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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柳如烟     青蔷天txt下载     青蔷天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廿三章 惊梦

    甘露殿中御榻之上的靖裕帝忽然堕入了极幽深的梦境之中。依然还是那个做过无数次的梦攫住了他梦里的白翩翩依然还是多年前的样子还是那么骄傲还是那么美。已死的人儿是永远不会老去的青春永驻的她盈盈站在十四年前的桂花树下对着十四年后满头华、枯瘦衰老的自己笑着说道:

    “三郎我要走了我来和你道别……”——

    翩翩你为什么那么傻?你为什么就不明白?咱们刚从外藩来到京师立足未稳全无根基。无论是朝堂还是宫闱处处都是敌人处处都是战场。朕知道你的苦知道上官蕊处处和你作对可是朕何尝不是如此?朕名义上是皇帝却连一件小事都不能自己决定;朕不过想为亡父追尊一个封号第二日就有数百人联名的“劝诫”折子递上来——朕能忍难道你就不能忍么?

    “三郎我累了真的累了……我总是想起以前想起你我还在北地的时候我们一起骑马扬鞭挥洒来去如风——只有你和我两个人。那时候的天可有多么蓝我仿佛一闭上眼睛就能看到我永远忘不了……”——

    翩翩答应朕留下来好不好?再等一年不、半年等朕的筹谋布置完成等那些老奸巨滑的家伙们自己落入网中到时候你就是皇后了我们还和当年一样扮成布衣夫妻同入同出你说好不好?你想骑马朕现在有千里名驹;你想看花灯。朕可以招来全天下最巧手的匠人你想做什么朕都答应朕把最好的东西都给你。好不好?三郎你还不明白么?这里是你的世界。却不是我的……你想做皇帝我却不想做皇后……这种勾心斗角、如履薄冰地日子到底有什么好?”——

    朕是不明白!有了天下便是有了一切这有什么不好?如今这种日子不会长久的。你再等半年朕一定还你一个公道。上官蕊今日的后位上官家从朕身上得到地一切好处他日定将十倍、百倍偿还——朕的东西谁都夺不走!翩翩朕把一切都给你你为什么还是不肯对朕笑一下?依然还要离朕而去?难道当日那些海誓山盟你全都忘记了吗?

    “没有忘我一刻都没有忘!可是……三郎……不、不。陛下我还想问您呢您真地还记得吗?您的心里装着一个天下。怎么还能装得下我白翩翩?”——

    梦里翩翩美艳无双的眸子闪闪亮她在笑着。肝肠寸断地笑着。那表情、那笑容他一辈子都忘不了。他只要想起她的笑。就想起他们在一起时那样美好而温暖的时光;想起年轻地她和年轻的自己:他想起十六岁时的白翩翩那个视金珠如粪土、名动壅州的绝色舞姬;而十六岁的自己则是个不折不扣的初堕情网的少年看见她的第一眼就爱上了她就为她着迷……他想起十八岁的白翩翩穿一身火红地锦缎衣裳肆无忌惮地笑着手里握着火红的马鞭仰着头对那些庸俗的贵妇们说道:“我是出身娼寮可那又怎样?我身上是留着胡人地血可那又怎样?你们这些只敢在背后指着我的脊梁骨吐口水地女人你们这些连骨头都没有地女人我一样瞧你们不起!”那样如火的气势、如火地骄傲可是那天晚上他记得清清楚楚的翩翩却哭了很久那是他第一次看到她的眼泪……后来……后来似乎她的泪水便越来越多后来他们来到了京师……翩翩将所有火红色的衣裳全都付之一炬她越来越消瘦而沉静嘴角上带着恒久的冷笑那时候她已很难见到他很难见到他们的儿子……

    就像是奔涌不息的河水无论怎样蜿蜒曲折怎样咆哮怎样欢快总会汇入无垠的海;他一想起白翩翩想起他们的岁月想起他曾经得到过的一切就会跟着想起他的失去想起没有她的日子想起她的死……她在那棵树下亲口对他说要离开要把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这深宫之中;以及继之而来的她不可避免的死亡……即使在白天他能够掌控天下拼命压抑自己的思念和悔恨;但夜晚却终究是属于梦的梦境总是无比真实而残酷地不断重复着她的告别和她的死反反复复地拷问着他无止无休.更新最快.

    也许那虚假的梦境才是这世上最真实的东西因为它总是直抵内心无论你怎样精心掩饰一样能毫不留情地撕开你最不愿碰触的那道伤疤让它鲜血淋漓不可收拾——梦境里十四年前的白翩翩笑着衣袂当风、飘飘欲仙不见抬步却忽然越来越远无论梦境里的自己怎样拼命追赶怎样撕心裂肺地呐喊她的身影却总是越来越渺然……他伸出手去一声惊呼梦却醒了——

    靖裕帝躺在榻上气吁喘喘;茫然大睁着双眼业已汗重衣衫。身旁忽有人轻叹一声冰凉的声音冰凉的手用仿佛耳语般的声音询问:“怎么了?魇住了么?”

    靖裕帝怔然半晌恍惚笑了。她在的原来她在的;她已回来了再也不会离开——往日种种似水流逝不过都是场梦而已。

    王善善果然办事利落次日近午玲珑、点翠二人便已跪在了甘露殿的御阶下全身上下装饰一新可依然掩不住面上一层憔悴之色。青蔷自内殿步出之时正见到王善善絮絮向她二人吩咐道:“此处不比别处你们又不是册子上正经的使唤人儿凡事更要谨慎小心莫要给你们娘娘丢了脸面……”

    玲珑低眉顺目只是答应了一个“是”字;点翠则仰起头来。甜甜笑道:“总管大人请放心咱们知道了断不会出差错的。不光给我们娘娘丢脸。也要害您担干息啊我们省的……”话才说到这里。已望见青蔷出来脸上顿时飞出一层非凡喜悦俯身下拜行了极正式的叩礼朗声道。“奴婢叩见贵妃娘娘给娘娘道喜了。”

    王善善忙转身顷刻间也换上了半张谄媚面孔青蔷对他微微一笑点头道:“有劳总管大人。”

    王总管连忙讪笑口称“不敢”犹豫再四却还是忍不住道:“娘娘其实……叫两位姑娘先去紫泉殿部署安排。也很妥当地反正不过这三四天了……”

    青蔷微微挑眉不置可否;那惯于察言观色的王公公。口气立时便馁了下来低声道:“那个……自然。老奴只是多口。娘娘勿怪。”

    沈青蔷对此人始终存着提防之心倒不能认真驳他的面子。便笑道:“总管大人虑地是很妥帖周全可本宫身边也不能没有人在……不如这样吧玲珑你稳妥些便随着王公公去紫泉殿那边上上下下多要靠你你操心了;点翠没有你的仔细还是留在我身边吧……”言下之意两边兼顾两边不误。何况为防着谁在紫泉殿内动什么手脚没有一个心腹人在那边盯着青蔷思前想后依然还是不放心地。

    王公公道:“娘娘英明敏锐老奴是望尘莫及的。但凭娘娘作主便是。”

    沈青蔷心中苦笑什么“英明敏锐”明摆着话中有话话外有音。这老人精心里不知道打着什么鬼算盘呢!可如今确也没有旁的办法。心中如此盘衡了一番便吩咐玲珑道:“你当先去多经些心吧。不过三四日我便过去了。”

    只当玲珑定然如往日一样沉默顺从谁料她竟然背脊一挺高声答道:“娘娘玲珑笨口拙舌人又驽钝端茶倒水、铺床叠被倒也罢了这样的大事断乎是难负重任的……还请娘娘责罚奴婢沈青蔷吃惊不小见玲珑一脸面无表情而旁边地点翠则是无限茫然。论资历论能力轮平素的主见“难负重任”这四个人无论如何都到不了玲珑头上想来这也全然出乎了点翠的意料两个小宫女全都无话场面立时僵住。好半晌青蔷方笑道:“也没有什么责罚不责罚的……既然如此那你便跟着我;换点翠去紫泉殿那边照顾着也是一样可当心些再别只是贪玩了。”

    点翠犹自满面狐疑似也想开口说什么却终于还是闭了嘴口称:“奴婢遵旨。”

    王公公在一旁着意咳嗽一声道:“贵妃娘娘那老奴便告退了。先送这位姑娘过去半个时辰便能回来……”

    沈青蔷心中一动忽道:“总管大人当日本宫的居处是什么样子您可还记得?”

    王善善一愣迟疑道:“娘娘……您是说……是说……之前么?”

    沈青蔷颔笑道:“别有一番旧时风味不也很有趣么?”

    王善善又愣了许久方迟疑道:“是、是……老奴明白了老奴尽量……”

    青蔷笑道:“那便好……交给总管大人本宫便放心了。您这一步棋……实在高明。”入了内殿摒退众人素来沉默寡言的玲珑开口道。

    沈青蔷一笑:“再高明也高明不过你去……不是么?”

    玲珑脸色一变忙道:“娘娘说笑了玲珑断不敢当!”

    青蔷以手轻抚着自己的鬓角沉吟良久方道:“玲珑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心中觉得我究竟待你怎样?”

    玲珑肃然答道:“娘娘待玲珑恩重如山。”

    沈青蔷缓缓摇着头苦笑道:“你说错了吧?是你待我恩重如山才对——替甫入宫什么都不懂得我封锁消息是第一次大恩;你们被淑妃娘娘抓了去你挨了重责却依然叫点翠给我传话是第二次;这四年来。没有你处处替我掩饰我不知还会落下多少把柄在人家手里这是第三次;还有。这一次在杨妃那边。你们也在想尽心思替我圆谎吧……我样样都记得实在是该多谢你了。”

    玲珑也颇有些感动狠狠摇了摇头道:“娘娘言重了。玲珑斗胆说句逾越的话咱们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地保住了您自然就保住了玲珑自己如此而已断不敢说一个恩字。”

    沈青蔷转过头去仔细端详玲珑的脸曼声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么?这话倒说得好。在这种地方相依为命咱们说是姐妹情深。也不过分了。所以……玲珑姐姐无论你想做什么、要做什么做之前千万要多想想我和点翠。想想我们这些人地身家性命好么?”

    玲珑眼中惊惧莫名。结结巴巴道:“娘娘……您……您说什么!”

    青蔷满面正色。语气却依然柔和:“你其实也不用瞒我地……只听方才那些话像是你说的么?你为何一心一意非要留下来。我多少能猜出一个影子……”

    见玲珑只是咬着唇缄口不言沈青蔷便也垂不语许久方道:“咱们这样子说话反惹人嫌疑。不如这样你替我重新梳个头吧还真是想念你地手艺呢……”

    贵妃娘娘旧时惯用地饰妆奁都在锦粹宫甘露殿上预备地都是新进上来地比原本那些华贵何止百倍。只通头用的象牙梳子就是大小四五把梳脊上一色刻着游龙戏凤刀刀恰到好处龙凤栩栩如生。至于那满匣的各式珍珠宝玉更是琳琅满目一眼望过去只觉五色陈杂七彩绚烂毋庸赘述。玲珑捻起一柄牙梳思忖片刻低声道:“娘娘我替您做一个旧式的倭堕髻如何?便是斜斜侧盘一髻也叫堕马妆地尽可以左带步摇右带花胜额前再点颗朱砂梅花……”

    沈青蔷脑中忽然灵光一闪忙问:“你可能见过挂在紫泉殿侧厢的那轴画像么?可是画中人那样的?”

    玲珑缓缓摇了摇头道:“奴婢并没见过。不过……不过很多年前奴婢曾替人梳过此种略带胡风的古早式当时陛下……陛下似乎颇喜欢的……”

    青蔷叹一声轻声笑道:“你果然是个明白人……”

    玲珑一厢替沈青蔷梳着一厢低声告诉她自己听来的若干消息。原来那一夜杨妃回去竟然面如死灰特意将玲珑等一干人等提出来再审自然还是审不出任何东西。不过也正因如此玲珑、点翠诸人才知道青蔷已脱了险安然放下悬着的一颗心。后来听说杨妃便病倒了也不知是真病还是假病。总之早上王总管去提人的时候杨妃身边的宫女什么都没说便老老实实放行。

    倒没听到太子殿下地消息应当是回去建章宫了。皇上并未置评更未加罪似乎有意将此事揭过去不愿再提的。

    至于……临阳王那边的动静玲珑丝毫不曾听闻对此一无所知。

    她絮絮说沈青蔷一一听着;玲珑说完住了口青蔷却依然沉默不动声色。终于她缓缓开口道:“玲珑我现下虽然成了什么贵妃可你该知道前路之艰险远非昔时可比。咱们既然是一条绳上地蚂蚱就真的必须交心交底了……那个你替她梳过、得了陛下喜爱地女子她地事你便告诉我吧好么?”

    玲珑忙碌的手猛然一顿沉声道:“娘娘这并没什么好说地。那是玲珑以前的主子她的人早已经不在这世上了……”

    青蔷听她依然如此作答心下更是洞若烛照再不愿打这么谜语径直便道:“多年以前在我初入宫廷的时候有一日曾偶尔撞见一个小宫女给她的郑姐姐烧纸钱……那个小宫女名字叫做杏儿——玲珑杏儿究竟是怎么死的?难道到了如今这般地步你还是不信我么?”

廿四章 礼物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六年之前的靖裕十一年正是上元佳节时候皇上与诸妃嫔们历来是要开一场“家宴”的自然是不可尽数的天家气度不提也罢。便是在这一日有几个甫入宫不足半年的闲职宫女偷偷聚在御苑中远望那紫宸阁外的数十株火树银花。她们都是各府各道征选进来的五品以下官吏及普通乡绅富户之女从未见过如此繁华灿烂的新鲜玩意儿虽然明知道身在险地一面担惊受怕着唯恐给巡更的大人们抓了去另一面却也各个欢喜雀跃、不亦乐乎。

    她们的年纪都极小兴趣脾性也相投虽来自四方各地却已在这短短数个月的宫廷生活中亲如姐妹手足了。

    “……当娘娘真是好能常常看见这么漂亮的东西。”说话的郑盏儿那时候不过十五岁是一行人中年纪最长的一双大眼忽闪闪的话语中不无艳慕之意。

    “哎呀!我们的盏儿姐姐春心动了哈哈……”身边的姐妹们登时起了哄不住调侃于她倒把这小姑娘臊了个满脸通红连声啐道:“瞎说!你们都瞎说!我不过随口讲讲罢了我才不要做娘娘做了娘娘可辈子都出不去了呢!”

    “——我们那个时候谁都没想到盏儿姐姐真的……没能活着离开这里……”玲珑絮絮讲着这个故事声音很低。

    也许真的是一语成谶接下来的情节便急转直下。总是喜欢在极尽热闹的时候孤身离去的靖裕帝在园中漫步之时偶然邂逅了一名穿着红色衣衫、扮了“堕马妆”地小小宫女……也许是清风皓月令人心旷神怡。又也许是那个宫女让他想起了谁靖裕十一年的上元夜宫女郑盏儿受召入了甘露殿。摇身一变成了“郑更衣”。

    “……郑姐姐那时候得的宠爱。便像是前些时日地昭媛娘娘实在是非比寻常。人都道她前世积德青云直上谁知道……谁知道……她连第二年的上元花灯都没福看一眼……才两个月。才两个月就不明不白地……去了……”

    “玲珑……”沈青蔷见她仿佛难以压抑心中的激动屡次语竟哽咽与一贯的沉稳凝重全然不同也忍不住暗自叹息。

    玲珑惨然一笑抬起袖子拭了拭眼角长叹道:“我可有好多年……没和人讲起过了……一时情切娘娘莫见怪才是。”青蔷摇了摇头低声道:“若我没有猜错的话她是死在……姑母手里的吧?和我一样。喝了那有毒地符水……”

    玲珑冷冷答道:“没错只可惜郑姐姐不姓沈只可惜……她肚子里的孩儿……”

    沈青蔷已全然明了。果然如此。一个小宫女在短短数月间猛然得了宠还怀了皇嗣。叫这满宫的妃嫔们怎么活?姑母纵有天大的城府。大概也寝食难安了吧……这样想来原来竟是六年前上元节的一场烟花。叫郑盏儿变成了郑更衣;又叫她终究命断深宫。而那时淑妃娘娘毒死了郑更衣之后为了洗脱身上的嫌疑所以才特意从沈家挑了自己去作“弃子”——谁也想不到她能在自己倾心栽培的侄女儿身上下毒吧?好计真的是好计!只可惜自己没有死反而活了下来.更新最快.

