宫女姐姐了,太子妃不小心淋了雨,需要马上泡个热水澡。”

    “奴婢知道,热水马上就来。”

    楚弈点点头,转过身去。走近自己宽大的床塌,在床边立着的屏风上取下几件干净衣裳。

    “宫女姐姐,太医一会也回来。太子妃就先交给你了!”

    “请太子放心,奴婢会好好照顾太子妃的。太子赶快去换下湿衣裳吧!”宫女望着楚弈挺拔的身形消失在寝房内室,不禁微笑了起来。

    她们的太子真是世界上最尊雅最讨人喜欢的少年,长得俊俏不说,小小年纪不但聪明过人,功夫还厉害着。

    平日里,对人斯文有礼,眉眼含笑。

    偶尔油嘴滑舌一下,却让身边的女子无一不欢欣暗喜。

    这样的太子将来长大了……

    宫女粉脸一红,连忙将头转向小床。

    哎呀,她差点忘记,太子妃还昏迷着呢!

    ……

    泪西病了。

    第二日,天已放晴,树叶碧绿青翠。

    一早,诏王楚政怀和许仪儿一听闻此消息,立刻赶来永诏宫。楚颜和楚苓自然少不了挨一顿训斥,硬被压着去跟泪西道歉。

    好在泪西不是真的染上了水云宫中那怪异之病,否则……

    当他们踏进太子寝房的时候,泪西已换上了新衣正在沉睡着。

    太医也早在昨夜被侍卫从被窝里挖起来,为昏迷不醒的太子妃把脉看病。

    最后她模糊低喊着“爹……娘……”,折腾到天色微明才又沉沉睡去。

    楚弈自然也是一夜未眠,并非他好心愿意一直陪着这丫头,实在是同在一房内,这边有人正病着,他如何能安新睡着?

    结果,一大早睁着一双带有血丝的眼睛,脸色也好看不好哪里去。

    泪西是在大家走了之后才醒过来的,当黑白分明的眸子睁开,只看到房内一个熟悉的身影,眸中闪过一抹惊异。

    “太子……”她喉咙干哑,声音没有自喉间出来。

    背对着她的楚弈却听到了。

    他转过身静静地看她一眼,神色看不出喜怒。

    她眨眨眼睛,莫名感到一丝暖意,虽然他总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无视于她的存在,可是,她有印象昨夜是他抱自己回来的。

    如果没有他,恐怕自己不只是生场病这么简单,或许到今天都没有人会现自己。

    想一想,那样太可怕了!

    ……

    泪西的这次遭遇虽然没有引起大的轰动,但她和楚弈之间的关系却悄悄地生了微妙的改变。

    白日里,他们各忙各的,两人都要学习很多东西,大多数时候,要忙碌到晚上才有时间碰面。

    但是碰面之时,不再是冷眼一对,无视于对方的存在,而是偶尔会轻轻地打个招呼。

    “太子……”看到他越挺拔的身躯踏进门时,泪西会鼓起勇气打声招呼。

    她没有其他意思,无论如何,他们都住在同一个房内,如今关系比从前有所缓和,自然该想办法更加亲近才是。

    有时候她也会帮楚弈递上一杯热茶,在她心里,终究有一份感谢。

    楚弈总是面无表情地接过,茶杯随手放在桌上,但眼中的轻睨逐渐被隐藏了起来。

    不过,每次看到她递茶时不经意露在手腕之外的木镯,他的心情就会迅跌落到冰冷的谷底。

    楚颜和楚苓自那个雨夜之后,对泪西的态度有所收敛,反正哥哥也不怎么喜欢这个“太子妃”,她们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太子妃”不存在好了!

    ……

    花开花落,春去春回。

    日子一直过得很平淡,也很平静。

    那一年,雪花漫天飞舞,北诏大地上白茫茫一片,天气寒冷地欲将人手脚变得僵硬。

    北诏之王楚政怀在一次亲征中,不幸被箭射中要害,回宫后不久便不治而亡……

    举国上下,却挂满了白色的挽联,在每家的屋檐下飞舞。

    哀戚之色,连同雪花,将天地融为一体。

    这年冬天,太子楚弈刚满十八。

    泪西十二岁。

    次年,春暖花开,万物复苏。

    楚弈继位,成为新一代北诏之王。

    此时,综观四诏,势力最强的蒙舍国,先任国君阁贝罗在请巫师布下诅咒后不久,终于熬不过病痛,离开人世,蒙舍新君——阁昱作风冷硬,继位时不过十三四岁,却比楚奕沉稳不少。

    邻国刖夙与稍微偏远的诏国银暝,此二国君王依然安康,其两位太子与楚弈年纪也不相上下,正在享受年少无忧的生活,却不知那神秘的诅咒已悄然上了他们的身。

    楚弈继位之后,搬离了原来的永诏宫,进住属于君王之地——北诏宫。

    身为“太子妃”的泪西,也由此变升为“国妃娘娘”,成为名义上的后宫之主。

    许仪儿身为太妃,担任起辅佐之职。

    好在北诏素来朝制严明,上下一心,对于少年君王都是尽力扶持,一时之间,北诏百姓的生活与边疆管理都平安顺利。

    ……

    淡淡的鹅黄色的宫装,微微摇晃的身影。

    泪西独自走在后花园。

    转眼,在王宫之中已过了六年。

    六年,让她学会了很多的东西,让她明白了很多道理,仿佛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在跟太傅学习完之后,她总会独自来园子里走走。

    与楚弈仍然睡在一间寝房中,这是许仪儿的意思。

    自楚政怀过世之后,许仪儿处理王宫之事也操劳不少,加上连日忧郁,身子骨弱了许多。

    但是,她看得清楚,弈儿对泪西一直都很冷淡。

    可是身为母亲,她总是抱着那份希冀,相信只要泪西陪着弈儿,弈儿就一定会平安。

    往事如影,一段一段闪过泪西的脑海。

    想到最初进宫的目的,她无奈地苦笑了一下。

    闻大叔到现在还没有查出当年杀害爹娘的凶手,据说对方是力量强大的神秘组织,由于找不到杀人的动机,这件案子便就此悬了四年。

    她并不怪他,因为她知道,闻大叔一直有记得此事,他已经尽力了。

    可是,她想念爹娘,每逢他们忌日之时,她总会上山斋戒一个月。

    她也想念少凌哥哥,六年过去了,少凌哥哥是否有回去那个药堂找过自己?

    事实上,药堂在她入宫那年,便已经被官府查收了。

    人去楼空,她从来没有放弃过希望,总想着有一天会再遇见少凌哥哥。

    这六年,常常感觉到孤独。

    那把半尺长的精美小刀,如今天天被她珍藏在身上。

    人,独自在一个地方之时,总会想要握着一些什么,来让自己感觉不那么寂寞和孤独。

    少凌哥哥的样子,在记忆中其实逐渐有点模糊,可是曾经短暂时日的相处,他对自己的温柔呵护却是永生难忘。

    尤其是每次面对楚弈的冷淡之后,她总会不自觉地摸着小刀想念少凌哥哥……

    ……

    他昂长的身躯散着尊贵优雅的气息。

    昔日的俊美少年已经长大,削瘦的身材逐渐变得硕长。

    那身黑底红边的锦袍将他的五官衬得俊逸非凡,独一无二,仿佛天底下只有他才能将这样的搭配穿出如此味道。

    竹林旁边,小溪依旧,一把精美古朴的竹椅。

    他两手交叠在胸前,静静地躺着。

    暖暖的阳光,照耀着溪水,像无数金子在水中跳跃。

    他轻撇着唇,想将一切抛于脑后。

    身后传来少女的欢笑声,紧接着匆忙而轻快的步子来到身后。

    乌黑的睫毛闪动了一下,在来人还未有所动作之前,他的声音已经透出了嗓子——

    “颜儿,你那招已经用了很多年了,有没有新花招?”

    少女明眸皓齿,闻言嘟唇道:“那哥哥就假装配合一下嘛!”

    紧接而来的声音打断她:“哥哥,我就说了,楚颜每次只想借此举亲近你而已。哪有老玩猜猜我是谁的,又不是三岁小孩子。”

    楚苓也已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白皙的脸庞透着两团自然的红晕。

    “哼!可恶的楚苓!”

    竹椅上的楚弈挥挥手,微笑着看着这俩丫头的斗嘴,扬起了嘴角:“你们也都十四岁了吧?”

    两丫头一起点点头。

    “喔……”楚弈沉吟了片刻,认真地看了她们一眼,“再过两年,就可以许人了,什么时候可以斯文安静点?”

    说到斯文安静,他立刻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丫头,每个晚上他都无可避免地要看到她。

    比起颜儿和苓儿来,她年纪小,性子倒显得稳重得多。

    只是,六年来,别的小姑娘都已经逐渐育,而她除了身体长高了一点点,皮肤变白了一点点,还变瘦了一点点之外,其他什么都没改变。

    身高还不到自己的胸口,每次害他得低着脖子跟她说话。

    走路时,那姿势可笑得要命!

    偏偏令人烦躁,厌恶,尤其是自己正式登基继位那日,按照仪式他携着她的小手走上台阶……

    众目睽睽之下,她竟然一个不稳,差点摔落下去。

    若不是他及时拎住她的身子,只怕会闹成更大的笑话。

    如何能忘记那可笑的一幕?如今他已是一国之君,这个可笑的丫头竟然也成为了国妃娘娘……

    浓眉陡蹙,一想到她,他就心情郁闷!

    英雄年少,风华正茂的他突然涌出了一个坚定的想法,如今自己已经是君主,或许,摆脱她!

    改妃之事也可以考虑了!

    ……

    “哥哥,我不要许人!”楚颜第一个反对,忍不住提高声音嚷了出来。

    天底下还能找到像哥哥这般出色的男子么?

    若是没有,她宁可在宫中呆着,哪都不去,有时间陪陪哥哥就好。

    楚苓也是一躲脚:“哥哥一定是最近太闲了,才会连这些小事都有时间操心。我看哥哥有时间还不如多陪陪泪西,我看她总是一个人……”

    话未落音,便见哥哥的面色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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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0 冷然成长

    风吹进了园子,吹动了树梢。

    吹进了北诏宫君王的寝房。

    一个鹅黄色的人影伏在桌上,小小的身子有点抖。

    今天,她非常不舒服,小腹隐隐作痛,外面的阳光明明很温暖,她却觉得手脚冰凉,皮肤上不时泛起一片小疙瘩。

    更让人害怕的是,她无意中现自己……

    亵裤上竟然有着血迹……

    血迹鲜红,看起来触目惊心。

    她吓住了,小脑袋不知道该如何思考,明明没有受伤啊……难道自己无意中中了什么毒,或者得了什么重病?

    下腹又是一阵绞痛,她皱紧了眉头,冷汗自额头流下。

    为什么偏偏是那个地方流血?

    难以启口,太医虽然年纪大,但毕竟是男人……

    她该怎么办?

    好害怕,好担心,心儿扑扑地跳得厉害,不祥的预感缓缓升在胸间。

    从小到大,她几乎没有受过这样的伤,看到自己身上流下来的血迹,小手都忍不住颤抖了。

    门吱嘎一声响,寝房的另一个主人走了进来,金色的阳光恰好落在他的上,有着淡淡的光圈。

    泪西紧张地睁了睁眼睛,看到他面无表情地走了过来。

    他靠近她,眼中闪着惊异,外面天气这么好,她应该在园子里晒太阳才是。

    不过她在得正好,他想跟她谈谈搬离寝宫的事。

    十八岁,他该有自己的空间,可以册立其他妃子,再跟她住在一起,恐怕没那么方便……

    她惨白着小脸,微微直起了腰。

    平日里,他几乎从不主动靠近她,今日特意走到桌前,莫非看出了自己的异常?

    “我们谈谈。”他的声音不若当年,早已转为成熟的男音,听在耳里如小溪温泉,娓娓动听。

    如果平时,他也能以这样清淡的语气跟自己聊天该多好,可是今天……

    她实在没有多一分力气来压抑心中的不安,没有心思跟他谈谈。

    看着她紧皱在一起的眉头,楚弈的黑眸变得疑惑。

    “你怎么了?”

    面色苍白,流着冷汗。

    额心那颗殷红的朱砂痣却比平日里显得鲜艳。

    目光落到她握紧的十指上,这才确定她真的不对劲,看起来似乎生病了。

    “你病了?”他的话语不自觉流露出一丝关心。

    泪西飞快地摇头,她宁愿独自承担这样的病痛,也不愿意让他知道自己到底病在何处。

    大手立刻探上她的额头,微微皱起了眉。

    她并没有热,额头反而有点冰凉,可是她的神色和状态……

    “我没事……”她虚弱地笑笑,很开心这个时候能得到他的关心。

    或许,这几年他们一直相处得冷淡,不过他这只手轻轻一探,让她情不自禁想到了那年的雨夜,他也是有关心着自己。

    “你先去床上躺着。”

    她来不及惊呼,他已弯腰抱起了她。

    轻而易举,他的动作毫不费力。已经过去了六年,她的体重跟当年比仍是那么轻盈,像一片没有重量的羽毛。

    躺在床上,泪西睁大眼睛注视着他,奇怪他突然而来的温柔。

    楚苓一直都说,抛开哥哥的身份地位不说,他是世界上最温柔体贴的男子,能成为哥哥的妻子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

    泪西常问自己,那么自己是幸福的吗?

    淡淡地,像泉水,其实喝起来感觉不到有多甜美,可是别人却在羡慕泉水的清甜。

    “我去宣太医。”楚弈扯下丝被,瞥了她一眼准备转身。

    衣襟被一只小手紧紧捉住,她抬眼望着他,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有着惊恐。

    “不要去……”

    这样的病怎能让太医瞧?若是太医来了,只怕母妃那边也要惊动了。

    他皱眉,不明白她的害怕。

    她的语气开始多了份哀求:“如果太医来了,恐怕又要吃很多药了……”

    原来是怕吃药,果然还是个长不大的奶娃娃。

    楚弈挑挑唇,一股捉弄的心思浮了上来:“若不吃药,小病变大病,只怕你这身子熬不过去。”

    顿时,白色的小脸连最后一丝血色都褪尽。

    见状,他不以为意地笑笑:“不过……如果你真有个什么意外,我正好可以改立国妃。”

    这本来就是他主动找她的目的,随着年纪的长大,每次看到如花般娇艳美丽的女子,他对身边这丫头的厌恶就会多添加一分。

    能配得上自己的,绝对不是她!

    泪西怔怔地放开手,一时忘记了疼痛,低声问:“你怕是一直都这样想的吧?”

    “呵呵,你已经十二岁了,不该还那么天真!”他的目光陡然转冷,“当年若非因那妖僧之言,我楚弈又怎会娶下你这样的丫头。如今此事只怕成为天下人的笑柄,你说——我是否该废掉你?”

    瞳孔不断地缩小,缩成了如针间般大小。

    她紧紧抓着丝被,忍住全身的疼痛。

    亲耳听到他冷漠残酷的语言,她无法相信前一刻还温柔抱着自己的男子,说起话来竟会如此伤人。

    他是她见过的最骄傲最无情的男人。

    她怎么傻得忘记,当年是谁恶劣地扔了自己的小刀?

    六年来,是谁冷酷地像座冰雕,看自己的眼睛却充满了鄙夷?

    她怎么傻得才看到一点点温暖,就开始想象一团火焰……

    她再也不会奢望和他的关系由冷变暖,更加不会奢望自己一直坐着这个国妃的位置。

    “好!”

    她突然开口,微微颤抖的声音听来却肯定无比。

    “你废了我吧!”再次补充道,语气里多了分淡定,仿佛这是她早就做好准备的事情一样。

    楚弈注视着这张小脸,心口瞬间被什么撞了一下。

    可恶!

    他要废了她,她怎么可以如此平静而坚定地答应了?

    她应该跟别的女人一样,以哀求的目光巴望着他,以脆弱动人的语气哀求着他……

    女人?他竟然把她和其他可爱迷人的女子联想在一起?

    看看丝被下娇小的身躯,他自嘲地扯开一边唇角,勾起一抹冷笑。这丫头都未育完,哪有什么资格与女人相提并论!

    “现在……”泪西咬着牙,不让自己在他面前虚弱,“我想休息了,以后你也不用装出对我的关心,一点也不用。”

    身体这样难受的时候,她竟然在跟他讨论这样的问题……

    手脚失去了温度,她的身子更加抖得厉害。

    好吧,他……就像以前一样,想表现厌恶就厌恶吧,想不搭理就不搭理吧!

    她不在意,也根本不奢求什么。

    “好!”

    像被蝎子猛然咬了一口,他的态度更加冷硬起来。

    终于可以摆脱这个讨厌的丫头了,想到以后回到寝房,不用再看到这个难看的身影,想到以后庆典宴会上,不用再搀扶着走路可笑的她,他就感觉心中舒了口气。

    只是……似乎还有点什么。

    酝酿在胸中。

    像即将下雨的天空,有大片大片的乌云……

    “母妃那边?”

    “我会努力说服母妃的……”她的声音从牙缝里蹦了出来。

    屋外,阳光斜射到雕花门窗上,亮亮的。

    她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耳边听到他的声音在说——“马上宣太医!”

    ……

    年年月月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十七岁的泪西已经长高了,纤柔的身子也看不出幼年时的圆润。

    阳光映在她淡绿的绸衣上,白皙的脸颊显得平静淡雅,额心的朱砂痣隐隐散着朦胧的红光。

    想到十二岁那年初次来月红,她不禁悄然羞红了脸。那次,她真以为自己得了什么绝症,快要死了。

    她也不敢告诉任何人,毕竟病得那般私密。

    当太医跟随着楚弈走近床塌,无可拒绝地伸出小手任其把脉后,她的心几乎吊到了嗓子眼。

    忐忑,紧张甚至惊恐。

    太医摸摸胡须缓缓说出把脉结果时,她分明看到了那个男子微红的俊脸。

    而她,在母妃微笑着告诉自己关于女人成长的一切时,小脸红得如一个熟透的番茄。

    母妃并没有答应允许他改立国妃,毫无商量的余地。

    此事是先王钦定,若是楚弈敢决意更改,便是不孝!

    她清楚地记得当母妃坚决地说出此话时,楚弈无可奈何却更加嫌恶自己的目光……

    如今,五年过去了。

    母妃在这段时间里,不幸病逝……

    王宫正式成为了他的王宫。

    北诏完全变成了他的天下。

    不过,他却沉静了下来,并没有急着废掉她这个国妃,只是让她搬离了北诏宫属于君王的寝房而已。

    如今,她的寝房就在他的隔壁,这样临近的距离仿佛也成了一种习惯,每天清晨,她都可以听到那边开门的声音——他要早朝了!

    当年那个十八岁的少年变成了真正的男人,一个智睿的君王。

    俊美的五官或许完美地要让女人嫉妒,但举手投足散的不仅是尊贵优雅,更有着属于王者的凌厉霸气。

    大殿之上,他镇定自若地主持着各部的安排。

    边关若有紧急战事,他也无所畏惧地亲身前往……

    只是,他也更加漠视于她的存在,偶尔看到她时,眼中不仅有了嫌恶,更有一种急欲摆脱的鄙夷。

    在其他女人面前,他笑得温柔,笑得邪魅,笑得像朵盛开的花。

    他明明完全有了这个废妃的权力,也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女子册封名分,为何还不实行?

