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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柳如烟     青蔷天txt下载     青蔷天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卅三章 弑君(下)

    沈青蔷走到外殿却见靖裕帝伏在案边。脸色焦黄、气虚喘喘手旁堆着厚厚一摞奏折手中还捏着一册正在略略读着。

    见她来了便丢下奏折身子转了过来脸上终于现出一个微笑:

    “翩翩你好些了么?”

    沈青蔷也是一笑这个笑容却实在颇为勉强。靖裕帝当即便会错了意忙起身扶住她口中埋怨道:“朕不过找人去问一问你若还不舒服又何必硬挺着出来?——朕现在只有你了。”

    言语之间无限体贴慰藉是个女人听了都要动容的。可青蔷心中那幅杏儿被人塞住嘴流着泪挣扎着、却硬是被人摁住碰死在石阶上的画面却始终挥之不去。

    “究竟怎么了?”靖裕帝皱眉。青蔷摇一摇头轻声说道:“只是……忽有所思罢了……”

    靖裕帝感叹一声揽住她的肩膀把她的头埋在自己胸口一边拍着她的背一边说道:“翩翩朕也想悟儿但是……那是没有办法的事……”

    沈青蔷只觉得环着自己的这具躯体骨瘦嶙峋忽又听他提到那个名字眼中一酸便要落下泪来。“如果有一天悟儿想通了他一定会回来的……”靖裕帝说道“他只是还没有想明白朕没有怪他真的没有怪他——都是朕的错。”——

    你错了吗?你真的明白自己做错了吗?你对白翩翩的爱是真的我感觉得到;你对董天悟地爱也是真的我也感觉得到……可是除了他们母子之外其他的所有人包括你地妻妾、你的儿子。你却把他们地命他们的爱和忠诚看得多么微贱多么不值一提啊!你连最起码的一丁点儿怜悯之心都没有么?陛下?还是说这才是深不可测的“帝王之心”呢?

    沈青蔷真的很想这样问他.更新最快.却也清楚明白恐怕自己这一辈子。也不可能如此开口地。

    “好了别伤心了”靖裕帝依然哄着她轻声道“咱们来看看你的册后大典吧。看看还有什么不称心的地方没有。”

    青蔷一怔疑惑自己听错了:“什么?”

    靖裕帝笑道:“朕叫钦天监查过了这个月没有好日子可惜了颁下诏令最快也要等到中秋之后。而典礼的预备和空了这么多年的两仪宫的修整一干繁杂之事呢真正册立大约要等到明年元日吧——翩翩。你想怎样操办?朕登基十五年大庆的时候西国曾送了一批极好的珠玉宝石来现在还搁在内库没有动用呢。朕想替你打一顶新的凤冠可这个时日就要等了。没有半年是不行地……”

    沈青蔷苦笑:“陛下。我不要……”

    靖裕帝忽然附下身去细细吻她的脸。他的口中素来嚼着伯夷香却依然去不掉那一股腐朽地气息。

    “朕说了朕不准听你说那个不字……”——

    陛下您自可以封住天下人之口;可他们的心呢?您也能管得了么?

    靖裕帝揽着沈青蔷不再说什么了只是默默相对许久忽而一笑放开了手:“去吧朕还要批折子你在这里朕地心都要乱了。朕叫织造司把样子送到你那里去……翩翩别拒绝朕只有你了……”

    青蔷答应一声起身便要离去。忽听身后一阵轻咳——父子地确是父子总有些地方是相似的……

    她暗自叹息又回过头来走到案边以手试了试茶盏地温度果然已冷了。便亲自泼却了那残茶从茶吊子里另倾出暖得来亲自尝了尝又要捐掉靖裕帝却笑着从她手里夺了来说道:“这个就好。”

    端着那杯茶自起身走到房间的另一侧在架上取出一只小小金匣子又踱回来。开了匣盖口中说道:“这是昨日邵天师才送来的丹药朕心里只有你几乎便要忘记了。”

    青蔷听他戏谑也是一笑却不禁向靖裕帝手中张了张。却见那金光灿灿雕龙画凤的匣中赫然呈着七八颗大如东珠殷红如血的丹丸。

    靖裕帝拈起一颗来置于舌上以水冲下。不愧是仙丹未几焦枯的双颊上便浮上了两抹血色。

    沈青蔷道:“陛下那我去了。”

    靖裕帝以手抚胸忽觉心跳得有些急促只“嗯”了一声自案上将适才未曾看完的折子取过来拿在手里目光却一直追着沈青蔷的背影直至消失。

    沈青蔷回到内里不多时果有织造司、金玉坊各处的管事人过来一片阿谀令人生厌。青蔷无奈还得祭出玲珑这个冷面煞星只说自己身子不适将他们统统赶往侧殿去了只留下两三个老实不多话的小宫女伺候才算是得了片刻清静。青蔷歪在榻上随手取下一卷书看了几页便又丢开只觉心绪烦乱不堪。抬眼瞧那几个小宫女噤若寒蝉的样子心下又有些懊悔——不如叫那些饶舌的留下呢虽纷忙总也是件事情总比自己一味枯坐的好。

    胡思乱想着竟渐渐觉得困倦起来。半梦半醒之间身子轻飘飘的仿佛漂浮在水面之上。忽然听得一阵脚步声响什么东西呼啦啦倾倒在地。青蔷自昏昏然中睁开眼便见两旁的宫女早已不见靖裕帝赫然正立在面前眼红似血丝飞散脸上筋肉不断抽搐似乎已无法自控。

    沈青蔷只一怔之间靖裕帝已紧紧搂住了她亲吻如雨点般落在她的脸上、颈上顺着蜿蜒而下……青蔷只觉钳着自己腰侧的那只手宛若铁钳那枯瘦的身体中竟会有如此强硬的力量靖裕帝将唇贴在她的胸口滚烫如火口中含混不清地唤着:“翩翩……翩翩……”

    青蔷已察觉不对奋力推拒哪里有用?靖裕帝的双臂却已钳得更紧……钗滑钏飞三层艳色的织锦宫装散成一幅华丽的扇面她紧紧闭着眼可满殿明晃晃的灯烛依然在她头顶旋转沈青蔷只觉有人在她的头顶心重重一击周身百骸筋骨寸断被一槌一槌砸成齑粉……

    (由于纯洁度的需要以下使用春秋笔法删去特别情节2ooo字有想看的请和《倾城乱》的作者竹喧联系……)个世界的样貌都被生生搅碎成为水光滟潋的幻影。起初还有疼后来那疼痛便消失了仿佛灵魂飘出了身体只有一种混不着力的虚妄感觉。

    ……许久……许久……许久……之后沈青蔷努力睁开枯涩的双眼脑中混沌一片。殿内漆黑了许是夜里了泰半的灯烛都已熄灭只剩下少许苟延残喘的光。

    她强忍着酸痛伸出手去却触在了一样软绵绵、冰凉凉的事物上面。像是某种破败的革絮一丝生气也无。

    沈青蔷挣扎着起身腿一软险些便站立不住。勉强披上衣衫踱到屋角的金凤灯前添上一段新蜡。

    暖暖的橘色光辉猛然一爆噼啪作响照亮了大半个内殿照亮了满地的狼藉。宫装上掐金织羽的裙摆熠熠生辉金牌、护符、玉饰、珍玩零落四处闪烁不定……沈青蔷赤着双脚持着蜡台立于榻前;直到地底的寒意窜起令她再也无法忍耐为止。

    红绡幔帐飞散之处露出半张青白的面孔口鼻中蜿蜒出一道曲折血迹在烛光下宛如黑色的蛇。

卅四章 暗潮(上)

    靖裕十七年七月末自从御前侍卫统领吴良佐离奇身死临阳王神秘失踪之后没有几天内廷便忽然传来消息说靖裕帝已病倒了。病逝似乎颇为沉重太极宫内日夜都有御医供奉往来不息。护卫禁宫的“御卫”以及维持京畿的“诏卫”群龙无一片混乱。

    朝堂上的则是另一番景象。以内阁次辅6炳为的一干赞成“废储改立”的臣子们本来声势颇为雄壮一夜之间忽然销声匿迹。相对的本因废立之事被逼到了悬崖边上的内阁辅李大人却仿佛突然年轻了二十岁老当益壮起来。

    “……本来么自古废长立幼、废嫡立庶、废贤立爱均是亡国之兆。”不愧是有名的“大嘴阁老”御赐的金拐在地上一杵侃侃而谈。李阁老正意气风两班群臣中不知是谁忽然不冷不热说道:“大人您的意思难道是……陛下做出了废长立幼、废嫡立庶、废贤立爱之事因此……因此遭……天谴么?”

    那“天谴”二字说得又低、又含糊可满朝文武哪个不是精乖的狐狸?自然不会猜不到的。李阁老心中一惊顿时便把口中的话咽了下去。毕竟皇上还是皇上若他忽然又好了听闻自己口口声声出言“诅咒”岂不坏了大事?

    朝堂上立时便是一片肃然。人人四顾却统统缄口不言——

    若皇上好了活过来自然一切安稳;可若他熬不过这一劫若是真的是什么“天谴”。那这天下又将是怎样的一番局面呢?——以这煌煌宫苑为棋盘以各自的身家性命、富贵荣华为棋子。拆长扳断下一场好局吧!法了是不是?”在这宫中胆敢直呼御前总管大人名讳的人屈指可数;可老太监张淮却无疑是其中之一。凭着他地年纪凭着他在这宫内六十年的岁月。给他老人家指着鼻子骂王总管却还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王善善只有赔上一副笑脸道:“张公公您说这话不是叫善善做不得人么?”

    张公公“哼”了一声说道:“太子殿下驾临你却推三阻四你还想好好做人不成?”

    王善善的脸立时便苦了下去口中道:“张公公.更新最快.我哪里敢啊……是皇上亲口吩咐他御体违和此时二龙相见。颇有冲犯之厄啊!”

    “……这真是父皇亲口吩咐地?”立于一旁面容沉静的太子董天启。忽然开

    王善善一缩脖子。轻声答道:“自然地奴才怎敢假传御旨?”

    董天启不言不语。负手在后遥望数丈远外太极宫的第一重殿门冷笑道:“孤……怎么听到了一个消息却说……却说父皇其实业已殡天你们密不丧乃是别有所图意有不轨……”

    他的话还没说完王善善已双膝一软跪倒在地。紧紧扯着董天启明黄衮袍的衣摆哭嚎道:“殿下啊!您千万不敢听信小人之言哪!此种赤口白牙的诅咒真真该天打雷劈地!陛下明明……明明尚在人世只是……只是略有小疾而已您这样……这样……实在是……”

    董天启又是一声冷笑双手拽住一摆用力一夺王善善差点摔了一个踉跄。口中却道:“小疾?若是小疾?太医院的十二位供奉进了太极宫怎么到了此时此刻还不见一个人出来?”