    “……所以我一病倒你便猜出原委来了?”沈青蔷向玲珑问道。

    玲珑摇了摇头:“当时……我只是吓坏了这些前因后果还是很久很久之后才慢慢串在一起的……盏儿姐姐死地时候陛下震怒却没有叫我们这些身边人去陪葬;淑妃娘娘大概是想正好把我们三个指给了你一来做人证再好不过;二来即使事情出了什么差错设计把罪责统统推在我们身上也是一条后路——只可惜她实在没料到千算万算竟算错了你竟让你活了下来……”

    沈青蔷垂头不语轻轻抚着两鬓垂下的青丝忽然用极低的声音道:“玲珑我要是告诉你那时候我逃过一死其实并非运数使然你信么?只不过……只不过那些天送来地符水我只喝过第一次后来趁你们不备都暗暗吐在袖子里而已……”

    玲珑果然大吃一惊呆愣许久方道:“娘娘原来如此。看来玲珑还真是一直小看您了……”

    沈青蔷苦笑道:“你也无须太过高看于我只不过……那符水是苦的难以下咽;而我又恰巧从来不相信鬼神之事罢了……”

    青蔷说完又是一阵沉默。良久之后方听见玲珑在身后笑道:“原来如此娘娘您不愧是姓沈地。”

    青蔷听她竟然这样说忍不住以手抚额苦笑着不住摇头。

    玲珑忽然道:“……可也不一定。也许……也许淑妃娘娘本来也并未打算一定要陷娘娘您于死地只要病到人尽皆知地地步也就够了——本来是死是活都是一步棋的。”

    沈青蔷轻轻点头道:“地确死棋有死棋的用法活棋有活棋的路数姑母她当时也许还有更多的打算……也未可知……总之我只是颗棋子罢了;我这颗棋子噬主自立走到今天这样的地步莫说是别人连我自己从来也是想都不敢想的——玲珑我对你不愿隐瞒什么我走的本也是没有人走过的路更不知道下一步将面对什么会有怎样的后果——也许明日甚至也许顷刻之后赐死的御旨又要落在我头上那也未可知……所以玲珑我今天明明白白问你这句话:你肯不肯真心帮我?”

    玲珑颤声道:“娘娘在说什么?玲珑早讲过了咱们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沈青蔷不任她说完已毫不留情地打断:“既然如此。那你便把自己那套弑君的谋划统统收起来一切听我调遣——如何?”

    玲珑脸白如纸再也无话可说。手中的象牙梳子跌落在地登时摔为两截。

    沈青蔷缓缓开了妆匣。支起铜镜压低声音道:“我虽不知道杏儿究竟是怎样死的但你地怨恨我还能觉察不出来么?玲珑……我知道你恨淑妃娘娘应该……也恨皇上。但无论前因后果如何为了我也为了你自己切莫轻举妄动好么?”

    玲珑狠狠咬了一下嘴唇弯下腰去将那摔断的牙梳捡起来用更低的声音问道:“娘娘您……已有了什么打算不成?”

    沈青蔷悠然一笑。道:“我能有什么打算?如往常一般见风使舵、见招拆招罢了……只是无论是你还是我。性命都只有一条不到万不得已。决不该轻易抛却——你明白么?一定要活着。只有活着才有希望在。郑更衣已经死了杏儿也已经死了。她们都没能看到外面地天空——而你是依然活着的那个人你难道不想替她们完成心愿么?”

    玲珑地一双眼宛若冰冻她缓缓道:“娘娘……恕玲珑斗胆问一句玲珑的心愿您知道了;那么您的心愿呢?您想要的到底又是什么?”

    沈青蔷对镜莞尔一笑从容答道:“我的心愿也没有什么稀奇不过和死去地郑更衣相仿佛罢了……唯一不同的是她若能活着出去还有个家可以归;而我……却单纯的只是想看看四方墙外的世界——怎么样帮我?还是不帮?”话忽听得外殿一阵骚动一个粗豪的声音隔了数层门扉传进来:“……陛下此事万万不可!”

    殿内的青蔷与玲珑都是一惊两人默默对视一眼玲珑手上加快使出浑身解数片刻便将髻梳就。又待要取饰物妆点却被青蔷挥手制止。沈青蔷站起身来将袍袖一振高昂着头大步而出。

    玲珑连忙跟在身后耳中已听到外厢靖裕帝冷笑的声音依稀在说:“吴良佐你不觉得朕的事情你实在管得太多了么?”

    沈青蔷快步转过一进碧玉屏风还未出殿门便已见靖裕帝身着五爪团龙朝服立在门外怒气勃;脚边则跪着侍卫总管吴良佐正不住地以顿地。“万岁您回来了……”青蔷面带浅笑出声招呼。

    靖裕帝原本一腔怒火青筋暴跳乍闻青蔷的声音脸色却忽然霁和下来他转过头问道:“翩翩你怎么出来……”——

    他地目光忽然凝在青蔷所绾之“倭堕髻”上那后半句话登时便说不下去。沈青蔷见他眼中似有泪光神情温柔似水只痴痴地望着自己瞧心下不免暗自庆幸:果然又赌对一次;却也忽然觉得这个素来冷血无情的帝王实在也有一二可堪怜处。

    沈青蔷向靖裕帝一笑说道:“吴大人是故人了翩翩往来一见才不枉昔日的旧交之情……陛下您说呢?”

    吴良佐与靖裕帝相识极早这些缘故沈青蔷自董天悟口中早已得知。她今日这番话便是明白当着他地面做戏一来出出自己怀中的一口恶气;再来更想借着靖裕帝地威势暗暗给他几个钉子吃。只希望这吴大胡子能明白知趣至少像王善善那般明地里别再和自己针锋相对了——说实话如今地沈青蔷一个朝夕相处的陛下已经疲于应付实在不愿再惹出任何麻烦来。

    谁料吴良佐听了这话面色大变倒没什么竟连靖裕帝地眼中都转出一道饱含深深疑问的目光来。沈青蔷多少风雨过来敏锐之处早已乎常人立时便已警觉暗道“不好”;难道此事还有什么隐情不成?难道自己的这句话说坏了么?

    万幸无论是吴良佐脸上的神情还是靖裕帝眼中的狐疑都只有转瞬之间。皇上已再次换就那温情脉脉的面孔笑着不无宠溺地道:“翩翩你还是这么古灵精怪的。”

    沈青蔷此时已大悔方才所言不敢答话生怕多说多错便报以盈盈一笑走近靖裕帝身边。

    靖裕帝也不避人当着吴良佐的面便持了她的手握在自己手中笑道:“朕几乎忘了可要送你件礼物呢——你猜猜是什么?”

    青蔷依然只是笑摇了摇头。

    吴良佐几次想要开口终于忍住伏跪在地再一次叩道:“既然陛下心意已绝那微臣便告退了。”

    靖裕帝的眼中却猛地射出一道冷光望向他几乎欲将吴统领钉在地上似的口中慢慢道:“吴大人急什么?正如贵妃娘娘所说今日并无君臣的咱们都是知交故旧……”

    沈青蔷只觉怀中那颗心猛然一跳连忙望向吴良佐却见他岿然不动面不改色只是不断口称:“微臣不敢微臣告退!”

    靖裕帝鼻内冷哼一声说道:“敢不敢还不是由你说的?既如此便去吧。”

    吴良佐如蒙大赦连忙起身躬身退出甘露殿——从头至尾没敢抬头向沈青蔷看一眼。

    沈青蔷心中隐有所悟忽然垫起脚向靖裕帝俯耳道:“好了三郎算我错了你可莫要生气……”

    靖裕帝反问道:“……我有什么气好生的?”

    沈青蔷听见那个“我”字出了口心登时落下一半愈加笑得开心畅快竟斗胆回答:“你为什么生那无名气你自然明白的;我可怎么知道?竟来问我?”

    听闻此言靖裕帝果然也笑了似爱怜似叹息轻声道:“你啊……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沈青蔷暗地里长长舒了一口气看来似乎是补上了方才的漏洞;不过半柱香的工夫背脊上却已满是汗水。装成一个鬼、还是一个她从没有见过的鬼委实是太过困难了一点——真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多久。

    可即使再难也必须坚持下去沈青蔷已没了退路。她镇定心神连忙转移话题问道:“三郎究竟要送我什么?我可猜不出。”

    靖裕帝道:“原来你也有猜不出的时候啊?”

    青蔷依然微笑眼如秋水盈盈望他。在无话可说的时候也许惟有笑容才是最好的回答吧。

    靖裕帝果然自己忍耐不住抚掌笑道:“算了算了还是告诉你吧。反正他们待会便送来了先告诉你叫你高兴一下也好。”

    沈青蔷刻意眨了眨眼问:“什么?”

    靖裕帝哈哈大笑俯下身去揽着她的纤腰凑在她耳边说了两个字:

    “儿子。”

    (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6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廿五章 认子

    这“礼物”可着实是个“惊喜”沈青蔷脑中顿时“嗡”的一声。却也不得不强作欢颜暗自镇定说道:“陛下悟儿他……”

    靖裕帝又是一声笑伸出手指轻轻按在沈青蔷的朱唇上故作神秘道:“嘘……我知道你挂念悟儿可他数日前便已去京畿北军替朕秋巡了可还未归来呢——朕已派人传了密令给他叫他尽快回转也就这几日了……此时朕这个礼物可不是悟儿呢……”

    沈青蔷听得靖裕帝言中之意似尚不知自己与天悟的事心神略定明白又只是虚惊一场便索性听他讲来自己但笑不答——

    靖裕帝还未开口已有人替他回答了。殿外传来王善善的声音:

    “万岁奴婢将五殿下请来了……”靖裕帝高声道:“快叫顺儿进来!”

    便只见王善善躬身扶着一个小小孩童从外面入得殿来。那孩子只三、四岁年纪生得一双大大的凤眼委实清秀好看。还未走到近前已笑着张开双手向靖裕帝跑过来口中犹自奶声奶气叫着:“父皇抱抱!父皇抱顺

    沈青蔷不可置信地望着靖裕帝皇上向她一笑蹲下身去展开双臂对那孩子说道:“顺儿过来父皇抱你。”

    沈青蔷见那小小的身子投入靖裕帝怀中咯咯笑着心中忽然慨叹万千。是了原来这便是紫薇的儿子是她和天悟的儿子——靖裕帝名义上的第五皇子:董天顺。

    靖裕帝吃力地抱起天顺。勉强直起腰来额上却已立时见汗;王善善连忙奔上前口中道:“陛下。还是老奴来抱吧!”

    靖裕帝怒瞪他喝道:“滚开!”

    王善善讪讪地退到一旁。眼睛却直钩钩盯在沈青蔷地脸上。

    沈青蔷被他看得无奈只得向前一步轻声道:“陛下让我也抱一抱吧。”

    靖裕帝笑了满面喜色。将怀中的孩子交给青蔷。五殿下认生小小的胳膊紧紧勾着父皇地脖颈就是不肯放手撅着嘴竟似要哭了。靖裕帝哄他道:“顺儿听话去叫你母妃抱你。”

    谁料那小鬼头却一转头不看青蔷。口中说道:“她才不是母妃我母妃是胡昭仪。”

    靖裕帝脸色一沉冷冷道:“你说什么?”

    小孩子虽还不懂事。却也似有感悟竟“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靖裕帝重重“哼”了一声。将董天顺交在王善善怀里缓缓道:“顺儿。听父皇地话从今日起你的母妃便是白……便是沈贵妃。在这宫掖之中你便是她的儿子只有她才是你的母亲可不要忘记了……”

    沈青蔷忍不住开口道:“陛下此事还要从长计议靖裕帝不理不睬继续说道:“……顺儿父皇是为了你好很快你就会是皇后之子没人可以相比——懂么?”

    小小的孩童哪里知道这个?只是哇哇哭得更厉害了。

    靖裕帝地眼中骤然染上一层厉色双眉紧蹙喝道:“抱殿下出去!”吓得王善善立时遵命三步并作两步便向外赶.更新最快.靖裕帝望着他们的背影忽觉凄凉身子倒退两步坐倒在软椅中以袖覆面两肩微微颤抖。

    沈青蔷权衡再四还是走了过去将自己的手覆在靖裕帝手上轻声唤他:“三郎……”

    靖裕帝反手捉住她的柔荑在袖底出一声唏嘘。

    “悟儿他……始终是我们的儿子……”青蔷揣摩着靖裕帝的心思试探道——口中虽如此说心里却只觉别扭以极。

    靖裕帝再长叹一声道:“唉……是朕叫他小小年纪便没了娘的他要恨朕要惹怒朕……也是朕的报应……朕其实……其实从没有怪过他的……”

    青蔷心中不禁又是一阵恻然。

    “你……也都知道了吧?”靖裕帝问。

    青蔷估摸着此时情景索性大胆更进一步答道:“沈青蔷便是白翩翩白翩翩也就是沈青蔷……她知道什么我就知道什么……”

    她这话还是有意说得极含混既然装一个从未见过地死人是必定难以长久的那么总须一步步将本来的自己和这个死去地形象逐步相融才是。反正是“仙灵附体”究竟有什么“规则”谁也不讲不清。至于靖裕帝会据此说什么、问什么沈青蔷自然一一准备好了回答那些答案早已在她心中反复思量了千万次遣词用字全都极尽模糊似是而非——也只有这样答靖裕帝才能用自己希望的方式去理解换句话说沈青蔷在想尽办法做好一个“镜子”地职责让靖裕帝自己回答自己。

    ……谁知听了这话靖裕帝却只是苦笑一声点了点头却沉默下来。那些准备好地对答倒是用不上了。

    靖裕帝握着沈青蔷的手握得很紧许久才缓缓放松。他地脸上早已恢复了平日神色笑着问青蔷道:“翩翩你喜欢顺儿吧?”

    沈青蔷只有点头。

    靖裕帝道:“好那你便认了他吧……膝下有子那些烦死人的言官们总也能少罗嗦几句话。”沈青蔷踌躇道:“陛下此事……还是……”

    靖裕帝猛然直起身来问:“还是什么?你已等了这么多年朕也等了这么多年不是么?”

    沈青蔷心中不住叫苦一个“贵妃”已叫她够受了若真成了皇后……天知道还会多么“热闹”呢!何况若真成了皇后。那“她的儿子”五殿下董天顺便一跃成为了可以继承皇统的“嫡子”皇上的意思也正是如此——可果真这样的话太子殿下呢?那孩子对皇位地执著。她难道还不清楚么?这样一来岂不是将自己生生逼到了刀口上。非要决一个你死我活闹一个玉石俱焚不成?可是……若不答应这推辞的理由又委实是不好想的。

    沉吟良久青蔷只有继续含糊其辞。低声道:“三郎其实我……并不想做什么皇后地……”

    靖裕帝终于笑了望向沈青蔷的目光竟然宛若慈父:“翩翩你还是一样十四年前说地那些傻话今日又讲给朕听了……这有什么?如今不比当年朕不必看任何人的脸色行事朕要你做朕的皇后你便是皇后。便是这天下最尊贵、最荣耀、举世无双的女人你在担心什么?你难道还不高兴么?”

    青蔷实在无法回答惟有苦笑。摇头不迭。

    靖裕帝持着她的手缓缓说道:“翩翩。这是最好地办法了。你还在犹豫什么?你……你这身体本来的主人好歹也算是出身在仕宦豪族。又是恩封的外戚她家的女儿做了皇后群臣不会有太多话说史书上对朕也不会加诸一字苛评——又何况沈昭媛的人是疯疯癫癫的这一点众人皆知你便担上姐妹二字顺理成章做了顺儿的养母一切水到渠成……朕无论怎样想都觉得如今这个局面千巧万巧简直仿佛连上天都在极力促成一般。”

    耳中听着靖裕帝说什么“千巧万巧”沈青蔷更是无言以对。再说下去恐怕会“巧”到连靖裕帝自己都要怀疑了。她心中实在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可哪里又能由得了她?

    靖裕帝见她不再反驳仿佛默许简直喜上眉梢一把揽住青蔷口中道:“翩翩这么多年了朕的心愿终于要成真了。”——

    除了苦笑沈青蔷还能怎么样?

    靖裕帝终于是笑逐颜开地离去沈青蔷脸上的笑容便瞬间消失。皱眉枯坐思忖良久实在想不出什么更好地办法。

    位正中宫?呵……姑母、杨妃、这满宫中不知多少女人做梦都在盼着的事情竟然便要落在自己头上了?

    沈青蔷实在是难以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真真是悲喜交集、苦乐陈杂到最后就连她自己也分辨不出了。命运简直如同一个顽心极重地孩童总爱将她高高抛向天空等落了下来又接在手里;竟把她的惊慌失措、忐忑不安当成一种乐趣来赏玩么?

    正自嘲不值忽一转头却见玲珑正盯着自己看目光如炬。

    “……你想说什么?”青蔷问道。

    玲珑摇了摇头也笑了竟然道:“玲珑恭喜娘娘了您地确是有福之人……”

    沈青蔷愈加哭笑不得连连摆手:“罢了、罢了你这个恭喜我可真当不起。我也不问你干脆还是那话横下心走一步算一步吧……”

    玲珑却道:“娘娘……要不要……去给哪位带个信儿?或有所得也未可知呢!”