    后宫的妃子也已有了好几个,难道还没有确立最合适的人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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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1 欲纵故擒

    后花园里。

    两个卿卿我我的身影,紧密地靠在一起。

    男子轻睨着眼,瞳眸暗沉,手指若有若无地挑过女子柔软的后背,最后在腰间固定。

    “大王……”女子眉眼如画,面若芙蓉。

    男子低低地笑着,勾起她的下巴:“让本王亲亲。”

    “不要啦,大王……”女子呵呵地笑着,欲拒还迎。

    “怎么不要?呵呵,乖……”

    男子温柔调笑的话语消失在女子的唇间。

    他们的身影紧密交缠,园中风光无限好,旖旎如春。

    拱门后,柳枝轻摇。

    踏进门口,拐过假山,泪西想去西诏宫看看楚颜,谁知一进门便看到这令人脸蛋红的一幕。

    那两个人就在假山的背后,离她不过几尺远。

    都怪她刚刚心神不宁只顾着想事,没有及时听到这里怪异的动静……

    该后退吗?

    还是该假装什么都没看到,继续前行?

    正踌躇着,男子突然抬起了头,似笑非笑的眸子瞬间变成了漆黑一片,满是冷意。

    她抿抿唇,露出一个微笑:“见过大王。”

    是的,这几年来,泪西已经练就了一副处事不惊的本领,面对他冷峻的容颜时,她却会不自觉地露出微笑。

    仿佛微笑能表现出她最完美的一面。

    可惜,在楚弈眼里,她越是笑得淡然,笑得无谓,他就越是冷漠。

    他没有出声,怀中的女子也挑了挑眼角,慢条斯理地拢起胸口的衣裳,连个招呼都懒得打。

    泪西不以为意,坦然地看了他们两眼,再点点头。

    走起路前,右腿总有点蹒跚。

    她的腰杆挺得很直,笑容也一直保持地很优雅,就那样,一步一步地走过他们身边。

    一只大手,突然拽住她的胳膊。

    她吃惊地回头,望进一对黑若幽潭的黑眸里。

    看她如此淡定,他扬起嘴角,似笑非笑:“国妃娘娘今天难得清闲,本王正好觉得热了,有劳娘娘帮本王拿个扇子来扇扇。”

    说完,他又朝怀中的女子眨眨眼睛,对上那带笑的红唇就是一吻,道:“爱妃一定也热了吧?”

    那女子立刻娇笑了起来,轻捶着楚弈的胸膛。

    泪西的目光徘徊在他们身上,脸色微变。

    他这是存心羞辱自己吗?

    他们光天化日之下,在这里旁若无人的亲热,还让自己来扇子来,她也做不到视若无睹。

    这种蓄意的刁难,她为什么要接受?

    “我现在没有空,不过我可以找几个宫女一齐来帮大王扇风解热。”

    语气不轻不重,不卑不亢,而且她在他面前说话,也从来不用“臣妾”二字,总是直接称呼“我”,这一切让楚弈眼中的笑意冻结。

    可恶!

    风吹过园子,空气里弥漫着春日的花香。

    柳絮轻扬,飘飘洒洒。

    她定定地站着,无所畏惧地对上他没有温度的眼眸。

    他——虽是王,但她并不欠他!

    狭长的眼角,斜飞的浓眉,难以掩饰逐渐凌厉的怒意,这个可恶的丑女人,竟然挑衅他王的威严?

    说不清,为何在看到她淡然离去时,他冲动地要拉住她。

    或许,正是被她无所谓的微笑激怒了。

    总之,今天他就是有一股冲动,想看看这个女人究竟可以淡然到什么地步?

    他放开怀中的女子,侧过身直面泪西平静的面容。

    “你再说一遍!”

    “我再说一遍。”她望着他,并没有要挑怒他的意思,“大王若觉得热,大可以不在这园子里晒太阳,我也可以帮大王请几个宫女来……”

    “可恶!”他低咒一声,修长的手指已揪上她的下巴。

    丝丝柳絮,飞过半空,飞过假山。

    柳絮轻柔地落在她的上。

    丝乌黑,跟当年稚嫩的丫头相比,更添了种少女柔媚的气息。

    黑白分明的眸子像这三月的湖水,碧幽清澈。

    她无所畏惧,坦然而平静,只是他抓着她下巴的手指有点用力,让她微微皱起了眉头。

    楚弈紧盯着她,注视着她额心那颗隐隐红的朱砂痣,胸口抑郁难平。

    平凡的面孔,只有打扮起来才勉强称得上清丽,有这样的国妃,是他的耻辱……

    都是那颗痣,让父王更加确定她就是他命中的福星。

    可笑,他的生活竟然就这样被人侵入十余年。

    不过,在没有确定更好的“国妃”人选之前,他还是不会动摇她的身份。

    国妃——为了这两个字,她得付出点偿还耻辱的代价才行!

    “本王就只要让你摇扇。”血液里流淌着一股偏执,他的气息低低地吐在她的唇边。

    “大王……”从未见过楚弈如此神色的妃子,略带不安地轻摇他的手臂,“臣妾不热,如果大王热,臣妾可以帮大王……”

    他回头,换上一张笑脸,让人惊异于那张脸会变化地如此之快。

    “爱妃真是体贴。”他拍拍她的小手安抚道。

    泪西抿抿唇,陡升一股气愤。

    从小到大,她和这个男人该是身份最亲密的人,其实距离比任何人都遥远。

    可是,为什么会这样呢?

    仅仅因为自己容貌不够美,腿脚还有残缺吗?

    小时候被人嘲笑的阴影常会浮上心头,而年龄一天天长大,才知道,以貌取人是多么可笑的事情。

    楚弈,的确很多地方优秀而出色,但是现在,她也认为他只是个肤浅的家伙而已!

    偏偏,自己摆脱不了这种可笑的审视,即使在王宫里足不出入,也会受到别人的嘲笑……

    “国妃娘娘还在愣着想什么?难道还要让本王说第三次?”他皱起眉。

    “我要去看望颜儿,大王难道不关心自己的妹妹吗?”她也很固执。

    “颜儿怎么了?”他脱口问道。

    “似乎有了心事,急着找我过去聊聊。”

    说完,没再看他一眼,她挪开脚步。

    这一次,他没有再拦她。

    泪西垂下眼,心中难掩黯然,她尽量走稳每一步,穿过园子离开他的视线。

    燕子在头顶盘旋,仿佛也在嘲弄她。

    她笑了笑,告诉自己——算了,他是王,不必计较……或许,他就是看自己的腿不好,让他也受到了嘲笑了吧……

    幸好,她从未想过让他喜欢上自己,否则这辈子恐怕都要失望了!

    泪西终于露出一丝真心的笑容,他们这样的相处,总算还过得去,不是吗?

    楚颜一定等久了。

    说也奇怪,自楚苓公主在某个光天化日之下,被某个部落的酋长掳上马背绑去结婚之后,楚颜对她的态度逐渐好了起来。

    可能宫中同龄的女子不多,再可能就是日久见人心,楚颜逐渐现了泪西的善良和真心,总之,她们逐渐成为了好朋友。

    有两道视线一直停留在背后。

    泪西走出园子的最后一步,终于悄悄地吐了口气。

    “大王?”见楚弈的眼睛不经意地随着国妃娘娘离去,女子不禁勾起他的脖子。

    楚弈抚过怀中女子的长,笑得温柔,先前**的兴致却已被破坏殆尽。

    ……

    酒,是世间难得的好东西。

    一个人时,酒可以是最好的朋友。

    两个人时,酒也可以增添情致。

    地上一抹剪影,孤高修长。他一手拿起酒壶,高高提起,透明的醇酒立刻如泉水般倒出。

    他狠狠地喝了口气,深沉的眼眸完全看不出平日的斯文优雅。

    住在隔壁的那个丫头,他究竟该如何处置?

    今天园子里的遇见,让他心口气愤难平。

    她平静淡然的面容,不卑不亢的态度……她的眼中从来就没有过他吗?

    撇开君王的身份不说,其他任何女人,只要他勾勾手指头,她们都会千娇百媚地迎上来,惟独她……

    可恶的女人!

    一直都打算早点废了她,根本不用顾及她的感觉,未料她根本对此事毫无感觉,变成了可笑的人是他而已。

    骄傲的自尊,仿佛遭到了践踏。

    这口气如何能咽下?

    那样一个平庸而残跛的丫头,凭什么稳坐国妃之位?凭什么与自己并立?

    想摆脱她已不是一两天的打算,不过这次……

    他定让她好好地偿还曾经带给自己的耻辱后,才毫不客气地废除她!

    隔壁响起了关门的声音,那丫头定是回房了。

    他冷冷地勾起唇角,再次想起园子里的那一幕,一个计划涌上心头。

    ……

    月光独照。

    门窗映上一片雪白,如霜。

    泪西紧了紧手指,望着眼前高大的门扉,吸了口气轻轻将门推开。

    他特意传她过来所谓何事?

    是因为下午园子里的事情么?她本无意打断他与妃子的**,实在是碰巧而已……

    还是因为下午谈到废妃之事,他要特意找自己过来商量?

    恍惚间,她淡淡的身影进入房中。

    打量四周,一切都没有变,只是以前属于自己的那张床早已被人扔了出去。

    这间属于君王的寝房,从她搬出去那日起,还是第一次再踏入。

    见她进来,他露出了微笑。

    美丽的微笑,比女人还美,狭长的眸子深邃动人,在烛光下如宝石般闪亮。

    只是,他为什么对她笑?

    曾经的记忆里,他似乎也有温柔地对她笑过,惊鸿一瞥,想留在记忆中,却被那笑容背后的邪恶所击倒。

    “你来了。”他起身迎上前去。

    当修长有力的手指扶上她柔软的腰肢时,她下意识地打了个轻颤。

    他究竟想做什么?

    什么地方不对劲?

    “不知道大王传我来何事?是要谈改立国妃之事吗?”泪西不着痕迹地避开他的手,移动到圆凳旁。

    一听此言,楚弈的眼立刻变得更加深邃,她开口闭口毫不犹豫地提出改立国妃之事,难道她真的一点一点都不在意?

    多少人对他这个人,对“国妃”的名分看在眼中,爱在心里,她却如此不珍惜?

    她以为她是谁?

    无论要废要改也一定是他说了算,这讨厌的丫头竟然想先摆脱自己?休想!

    泪西刚想坐下,即被一股力道拖了过去。

    他忍着皱眉的冲动,双手抱着她的腰,轻笑道:“改立国妃之事……本王已经想过了,在没有合适的人选之前,还是由你来做。何况……”

    他头一低,故意将温热的呼吸吐在她的颈间。

    “何况成亲多年,本王还未曾好好待过你……”

    身子敏感地紧张了起来,泪西感觉到一股热气升腾。他的手就在自己的腰间,他的呼吸故意离自己这么近……

    离上次他这样亲密地靠近自己,似乎已经五年了,十二岁那年……

    小脸忍不住红了起来。

    低沉的笑声自楚弈的口中溢出,他庸懒地笑着,摇曳的烛光将那张面庞映得如灵玉一般清俊。

    如果……不是这么多年来,完全了解他的本性,她恐怕会因此心儿多跳几下。

    可惜,一想到他曾经恶劣地扔过自己的小刀,曾经在她最难受的时候跟自己谈论改立国妃之事,她对他仅有的好感都全部压到心的角落里去。

    “泪西……”手指抚上她的唇瓣,自然粉嫩的唇瓣看起来煞是娇美。

    她瞪大眼睛注视着他。

    这样的男人,这样的语气,换成其他女人,定是全身都要酥软了吧?

    泪西暗暗地想着,不知道这男人到底想耍什么花招?她很肯定,他是绝对不会看上自己的。

    “你其实……长得很漂亮。”他的嗓音在宁静的空气中轻柔动人。

    水一样的眸子立刻睁得又大又圆。

    他不是生病了吧?还是受到什么刺激了?总之,太不对劲了!

    楚弈继续笑得温柔:“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把你当小孩子,从来没有仔细看过你。今日园子里,突然现……我的泪西原来已经长大了。”

    她眼睛都忘记了眨动,目光呆呆地落在他的脸上。

    他的语气听起来低沉而真诚,让人分不出真假。

    心口,却真真实实地因他深幽专注地眼神而猛跳了一下。

    “原来……你竟然生得这么好看……”

    话语一落,他的头便要俯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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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2 心海难静

    他的头缓缓俯下。

    漆黑的眼睛里闪烁着她没察觉的光芒。

    气息就在唇间,她突然撇过头,双手用力地推开他。

    楚弈暗了暗眸光,唇角扬起的弧度甚是完美。

    “别害怕……”手指轻抚着她的下巴,轻柔的语气近乎呢喃。

    泪西紧张地屏住了呼吸,清楚地看见那双漆黑的眸子里映着自己惊慌失措的表情。

    明亮的烛光,透过深紫的宫灯纱罩。

    映得他无可挑剔的无关愈舒朗高贵,若非多年来的对他的态度早有所认识,她真会立刻因此迷失。

    “你想做什么?”她红着脸问道。

    “呵呵……想……吻你!”说完,他大手用力一勾,好看的薄唇便真的印了上去。

    没想到他真的会吻上她……

    这个举动连楚弈自己也觉得吃惊,来不及多思考,他灵巧的舌已在开始熟练地挑动她的唇。

    她紧闭上双唇。

    内心有种抗拒,隐隐的预感,她预感他不是真心的,他极有可能只是想戏弄自己而已……

    可是,唇边传来的热度让她的小脸更加火热。

    仿佛有一缕白烟冒出。

    她摇着头,小手无措地捶在他的肩头。

    楚弈掰正她的下巴,不容抗拒地继续挑动着她,似要执意让她臣服不可。

    可恶,多少女人等着他宠幸,而她连一个吻都如此抗拒。

    莫非她真的不喜欢自己?

    这个足以伤害他骄傲尊严的问题瞬间让他变得愤怒,他一手扣住她挥舞在肩头的小手,一手扣住她的下巴。

    终于,如愿以偿。

    若非她流露的惊慌,他原来并不打算吻她;若非她不知好歹地抗拒,他也没打算吻得如此深入。

    果然是青涩无味啊,他的舌纠缠着她的丁香,一边吻一边告诉自己。

    她无措地闭上了眼睛,意识逐渐朦胧。

    ……

    唇上的温度逐渐散去,泪西眨眨眼,恍然回过神来。低下头,一双眼睛不知道看往何处。

    平日里,她可以坦然自若地面对他,那是因为她知道,他不喜欢自己,而自己也谈不上喜欢他。

    他们两个,只是因为某种原因而被迫绑在一起的男女而已。

    可是,现在,他这样肆意地吻了自己……

    一切是不是会有什么改变呢?

    飞快地摇摇头,摇去自己脑海中联翩的浮想。楚弈是个什么样的胚子,自己还不清楚吗?

    “我的泪西果然是清纯得让人怜惜啊!”

    他的表情似笑非笑,显得高深莫测。

    泪西紧了紧自己的手指,捉住自己的衣角,当他说“我的泪西”时,心中莫名淌过一丝怪异的感觉。

    说不出是窃喜还是手臂寒……

    “大王还是早点歇息,我先告退。”她摆脱他的手臂,就要离去。

    “怎么,是不好意思吗?”

    他紧盯着她的每一丝表情。

    “……”

    说不好意思还不如说感觉怪异不自在。

    这是她第一次跟男人如此亲密,而且这个男人还是跟自己相处十余年,关系冷淡如冰的人。

    “泪西,你是本王的正妃,多年来还曾跟我同住一室,就算跟本王今夜要宠幸你……”他故意降慢了说话的度,目光笼罩住她,“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理所当然——四个字,她无可反驳。

    母妃娘娘说当年她十六岁就已正式成为父王的女人,而自己已满十七,楚弈在没废立国妃身份之前,自己怎有反驳的余地?

    即便是已经废除……身为国君与一个女子,她可能也无反驳的余地吧?

    泪西皱起了眉头,该如何面对眼前的境况呢?

    “大王莫不是真要宠幸泪西吧?”

    她说话向来要么不说,要说就比较直接,说完,她便目光直直地注视着他,像是很认真地等着他的回答。

    迷人的笑容先是微微一愣,眨眼间便恢复了温柔。

    “如果你想的话……本王自然乐意!”挑起她颊边一小撮乌黑的丝,他轻佻暧昧地放在唇边闻了闻。

    又是一阵热气涌上脸颊。

    无法否认,他今夜的举动如给平静的湖面投进了一颗小石子,影响了她内心的平静。

    她努力让自己镇定,不为他所影响。

    “大王说笑了。泪西并非国色天香,甚至比不上大王后宫的任何一名妃子。若是大王觉得寂寞,泪西可以宣她们来侍寝的。”

    盯着她平淡的表情,楚弈轻轻地放开手中的丝。

    下颌却不知不觉收紧。

    这个难看的丫头,真以为自己夸她几句就是看上了她?

    竟然还敢在他面前摆姿态!

    实在太可恶,他楚弈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刚才吻她的时候,她的反应生涩无比,犹如一枚小青果,令人难以下咽。

    身子骨抱起来也不够柔软,僵硬地像座石雕一样。

    更别说风情万种了!

    他楚弈爱美女,惜美女,或者说天下女人他都可以去喜欢,惟独不会喜欢上她。

    永远不可能!

    因为他对她只是讨厌而已,讨厌她可笑的一切,讨厌他让自己光辉灿烂的年华里蒙上了耻辱。

    她——永远配不上他!

    心中越是厌恶,他笑得越是灿烂。

    指尖带着诱惑力十足的挑逗,他轻抚着她光润的脸颊。

    “呵呵……今夜的事生得太突然,你一定还不能接受。不过没关系,我可以等……等你愿意接受我那天为止!”

    等她接受他,爱上她,就是他坚定不移废弃她的时候。

    淡淡地眉头没有松开,额心的朱砂痣显得有点暗沉。

    她认真地看了看他的笑容,回以一笑:“谢谢大王厚爱,我真的告退了。”

    他放开她,望着她一跛一跛地走了出去。

    一手抓起桌上的酒壶,便往口中倒去。

    以酒的醇香掩掉残留在口中的清香,属于那个丫头唇齿的清香。

    女人味,他很喜欢,但是——他讨厌自己身上有她的气味。

    低头看了看自己干净的衣袍,修眉紧蹙,犹豫着要不要去换下来。

    ……

    沉静如恒,窗外似有白雾淡淡升腾。

    泪西独自躺在自己的房中,睁大着眼睛毫无睡意。

    十七岁的豆蔻年华,第一次被男人拥在怀里亲吻,那个男人还是自己从来没想过要喜欢的人。

    这样的亲密不是该属于喜欢的人吗?

    或许,这个男人早就习惯了跟女人亲密,对于他而言,仅仅是亲吻而已,这点小举动又算得了什么?

    下午在园子里不经意撞见的那一幕又浮现眼前。

    狠狠地抹了抹双唇,泪西翻了个身。

    他根本不是喜欢自己!

    自己也不喜欢他!

    所以,何必为这件无力抗拒的事而徒自懊恼?

    小手习惯性地朝枕头底下探去,摸到一样冰冷又坚硬的物体,轻轻地抱在怀中。

    有一种渴望,她想出宫,强烈地想出宫。

    她想回到自己的家乡去看看,那个记忆中的药堂还存在吗?