    王善善一呆登时语塞。

    董天启再不理他径直向殿门而去。王总管自尘土中手忙脚乱地爬起身来口中喊着:“殿下不可莽撞!”

    却冷不防一旁的张公公打横里伸出一拐杖来又将他绊倒在地——

    董天启大步流星向前而去;王公公跌坐在不住叫嚷呼天抢地可又有什么用?

    一重殿门前守卫的是吴良佐死后暂代了御前侍卫统领一职的齐黑子他连忙赶过来拦在太子殿下身前。可还未及开口董天启已狠狠瞪向他怒道:“孤是太子你敢犯上?”

    齐黑子毕竟不是吴良佐虽一样忠心赤胆可被这年纪轻轻却目光如电的太子殿下一瞪身子也不由畏缩了一下。

    董天启不待他反应过来手一挥已隔开他伸出的手臂。齐黑子还待想说什么却已晚了只有原地跺脚而已。“子要见父臣要面君你们这些做奴才的有什么资格阻拦?”

    没有人能够回答——

    终于又踏入一层殿门正看见从屏风后面盈盈转出个人来形容颇美却满面憔悴。立在那里幽幽望着他轻声道:

    “……他们是拦不得你——那我呢?”

    董天启只觉得胸口一紧有什么东西火辣辣的烧在那里。是她是她……终于逼你出来了沈青蔷。

    “……母妃”董天启笑了一笑、露出两排雪白地牙齿“原来是您儿臣有礼。”

    说是“有礼”却身形不动不叩、亦不拜只是笑。

    “太子殿下来得正好本宫还想请问碧玄宫里的那两个妖道此时身在何处?”

    董天启的一双眼微微眯起笑道:“白妃娘娘您说谁是妖道?这话实在有趣得紧——儿臣却听不明白了。”

    沈青蔷微微咬了下嘴唇。

    太子殿下又道:“如果……孤……没有记错地话娘娘您才是从什么幽暗不可见人的所在到这里来地吧?妖道?呵呵……”

    沈青蔷目光如电却依然轻言轻语叹道:“……原来如此。”

    董天启恨恨瞪着她那样小巧地手那样纤纤不盈一握的腰肢那样冷地表情……她不认他无论他怎样求恳都不愿施舍半刻温暖的眼光。她说沈青蔷已经死了……死了?难道一个“死”字便一了百了了不成?

    “白妃娘娘请您让开吧。儿臣要入内给父皇问安了。”沈青蔷微微垂下眼帘说道:“太子殿下陛下不能见您请您回去吧……还有请殿下替本宫传下令去碧玄宫的邵、崔二位妖道进献红丸致使陛下染恙实在罪无可恕当捉拿才是。”

    董天启此时已是恨极她怎么可以那样的轻描淡写?那样的镇定自若?

    只听沈青蔷顿了顿再次重复道:“……太子殿下您请回吧。”

    董天启干笑两声却向前踏出了一步斩钉截铁道:“母妃父皇已经死了是不是?”

    沈青蔷依然神色凝定:“殿下请勿妄语还望谨慎为要。”

    董天启又向前踏出一步冷笑道:“我就是妄语了那又怎样?我还想问你呢白妃娘娘您擅自闭锁太极宫究竟该当何罪?”沈青蔷忽然叹息一声一直隐于袖内的素手微翻光芒立现——她的手里赫然握着一柄出鞘的短剑。以那短剑直指喉管虚点在肌肤上慢慢道:

    “殿下您既然不信本宫所说之言那也没什么您请进吧。您迈过这道殿门的那一刻便是本宫血溅五步之时——本宫既有负陛下所嘱自然也忝居人世。”董天启迈出的步子立时僵住只听见满口的银牙咬地咯咯作响冷冷道:“你真的以为……真的以为我还在乎你的死活么?”

    沈青蔷的声音也微微有一丝颤抖忽然拔高了一层:“死一个……苟活于世的女子太子殿下自然不会在乎的……只不过、只不过这逼死母妃之名留诸青史不大好听罢了。”——

    董天启望定她心中有恨、有怨、有怒……更有几难自抑的哀愁。

    “……你狠!”他拼命压低了声音咬牙道“沈青蔷你道我真不敢杀你么?我恨不得……恨不得现在就杀了你的好看看你的那颗心到底是不是铁石做的!”

卅四章 暗潮(下)

    沈青蔷定定望着董天启的背影消失在殿门外方才缓缓收回目光脸上依旧是八风不动的申请。她缓缓转身伸出手来在心口上轻轻抚过——那只手滑落下来紧紧攥住。

    现下没有时间给她解释更没有时间用来回忆和追悔已走上这条路就注定了一关一关闯下去再也不能回头。

    她轻移莲步转过屏风向内殿而去一进门赫然却见十二名太医正齐齐站成两排二十四只眼睛统统落在她脸上目光灼灼。

    为的太医正唐豢当先说道:“娘娘此时太子殿下是否就在殿外?娘娘为何不宣他进来?”

    沈青蔷淡淡道:“陛下数日前便有言在先二龙各居其位不得相见。本宫只不过奉诏行事罢了。”唐豢道:“娘娘陛下此症危急即使不能宣见太子也应当立时汇集百官才是。”

    青蔷却置若罔闻却道:“既然陛下病症危急诸位供奉不好好想一个对策出来反而来责问本宫的行止这又是何道理?”

    唐豢立时语塞直气得脸色紫。沈青蔷不再理他径直走到御榻边上帐中躺着的那个人头上、手上扎满了寸许长的银针;隔了许久胸口才微微起伏一次——靖裕帝还活着却只是活着而已。

    唐豢咬牙奔到榻前一双眼幽幽的似装着鬼火话中之意也毫不客气起来:“贵妃娘娘此事干系重大绝不是您说怎样。便能怎样的。”

    沈青蔷朗然道:“唐大人的确如此.更新最快.事关万岁安危自然不可轻忽——但。万岁有诏予我本宫不过奉诏办事罢了。”

    太医正丝毫不肯放弃。追问道:“敢问娘娘诏在何处?”

    沈青蔷猛然回过头来对他森森一笑:“万岁的遗诏太医正也有兴趣不成?”——

    唐豢哑然。其余地十数名供奉更是噤若寒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各自摇头。沈青蔷深吸一口气续道:“尔等从医自当以万岁的御体为要余下诸事便不是你们该关心的了……”

    唐豢恨恨答道:“娘娘教喻地是……”却犹不死心又道“那……可否请娘娘颁一道手谕令微臣随行的弟子们可以去往太医院取些药材过来。以备不时之需。”

    沈青蔷点头道:“好本宫准了。你将所需之物以纸笔记录停当本宫定当遣人为大人去取。”

    唐豢再也按耐不住。当即怫然变色道:“娘娘微臣敢问。您将臣等扣于此地。究竟意欲何为?”

    沈青蔷不急不恼反而微微垂下头去。唇边溢出半片笑晕答道:

    “陛下若有什么万一本宫自会带着你们十二位大人一体相从于泉下——唐医正本宫地打算不过如此而已。”

    沈青蔷长舒一口气却半刻也不能停歇她昂步出内殿只觉得两个肩膀僵硬如木。几乎已没了知觉。

    玲珑自帘后转出跟在她身后低声道:“娘娘办妥当了。”

    沈青蔷微微点头口中说出一个“好”字垂下了眼睫。

    玲珑续道:“奴婢多买了几个人叫他们放出风去只说是求神祈福的办法。王公公果然病急乱投医了二话不说便叫赶置银红宫灯最晚明日便能在宫城的九门上悬挂起来了……”

    青蔷对她一笑:“玲珑多亏有你。”

    玲珑也是一笑那笑容却疏忽变成了伤感压低声音小心翼翼问:“可是娘娘……真的……有用么?”

    沈青蔷笑容不变却摇了摇头答道:“我也不知道呢也许吧……陛下眼见是挨不了几天了;各尽人事但凭天命罢了……”——

    曾几何时你曾对我说过若我想要见你便在我住的地方悬上一盏彻夜不熄地明灯。那样无论你在哪里你在做什么一定会看到一定会来的。青蔷不语将手伸进袖中抚摸着那个细细的金镯——

    你曾经自绝地里将我救起也曾经陷我于更大的绝境;那么这一次呢?你是我的救星还是催命的夜叉?抑或者我们便从此永远错过了?心力憔悴。他虽然听了贵妃娘娘的吩咐却时刻惴惴不安。才送走了董天启不过半日工夫太极宫外竟又聚了一群谁也惹不起的不之客。

    以杨惠妃为四宫妃嫔妾妇足有一二十人甚至连久不出昭华宫一步的胡昭仪也来了。各跟着太监宫女黑压压站了满地。

    不过数十日光阴杨舜华赫然更显老态皮肤枯干色黄脆。她已争了一世、拼了一世虽然到头来争到地是虚空拼到的是无妄但拼争二字的确已刻入了她地血脉之中再也无法祛除。她不是没想过放弃也不是没试过放弃只不过在这世上论及“退步抽身”向来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千难万难——

    是以一听到宫内纷纷传闻只说皇上业已驾崩只不过被沈家那个妖女私自隐瞒便再也坐不住了。

    而这满宫中如她一般心思的女人绝不在少数。

    陛下死了?那她们怎么办?杨妃至少有子还有一个期盼。而其他人呢?从此闭锁宫门幽居而死已是一个莫大地恩惠了。

    王善善一见这群主子立时头大如斗心中叫苦不迭。女人只有一个向来好对付;若有一群便宛如洪水猛兽了。

    他一面拼命使眼色叫殿内地沈青蔷预备着。自己则硬着头皮过来招呼道:“惠妃娘娘昭仪娘娘各位主子……老奴有礼了……”

    谁料杨惠妃径直道:“王公公请你走一趟通禀贵妃一声就说本宫说的她在御前伺候这些天着实辛苦了。可我们同为姐妹怎能只她一人操劳?请她就此歇息去吧此地有本宫在便是了。”

    杨妃身后诸女立时随声附和。只有胡昭仪远远站在一旁嘴边挂着冷笑。

卅五章 怒涛(上)

    殿外诸妃等了许久却不见内里有丝毫动静传出来便多少有些沉不住气。连王善善都一去不返只留了两个品位极低的小太监垂手侍立一问三不知。

    脂粉绣罗堆中不知是谁便嘀咕起来:“这也忒会拿架子了……”

    依品级而论贵妃乃是四妃之但毕竟不是皇后。这话传入耳中杨舜华只觉有一根针在心里扎愤愤道:“何必等她?我们便自己进去她又待怎样?”