    青蔷道:“那地确是个办法却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在这个宫中能不靠人还是不要靠地好……现下我的身份又不比当初恐怕就连你们几个从此之后也再难多走一步路、多说一句话了……”

    玲珑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一抹奇妙的微笑轻声道:“娘娘这样也不行的话玲珑倒还有另一个办法不如……您就当真当了这个皇后吧——只要……只要皇上不在了这个皇后变成了太后无论继位的是大殿下、二殿下或者是这个五殿下还有谁能约束得了您?能拿您这个太后娘娘怎么样?”

    沈青蔷听她竟说出如此无法无天的话来不禁多看了她两眼。可无论是玲珑脸上的表情还是她讲话的口吻都实在是分辨不出这丫头究竟是在戏谑还是在认真。

    青蔷道:“你到底想怎样?先让我做了皇后然后你去和皇上以命相搏、求一个同归于尽么?告诉你哪有那么容易!你当吴良佐是吃白饭的么?你除了枉送性命还能怎么样?再说了即便真的如此大殿下也是断然不会继位的五殿下太小那太子殿下……他又怎会对我听之任之?他若做了皇上……他……唉我实在不愿去想的……”

    玲珑奇道:“娘娘恕玲珑孟浪了……依我看太子殿下对您倒的确是颇有情义的。”

    青蔷将头转向一边低声答道:“我明白我自然明白……可即使天启待我有陛下待白翩翩那样痴心痴情——我看也不过使得数年之后再冒出一个“青仙”罢了……至尊之位当前谁能不动容?谁又能不改变呢?后悔是后悔若时光回转真的可以重来你以为陛下就会做出别样的选择么?不会的决计不会的……何况我总觉得……我总觉得天启那孩子有些地方真的很像陛下……”

    这一席话实在是讲得冷冽如冰玲珑怔然。心下虽明知青蔷所言句句是实却依然觉得难以接受。那话语里的一股子决绝之意实在令人心惊更令人心冷……

    玲珑正不知该怎样应对才好忽然外头一声呼叫王善善已哭丧着脸奔了进来躬身行了礼对青蔷道:

    “……贵妃娘娘快醒醒好、救救命吧!五殿下实在是哭得太过厉害天可怜见的这么小的孩子什么都不懂呢老奴实在是没辙了……”

    沈青蔷与玲珑对望一眼向王善善道:“跟着五殿下的人呢?那么多人都哄不住么?”

    王善善面有难色皱眉道:“娘娘您不知道……”青蔷道:“殿下还是不愿呆在这里么?”

    王善善道:“娘娘殿下他年纪太小只哭喊着要昭仪娘娘——要不然……要不然您个谕旨老奴把胡昭仪请来走一趟?”

    沈青蔷正愁自己形同软禁消息闭塞计议不定之时没想到却撞见了找上门来的机缘?登时心头一喜便向着王善善盈盈笑了语气虽依然平和冲淡却隐然带着种特别的威仪绝不容人说出半个“不”字:

    “王总管又何必劳烦昭仪?她离了养育这么久的五殿下此时心中定然还不好受吧……莫如这样本宫亲自带了五殿下去瞧瞧她无论如何也是本宫夺了她的心尖子也算去给她赔个礼吧。”

    “胡昭仪……”沈青蔷暗自寻思“印象中可也是个聪明人呢。若她知道了皇上的计划能甘心这皇后之位落在我手里么?”——

    不怕她争就怕她不敢争;自然若她能有办法将这烫手山芋五殿下要回去更是沈青蔷求之不得、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廿六章 昭仪

    沈青蔷依稀还记得在四年前的那场万寿节盛宴之后躲在花木扶疏的阴影下惊慌失措的自己所见到的那名嗓音敞亮、意态醺然的慵懒女子。除此之外对于那位住在昭华宫正殿鸾鸣殿里的胡昭仪她再无旁的印象。宫中都道胡昭仪是个最省事的就连玲珑也只是皱眉沉思良久犹犹豫豫说道:“昭仪娘娘素来爱喝喝酒、写写诗的倒是没有别的什么……只不过……殿下……”

    青蔷颔是以自己明白她的意思不必再说下去了。若这胡昭仪真的只是个深宫中隐居的“诗人”为什么又能够得到如此高位?在沈淑妃死去沈紫薇疯癫之后靖裕帝竟将三殿下和五殿下全都托付予她这实在让人不得不仔细斟酌。

    太极宫距离昭华宫还有好一段路程青蔷坐上贵妃的翟车五殿下则由乳母抱着也坐上了另一乘宫车一行人逶迤而去。一路上愈向东走五殿下的哭声也愈小待到了昭华宫门外乳母抱着他下得车来天顺已止了泪直奶声奶气叫道:“母妃天顺要母妃!”

    那嬷嬷满面尴尬生怕沈贵妃听见了不喜抱着五殿下手忙脚乱地哄他。青蔷笑道:“罢了去替本宫传报一声就说我带着五殿下回来了。”

    早有人答应着去了沈青蔷便带着玲珑步入了昭华宫。四宫之中属西边的锦粹与南边的庆熹最为宽敞华丽东边的昭华却小了许多。走了没多久便听得扶疏的花木之后。有人轻声笑着五殿下一听已挣脱了乳母地怀抱。跳下地来一边向花木里头钻。一边喊道:“三哥三哥!”

    几个随行的嬷嬷脸都白了呼天抢地不休追了过去。青蔷与玲珑对望一眼两人寻路绕过花丛。便见花丛之后竟然是块泥巴地一个半大的男孩儿蹲在那里一边吃吃傻笑一边玩得不亦乐乎。

    五殿下早已跑了过去抱住那男孩儿地一条胳膊口中喊着:“三哥带天顺玩!带天顺玩么!”

    嬷嬷们忙跳着脚去拉去劝青蔷却只立在那里不动声色这男孩儿她却也识得的。正是沈淑妃那个体弱多病地儿子董天旒——

    印象中天旒一直病恹恹的胆小畏缩。十分怕人;你逗他问他什么话。他只会直愣愣地望着你。也不回答也不反驳。他到底听见了没有是不是明白谁都不知道。几年不见现下看来也依然是有些呆气的任五殿下抓着他的胳膊叫喊还是兀自玩他的泥巴。

    玲珑凑过去附在青蔷耳边低声道:“主子您不知道吧?三殿下……原本是有些痴傻地……”

    沈青蔷猛然间回过头疑问的目光落在玲珑脸上;玲珑却垂下头把脸转了过去.更新最快——

    便在此时忽听身后有人朗然笑道:“贵妃娘娘莅临蔽处是我有失远迎了。”

    沈青蔷连忙转身但见一个朱衣女子素面朝天立在那里鬓凌乱睡眼惺忪倒像是午寐方起的样子。正是胡昭仪;只不过数年不见她的眉梢眼角却已然见老了。

    而那五殿下早奔了过去扯住那女子的衫角叫道:“娘……抱天顺……”说着小嘴一撇竟似满腹委屈又哭了起来。

    沈青蔷听他竟然叫得如此亲近心中忽然一酸:可怜这孩子他真正的母亲他怕是根本都不认得吧。

    谁料那女子却任五殿下嚎哭竟似一点都不在意反而板着脸来数落道:“去去去这招可对我没有用。去叫嬷嬷把你那张花猫脸洗一洗一会儿到我屋里来吃点

    一听这话五殿下立时便不哭了那幅抽抽嗒嗒可怜兮兮的样子荡然无存。沈青蔷一愕又是好笑又是心惊在这宫里从大人到孩子果然是没有一个省油的。

    胡昭仪躬下身去却不是行礼只是拂一拂被五殿下扯皱的衣摆又直起腰来对青蔷笑道:“贵妃娘娘我那里可只预备了些给小孩子吃地东西您若不嫌弃便也来坐坐吧。”

    沈青蔷此时对这个颇有些与众不同的妃嫔再不敢有丝毫轻慢立时打叠精神笑道:“昭仪娘娘是青蔷不请自来诸多搅扰之处可还请海涵。”

    一踏入鸾鸣殿但见四壁都是书画龙飞凤舞云烟满纸。沈青蔷估摸着此时该说句场面话了便道:“向闻胡昭仪是位才女如今一见果然非同凡响。”

    若是平常人听到这话必然要自谦两句可谁料那胡昭仪却大笑道:“才女?哈哈我若不是昭仪这些玩意儿挂在东市的兰亭坊里定然半个子儿都卖不出去地。”

    她这样作答倒把沈青蔷接下来预备好的若干句回话全给堵住了青蔷只有赔笑暗自心惊气氛立时颇为尴尬。

    胡昭仪却仿佛看穿了她地心思笑意阑珊道:“贵妃娘娘我地性子您不知道我是有什么便说什么的您现在身居高位有吩咐直接开口就好。”

    青蔷眼见自己来时地一番盘算全然泡了汤心中苦笑不迭。“径直”开口?究竟怎么开口?难不成还要对胡昭仪说:“姐姐妹妹不想做皇后也不想做五殿下的养母请你帮忙想个主意”不成?——

    在这皇宫之中想说什么做什么谁还能坦坦荡荡直直白白?

    胡昭仪微眯着眼笑望她忽然道:“你们成天到晚这样过日子难道不觉得累么?”

    沈青蔷只觉有一把小刀子猛地戳进怀里一颗心紧缩起来。连声音都变了:“昭仪娘娘您说……什么?”

    胡昭仪呵呵笑着说道:“想爱就爱。想恨就恨想要什么就直说——你连这个都不懂的话。我倒真有点同情你了……”

    青蔷哑然——

    她的确是不懂的。她早已习惯了瞻前顾后、察言观色早已习惯了尽量七转八弯不留痕迹地将别人引向她的目地地。事事提防事事怀疑谁也不能相信谁也不敢相信……累么?还是早已习惯了这份劳累。麻木到连“累”的感觉都消失了?

    她只觉在胡昭仪面前自己的舌头仿佛都打了结再也不听使唤迟疑半晌方才犹犹豫豫重复道:“想爱就爱……想恨就恨……想要什么就直说——怎么可能呢?”

    胡昭仪哈哈一笑反问道:“这有什么不可能?除非你太过贪心一样都不想舍一样都不愿丢;嘴上说着无欲无求实际上却跟个守财奴一样。什么都想要什么都想占全了……长此以往自然像只冬天里冻坏地猫崽子。你一碰它它浑身的毛就全都竖起来了。瞪着眼睛冲你呜呜叫。”

    冬天里冻坏地小猫崽儿?——在别人眼中。难道自己一直就是这么个可悲可怜的样子么?胡昭仪轻轻巧巧一句“天顺是陛下的皇子陛下要带他走我可不敢留”便将一切事情统统推卸。在坦白到不可思议的胡昭仪面前沈青蔷只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笨拙的小鬼被人戳破了自作聪明地伪装顿时满面羞惭、手足无措。那感觉真的很不好只仿佛心底有什么东西骤然裂开了一条缝隙——她不敢爱也不敢恨被命运驱赶追逐到今天这步田地难道只是因为自己“太过贪心”害怕那必然到来的“失去”么?

    沈紫薇从来都不惧怕“失去”她可以牺牲一切哪怕杀人哪怕疯癫始终念念不忘她的爱情;靖裕帝也从来都不惧怕“失去”他的伤恸和追悔在这十四年里早已无限滋长最终覆盖整个皇宫无所不在哪怕他所有的妃嫔和儿女全都被这伤恸和追悔的阴云吞噬他也毫不在意目光永远坚定地落在记忆深处那个业已消亡的女子和他注定无法追溯无法挽回的过去地美妙时光之上……——

    他们的悲哀和欢喜都是那么残忍而鲜明;但至少他们的确是有着悲哀与欢喜地……而自己呢?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脸上的表情赫然只剩下虚假与苦笑了呢?

    在回去太极宫地路上沈青蔷一直沉默不语。身边随着地从人只当她在为胡昭仪的无礼而暗自生气生怕触了霉头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翟车走到半路沈青蔷忽然一掀车帘吩咐道:“且住本宫要去瞧一瞧流珠殿地沈昭媛——带五殿下一起去。”

    随车的从人顿时停步面面相觑各自踌躇却终是不敢违拗贵妃娘娘的吩咐车子调转绕过太极宫径直向西而去——

    姐姐无论如何天顺都是你的儿子;即使你疯了即使你已认不出他来但若能见上一面定然也会欢喜的吧?——

    我这个从天上掉下来的“贵妃娘娘”实在不知道能当到何时;但片刻的欢喜也是欢喜能叫你们母子见上一面总也是件好事。

    此时的沈青蔷却不知道就在她乘着宫车绕路而去的时候临阳王董天悟所乘的软轿正好落在了太极宫的宫门前。

    御前总管太监王善善早三步并作两步赶到轿前口中喋喋不休:“王爷您可回来了!老奴方才还听那些作死的小崽子们胡言乱语说您染了风寒病在路上凶险万分呢!可把老奴给吓坏了。这不正担心呢您就来了果然是虚惊一场……哼那些乱传话的狗崽子们瞧我不打断他们的腿!”

    一番话说完轿内却无声息许久才传出两声闷咳。依稀确是董天悟的声音却沙哑低沉从轿内传来:“王公公父皇呢?”

    王善善倒一愣怎的?难不成武功盖世的临阳王还真病了不成?忙答道:“陛下在御书房召了好几位大臣商议事情呢可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轿中人“嗯”了一声又过了许久才轻声问道:“那……沈才人不……咳咳……贵妃娘娘呢?她在么?”

    王善善听他真的咳嗽起来看来果然是病了。谁能想到呢?才出去几天功夫就病得这么厉害……一边暗自思村一边絮絮道:“贵妃娘娘带着五殿下去东边昭仪娘娘处了。殿下皇上和贵妃娘娘一直在等着您呢您自然不舒服不如先进殿歇一歇老奴吩咐人给您把药煎上这些供奉们太也没用了……”

    轿中人又是一阵咳嗽方道:“也好。”

    两旁立时有从人上前替董天悟打起帘子伺候临阳王自轿内出来。一直满脸堆笑的王善善那笑容忽然僵住。

    怎会如此?一向英姿飒爽气宇轩昂的大殿下怎会病成这个样子?整个人赫然瘦了一圈憔悴不堪……简直便像个纸人仿佛风一吹就能飞走了似的。

廿七章 父子(完全版)

    对于太极宫董天悟是轻车熟路。靖裕帝待他向与别的儿子不同即使贵为太子殿下也常常有久候数日不得一见的时候。唯有临阳王无论在哪里从来畅通无阻。

    他一面拾级而入一面低低咳嗽身后跟着忧心忡忡的王总管。进了一重殿门董天悟忽然道:“王公公贵妃娘娘……如何?”

    王善善颇为犹豫半晌才答道:“王爷您是想问……真假么?”

    董天悟一笑是真是假他自然是不必问的。

    王善善偷眼打量了一番临阳王的脸色低声道:“王爷无论如何万岁对她是颇看中的……只是……不知道哪里老奴总觉得蹊跷……”

    董天悟回头看他问:“王总管以为……蹊跷在哪里?”王善善满面踌躇许久方才磕磕绊绊道:“老奴也……说不上可是……可是王爷这种事情您就不觉得……不觉得虚妄么?”

    董天悟轻咳一声将头转了过去低声道:“假的又能怎样?真的又会如何?只要父皇高兴就好……”

    王总管蹙着眉答:“话是这么说只是……”

    董天悟不再理会他径自踱入外殿在下的一张椅上坐定闭目调息。王善善见惯了这个场面知道不能搅扰便小心翼翼地退了出来不忘低声叮咛伺候的人小心谨慎些。

    更漏滴滴时辰历历。领命去太医院替王爷传药的人都捧着药回来了可内书房、昭华宫两处却还是没有半点消息。王总管口中不住嘟嘟囔囔。直骂这些小崽子们白吃了饷粮——却也忍不住偷偷想:“怎的临阳王似乎并没什么触动的样子?要是我知道非要把个小妞儿叫母妃无论如何也要多少不自在一下吧……”

    他地心思殿内的临阳王自然不会知晓。董天悟微一运气便觉怀中如同千针攒刺。几难自抑。好容易强忍着将咳嗽声压下去嗓子里忽又翻出一股咸腥。此番中毒毒性即烈自己又全凭一股子狠劲儿强自支持着手太阴肺经业已大损。这恼人的咳疾怕是这一生都无法摆脱了吧……——

    不过……还好她还活着;靠她自己地力量活得好好的。

    人在昏迷之时便如同身在幽深地水底能听见的只有寂静能看见的全是黑暗。回忆温柔地环抱着你在你的皮肤上咬出黑色的齿印——就像是梦。就像是幻梦与真实之间地界限忽然消失了。

    “……殿下……您这是又何苦呢?……娘娘……我该……怎么办?”

    在那似梦非梦之间董天悟依稀听见了吴良佐的哭声。这个素来流血不流泪的硬汉。竟然在自己的梦中泪流满面……他很想睁开眼睛很想挣扎着清醒过来。问他为什么要哭?问他……青蔷怎么样了?她还好么?