    少凌哥哥是否有去找过她?

    生命中,除了与爹娘一起,其他最幸福、最美好的记忆应该就是跟少凌哥哥度过的短短时日。

    楚弈待她,永远都不可能像少凌哥哥那般温柔体贴……

    如果再次见面,少凌哥哥还能认出自己么?

    明天。

    明天开始,好好想个办法,与其担心与楚弈之间再生这样的亲密,还不如自己先想办法让他早点改诏,废除自己。

    睡意逐渐侵上了她,迷糊中,她梦见自己走出了这座豪华尊贵的城堡。

    ……

    空气中带着一股雨后的芬芳,阳光照在人身上似乎也带着丝丝香气,让人感觉神清气爽。

    从昨夜到今晨,泪西的眉头一直都是轻锁着的。

    花园里,露珠凝结在粉嫩的花瓣上,楚颜一早便来这园子里的凉亭里坐着。

    她在等泪西。

    小时候,没想过会和泪西成为知心的朋友,还做了很多不好的事情伤害泪西。

    自那个雨夜将泪西独自锁在园子里,让她大病一场之后,楚颜的心也一直徘徊在愧疚之中。

    后来相处越多,越现泪西的美好,今天,她又在这等着泪西,是因为这几日实在被心事困扰得厉害。

    簇簇花丛,绿的草,五颜六色的鲜花。

    淡黄色的身影微微颤了颤,从香气缭绕的花丛那边走过来。

    楚颜眸子一亮,站起身来朝泪西招招手。

    二人在亭子里坐定,宫女奉上香茶点心,便退了下去。

    泪西担忧地看了看她:“你怎么这么早就在园子里了?是不是还在因为那个人……”

    楚颜神色一暗,朝泪西点点头:“泪西,我想我这次是完蛋了!”

    “这么严重?”

    “你知道的,在我心中,天底下只有哥哥才是最完美的男人。我曾经誓,若是碰不到比哥哥更出色的男人,我楚颜这辈子就呆在北诏王宫,永远不嫁人了。”楚颜的神色里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意思。

    泪西静静地听着,心里已经明白了几分。

    “你觉得那个男人比大王还出色,所以,你喜欢上了他?”

    楚颜摇摇头:“天底下不会有比哥哥更出色的男子了。但是,那个男人……和哥哥一样出色。泪西……我想我真的爱上他了!”

    对于楚颜的话,泪西从来不想多加反驳,譬如她对自己哥哥的崇拜和敬仰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即使泪西想告诉她,楚弈其实曾经做过不少欺负自己的事情,恐怕她也不会相信。

    不过这次,能有一个男人让楚颜觉得跟她哥哥一样出色,那么这个男人真的能引起大家的好奇。

    泪西的好奇心便完全被勾起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

    “泪西。”楚颜突然凑近小脸,“我想出宫再去找他!”

    泪西皱起眉:“你只见过他一面而已,你怎么找他?”

    楚颜抿抿唇:“我已经十九岁了,再不出嫁大家要把我当怪物了!如果我不找到他……”

    “你不是说,如果找不到喜欢的,就不出嫁吗?那又何必在乎别人的眼光。”

    楚颜瞥了她一眼,黑色的晶瞳又变得闪亮:“我现在已经碰到了他……所以,我不能放弃,我要去找他!泪西,我真的决定出宫!”

    “……”泪西不知道说什么好,楚颜是公主,跟自己不一样,楚弈应该会准许的吧!

    唉,她也好想出宫,想回去自己的家乡看看……

    也好想去找少凌哥哥。

    “泪西,哥哥是不会让我出去的。”楚颜烦恼地托起了下巴,“哥哥虽然自己可以到处游离,结交美女,却不会答应宫中的女子往外面跑……”

    关于这点泪西知道。

    她曾请求过出宫,结果除了每年爹娘忌日时,可以去山上的观月庵吃斋念佛一个月,其他时间根本只能呆在宫中。

    尽管,大部分时间,她对于楚弈而言,根本就是莫须有的人物,偏偏他就是不答应她出宫……

    清风拂过她们柔软的稍,她们的心中都充满了哀愁。

    “泪西,下个月,你不是要上山去斋戒吗?这次我跟一一起去可好?”

    泪西闻言睁大双眸,楚颜的意思是她要跟随自己,趁此机会逃出宫?

    可是,要找一个人,哪知道何时才能找到?

    万一楚弈知道后生起气来……后果不堪设想。

    “颜儿,你要想清楚了。大王一直很疼你,若是知道你私自跑出宫去,只怕会动怒的。”泪西说的是实情,她当然也不愿意就此事回来后与楚弈对峙。

    楚颜撇撇嘴:“泪西放心,我想一个月的时间应该够了。我答应你,一个月内无论有没有找到他,我都到山上跟你汇合,再一同回宫。保证不会连累你。”

    “这不是连累不连累的问题。”泪西叹了口气,她自己又何尝不想出宫,“你对那个男人了解有多少?”

    楚颜脸蛋一红,多了份娇羞。

    “不说他的相貌可以与哥哥相提并论,就说那日我见到他时,他一袭白衫如雪,黑飘扬,眉宇间浮现出一抹天然的贵气。他的眼神很温柔,又很淡然……”

    她一边说着,一边陷入充满回忆的幻想中。

    “只是一眼,我一下子便被他的风姿吸引住了……泪西,你一定不知道那种怦然心动的感觉,实在是……”她慢慢睁开眼睛,眼睛里还流转着梦幻般的光华。

    泪西拍拍她:“你只见过他一面?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怎么找?”

    楚颜正色道:“不,我恰好听到有人跟他说——慕先生,我家主人有请!他姓慕,并且定然非一般人物……”

    又来了,泪西忍不住再次拍拍她,试图让她清醒点。看楚颜这样子,大约去山上斋戒之时,是难免要帮她离开了。

    那自己呢?

    自己是否也该趁此机会回去家乡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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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3 意外难堪

    春日小雨轻轻柔柔,绵绵不断。

    雨丝飘到树梢和半透明的琉璃瓦上,让一切充满润泽的光华。

    泪西的心却似蒙了一层烟雾,朦胧,迷茫……

    楚弈的态度,她越来越弄不明白。

    连续几日,他都会特意陪她一起用膳,也偶尔会陪她到花园里走走。

    有时候两人会很沉默,有时候他会找个话题引她说话。

    谈吐间,他会对她展开灿烂的笑容,让人不自觉被那漆黑又映着璀璨晶莹的瞳眸吸引。

    细雨带来清凉,泪西无聊地放下手中书卷,走到窗前。

    尽管,楚弈的态度有着让人吃惊的转变,但正是因为这种让人吃惊,她才时刻提醒自己不得掉以轻心。

    很纳闷,他脑子里打的是什么主意?

    幸好,自那夜他亲吻过她之后,就再也没有表现过进一步举动,这多少让她松了口气。

    想到楚颜看到此情况时与自己所说的话——

    “哥哥怎么突然对你好起来了?”

    泪西淡淡一笑,她也不知道。

    “喔……依我所见呢,哥哥这么多年来都无视于你的存在,如今突然对你态度转变,原因有两个。”她举起了两根手指头。

    她睁大眼睛注视着楚颜,等待着她的下文。

    “第一,哥哥一定是现了你的好;第二呢,就是哥哥这样做别有目的。”

    泪西很快便过滤掉第一种可能,他对自己的态度转变只是源自于那日后花园的偶遇,她打断了他的兴致,他不该因此就对她好。

    这理由无法成立。

    那么,第二种呢?

    他这样对自己好,真是另有目的吗?

    他那天还口里提到要废除自己的妃位,转眼间又……

    “你知道吗?外面的人都送给哥哥一个称呼叫‘邪君’。虽然我还是觉得哥哥是世界上最完美的男子,但是我也很喜欢泪西你,所以我不得不说,其实哥哥现在这样做真的让人感觉很奇怪。”

    泪西笑了笑,明白以楚颜对她哥哥崇拜的程度,能说出这种话,应该多少念在了自己能帮她出宫的份上。

    自己的容貌如何,她当然清楚,楚弈眼高于顶,怎么可能觉得自己好看?

    心中连窃喜都不敢……

    风吹起了她的丝,红润的脸颊映着额心的朱砂,她轻轻蹙起了眉头。

    倘若,自己天生丽质,国色天香,今天的局面应该不可能是这般吧?

    无论如何,她一直都该记住从前的教训,不要轻易相信他就是。她就不相信,他还能从自己这得到什么?

    ……

    郁茂的柳树旁,一个白色亭台。

    柳絮随风飞扬。

    楚弈踩着潇洒的步子走了过来,远远看到亭中的泪西,勾唇微笑了起来。

    没有人,会质疑那样如沐春风的笑容。

    泪西也不想去怀疑。

    “泪西,怎么独自在亭中?”他的语气听起来充满关心与怜爱。

    泪西看了他一眼,回以一笑:“这阳春三月,正是春光明媚时,景致迷人,一人在此,更加心旷神怡。”

    锐目扫过四周,看到园子里花红柳绿,丛中彩蝶飞舞,的确让人沉醉。

    “等一会萨族的阿萨族长会来宫中,你就跟我一起去接见吧。”

    泪西惊讶地抬头,阿萨族族长要前来拜访一事,她昨日就已听到消息,没料到他会主动邀请自己一同接待贵客。

    以前的他,每次遇到这等事情,他都想尽理由不与她一同出现。

    不过,比起这点,她现在更关心另外一个问题。

    “苓儿也会一起回来吗?我听说将苓儿虏上马背的英雄是萨族的大王子?”

    说到苓儿,泪西甚是想念。

    去年的一次出游,苓儿竟然被人虏走了,大家担心了好长一段时间,正焦急找寻之时,远方传来了一封苓儿的亲笔书信。

    让人不敢相信的是——她跟那个虏走她的男子成亲了……

    提到自己从小就宠爱的妹妹,楚弈温如润玉的面庞变得异常柔和。

    他微笑着:“你一定想不到,苓儿那丫头就要做娘了……”

    “真的吗?”泪西兴奋地打断他的话,小手忘乎所以地抓住了他镶着红边的袖口。

    苓儿的事情怎么一件比一件让人意外?

    好在都是好消息,没想到这么快她竟然就有孩子了,要做娘了啊!

    黑白分明的眼眸闪耀着喜悦的光泽。

    看着泪西晶亮的瞳眸,红润粉嫩的脸庞洋溢着真心的喜悦,他不禁眯起了眼睛。

    这丫头……

    有时候看起来,似乎并不是真的那么难看……

    “呵呵,苓儿要做娘了,颜儿要是知道了,一定高兴坏了!她就要做姨娘了。”泪西很少有这样开心的时刻,她望着楚弈,“你也要做舅舅啦,你不开心吗?”

    唇角的笑容璀璨动人。

    摸摸她的丝,楚弈蓦然僵了僵唇角。

    又不是她要做娘亲了,她那么兴奋干吗?

    果然只是个十七岁的丫头而已!

    刚刚自己又是怎么回事?

    怎么会不受控制地去摸她的头,这都是平时对颜儿和苓儿才做的动作。

    一定是……她难得的活泼让他想到了两个可爱的妹妹。

    可是,为什么看到她如此活泼率真的笑容,自己的心情也随之变得愉悦起来呢?

    楚弈不愿多想,飞快敛起自己的心绪,率先走下台阶。

    “走吧,一会阿萨族长就要到了!”

    他的背影很直,走在春意盎然的园子里。

    泪西瞧着他孤傲的步子,唇角含笑,一步拖着一步朝他的方向走去。

    今天,心情不错。

    他的目的,不应该多想。

    ……

    春风如醉。

    淡淡的金光透过云层射出来。

    红色的地毯从台阶一直铺到大殿的正中央。

    殿外的台阶两旁,站立着几位官员,他们袖口微拢,静候着贵宾的到来。

    台阶最下面的门口处,终于出现了一行人,其中最显眼最高大的正是阿萨族长。

    他年届五十,长着一脸的大胡子,走起路来虎步生威风,看起来气势十足。

    说起来,阿萨族长和楚家王室也是联姻的关系。

    萨族只是一近年崛起在密林之中的小部落,楚弈虽是北诏君王,但想到苓儿以后将在阿萨族里过日子,所以,他对这位年长者态度也多了几分尊重。

    “泪西,那便是阿萨族长。”

    楚弈俊容上挂着微笑,与泪西一同高站在台阶的顶端,居高临下,注视着正往这边走来的人。

    泪西一眼便看到走在最前面那位威武男子。

    “但愿他们阿萨族以后能让苓儿快乐幸福……”

    “走吧,你随本王一同下去迎接。”

    雨后初晴,楚弈的心情很不错,他朝泪西露出一抹朝阳般的笑容。

    泪西看了他一眼,有点不习惯在这样的场合,被他如此温柔地对待。

    她迷惑了。

    眼前的楚弈是真的要待自己好吗?

    没有顾忌自己不堪美丽的面容,也不再在乎自己残跛的右腿……

    天空浮云流动,清风渐起。

    泪西拂了拂飞扬在颊边的青丝,带着疑惑不安的心思步下阶梯。

    “呵呵……阿萨族人参见楚王。”阿萨族长说起话来声若洪钟,中气十足,他看了眼走在楚王身后的女人,犹豫着该如何称呼。

    对上那审视而好奇的目光,泪西明白他眼中的疑问。

    不过,这样的人,该是正直豪爽之人,相信也不会亏待苓儿。

    泪西正兀自思量着,不料脚下突然一绊……

    她踩到了罗裙的下摆。

    重心失衡。

    身子在刹那间往前扑去……

    所有原本集中在阿萨族长身上的目光,顷刻全部转移。

    鹅黄色的身影,像一片被狂风刮落的羽毛,在大家的视线里颤抖了一下,便滚了下去。

    这一幕,任何人都措手不及。

    连同楚弈,当他现时,那团鹅黄色的影子,已滚到自己脚下。

    清风似乎停止了,四周的声音也停止了。

    狼狈,难堪……

    一齐涌上心头。

    乌黑的青丝披在她的背后,泪西低垂着头,万万没想到自己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出现如此失误……

    不用抬头,周身都感觉到了数道惊异、嘲笑的目光。

    尤其是距离自己最近的,直射头顶丝的目光最为锐利。

    注视着面前黑色的袍子,显得优雅尊贵,可是炮子的主人却没有伸出手来。

    他甚至都没有弯一下腰,没有立刻问候一句……

    也对,所有人都知道她是他的跛子国妃,现在这般丢丑,他定是脸都气青了吧?

    咬了咬唇,她提醒自己冷静下来。

    这样的姿态出现在大家面前非她所愿,既然已经生,怎能再增添狼狈?

    轻轻地拢了拢垂落的丝,泪西小心地拎起了自己的裙角。

    缓缓地,在大家的目光中。

    她站起了身。

    楚弈定定地看着她,手指不自觉地紧握了起来。

    这个可恶的丫头!

    他以为他可以带她出席这样的场合了,他以为至少她可以在大家面前尽量展现出自己最好的一面。

    孰料,她竟然一下台阶,就送给大家这样一场好礼。

    王宫的官员,周围的侍从,尤其是初次相见的阿萨族长将如何看待她?

    可恶的她根本就不配站在自己身边!

    刹那间,多年来积累的厌恶如潮水般覆盖了他的心神。

    她站直了身子,与他并立在同一台阶上。

    她微仰着头,任清风掀起了飞扬的裙角。

    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再转头,朝四周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声音不轻不重,随着温柔的春风传到大家的耳中。

    “真是不好意思,让各位见笑了。”

    奇异地,竟然没有一个人笑,他们纷纷朝她投来复杂不一的眼神。

    楚弈闭了闭眼,漆黑的眸子闪动着幽光。

    他不动声色地扫过四周,挺直的身躯有点僵硬。

    “哈哈……这位定是泪西姑娘了,你的见面礼还真厚重啊!”爽朗的笑声打破了沉静微妙的空气,阿萨族长大步迈上台阶,仔细看了看泪西。

    她额心的朱砂在日光的映照下,殷红似血,最是引人注目。

    “苓儿常提到你——楚王的命定国妃,呵呵……在下阿萨族长,也早有听闻北诏的泪西姑娘是位贤妃,还是楚王命中的福星哪!呵呵……”

    楚弈听闻此言,俊美的面容上闪过一片阴霾。

    此时,他真有说不出的懊悔,想不到民间竟有这样的传言,难道他楚弈这一生依靠的只是这么个丫头么?

    不!

    他早该摆脱她,早早地就应该摆脱!

    再也不要对她好,可笑的她,他怎么了疯般为她浪费了时间和精力?

    怒火被狠狠地压下,他的嘴角浮起怪异的微笑。

    泪西听到阿萨族长如此一说,不好意思地垂了垂眼帘。

    她没有心思去多看身旁的男子一眼,只明显地感觉到他的紧绷。可是,自己在不小心经历刚刚难堪的一幕后,更需要的是努力平静。

    “民间传言不可当真。”

    “哈哈……其实本族长一直有听苓儿提起泪西姑娘,还怕这次没机会见到你呢。能有这般端庄贤惠的国妃,楚王真有福气啊!”阿萨族长说完,才瞥见楚弈的笑容有点怪异,“怎么,楚王也不关心一下泪西姑娘?”

    黑眸再次闪过一道幽光,转瞬即逝。

    他懒懒地勾起唇角,笑意不达眼底。

    一只大手拥上了纤柔的肩头。

    泪西轻轻一颤,感觉一股凉意从他的指间传遍全身。

    某些事情在生过之后,又将回到原点。再亲密的举动,都只是披着虚伪的外表而已。

    她的笑容里藏着一丝苦涩。

    从来都知道他讨厌着自己,从小就是。

    自己本就没希冀过什么,现在有什么可失落的?

    相识相处多年,虽谈不上多了解他,但他的骄傲与自以为是的宝贵的尊严,她却是清楚地很。

    他的笑温柔而迷人,无懈可击。

    他的手指冰冷却有力。

    她艰难地举步,在他臂膀的拥护下,随着他一同转身踏上台阶。

    身后多少人的眼光……

    闪动着数不尽的猜测。

    以他对自己的厌恶,至少没有当场将自己弃之不顾,她何泪西是否应该感谢他?

    如果他需要,她就陪他演这场戏吧!

    至此,在泪西的心中,下了一个与楚颜一样坚定的决心。

    那就是——她也要在一个月的时间里,回去故乡,寻找一些曾经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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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4 两心难对

    月色荒芜,天空只闪着一两点寂寞的星子。

    星光黯淡,不见光。

    悬梁上宫灯高挂,点点光辉映上走廊外的花丛,映上格子雕花的窗棂。

    泪西躺在床上,抓紧手中的丝被,一夜无眠。

    阿萨族长在北诏王宫停留了两日,那两日,楚弈待她“关爱有嘉”,眼底眉稍流淌的都是温柔情意。

    她以前不知道,一个人可以将自己的心绪掩饰得如此完美。

    而他——做到了!