    两旁的嫔御们巴不得这句话口中连忙响应。眼睛却只落在她身上瞧她究竟怎样行事。

    杨惠妃一咬牙当即拾级而上其余诸女鱼贯跟随在后。便在此时忽听从殿内出来一位宫女打扮的人手中捧定一方黄绢身材纤秀面如铁石。

    殿外诸人一愣那宫女已展开黄绢口中朗朗道:“宣懿旨四宫诸妃嫔妾御跪接。”

    杨惠妃一听到“懿旨”二字已恨得脑中一阵晕眩当即厉声喝叱道:“懿旨?太后娘娘已薨逝多年哪里来的懿旨?”

    那宫女双眉淡扫毫不动容又道:“掌皇后印信、领四宫事务贵妃沈娘娘懿旨惠妃杨氏跪接。”

    杨惠妃怒极身子一晃喝道:“你这贱婢!私宣懿旨此等僭越之罪实在罪该万死!”

    惠妃娘娘自然开了口身后自然少不了凑趣的人一时间莺啼燕咤乱成一团。

    那宫女双手平举擎着那方黄绢。任她指着鼻子喝骂不休脸上毫无变化。待一片嘈杂声稍稍停歇忽然开口。声音却更高了些:“四宫诸妃嫔妾御跪接违者以抗旨欺君论。”

    话音未落。四周忽然安静了下来。

    诸女心中明白沈青蔷虽还未正式进行册封大礼晋位皇后但的确只差一段时日罢了.更新最快.礼部业已在安排典礼日期不过是因为皇上忽然病重。是以才耽搁下来暂时无人提起罢了。何况她又掌着中宫印信号令四宫本是份内之事——虽然称为“懿旨”颇有僭越之嫌但也并不是完全说不过去的。旧时沈淑妃掌皇后印信时她的教谕也曾被称为“懿旨”只不过前头有“代中宫令”四个字罢了。

    无论如何。虽然明知沈贵妃是在仗着“后宫第一”地权位压人这口气却不由得你不往下咽……接旨有理。抗旨却也说得过去百般计议之下。个个打定主意。唯惠妃娘娘马是瞻。

    这些花花肚肠杨惠妃能不知道?今日所到诸人。本来各自心有嫌隙不过此刻目的一致罢了。但事到临头她又怎能退缩?

    正待开口好好将这个无礼的贱婢整治一番忽听得一阵脚步杂沓王大总管已出得殿来口呼:“贵妃娘娘驾到——”

    沈青蔷头戴凤冠身穿翟衣腰系玉带脚踏描金云龙珠履五彩大绶配以三束金丝小绶垂于身后霞帔加身身侧悬着大小金玉饰物九双一十八件——

    她竟将整套出席重大典礼才会上身地贵妃礼服统统穿在了身上而且这一套礼服乃是“特例”除了翟衣的纹样略有区别外几乎与皇后地服色别无二致。

    青蔷身后又随了四名盛装宫女待她站定便各捧朱盘分立两侧盘上呈着金册金宝、玉尺玉圭肃然而立——

    这一套排场又已是皇后才能有的待遇了。

    殿外诸女子一看此番声势倒有一半登时气馁。虽知皇上盛宠极深但知道是一回事亲眼看见却又是另一回事。便有些人开始左顾右盼似乎准备跪下迎驾了。

    沈青蔷见人群骚动知道自己这番震慑之计已起了效果。对这些后宫女人来说重要的也许真的是衣裳而不是衣裳中的那个人。于是便愈加板着脸斥责道:“玲珑本宫令你传旨为何谕令不行耽搁于此?”

    玲珑立时跪拜于地口称:“奴婢无能娘娘恕罪。”——

    那群嫔御之中赫然又是一阵低语。

    青蔷道:“你既知道错了还罗嗦什么?”

    玲珑在阶下三叩起身肃立“唰”地一声展开黄绢声音清亮诵道:“凤阙在朝贤德静懿贵妃娘娘教谕:今圣体不安国祚动摇为防鼠蠹险恶之心瓜田李下之嫌特令惠妃杨氏以下四宫诸人等各居其所为陛下祈福内不得私相勾交外不得引见诸臣如是……”

    旨宣到一半杨舜华已按捺不住脸色都变了。其余诸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犹豫不决。中有一名位份低下、胆子又极小的在这种排场之下只觉两股战战忽然腿脚一软便跌在地上。

    玲珑目光如炬忙对青蔷道:“这是叶良娣。沈青蔷立时便已明了大声道:“好良娣叶氏你在此非常时期深明大义肯替万岁分忧本宫做主擢升一级从今日起你便是叶宝林了。”

    那叶氏忽听见从那高不可攀的贵妃娘娘口中竟然冒出了自己的名字脑中一乱根本不明白生了什么事还当沈青蔷要怪罪只是手忙脚乱趴伏在地上不住喊:“娘娘……饶命娘娘饶命!”

    可四下里总有见事快的见叶氏受封虽只有一级却也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好处当即便有两三人倒戈次第跪下口呼:“婢妾接旨贵妃娘娘千岁!”

    沈青蔷面带母仪天下的笑容一一封赏这一下更是呼啦啦跪倒一片就连杨惠妃一贯的心腹黄婕妤与韩美人也随众跪下了人人都怕贵妃娘娘嫌弃自己“投靠”太晚更是不遗余力的阿谀奉承迫不及待剖白自己那颗赤胆忠心——

    喧闹过后场内赫然只剩下杨舜华与胡昭仪二人依然站立。

    沈青蔷对杨惠妃视若无睹只对胡昭仪道:“昭仪娘娘您素是佼佼不群地神仙人物对此妹妹心中是无比佩服的……”

    胡昭仪还是惯常那副闲散慵懒、醉意阑珊的样子答道:“贵妃娘娘您长进了。今日地一番作为我也十分佩服呢。”

    沈青蔷深吸一口气又道:“昭仪娘娘三殿下是故悼淑皇后之子悼淑皇后又是妹妹的至亲。您对三殿下地殷勤养育之恩陛下……及青蔷一直挂念在心地。”

    胡昭仪那双惺忪睡眼终于睁开漆黑的瞳子灿若星辰。

    青蔷笑了用极缓、极缓地语调说道:“祖宗成法四妃之下不得嗣子……”

    胡昭仪突然咯咯娇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摇头似乎青蔷所言之事乃是世上最有趣不过的笑话……她笑了好久忽然笑声戛然而止。在她脸上浮现出一张鲜少有人见过的、无比严肃凛然的面孔。胡昭仪毕恭毕敬整鬓振衣双膝跪倒在地口称:

    “婢妾胡氏香月领旨谢恩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沈青蔷微微颔说道:“姐姐客气还请姐姐多多担待。”

    语毕看也不看杨惠妃高昂着头一身荣华冠带扈从如云径直转身向殿内而去——

    大局已定。

卅五章 怒涛(下)

    “……又是一关有惊无险。”面前摆着一整排妆奁青蔷对着铜镜内的自己苦笑道。

    玲珑在身后小心翼翼替她将重得惊人的凤冠取下说道:“娘娘做得很好。”

    沈青蔷道:“你也做得很好。”

    两个人在镜中相视一笑。

    “可是太子殿下决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的……而且皇上…天启自然不会罢手他已孤注一掷;而自己唯一能掌握的筹码却只是御榻上的一个半死人。

    靖裕帝病之后沈青蔷在忙乱中猛然警醒满室翻找那呈红丸的金匣子却已消失无踪;她传下令去锁拿邵天师与崔真人却被告知二人早已于半日前不知所踪——再明显不过这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圈套。靖裕帝气虚体弱又笃信仙道长期服食各类铅汞所炼之“灵丹妙药”早已毒入脏腑。再加之往昔的秘密突然大白于世唯一的爱子因此离去内外交迫种种打击之下业已如风中危烛。此时这一丹“红丸”即使没有投下剧毒只要将平时的药量加重也足够致他于死地了。至于……设计这一切的人……——天启你旧日那玉雪可爱的模样依稀在我眼前你的那些稚嫩却热烈的话语依然在我耳边。你却已走到了我的对面这场漫漫长路到最后只有一个人能够活下去是吗?

    “……妃嫔们这一关总算是过去了接下来。该轮到朝堂上的百官了吧?幸好太子并无兵权没有陛下的手谕。御卫和诏卫都只会隔岸观火……太极宫内至少可保无虞……”沈青蔷沉吟。“只是若陛下真的就此死去……”

    忽而一笑叹息道:“玲珑我已与姑母当年。没有什么两样了……谁人的生死在我眼中只剩下利益得失没有爱甚至也没有恨……”

    玲珑沉默片刻轻声道:“不你们不一样……若遇到这件事地人是她脑中浮现的第一个念头大约会是将这个罪责推在某个人身上吧——比如我.更新最快.”

    青蔷笑道:“我也不是完全没有这样想过……我也杀过人。说谎玩弄心计更是家常便饭……只不过……终究没有那样做罢了……”

    玲珑也笑道:“你要是不那样想就是神仙了——幸好你不是否则我会愧疚:因为有许多许多次。我都曾想过要卖了你换个主子的——只不过终究没有那样做罢了。”——

    也许每个人都会自私、都会狠毒、都会有损害别人来满足自己地冲动。因为我们都不是神仙;但我们都该努力。尽量不那么做。

    “……主子少睡一会吧。”玲珑说。

    沈青蔷摇摇头:“我睡不着——或许也睡着了但我不知道。我总是躺在那里闭着眼睛心里想着许多许多的事情盘算着又会生什么样地事情见到什么样人物自己又该如何去应对——如此种种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地天就亮了……”

    玲珑道:“主子才受过伤气血两亏这样下去是不成的。”

    青蔷轻叹一声:“我知道……但还是坚持着走下去吧;一关一关走下去直到最后无路可走为止……玲珑你后悔么?”

    玲珑的动作停顿笑问:“后悔什么?”

    沈青蔷道:“后悔进宫后悔遇到郑更衣后悔遇到我……后悔目睹那么多的死后悔几起几落陪我熬过漫漫光阴后悔你自己选择的道路?”

    玲珑轻声道:“后悔什么呢?绝不!难道主子你就后悔不成?”沈青蔷笑起来:“我也是绝不……绝不后悔因我已尽力做到无愧于心。”

    事情似乎在一步步好转两日之后果有一大批文臣武将聚集在太极宫外要求面圣。沈青蔷这一次布衣素服、脂粉不施盈盈立在宫门之前。对她朝野之中地传闻里总也离不开“狐惑”或者“妖冶”这样的字句陡然间见到一个比水犹清比花犹艳的弱质女流声泪俱下苦苦恳求那些准备好的指责与强硬倒有大半付诸流水了。

    与宫妃类似朝臣们更是各结党羽、各怀鬼胎如此关键时刻谁都不愿意轻易得罪了任何一个人。一番令人心里憔悴的对谈之后最终徒劳无功太极宫内那最后一道殿门硬是没有人能跨入一步。再过一日又有喜讯传来陛下的一侧手指已能缓缓弯曲一个时辰之内总有两三次他躺在榻上似乎想要睁开眼睛来。无论如何他在好转。

    ……是夜建章宫之内董天启披衣半躺在榻上一旁垂手立着李嬷嬷。皇……要醒了?”董天启低声道像是询问更像是自言自语。李氏答道:“太极宫里有我们的人在但消息很难透出来似乎……如此……”

    董天启“嗯”了一声不置可否又问:“让你们去查的其它事呢?”