    可当回忆黑色的水褪尽。当他真正醒来神智恢复却已不知过了多久。而吴良佐满面伤恸。依然立于榻边眼睛里有隐隐的赤红的血丝。

    “……殿下?殿下您醒了!好些了么?”吴良佐又惊又喜那样一个粗豪汉子嗓音都有些把持不定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对吴良佐以及那个在背后点倒自己的齐黑子董天悟本来是不无怨怼的;可此时见他真情流露心中也不由感动——董天悟忽然想起了很久之前母亲死去地那个夜晚他还记得那样鲜明清楚天要亮了是他自外面打开闭锁的门把已经哭喊到虚弱无力的自己抱在怀里哽咽着说:“殿下娘娘不在了……以后便由微臣来照顾您……”——

    那一天他也哭了吧?可惜自己已经不再记得.更新最快.

    董天悟轻轻闭上眼睛嘴边漾出一丝微笑:“吴叔”他轻声说道“我很好就是……没有什么力气……咳咳……”

    “吴叔”这两个字一入耳吴良佐地眼睛忽又红了他轻叹一声似抱怨更似心疼:爷您怎会伤成这个样子?”

    董天悟费力地抬起手来抚在胸口上笑道:“能有什么?左右不过是我的报应罢了……”

    吴良佐脸色一寒沉默下来忽又厉声责问:“……是那女人做地么?”

    董天悟缓缓摇头低声道:“吴叔……我并不知道你在说谁。”

    吴良佐再也忍耐不住心中着实为大殿下地执迷不悟而气恼忍不住道:“殿下您究竟是中什么邪?那些事情都是您告诉她的吧?她现在称了心得了逞却反要毒杀您好灭口不成?”

    董天悟却听不明白了什么“那些事情”?又什么“毒杀灭口”?他只记得在赶往碧玄宫地路上伤重气虚被齐黑子硬是点了穴道背回来接下来便是长久的昏迷……她呢?她脱险了么?一想起沈青蔷董天悟忙问:“青蔷怎么样了?”

    吴良佐一听到这个名字顿时眼眦尽裂从牙缝中吐出一声冷笑:“她?那贱人此时可正在太极宫的龙床上睡得正香呢!”

    董天悟怀中一松一面感觉卸下了千钧重担;另一面却忽又生出一股说不出的不自在来。

    各中关隘实在是千头万绪又难免牵扯到沈紫薇甚至……牵扯到天顺……一时之间董天悟倒也不好分辩只对吴良佐低声道:“吴叔我中毒的事并不与青蔷相干你不要又把这笔帐算在她头上……只是……咳咳……我到底睡了多久?你刚才说的……又是怎样一回事?”

    吴良佐惨笑道:“殿下您也不必替她分辩了更不必担心我吴良佐还能把如今的贵妃娘娘怎么样……”

    董天悟似没有听懂恍然重复道:“……贵妃……娘娘?”

    吴统领怒极反笑。面容古怪地扭曲在一处仿佛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钢牙紧咬几乎要把那个名字嚼碎了:

    “没错。沈贵妃也许用不了十天半个月赫然便会是第二个沈皇后了……殿下。您还不醒悟么?您知道那贱人打的究竟是什么算盘?她竟然假扮白妃娘娘;竟然假扮您地母亲!我瞧着她站在陛下身边那满脸的小人得志满脸的惺惺作态简直令人作呕。我只恨没有趁早结果了她纵虎归山。到如今终成大患——这样地贱人还不该杀么?您还要为她辩解不成?”

    董天悟只一惊便已明白了来龙去脉;他轻轻阖上眼帘微侧过头去忽然笑了。好那你告诉我在桂花树下死去的那个人——那个皇上一直再等地人白仙娘娘她的故事。她的秘密把你所知道的都告诉我。”明白究竟生了什么。正在生什么将来又会怎样;我有我的打算。有我想做地和必须去做的事——你听明白了么。殿下?”斗不过又怎样?即使会死在这里又怎样?无论如何我总要试一试的。”——

    呵。原来如此……原来这就是你的“打算”是你“想做的和必须去做的事”……我是不是该为你击玉节赞一声“好”呢?沈青蔷?

    忽听外间喧嚣渐起王善善进得门来告禀道:“王爷皇上回来了。”

    董天悟闻言起身整肃衣冠却听见王总管顿了顿轻声续道:“万岁……似乎心情不愉还请王爷尽力宽怀为是……”

    董天悟一怔随即微微颔王善善舒了一口气躬身引着临阳王出了殿门恭迎圣驾。

    靖裕帝脸上果然满是怒色直到见了自己的长子跪在阶前方才缓和下来。温言道:“快起来吧悟儿。怎么几日不见便病了?”

    董天悟抬头一笑靖裕帝见他果然面容憔悴光彩全无又是心疼又是迁怒不由得“哼”了一声:“你身边伺候的人呢?都死绝了么?朕真是白养了这些废物!”

    董天悟道:“父皇人食五谷病属寻常这也实在没有什么并不怪别人;总之是儿子不谨慎罢了。”

    靖裕帝叹一声:“好了好了朕不追究就是——只是你这样子叫你母亲见着呢她该有多伤心

    董天悟听父皇说得恳切忽然胸中一滞忙从袖里掏出锦帕掩在唇边侧过头去强自压抑着咳嗽起来。

    靖裕帝双眉紧蹙望着他却不好再说什么只有默默摇了摇头。一旁早有精乖的王总管趁机道:“陛下将入秋了外头风凉还是先请王爷进殿去吧。”

    靖裕帝猛然醒悟立时道:“是朕倒疏忽了。悟儿快进殿去叫他们把茶水汤药都备上朕听你咳可实在揪心。”却又转身吩咐王善善“去把贵妃娘娘请出来告诉她悟儿回来了。”

    王善善毕恭毕敬答:“遵旨。”继而小心翼翼回禀“陛下贵妃娘娘她……带着五皇子去了昭华宫这会儿……可还没回转呢……”

    董天悟眼见靖裕帝又要怒忙道:“父皇倒也无妨。此事儿子还有些许不明还请父皇先为儿臣分辨分辨。”

    靖裕帝犹自忿忿狠狠瞪了王善善一眼只把王总管吓得一缩脖。他又转过头来对这个儿子报以无比地和颜悦色:“悟儿跟父皇来父皇讲给你听。”

    太极宫内殿依然是一片青白冷光奇香氤氤氲氲蒸腾其间盘桓不散。董天悟往常至此之时都感觉清冷异常。仿佛置身于广寒玉殿。可这一次他却恍惚觉得在那馨气之间。似有股隐隐的脂粉味道就连那些满殿死寂、冷硬、面目狰狞的飞龙雕饰。也忽然生动而温情起来——而面前地父皇深邃的眼中更是一派煦暖如春。

    “……悟儿朕知道这有些不可置信有些……玄虚之处但你娘是真地回来了。回来看我们父子她不再走了——真地!”靖裕帝一边说着一边兀自笑起来“朕可真傻朕一直以为你娘她定然恨着朕呢……”

    董天悟似颇为踌躇轻声道:“父皇……儿子自然相信父皇的话但此事实在是有些……有些……”

    靖裕帝哈哈一笑:“朕知道朕知道地。没关系。一会儿你娘回来你见了她自然就明白了。她虽然和以前的样子不大一样。可那眼神可那看着朕地目光还是那样……不会错的。朕一辈子都忘不了。”

    董天悟含笑点头;忽然躬起身来。又是一阵咳嗽。

    靖裕帝心痛不已好容易听着董天悟的咳声渐渐平息。才叹一声却问:“悟儿朕前次对你说的话你回去想过没有?”

    董天悟道:“父皇儿子依然还是那句回答不必再想。儿子从北地到京城来断不是为了这皇位的。一旦……诸事了结定要交卸肩上地担子从此广大天下去做个漂泊的闲人了此一生便是。”

    靖裕帝道:“悟儿朕知道你的心但朕的身体……眼见是一日不如一日了……也就是这几天总算你母亲回来了朕在夜里还能有场好睡——可是毕竟岁月催人莫可奈何啊!”

    靖裕帝一向笃信仙道最恨人提起“老”、“死”二字此番却自己开了口连董天悟都是一阵心惊忙道:“父皇正当韶华盛岁何出此言?”

    靖裕帝呵呵一笑:“韶华?朕的状况自己心里明白多少年了连镜中倒影都不敢自顾——还说什么韶华?不过好在一心求祷总算是天可怜见如今终于得偿所愿了。朕只求和你母亲携手共度这剩下的风烛残年;只想给这个天下找一个合适的继承之人罢了。”

    董天悟的声音更低:“父皇……二弟聪敏过人朝中文武群臣交口称赞他其实远比儿臣合适。”

    靖裕帝又是一笑:“启儿么?他原是好的但现在已不够好了。叫朕好生失望……”——

    说着屏退众人亲自起身卷起墙上一轴宋徽宗亲绘地《鹰狩图》。墙中竟嵌有一只小小木架架上放着四、五只各色木匣。靖裕帝从架上取下一只匣子交在董天悟手里说道:“你且开来看看。”

    董天悟满心疑惑依言开了盒盖但见匣中装着一只翠玉手镯、玉色凝碧并非凡品;另有纸条若干字迹各不相同大多都歪歪扭扭写着诸如“太子深夜密议”、“建章宫后槐树下有新土”、“建章宫屡有侍卫出入”云云不一而足——只最后一张字迹工整却是:

    “……掘地三尺得尸一为少*妇人臂戴翠环面目稀烂不可卒辨……”

    天悟惊道:“这是……廷报?”

    靖裕帝冷笑:“的确是廷报——朕把御卫给了吴良佐又把诏卫给了你启儿对朕果然便疏忽多了。他也不想想朕好歹是个皇帝总还要有自己的耳目。平素那些小事倒也罢了朕可以当作没有看见。话说回来此次原也不怪他本是连朕也没有想到地奇迹;可他实在不该自作聪明反弄出个尸体来攀咬杨妃——这样的儿子既不够决断又不够仁义;该冷酷无情地时候优柔暗弱该心存孝悌地时候又行事狠毒——朕若将江山交给他悟儿待朕百年之后你还能安稳度日么?这怎能叫朕放心?”

    靖裕帝说完自董天悟手上拿回密匣放回原位复用《鹰狩图》挡住全无痕迹。踱回来坐下用极低极低、却绝对不容质疑的口气说道:

    “朕已经决定了——废太子。”——

    说着又是一笑笑容缥缈恍惚:“……也算给你母亲出口当年地恶气吧。”

廿八章 废立(上)

    (……又要出门先一半剩下大概还有2ooo字晚上回来补全)

    董天悟凝然望着靖裕帝忽道:“父皇母亲……究竟是怎么死的?”

    靖裕帝紧紧攥着右手咬牙道:“当年……是父皇没用竟没有办法保护你们母子……原以为不过是忍耐一年半载便过去了谁知道……谁知道你母亲竟狠心如斯抛下你我父子二人去了……”

    董天悟双目炯炯道:“母亲……真的是自缢?”

    靖裕帝的身子微微颤抖眼眶红了重重点了点头。

    天悟不依不饶又道:“母亲被上官氏威逼见甚不甘忍受愤而自缢?”

    靖裕帝还是点了点头沉默不语。

    临阳王牙关紧咬在心中交战良久终于还是开口道:“父皇那为何儿臣得到的消息中却说母亲……曾……另有打算?”

    靖裕帝忽然转过脸狠狠瞪着自己的儿子声色俱厉:“悟儿你说的是什么话!朕将诏卫给你不是让你胡乱捕风捉影的!”

    董天悟却毫不退让音调如前话语里的强硬意味却已然倍增:“父皇儿臣并未捕风捉影儿臣自接管诏狱以来遍审在押过十年的一切人犯年岁久远大多数一无所获。可是依然有不止一名人证供称十多年前诏狱确实曾拘过一批宫里的宫女太监审问某位娘娘逃逸之案……自然这些宫女太监早就已经死了死无对证。宫内宫外包括皇史内的一切档案俱已湮灭——但这件事情的确是真的是不是?我母亲并没有死。而是逃走了是不是?否则为什么她地棺柩中。根本就没有尸体在?”

    董天悟滔滔不绝每一句话抛将出去击在靖裕帝心上他脸上的颜色立时便青灰一层眼中的煞气却浓厚一分……一席话讲完。父子二人怒目而对;许久靖裕帝咬钉嚼铁般一字一顿说道:“悟儿……你想气死父皇不成?”

    董天悟紧绷地双肩慢慢松弛他跪下去低低垂着头说道:“儿子不敢……”

    靖裕帝叹息一声慢慢俯就身子将儿子搀扶起来.更新最快.亲自替他拍了拍衣摆上的尘土哑声说道:“你母亲……当年是真地故去了。朕亲眼得见再无差错——否则天下虽大。朕又怎会不去找她?朕待她之心纵黄泉碧落。亦无法阻隔。你明白么?”这番话委实说得情真意切董天悟深深点了点头。

    靖裕帝又道:“昔日之事。朕并非不愿意告诉你实在是想来便如同刀割绝难自抑……悟儿其实……朕已将一切因果付诸笔墨藏于妥善之处待朕百年之后定与遗诏一同付你朕决不会把这件事带到泉下去的。”

    董天悟哽咽道:“父皇儿子……不问就是了您何必口出不吉之言?”

    靖裕帝淡淡一笑:“也没什么吉利不吉利的自从你母亲回来了朕便忽然觉得万事万物都变了一个样子……但求怜取眼前光阴切莫轻抛流水够了足够了——这些话你在青春年少之时怕还是不懂吧?”

    董天悟的声音愈低:“儿子……经常梦回北地梦见自己还小和父亲母亲在一起。醒来每每泪湿枕席……”

    靖裕帝轻轻抚着长子的肩膀叹道:“……朕又何尝不是?这些年也苦了你了。好了幸好现在你母亲她已经回来了……以后我们一家三口再也不分开了。”——

    董天悟见靖裕帝对青蔷竟如此笃信一方面不由宽了心;另一方面对这个既熟悉又陌生地父皇生出了更多的亲近之意……是啊不管过去如何这十四年来谁都不曾好过。靖裕帝道“朕已决定废了天启的太子之位改立天顺——个中缘由你明白吧?”

    董天悟一惊忙道:“父皇!您……”

    靖裕帝的声音低沉:“你应该明白朕的意思是吧?”

    董天悟只觉胸口隐隐作痛却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面前这个不足四旬年纪却已面貌衰老的父亲。多少个日日夜夜那件事他从来不敢多想害怕自己为漆黑的恐惧和悔恨而吞没。这世上有一种错误是活生生的它不可改变无法挽回;它不仅累及本身还会膨胀成长一个错误衍生出一连串的罪孽无休无止地吞吃一切、玷染一切——终使得这份错处无限扩大直至将你地整个生命都涵盖其中。

    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是百年身。

    董天悟道:“父皇儿臣自误误人今已铸成大错。儿臣……无话可说。”

    靖裕帝再叹一声背转身去却道:“悟儿你起来吧……朕不会责罚你的。只是……若有这么一日你对朕心怀怨怼甚至憎恨——若真有那个时候只求你能想一想自己此时的心情……做了错事地人必然会付出代价那份懊悔和痛苦会日日夜夜纠缠你这一点朕希望你绝对不要忘记。”

    董天悟听他似有所指却扑朔迷离只有答道:“父皇儿臣记住了……”

    靖裕帝转过身来望着自己唯一心爱的儿子目光深邃幽远似有连绵不尽之意。靖裕帝道:“悟儿天顺年纪还小若朕能活到他成*人成才地那一日自然是好;若朕没有那个福分他……和朕地天朝就全都交给你了。”

    董天悟一惊刚要开口靖裕帝却已摆手制止续道:“无论如何朕不会皇位传给上官蕊的儿子十七年前朕抛弃一切义无反顾地入京来究竟为的是什么?难不成是为了替上官家或者其他门阀士族做嫁衣么?朕几乎连心爱的女人和儿子都失去了才得到的这一切即使是死也决不会轻易放弃——你不必再说了朕心意已决:让你的母亲成为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尊贵女人让你手握一切执掌四海这是朕的夙愿。现下正是一个机会……”

    “……那沈青蔷虽是沈家之女却是庶出;你母亲既已依附在她身上便不得已要冒着她的名头。朕本想命沈恪休掉如今的妻子迎娶沈青蔷之母的阴灵好让她的身份有庶变嫡但那沈恪却说其母的身份实在太低有碍礼法倒是一件难事……不过无妨名义上的嫡子也罢……再将天顺送到她膝下抚育有宠有子身份上也还过得去这一关虽有些坎坷但朕量那些老家伙也不敢怎么样的…这只是短短几句话传入董天悟耳中却犹如晴天霹雳。他颤声道:“父皇您是说……要将天顺从……沈昭媛名下除去……归给……归给贵妃娘娘?”