    在阿萨族长面前,他们就像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妻。

    用膳时,他会体贴地为她夹菜。

    夜色中赏月,他也会提醒宫女为她拿来风衣,仿佛生怕她被夜风侵袭。

    若非知道他在做戏,一场近乎完美的戏,说不定她真会感动。

    然而,每次在转身之间,她分明看到了那双漆黑瞳眸中一闪而逝的鄙夷和厌恶……

    那才是他真实的感觉。

    泪西将丝被抬高了点,轻轻地搁在下巴边。

    房内灯烛被宫女一一套上了紫纱灯罩,光线朦胧淡雅。

    黑白分明的眸子闪过迷茫难解的光亮。

    她缓缓闭上了眼睛,努力想让自己早点入眠,几次之后,仍是无奈地睁开了眼。

    眼前反复交替着浮现出好几个身影,搅得她心头纷乱。

    最后,脑海的影象停留在一个拥有狭长深邃眼眸的面容上。

    自阿萨族长一行人离去后,他对她立刻恢复了冰冷。

    前段日子的虚情假意,他甚至连句解释都没有,仿佛他们从未亲切地交谈过,从未在夕阳下的园子里并肩走过。

    人称“邪君”,泪西可算理解这两个字的意思了。

    她可以想象得到,此时隔壁君王的寝房里,应该正在上演着一幕幕火热的画面。

    因为连续数日来,他都有在厅堂内与大臣们设宴,一边惬意地欣赏艺伶们的表演,一边左拥右抱享受美酒佳人。

    好几次,她回房之时,都碰到他搂着某个妃子调笑着经过。

    不过,除了一点点淡淡地来不及捕捉的怪异,她并没觉得多大的失落。

    自嘲地笑了笑,她终究是理智之人。

    对于他和她之间,看得冷静而透彻!

    是了,她不是一直隐隐期盼着他早日废除自己么?

    现在已是月底,再过几日就是爹娘的忌日。看来,等上山斋戒后回来,她自己也可以提出此事了。

    屋外。

    天空一片漆黑,大地沉睡,世界孤独而安静。

    ……

    属于君王的寝房里。

    宽大华贵的金丝塌上,两个交缠的身影。

    男人结实而修长的身躯蓄满了阳刚的力量,女子伏在他的身上忙碌地探索。

    “王……喜欢臣妾这样伺候你吗?”

    房里空气中夹杂着丝丝火热,女子娇柔的声音充满诱惑。

    狭长的黑眸庸懒含笑,他挑起唇角,动作温柔无比。

    手指爱着女人雪白柔软的酥胸,笑道:“爱妃的伺候……本王喜欢极了!”

    这样的女人,他向来喜欢。有着美艳如花的外表,有着娇媚迷人的热情,不像某人……

    他眯起了眼眸,手间的动作不经意加重了起来。

    “王……啊……”女子**出声。

    他瞥了趴坐在自己身上的花颜一眼,嘴角的弧度扬成了一个完美的形状。

    这就是楚弈,北诏之王。

    他的原则是爱花、惜花,爱惜天下花颜。

    女人……

    他从来没在乎过。

    但是,在女人眼里,他比谁都在乎她们。

    所以,她们甘愿为他去做一切,不仅因为他尊贵至上的身份,俊雅迷人的外形,更因为他温柔无比的怜爱。

    仿佛,在他的眼里。

    你看到的——你就是他的唯一……

    气息逐渐火热,女子的动作更加卖力,他非常配合地爱着她,然后翻身,给予女子最想要的欢愉。

    楚弈闭上了眼睛,放任自己沉浸在这样的身体享受之中。

    脑海中模糊闪过一张平凡的素脸。

    模糊、闪过、而已!

    ……

    春无三日晴。

    小雨又细细柔柔地飘下,丝丝如烟。

    华贵的马车,金底红纹,贵气十足,车顶还坠着金光流灿的珠帘,随着骏马抬蹄,出细微的玉脆声响。

    侍从与宫女已在马车旁等候,见鹅黄色的人影一出现,便自动站成两排,其中两名宫女立刻迎了上去。

    “娘娘,请上车。”

    泪西本不愿如此招摇,十年来,每次上山,她都是简简单单,朴素方便便好,并不想引人注目。

    但是此次,随行的还有楚颜。

    楚颜好不容易说服哥哥,才得以一同出宫,并且时间是一个月。

    一个月——太棒了!

    “哥哥,我和泪西走了,这一个月,你自己要多保重哦。”楚颜的小脸笑得如绽开的花朵。

    细雨似乎可以因她的笑容而散去阴冷气息。

    楚弈含着轻笑,注视着楚颜:“一个月后再见,希望颜儿你能够顺利嫁个好郎君。所以,千万别忘了天天都跟菩萨许愿。”

    “呵呵,放心吧,哥哥,我一定不会忘记许愿的!”楚颜小心地走上马车旁的踏板,突然回头,“哥哥也放心,我会好好照顾泪西的!”

    马车中,鹅黄色的人影未一言,听楚颜如此说话之后,才微微弯下了腰身,朝帘子外的男人点了点头。

    他的笑容很温柔,带着抹说不出的宠溺。

    泪西不禁心想,在这个世界上,是不是只有他的妹妹才能得到他最真的呵护?

    再看身边的女子,娇美的脸上充满了梦幻般的色彩。

    坐上豪华舒适的马车,楚颜一颗心就像放飞在蓝天之下的小鸟一样。

    自由,快活。

    泪西忍不住轻锁起眉头,开始想自己的心事。

    此行,她已在近日之间,做了不少准备。无论如何,此番回去故乡——丰泽镇,是必须要做的事。

    丰泽镇,距离北诏王宫所在的落京其实并不远,马车三日便可到达,只因多年来一直未得到出宫的允许,她无法回去。

    阔别十年,泪西已经迫不及待地想回丰泽镇看一看了。

    马车终于开始起程,渐渐远行。

    楚弈敛起笑容,收紧了下颌。

    楚颜也一同去观月庵,她性子活泼喜欢热闹,真能受得了一个月的清净生活吗?

    而那个残跛可笑的丫头,又是怎么能做到的?

    很少在她身上看到热情和在乎,究竟有什么东西才能让她会去在乎呢?

    一个月……

    红色的身影也出现在宫门口,来人娇笑着往他身上凑去。

    “大王,马出已经走了,是不是已经开始想念公主了啊?”

    乌黑的眼睫垂下,遮住他如潭般深邃的眼睛。

    楚弈笑得醉人:“爱妃不会连颜儿的醋也吃吧?”

    “臣妾哪敢吃公主的醋啊……”

    “呵呵,本王心里想念的是爱妃你……”暧昧的话语消失在他的唇边。

    这个看起来尊贵优雅的男子,带着让人沉醉的笑容,将红衣女子拥在怀中。

    他们的脚步之后,跟随一群低着头,踩着碎步的宫女们。

    ……

    观月庵。

    这是座古老的庵堂,距离王宫不过两个时辰的车程。

    沿着蜿蜒的小道,马车与侍从们艰难而行。

    从前的观月庵都是对百姓开放,传说菩萨很灵,所以常年香火旺盛。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启,观月庵逐渐变成只有王族女眷才能进入的净地,以前常是许仪儿带着泪西来,如今都是泪西自己独自前来。

    苍翠的松柏,在细雨的滋润中更显挺拔。

    空气清新怡人,沁人心脾。

    观月庵就掩映在这一片苍翠之中。

    朱红的大门,早已经打开,一位灰袍的尼姑带着几位弟子在门前恭候。

    泪西与楚颜先后步下马车,望了望一年未来的庵堂,朝门口灰袍老尼微笑着施礼。

    “老尼恭迎娘娘和公主的到来。”

    “净尘师太有礼了。”

    几句简单的寒暄,一行人便往门内走去。

    ……

    依然是朴素宁静的小院,院中几棵大树在这一年里长得更加葱郁挺拔。

    随行的侍从们在一天后便启程回宫,只余下两名贴身伺候的小宫女。

    三日已过,天色放晴。

    泪西独坐在自己的厢房内,面色却不若往年沉静。外面阳光明媚,鸟语花香,她的心有种说不出的彷徨。

    颜儿推门而进,一见她便开口道:“泪西,都已经过去三天了,我们什么时候开始行动?一个月时间很快就会过去的。”

    泪西抿了抿唇:“我已经思考良久,咱们这样擅自离开观月庵,一定得跟净尘师太先商量一下才行,万一你哥哥那边听到什么风声……”

    “那还等什么,我们这就去找净尘师太啊!”楚颜迫不及待地拉起泪西,她一刻也等不了了,谁知道何时才能找到心中的那位慕先生呢?

    一个月……

    时间似乎有点太仓促,可是这也是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时间,一定要好好把握。

    泪西微笑着拍拍的手背,站起身来。

    正欲出门,净尘师太灰色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手中捻着一串佛珠,朝屋内二人微微施礼。

    “阿弥陀佛。”

    楚颜朝师太双手合十回了一礼,道:“泪西,你与师太慢聊,我先过去了。”

    楚颜踏出门槛,朝泪西眨了眨眼睛,暗示她抓紧时间商量要事。

    泪西无言地笑了笑,将师太请进屋中。

    她看了看师太的神色,心中忐忑:“不知师太找泪西有事吗?”

    净尘师太捻动了几颗佛珠,笑道:“呵呵,老尼看娘娘此次上山,面带忧色,似乎有心事,不知道是否愿意说来听听?”

    泪西微怔了一下:“恩,师太也算是自小看着泪西长大,即使一年相处时日不多,泪西的心事还是逃不脱师太的眼睛。”

    净尘师太笑得和蔼:“娘娘向来心气平和,这次是什么让娘娘心神不宁了?莫非是因为大王?”

    “当然不是。”泪西飞快地答道,咬了咬唇迟疑了一下,“师太……其实我跟颜儿正要有事跟你商量。”

    “哦?娘娘请说。”

    斟上清茶,茶气白烟袅袅。

    皱起淡眉,泪西缓缓道:“师太知道,我入宫那年不过六七岁,在宫中生长,如今十年已过,我都一直没有机会回去家乡看看。所以,这次,我想跟颜儿一同去一趟丰泽镇……”

    “十年了……唉!”净尘师太叹息一声,捻动了几颗佛珠,“娘娘回去看看也是应该的。只是……一般妃子入宫,未得大王允许不得擅自离开,娘娘做此决定,想必大王还不知道吧?”

    泪西点点头:“所以,想请师太代为保密,我和颜儿定会在一个月内赶回观月庵。至于那两位宫女,我们都已交代好,等宫里侍从来接我们时,定不耽误。”

    净尘师太认真看了她几眼,再次叹息一声;“原来娘娘和公主早已做好准备。其实你可以找大王商量,光明正大回家乡去看看的。”

    找楚弈商量?

    还没那个必要。

    再所此次,最初目的是带颜儿出来,让颜儿能够得以自由的时间去找人,若是跟楚弈一提,那个男人定然难以答应。

    “此事就有有劳师太了。”泪西的话语里隐含着一抹坚定,此时,她的心与楚颜一样,也飞向这苍翠山林之外了。

    净尘师太了然地打量着泪西,低从袖口中掏出一个黄色信封,递于桌上。

    泪西惊讶地看了眼,以目光询问。

    “这是太妃娘娘生前留下的亲笔书信,特意吩咐老尼在适当的时候,转交给您。如今,也是该让娘娘您看看的时候了。”净尘大师说完,站起身来,双手合十轻念了一句,便转出门去。

    疑惑升上心头,母妃竟然还给自己留了信?难道她早就知道自己病重,将不久于人世?可是,信中会说些什么呢?

    拆开信封,打开薄薄的两张纸。

    信已微微泛黄。

    许仪儿的字迹清丽娟秀——

    泪西: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母妃可能已经不在你们身边了。特意留此书信,实是有一事相求。泪西,从你进宫册妃以来,母妃待你视如己出,也一直很感谢你给弈儿带来的福气。

    从小看着你和弈儿一同长大,欣慰的同时,母妃也有一股深沉的担忧。当年高僧对所言,母妃和你父王深信不疑,事实也证明了一切。但是,每次看到你与弈儿之间的相处,母妃就倍感忧郁。

    弈儿从小骄傲任性,却也是个出色的孩子。将来他若是提出改立国妃之事,母妃恳请泪西无论如何都不要答应,因为这个世界上,母妃最相信的人是你,唯有你才能带给弈儿幸福。

    泪西,或许母妃不该奢望,有一天你会真心喜欢上弈儿,弈儿虽然优秀,但是很多地方却不如你。

    今日,做此要求,只请泪西念在父王与母妃对你多年的疼爱上,念在北诏的安邦定国的大计上,若是弈儿真有负你,也请千万勿答应!

    ……

    泪西垂下手指,微微泛黄的信纸飘落在桌上。

    茶已冷却,只余一杯清水。

    她茫然呆愣了半晌,久久无法回神。

    母妃留此信的目的只有一个,非常明确,就是让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要答应放弃国妃之位……

    为什么?

    为什么母妃会如此信任自己?

    难道那个高僧说的什么话,曾经灵验过吗?她承认,在自己的记忆当中,北诏向来邦国稳定,即便边关有所战乱,听闻也只是局部小战,偶尔有一些外族挑衅而已,根本无法动摇国之根基。

    她认识的楚弈,年少得志,高贵尊雅中流露一股天然的傲气。

    从他被立为太子到正式登基,一切都是平安顺利,这十余年来从未生过任何意外。

    可是,这难道都是自己的功劳吗?

    那未免也太可笑!

    泪西看了眼被清风微微掀动的信纸,满腔愁思不知该如何泄去,父王与母妃如何听信高僧之言,她无法顾及,让她愁的是……

    她真要答应吗?

    不答应,母妃已然不在,该如何拒绝?

    若是答应,自己此生的海阔天空,谁来给予?

    一阵脚步声,楚颜蓝色的身姿轻快地走了进来,她眉眼带笑:“怎么样?泪西,都跟师太说好了吧?”

    “恩。”她有点恍惚,连忙收起桌上信纸,站起身,“颜儿,我们明天就走吧……”

    楚颜瞧瞧她灰暗不定的神色:“生什么事了么?你刚刚藏起来的是什么?”

    粉嫩的脸颊浮起一丝无奈的笑意,她摇摇头:“没事。颜儿,你先准备准备,我还有些事去找找师太。”

    ……

    一盏孤灯独明。

    微弱的灯光,很暗,静静地照在鹅黄色的身影之上。

    她低垂着头,手中的椎子轻轻地敲着木鱼。

    安静的殿堂,只听到木鱼清脆的声响,有几分空旷。

    心跳与木鱼的声音一同沉浮,黑色的眸子被掩映在乌睫之下,小脸被一层晦暗的忧郁覆盖。

    门外,一个灰色的身影,净尘师太叹了口气。

    悄悄地走来,驻足了一会。

    又悄悄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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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5 故里寻他

    微风送暖,丽日高照。

    泪西与楚颜相约一个月期限之内,必须回观月庵会合,二人在路口分道扬镳。

    泪西雇了辆马车,日夜兼程,直奔家乡。

    颠簸的小路逐渐转为平坦,路边的大树,来往的行人。

    记忆中的丰泽镇印象已不怎么深刻,只记得常常有去镇外的山上找爹爹,家里的药堂常常会有邻舍来看病。

    古老的巷子,穿出去就是大街,街上每天都有人卖糖葫芦。

    越靠近丰泽镇,她的心儿便越紧张,声声如雷作响,似要跳出心口。

    童年的记忆已逝去,还能找回吗?

    ……

    到达丰泽镇,已是三日后。

    太阳偏西,洒下橙红的余辉。

    她拎紧手中的包袱,慢慢地走着。

    脚步很慢,不仅因为右腿的缘故,更因为她在认真地打量着街道两旁的房屋,努力寻找熟悉的感觉。

    陌生的街道,各店家的楼上飘摇着招牌小旗,在风中轻荡。

    小旗或黄或绿,有的却微微褪色。

    这般花红柳绿,莺歌燕舞之季节,人们应该喜欢踩着夕阳在微风中漫步,可惜……

    疑惑凝上眸底,为什么在这美丽醉人的夕阳之中,街道却显露几分萧条?

    来往者有的面带微笑,更多的却布满愁容。

    几经周折,好不容易找到一条有点熟悉的小街,小街并不如记忆中的热闹,冷冷清清,房子似乎也陈旧不已。

    一间不宽的屋子,坐落在小街的西边。

    当泪西靠近它的时候,一股湿润弥漫了眼眶。

    就是这了,与爹娘一同生活的药堂。童年的记忆里,她每天都会用自己胖乎乎的小手替爹爹捶背,当有病人来时,她就乖巧地跑去给病人倒茶。

    那时候她还很小,小到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

    小到对家乡的很多印象都变得模糊了……

    但是,她永远不会忘记爹娘对自己无微不至的呵护,也永远不会离开家的前不久,有个少凌哥哥对自己同样关怀。

    夕阳斜斜地照在班驳的大门,大门顶上早已没有药堂的招牌。

    春天的傍晚,空气仍然阴凉。

    这座屋子现在是谁在住?这里的邻居还有人能认出自己吗?

    她上前一步,呆呆地注视着那朱漆班驳的门扇,犹豫着要不要进去打扰一下。

    门,突然打开。

    一个高大的身影,从门内跨出。

    灰色的衣袍,手中握着一把长剑,剑鞘黑沉却简单。

    他的手指看起来刚劲有力,从他握剑的姿势可以看出来。

    泪西惊讶地抬头,看到一张刚毅的男性脸庞,淡淡的夕阳正好映在他的脸上,只看到英挺的眉毛下,是一对幽暗的眼睛。

    那双眼睛幽暗却冷淡。

    冷淡地瞥了她一眼,便转过身去,高大的身影大步朝落日的方向走去。

    怔愣了半晌,她呆呆地望着那人。

    背对着光,怔愣的粉嫩容颜蒙上一层阴影,让人看不真切。

    那人越过她的身旁,清风拂过淡淡的气息。

    突然,心口狂跳不已,一股说不出的莫名的激动擢住了她的呼吸。

    是他。

    是他……少凌哥哥?

    黑白分明的眸子蓦然张大,泪西使劲眨眨眼睛,回过神来,转头一看,那抹高大的身影已消失不见。

    记忆中英气十足的脸庞,飞扬的浓眉,其他印象不很深刻,但是……

    她绝对不会忘记,他脸上那条从眼下延伸到嘴角的疤痕。

    疤痕随着岁月的流逝而变淡,淡得只像一个曾经记载着往事的印记,她怎么可能错认?

    ——“少凌哥哥的脸上可能会留下疤痕,那样就不好看了……少凌哥哥会怪我吗?”

    ——“泪西别担心,少凌哥哥是男人,脸上多条疤痕更加威武呢!”

    那是因为自己年幼无知而弄出来的,带着属于他们俩的记忆。

    “少凌哥哥……”

    喃喃念出声,泪西颤抖着小嘴,手指也忍不住颤抖了起来。

    似有一股滔天巨浪忽然在心口翻起,她飞快地转过身,颠簸着自己残跛的右腿,以最快的度朝那人消失的方向追去。

    夕阳下,古老的街道。

    一个费力奔走的女子。

    她的步伐有点笨重,她的身姿有点奇怪,可是她充满倦意的脸庞却饱含着一种急切。

    “少凌哥哥……”

    ……

    空荡荡的巷子。

    什么都看不到,连一只飞鸟的影子也看不到。

    夜色笼罩小镇的上空,风,吹过单薄的衣裳,涌起丝丝凉意。

    泪西黯然地垂下头,胸口弥散的尽是失落。

    那人……真是少凌哥哥吗?

    是的,应该是的!