    李嬷嬷的声音忽然低下去:“殿下那人……武艺高强神出鬼没地实在是……”

    董天启冷笑一声斥责道:“真是一群没用的东西这我能不知道么?若他一个自然难查可那天人人看到他是背着一只罐子又带了吴良佐的尸身一起走地——一个大活人带着一个尸体浑身是血又能跑多远?他是人可并不是神仙。”

    李嬷嬷语塞良久方道:“是老奴无能请殿下再宽宥几天吧。”

    董天启不耐烦地一摆手恨声道:“罢了查不到就算了……等尘埃落定他还能做什么?只是……真的没想到……她能拖到今天……不能再等了……”——

    太子殿下终于认清那沈家妖女地真面目下定了决心这一点自然很好这么多年地辛苦和煎熬总算没有白费——李氏一边如此想着另一边却也忍不住心中惴惴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已经渐行渐远。虽然一千次叮咛自己那是主子不是儿子——即使真是儿子又能怎么样?还不是有一个“从子”地道理在的。

    可是依然觉得面前这少年越来越陌生曾经他只有她什么痛苦难过都对她讲依靠她信赖她那样的日子终于是一去不复返了。

    “……就……这样吧……”董天启低声道。

    李嬷嬷一惊自己怎么忽然起呆来太子殿下说的话竟然全没有听在耳里。

    “殿下……”她犹犹豫豫开口。

    “那两个妖道呢?已死了么?”

    李氏忙摇头道:“没有依殿下的吩咐叫他们在一等一的销金窟里快活着呢……”

    董天启笑着点头他容貌生得漂亮一笑更显雅致俊俏;只是未免阴气过盛不像是个正当韶华的少年:很好很好……他们还是有点用处的……就此了结吧青蔷……”

卅六章 胜负(上)

    月落日升又是新的一天又是新的一关。

    天明时分忽然得到奏报据说那邵天师与崔真人已被都司缉捕正从京兆尹衙门绑来内苑。沈青蔷与玲珑对望一眼都觉此事大有蹊跷。

    二人早已私下分析这两个妖道定是死了再不然已被送往外藩或者藏匿僻处断然不会被人轻易寻到。是以董天启才会那样全无后顾之忧只将一切问题向她身上推来便是——

    竟然……又被抓住?

    将近辰时果有一干精甲押着二人来到殿前同来的却还有内阁的五位阁老并当朝太子殿下。沈青蔷一看这阵势心中已知不好对付;但事已至此即使明知是个陷阱也只有义无反顾跳下去希图死地求生了。太监宫女们在太极宫外殿中垂上一道纱帐将沈青蔷障蔽在后以下各叙座位请太子及诸位阁老落座。

    而那两个道士则倒剪双臂缚于背后跪在地上;口中堵有布块兀自嗬嗬作声。

    “……贵妃娘娘果然远瞩高瞻、天福庇佑只说捉拿便果然拿到了……”当先说话的人是董天启。似乎满口诚挚可听在沈青蔷耳中却无异于淬毒的利刃。太子殿下言下之意明摆着是在说此乃青蔷自己设计谋划的大戏才会如此之巧吧。

    沈青蔷审时度势脸色一寒断然反击:“太子殿下缪赞了本宫断乎没有这样的能耐。本宫是女流无知浅陋。只猜想会不会是苍天不忍目睹这谋逆背伦的惨案是以愈加庇佑吾皇如是而已。”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谋逆”二字还可理解为妖道惑主弑君;可这“背伦”却明白无误指向了太子。

    可从董天启的脸上却看不出半点不愉。依然笑盈盈的似乎他根本就没有听懂一般。

    沈青蔷怀中那颗心更向下沉了些难道他真地已经算无遗策、成竹在胸不成?内阁辅李惕冷哼一声道:“殿下.更新最快.娘娘事已至此不必再说什么。弄清楚了来龙去脉我们也好去朝见陛下禀明原委。”

    董天启立时便道:“李大人所言极是来人替两位道长松了绑缚请娘娘问话。”

    沈青蔷忽然道:“慢着!”

    董天启的眼中精光忽然一现又笑了:“娘娘。又有何事?”

    沈青蔷道:“殿下这二位妖道都是巧言令色、居心叵测之辈有戮害万岁的嫌疑。万万不可轻忽。依本宫之见当分开提审。”

    李阁老立时道:“贵妃娘娘。老臣明白。不过……您也不用顾虑了:在座诸君都是国之栋梁。有太子殿下主持还怕断不分明?您还有什么不放心地?”

    沈青蔷道:“本宫自然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只不过事关重大不可轻慢。以本宫之见诸君当先共审一人将另一人锁拿在偏殿内;完毕后再将二人置换。这样绝无串供可能两人若想编什么谎话断然会露出马脚。”

    沈青蔷说完李阁老下坐着地次辅6炳立时响应道:“娘娘高明下官叹服!董天启脸上的笑容终于消失不见但沈青蔷这一番话实在说得条理明晰他实在想不出任何理由来反驳。可是董天启毕竟是董天启多少次生死关节闯过来论及反应敏捷并不惶多让。只片刻便道:“娘娘所言极是。这样吧穆大人你先将姓邵的道士押解一旁。”

    一直侍立在侧的侍卫穆谦连忙答应。却听太子殿下又道:“此时干系重大你可记得万万不要给尔等串供的机会。”

    穆谦躬身答道:“微臣遵命。”言毕附下身去将地上跪着地邵天师扯起便向外走——却在转身之际趁人不备在邵天师腰上暗击一拳。

    邵天师吃痛张口欲喊穆谦已趁机替他除去口中塞着的布块——这一幕兔起鹘落猝不及防。又距众人较远几位内阁大臣都未看清。沈青蔷的目光虽然一直戒备地落在穆谦身上她心中自然明白此人乃是太子殿下的心腹时刻预备他暗自捣鬼——可毕竟自己人在纱帐后眼前一片云山雾罩瞧不真切。

    董天启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当即起身冲向哀叫不止的邵天师口中喝道:“你这妖道竟敢胡言乱语!”

    邵天师其实并未说话但太子这样一喊人人都心中起疑。

    这样的局面虽与既定的不同那姓邵的道士却也已然明了便按照早已计议好的办法对着沈青蔷所坐之纱屏戟指骂道:“妖孽!你本是无主孤魂附在人身魅惑吾皇你就不怕天罚吗?”——

    沈青蔷心中“咯噔”一声整个人如坠冰窟。果然如此……董天启你果然用上了这一招……

    场面登时乱作一团早有人趁机也取下了崔真人口中地布块那道士连忙添油加醋道:

    “太子殿下诸位大人不要被那妖孽骗了!她本非人类而是阴魂厉鬼。我等师兄弟洞悉她的诡计她便先下手为强害了陛下栽赃在我们身上!——四座轰然。

    纱帐之内的玲珑立在沈青蔷身后哑声道:“主子这……”

    沈青蔷一摆手止住她地话轻声道:“没有用了……你先保住自己切记切记!”

    帐外那两个道士早已背熟的一番炎炎话语早已如滔滔江水般奔流而出。

    “——妖孽你若是不是鬼怪为何陛下地身体会越来越虚弱?”

    “——妖孽你本已死了却又在桂树下显身这是为何?”

    “——妖孽你真地姓沈?万岁是如何叫你的你敢告诉诸位大人么?”

    “——妖孽你还不认罪?”

    ……若我承认自己是鬼便是弑君;若我承认自己是人便是欺君……

    ……我一直都在担惊受怕惟恐自己“假冒鬼魂”地事情被戳穿却没有想到到头来“弄假成真”……你竟要靠这个理由让我死于自己之手?

    ……董天启……你赢了……你够聪明抓住了我最大的痛脚……我已不是沈青蔷却也成不了白翩翩……我已不知自己是谁不见容于过去以及现在……你赢了……

    那两个道士的话语渐渐停歇满殿渐渐安静了下来。只剩下浓得简直令人窒息的沉默——

    终于董天启用极轻、极轻的声音道:

    “母妃……儿臣斗胆敢问母妃:父皇病那日您……是否……侍寝于太极宫?既然您是阴气凝结之身又怎敢……怎敢……削损龙体、玷污御榻?”

    微风吹来将锦幔纱帐吹得微微颤动沈青蔷端坐于内仿佛木雕泥塑。董天启死死地攥着拳头眼中忽然漾出一层水雾也许连他自己都不明白究竟想听到什么样的答案。“是”还是“否”?

    他的眼睛紧紧盯着那层轻纱牙齿咬地咯咯作响。只觉有一双大手再碾着自己的心碾到滴出血来。

    “沈贵妃……”他大声道。声音平顺响亮连自己都不由诧异。“……皇上病的那日你是否……是否与其行了……人伦之事?致使陛下阴气侵体以至于昏迷不醒?”

    ……早有人手捧木匣跪地道:“启禀殿下彤史在此。”

    沈青蔷终于开口声音冷冽有如冰霜:

    “不必查了那一夜……是我侍寝……什么都不必说了太子殿下既然要砍我的头便拿去好了。”

    她长长呼出一口气说道:“够了我累了一句话都不愿再说……殿下各位大人容我告退……若没有赐死的谕旨我不会再见任何人。”

卅六章 胜负(下)

    沈青蔷终于回到了平澜殿。

    宫车辘辘两旁都是重甲持戈的武士;而在她身后有无数人正争先恐后地涌向太极宫。不知道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她的心情却是出乎意料的平静和轻松仿佛交卸了千斤重担忽然间那些担惊受怕统统不见了整个人轻飘飘的心境竟前所未有地快活起来。“娘娘紫泉殿还未修葺完毕委屈您了。”车外有人说道话语中却全无半点恭敬之意所谓“委屈”不过是句场面话而已。

    沈青蔷没有回答她忽然害怕一张开嘴心中那股久已失去的恬淡安谧便会消失无踪。于是她只是缓缓下了车不要任何人的搀扶一个人昂然地走在深秋的苍穹之下。玲珑不在身边。

    漫长的四年凝滞不动的死水和短短一个月汹涌澎湃的波涛。平澜殿由此出至此终结也好。

    她走到殿门外忽然停住了脚步慢慢地、慢慢地抬起头来。头顶的天空一碧如洗连丝云也看不到。阳光落下来仿佛能穿透每个人的肌肤径直融入骨髓的深处——那么高的天那么清澈而湛蓝、没有一丝污秽的世界……若能胁生双翼踏风而上该有多么好!