    靖裕帝笑道:“是啊她们名义上是姐妹沈紫薇又已疯了顺理成章此事再好办不过。”

    董天悟却只觉浑身上下冷汗迭出一颗心仿佛坠入深渊。姐妹么?是姐妹没有错可是这一对姐妹明明势如水火他是局内人再明白不过;至于……疯癫?那一天在阴冷漆黑犹如噩梦的流珠殿里那个乌如云秋水似剑、浑身上下燃着冰冷烈焰的沈紫薇无论她是否已经迷失了心智有一点董天悟却是确信无疑的:——

    她怎会将亲生的儿子、将自己唯一拥有的东西拱手让人?还是让给她最恨的一个人?——

    纵使天塌地陷;纵使桑田沧海;纵使屠戮人命手染鲜血;纵使此身化作飞灰……——

    也绝无可能!

    ……果然便在此时候于外厢的王善善突然惊慌失措地飞奔进来脚步踉跄几乎在门槛上绊倒口中喊道:

    “陛下大事不好了!贵妃娘娘……贵妃娘娘出事了!”

廿八章 废立(下)

    流珠殿内宛如鼎沸哭声喊声早已汇成一片喧闹不堪。五殿下缩在殿角号啕不止声音惨厉旁边三个嬷嬷千哄万哄却总是束手无策。而一干随驾而来的宫女太监们更是各个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围着沈青蔷团团乱转七嘴八舌却连半个主意都拿不出——而这一切喧嚣却都盖不住流珠殿内堂里那尖利而癫狂的笑声。

    两名膀大腰圆的慎刑司太监一左一右将沈紫薇牢牢按在椅中;沈紫薇却依然在放声大笑口唇边一片殷红如血。

    兰香一边哭一边拼命去拉那两个太监的胳膊口中道:“放开小姐放开小姐!”

    可无论她怎样使力那些太监依然如同铁塔一般面无表情手上丝毫不见放松——

    而帘外的沈青蔷金缕宫衣上满是血迹脸色惨白如纸疼得满脸都是汗水。强自支撑着才没有晕厥过去。

    一旁伺候的玲珑再也忍耐不住断声喝道:“都吵什么吵?娘娘伤重需要静养你们在此处噪吵存着歹心不成?”

    此话一出自然满室俱寂双双眼睛都转过来紧盯着玲珑看.更新最快.待见到玲珑脸上那副毅然凛然的神情纷纷自觉胆寒各个面上惶恐不安却真的闭了嘴不再吵闹了。

    沈青蔷身边站着一位供奉手持刀剪犹豫不决玲珑道:“你是死人不成?没看见娘娘还在流血?”

    那供奉双手颤抖哆哆嗦嗦道:“可是这伤……怕是要冒犯……”

    玲珑跺脚道:“这个时候还提什么冒犯不冒犯?主子?”沈青蔷已疼得开不了口只微微颔玲珑咬着牙从那供奉手中夺下利剪三两下便将肩颈侧的宫装剪碎扯落露出半片被鲜血染红的肌肤来。厉声道:“药呢?止血药呢?”那太医手中的药箱忽然“乓”的一声落在地上箱里的大小瓷瓶瓷碗统统摔出立时满地狼藉。

    而沈青蔷颈侧赫然有一处血肉模糊的伤口殷红的液体还在汩汩涌出——

    靖裕帝与临阳王双双驾临之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番光景。

    “……翩翩!”靖裕帝神色立变直冲向前去;董天悟却茫然立在当地仿佛呆住。

    “陛下……无……大碍的……”沈青蔷咬着牙勉强吐出只字片语;忽一转头正看见了旁边伫立那人一时间巨大的自制力仿佛瞬间崩溃心里一阵酸楚眼中流出两行泪来。

    “翩翩翩翩……你疼得厉害么?”靖裕帝的声音也变了调子旁边的太医早已面无人色手忙脚乱地为贵妃娘娘上药包扎。靖裕帝满脸不忍又要向前一步却忽然一个穿淡淡衫子、宫女打扮的人儿冲上前来拦在靖裕帝身前昂道:

    “陛下不可!靖裕帝此时早已五内俱焚连怒都忘记了竟一畏缩方才问道:“你做什么?”

    玲珑不卑不亢、不惧不怕朗声道:“万岁您在这里徒然添乱罢了——请先去外厢等候。娘娘之伤并不算重只是流血不少太医说了断无大碍的。”

    靖裕帝一惊全没料到这小小宫女口中竟能讲出这样的一番话来。可眼见太医及随侍众人两股战战、抖如筛糠的庸碌样子心知那宫女说得有理自己的确是不该逗留在此处。隔着她瘦弱的肩膀又依依不舍地向沈青蔷望了两眼终是一点头说道:“好朕在外厢等!你们一个个给朕听清楚贵妃娘娘若有半点差池朕定叫这锦粹宫上上下下没有一个好过!”

    言毕转身径直向外而去口中不忘喝道:“王善善挑个魂儿还没丢掉的奴才叫他滚来见朕朕倒要问问这才几刻工夫便能出如此大事——难道都反了不成?”——

    他袍袖飘飞自儿子董天悟身边擦肩而过想是急怒攻心已无暇顾及其他。又或者以为儿子一定会随着自己一并出来正如他们一道前来。

    可是临阳王却依然定定立着隔着满宫满殿纷乱的人群隔着喧嚣的声音目光落在沈青蔷苍白的流泪的脸上又透过她不知道落到哪里去了……

    ……做了错事的人必然会付出代价即使你再怎样懊恼追悔再怎样痛不欲生你心里那毒药一样的烈焰已注定日日夜夜燃烧不止你注定日日夜夜受此折磨这都是你该背负的罪过……这一点永远别忘记。

廿九章 天问(上)

    (……啥时候变成一日两更鸟?)

    “……陛下老奴可并不知情啊!”总领流珠殿周遭的事务的黄嬷嬷哆嗦着浑身的肥肉不住跟着打颤“贵妃娘娘和五殿下来了老奴们便跟进去伺候那昭媛娘娘眼见是好好的虽然还是一味痴傻可毕竟母子连心见了五殿下就笑得眉眼弯弯……和贵妃娘娘站在一起倒像是画上的一对美人呢再好看不过了……”

    靖裕帝听她絮絮叨叨却也不出声打断只于上座冷眼望着。一旁的王善善却早已揣摸出万岁的不耐烦来催促道:“陛下问话你就好好回答扯那些有的没有的做什么?”

    那嬷嬷忙道:“是是!其实……老奴真的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记得昭媛娘娘向贵妃娘娘笑吟吟地招手贵妃娘娘便走了过去谁知道……谁知道昭媛娘娘竟一口便咬在贵妃娘娘肩上然后便狂笑起来——那样子简直厉鬼也似……”说着想是又想起了沈紫薇满口鲜血、疯癫的样子身子猛地打了寒战。

    靖裕帝的两只眼中已快要喷出火来听到这里忽然开口阴恻恻道:“如此疯妇多留无益。”

    王善善脸色微变小心翼翼地问:“陛下难道……”

    靖裕帝冷着脸仿佛思忖良久目光望着殿门董天悟竟然还未出来。他缓缓侧过头去闭上眼轻轻一挥手不再说话了。

    王善善连忙向地上跪着的黄嬷嬷递眼色那嬷嬷还算精乖。爬起身来蹑手蹑脚地出去了。整个外殿忽然寂静无声只听见从内里不断传出来的沈紫薇的狂笑。宛若伴着乌云而来的滚滚雷声.更新最快.

    临阳王终于走了出来脸上有种莫可名状地哀痛。低声道:“父皇……”

    靖裕帝却依然没有睁开眼只是叹一口气说道:“你在这里陪着你母妃吧朕……倦得很也许多天没去碧玄宫里……”

    说着。径自起身看也不看儿子一眼转身便出了门。太监口中喊着的那声“起驾——”响亮而绵长流珠殿飞檐上落的几只鸟儿忽然扑簌扑簌翅膀直飞上天际去。

    沈紫薇仰天狂笑状如疯癫——笑吧笑自己地愚蠢和可悲;笑自己被命运拨弄于掌心那一份苟延残喘。那一份无能为力!身份、爱情、甚至唯一的儿子都已被人生生夺去越是恨却输得越惨;越是挣扎着想要切断身上地丝线。就越是明白自己只是悲哀的傀儡——

    为什么?为什么在这皇宫之中就没有我的立锥之地?为什么我的心愿无法实现。我的爱人要离我而去。为什么我渺小地、仅有的愿望也注定化为泡影那破碎的梦无时无刻不在张着血盆嗬嗬而笑。为什么?为什么!

    沈青蔷忽然难以自制眼泪潺潺而下她实在已有很多年不曾在人前这样哭过了——她为肩上火烧火燎的伤口而哭;为自己、为靖裕帝、为董天悟甚至为沈紫薇流着他们所不能流下的泪水——无论她愿意或者不愿意命运总是将利刃交在她手里你若想活下去便要欺骗便要伤害便要将她并不痛恨的人砍翻在地——

    为什么?为什么在这皇宫之中一个可悲的女人想要生存下去?就要吸别的同样可悲的女人地血?地位、封号、爱情、子嗣……为什么我根本不敢奢望毫无所求到头来却成了一切事端的肇因?无恶不作的罪魁?——

    沈紫薇错了吗?沈青蔷错了吗?活着地靖裕帝董天悟董天启杨惠妃吴良佐……已死的白翩翩上官蕊沈莲心……谁没有自己地悲哀?谁没有一个“非如此不可”地理由在?可这结果为什么只有杀戮只有伤害只有阴谋诡计?谁不堪怜谁不该恕谁不是被命运逼迫到悬崖的边上?——

    这是谁地错?这究竟是谁的错!

    在这皇宫之中无论是泪还是笑无论是真还是假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都像是落入尘土中凋萎的花。“……主子”玲珑压低了声音道“陛下去了。”

    沈青蔷微微点头却听玲珑续道:“陛下将临阳王留下……居中调停……”

    沈青蔷身子一颤眼泪渐渐止住她实在没有资格在这里饮泣即已走到了这一步除了继续走下去早已没有了退路。

    她望了一眼内殿咬牙吩咐道:“去知会临阳王就说本宫已无大碍该……回太极宫去了……”

    不一时隔着帘子但听得董天悟低低地咳嗽嗓音暗哑肃然答道:“微臣……恭送贵妃娘娘起驾。”——

    他怎会咳嗽?他的嗓音竟那样有气无力?他怎么了?

    沈青蔷怀中一颤可现在却不是询问的时候。

    幸而殿门宽大早有人抬了一乘软轿进来就落堂中。沈青蔷一眼便瞧前轿后跪着个胖大的嬷嬷努力将身子向后缩。

    她记得她怎么能忘?不过半月之前她还曾威风凛凛地说道:“……就是一个半个灰头土脸的主子又能把老娘怎么样?”也正是她设计让自己逗留在流珠殿与靖裕帝当头撞见四年不无酸楚却毕竟平和的时光彻底结束。

    此时相遇却不觉得恨只是让人由衷谓叹人生际遇的奇妙难测命运之手的轻薄反复实在是莫可名状。

    沈青蔷淡淡一笑挣扎着努力站起身来玲珑及近旁的其他宫女连忙来扶小心翼翼地引着贵妃娘娘步入轿中。软枕、熏炉轿内挂着的各色名贵香药袋子流水价般送进来唯恐娘娘再有一丁点儿的不适只消在陛下面前多挤出一滴眼泪就抵了这一干人的命去。

    青蔷在轿中唤道:“黄嬷嬷……”

    那痴肥老妪几乎软倒在地连话都答不出。

    青蔷沉默许久轻声道:“好好看护昭媛娘娘出了事情……唯你是问。懂么?”

    黄嬷嬷只是伏地叩不止。

    那软轿抬到了外堂隔着轻纱轿帘沈青蔷赫然能看见董天悟正恭立于外意态肃然。

    “……走吧。”她张开口却赫然觉自己竟似哑了嗓子里仿佛塞着一团黑色的棉絮自己再怎么努力也无法出声音来。

    幸有玲珑在外不待她吩咐便招呼起驾。轿子终于逶迤而去只有一两声咳嗽落在风里又顺着风钻入轿子的缝隙。

    沈青蔷只觉得肩胛上一片钻心地痛。

廿九章 天问(下)

    软轿抬着沈青蔷在前缓缓而行空荡荡的翟车辚辚尾随。还未出了锦粹宫却忽听后面有一个清脆的女声喊着:“娘娘留步——”

    软轿翟车浩浩荡荡一行人缓缓驻足当即便有急于献殷勤的奴才们冲上前去厉声喝道:“贵妃娘娘的銮驾谁敢孟浪?”

    却听那女声道:“自然不敢孟浪的只求通禀一声娘娘;再不然通禀玲珑姐姐亦可。”

    沈青蔷人在轿中隔着帘子只觉得身子正缓缓坠入一个温暖而眩晕的螺旋手、脚、身体似乎都不再是自己的了甚至连疼痛都已麻木——而那些对话也像是渺渺然飘在天边一般。

    她微闭着眼嘴角却终于弯出一个弧度来:点翠这丫头才打她做点差事就这样耐不住寂寞了……

    果然听见车旁玲珑的声音扬起吩咐道:“她是娘娘跟前的点翠过来。”

    轿帘低垂沈青蔷只听见一阵错杂的脚步声似不止一个人的待到近前方止住。轿外点翠道:“玲珑姐姐娘娘呢?”

    玲珑“哼”了一声也把声音压得极低沈青蔷便听不大清楚大抵是在埋怨点翠冒冒失失就这样跑了过来丢下紫泉殿那边的差事不顾了。

    好一会儿忽听见点翠的声音忽然一高惊道:“什么?娘娘受伤了?”

    玲珑的声音也高了些却是丝毫不留情面:“多大的人了一惊一乍做什么?”

    点翠的声音又低嘟囔了两句似乎是在认错。又似乎是在拌嘴——这丫头……青蔷浑身使不上力气稍一挪动不免就要牵连伤口只唇边的笑意更浓了。

    猛地。却听见轿外玲珑厉声道:“万万不可你也太胆大妄为了!”话一出口。许是自觉太过引人注目忙又将声音压低吩咐:“主子地情形你不明白么?一条命吊在半空中无依无靠的你却还尽是给她惹祸?”

    点翠几乎就要哭了.更新最快.哽咽道:“玲珑姐姐我何尝不知道主子的苦可他实在是……实在是没什么办法了太也可怜……”

    玲珑怒道:“可怜?在这宫中谁不可怜?你是什么东西倒可怜起别人来了!”

    沈青蔷听她们越吵越是不可开交终是无法便在轿内着意咳嗽一声倒将轿外地两个宫女唬了一跳。

    “主子。您怎样了?”语气平淡冲和的是玲珑。

    点翠却道:“主子……”继而竟像是蒙受了莫大委屈呜呜哭了起来。

    青蔷此时实在是惟有勉力挣扎着才能说上两句话听她哭。却也不能不答:“好了别哭了……可有什么大不了地……我实在是没什么力气。告诉你玲珑姐姐也是一样。”

    忽听得点翠犹带哭音啊”了一声。玲珑却大声呵斥:“做什么!”而下一个瞬间软轿的帘子已被猛然扯开。一个小太监模样的人从轿外探进头来略带稚气的脸上写满了焦急和愤怒大声问道:“青蔷你怎么了?”——

    沈青蔷只觉心口又是一疼来人赫然是永远只会叫她名字的董天启朝不保夕地太子殿下。

    只听一声脆响玲珑已劈手打在点翠脸上点翠咬牙哭道:“玲珑姐姐点翠知道错了你打我我也是甘愿的。可点翠实在看不下去都这样苦却要生生捱着——又何必呢?”

    玲珑心中已是恨极连轿内的青蔷都是一愕难不成那丫头一直以为自己和天启真的有什么暧昧不成?点翠啊点翠你的机敏伶俐你的天真纯善着实惹人怜爱无论是谁都不愿你知道太多泥足深陷可你却……你却……

    轿外的太子殿下却不依不饶喊道:“青蔷是谁把你伤成这个样子的?他么?还是父皇?”——

    这要叫她怎样回答?当街拦路双双眼睛看着呢身在如此险地稍有不慎就是一个粉身碎骨。天启而天启难道你越大却越糊涂?还不明白你我今日的处境不成?

    沈青蔷紧咬牙关将头缓缓转过去不一言。又是玲珑过来拦住太子冷冷道:“殿下请自重。娘娘有伤断不能搅扰地。”

    董天启身子一凛似已明白自己实在太过冲动恐坏了事。可是关心则乱又怎耐得住?犹不死心双手扒着轿子身子更探近了一些颤声道:“青蔷是我啊是天启!你看看我和我说句话好不好?说一句话我就离开!”

    沈青蔷的嘴唇不住翕动头却埋得更深了。

    玲珑奋力将董天启向后一拉却毕竟力微她愤愤一跺脚高声喝道:“这小太监得了失心疯你们这些人难道都是死的?看他胡闹不成!”