    不会认错的!

    她反复告诉自己,呼吸也随之变得深而沉,少凌哥哥真的来找自己了吗?而且这么巧,就让自己正好碰到……

    或许,少凌哥哥去到自己曾经住过的药堂,已经不只一次?

    药堂——

    水眸陡然睁大。

    药堂——他从药堂中走出来,那里还住着什么人?找屋的人问问不就知道吗?

    小脸上重新扬起了希望,如干涸的小溪突然注进了清泉,连同眼眸也变得明亮起来。

    泪西抓紧了手中包袱,包袱里最珍贵的正是那把从不离身的小刀。

    ……

    陈旧的门被打开。

    一个绾着头巾的中年女子走了出来,她打量了泪西一眼,问;“姑娘有事吗?”

    “我……”泪西见这女子打扮朴素,是名普通的妇人,展开笑颜,“大婶,我路过这里,天色已黑,想在这借宿一夜,可以吗?”

    妇人谨慎地打量了一下泪西,犹豫了一番才点点头。

    “进来吧,我看你一个年轻姑娘家独自出门,也不安全。”

    泪西进入门内,一见室内摆设,立刻惊异地连手指都颤抖起来。

    门内是铺面,中间有一个四方的桌子,桌子陈旧却干净。

    靠门边有一个五尺高的柜台,柜台里面是镶嵌着数十个小方格的高柜,那是用来放草药的格子。

    一块碎花布的门帘,就在草药柜的旁边……

    她定住了脚步,忘记了移动,忘记了呼吸。

    这一切——

    犹如在梦中,眼前的景象与记忆中的药堂互相交叠,桌子、柜子……连同摆设的位置,完全与自己当年前离去时一模一样。

    只是,那个悲痛难忘的月初之夜,噩梦纠缠了她多年的夜晚……

    那桌子的旁边,两个倒在血泊中的身影。

    她看得并不清楚,只是满手沾湿的血迹,心如撕裂般悲痛,若非闻大叔及时带走自己,恐怕她永生都沉浸在一片血腥的记忆之中。

    一阵寒意自脚底窜上。

    淡淡的眉头紧得化不开,微弱灯光照耀着她蓦然雪白的脸蛋,额心的朱砂痣隐隐反光。

    她抑制不住颤抖的双唇,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询问。

    为什么这一切……完全没有改变?

    妇人见她神色怪异,不禁问道:“姑娘怎么了?”

    泪西垂了垂眸子,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问:“大婶……你什么时候搬来这里住的?”

    妇人狐疑地看了看她:“近十年了吧。姑娘怎么问起这个?难道你认识这家主人?”

    泪西哀伤的目光环视四周,心潮翻滚,她记得小时候,那个五尺高的柜台太高,她就算踮起脚尖,也看不到爹爹在里头写药方的样子。

    黑眸蒙上雾气。

    她吸吸鼻子:“不瞒大婶,我家跟这家药堂的主人曾是故人,不料十年前这里陡生变故……小时候我来过这里,没想到这里的摆设一点也没改变,所以有太多疑问了。”

    妇人将泪西请到座上,倒上一杯热茶。

    “原来你是这药堂主人的故人之女。”

    “大婶难道不认识这药堂的主人吗?”泪西更加疑惑,她的记忆里,自己家似乎并没有什么亲戚。

    “是啊,并不认识。只记得十年前的一天,我家相公突然跟我说,以后要搬来这里住,原来是有位姓闻的大人,雇佣我们夫妻来给人看房子。后来才知道这房子的主人……已经生了意外不在了。”

    闻大叔?

    原来他带自己入宫以后,还特意请人来料理自己的家。泪西忍住内心的激动,眸光在灯下闪烁。

    “谢谢大婶。”

    那妇人怎知泪西的心思,叹息一声:“谢什么。那时候我跟相公很穷,正好有了这房子可以给我们遮风档雨呢,何况那位闻大人还给我们开了工钱,只是我家相公他……福浅命薄,唉!”

    “你相公他……?”泪西从她的神色隐隐猜到了几分。

    妇人摇头,眼中突然涌出泪水,立刻以袖口擦拭了起来。

    泪西注视着她,心思不禁回到夕阳下那抹高大的背影之上,她朝碎花步帘子背后看了一眼,问:“请问一下大婶,半个时辰前,我从这里路过,见一年轻男子从药堂走出,不知道他……是什么人?”

    妇人抬起了脸,想了一下:“哦,你说那个啊,只是个路过借口水喝的小伙子。”

    路过?

    少凌哥哥只是路过吗?还是他真的来找自己,所以特意到这草堂?

    袖口间的手指悄悄地交织了起来,她咬了咬唇,有着隐隐的期待和雀跃。

    如果那人真是少凌哥哥,他一定还没有忘记自己,否则又怎会来到这药堂?

    心,暖暖的,如被柔和的春露滋润着。

    原来在这个世界上,还能被人记得,是一件如此美好的事情。

    “大婶,那年轻男子有说什么吗?”

    “姑娘,莫非你认识那小伙子?”妇人好奇地盯着泪西的脸,见她的脸色在烛光下逐渐变红,似乎明白了什么,“敢情你们是一对……?”

    “不是不是!大婶误会了……”泪西连忙摆手。

    “看你这样子,我倒想起来了,那小伙子一到这屋中神色也是怪异,问我这药堂里住的人家现在哪去了?我如实告诉了他,原来你们认识啊。”

    妇人很坚信自己的猜测,泪西不好意思再否认什么,眼前浮现出当年与少凌哥哥分别时的情景,一抹苦涩夹杂着幸福的微笑缓缓浮起。

    ……

    夜,越来越深。

    泪西独自坐在后院,月色朦胧。

    风,有点凉,吹上她白皙的脸颊,肌肤都是凉的。

    这棵大树已经十几年了,她从小就喜欢坐在这棵树下,树下也有着她跟少凌哥哥相处的情景。

    记忆其实有点模糊,温馨快乐的感觉却依然清晰。

    或许,她跟少凌哥哥真有缘分。

    如果少凌哥哥还在丰泽镇,那么明天,她就出去找他。

    悄悄闭了闭眼,她在心中暗暗祈祷——爹爹,娘……这是你们在天上保佑着泪西吗?

    但愿我早点再见到少凌哥哥,他应该还记得我的,对不对?

    我相信他!

    小刀,被她包袱里拿了出来,轻轻地爱fu着雕刻着精致花纹的刀身。

    眸中闪过思念的光芒。

    轻轻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妇人手中提着一盏灯笼,看到静坐在大树下的泪西,甚为诧异。

    “姑娘怎么一人坐在这里?天色很暗,夜风又凉,姑娘别生病了才好。”

    见她如此关心,泪西觉得自己的小手都要温暖起来。

    她站起身,随妇人一同回到屋里。

    “大婶也一人住在这里,不觉得孤单吗?”她微笑着,回到自己故居的感觉真好,这个房间还是自己的房间,只是让人对爹娘的思念更浓。

    妇人道:“我相公刚刚病逝时,真是觉得孤独难熬,真想随他去了……后来想到曾经答应过闻大人要一直照料这屋子,做人又怎能食言。只是闻大人近几年再也没来过丰泽镇,大概是太忙了吧。”

    想到和蔼慈祥的闻大叔,泪西黑亮的晶瞳里透出水光。其实应该感谢老天爷,虽然自己长相平凡还是个天生的跛足,但是,她的生命中真的遇到过很多好人。

    闻大叔虽然没有帮自己查出杀害爹娘的凶手,但这么多年来一直默默地让人照料药堂,今日知道,实在无法不感动于心。

    近年来,在宫中也鲜少见到他,主要是由于政务需要,楚弈将其调到了另一地方为官……

    若是他日再见闻大叔,她一定得好好感谢。

    ……

    泪西收拾好包袱,跟妇人说好可能会在这叨扰一段日子。

    妇人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二人无事,烛下相谈起来。

    原来她姓郭,相公也算是读书之人,只是开不了学堂,日子穷迫得很。

    当郭大婶聊到在丰泽镇的生活时,突然神色变得激动。

    “都怪那昏君无能!”郭大婶竟然骂了起来,“这两年天灾不断,夏天洪水冬天冰冻,丰泽镇这一带的百姓都快穷死饿死了,那昏君竟然不闻不问。我家相公就是前年一病不起,去年冬天……”

    说着说着,郭大婶想到了伤心处,咒骂转变为呜呜的哭声。

    泪西惊骇不已,那“昏君”指的可是王宫中那个雍容华贵的楚弈吗?

    这是她第一次出宫到民间,也是她第一次听闻有人敢直骂君王。

    “大婶,丰泽镇的百姓……遭受天灾,都没有人向朝廷上报吗?大王若是知道,定会想办法救济的。”毕竟是身为国妃,自小在王宫里接受“忧国忧民”的思想,一听到百姓生活疾苦,泪西忍不住关切起来。

    郭大婶以袖抹抹眼泪,忿忿道:“姑娘还年轻,我也不怕姑娘说我。那朝廷除了闻大人,恐怕没有几个好官。丰泽镇距离落京不过三日路程,每次遭遇灾害之时,朝廷却迟迟派官员下来调访民情,下面民不聊生,那昏君却只顾自己享乐……”

    她后面的话越说越激动,泪西无言以对。

    十来年,过惯了宫中的锦衣玉食的生活,她虽不在乎这些,但绝对未曾想过,在距落京不过数百里的故乡,人们竟然过着如此贫穷的生活。

    楚弈身为一国之君,难道真的不知道吗?

    想到他在近段日子在宫中夜夜歌笙,左拥右抱,的确是“昏君”的表现。

    她道他是一个优秀出色的君王,有能力治理好国家子民,边关战乱也能无所畏惧,一马当先,却原来……

    “大婶,我记得以前丰泽镇的百姓日子过得很不错。”泪西安慰着伤心气愤的郭大婶。

    “以前是以前,以前是先王在世。先王总算是个英明的主,没想到现在这年轻的国君竟然如此贪图自己享乐……唉!可能是过惯了奢华的宫廷生活,哪能理解百姓的疾苦……你看去年冬天,丰泽镇一带都遭遇了十年不遇的冰冻灾害,大家忙着春耕的种子全部都被冻坏了……”

    她的话像一份控诉,字字句句,敲打在泪西的心头。

    有一种感觉,像是自己的责任一般,子民如此,她这个国妃娘娘觉得惭愧。

    平日里在宫中,只顾着想念家乡和少凌哥哥,从未想过原来天下真有这么多事……

    如今听到大婶如此悲愤一说,泪西才忽然正视到自己国妃的身份,她又能做些什么呢?

    楚弈,他真的是个昏君吗?

    “大婶,先别激动。我想大王在宫中,肯定还不知道这些。等他知道了,定会为百姓想办法的。”

    “希望如此。大王毕竟年少,冲锋陷阵可能让人觉得英勇,但这民生之事也是不容忽视的啊!如果闻大人知道了,一定不会坐视不管的!”

    “恩。”

    烛光映在她的身上,淡眉锁得更深,忧郁笼罩着她。她微垂着颈子,似在思索。

    本是回来看看家乡,看看自己曾经的家,找寻少凌哥哥,现在知道百姓对朝廷竟然有如此多的不满,她的心又被浓浓的阴影所蒙住,沉重无比。

    似乎……那些个人的私事都变得微不足道,如何让这些困迫中的子民过上好的生活,才是最重要的。

    明日,明日她会去街上看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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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6 心忧民情

    莺飞草长,绿柳夹岸,处处落英缤纷。

    一艘漂亮的游舫,在湖光潋滟风景如画的水中飘行。

    船头,一袭白衫,身材俊拔硕长的男子,嘴上挂着飘逸动人的微笑。

    漆黑的眸子狭长而深邃,似乎在远眺这迷人的景致。

    身后粉裳女子风情无限,手中托着一圆形银盘,盈步走到他的身侧,声音如黄莺般婉转:“王,尝一颗葡萄吧,滋味好极了!”

    葡萄晶莹欲滴,紫里透红。

    楚弈长臂一伸,将女子拉入怀中,低头便咬住她拈起的葡萄,连同那白嫩的指尖一起轻咬。

    “哎呀,大王……”

    “呵呵,滋味果然好极了!”他的声音含糊而暧昧,惹得女子阵阵娇笑。

    游舫渐渐靠岸,早已等候的侍卫立刻恭身迎接他们下船。

    楚弈晶亮的瞳眸似笑非笑,正是这番模样,更让靠近他身边的女人们难以抗拒。

    最近他的心情有点复杂,可能是因为泪西离宫的原因,她不在宫中,他在感觉多了份惬意自由的同时,又感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

    夜晚回寝房,会不经意往隔壁的房间看上几眼。

    回想起来,那个跛脚的女人还是第一个他花费工夫去逗弄,却没有进一步展的女人。

    不过,他绝对不是想她。

    而是每次都用“泪西”这个名字提醒自己,等她回宫,他就立刻宣布废妃之事。

    如此一想,心情又顿觉无比轻松起来。

    “报告大王,有使节送来信函。”一侍卫低垂着头,手中捧着一封白色的信。

    打开,他飞快地看完信中内容,随即大笑了起来。

    “大王有何喜事?”身边妃子问道。

    “呵呵,是好事,银暝国有贵宾要来北诏做客,看来王宫又可以热闹一番了!”楚弈收好信,随手递给侍卫,搂着妃子的肩头,一脸的春风得意。

    “银暝国的君主要来吗?臣妾听闻那冷君也是难得的美男子呢。”

    楚弈轻捏了一下女子的脸颊,呵呵笑道:“有本王这样的美男子在你身边,你还想看其他男人?”

    那妃子眸光一亮,欣喜道:“大王是在吃醋吗?”

    “呵呵,你说呢?”他不答反问,飞扬的嘴角显得高深莫测。

    吃醋?

    修长的俊眉挑了挑,他楚弈还不曾有过那种感觉,天下恐怕不会有谁会让他感到醋意吧!

    轻睨着眼,在侍卫、宫女的簇拥下,白色潇洒的身影往王宫方向走去。

    阳光照在他的身上,金色的王冠折过道道光影。

    这三月,果然是春光无限好,他的心情也冲破了莫名的灰暗,立刻明媚起来。

    银暝国的贵宾,会是谁要来呢?

    他非常期待。

    如今的四诏之王,各个年纪相当。

    刖夙国的暴君殇烈以英勇善战为名,性子暴烈**。

    蒙舍国的恶君阁昱是个富有野心的果敢之人,做事说一不二,尤其在与邻邦的外交上,向来坚持原则,他决定的事难以更改。

    惟有银暝国的冷君银冀,是出了名的性子平和之人,说平和——其实还不如说他性子冷淡来得好。

    银冀从不喜战,主张和平,由于该国地属偏僻,与其他三诏鲜少有战事牵扯,所以大家关系不错,偶尔友好往来一番。

    楚弈心想,若是银冀真是自己前来,正好可以趁此机会,将二国的关系结为同盟,如此即可以保证将来不必要的冲突,又可以壮大自己的力量。

    届时就算强国蒙舍欲吞并三诏,也没那么容易。

    不过,算算时间,若是冷君银冀要来北诏的话,那废妃之事可能又要延后了。

    暂且就这样吧,反正那个“残跛国妃”的存在已不是一天两天,大家也多少有所耳闻。

    但是有了阿萨族长那次的教训,这次,他说什么也不可能带那个可笑的女人一同出席的。

    ……

    一日来,泪西都无法松开眉头。

    原来,并不是每个地方都像落京那样繁华,甚至完全不能相比。或许,天子脚下的都城总是会繁华一些,但相较之下,丰泽镇的萧条让人觉得抑郁难受。

    除了路边有数棵大树开始冒出新的绿意,其他的地方实在难以看出生机之象。

    街道上的人倒是不少,也不泛身着华贵的商贾贵人,只是放眼看去,更多的却是衣裳打了补丁的百姓。

    百姓见面,都会叹息一声。

    大家的眼神里,有一种无奈。

    似是对天灾的无奈,对王权和朝廷的无奈。

    那种无奈,让泪西端在杯中的茶难以下咽。在茶楼里坐着,听他们闲聊,怨声不断,让人联想到宫廷里富足的生活……

    小脸忍不住红。

    郭大婶说得并没有夸张,街旁的乞丐也越来越多了。

    抓紧手中杯子,她的心有点抽痛。

    楚弈如果看到这一切,会是什么感受?他知道吗?

    在他享受软香温玉,锦衣玉食之时,他可想过其实自己的统治之下,还有这么多百姓生活困窘?

    骄傲如他,一定忽视了吧?

    是难以想象吧!

    抿起了唇,泪西终于一仰头,将杯中已凉的茶水一饮而尽。

    离开茶楼,她越走越看得多,心情越是难以平静。

    脚走得有点酸麻,少凌哥哥却未见踪影。

    驻足,她定定站在街边,想让自己先休息一下。

    “哎呀……对不起,对不起。”

    突然被人撞了一下,那人连连低头道歉,泪西来不及回答,那人又飞快地转身离去。

    不到一会儿,一个娇小的身影,也飞快地从她身边窜过,那身影一边跑一边喊:“他偷了你的东西,我去给你抓……”

    什么?

    回过神,泪西才蓦然明白那句话的意思,小手往腰间一探,眸子骇然得睁得老大。

    她的钱袋——被人偷了!

    就在刚刚被人撞的一瞬间,真是大意。

    阳光有点强烈,泪西望着那身影消失的地方,犹豫着是不是要等那好心提醒自己的身影回来。

    追的那人声音听起来比较年轻,他是捕快吗?

    “嗨!”一个不怎么斯文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泪西回头一看,一个与自己差不多高的年轻人站在后面。

    是个乞丐?

    灰色与蓝色相间的衣裳,不知道上面缝了多少层补丁,破旧自不用说,光是那颜色就褪色得可以。

    脏污的脸庞,额头与鼻尖还有着少许泥土,看起来有点狼狈。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骨碌骨碌的煞是灵活。

    年轻人见泪西沉默地打量着自己,一副平静又好奇的样子,皱皱鼻子,将小手快抬高。

    一只蓝色的小钱袋在她手中晃荡。

    “我的钱袋……”泪西眼中一亮,想不到他真为自己追了回来,“谢谢你。”

    乞丐挥挥手,拍拍胸脯道:“谢什么,我小以同专门好打不平,最见不得这种偷鸡摸狗之事。姑娘你是外地人吧?”

    仿佛听出了什么,泪西盯着她的脸蛋:“你是女孩子?”

    “嘿嘿,是女孩子又如何!”她指指自己,一脸的不在乎,“我小以同才不会顾忌。提醒姑娘你在丰泽镇小心点,最近大家的日子穷得紧,这盗贼也越来越多了!”

    泪西瞧瞧她比自己还娇小的个子,不禁疑惑她刚刚如何帮自己追回钱袋的。

    “以同姑娘……”

    “别叫我姑娘,听得我浑身起疙瘩!”小以同掏掏耳朵,“叫我大侠,女侠什么的都可以,呵呵。”

    才嘻笑着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那张小脸突然一绷,飞快地拉过泪西,边走边低声道:“糟了,那坏人的同伴似乎追来了……我们快躲起来!”