    多年以前曾有过的这么荒唐的念头在这个下午忽然穿越漫长的光阴穿过一浪一浪的爱恨、生死、背叛与别离重新击在她心上。飞溅出金色的火花——

    原来我早已改变;原来我一直从未改变。沈青蔷笑了径直进了殿门。

    这地方月余工夫没有人住了。积了一层厚厚地灰.^小说网更新最快.

    玲珑不在她也不愿使唤跟着自己的陌生的宫女们。径自扫了榻上地积尘开了箱子取出被衾铺在床上。

    两旁名为“侍奉”实乃“监视”的宫女见她并无半点戚容。毫不在乎地忙着几乎看得傻了许久才有一个战战兢兢开了口:“娘娘您……”

    而此时地青蔷正在横七竖八扯着自己头上的金簪。

    “睡觉”她说。一开口自己已笑了——

    多少年了……多少年了?多少年没有用这样“粗鲁鄙陋”的语气来说话?仿佛回到了儿时的光阴似的……

    “总之我困了要睡了。你们爱在一旁看着那就看着好了。”

    这一觉睡得真好。

    多少年。多少年没有这样安稳过了。一闭上眼甜美地黑暗便攫住了她。扯着她的身子直堕入空无的世界里去。

    连一个梦都没有。纯净而不带一丝杂质的沉眠。仿佛整个人都缓缓融化了又从那黑暗中慢慢汇聚、重生。脱胎换骨——

    夜半。却有人拽着她的脖子搅乱一泓暗色。将她从这么美好的安睡中生生扯离出来。

    “……天……启?”青蔷呆了。

    星光很好漫漫倾泻而下穿过闭锁的轩窗落在屋内。当朝太子殿下便就着这星光半跪在榻上两只手扼住他的颈子——他似乎扼得很紧似乎已用上了自己全身的力气;可是只是有一点点紧只有一点点疼。

    “……不……殿下?你怎么……”青蔷茫然道。

    那两只扼着她脖颈地手不住颤抖着董天启的肩膀也在微微颤抖。背着光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

    沈青蔷长叹一声像慈祥地母亲对待自己最调皮的幼子伸出手去按在天启地手臂上轻声道:“好了放开我……这像什么样子啊?”

    董天启忽然“呜”地一声哭了出来。冰凉的液体从他眼中滴落一颗一颗砸在青蔷身上。

    “好了乖别哭了……”青蔷道“你赢了你赢了我了——还哭什么啊?”

    董天启终于松开了手却张开臂膀将她紧紧揽在怀里泪流不止呜咽着:“青蔷……青蔷……”

    沈青蔷忽觉好笑更多地却又是无奈到头来只有如多年前那样轻轻抚着他的哄道:“乖啊天启乖不要哭了你是大孩子了……”

    董天启将她搂得更紧口中模模糊糊地不住说:“我不要你死……青蔷……我不要你死……你是我的……”——沈青蔷躺在那里忽然啼笑皆非。说起来董天启已经快要十五岁了幼时矮矮的个子已在飞的长高脸上稚气未脱却已隐隐有了大人的轮廓。可是两个人这样亲密地躺在一起他搂着她搂得那样紧她却依然只觉得他是个孩子是自己没有降生、也许也永远不会降生的心爱的稚子。

    多么……任性啊……是他要杀了她;是他在大庭广众之下用最不该提及、最不能启齿的问题将她迎面击倒剥掉她身为一个女人最后的尊严;是他设计杀害自己的父皇却要她来背下这个罪孽……——

    到头来他却在夜色中出现伏在她怀里泣不成声——

    而她竟然真的不在乎。

    “……好了别哭了;再哭我可要生气了”青蔷一下一下地拍着他的背说道。

    董天启的哭声渐渐止歇身子也不再瑟瑟抖。

    “……我恨你”他忽然说。

    “好吧你恨我我知道……”青蔷重复道。

    “……我恨不得要杀了你才好……真的……”

    “……恩真的……”

    “求你别离开我!哪怕杀了你我也要把你留在我身边!”

    “傻孩子说的什么傻话呢……”青蔷笑了——

    恍惚间她忽然想起了如今不知是死是活的靖裕帝想起来自己从未见过的白翩翩……是不是总有故事无限重复?总是角色一错再错?是不是这深宫中的每一个人无论怎样挣扎最后都会来到同样的终点?——

    不可解释、不得挽救吞吃别人然后吞噬自己空无一物的终点?

    “……我爱你……青蔷我爱你……”

    沈青蔷的手一下一下地轻抚在太子殿下的背脊上她轻声说着:“……我明白。”

卅七章 遗诏(上)

    多年以后弘化帝董天启总是一次又一次想起那个晚上;想起躺在沈青蔷身边侧着头凝望的青涩的自己。淡淡的星光悬在她的耳垂上董天启还记得有一瞬间怀中忽然躁动他忽然很想吻上去很想在她洁白而冰凉的皮肤上点燃一小朵一小朵灿蓝的火苗……可是最终他却只是一直看着而已——

    青蔷果然是不一样的他想;只是看着她睡在她身边我就觉得快活了。

    “……留在我身边”董天启说“我会比任何人都爱你比任何人都待你好的。”

    沈青蔷在星光下微微一笑却不回答只问:“你多大了?明年……该迎娶太子妃了吧?”

    “不是太子妃是皇后!”天启断然说道转瞬声音便低了下去似乎满含抑郁“我不喜欢……不管是姓李的还是姓什么总之我不喜欢——但我会娶她的。”

    青蔷笑了:“既然娶了她就对她好吧。她是要陪你一辈子的那个人。”

    “才不是!”董天启轻叱一声“现在我还没有办法亲政我必须依靠他们;可是要不了多久再过两年一切都会不一样的!无论是外戚还是功臣无论是豪门还是世家我一个都不会依赖一个都不会放纵——我会做一个主宰自己命运的真正的皇帝!我……不需要什么皇后我只需要你……”

    “我相信……”沈青蔷慢慢说“我相信你会是个好皇帝。”

    “我绝不会像父皇那样沉迷于鬼神一辈子庸碌无为……我要整肃吏治我要裁汰冗员。我要修三江两河我要编古今书籍……总之我要做一个名标青史即使人死了、名字也永远不死的传说中的帝王——青蔷.更新最快.所以你要陪着我你一定要陪着我!”

    “……天启。你会是个好皇帝的……不过有一句话我希望你能记住……”

    “什么?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在心里一辈子也不会忘。”

    董天启迫不及待地说着伸出手紧紧抓住青蔷地手。沈青蔷微微挣扎了一下。终于叹了口气并没有抽出手。

    “身为一个帝王心里装着天下就很难再装下任何东西了……可是天启我还是希望你遇到事情的时候多想一想想一想别人的悲哀想一想别人地痛苦——好不好?”

    “……青蔷?”

    “你会是天子该有苍天的一样地胸怀——在你痛苦的时候。迷茫的时候天启就抬起头来看看天空吧。天的道路不是惩罚更不是报复。而是同情与宽恕……”

    “……青蔷。我不懂……你……究竟想说什么?”

    沈青蔷在枕上侧过头来回应他的目光。那是从没有过地绝大的温柔温柔如水。没关系听不懂也没关系——有一天你一定会明白的……我相信。”落日升天渐渐亮了。

    黑夜与白天各自有着奇妙的力量;它们是全然不同的世界。

    最后一滴露水在满苑枯黄的草尖上干之后黑夜里那个稚嫩的、脆弱的、嘤嘤而泣的董天启便如同融化在晨风里一般彻底消失了;而年少而俊朗、气势凌厉、心机敏捷地当朝太子殿下自虚空中诞生明黄袍服衬着九龙冠。

    “殿下您昨夜到哪里去了?可把老奴愁死了!”张公公的一张老脸铁青着犹自忿忿不休。

    “我么?”董天启爽朗一笑“我去拜我的神仙。”

    张公公地脸色越加难看哑声道:“殿下您可不能太过掉以轻心据说……据说陛下早已写下了遗诏……”

    “我知道”董天启迅回答“我早已着人审清楚了此时遗诏应在青蔷手上。”

    张公公树皮一样的面孔忽然舒展:“原来如此!不愧是殿下那就是说……您已取得了?”

    董天启笑着摇头:“没我没有和青蔷提起这件事——因为根本不需要他再也不管张公公错愕地表情笑着径直踏入了太极宫。穿堂过户来到内殿靖裕帝依然昏迷于御榻之上两厢依旧侍立着十数名太医供奉。

    “——唐医正”他唤道。

    唐豢连忙将手中持着地药囊交予下属来到董天启身边毕恭毕敬行礼:“叩见殿下。”

    董天启一摆手问道:“父皇如何了?恢复知觉了么?”

    唐豢道:“陛下阳气暴脱四肢厥逆呼吸微弱脉象紊乱……短期内……短期内恐怕是难以一蹴而就的……不过慢慢调理辅以银针十日不、再过七日也许便能醒转了。”

    董天启道:“太慢可否有更快地办法?”

    唐豢颇有些哭笑不得却只有耐着性子解释:“殿下病去如抽丝……何况万岁乃久亏之体受不住虎狼之药的。”

    董天启望定他缓缓道:“唐医正我不懂医道我只想问你有没有办法在明日之前让父皇醒过来?”

    唐豢哑然:“……明日?”

    天启道:“是明日。你若办不到我再问别人也是一样。”

    唐豢踌躇再四终是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回答:“……有的下重剂的参附汤两个时辰灌服一次夜里应该就能醒过来了……”

    董天启立时道:“好!”

    唐豢道:“可是殿下人参大补附子大毒龙虎交攻此药实在是……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办法素来只用于延续一时三刻之命非重症无救不可轻用可陛下、陛下……尚还有一丝希望……”

    董天启忽然高声道:“唐医

    唐豢猛地一个哆嗦手足酸软拜伏于地:“殿下……”

    “父皇再不醒来皇统便有倾颓之虞;各种利害轻重唐医正你可掂量清楚了……”——

    青蔷我虽然不很明白你想说的是什么你想要的又是什么……不过那都没有关系因为我会给你我能给你的一切我会把整个天下装在水晶珠子里送给你挂在脖颈上……我会从父皇口中拿到我“想要的”遗诏;我会找到人替你死去;我会用这只手打开属于我们两个人的那扇门扉……——

    请你一定等着我一定紧握我的手……一定爱我不要离开……

卅七章 遗诏(下)

    暗夜寂寂烛影摇红。太极宫内殿里聚集了太子殿下、内阁辅李惕、以及另两位翰林大学士只有寥寥几名太监宫女从旁伺候。铺陈书案展开黄绢砚池里一泓浓浓的墨。

    塌上的靖裕帝脸色已不再是白天那种枯干的蜡黄两腮笼上了一层病态的红晕。太医正唐豢亲自手持已空了多半的金碗望着立于榻边的董天启。

    “第三剂了可该要……醒了才是……”唐豢低声道。

    “……再服一剂”董天启沉声道。

    唐豢“啊”了一声太子殿下已声色俱厉:“难道你没听明白么?”