    车轿四边少说也跟了有一二十个奴才见到这样地光景本都呆了。被玲珑一喊才宛如醍醐灌顶猛醒过来。冲上去七手八脚地便将董天启扯了下来按在尘土中。

    太子殿下一边怒骂:“滚开你们这些下贱奴才还不快滚开!”一边却依然不忘向软轿的方向翘而望声声凄厉:“青蔷你就连一句话都不肯对我说么?我不信我不信!我才不信他们地话!他们都说你是骗子;他们都说你和他合谋设计骗了我;父皇不喜欢我了嫌弃我了一切都是你害地——可我从来没有信过我真的不相信地……青蔷……青蔷求你说话啊!我只要你一句话你只要说没有骗我我就信你;我依然信你的咱们依然和以前一样——好不好?”

    一旁的点翠突然疯一般扑上来一口咬在按住天启的一名胖大太监手腕上那太监抱着手嗷嗷怪叫退开两步她趁机双膝一顿跪在地上搀住董天启口中哭道:“娘娘娘娘!求您说句话吧!这是点翠的错都是点翠的错!点翠没跟您商量却自作主张惹出了祸事——您责罚点翠好了你杀了点翠也好啊!求您了您就说句话吧!”

    玲珑回头瞪她怒道:“还不闭嘴!”说着便要放下轿帘却听得轿内沈青蔷的声音微微弱弱传了出来。

    “慢着……”

    玲珑实在忍耐不住低声道:“娘娘不可。”

    沈青蔷在轿内凝涩地摇了摇头说道:“……扶我出来。”

    玲珑脸色都变了再次重复一句:“娘娘万万不可!”

    沈青蔷不住喘息眼光如电钉在玲珑脸上紧咬着牙;又忽得转过脸去竟不顾伤势强自挣扎着要自己站起来。

    玲珑再也没有办法急忙抢上扶住因失血而浑身无力的主子眼中盈盈已有泪意。

    “主子……您……真的什么都不管不顾了么?”

    沈青蔷不答她颤颤巍巍倚着玲珑才好容易站定;她微闭上眼长长舒一口气像是要将肺内淤积的痛苦和悲哀一挥而尽似的。从自己口中出的声音竟也那样遥远那样似真似幻莫测难辨。

    “……沈青蔷并没有骗过你……但她已经死了不在这个世上不在任何地方了……你认错了人……”——

    苍天啊你既操纵着命运的流转冷眼看世上的离合;至高无上全知全能……那你回答我;回答所有在这红尘中渺小如我、却犹自抵死挣扎的人——

    这是谁的错?这究竟是谁的错!

三十章 抉择

    回去太极宫的路上点翠一直在埋头饮泣也不知是为着自己的莽撞还是为着沈青蔷的冷面绝情。而玲珑走在她身旁冷着脸看也不看一眼——

    在这种时候一切的埋怨一切的责骂又有什么用?

    犹记得靖裕十一年五个的小宫女依偎在御苑的树影下面偷眼看那满天星斗灿烂、一地火树银花——十六岁的郑盏儿、十五岁的玲珑、十四岁的杏儿、还有十三岁的点翠和染蓝……后来郑盏儿一步登天又命丧黄泉;两年之后杏儿离奇而死;紧接着染蓝不明不白为“悼淑皇后”生殉……剩下这仅有的两个人好不容易相依为命熬过这四年的牢笼生涯熬过四个赤日炎炎的盛夏和四个滴水成冰的冬天寂寞的时候只有彼此——到如今却忽然见她站在路的那一边隔着天堑鸿沟与你遥遥相对……为此你还能说些什么呢?

    再长的路也有尽头正仿佛再久远的同行也有分别的时候。鸾驾终于回到了太极宫却见御前大总管王善善早已在阶前久候了。

    “娘娘您可算回来了。老奴听说路上出了点儿事故呢可怕老奴吓得不轻啊!”王总管依然是那样一惊一乍的。

    玲珑道:“回公公的话娘娘累极了……这轿子直接抬进去可好?”

    王善善的眼睛不住打量着轿帘似乎想看透这重重的障碍似的。点头道:“自然自然。”身子确立在轿前丝毫不愿移步。

    轿内的沈青蔷道:“罢了扶我出来吧……哪能一下子就成了废人了?”声音倒比在锦粹宫之时。精神了许多。

    玲珑还未答应王善善已亲自掀开帘子引贵妃娘娘下轿。沈青蔷脸上八风不动。一派泰然自若只是面色白得吓人。在轿内毕竟暗些。猛一见外间地光亮身子倒是一晃侧过头去——除此之外再也瞧不出什么旁的异状了。

    王善善的眼睛在空荡荡地轿里一扫满面堆笑。扶着沈青蔷亦步亦趋踏上御阶。口中道:“娘娘好好歇歇老奴早已吩咐后面准备些补气养血的吃食了顷刻便能送上来……”

    沈青蔷一笑无论王总管怎样地舌灿莲花一概不动声色。直至踩上了最高的一道御阶却忽然驻足似无心、似有意嘴角扯出一抹笑意来:“王总管请你帮本宫一个忙。可好?”

    王善善骤然笑了眼睛眯起嘴角上钩。宛若一只狡猾的狐:“娘娘您这是折杀老奴啊!您有什么吩咐叫老奴办。老奴不敢不从的。”

    沈青蔷深吸一口气。额上隐隐渗出几粒细微的汗珠:“那好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那边地两个宫女都已跟了本宫多年。年纪老大又还算尽心尽力……规矩本宫也不愿意听了总之该放的还是要放的另补……另补新人给我就是……”

    此言一出阶下跟着玲珑、点翠二人立时变色。点翠已抢先道:“娘娘!娘娘您真的记恨点翠了么?”玲珑却低眉顺目一副再谨慎不过的样子缓缓说道:“我不愿去。”

    沈青蔷凝然望着玲珑丝毫玲珑不动声色。终于青蔷道:“好吧那便去一个也好心忒大本宫瞧着……可不喜欢……”

    说完径自转身王总管毕恭毕敬扶着她施施然入殿中去了。

    点翠仿佛五雷轰顶整个人呆若木鸡。出去?离开这个皇宫?回家乡去?从没想过就是在夜里也从不敢做这样的梦的……难道……难道这一辈子还能活着出去不成?

    她终于双膝一软摊倒在地眼睛愣愣望着身前的白玉阶一句话都说不出一个指头都动不了只是想哭仿佛身体深处里堆积了多少年的液体顷刻之间奔涌而出……——

    玲珑自她身边经过依然是一个眼神也没有投过去.更新最快.在榻上轻声问。玲珑道:“还好只是哭——她一直想回去地似乎家乡那里……有个相好的表哥。”

    青蔷叹息一声将头微侧过来:“你呢?玲珑你为什么不肯走?”

    玲珑道:“娘娘我不肯走不过是因为我还有着必须要做的事情——何况……何况我家里也没有一个表哥在等……”

    沈青蔷勾了勾嘴角笑了微微摇了摇头。此时她和玲珑心中同时涌出一样地念头:六年了整整六年了如今点翠已经快二十了这痴心的丫头依然在等——可那男人真能够等她六年吗?满怀希望离开这里就能保证收获地不是失望真地能从此幸福团圆么?——

    自然这个念头她们两人谁都不愿说出口害怕一语成谶害怕世事真如她们所料想的那样沉痛和不可救药……总有好事地总该有好事的不是么?说不定点翠的表哥也和她一样是个痴心的男子;说不定她此番出去不会遇到刁难更不会遇到险阻一切顺心遂意……那样许多许多年后她能在天之彼方将这皇宫里的故事以一种轻快的语气讲给儿女们听——真好那样真好……不是么?

    也许真的会那么幸福呢……有一个幸福总比没有要好。

    “……金钗太显眼了。”青蔷眼睛闭合似要入睡却忽然道。

    玲珑一呆全没有听明白。

    沈青蔷依然闭着眼睛笑着轻声说:“你去把我的耳坠子挑上三五副出来拣贵重的。去了钩子统共包在一块黑缎子里替点翠绾在髻中间……这想是查不出的。另包上些不打眼的。给她应付那些出去地关卡……”

    玲珑道:“主子您睡吧。这不劳您吩咐的。”

    沈青蔷忽然又一笑眼睛却张开了:“玲珑真奇怪……我此时竟然一点都不焦急更不害怕……这颗心里……冰凉凉、敞亮亮的倒像是怀中。在下着一场纷纷地雪……”——也许这世上本没有什么放不下的事;真放下了也不过如此而已。

    金凤灯烧着相思髓生出来地火焰是温暖的橘色。光芒落在猩红如血的波斯地毯上那地毯赫然便像是炉膛里赤色的余烬了。董天悟走过去走到沈紫薇身边;昭媛娘娘缓缓抬起头来用疯癫的眼神望着他瞧——笑容浮在脸上明丽无畴仿佛暗夜中绽放地大朵艳色花

    董天悟轻咳一声叫她的名字:“紫薇……”

    昭媛娘娘眉眼弯弯。轻启朱唇用呼唤情人的声调回答:“天悟我在这里……我一直在这里。等你回来……从不曾离开。”

    董天悟的脸上滑过一阵凄凉胸口一紧。将那阵悲苦之意强压下去。说道:“紫薇……走吧我带你离开这里……”

    沈紫薇脸上的笑容终于僵硬。她似乎没有听懂愣愣重复道:“出去?出去……哪里?”

    董天悟垂下眼帘缓缓摇了摇头低声道:“现下……也说不清楚但你绝不能再待在皇宫里了父皇的样子颇为怪异你若留下必死无疑……”

    沈紫薇的喉咙里出一阵咕咕的笑声两肩颤动笑容越凄厉起来:“死?死……又有什么好怕?死就一定比活着更痛苦么?我才不信呢……”

    董天悟不理睬她径自说道:“紫薇我现下还能救你若父皇的圣旨真地下来了便一切都晚了……”

    沈紫薇的眼睛忽然一挑刹那之间流盼神飞:“那又怎样?不过是和白翩翩落到同一个下场罢了我倒看他……未必还有那个胆子的……我可真没料到她多会做戏啊我那个好妹妹……临阳王你若真想救我也不必说什么假惺惺救我逃出去地话不如……也和我演一场如何?演一场货真价实的白妃之死——如何?呵呵……天悟……你敢吗?”

    “怎么……急了?你还不知道吧?是了……你自然不知道你若知道了又怎会对我说这样地话?又怎还会叫他父皇哈……他怎敢告诉你呢?我那妹妹也许知道了吧可她更不敢告诉你了……干嘛那样看我?我也不会说地你们这一番父慈子孝的把戏我看得正乐呢!即使我看不到结局我也能想象地到——只靠想的就已足够叫我开心快意了……”

    董天悟只觉咽喉中隐隐苦手心濡湿。他望着沈紫薇忽然生出了一种奇妙的感觉。就仿佛自己忽然同某种奥妙莫测的东西对视那样衍生出的巨大的迫切以及……与迫切同等的恐惧。

    “……紫薇”他终究还是开口吐出了那个名字。

    谁料一直笑着、一直慵慵懒懒地说着话的昭媛娘娘猛然间笑容隐没、色如厉鬼尖声喝道:

    “住口!你凭什么叫我?你凭什么!你打的好算盘怎么?现在觉得不安了?现在想要求我了?我变成现在这个样子都是为了谁?我一无所有满盘皆输都是因为谁?救我一命你就没有亏欠了?然后就能心安理得和沈青蔷双宿双飞了是不是?我偏不!偏不!我宁愿死了也要你一辈子记得你欠我的!你毁了我的一生毁了我们沈家就因为你那令人指的自私就因为我瞎了眼睛蒙昧了心——这一切的一切我的痛苦和羞耻难道是一条性命就能赔付的?现在倒用一种施恩的语气来说话了?”

    “好了你走吧现在就走!立刻从我眼前消失!我沈紫薇是昂着头做人的也一定会昂着头赴死我和那个娼妇的小贱种不一样!死了又如何?我在黄泉之下。倒要看看你们又能高兴几天?”

    董天悟缓缓道:“沈紫薇我是对你不起太过自以为是。太过自私自利。我总是觉得自己身陷在无边苦海无法解脱、痛苦万分。却全没想到自己所做的一切正是将无辜的你也拖入这苦海之内……而你地恨、你的报复又把你的妹妹也卷了进去……紫薇我错了你也错了。因为不只是你不只是我其实人人都有各自地地狱——只不过我们的眼光只落在自己身上罢了。你明白么?”

    沈紫薇愣愣望着董天悟缓缓摇着头眼泪忽然滑下一滴一滴落在衣襟上;口中不住低声呢喃:“不明白……我不明白……你们都只是想着自己谁又曾想过我地苦?你们既不爱我我为什么要替你们着想?”任性和骄傲。爱与自私这许是世上最难解的谜语。你若只想着自己沉浸于自己的痛苦。便永远也无法明白别人……你必然会犯错必然会死于执拗或者亡于悔恨;为什么我们想做一些事。补偿自己的过错。会是那样难呢?

    “……和我走吧紫薇。”董天悟无法回答她的话无法解释得更加清楚明白——有些东西你若自己想不通那谁也不能教你——他只有续道“不管怎样先离开这里再说……带你一个人出宫去我还算是办得到地。”

    沈紫薇却对这番话置若罔闻兀自道:“我不信董天悟……你若是知道了当年究竟生了什么你还能口口声声什么人人都有各自的地狱?我才不信!”

    “……出去?我又能出到哪里去?你以为沈家会接受我么?我父亲只会把我的头砍下来装在银匣子里送进宫……即使真的出去了?我怎么才能活下去呢?我从小到大所学的、所会的无不是为了在这深宫中生存为了比任何人都更高贵、更美丽、更荣耀……除此之外我还会什么?我不是傻子……你什么都不用说了……”

    董天悟刚要开口忽又见沈紫薇猛然回过头恶狠狠瞪着他:“我告诉你!绝不准在我面前用施恩的口气讲话说什么要照顾我、有你在那只会让我想吐!我入宫的那一天沈莲心就告诉过我你若想依靠男人活着你必定会后悔——她是对的我现在再明白不过了……”——

    董天悟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问什么都没有说茫然走下流珠殿地御阶。秋风萧瑟卷过他的衣衫又卷起他的满怀郁气、满怀心事遥遥飞向天边去了——

    而此时殿内拖着一条腿地兰香手里端着一碗银耳燕窝粥怯生生地步入内堂。她的脸上也满是泪痕纵横交错。

    “小姐好歹……吃点东西吧……”

    沈紫薇转过头来却已没了半点凄然之色只说道:“兰香放下盘子你过来……”

    兰香茫然但她一向惟命是从。便答应一声放下燕窝粥向前两步——下一个瞬间忽然一阵难以言喻地妙曼香风沈紫薇已张开双臂环抱住她;把头埋在她地颈后轻声说:“兰香……谢谢你——没有你我一定活不到今天的……”

    兰香全然呆住只觉得有什么滚烫地东西滴落在自己的衣领上渗入她穿着的宫衣一晕一晕烫着她的皮肤。

    她听见沈紫薇的声音如梦似幻讲出的话儿她却一丝也不明白。

    “……我才不要明白什么各自的地狱我只知道真心对我好的我便一定要对她更好;那对我不好的就是死了我也只有称心如意——沈紫薇不是神仙也不是圣人我既然这么活着便不怕这样去死……所以兰香我若死了你也一定要好好活着;我的儿子……天顺你要帮我看着她长大对他说他的母亲是个骄傲的女人爱着他对他寄望了一切……你记住了吗?”

    兰香哭道:“小姐您不会死的!皇上那么宠爱您您又怎么会死呢?”

    沈紫薇咯咯娇笑:“傻孩子……你也真是个傻孩子……也只有你这样的傻孩子才会对我好吧?”

    说着松开她的肩膀脸上赫然浮现一种至高的快意用仿佛命运般敝睨一切的声音吩咐道:

    “兰香替我去追临阳王他不会走太远的……告诉他在那天晚上我提着灯笼等他的地方向下三尺去挖吧:那里埋着亘古的积怨;埋着他想要的秘密;埋着这整个皇宫中一切故事的开端、和最终的注定结局——沈紫薇可以轻易赴死但她的死必将唤来腥风血雨;必将破灭一切、颠覆一切。那些令人作呕的父父子子、恩恩爱爱就让她来撕破这最后的遮掩所有的人统统坦然相对吧——我倒要看看谁能逃得掉?谁又能躲得开?”

卅一章 风起(上)

    这是大幕开启之前最后的静谧。沈青蔷自一连串浅浅的美梦与恶梦中醒来便看见靖裕帝握着自己的手满脸的不舍以及哀愁。

    “……你醒了?朕听说……天启那孩子又去找你胡闹了?”靖裕帝问道。

    沈青蔷只觉自己被他牵住的那只手暖暖的那股暖意似乎顺着她的血液在汩汩注向她怀中。“他是你的儿子……是个好孩子呢。”沈青蔷说道。

    靖裕帝不再说什么却将她的手握得更紧。

    忽然他开了口:“翩翩……你相信朕么?”