    “同伴?”泪西被她拼命拽着,身子一跛一跛地跟着,跑得有点吃力。

    似乎对这里非常熟悉,三下两下,她们就躲进了一条偏僻的巷子。一扇灰暗陈旧的门,出重重的“吱嘎”一声,小以同将她拉进门内,才放心地吐了口气。

    泪西微微喘着气,掩饰不住好奇:“你怎么知道刚刚那是坏蛋的同伙?”

    “当然知道。他们常在这一带混,尤其是冰灾过后,这帮小贼越来越猖狂了!偷你钱袋的那家伙被我用了这个,嘿嘿。”小以同拍拍手心,从补丁交错的衣襟内掏出一包白色粉末,模样又神气起来,“这东西很管用,保管他迷上一天。不过刚刚肯定是他同伴现了……”

    “真是谢谢你。现在我们该怎么办?”有一种说不出的喜欢,看到对方灵活的眸子,自信的眼神,泪西由衷地欣赏。

    “不是我们,是我。”小以同纠正她,“你一会就可以走了,我嘛……他们一时找不到我的,就算找到我,我还有这个。”

    她又挥挥手中的药包,笑得有点奸诈。

    泪西皱皱眉头,瞧这女孩子跟自己差不多大小,又勇敢正义,可惜她竟然做了乞丐。

    小以同突然想到了什么,托起腮帮:“你的腿……”

    说到自己残跛的右腿,泪西眸光一暗,脸上却微笑了起来。刚才奔跑间她肯定现了,其实天生如此也无可隐瞒。

    “我是个跛子。”说这句话时,她的脸蛋比想象中的还要平静。

    小以同先是惊讶地睁了睁眼,然后飞快地撇撇唇,道:“我看你举止端庄,穿着也算讲究,谈吐似乎也跟一般人不同……你是不是什么富贵人家的大小姐?”

    富贵人家的大小姐……

    泪西自嘲地笑了起来,她的身世最多只是一对经营药堂的老夫妻的女儿而已。

    “国妃娘娘”的身份,来到这宫外之后,似乎已经相距好遥远好遥远了。

    “我不是,我也只是普通人家的女儿,现在只是个孤儿……”

    见她神色突然浮现出伤感,小以同仗义地拍拍她的肩头,道:“你别难过,我也是孤儿,而且现在还是个男女不分的乞丐,呵呵。”

    “以同姑娘何以让自己打扮成这副模样……”泪西看了看她,觉得这女孩子完全不用落魄到做乞丐的。

    “你说我为什么要做乞丐吗?这年代,做乞丐的可多了,也不差我小以同一个!”以同抹了抹自己的额头,转了转眸子,“姑娘你是一个人来此地的吧?不如我一路护送你回家可好?”

    “我……”泪西不知道怎么开口,这女孩子竟然想护送自己回家?

    在王宫中多年,身边宫女很多,却从来没有一个贴心的宫女。

    或许是她刻意避开她们,或许从来觉得自己不需要,但是今日一看到小以同,就觉得投缘。

    但是,能将她带回宫中,陪伴自己吗?

    随即立刻想到以同这性子,定然不会愿意受宫中规矩约束,所以,话到嘴边,又接不下去。

    “呵呵,我是真心的哦!这鬼地方,我早就想离开,不如与你同行,如何?”小以同见泪西说话吞吐,自己便大笑着拍拍胸脯说道。

    犹豫了一会,泪西终于点点头:“恩。”

    ……

    这名叫小以同的女子,随同泪西回到了小街里的药堂。

    她性子活泼,跟郭大婶很快也找到了话题,二人开心地聊着,泪西静静地坐在一旁,注视着她们。

    渐渐地,神思不由纷飞。

    今日在镇上见到的一幕又一幕,让她有一股冲动,想立刻回宫跟楚弈建议,让他有时间也到民间来看看。

    百姓疾苦,若非亲眼所见,哪有这番深刻体会?

    当地官员似乎并不以为意,继续过着自己丰裕的生活,他们到底有没有上报朝廷?

    还是楚弈又骄傲地自以为是的认为,他统治的国家百姓丰衣足食?

    想到当年自己的爹娘就那样无辜惨死,十来年,闻大人都无法查出真正的凶手……

    今日出门又碰到匪贼,难道北诏国的天下,已经变成这样子了么?

    回宫,她想明日就启程回宫。

    可是,她却不能,心里总存有一丝希望,尤其是亲眼见到少凌哥哥的身影之后,她总是无法做到就这样放弃找寻。

    一个月的时间,已过去十余天。

    少凌哥哥还在丰泽镇吗?他来这里做什么?只是找自己还是其他?

    不敢多想,世事多变。

    今日的泪西早就不是当年那个涨着圆圆脸蛋,单纯无知的小娃娃了。

    若是几日后,再找不到少凌哥哥……

    那就回去吧!

    只是回去,该怎么开口跟楚弈说起这民间的一切呢?

    耳边回响着小以同与郭大婶依然在交谈的话语,泪西陷入了自己的忧思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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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7 擦肩而过

    时间弹指而过。

    对于泪西来说,每天迎着朝霞出去,踏着夕阳归来。

    每一天的日子,是那般漫长又那般短暂。

    丰泽镇不大,在小以同的陪伴下,不过三日便可将镇上的每个角落走遍。可惜,即便走过了每个角落,却丝毫不再见那抹高大的身影。

    因为要寻人,她感觉时间的脚步太匆匆。

    可是,每次看到街头那么多愁苦满面的百姓,她又觉得度日如年,恨不得立刻赶回宫中。

    矛盾里,又熬过了几日。

    对于少凌哥哥,由之前的激动兴奋,逐渐变成了失望,冷静。

    如果老实跟自己承认,她应该早该想到——少凌哥哥已经不在丰泽镇了,而且除了郭大婶,几乎没有谁见过他这样一个人。

    或许,他真的只是路过而已,路过……

    小脸被阴影笼罩,一片灰暗。

    小刀的刀鞘已被人抚摸出光亮的色泽,那道光亮照亮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瞳眸。

    瞳眸被浸染在失望之中。

    ……

    丰泽镇外的小道上。

    道路两旁有着几棵稀松的树木,叶子刚刚芽,道上一匹黑色的骏马,骏马飞快地扬着四蹄。

    马背上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疾风将他灰色的衣袍掀起,高高飘扬。

    他一手抓紧马鞍,一手握紧手中的剑。

    剑很长,被装在乌黑的剑鞘里,那是他最擅长的兵器,已经跟随他十余年。

    这个人,正是泪西苦苦寻找的柯少凌。

    其实,这段日子,他一直都在丰泽镇,只是他一个外地人,并不想引人注目,住的是丰泽镇郊外十里处的村子。

    回已是十年,昔日的丰泽镇几乎找不到原来的旧貌,连同那个曾经养伤住过的小药堂,也已经换了主人。

    记忆中,一个圆乎乎的小脸,常常展开稚气而单纯的笑容。

    那娃娃明明有些怯弱却又表现得很勇敢,很矛盾的一个家伙,但是很可爱,他原本英俊的脸庞上多了条疤,就是拜她的手艺所赐。

    不过,想起来,他从未怪过她。

    因为,他不会忘记那个潮湿泥泞的山路上,一个跛着脚吃力跑去为自己寻找草药的身影……

    何泪西——一个六岁的娃娃,奇异地,他竟然一直没有忘记她,甚至十年后一来到四诏,就先抽时间到丰泽镇。

    只是……

    得到的只有失望而已。

    现在,他决定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原本抱着回忆来找她的地方。

    午后的阳光很耀眼。

    柯少凌不得不眯起了眸子,脸上那道淡而长的疤痕为他平添了一抹慑人的魄力。

    他在赶路,马不停蹄,打算在明天一早便赶到茶溪镇与叔父会合。

    背上逐渐有了热气,额头也逐渐滚下一颗汗珠。

    看到前面有个酒棚,丈余高的木杆上打了个“酒”的旗帜,茶棚里有三四张桌子,专为路人歇息时提供酒水之用。

    柯少凌一勒鞍绳,马便哒哒了几下,停住脚步。

    利落翻身下马,他身姿轻快灵巧。

    “大叔,来一壶酒。”他在一张桌旁坐下,朝开酒棚的大叔唤道。

    “来喽!”酒棚大叔将毛巾往肩头一搭,拉长着声音迎了过来,“年轻人,我们这还有地道的小吃,要不要来一碟配酒喝?”

    “好。”柯少凌声音清朗,毫不犹豫地点头。

    他看了看身边的其他桌子,正好有客人在讨论这年前冰冻灾害的事情,叹息声不断,让人无法不皱起眉头。

    虽然今日阳光暖洋洋的,让人丝毫感觉不到那天寒地冻的恶劣,但是人们似乎对冰冻的天气记忆犹新,充满恐惧。

    柯少凌皱起眉头,只听那酒棚大叔也忍不住边倒酒边跟旁边客人搭话:“这害死人的天气啊,要冷就冷得要命,连只虫子都活不了,要热嘛……你看这不过是春天,日头就红火火的!我看今年夏天恐怕又要闹旱灾了,老天爷到底还让不让咱老百姓过日子了!”

    “要怪就怪那昏君无能!只顾自己享乐,哪有时间管我们哪!”另一个客人随口骂道。

    “据说大王好色昏庸……”

    柯少凌沉默不语,看来北诏国的子民对他们的君主楚弈评价并不好,为何叔父却将楚弈看得那般高明呢?

    喝下一杯,又为自己斟上一杯。

    他浓眉低敛,让人看不出心思。

    叔父带着任务从大唐来到四诏之地已经多年,一直致力于协助大唐皇室收复四诏。

    可惜这里地势奇特,林中障雾迷离,唐军无法深入。

    所以,叔父便就地居住,寻找将四诏各个击破的最好办法。

    他要赶去的茶溪镇,正好是蒙舍国与北诏国的交界之地,也为两国要塞。

    听闻,蒙舍国实力强大,君主阁昱作风极其冷硬,尤其在战场上冷酷无情,叔父多少有所畏惧。

    而北诏国地域与兵力无法与蒙舍相提并论,叔父却也迟迟未曾动手,似乎对邪君楚弈有所顾忌。

    柯少凌不禁好奇,邪君楚弈究竟是个怎样的君主?

    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那是一辆马车,前面坐着位中年马夫。

    马车很普通,车帘是蓝底白花的布帘,将里面遮得严严实实,不知道马车里坐的是何人。

    普通的马车,没人对它感兴趣。

    柯少凌淡淡地瞥过一眼,喝下手中的最后一杯酒。

    马车里,传来两个女子的对话声。

    “姐姐,我去向酒棚大叔讨壶水,你就别下去了。”

    “恩,人家开个酒棚不容易,别忘记给那大叔茶水钱。”

    “知道啦,就姐姐心肠好,生怕别人苦了一样……”那女子低笑着掀开布帘,跳下马车。

    被掀起的帘子一角,微微露出一个鹅黄色的身影。

    她静静地坐着,将车帘重新放好。

    “大叔,收好了!”

    柯少凌将一块碎银摆在桌上,抓起随身长剑,走到自己的马旁。脚一蹬,身形如电,他已置身于马背。

    一夹马腹,马儿立刻抬高了蹄子,飞奔起来。

    阳光直照的小路上,那抹灰色而高大的身影很快消失不见。

    小以同盯着那匹快如闪电的骏马,啧啧叹道:“好快的马,好俊的身手!”

    而这一幕,留在马车上的泪西浑然不知。

    她不知道,自己辛苦寻找的少凌哥哥再一次与自己交臂而过。

    ……

    茶溪镇。

    一处豪华的府邸,显得富丽堂皇。

    府邸的大门顶上只挂着一块横匾,上面是漆黑的三个大字——“独斋居”。字体苍劲,笔墨却粗重,在日光下看起来有几丝诡异之感。

    磨丝缝砖墙,屋顶盖黑色琉璃瓦加绿剪边。

    府内有一个宽大的庭院。

    庭院之中古树在这春日重新长出新叶,阳光穿过树隙在地面上洒下斑驳的小光圈。

    柯少凌一到达此府,便在侍从的带领下直奔庭院。

    一个圆形的石桌,桌旁一位略为削瘦的黑衣男人,见到匆匆而来的身影,他站起身上前一步,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

    “少凌,你终于到了!”

    “孩儿见过叔父!”

    “数年不见,你竟然已长得如此英气挺拔,真不愧有我柯家将门之风。哈哈……”柯中原难得地大笑出声,走过去上下仔细打量了自己的侄儿一番,满意地点点头。

    “叔父近年来身体可好?孩儿甚是挂念,一直想来探望。”

    柯少凌出生将门,父亲在几年前带兵打仗不幸阵亡,母亲也在不久后随之而去,如今唯一的亲人只剩下叔父柯中原。

    可惜,柯中原身为大唐密探,长期生活在神秘复杂的四诏之地,难得才能见到一面。

    柯中原拍拍侄儿的肩头:“从大唐到四诏之地,要穿越障气弥漫的密林,普通人来往一次实在太易,叔父自然体谅。”

    “叔父也有多年未回故乡了。”

    柯中原的脸色蓦然变得僵硬,过了一会,声音似从肺里挤出,带着一抹看人看不透的恨意。

    “我曾立誓,若不能圆满完成圣上交予的重任,绝不回朝。如今你也是大唐的年轻将领,叔父得知此消息,同样为你骄傲哪!”

    柯少凌握紧手中之剑:“孩儿当以叔父为榜样,为了大唐江山的统一,定会鞠躬尽瘁,死而后矣!”

    “好!哈哈……”柯中原满意地注视着他,而后眸光一闪敛住笑容,“一会候爷也会过来,我们三人正好可以商量商量,是该抓住合适的时机,及时出手了!”

    “侯爷?就是那个皇帝亲自册封的慕侯爷?”柯少凌疑问道。

    正说着,拱门之外走出一修长身影,来人一袭白衫,面容清雅俊逸,眉宇间隐藏着一股气质,整个人显得出尘淡然。

    一见来人,柯中原连忙拱手道:“侯爷!”

    “呵呵,柯将军,慕某人似乎来晚了。”白衣男子看起来很年轻,俊美的五官散着如玉光的润泽,让人忍不住想多瞧几眼。

    尤其是那股气质,仿佛与身俱来,温文尔雅间又暗藏着一抹不容忽视的内敛气息。

    柯少凌也忙拱手道:“柯少凌见过侯爷。”

    “呵呵,什么侯爷,不必客气,在下慕千寻。”白衣男子优雅地笑了笑,“久闻柯少将的大名,据说最近几次平定匈奴的战争,就是柯少将带领的,果然是英雄年少啊。”

    慕千寻确是人中之龙,他擅长兵法,博学多才,加之其俊雅绝伦的外貌,常游走各诏国之间,近年才到蒙舍国,便被恶君阁昱尊为座上之宾,敬为“先生”。

    柯少凌很难想象,如慕千寻这般看起来尘脱俗之人,竟然也是大唐派来多年的探子。

    风吹树动,光影摇晃,有如微波荡漾的湖水,更显得环境清幽,看似风景宜人。

    几句客套之后,三个男人便在这棵树下,谈论他们的大计……

    暮色降临,慕千寻准备起身,柯中原道:“侯爷何必急着走,不如今晚就在舍下歇着吧!”

    修长的墨眉微微拢起,慕千寻漆黑的瞳眸掩饰不住一抹担忧。

    他拱拱手:“不瞒将军,今天舍妹正好要回府,慕某得赶回去。至于为了唐室的大统,等少将这次回去朝廷报告,定下出兵计划后,我等再叙。”

    柯中原扬扬唇:“呵呵,听闻千浓姑娘正得恶君宠爱,侯爷真是高明啊,呵呵,那在下也就不挽留了……”

    “请!”慕千寻眸子突然暗下,不动声色地拱拱手,潇洒转身。

    “请!呵呵……”

    ……

    通往北诏王城——落京的道路上,一辆马车加快了度。

    泪西一路上话并不多,倒是从来没去过落京的小以同,欢欣雀跃得很,好似兴奋不已。

    观月庵,泪西得先去那里,至少要跟颜儿汇合,然后等着宫中侍卫来接。

    但愿颜儿千万不要耽搁了才好!

    “姐姐为何一路愁眉不展?”小以同第十七次看她,终于忍不住脱口问道。

    黑眸中立刻闪过迷茫。

    的确,此行回去比出来时,心情更加沉重。

    ……

    楚颜在约定期限的最后一日,终于赶回到观月庵。

    同样的,美丽的容颜上除了失望,还有着掩饰不住的气愤。

    泪西趁小以同收拾包袱之时,将楚颜拉出门外,关心地询问:“如何,可有你那位慕先生的消息?”

    楚颜狠狠地皱起秀眉,畜满忧色:“泪西,其实我找到他了。”

    “哦?”

    “若说我跟他没有缘分,我怎会在下山几日后就那么巧遇到了他?他的名字原来叫慕千寻,可是……”楚颜垂下了小脸。

    “怎么了?他没注意到你?”泪西见她神色,明白了几分。

    “也不是……”楚颜轻咬着下唇,一双黑亮的眼眸中浮起了隐隐的泪光,“泪西,我是不是长得很难看?”

    泪西微笑道:“哪有?楚家之人都长得好看,楚颜你比我好看不知道多少倍。”

    “那他为什么都不看我一眼?我从遇到他,就一直跟着他,不离不弃,他去哪我便去哪……可是,他看都没看我一眼,仿佛我只是个莫名其妙跟着他的疯女人。”楚颜在忧郁的同时,话语里有隐藏着不甘的愤怒。

    泪西安抚地拍拍她,望着她绝丽的容颜,心想,恐怕那慕千寻也非寻常人,至少不会像楚弈那般以貌取人吧!

    否则,以楚颜的容貌,哪个男人会将之晾在身后数日而不搭理?

    “别再郁闷了,快收拾一下,宫中的侍卫来了,我们得赶着回去。”

    “泪西。”楚颜咬咬牙,“我不会就这样放弃他的!”

    望着楚颜那抹坚决的神色,心中明了,是啊,正如自己,即使这一次没有再碰上少凌哥哥,但是她也不会放弃寻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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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8 宫门接见

    天空一碧如洗,澄净透明。

    阳光像金子一般闪耀在树梢,屋顶。

    这真是个好日子,北诏的王宫装饰得富丽堂皇,在绿叶红花之间掩映,更显华美。

    邪君楚弈也是一身新袍,里面一件玉白色袍子,外面罩上一件黑色绸衫,让他俊逸之中又隐含一股邪魅。

    金色的头冠箍在乌黑的顶,头冠上镶嵌着几颗价值连城的红宝石,被阳光一折射,立刻炫出五彩的光芒。

    狭长的眸子,深邃而冷静。

    当他微抬着下巴睨视天下的时候,一种天然的王族贵气便散在眉宇之间。

    他——举头投足从来都是人们注目的焦点。

    当泪西一路风尘仆仆回到王宫的时候,第一个见到的正是这位完美到无可挑剔的男子。

    宫门早已敞开,似乎知道她们要在此时回来。

    那个一身傲气的楚弈竟然还亲自站到了宫门边,这不得不让泪西讶异,连同刚在随从掺扶下跳落马车的楚颜,也忍不住惊奇地睁大了眼。

    随即露出万分欣喜之色,楚颜奔上前去。

    “一月不见,哥哥是不是想我们了,所以亲自到宫门口来接?”她的脸上流淌着如朝霞般美丽的笑意。

    楚弈只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便飞快地展开笑容,他明亮的笑容可以让头顶的阳光瞬间黯淡。

    真的是很巧,非常巧!