    唐豢忙道:“是是……”手一抖险些将碗中的汤剂泼洒出来。

    “你紧张什么?这是药又不是毒……”董天启冷冷道。

    便在此时塌上的人却忽然胸口起伏急促地喘息起来。

    “父皇!”董天启一把将唐豢推到一边自己扑了过去“您怎么样了?好些了么?”

    靖裕帝不住气喘胸中出嗡嗡的回音脸色渐渐青紫。唐豢在一旁喊道:“殿下请您让开万岁痰壅了!”

    董天启这才移步唐豢不住喊着:“快来人把陛下扶着坐起来快些!”

    这才纷忙忙过来两三个奴才抬肩挽臂移枕披衣将靖裕帝的身子扶起他已无法坐在塌上两侧由两个宫女紧紧搀着才好容易稳住身子。

    唐豢道一声:“得罪!”从怀中掏出针匣刺入靖裕帝脸上人中、印堂诸处要穴。却对董天启道:“殿下您过来摩挲着万岁的胸

    董天启脸上露出一种极古怪的神情.电脑小说站p.更新最快.他的手颤了一下缓缓贴在靖裕帝地身前。只觉所触之处骨瘦如柴。却又滚烫仿佛那皮肤下烧着一把烈焰。

    他突然便有一些恍惚——父皇……这是他第一次触摸他的骨与血第一次距离他如此之近吧……

    靖裕帝喉间咯咯作响忽然“哇”的一声吐出一口痰块。其间杂着一丝一丝地紫血。突突乱跳。

    “父皇!”董天启叫道。

    靖裕帝的身子一晃面色渐渐恢复。

    唐豢擦了擦额上地汗水吩咐两侧的宫女道:“放陛下躺平他该醒过来了……”

    靖裕帝嘴唇翕动眼睛却没有睁开董天启连忙附下身去将耳朵尽量凑到他唇边。这一次却不是作伪只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泪流满面。

    靖裕帝一直在唤着一个女人的名字其间又夹杂了另一个的名字。他在不断重复着:“悟儿……翩翩……悟儿……翩翩……”

    两旁的诸大臣连忙围拢争先恐后地问:“殿下。皇上在说什么?”

    董天启地手紧紧住着榻上的被衾。几近痉挛。

    “……传位于太子”他低声说。“父皇说要传位于……太子。”

    以内阁辅李惕为满殿的人一一跪倒叩不迭。李阁老仿佛吟诗一般高声道:

    “吾皇圣明——吾皇圣明——传位太子国祚安定——”

    董天启的细嫩紧致、青春焕的脸紧紧贴在靖裕帝的脸上澌泪滂沱泣不成声。

    “父皇说……父皇说他舍不下沈……昭媛娘娘……”

    众人一愣怎么是那个疯了的沈“昭媛”?可错了吧应该是沈“贵妃”才是!只片刻却已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原来他说的是——五殿下的生母。

    李阁老又如哼唱们高声道:“诏曰:赐沈昭媛随侍陛下于九泉——”董天启又道:“父皇说……最疼爱五殿下封五殿下为……为江宁

    江宁地处偏远产物又薄众人心照不宣依样喊道:“封五皇子天顺为江宁王养于京师待冠礼后赴任——”

    董天启紧紧咬了咬牙泪水更是潺潺而下用极低地声音道:“父皇说……贵妃……”——

    他话还只说了一半忽然一股大力袭来将他从靖裕帝身边挥开。董天启猝不及防倒退两步才算站定。却见一个丫髻宫女脸上涂着一层厚厚的白粉鬓边带着一朵展翅欲飞的蓝色蝴蝶——手中却持定三寸霜刃紧紧抵在靖裕帝地喉管上。

    太子、朝臣、医正、奴才……满殿的人都惊呆了那宫女厉声喝斥声音泠泠宛若她手中地刀锋:“站住!谁都不准过来!”

    董天启向前踏出了半步地脚突然凝住他不可置信地唤道:“你是……玲珑?”

    玲珑冷笑一声算是回答匕却死死抵在靖裕帝颈上。

    人群中不知是谁便高声喝道:“贱婢!快放开皇上!你可知你在做什么?九族夷灭、千刀万剐之罪你怎么敢?”

    玲珑又是一声冷笑却对董天启道:“我的确是要杀了这狗皇帝我不怕九族夷灭我本就早没有了亲人——我更不怕千刀万剐切肤之痛何足挂齿?不过殿下我用匕杀人可不如你用参附汤杀人高明了是不是?”

    董天启脸色蜡白一片喝道:“玲珑不要胡来!切莫连累了……连累了……”

    玲珑惨笑一声泪眼盈盈斩钉截铁道:“别装蒜了太子!你真像你老子像这个瘫在床上死狗一样地老头子——你们是一样的厚颜无耻一样的狼心狗肺!我能连累谁?我还能连累谁?都给你毁了!都已经给你们全毁了!我们的命我们的生存之地我们的姐妹我们唯一的仅有的尊严你们皇家的人统统要夺走!统统要毁去!好……很好!我倒要砍掉这天子的脑袋看看你们的血管里流的是不是红色的血!”

    话音落地满脸凄绝手下加劲轻轻一抹——殷红的滚烫的液体如扇面般喷溅而出洒在华丽的明黄色床帐上洒在无数团龙祥云的纹样间洒满玲珑的衣角和疯一般扑上来的董天启的脸……

    “你问吧……问这自以为是的老鬼叫他给你遗诏——哈哈……人死了都一样不管是皇帝还是……贱民……”

    出身卑微因贫穷而不得不顶替他人进入皇宫的玲珑;一个不知道姓氏、也不知道原本名字的女子;一个没有来处、没有归路、没有过去、没有未来的无主魂灵;一个微贱犹如华服上一粒沙子的小小宫女……

    用染了天下最尊贵之人颈血的匕勒断了自己的喉咙。

    脸上带着了然的、安宁的、胜利者的微笑。

卅八章 破茧(上)

    (吐血吐死了刚才那章章节号错了重吧……真昏……就快结束了某烟的度从1ooo/小时降到了4oo/小时感觉字字句句都很艰难啊……)

    靖裕十七年八月初三丑时三刻皇宫之中忽然响起了四声连叩的云板。在静夜里那空洞的丧音越传越远绵长不绝。随着哀鸣声声无数殿宇房舍漆黑的窗子次第亮了起来。

    暗色之内隐隐有人在喊声音渺渺茫茫仿佛风声呼啸:“圣上殡天了——圣上殡天了——”

    两个宫女蹑手蹑脚地进了平澜殿内室手里擎着的烛台向前伸了伸照亮一角御榻上躺着的贵妃娘娘。

    “好像……还睡着……”许久其中一个说。

    另一个立刻伸出手去作势要捂她的嘴。两个人又等了片刻彼此交换了好一翻眼色才小心翼翼退了出去阖上门。

    沈青蔷在黑暗里慢慢睁开眼睛她方才做了一个猩红的梦梦见自己赤着脚踩在血池之内低下头去池中笑着的影子……却赫然是玲珑。

    靖裕帝死了这是意料之内的事她“惑主弑君”的罪再也洗刷不清。离去的时候董天启曾说过:“青蔷你在这里等我……”她只是笑并没有回答。她相信太子殿下是真的为她着想但他的“好”不是她的“好”他的道路不是她想要的——

    什么是幸福?什么是快乐?你想如何走完你的人生?——

    无论怎样地爱怎样的情怎样弥足珍贵的回忆唯有这个问题无法回避亦唯有这个问题不可逾越。

    沈青蔷轻轻披衣起身推开一旁地窗子。趁着幽曦的光辉。草草绾着头;又从被衾之下拿出一套早已塞在那里地素色窄袖宫裙——手上的动作时不时停住屏息静气侧耳倾听:还好。只有风声在响。

    她有“遗诏”。靖裕帝御笔所写盖有印玺的遗诏。原本装在一只檀木匣内放在太极宫正殿《鹰狩图》后面的暗格里——这是她如今唯一的凭借最后地筹码无论如何总要试一试的.更新最快.假如时势对她微笑。那就会十全十美;假如苍天抛弃了她——那也无所谓反正这世上的芸芸众生谁不是被命运玩弄于股掌之间?

    沈青蔷整肃完毕深吸一口气。望着窗外肃杀的夜风席卷而过的世界忽然失笑。还记得小时候被反锁在柴房中的自己一到半夜饿得狠了便会踩着杂物从比她还高的窗子里翻出去到厨下偷了吃食包在油纸中。再从外厢翻回来慢慢吃……是啊我是沈青蔷我还是当年尚书府里那个让所有人都头疼的疯丫头。我并不是深闺中教养出来的千金小姐。

    她从一旁地书案上扫下半捧灰尘胡乱抹在脸上。慢慢走到窗前。在那一瞬间。过往的岁月忽然如潮水般掠过她的身体——下一刻沈青蔷地双脚已经踩在平澜殿外。略带潮意的泥土之上——

    也许每个人生来就有一双轻盈地羽翼。只不过那双翅膀被华丽地衣裳覆盖被沉重的饰物坠着无法伸展开来……也许不过是你把记忆那一边地真正的自己……忘记了。

    夜风好寒刀刀刻骨。

    幸好皇帝刚刚薨逝宫内还是一片混乱原本“宵禁”的规矩名存实亡时不时便见一个半个人影儿在树荫下、阑干后一闪而过。就要改朝换代了还不趁早打探钻营更待何时?

    沈青蔷一身打扮无疑是个品级不高不低的普通宫女也有几次躲闪不及被人看到倒没一个过来理会她。绕过平澜殿出了锦粹宫一路上顺着昆明池畔的小径转折而行有惊无险比她原先预料的还要顺利许多。

    绕过一片湖面遮蔽的树木渐稀眼前豁然开朗墨色的湖水在星光下泛出粼粼微光……而在那水波之间九曲栏桥上赫然有着一灰一白两个人影儿——隔了约有十数丈远近瞧不清楚面目可是……可是……在这皇宫里除了他还有谁敢穿那么刺目而不吉的颜色?

    沈青蔷的脚步立时顿住一颗心几乎纠在了一处。那两个人影你进我退、你追我逐动作迅急敏捷在只有一钩新月的夜晚湖中的水气蒸腾之中简直宛如鬼魅——

    忽然在一团白影和一团灰影之间有道匹练般的弧光闪过一闪即没那两个影子的动作却同时停了下来。

    沈青蔷暗道:“是他……他来了他还是回来了……”

    两个人似乎在说着什么被风一吹就散掉了只有片段字句传入沈青蔷耳中:

    “父皇”、“殿下”、“太子”、“谋逆”

    沈青蔷越是努力去听却越是听不清楚心中火烧一般。情势未明她不能现身却也更不愿放过这个机会——这样的机会上天决不会给她第二次的。

    她在原地站了片刻慢慢地、慢慢地向湖边移了两步然后蹲下来身子在地上摸索起来。下”御前侍卫代总管齐黑子只觉满头满身都是冷汗他怔然望着自己肩胛处被齐齐破开的两层衣衫许久长叹一口气“我……还是差得远。”

    董天悟手一抖那道银光已消失在宽大的袍袖中他轻声道:“事态紧急天五得罪;齐兄还请不要阻拦在下。”

    齐黑子结结巴巴道:“殿下!您只呼黑子的贱名就好你说的那是什么话?黑子哪敢阻拦您?只不过、只不过皇上死得不明不白如今的太极宫断然去不得!”