    沈青蔷一愕笑了却缓缓摇了摇头。

    靖裕帝急切道:“别这样!朕知道自己做错了……你相信朕吧把你想说的、想做的都说出来;你有任何的愿望朕都会帮你达成的。”

    沈青蔷道:“我并没有什么愿望不过好好活着罢了……”

    靖裕帝道:“不对!朕知道不是这样的;你有话没有对朕说你有心事!翩翩告诉朕把你的心给朕——朕会照顾你、保护你再也不让你受到丝毫伤害了。”

    沈青蔷又是一笑闭上眼睛微微摇了摇头——

    能说什么呢?我唯一的“愿望”却是你绝对办不到的事情;我所不能告诉你的“心事”却是你绝对不能接受的真相。

    “我累了三郎让我睡一觉吧……”青蔷说。

    “好朕看着你睡……”靖裕帝说道。

    “皇上也去休息吧。天晚了吧?”

    “……你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朕总觉得……松开你的手你便会消失了……”

    沈青蔷听他说得凄然.更新最快.无言以对惟有报以莞尔一笑。便在此时。隐隐的她听见这硕大而空旷的太极宫之外遥远地所在似有某种巨大的轰鸣声嗡嗡响起就像是沉睡了百年的怪物。忽然从大地地坟墓中爬出展开身体伸长脖颈所出的绵长咆哮。“陛下这是……”沈青蔷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颤。

    靖裕帝侧耳倾听许久说道:“这是风声;是烈风穿过这个深宫地声音……翩翩你睡吧朕在旁边……”昭仪正立在昭华宫的屋檐下。看着痴傻的三殿下追逐一片落叶从庭院的这一边跑向那一边神情呆滞地脸上挂满了幸福的光彩……在这深宫之中。也许只有这个孩子才能真正说得上“幸福”二字他的**渺小。为了一片落叶。就可以开心很久。

    “去哄殿下回来吧起风了。天要凉了”胡昭仪吩咐左右自己紧一紧衣衫转身入了殿门——忽又止住脚步向身边的人儿问道:“你们听到什么了么?”旁的宫女一呆答道:“回娘娘似乎是……风声吧。”

    胡昭仪驻足良久摇摇头:“也许吧……可我怎么好像听到了……隐约的哭声呢?”您再不决断恐怕为时晚矣!”老得几乎直不起腰来的张公公以手中的楠木拐杖不住顿着地面。

    “殿下当断不断到时候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重蹈了皇后娘娘的覆辙那可怎么好!”李嬷嬷满面惶急膝行于地。

    董天启依然是那身小太监地肤色脸上身上满是灰土。只是那明亮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已悄然熄灭仿佛蒙着一层薄薄的翳。他站在堂中冷冷道:

    “有什么好吵地?我已决断但现在却不是行动的时候。”

    李嬷嬷一呆却道:“殿下如今实在已经迫在眉睫了皇上已招了两次内阁虽给咱们地人顶了回去但绝不能长久地。不如……不如……”

    董天启斜斜睨她口中吐出几个字来:“妇人之见——这你便慌了么?吩咐下去建章宫所有人等全都给我好好待在这里一个都不要出去。什么话都不要传什么人都不要见——父皇是在逼我逼我自己出错给他一个现成的理由罢了。这种时候轻举妄动就是自寻死路懂么?”

    李嬷嬷还想说什么张公公却干咳一声截断了她地话:“李氏够了殿下说的是。京畿的兵权都在吴良佐和那……那人手中咱们的人手能保住建章宫的安全已是难能可贵了。惟有谋定而后动……只不过这谋还要殿下拿主意才是。”

    董天启道:“张公公你这就以我的名义去往碧玄宫去见那姓邵的和姓崔的两个神仙什么都别说只讲我闭门悔过求本宝册读一读——带了母后留下来的那两颗珠子去。”

    李嬷嬷开口道:“殿下那两颗明珠……”

    董天启的目光电一般落在她脸上:“我们的人如今一个也见不到父皇进不了太极宫;不靠他们这些骗子还能靠谁?两颗珠子能买这满宫人的性命还算便宜了呢!”

    张公公道:“殿下此事交给老奴吧……皇后娘娘的英灵不远一定会保佑殿下扫荡群丑匡正国本的。”

    董天启再次冷笑一声:“去吧我不想听废话了。我只不过想救自己的命——何况……把这一切拱手相让?让给董天悟?休想!”

    张公公高声道:“殿下你能有如此的决心老奴就放心了!他们虽有御卫、诏卫但御卫里有咱们的人诏卫里也有咱们的人老奴手下还教有百余顶事的孩子虽平素看来不过是貌不惊人的粗使太监可真到了关键时候各个都能为殿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大不了拼一个鱼死网破这太子之位绝不能平白便宜了白氏的贱种!”

    董天启的脸上凝定无波却道:“好孤……明白了。你们都下去了。”

    李嬷嬷似乎还想说什么可看看老太监张淮的眼色登时又咽了下去。两个人再不罗嗦一前一后躬身退去——

    终于这偌大的殿堂之中只剩下董天启一个人。十四岁的少年浑身僵硬耳中听见殿外的狂风呼啸吹得那一列轩窗“咯吱咯吱”作响。董天启忽然觉得冷有一股刻骨的寒意从地面上涌出顺着自己的皮肤蜿蜒向上爬。

    他不假思索便喊:“锦绣取外氅来——”

    风声猎猎只有满殿的烛影摇红没有人应答。

    是了锦绣死了;为了那个女人他杀了她……

    董天启强忍着那难耐的寒意抖了抖肩膀走到“昭日辉光”的匾额下走到太子的御座之前。他原地站了一会儿慢慢坐下去挺着背脊高高昂起头来;注视着满殿的黑暗、空旷以及虚无……

    风在响。

    父皇你也曾有这样的感觉吗?原来在这世上自己是孤孤单单的;只有一人惟我一人。

卅一章 风起(下)

    吴良佐在席卷而过的青灰色的疾风里穿行夜已降临。忽然齐黑子提着灯从远处跑来俯在他耳边絮絮低语。

    统领大人的脸色立时变了急切问道:“真的么?你确定没有看错?”

    齐黑子道:“怎么不是真的?这话还敢混说不成?大殿下他……他……怕不是也疯了吧?”

    吴良佐当即不复多言转身就要离开;却又被齐黑子唤住:“大哥这事……可要去通报给陛下?”

    吴良佐身形顿住却不回头说道:“即便不通报难道就瞒得住么?你去守在昭华宫外头若有变故来报。”

    语毕人影一闪片刻便消失在密密如织的暗色之中——

    您也……疯了么?殿下?或者……在这皇宫之中只有疯子才能生存下去?

    无论是帝皇还是后妃无论是主子还是奴婢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统统怀抱着巨大的、可以吞噬一切的执念。只有这份执念是你的盟友在你谁也不能相信、什么也不能依靠的时候给你一个支撑自己的信念给你一个维持骄傲的缘由给你无穷的勇气和坚持。

    这份执念让你活着让你面对死亡也毫不畏惧;相对的也迷失你的心窍蛊惑你的神智让你几近疯狂……

    董天悟站在神木之下头顶的桂花已经半数盛放如同夜色中小小的银白光点。他将一盏琉璃灯悬在枝叶间俯下身去用手中佩剑的剑鞘奋力掘着树下的泥土。

    “……很久很久以前。我提着灯笼夜夜等你之处;掘地三尺你地答案就在那里。”

    会埋着……什么呢?长久的疑问终于要得到解答长久的追索终于要走到终点。董天悟真地一刻也不想再等了。可不知为什么他却越来越觉得手脚虚浮无力。一颗心怦怦乱跳甚至连视线似也在慢慢模糊不清。仿佛有人在他的肋下开了一个破洞浑身地力气都在一点一滴的流走。沾满泥土的剑鞘从他手中滑落临阳王以袖掩口。闷声咳嗽起来——

    命运就站在门的那一边桀桀怪笑嘲笑他的愚蠢和软弱他已听到.更新最快.

    “……殿下。”吴良佐终于还是赶到了。

    董天悟恍若无闻他依然咳着却弯下腰去捡拾落在地上地剑鞘。

    “殿下!”吴统领向前一步拦在董天悟身前。

    下一个瞬间只见灯晕下寒光一闪一柄长剑如电般祭出。剑尖堪堪正点在吴良佐的咽喉前——临阳王依然咳个不休但那握剑的手却出奇地稳定连一丝颤动也不曾有。

    “别阻止我——既然你不愿意说实话。我就要用自己的方式找到答案”董天悟慢慢说道。

    吴良佐脸上的筋肉隐隐跳动。他哑声道:“殿下。微臣不知道您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但答案并不在这里并不在这皇宫之中。现下局势动荡不安。殿下一定要千万谨慎才是。”

    董天悟手中的剑微微一抖却忽然向前急刺吴良佐一惊之下急忙闪避那剑尖却如影随形……在间不容的最后一刹那才终于偏向一边只在他的脖颈上划出一道长长地血线。

    “那就说吧把你知道的答案原原本本全都告诉我。我为了走到这一步已做了那么多错了那么多——就不怕再错杀一个你。”临阳王的声音无比地沙哑冷淡仿佛漂浮在虚空之中。

    许久、许久吴良佐方才长叹一声答道:“好吧也许四年前我就该告诉您了;若告诉了您断也不会叫那姓沈的贱人钻了空子去——其实白妃娘娘并没有死……或者说白妃死了但您地母亲她却应该尚在人世……十四年前上官家权势熏天娘娘身负不白之冤被贬入洗染坊为贱役;后来便突然在这棵树下自缢而死了……这是宫里素来地传言前面一半是真的后面这一半却这只是以讹传讹罢了。娘娘地确曾在此处自缢却不是为了死而是为了活下去为了活着走出这个宫廷……殿下您的母妃绝非凡庸女子。”

    遥想当年美人一舞动天地沉醉英雄百战心。白翩翩那样一个骑烈马、喝烈酒纵情挥洒、皎皎不群的女人。她怎会甘心赴死?又怎会自绝生路?那些皮肉的劳苦算得了什么?抵得住老鸨的鞭打么?那些世人的嘲讽又算得了什么?她从来就是在这些嘲讽中昂而行的嘴角上挂着骄傲的笑容。

    “……吴大哥”她总是那么笑着叫他。那一天趁着夜色他去洗染坊的下处探她她瘦了身上再也没有了华服美饰头只是松松挽了个髻子;可她却赫然更美眼睛凝定而光亮熠熠生辉——从之前到之后在整个人生的漫长岁月之中吴良佐再也没有见过那么美的女子什么上官皇后什么淑妃娘娘整个皇宫中所有的庸脂俗粉加在一起也及不上她半片裙角。

    “吴大哥我已想通了。我毕竟不属于这里这里并不是我的世界。天下那么大人生那么短为什么还要将自己生生禁锢在方寸之间无法腾挪?无处解脱?心安乐处便是身安乐处我要离开这里去过属于我的日子……吴大哥悟儿就拜托你了。”——

    整整十四年了可那情景依然历历在目;那番话言犹在耳。在这十四年中吴良佐无时无刻不在悔恨懊恼自己为什么那样愚蠢他应该持着她的手对她说他会和她一起走带上悟儿一起离开这个世上最繁华也最凄凉的地方再也不回来。哪怕从此成为钦犯被人追杀日日担惊受怕;哪怕最后死了……三个人总也能在一起过一段快活的岁月不是么?——

    可是这些话吴良佐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他只是点点头无限笨拙地回答:“娘娘放心。”

    她是瑶池中的仙子巾帼里的豪杰;而他呢?只不过是个一无所长的莽夫罢了。他凭什么开口?他配么?

    “谢谢你吴大哥”她微微垂下眼笑了“翩翩永远这样任性你也很伤脑筋吧?我知道此事非同小可不过无妨我已绸缪了很久断然不会牵连到你——只是……我既然离开了这个皇宫就注定再也无法回来悟儿我再也无法见到他了……等悟儿长大了他会怎样想我这个娘亲呢?他还会记得我么?吴大哥翩翩求你等到有一天悟儿长大了等到他可以主宰自己命运的时候求你这样对他说:天悟你的娘亲是个任性的女人她也许是个不配为人母的自私的女人。但是你一定要记得天高海阔无论这个女人走到哪里依然都会想着你依然都会爱着你的。即使此生无法相见即使天涯海角即使天人永隔母子连心这一点依然不会改变的——求你一定告诉他我希望悟儿……至少他能原谅我……”——

    后来没有多久白妃娘娘便“自缢”了。可是吴良佐心里却知道她只不过吞服了西域的假死之药“尸遁”罢了。果然数载之后靖裕帝想为她移葬——打开棺木赫然是空的。

    白翩翩自此之后吴良佐再也没有见过她。但无论过去多少年经历了多少风霜刀剑她一定是不变的一定还是那么骄傲那么美——

    就仿佛困于茧中的蝴蝶一旦挣扎出那封闭的壳;必然羽翼绚烂夺了这天下的颜色。一切前因后果便是如此。众所皆知陛下已经……眼见一日不如一日了以您的神武不凡正该早下决心。若您能登临九五和娘娘……也许还有相见之日。”

    “……吴叔你一直不肯告诉我便是怕我一个不慎叫父皇知道了不成?”

    “陛下一直以为娘娘已经不在人世自然必须抵死隐瞒。只是原因却不在此——微臣原打算当殿下继承帝位之时再将这个秘密告知;您早些知道实在并无裨益可谁料……”

    董天悟立于银色的桂树之中衣袍猎猎。风从四面八方吹过汇集在他周围;那盏琉璃灯被吹得不住摇曳将地上的影子扯着拉长、又缩短。

    董天悟突然低下头去望着脚边那个黑黢黢的坑洞在暗夜中宛如什么怪物的血盆大口一般昂然大张。他已挖了二尺有余一无所获;可沈紫薇的话却也实在不似虚妄——

    既然这才是答案那脚下埋着的又会是什么呢?

卅二章 真相(上)

    许多年后董天悟总是想若那一天他没有继续挖下去而是就此放弃之后的一切是不是就会不同?若那一天他接受了温暖的虚假而不去追逐所谓的残酷的“真相”他的人生是否会更加的幸福顺遂?吴叔——吴良佐他是不是就能够活下去?

    可惜人生没有如何流光不可重来。许多年后当他年老在一个春夜的晚上香花的谧色包裹他的身体他恍惚间便看到母亲站在远处赫然还是记忆中明丽而温柔的样子。

    “我做错了么……娘?”他轻声询问那飘泊的幻影。

    自然没有回答。

    忽然有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一个声音响起:“你又想起了旧事你……后悔了么?”

    他把自己的覆在那只手上轻轻摇了摇头答道:“不这件事我从来也不曾后悔过。”——

    远处那渺茫的影子似乎微微笑了一下然后渐渐隐去自此消失无踪。

    ……地上那个坑洞业已越掘越深董天悟忽然停了手一旁的吴良佐也愣住。昏黄的光晕之中黑色的腐土里赫然露出了织物的一角似是某种厚重的锦缎颜色褐黄上面染着斑驳的污迹。

    董天悟与吴良佐对望一眼冷风似已抽空了他们怀中最后一丝暖意。片刻之后两个人不约而同弃去手中的剑鞘刀柄赤着手小心翼翼地将那织物周遭的泥土一捧一捧刮下来抛向坑外——

    有一样东西。慢慢地显出了形状。

    乍一看来仿佛像是某种掺夹着杂质烧出来的陶器惨白之上浮着一层碧青的釉——那是因剧毒而死地人骨.更新最快.埋了太久太久不见天日。大半衣衫都已腐烂成破碎的残片。

    董天悟只觉自己简直已无法呼吸头晕目眩一个念头不可遏止地缠着他的身体攀援而上死死扼住他地喉咙。

    吴良佐却忽然爆出一声垂死挣扎的野兽才能溢出地低吼。他抖如风中落叶从那具尸骨的左手上脱下了一枚已染成黑色的指环。

    银指环刻着蝴蝶的银指环;旧日的光阴如蝴蝶般飞走你还爱我吗?——

    风吹过那个梦又来了。

    十四年后地靖裕帝站在十四年的那个夜里。光阴流转之中白翩翩含笑而立手上、脸上都是尘土。颈中还有一环浅浅的红印。

    “……你为什么要走?”他问她。

    “我已经告诉过你了三郎。我厌倦了我不想把一生都埋在这里。”白翩翩的脸色平和。神情温柔似水。

    靖裕帝只觉有一股难以言表的怒气勃然而起他厉声喝问道:“那我呢?你就从未曾为我考虑过吗?天悟呢?你就狠心丢下他。一走了之吗?”

    白翩翩终于动容。微微侧过头去:“你有天下你是皇帝;而天悟。若我有一丝的可能带他走我也绝对不会留下他的……呵现在说这个又有什么用?”