    嘴角噙着笑,狭长深邃的眸子里闪动一片醉人之光。

    他上前几步,摸摸楚颜的头,道:“是啊,哥哥特地出来接你,开心吧?”

    说完,锐利的眼光若有若无地瞟向一旁鹅黄色身影。

    她那样安静而淡然地站着,仿佛他这个君王此时出现在宫门口,引不起她任何欣喜或激动。

    世界上怎会有这样的女子?

    她定是自卑吧?

    对,可笑的自卑!

    楚弈冷冷地扫过泪西的脸颊,心头逐渐升起不满。

    这个女子的确该自卑,一无所有的她——定是在用假装的平静来掩饰自己的自卑吧!

    嘴角轻扬,如同他在春风中飞扬的丝。

    这样的视线,泪西并不陌生,只是这次从民间走一遭回来,她再见他,心情已大不比从前。

    就算生得比女子还美貌又如何?以貌取人实在不该是一个君主所为。

    何况,身为一国之君,该眼观八面,心系天下,楚弈的心又系在了哪里?

    或许,她不该有任何耽搁,应该直接向他反应丰泽一带的百姓究竟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想是这么想,见了君王还是该遵从必须的礼节。

    泪西微微屈膝,盈盈施礼:“见过大王。”

    楚弈抿了抿唇,朝平静却不忘施礼的她挥了挥衣袖,淡淡地说:“辛苦了。”

    身边的楚颜闻言,笑得如一朵盛开的鲜花。

    最后走下车的是一同跟随前来的小以同,她两只手各拎了一个包袱,身子颤颤地晃了一下,才从马车上跳下来。

    不过才往前方看上一眼,她便忘记了眨动眼睛。

    老天爷,这就是王宫么?

    王宫,老百姓心目中最尊贵、最神圣的地方。

    当初认识泪西,泪西从未提及自己的身份,直到一同上了观月庵,听楚颜和净尘师太说起,才知道原来她是来自都城落京的王宫之中,并且是有着无比高贵身份的——国妃娘娘!

    这个事实,让以同从观月庵,到下马车的前一刻,都一直在疑惑。

    以泪西的容貌与身姿……

    国妃娘娘……

    她实在难以想象民间传说的风流邪君,会册立一位这样的国妃娘娘。

    而她更是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离王宫这么近,站在这巍峨的宫墙之下,仰头看到里面闪闪光的琉璃屋顶,她就忍不住想掐自己的手指。

    这是真的吗?

    楚颜是公主,泪西是娘娘,然后自己将随同她们一起进入宫中?

    琉璃瓦的光芒映上了小以同乌黑灵活的大眼中。

    宫门下昂长挺拔的身躯,气宇轩昂。

    他突然侧过脸,小以同差点停止了呼吸。

    好好看的人——他是男是女?

    正想着,泪西回过头来,往她走近了几步,道:“以同,这位是大王,快快行礼。”

    “姐姐……”以同尚未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她没看错,姐姐指着的人,正是那个好看得得不像话的男人。

    他……他就是……大王?

    “小以同……不,民女叩见大王。”说罢便往地上一跪,毫不犹豫地叩了两下。

    楚颜呵呵一笑,朝以同那边指去:“哥哥,小以同以后就在宫中呆着,伺候国妃娘娘,好不好?”

    楚弈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只见鹅黄色淡影旁边,站着个看起来粗野的丫头,当下眼眸一暗,心道:果然物以类聚。

    不是说要退去国妃之位吗?为何还带个丫头回来?

    过不了几日,他便要废除她的妃位,她道自己还是金枝玉叶,需要人来伺候?又或者是已经为自己想好了退路?

    想法虽多,他面如冠玉的容颜上却丝毫看不出什么,只轻轻朝马车的方向点了点头。

    楚颜便拉着他的手臂高兴地笑起来。

    泪西悄悄松了口气,小以同跟着自己总算是放下心了。

    感觉他的视线直直投了过来,泪西抬起眼角,正对了上去,突然心头一颤,不明白那双漆黑深瞳里的冷光代表着什么。

    楚颜没有察觉到这二人的目光,在火光电石间已让空气变冷。

    她笑嘻嘻道:“颜儿太感动啦,哥哥真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我们快进去吧!”

    楚弈捏捏楚颜粉嫩的脸颊:“呵呵,颜儿赶路这么久,一定累了,让宫女先带你进去休息休息。”

    “那哥哥呢?”

    轻薄的唇角笑意不减,他目光柔和:“今天宫里还有喜事,除了你们回宫,还有贵客要来。”

    “哥哥……原来不是来迎接我和泪西的么?”

    楚颜小嘴一嘟似乎明白了过来,泪西已来到她身边,拉拉着她手:“我们先进去吧。”

    阳光下淡然若水的脸,如同天空一样透明澄净。

    楚弈盯着她,心思又不禁绕到了“废妃”之事上。

    一个飞快奔近的黑色身影,在头束金冠的白衣男子面前单膝叩下。

    “禀王,银暝国冷君已到。”

    “太好了!终于到了!”

    如玉般优雅的容颜刹那间散出笑意,他抬起下巴,朝宫门的西边望去。

    果然,片刻之后,那个属于银暝国的方向出现了一行人马。

    华贵的马车,马顶坠着金玉般亮的饰物,前面是四匹通体雪白的骏马。

    御马的侍从样子很是威武,衣着也挺讲究,青色的袍子镶着细致的图案。

    连侍从都如此不凡,可以想象,坐在那马车之内的人,身份是多么地尊贵。

    马车和侍从队伍由远及近。

    楚颜依然嘟着小嘴,忘记了笑容。

    泪西微眯着眼眸,注视着越来越近的马车,心中莫名地浮现起一抹怪异。

    小以同揉揉眼睛,吃惊地合不拢嘴;“姐姐……我不会是听错了吧?我小以同今天不但看到了北诏之王,还能看到银暝之王……”

    她的声音本已极小,却一字不漏地传入楚弈耳中。

    他垂下眼睫,却朝泪西瞥过一眼,仿佛在提醒她管好自己的丫头。

    泪西淡淡地回以一瞥,立刻拍了拍以同的手,示意她别激动。

    “大王,既然是冷君前来,我和颜儿她们还是先进去了吧!等我们梳洗一番,再出来迎客。”泪西压抑住心头突然涌起的怪异,只想快点回去自己的房间休息。

    楚弈眉头一动,点头道:“这样也好。”

    “不嘛!哥哥,正好我们都在外面,冷君一看到咱们这么多人迎接他,自然更高兴,北诏国多重视他们哪!”楚颜小脚一跺,坚持要站在这迎接贵宾。

    ……

    华贵的马车停下。

    御马的侍从利落地跃下车,然后弯身,轻轻掀起车帘,低声道:“大王请。”

    白色的靴底,以银线绣制。

    雪白的衣袍映出一个飘逸挺拔的身躯。

    当他踏下马车,抬起脸时,在场的女子们都不由自主地暗暗赞叹一番,好一个俊雅不凡的男子。

    这人,便是冷君银冀。

    “楚王亲自迎接,真是银某人的荣幸!”他的声音非常好听,不温不冻,像山涧的泉水。

    清凉,透彻。

    “呵呵,冷君长途跋涉而来,是北诏的荣幸才对!”楚弈爽朗地笑着,眉眼里透露着真诚。

    银冀微笑着,不再客套。

    他淡淡地扫了一眼楚弈身边的几位女子,以眼神巡礼过后,转过身去。

    泪西的嘴角保持着微笑,即使楚弈并没有介绍自己,冷君也没有特别问起,但是在这样的场合,她自己却不会忘记自己的身份。

    这名白衣君王,一看便知于邪君是完全不同的类型。

    他的身上,散着一种异于常人的祥和气息。

    挺拔的眉毛,黑亮的眼睛,在容貌上跟楚弈相比,可能称不上是美男子。

    但是,那抹淡雅的气质,却是楚弈所没有的。

    泪西定定地注视着他,有一种突涌而上的深刻感受。

    有着这样一双眼睛的男人,他的内心可能比他的外表还要宁静。

    是的,一种宁静。

    他的目光会让她感觉到,自己仿佛置身于一片幽冷的森林,森林里非常非常宁静,甚至连自己的呼吸都会打破那种宁静。

    清冷,甚至有点孤独的意味。

    为什么会有这样种感觉?

    来不及深究,泪西对他,只是第一感觉而已。

    冷君银冀自然也看到了泪西,对于这样一个容貌并不见起眼的女子,最吸引人的是她一双灵眸间的淡然。

    仿佛可以站在高山之上,冷静地看待一切的淡然。

    他朝泪西微微颌,然后转过身子,对着马车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大家都没有作声,纷纷投去好奇的目光。

    难道马车上还有人?

    泪西盯着那道帘子,心跳咚咚地一声响过一声。

    轻轻地,帘子从里面被掀开。

    一只素手,一张娇俏的容颜出现了。

    那女子嘟嘟小嘴,不满地朝站在一旁的冷君瞥了一眼:“冀哥哥只顾着自己先下车,也不扶瓦儿一把。”

    说罢,她伸出了自己的左手。

    肌肤如凝脂,手指白嫩晶莹。

    银冀动了动眉头,大手终于伸了过去,二人的指间才一相碰,那女子的娇颜立刻如天空绽开的美丽烟花。

    明媚动人。

    她开心地将小手放入他的掌心,站在马车边缘上微微弯身,似乎还在等人抱她下来。

    楚弈扬起了似笑非笑的眸子,玩味地注视着面前的银冀与女子。

    女子身穿黄色衣裳,这点品味倒与残跛的泪西有点像。

    看她说话的神色,语气,不难推断其身份。她应该就是银暝王宫比较有名的红瓦儿郡主。

    据说她是银暝国红将军的遗孤,后被老王妃收养,甚得老王妃喜欢。

    在宫中,她是红人,与冷君银冀也一直兄妹相称……

    眼角全是笑意,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敏感?

    见到银冀举止间的轻微的迟疑,楚弈就产生了一种感觉,似乎银冀不大愿意接触这位红瓦儿郡主呢!

    他笑得温柔迷人:“这位一定就是瓦儿郡主了,天生丽质,银暝国果然是美女如云哪,日后有什么需要楚某人效劳……?”

    话未完,冷君银冀的脸色闪过一丝让人无法捕捉的冷然。

    瓦儿闻得此言,这才仔细朝楚弈多看了一眼,笑嘻嘻道:“楚王‘天下第一美男子’的称号果然名不虚传,瓦儿早该来拜访了……呵呵,这三位姑娘是?”

    沉默间,泪西淡淡的秀眉蹙得更紧,黑眸一动不动地注视着瓦儿,为何见到银暝国的人,心跳会变得如此强烈呢?

    只有银冀,乌黑的瞳孔变得更加深暗,为有一道不为人知的蓝色光芒,正悄悄地划过。

    那是属于暗夜的光芒。

    “我叫楚颜,是北诏的公主,这位是我们北诏的国妃娘娘。”楚颜笑得热情,让人不忍伤害这样一颗真心。

    泪西朝红瓦儿点点头。

    视线在空中相遇,二人同时一震,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

    瓦儿好奇地一一扫过大家,再楚弈简单地介绍大家,大家便客套了几句。

    浩浩荡荡队伍一同走进宫门。

    高大而结实的宫门,再次被关上。

    宫门之内,将会上演怎样的一场盛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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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9 殿前废妃

    宫廷之内,张灯结彩。

    银暝国的君主到来,让北诏王宫立刻显得热闹缤纷起来。

    群臣与楚弈一起,为贵客们准备了盛宴,美酒佳肴,还有美貌如花的艺伶们翩翩起舞。

    厅中分了两排,都摆好了矮桌。

    群臣盘膝而坐,一边欣赏歌舞,一边谈论国事。

    高坐在大殿之上,两个气质各异的君王一同举杯,互相敬献。

    为了他们的情谊,也为了两国的交好。

    对于缭绕于耳的美妙琴乐,冷君银冀并不热衷,他此番前来,最重要的还是为了结交友邦,欲与北诏联盟。

    他们一边点头,一边畅谈。

    泪西静坐在旁边,以前所未有的关心,留意着他们的对话。他们说的大多都是四诏之间的局势,也谈到了本国的百姓和展。

    说到百姓,丰泽镇的生活情景自动地浮现在泪西眼前。

    她悄悄看了楚弈好几眼,犹豫着要不要选个合适的机会,插话去与他们一起讨论。

    而冷君银冀,谈吐之间尽显从容淡薄,让人直觉地相信,他定是一位爱国忧民的好君王。

    泪西好奇的目光不时地朝一脸微笑的冷君看去。

    银冀对这位国妃娘娘也充满好奇。

    任何人见到楚弈的身边有这样一位残跛平凡的国妃,都会好奇。可是,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闪动着灵动的光芒。

    她的五官并不出彩,却流淌着一股祥和与淡然,像一抹彤云映在身上,看着觉得很舒服。

    当然,银冀自然不会特意多问关于这位“国妃娘娘”的事情,他本就不是爱管闲事之人。

    面对泪西的目光,他不时礼貌地回以一笑。

    楚弈不经意瞥过泪西,正好看到她笑对着银冀,深眸不自觉一暗,一股道不明的懊恼窜上心口。

    想他堂堂北诏国第一美男子,在她面前十余年,她都从未对自己如此“着迷”过,他就不信自己的容貌气质比不过冷君银冀。

    才如此一懊恼,他立刻又握紧手指,骂起自己来。

    一个庸俗的何泪西,值得自己这样想吗?

    笑,依然优雅动人,深邃狭长的眸子,依然黑亮晶莹。

    楚弈翩然笑着,没有人知道前一刻,他的心思经历过什么。

    ……

    红瓦儿与楚颜倒是聊得投机,没一会,便叽叽喳喳在下面的座位相谈甚欢。

    二人都长得娇俏,说话时长长的睫毛总是一闪一闪的,满脸笑容。

    充满疑惑的目光,落在坐在邪君身侧的泪西身上。

    红瓦儿拈起手指,剥开一颗晶莹的紫葡萄,问道:“公主,我对那位国妃娘娘好奇得紧哪!”

    楚颜看了一眼上座的泪西,泪西正面带微笑专心地倾听冷君谈话,她了然地笑道:“你一定好奇,我那眼光于顶的哥哥怎么会有泪西这样的国妃吧?”

    红瓦儿连连点头,抬眼望去,那位跟自己一样喜欢穿黄色衣裳的国妃娘娘,正对着冀哥哥笑呢。

    她当下撇起了小嘴,冀哥哥对泪西娘娘也笑得温柔啊,为什么就只对自己冷冷的呢?真郁闷!

    楚颜往小嘴里塞进一颗葡萄,继续道:“原因很简单,泪西是父王为哥哥册立的命定国妃,呵呵,所以哥哥一直想废改呢!”

    “命定国妃是什么?”

    “就是命中注定的啊!”

    “你父王怎么知道的?”

    “一个高僧说的……”

    “高僧怎么知道的?”

    楚颜吐出小颗的籽儿,白了红瓦儿一眼:“这个说起来话长哪!不过……我突然现个问题!”

    红瓦儿睁大眼眸:“什么问题?”

    “你的眼睛跟泪西长得很像,不过她不会像你这样,大眼睛老忽闪忽闪眨来眨去。”

    “哦?”红瓦儿不由地摸摸自己的脸,“我这双眼睛又没什么特色,长得像的人还真不少呢!”

    楚颜仔细看了看她,点点头:“我只是说有点像而已,眼睛、鼻子……呵呵,其实瓦儿郡主比泪西漂亮多啦!”

    在瓦儿眼里,泪西也不丑啦,打扮起来颇有一股风韵。

    “我没骗你的哦。你真的比泪西漂亮。”楚颜神秘兮兮地补充了一句,才放开捂在嘴边的小手,“不过呢,我现在越来越欣赏泪西的气质,呵呵,跟她在一起,我感觉自己浮躁的心都会变平静。”

    “如此说来,感觉跟冀哥哥倒相像!”

    红瓦儿说这句话时,口气里竟有了丝幽幽叹息的感觉。

    她的眸子又转向那个白衣如雪的男人,若非此番自己近乎赖皮地缠着他要来,冀哥哥定然不会带她一起的。

    ……

    说到国家之事,楚弈也是一派自信,俊脸上流露着一种骄傲。

    他自问登基以来,勤政爱民,当边关出现危机时还能一马当年,丝毫不比父王当年逊色。

    几杯佳酿饮后,银冀与楚弈二人的话题又在四诏之间兜了一圈。

    “楚王治国有方,这么多年来,国家安定,百姓生活富足,真有很多地方值得银某学习借鉴。”

    “呵呵。”楚弈扬起嘴角,“银兄过奖了!不过北诏这几年风调雨顺,也是百姓之福。”

    “是啊,哪像去年,我银暝国便遭受了一次前所未有的冰冻灾害,今年一入春,各地官员纷纷来报,很多百姓深受其害哪!现在除了救济灾民,还要考虑如何让百姓尽快恢复生产。”

    银冀语气掩饰不住沉重,浓眉情不自禁皱了起来。

    楚弈为他斟上一杯酒,道:“银暝国位于四诏之北,天气自然比其他国要寒冷些,幸好北诏还算幸运。银兄不必着急……”

    闻言至此,一旁沉默半天的泪西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她转过眼,目光直直地望向楚弈那张完美无暇的俊脸,清楚看到他眸底的庆幸,抿抿唇道:“大王,泪西有一事想跟大王商量。”

    扬扬眉毛,楚弈凝住眼底亮光,不知道她为何突然开口。

    “大王。”泪西带着一股坚定的决心,诚恳而疑惑地注视着他,“大王可知道我北诏境内,也有不少地方遭受了冰冻灾害?”

    楚弈再次扬了扬眉毛,仿佛有点吃惊,顺口问道:“什么意思?”

    泪西道:“大王真不知道吗?在距离落京不到千里的地方,好几个州县的百姓现在都无法耕种,人们的日子窘困不堪……”

    话未完,楚弈握紧手中酒杯打断她:“谁告诉你这些的?”

    “我……”

    银冀的目光已来回在他们身上周转了几圈,闪烁中的黑眸不知道在思索些什么,端着酒杯的姿态依然优雅平静。

    楚弈却皱起了眉:“你在王宫之中,怎会知道这些?莫非……你去观月庵时,听说到了什么?”

    可恶,即便是观月庵,也几乎是与世隔绝之地,加上有侍卫把守庵堂,她哪有机会出去听得民间之事?

    泪西咬了咬唇,道:“我从哪听说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大王是否知道这些情况?若是不知,情有可原;若是知道,为何不去解决百姓困难,救百姓于水火,反而只顾自己在宫里寻欢作乐?”

    “放肆!”

    手中之杯重重放下,楚弈的俊颜紧绷,先前的怡然笑容早已不见踪迹。

    寻欢作乐?

    她竟然说他不顾百姓而在此寻欢作乐!

    尤其看到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瞳里闪现出一股倔强,一股似乎认定自己就是“昏君”的倔强,更加让他怒火中烧。

    “可恶,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漆黑的瞳孔射出阴鸷而锐利的光芒。

    泪西只是想趁机跟他聊聊百姓的困境而已,并不想挑衅或触怒他,未料他听得此事竟然如此生气。

    悄然看了看神色淡然的冷君银冀,对方似乎并不受他们的影响,依然面色自若,她才悄悄松了口气。

    至少,她没有惹得贵宾不高兴。

    可是,楚弈怎能对自己这样说话?身为国妃,难道连开口说话的权利都没有了吗?