    董天悟沉默片刻忽然压低了声音问道:“父皇是怎么死的?”

    齐黑子摇头道:“微臣也不知晓数日前太子殿下接管太极宫之时便将微臣调离了那里……只是听说是个小宫女……谋逆……”

    董天悟双眉一挑低声重复:“谋逆么?那么……那么……沈……贵妃呢?”

    齐黑子道:“贵妃娘娘被遣回平澜殿去了个中原委黑子是个粗人实在说不清楚……不过您此时千万莫要去太极宫那边里三层外三层都是太子殿下的心腹他早一步已拿了鱼符去调京畿南北大营御前侍卫也十有**给穆谦那小子接管了。”

    董天悟低声沉吟:“我明白但父皇的灵柩停在那里我还是一定要去的……谢谢你黑子我会自己小心的。”

    齐黑子道:“殿下……黑子有一句话憋了很久实在想说……”

    董天悟道:“你直说好了我已不是王爷只是个草民百姓罢了。”

    齐黑子道:“万岁死得蹊跷如今朝堂内外心中不服的太有人在……殿下只要……只要登高一呼一定应者如

    董天悟摇头笑道:“我已说了如今我不是王爷也不是皇子……黑子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如今回来不过是有人遇了险她在向我求救……”——

    正说到这里耳中忽听见水面上“啪啪啪”一连串的轻响竟以极快的度向两人站立的地方而来。董天悟凝神望去只看见新月下一片小小的石子在昆明湖上起起落落点着水面飞掠过拖拽出一连串不住扩散的涟漪将星光的影子都扯碎了。

    再一望石子的来处只有湖畔树影朦胧黑漆漆的一片。

    董天悟的眼睛忽然一亮笑了:“齐兄天悟就此告辞。”

    言毕转身刚要抬步齐黑子却在身后道:“殿下那个……吴大哥……吴大哥他的……”

    董天悟已然明了轻声回答:“此时还停灵在城郊等事情了结我会扶棺北上……”

    齐黑子忽然“嘭”的一声双膝跪倒以头触地:“殿下这是吴大哥素来的心愿黑子代他谢谢您了!”

    董天悟不得不回过身来将齐黑子搀扶而起——便在此时湖畔的方向忽然传来一阵纷乱的脚步声灯笼的光辉照亮了湖面有人高声喊着:“谁在那里?出来!”

    齐黑子方才“啊”了一声却见面前白影儿一闪大殿下已身在数丈之外向湖边飞纵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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卅八章 破茧(下)

    董天悟还未赶到湖边已看见数名手提明灯身披重甲的武士手中持着长矛正在几从矮树长草之间刺来刺去。他厉喝一声手中软剑出鞘秋光潋滟。

    那些武士并非御卫看来齐黑子所说“太子殿下调京畿兵力入宫”的消息并不是空穴来风。南北两大营的兵士精于战阵揉身搏击却远不如御前侍卫了。只数个回合董天悟便已收剑而立那七八人手中的兵刃都只剩下短短一截另一半全都被斩落在地。

    领头的武士已吓得呆了却见董天悟四下里寻了一圈转头冲着他喝道:“人呢?刚才这里的人呢?”

    “不……不知道我们兄弟倒看见……个人影儿的可等奔过来转眼就没了。”

    “什么样的?男的……还是女的?”

    “看着倒……倒苗条得很……”

    董天悟心中不住扼腕更断定那人必然是青蔷除了她谁也不会玩这样的把戏。她肯定是看见自己的那应该不会走远……

    计议已定手中长剑一摆喝道:“放你们一条生路还不快走?”

    诸武士连忙点头战战兢兢地便向后退去董天悟忽然心念一动又唤住了他们:“且慢!你们从哪里来?太极宫那边情势如何?”

    一干人拿不定他的身份闻言面面相觑只是摇头不敢开口——幸好此时齐黑子已循路赶了过来喊道:“这是临阳王!你们都傻了么?”

    齐黑子他们却是认识的一听这话这才恍然大悟纷纷跪了一地.更新最快.董天悟收回长剑一摆手问道:“不必废话只说究竟怎么样了?”

    那领头的武士答:“王爷……太极宫的事……小的们不敢隐瞒实在是不知道的——只上头的命令说西边的贵妃娘娘不见了咱们才四处在找呢……”

    董天悟“哦”了一声果然是为了青蔷看来他来的正及时——方才略微宽心却又听那武士接着说道:

    “……本来也轮不到我们的只不过……只不过御卫们忙不过来了据说有个疯了的娘娘正在锦粹宫闹得昏天黑地呢……”

    董天悟的脸色立时僵硬齐黑子见状只得自己开口将这干人远远打了去——却留下了一盏灯笼自己拿在手里。

    董天悟忽道:“黑子你去四下找一找看有没有其他人在。”

    齐黑子忙答应去了许久才回来禀报只说细细看过并不见有什么人的。

    董天悟微微颔沉吟道:“黑子你不要跟着我了如今事态纷乱能躲便要躲——待局势定了再作打算。”

    齐黑子道:“殿下!”

    董天悟厉声道:“去!你既叫我殿下便要听我一言。你的妻子儿女都在京师里吧?你能经得住风波他们呢?”

    齐黑子的声音果然低了下去:“殿下……”

    董天悟一把扯下自己剑柄上的穗子抛给他口中道:“你这就远远避开吧无论生什么事都不要强出头……十日之后再去一趟城北三十里的香积寺把这穗子给住持看他会领你去后殿指给你那两尊棺木——若我有个万一你便替我扶梓……往北走一趟吧。”

    齐黑子咬牙道:“殿下……您信得过黑子把这千斤重担交给俺……俺明白了。俺不会讲什么虚话您只放心就是!”

    董天悟一笑:“千金一诺齐兄拜托了。”

    齐黑子终于远去他将手里的灯笼交在董天悟手中自己深深一揖转身消失在黑暗里。不用说什么虚话真正的汉子承诺了什么只要活着便一定会办到的。

    待他走远董天悟提着灯笼立在当地轻声道:“喂下来吧……”

    四下寂寂半晌没有回音董天悟叹息一声又道:“树下草里有你的鞋子……”——

    不远处几丛枝叶交叠的树木之中忽然溢出一声轻呼。董天悟提着灯笼慢慢走过去走到一棵老干虬结的柳树之下;缓缓抬起头来。

    只见两道倾斜的杈丫之间竟攀着个素衣女子灯笼的微光移近那女子忽然啐道:“你转过去等我下来!”

    董天悟笑道:“原来你还会爬树……”

    上头忽然没了声音好半天才回答:“逼急了……有什么办法……”

    “……要我帮你么?”董天悟问。虽然身处险境虽然前途未卜可他却忽然觉得心里一阵轻松与快活。

    “不要!”这一次的回答极快想是不假思索“你转过去我自己会下来的……”

    他笑着将手中的灯笼别在一侧的树上又向前走了两步展开手臂。

    “下来吧”他说“我会接着你的……青蔷……”——

    我有没有唤过你的名字?从开始到最后从相识到分别……——

    不管过去怎样无论将来如何……——

    哪怕……只有一瞬……人漫长的一生也不过是无数个“一瞬”而已。

伪结局:归去

    (我已经顶好了铁锅敬请殴打……因为本书已经确定出版而根据出版商的要求和惯例结局是不能在网上事先布的——比如某烟在追的《金枝玉叶》灯大也说过下部不上市她没办法贴结局的——所以这不是某烟一个人的问题还请大家理解……不过我还是不愿意把故事吊在这里毕竟是包月按天数算钱的那样对读者太不公平了我还是想尽最大的努力最快的把故事完结了蹲坑的感觉不好受啊……所以在问过了出版方的意见和起点方面的意见之后最终选了一个折中的办法那就是大家现在在网上看到的结局其实是“缩水版”的“伪结局”到时候实体书里的内容可能变化非常大……另外上部的修改后应该也会多出5万字以上……汗所以如果大家觉得这一章仓促或者别扭的话还请谅解某烟的苦衷……等书出来了我一定会把正式版结局补上的;以及正式版里若干新写的部分争取成公众版。这也实在是没办法的办法了……非我力量能及深切致歉……)

    (包月书库好书很多某烟也不敢奢求什么推荐票啦大家看了留个言就好我就很开心了。如果觉得某烟至少态度还可以那么就帮忙给某烟的好姐妹月月投张p票吧这个月好书不多但她的书《素手遮天》真的很棒呢!本月p榜页从上面往下数就好了。而且像月月这种一个字一个词抠出来的作者太难得了!)

    (最后:感谢一直以来的支持!谢谢大家!)么?”沈青蔷说。

    “送什么?送给谁?”董天悟问道。

    沈青蔷轻轻叹口气从怀中掏出一卷明黄色的薄绢递到董天悟手中。

    董天悟疑惑着摊开轻吸一口气。

    “这是……父皇的遗诏?”

    “是地……”沈青蔷点头。“是他早已写好的遗诏……请你把这个交给沈……昭媛交给我……姐姐……若是她。靠这个至少能保住性命吧?”

    “紫薇她并没有疯。你知道?”

    “嗯……我猜到了……”

    “我也想去见父皇最后一面……”

    “你还恨他么?”

    “我不知道……”董天悟说道“不过……他终究是我父亲.更新最快.”

    太极宫正殿张公公手里捧着孝衣孝帽轻声说:“殿下该换装了……”

    董天启望着面前那排素白的冥蜡。几个宫人来来去去正剪着烛花。

    “……殿下”张公公哑声道“事已至此您若犹豫莫说皇位就连性命都难保了。何况那宫人一死她便失踪这偌大地皇宫已经差不多翻了个底朝天了——哪有这么巧合的事?”

    “我知道。你别说了!我都知道地……”董天启只觉心中生出一股躁怒恨然道。

    “殿下您根本不明白——无论为着什么。她都必须死;若不杀她无以谢天下!”

    “够了!”董天启猛然转身。怒瞪身后那个随了自己十几年的忠仆。“难不成你是在怀疑我怀疑是我私下里放走了青蔷不成?”六十七岁的老太监张淮顿时哑然。

    “我能有什么手段?没有你和李嬷嬷。我几乎连一个小奴才都指使不动——难道不是么?”