    十四年后的靖裕帝苍老的容颜和腐朽地躯体渐渐和十四年前那个年轻而英健的自己重合在一起;十四年后的撕心裂肺和十四年前地冲天怒火也汇在一处仿佛某种小小的、看不见地虫豸在皮肤地里面和外面同时啮啮啃噬。不是疼也不是痛苦而是一种隐隐的、万劫不复地预兆。

    “你真的不肯留下来么?你真的我们的爱情和那些甜蜜的岁月统统忘却了么?”

    “我一日也不曾忘记三郎……但若想我留下除非我死。”最后的退路已被截断你和我终于站在悬崖之上;要不然失去你要不然……失去我自己——

    太极宫内卧榻上的沈青蔷在半梦半醒之间赫然听见靖裕帝在哭。

    “……翩翩”他在唤着那个早已死去却永生不死的名字倾吐出无限的忏悔和酸楚“翩翩朕错了朕实在不该杀你的……可是朕却真的无法放你走。一想到你在明丽的天空下一扬手甩出一道鲜艳的鞭花;而朕却在这冰冷阴森没有爱没有温暖只有算计和倾轧的地方苦苦挣扎朕就受不了——朕错了朕无时无刻不在后悔……翩翩……翩翩……”

    爱是什么?究竟是什么?

    是自私还是牺牲?是占有还是成全?是剧痛还是极乐?是罪恶还是美德?是催命的毒药还是阳光下绽放的美丽花儿?——

    你爱着谁?谁又爱你?

    ……从太极宫外忽然传来一阵巨大的喧嚣刀剑声、哀号声不绝于耳。御前总管王善善的声音又高又尖几近惨叫:“殿下您疯了么!您可知道自己这是在做什么?”

    没有人回答。刀剑相击之声却宛如玉盘珠落愈加密致错杂起来。沈青蔷猛然惊起挣扎着、挣扎着坐起身;靖裕帝则茫然大睁着双眼似乎还未从那萦绕不去的亘古迷梦中醒来。

    殿外的嚎骂呵斥不绝于耳灯烛火把的光芒把无数人影印在纸窗之上。那些纷乱越来越近如同一口煮沸的大锅滚烫的热油不断地飞溅而出。

    只听“砰”的一声内殿的门已被人大力踹开烟尘四飞之处忽然——所有的声音一并消失四下寂然。只有胸口的那颗心激烈地鸣响。

    有人站在那殿门洞开之处周身浴血右手提着一把长剑鲜红的液体还在一滴滴顺着剑尖落下来。在他背后是无数大大小小的光亮和一片明晃晃的利刃更是映得那张脸惨白如纸面目模糊不清。

    靖裕帝犹自缄默沈青蔷却已吐出了那个名字:“……大……殿下?”

    董天悟恍若无闻提着剑一步一步走进来。在他身后一大群御前侍卫蜂拥而入顷刻便散成一个圆弧将他裹在中间。

    刹那间剑光闪烁两名拦在他面前的侍卫已一中肩胛一中手腕哀叫着退向两旁伤处血如泉涌。

    董天悟又向前踏上一步却忽然偻下身子剧烈地咳嗽起来。

    靖裕帝终于开了口:“悟儿你想……杀父弑君么?”

    董天悟自袖中掏出一方素绡掩在唇上一阵咳喘过后已是满帕鲜红触目惊心。

    “……我母亲呢?”他嘶声问道“我母亲究竟是怎么死的?她的尸体为什么埋在御苑的桂树之下?你说啊!”一阵哐啷啷急响又有六七把兵刃被临阳王手中长剑斩断残片乱飞有一截赫然直飞向沈青蔷“咚”的一声钉在她耳畔的墙上。

卅二章 真相(下)

    靖裕帝的声音冷如冰霜:“悟儿把你的凶器收起来吓到你母亲了……”

    董天悟狠咬着牙几乎要将手中的剑柄捏碎。

    “她不是我母亲!我母亲早已死了她是被你杀死的是不是?我已在那桂树之下挖出了她的骨埴她身中剧毒腿骨上还有当年骑马时跌下来护着我摔断的旧伤——你自欺欺人又能骗了谁?”

    “……悟儿有你母亲在此处由不得你放肆。你放下剑朕会给你一个交待。”

    “交待?什么样的交待!我母亲已经死了!她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靖裕帝忽然放开了沈青蔷的手他站起身来迎着董天悟的剑尖径直而去。董天悟似乎迟疑了片刻那柄剑堪堪刺入靖裕帝的腰际——周遭的喧嚣声此起彼伏董天悟手一抖那柄剑终于还是滑落在地。

    靖裕帝面色如铁扬起手来重重打在长子的脸侧。不知是谁高叫一声:“陛下!”只见靖裕帝腰侧的衣衫上已晕出一团殷红。

    “你母亲……你母亲……你母亲……”靖裕帝始终重复着这个词语口中的牙齿咯咯作响。咬碎的是岁月是伤痛是耻辱是愤怒;是长久以来全心维系的一

    已经过了那么久的时间那么长的岁月心里腐烂的黑色伤口终于开始渐渐愈合。即使是虚假也罢为什么不叫我活在那安逸的虚假里?我已老了我已能隐约看见身后隐隐迫近的死亡的影子。为什么依然不肯放过我?依然逼我面对一切?

    “……下去”他突然低喝一声。

    两旁地侍卫和太监面面相觑王善善连滚带爬冲进来.更新最快.脸上身上满是血迹。

    “陛下!这……这……万万不可……”

    靖裕帝森然道:“朕说了你们都下去——这是朕的家事都听明白了?”

    此话一出。四下之人再也不敢有半句罗嗦虽各自胆战心惊不止。却终于是犹豫着鱼贯而出退到大殿之外手中各个兵刃高举一双双眼睛不敢多眨半下只定定望着殿内剩下的剩下父子二人。已经贵妃娘娘沈青蔷。

    “……没有错”靖裕帝身子微晃终于开口慢慢道“你地母亲就死在我面前我杀了她。她要抛弃我们两个她要把我们父子二人留在这里独自离开;所以我把她埋在御苑的桂树下面——我要把她留下来。留在这皇宫中留在我身边哪里都不能去……你若真地一心替你母亲报仇。就用那把剑杀了我好了。”——

    董天悟。你抉择吧?是杀死你的父亲。替你的母亲报仇?还是背弃你的誓言背弃你十四年来所坚持的一切?

    董天悟慢慢俯下身去。伸手握住落在地上地剑柄。殿门外明火执仗的一干侍卫们尽皆鼓噪起来又要冲进殿内。靖裕帝一摆手忽然侧过身子压低了声音对沈青蔷道:

    “翩翩朕的遗诏在正殿《鹰狩图》之后的金匮内……”。

    沈青蔷身子一颤却见董天悟已握着剑直起身来她再也顾不得其他脱口而出:“殿下住手!”——话一出口便知道错。若她真是白翩翩又怎会这样称呼自己的儿子?

    火光明灭沈青蔷怀中怦怦犹如响鼓幸而靖裕帝犹似未曾察觉他已回转身子望着自己的长子手中明晃晃的长剑巍然而立不一言。

    董天悟的目光落在沈青蔷脸上却又像是难以忍受一般猛然垂下头去。他手腕一翻秋光似弧却不是指向靖裕帝而是斜斜削过自己的肩膀衣襟上挂着地一道九龙蟠丝穗子无声落地。

    “父皇……我要回昆仑山去带着娘一起回去。从今以后这世上只有董天悟再也没有了临阳

    靖裕帝的身子一晃几欲摔倒。董天悟反手抛却长剑袍袖挥洒跪倒在满地血污之中极恭敬、一丝不苟地叩拜下去。

    “父亲……儿子、就此拜别!祝父皇……身体康健万事顺遂。”

    言毕站起来转身便去。

    沈青蔷只觉一股刻骨的寒意凝于肺腑他从不曾是她地爱人自他的口中亦从不曾流露出半个“爱”字。但那些过去地日子那些隔着人群遥遥相望地光阴那些活在一片天空之下轮转而去的岁月那些个在小轩窗前燃起明灯地夜晚……似友似敌的盟约若有若无的情愫……

    他要走了就要走了。他与她本就是这荒莽大地上赫然不同的两条道路偶一交错便即分离。有的只是瞬间的片段回忆没有开始所以也不用结束。

    “天悟——”第一次沈青蔷第一次当面唤出了这个名字那两个字铿锵作响落在地上摔成碎片——终究只有两个字而已。她能对他说什么呢?即使她说了又有什么用呢?

    董天悟身形一顿双肩微微颤动压低了声音说道:

    “……母妃我……不、儿臣……就此拜别即使山高水远远在千里之外儿臣亦会永远为您祝祷幸福安泰……告辞。”——

    爱是什么?千万人里的一面之缘种在你我怀中脉脉开放却不能给人看的花朵。若你不是你我不是我;若你只是你我只是我……若我们相遇在另外的时间另外的地点若你不是黑暗中冷心冷面的女子而我亦不是那月光下轻率无知的少年……——

    如果真有如果你会爱我吗?

    董天悟昂然出了太极殿在一殿摇曳的灯烛蜡炬的照耀下他满头满身一片斑驳的殷红。如同利刃劈开海水那些黑压压蜂拥而来的侍卫太监们举着兵刃一边颤抖一边向两厢退开。董天悟径直而出走到夜风之中转瞬踏风而去。

    许久、许久之后御前总管太监王善善才小心翼翼地折进来偷眼望向靖裕帝的脸色。短短一夜光阴似已抽空了这个老人半身的血液。整个人憔悴萎顿口唇焦黄。

    “陛下殿下他……”王公公终于还是战战兢兢开了口。

    好一会儿靖裕帝才如梦方醒含混不清地吩咐:“朕不知道朕……不知道……是了叫吴良佐去追叫他把悟儿追回来……去去叫吴大人来见朕!”——

    吴良佐再也不会来了。天将微曦层层薄雾自地面上蒸腾而起和满树的馨香汇在一处成为一片如梦似幻的氤氲。吴大人背倚着“神木”虬劲的树干头低垂在胸口脖颈上一道惨笑一般的伤处深可见骨血已流尽。

    ……翩翩我早该跟你走的。

    无论你要去哪里天涯海角、碧落黄泉吴大哥一定会陪着你……

卅三章 弑君(上)

    (告诉大家一件事情……为了庆祝中秋节某烟把写好的4ooo+撕了重写……可能有人看了原本的[33]暗潮现在很遗憾地告诉你那个作废了……含泪顶铁锅in……故事展到这里不能再压抑了所以想尽量固定在青蔷的视角上……再泪……请大家原谅某烟的任性和苛求……)

    秋风尽落。

    沈青蔷独坐在内堂中手里拿着银调羹将手中的汤碗里的桂花粥缓缓搅动。殿内静得很连调羹一下下磕在碗底上的声音都听得到。

    玲珑自外厢进来躬身道:“娘娘陛下遣人来问娘娘何时可以过去?”

    沈青蔷听若无闻只侧着头望着窗外肃杀的西风。时不时有枯黄的落叶从那小小的窗口中飞过她一直怔怔望着似已出了神。

    玲珑暗叹一口气向前挪了两步声音也更大了些唤道:“娘娘……”

    青蔷回过头来问她:“点翠可该出城了吧?”

    玲珑的声音顿时不那么冰冷了她点头道:“说不定已离了京畿了——若……一切顺利的话。”

    沈青蔷垂头一笑轻声道:“你该和她一起走的……”玲珑笑答:“我说过了我是不会走的。”

    沈青蔷手中的调羹出一声脆响她缓缓摇头将早已冷透的桂花粥搁在一旁:“现在想来我这个附身故事也算是凑上了巧。谁能想得到白妃娘娘的骨殖竟然就埋在那棵树下而我就在其上装神弄鬼……没有这个机缘。想取信于皇上怕是断乎没有这么容易的。可是现下他却已带了那些骨殖不知所踪.更新最快.皇上即使一时半会伤心难过想不到此处。总有一天会起疑心的。那时候我怕是百口莫辩百死莫赎了……也只想趁现在地机会给你们安排一条退路现在的我所能做的。也不过如此而已。”

    玲珑道:“娘娘地心意玲珑自然明白。不过若不能亲眼看到他的死我绝不会离开此地。”

    青蔷一怔猛地仰起头来。却见玲珑脸上浮着一层难以言喻地惨烈冷冷续道:“冤有头债有主娘娘您也不用担心。若有那一日。我以命相搏拼出一条血路就是了。反正……反正我早已有了这样的念头若不是碍着您和点翠的性命。他早已是个死人了。沈青蔷还未及答话玲珑却又说道:“想不留痕迹地动手。自然很难;但说到底。什么皇上什么天子。也不过是个血肉之躯罢了我拼一个千刀万剐断没有做不成的道理——只不过、只不过说句实话我现在倒有些庆幸听了您的话没有在一来这太极宫地时候便下手。他如今的日子实在是生不如死;我瞧着实在是开心快活极了!”

    青蔷终于忍耐不住正要开口;玲珑忽然一笑满面刻毒说道:“娘娘我自然知道您想说什么;您那些悲天悯人的调调还是都收起来罢。您可还记得多年以前那个昭华宫的王美人到平澜殿来为了一杯茶闹起来的事情?您当时只说是我的错是我偏狭——结果呢?您屡次遭难王美人可曾有过只言片语的好话?”

    沈青蔷登时语塞。的确如此她还记得那一年万寿节过后自己躲在暗处听间的那番对话王美人口口声声说自己“心机颇深”满脸不屑。

    “……她是没有那能耐翻身——但凡她好歹有一点本事好比说有一日忽然也成了一宫地主宰你道她会可怜别人么?只怕比黄婕妤、韩美人那些人物更刻薄更狠毒的……不过也就只有这一点我佩服您在这宫里这么多年您是并没有心冷的……”

    青蔷听她忽然说起了旧事微微一笑:“黄婕妤、韩美人又算得了什么?就连当年高不可攀地惠妃娘娘淑妃娘娘如今又是什么下场?”

    玲珑双目灼灼凝然望着沈青蔷叹道:“的确如此娘娘所以对您玲珑只有佩服。我常想您明明样样都做错了可为什么反活到了现在?不管您自己怎样想至少此时地身份地位她们都是盼也盼不来地……染蓝若活着杏儿……若还活着看到您现在这个样子该是开心的。”

    青蔷苦笑:“也许是我地运气特别好或者特别差那也未可知……说实话这样的运气这样的境地我宁愿不要。我倒希望自己像着……像着……昭华宫的胡昭仪那样静心度日可惜只怕是不可得了……”

    玲珑一直静静听她说着此时忽道:“娘娘请您下决心罢。”

    青蔷疑惑地望她却见那双薄薄的几无血色的唇间慢慢吐出两个字来:

    “弑君”。

    沈青蔷垂头不语竟似毫不吃惊的样子仿佛玲珑刚才的提议并不是这天下最可怕的一个词语。玲珑打量着主子那平静无波的面孔道:“既然没有退路不过等死而已为什么不干脆先下手为强?反正他也作孽作得够了也是活该!”

    “杏儿……您还记得杏儿么?当年我扮作您去伏在御苑里等他。那时候的我其实和您一样满肚子都是天真的幻想。我只想着要把郑姐姐离奇而死的冤屈明明白白告诉他郑姐姐怀着小皇子呢就那么死了……那时候的我根本想不到如今这个主意。结果呢?结果如何?等我找到他的时候却现杏儿也在那里正跪在他脚边做着我本想做的事情呢——毕竟是姐妹当年祸福与共生死不相负的誓言除了我原来还有她记得。可是结果呢?你道怎样?他听完之后又反复问了多次真真是谨慎缜密连我都要赞叹了;我正考量着要不要出去替杏儿做个旁证就见他一摆手身后站着的一个胖大太监就忽然上前捂住杏儿的嘴摁着她的头就碰死在那一旁的石阶上……主子我当时吓得连叫喊都忘了整个人仿佛魂魄齐失宛如死人。你知道那一天他说了什么吗?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的他就站在杏儿的尸身面前用那么冷酷而毫不在乎的声音说:此事干系重大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呵我们的命我们这些做奴才的贱命在高高在上的天子眼中真的跟颗沙子也似——那时候我就暗暗了誓即使是颗沙子又怎样?即使是颗沙子也要飞进你的眼里迷瞎你也要拼死拦你的路!”杏儿的仇我一定要报!不光是杏儿在这宫中屈死的无数怨鬼的仇归根到底难道不是都出在他身上?若人真的能化身厉鬼的话那就让我变成鬼吧;无论如何不看到他的死我死也不能瞑目!”——

    玲珑说道。双目璀璀毅然决然。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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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蔷天介绍:
目前,某烟已回到原来的工作岗位,终于可以开始用心码字了。 《诛砂记》的进度比较曲折,废了五六万的稿,重做了几次大纲。目前硕果仅存的,某烟总算比较满意,所以也算还不错。青蔷天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青蔷天,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青蔷天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