    记得从前母妃许仪儿就常常给父王提出建议,父王都不曾怒斥过。

    她何泪西虽不敢将自己身份地位与母妃相比,但她一日身为国妃,就一日有权利在这大殿之上说话。

    她注视着楚弈,语气不卑也不亢:“大王何以动怒?我身为国妃,自然有为百姓说话的权力,何况我国偏北方的百姓受灾是真,身为君王难道不该及早设法解决么?”

    大掌一拍,桌子上的酒壶、杯子哗啦啦作响。

    声音不大,却立刻惊动了殿下的臣子与正在表演的艺伶们。

    整个大殿瞬间变得无声。

    所有的目光全集中在已豁然起身的君王身上,他的腰挺得笔直,无形中让人感觉到一种紧绷的力量。

    他们每天满脸笑意,潇洒俊雅的大王竟然动怒了?

    还是在贵宾面前。

    楚颜与红瓦儿相视看了一眼,都睁大了眼睛看向王座旁的男人。

    大家莫不都在猜测,国妃娘娘到底说了什么,让大王忘记了身份礼仪,拍案而起?

    泪西对银冀微微一笑:“泪西失礼了,真是抱歉。”

    银冀轻轻地摇了摇头,清冷好听的声音响在安静的殿堂之中:“国妃娘娘忧国忧民,是北诏百姓之福,楚王真是幸运,让银某人羡慕不已。”

    楚弈沉下眼,笑容有丝僵硬,朝银冀拱拱手:“银兄见笑了。”

    眼睛微微眯起,然后,站起身,他冰冷地逼视脸颊一片白润的泪西,命令道:“国妃娘娘,才从观月庵回来,该回去歇息了!”

    他还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就想赶自己走?

    一想到丰泽镇的遭遇,不知从哪涌上倔气。

    泪西也站起了身,挺起胸脯回视着他:“多谢大王关心,但泪西想知道大王对正在受苦的百姓,将如何处理?”

    楚弈见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公然与自己对峙,瞳孔紧缩,眯着一双目光森冷的黑眸。

    他是北诏之王,这里是他的天下。

    这样一个女人,凭什么在大殿之上质问他这个一国之君?

    北方百姓的灾害之事,他确有所知,也有所主张。

    不过,无论无何都轮不到一个女人如此质问。

    而他还很在意的是,她到底从何得知这些消息?

    是有人到她面前禀告这些,还是她真如他所猜测——根本没有好好地呆在观月庵?

    他睨视着她:“国家之事,还轮不到你来插手!”

    因为什么?因为自己一直只是个微不足道的残跛的女人,所以才不能插手?

    泪西的脸上不见半丝笑容,她深吸了一口气:“大王此言差矣!即便泪西不是国妃,只是一普通百姓,也有权力和资格关心国家之事。身为一国之君,不用心了解民情……”

    “住嘴!”他冷冷地打断了她。

    目光如冬天的寒冰,带着一股让人颤的怒意。

    站在一丈之外的楚颜见状,皱起了眉头,对着红瓦儿的耳朵极小声道:“糟了,我第一次见到哥哥如此怒……”

    红瓦儿并不了解楚弈,不过她直觉认为邪君楚弈该是那种时刻笑得如沐春风的男人,至少不该像冀哥哥那样冷然,却没料到邪君楚弈这么容易火,且脾气还恐怖得厉害。

    “可是,你哥哥起怒来比冀哥哥可怕多了……”

    “哥哥极少生气的,他生气的次数用手指也掰得出来,好像每次都是泪西惹出来的……”

    “那你哥哥对泪西娘娘很特别嘛……”

    她们俩的悄悄话,一字不漏地传入两位耳力过人的君王耳中。

    不知道全场还有多少人听到了她们的话,只是几乎所有人都变了脸色,只除了波澜不惊的银冀和泪西。

    泪西和楚弈互相盯着对方,像一头优雅的豹子与一只小绵羊紧紧对峙。

    白日里明亮柔和的光亮筛过门窗,洒在她淡黄色的衣裙上。

    小绵羊显得娇弱,却丝毫看不出软弱。

    “大王,不可以在这殿上回答一个爱国忧民女子的问题吗?”

    “好,本王可以回答你!”

    咬咬牙根,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怒气,从来没有人能做到这样,他已经不能容忍。

    “北面一带的冰灾,本王的确有接到传报,至于如何处理此事,还用不着向你报告!”

    声音很冷,幽黑亮的长散着无情的光泽。

    空气很安静,停止了流动。

    楚弈扬扬眉,突然露出个奇怪的笑容,转过身他居高临下俯视着群臣:“另外,在此本王还要宣布一事——从今天起,废除何泪西国妃之位,自此之后,我北诏暂无国妃娘娘!”

    诺大的厅殿立刻响起一阵抽气声。

    在大家来不及反应之前,一个不轻不重的声音响起。

    她的声音那样凛然,又那样冷静:“不,我不答应!”

    厅殿中又接着响起一片抽气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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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0 王的惩罚

    青竹为栏,幔帘轻垂。

    潺潺小溪,清澈见底,水波清亮,阳光筛过青竹照在溪水上,半空中隐隐升腾起薄薄烟雾。

    一盏香炉,袅袅沁静之香。

    “不,我不答应!”

    她凛然而冷静的声音回荡在耳边,让端坐在石凳之上的楚弈抓紧了手中酒杯。

    昨日的厅殿之上,那个女人坚决而镇静地与他对峙,无视于他的命令和宣告,不怕死地说:“不,我不答应!”

    她怎会不答应?

    她怎敢不答应?

    那样的场合,那么多的臣子,还有邻诏的贵宾,她怎么敢!

    偏偏她不但做了,还以一双无所畏惧的眸子对上他,然后诏告群臣——

    “何泪西的国妃之位是由先王亲自册立,倘若大王执意要废除泪西,不但要通过当朝五大元老的决议,更要亲自向先王与太妃请罪。大王如此草率说出废妃之事,泪西万不能从!”

    她竟然还说他草率说出废妃之事!

    她忘记了自己之前说得如何坦然,答应过废妃,没想到真正事到临头,却又变卦。

    果然是阴险虚伪的女人!

    可恶可恨!

    他堂堂一国之君,颜面何存?

    五大元老如今也都是自己统领的臣子,他压根可以不在意;她竟然还拿出先王与母妃来压自己,真够狠!

    对面的白衣男子长身而坐,缓缓为自己斟上一杯酒,深黑色的眸子盯着自己手中的酒杯。

    有一丝轻不可触的风,从青竹林那头吹了进来,似乎要搅动这沉闷的空气。

    安静的青竹旁,只听到酒“哗哗”倒入杯中的声音。

    银冀挑起黑眸,盯着楚弈阴沉晦暗的面孔,不禁笑道:“想不到邪君也会有这样的一面。”

    楚弈凝他一眼:“那个女人真是该死!”

    “公然挑衅君王,视为大不敬,的确该死。”

    楚弈闻言,微微吃惊地再看他一眼,只见对方嘴角挂笑,似在调侃。

    “银兄尚为册立国妃,不知道此间烦恼。建议他日银暝国若要立妃,银兄一定要挑选自己喜欢的女子。”

    瞳眸一暗,闪过一道不易觉察的蓝色幽光。

    银冀不以为意地呵呵笑道:“多谢关心,银某人暂时还未立妃打算。不过,不知道楚王意欲对你的国妃娘娘如何处置?”

    楚弈骤然蹙眉,半天不语。

    自己在犹豫什么?

    如今是由自己掌管天下,难道真拿一个何泪西就没办法了吗?

    那自己是在犹豫什么?

    俊脸闪过一丝茫然,飞快地,一闪而过。

    突然,他明白了过来——自己其实并不甘心她就这样轻易被废,她应该得到更大的惩罚才可以!

    轻薄的嘴角一扬,漆黑的眸子立刻闪闪亮起来。

    银冀不动声色的瞥过他,问:“其实银某也很好奇,北诏境内有地区遭受冰灾之事,楚王应该是知道的吧?”

    “是,早有当地官员来报!”

    “那你为何迟而未决?”

    修眉微并,楚弈喝下一杯酒:“此事说来惭愧。银兄有所不知,冰灾之事地方官员上报朝廷本已误时,而由朝廷分出去的粮草和农耕物资在路上生了意外事故……”

    银冀听得认真,问:“后来呢?”

    “负责此事的官员为了自保,隐瞒了意外不往上报,所以,王宫里一直没有消息,以为百姓之危都已得到了解决。直至半月前,接到百姓上原来百姓的灾难并未过去。”

    “呵呵,以楚王的能力,相信很快就会让百姓恢复生产,安居乐业。”

    “希望如此。”楚弈抿下一口酒,眸底逐渐恢复了一些亮光。

    对于冰灾之时,银冀深有同感,他道:“为何不直接告诉她关于冰灾的真正情况?”

    沉默了一会,楚弈冷冷道:“因为我想废了她!”

    当然,废了她之前,他要先给这个虚伪而胆大无知的女人一点颜色瞧瞧!

    银冀的脸上闪过惊异之色。

    风,逐渐增添了暖意。

    “呵呵,或许楚王应该看到国妃的优点,她确是世间不可多得的好女子,雍容大气,有义有胆……”

    “她?哼!”楚弈嘲讽地撇起嘴角,“这么多年来,我比谁都了解!”

    “又或许,楚王看她的外表比看她的内心要多。”

    “银兄!”楚弈敛眉,提高了声音,“小弟很欢迎银兄来北诏做客,只是不要再提女人,好不好?”

    不提女人——自然好,若非红瓦儿死活要跟着来这一趟,他银冀对女人有多远便离多远。

    难道风流名满天下的邪君主动说不提“女人”,呵呵。

    两个男人互相举起酒杯,安静地喝着酒。

    ……

    夜色笼罩大地。

    泪西轻轻退去一袭黄色的丝软绸裳,只剩粉色的亵衣,她随手披了层清透白裳,坐在梳妆台前。

    白日高挽的髻已经下,一头亮的青丝垂落腰间。

    简约无华,一根羊脂白玉钗静静地躺在台上。

    昨日生的事情……

    事后想来,她觉得自己的确有点冲动,本来可以好好商量的一件事,为何在那样一个重要场所弄得僵持不下呢?

    她触犯了他最不可侵犯的骄傲尊严,她在厅殿上提出的反对废妃的理由实在有些苍白无力。

    他完全可以不顾任何人的意愿,毫不客气地废掉她,甚至处罚她。

    可是,在冷君银冀和楚颜的说情下,他只是气愤地拂袖而去。

    一天过去了,她并不如外表的那般冷静,心中多少有些忐忑。

    思索着要不要前去找他,两人再心平气和地谈谈,毕竟是为了百姓之事,他是王,他才有最后的权力定夺处理。

    冲动地忤逆了他的威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反对被废妃位,他一定更加厌恶甚至痛恨自己吧?

    今天,泪西都没有出门,也没吩咐宫女前来伺候,连同刚进宫的小以同都打她暂时跟着楚颜。

    因为,她想静一静。

    实在需要一个清净的空间好好想一想。

    打开小抽屉,抽出一封薄薄的信,那是许仪儿所写,再三恳求她千万别答应“废妃”的要求。

    现在,她真的答应了……

    只有冷静下来才知道,其实反对被废之事,不仅仅是为了母妃的嘱托而已,但也与名利地位无关,她只是……

    只是很不服气而已。

    风,从低垂的雕花格子窗户吹进来,风里伴随着一阵脚步声。

    她连忙收好信,匆匆走到屏风外将帘子拉紧了起来。

    门,一声轻响。

    一抹修长的身影,被昏黄的烛光映在地上,影子很长。

    泪西惊骇地抬头,正对上楚弈微熏带笑的脸。

    “你怎么来了?”他极少极少踏入过她的寝房。

    酒气,扑鼻而来。

    他的脚步有点凌乱,漆黑的眸子斜斜地睨视着她,有点冷。

    “本王为何不能来?你不是国妃么?呵呵……”他低笑着,自喉间溢出一串笑声,摇晃着走近她,“本王的妃子,本王为何不能来……”

    酒气喷薄在她细致的肌肤上。

    不知为何,粉颊瞬间变得火热。

    赶紧拢了拢衣裳,她已意识到自己薄薄的白色外裳根本遮掩不住粉色的亵衣。

    悄悄往后退开一步,泪西戒备地紧盯着他。

    面容依然如蕴有日月灵气的美玉,淡雅而润泽,可是他深幽不见底的瞳眸看起来危险极了!

    有愤怒、鄙夷和嘲笑。

    那些感觉比以往任何一次见到他时,都更深更沉。

    她得避开他。

    再小心地躲过一步。

    他却手臂一伸,她毫无抗拒之力地被拽进一个宽阔坚实的怀中。

    双臂紧箍着怀中的娇躯,仿佛怕她会逃脱。

    力气很大,毫无怜惜,勒得她肩头疼。

    泪西刚要挣扎,醉气熏人的楚弈已经开口,语气阴森地吓人:“警告你,最好别动,否则别怪我手下无情!”

    全身涌上一层冷疙瘩,他的话像一个冷血的杀手。

    她屏住呼吸,一动不动,身子立刻僵硬地如同一座石雕,惟有心脏一声比一声跳得响亮。

    他头一低,恶狠狠的声音响在她的耳侧。

    “虚伪的女人,阴险的女人……本王从未见过你这么不知羞耻的女人……以前忘记自己怎么说的吗?”他突然推开她一点,眼睛像刀一样凌厉。

    “我没有忘记……”泪西小声地为自己辩驳,她有点惭愧,自己的确没有说到做到。

    黑白分明的眼睛定定对视着他醉颜上的黑眸,仿佛在等待他的批判。

    楚弈修眉一皱,收紧了下颌。

    猛然间。

    他再次抓过她的身子,突然用力地摇晃起来,边摇边说:“你没有忘记?你敢说自己没有忘记……我看你根本就是贪图国妃之位,表面说得大方,实则暗地里想尽办法要保住这个位置……是不是?”

    “不是。”泪西还没反应过来,就已被摇得头晕眼花。

    “你还敢说不是?”他声音更加阴森。

    “不是……”

    若非一时被刺激昏了头,若非他总是以那样一副高傲藐视的姿态看她,若非记得母妃信中的再三嘱托,他以为她会愿意呆在这里?

    一切还不是为了他!

    莫须有的灾难,命定的国妃,谁都无法证明那是真的,即使是真的……

    不,他不值得。

    这样一个不分青红皂白的昏君,不值得她守护着。

    她想守住这个地位应该只是为了北诏,为了百姓!

    “你就是……就是!”他继续抓着她的肩,更加用力地摇着。

    泪西想挣扎,想摆脱他的箍制,未料那双大手如钢铁一般坚硬有力,连同脆弱的肩膀要被捏碎了一般。

    “不是……不是……不是!”

    一股倔意从心底冒出,她干脆咬着牙,一连几声地反抗着他。

    “可恶!”

    一张俊脸前所未有地难看,嘴角狠狠抽畜了几下,他死死盯着她苍白的容颜。

    平淡的五官,在灯光下奇异地浮上一层亮光,眉心的朱砂痣殷红似血。

    一看到那颗痣,他便烦躁地想起所谓高僧的话……

    大手拽着她纤柔的身子,从屏风外面拖到了内室。

    “你以为否认就成了吗?你以为在那么多人面前拿出五大元老和父王母妃,我就怕了吗?”他吐着酒气,眼睛有点红,“我告诉你,只要想废你,随时都可以!”

    “我知道……”

    “你知道,呵呵,对喔……我怎么忘记了,你这个虚伪又丑陋的女人,怎么可能不事先想好这些,再来想对应之计……”

    使劲伸出小手,泪西想推开他。

    她摇着头:“放开我……随便你怎么说,我何泪西对你、对国妃之位一点兴趣都没……啊……”

    一双大手,闪电般掐住她的脖子。

    脖子细嫩,她困难地呼吸着,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

    面前距离不过巴掌远的男人,完美无暇的俊脸荡漾着恶魔一般的笑容。

    他手指的力道却没有因为笑容而放松。

    空气,逐渐稀少。

    四肢有点僵硬,冰凉窜过十指,直逼指尖。

    她拼命地呼吸,薄薄的嘴唇张了开来。

    “呵呵……”难以想象,这样一个披着完美外衣的混蛋……

    泪西模糊地想着,他不会真要杀了自己吧?

    她缓缓闭上了眼睛,挤出最后一句话:“你……真想杀了我……”

    “呵呵……”楚弈低低地笑着,让人分不清真假。

    直到嘴上传来异样的感觉,泪西才骇然地重新睁大眼。

    他……他……

    乌黑的睫毛,深幽闪烁的瞳眸,他的眼睛冷冷地半眯。

    利光在他的眸底深藏。

    而他的大手不知什么时候改变了位置,一手紧箍住她的纤腰,一手稳固住她的小脑袋。

    柔软亮的青丝穿插在他修长的指尖。

    男性冷薄的双唇,却正牢牢捕捉住她的,她却只能从刚刚的空气缺乏中慢慢恢复,正努力地吸着气……

    他灵活地舌头不期然窜进了她的唇内。

    “唔……”

    他这是在做什么?

    亲她吻她还是咬她?

    一回过神,泪西了疯般捶着他,不愿意受到这样毫无感情的羞辱。

    他只是在玩弄她,惩罚她而已。

    酒气在他们的唇齿间扩散,有种难以抗拒的热力在薄薄的衣裳间传递。

    楚弈绷着脸,冷着眸,执意要将惩罚进行到底。

    虽然,他不屑,不愿意碰她,但是,在刹那间来不及细思考的情况下,他已经欺上了她的唇,尤其在看到那双明眸睁得老大,拳头雨点般捶过来的时候,一股快感在心底涌现。

    她越在乎这个,他就越是得意。

    一种报复后的快感,一股报复有效的得意。

    他吻着她,咬着她,又莫名地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甜蜜和芬芳,直直窜入鼻间,撩拨着男性的知觉。

    大手一扯,半透明的薄纱立刻脱落。

    “不……”泪西被推到床上。

    粉色的小床立刻一晃,他的身躯敷了上来,故意重重地压着身下的娇躯。

    惩罚,报复,仅仅如此而已。

    他的眼眸已眯成了一条线,从来不屑以这种方式对待女人的楚弈,在瞧见她从来都淡然如水的脸庞,突然转为慌乱的那一刻,坏坏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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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诏王妃介绍:
秋木萋萋,蓝倪隐世,宫阙绝旷,曲房咏唱。漠漠花残,泪西彷徨,翩翩之燕,红瓦恻伤。高山巍峨,河水泱泱,锦绣江山,四诏之王。暴君邪妃恶君艳妃邪君残妃冷君宠妃系列内容简介:第一辑:刖夙篇暴君邪妃她是被下了诅咒的女人,她身边的人总会一一离去。迷离的身世,神秘的诅咒,命运的齿轮悄然启动。而她,不愿就此屈服于沉重的命运。月下,冰冷,孤寂,连同仿佛失去生命的美丽躯壳,却如魅世精灵,不能爱,爱了则是一辈南诏王妃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南诏王妃,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南诏王妃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