    “殿下……殿下您这话叫老奴真的无地自容了!老奴受先皇后娘娘托付老奴……”张公公哀叫起来。

    怒色在董天启脸上只一闪便消失不见了他叹口气面带僵硬的笑容伸手搀扶:“张公公我知道这一切我都知道——你们是为我好怕我走错了路……”

    太监张淮立时老泪纵横。

    “好了你去吧……衣裳我自己换……”

    “那……那沈贵妃?”

    “我明白你说得我都明白让我再想一想——先去找她回来让我再想一想……”

    张公公终于退了下去董天启披上麻衣系好孝带一个人走到素幔之后地灵床旁边。靖裕帝躺在那里口中含着九孔昆玉双手交握持着五色圭咽喉上缠有一圈明黄的细布。

    离天亮还有两个时辰那时候便是正式的小敛然后是大殓正式进入国丧期——

    而他只负责哭就可以哭得伤心欲绝哭得昏天黑地剩下的事情自有人带他出头的——

    父皇死了虽不是死在自己手里却也差不多;可是他如今望着靖裕帝的遗体却没有伤心没有愧疚更没有欢喜没有得意只有心中一个冷冷的声音在说:那都还不是时候……

    要想的事情太多了脑中一团纷乱。酸甜苦辣统统淤积在胸口隐隐作痛。

    靖裕帝的死该怎么和朝堂百官交待?又该怎样和万千子民交待?

    国史鉴地那些木头脑袋的史官怎样才能管住他们手里那支笔?

    李惕太老了却不沉稳不会多生事端吧?

    为什么奉命赐死沈紫薇的人还没有回来?

    青蔷……青蔷你究竟到哪里去了?

    ……青蔷……我该拿你怎么办?

    忽然似有风吹过素白地幔帐舞起来。一个白衣的影子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面前望着灵床上地尸体一言不。

    董天启彻底怔住他完全不敢相信自己地眼睛;只觉一种巨大的恐惧忽然窜上脑海他无限惶恐地凝望着面前地白衣人影浑身不由自主地战栗。

    “不是我……”他口中嚅喏说“真的不是我……”却不确定自己是否真地出了声音。

    面前那个人忽然抬起头来望着他满眼都是说不清的伤痛……甚至怜悯……

    他低下头去两滴眼泪落下来砸在靖裕帝的衣摆上。

    又一阵风吹过白影不见了……

    董天启忽然号啕大哭起来。

    你既然选择了一条路就必须“诀别”另外的自己……

    无论做错了什么失去了什么无论多么幼稚多么软弱多么不甘多么悔恨一样不可改变、不可阻挡、不可挽回……

    董天启大声哭着手中紧握一只半旧的荷包里面装着小小的金银子。他忽然明白就是在这一刻他的少年时代戛然而止;而她真的、注定永远消失于他的世界——

    亮与暗、白与黑、丰硕与凋零他的一生已被生生切为两段那个素衣含笑的女子就盈盈站在伤口中央。

    终其一生弘化帝董天启再也没有见过沈青蔷。他信守了最后那一夜说出来的最后的天真的豪言壮语。他整肃吏治裁汰冗员修三江两河编古今图书在后世的史书上是名标青史的一代楷模……——

    偶尔他会想起她在每一次酒酣耳热之后都能感觉到她皮肤的触觉。是她带走了自己伤痛与幸福并存的、最美好的岁月;带走了那个眼望苍天目光明亮而清澈的稚子……身殉朝野震动……太子哀恸亲持丧礼追为皇后赐号“昭敏”么办?”董天悟问道。“你呢?”沈青蔷反问。

    两个人默默对视许久不约而同笑了。

    “走吧一起走吧……离开这里……”

    “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两个人也许走不出这宫墙也许甩不脱追捕也许根本活不下去?”

    “想过……”

    “也许我们永远无法忘记自己犯过的错、说过的谎、辜负过的人……”

    “我永远也不会忘记……但是我还是想试一试……无论如何试一试……”

    “……好”沈青蔷垂下头去微微笑了。年弘化帝病逝诸子乱离……江宁王董天顺携靖裕帝遗诏兵靖难克京师改元称帝……追已故生母沈氏、养母胡氏为太后……——

    消息传到千里之外有一位中年妇人忽然停下手中的针线向窗外越来越黯淡下去的夕阳良久凝望……

    她忽然间想起了久远前的往事新鲜的就仿佛方才生过的一样。时间忽然涤荡了一切苦涩和哀愁甚至涤荡了背叛、杀戮和死亡……只剩下怀中淡淡的暖和莫名的怀念……——

    就这样摇摆在无限的记忆和忘却之间;就这样踟蹰于背负着过去的错、向前行走的路上;就这样岁月荏苒天高云淡。

    沈青蔷忽然收回了目光站起身来走出门去。

修改版 卷四[60]贵妃

    掺了龙涎的蜡烛在金凤盏上脉脉燃烧满室都是一种莫可名状的奇香靖裕帝紧闭着眼双唇冰冷而干燥不住颤抖着、断断续续地落在沈青蔷雪白的肌肤上——那不像是亲吻倒像是一连串的倾诉和叹息。

    “……翩翩……翩翩”他唤道呼吸之间隐隐有种腐朽的气息。沈青蔷只觉得有什么东西随着那些小心翼翼的吻一起轻轻地印在了她的皮肤上面沁凉一片——却不知是悲伤还是欢喜是痛悼还是怀念是往事成空还是失而复得靖裕帝竟然无声垂泣、泪流满面。

    沈青蔷莫名惊骇又忽然觉得无限哀伤她真的很想对他说:“我不是翩翩;不是那个宛若白色蝴蝶永远徘徊在你梦里、徘徊在这皇宫中的美丽而悲哀的女子……”那些带着泪的吻几乎令她窒息而面前这个流泪的男人也陌生得可怕……可是她终究没有开口将缄默当成自己无所不能的盾牌——她一定要活下去活着离开这里……为了活着她唯一的方法就是忍耐着、不再做自己。

    于是青蔷伸出手去轻轻抚上靖裕帝干瘦的面颊缓缓摩挲着将他眼角的泪拭去。这天下的主宰、这世间的帝皇此时简直就像是一个可怜的孩子甚至是一只无助的幼兽青蔷的手落在他脸上的一刹那他的身子猛地一颤更多的泪自紧闭的双眼下涌了出来——沈青蔷叹息一声将靖裕帝揽在怀里用最轻最轻、渺然如同微风的声音说道:

    “好了好了……我在这里……我已回来……”

    靖裕帝今年还不到四十岁吧?两鬓却已然花白一片了。他的泪渗入她薄薄地丝衣里。打湿她的肩胛……这样一个仿佛生活在云端之中宛如烈焰或者飓风拥有着绝对无法抗拒的庞大力量地人儿。在短短的瞬间里猛然跌入尘埃竟离自己这样近……青蔷只觉得一阵恍惚。

    这真地是皇上吗?真的是那个冷酷而残忍、杀伐决断毫不留情的帝是那个拥有一切、掌握一切。将他人的性命视若草芥的天子?

    帝王地眼泪男人的眼泪爱情的眼泪——爱情……爱情究竟是什么?

    还记得很多很多年前淑妃娘娘曾经问过她:“你有爱过男人么?……是么?你还是一个小孩子呢……”

    如今娘娘已经死了成为了史家UU小说的墨点。成为了太庙中的神位成为了皇陵里孤零零的描金凤椁——而沈青蔷即使不是直接的凶手也是促成这一结果的罪魁之一。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那个曾为她打开命运之门的人地确是死在了她的手上……若这世上真的有业报地话若这世上真有恢恢天网到头来也许谁都逃不脱的。

    娘娘她……也曾经爱过什么人么?爱过……皇上?可能是这样。可能不是……她已经不在这个世上她地秘密再也没有人能够回答了……但无论如何。沈淑妃地爱情一定仿佛流水而不是烈火。仿佛石缝里攀爬的绿色藤蔓而绝不是参天地树——也许靖裕帝是对的。也许青蔷真的很像莲心;也许沈青蔷根本就是一直踩着沈莲心的影子向前走;所以走得越远就越像她……——也许……悼淑皇后在那九泉之下。一直看着一直在笑。

    ……当董天悟将昏沉沉的她横抱在怀里趁着夜色和月色的掩映在银色桂花的幻境中行走的时候;当她在最深黯的、几近绝望的境地之中忽然看到案几上凭空出现的金镯的时候;当那一年的冬雪将她手上的血和身后的过去统统冰冻的时候——沈青蔷是真的“动心”了的——可是动心又能怎样?他是她“夫君”的儿子;是她姐姐的“负心人”在这处处鬼蜮、步步惊心的深宫之中他们只能做一对彼此提防的盟友和对手.更新最快——

    爱情这东西他不配给她也要不起。

    ……当还是一个孩子的董天启扑在她怀里乞求般望着她说:“青蔷别离开我”的时候;当依然还是一个孩子的董天启赌咒誓一般喊道:“青蔷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你都是我的!你要是背叛我我就死给你看”的时候;当她真正“背叛”天启却依然执意救她甚至想出那样残酷的计策又因为她的“不领情”而悲愤交集的时候——她不是没有“动容”的——可是动容了又能怎样?他是储君是未来的天子;他注定的世界却是她无比痛恨的世界她想要的是又高又蓝、无拘无碍的天空是可以安宁地生活在这样的天空下的静谧岁月他的世界不是她的世界——

    爱情他愿意给她她却不能接受。

    多年以前沈紫薇似乎也曾这样问过:“你……你不爱他么?你没和他在一起么?”而她似乎回答:“爱?在这宫里谈爱你就不觉得可笑?”

    如今沈紫薇也疯了。因爱而疯因爱痴狂说不定那也是种幸福呢。也许……姐姐才是真正有勇气的女子她真的可以牺牲一切不顾一切无论伤害了谁无论多么痛苦也要坚持到底——沈青蔷不是沈紫薇她没有那样一往无前的勇气。

    ……怀中的人儿泪已流尽似乎便要睡着了沈青蔷只觉得肩上越来越沉她扶着靖裕帝慢慢躺倒就着烛光凝望他蜡黄色的面孔终于又叹息一声伸手抚开他眉间紧蹙的皱纹。自她“装神弄鬼”以来这已是第四个夜晚虽然夜夜同榻共眠却还未真正“侍寝”过。看来这一夜该也算是熬过去了沈青蔷苦笑一声。不由得暗舒一口气。

    扮一个已经死去的女人倒是比她想象的还要容易。也许靖裕帝实在已经期盼了太久渴求了太久。那个愿望早已变成了执念由不得他人、甚至由不得自己对此有丝毫的诲慢和怀疑。即使她颇有些应对差池、言语模糊之处。他也视若无睹、听若无闻只是一味地沉浸在自己巨大的狂喜之中——归根到底她只不过是他地浮木她是谁、她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其实并不重要只要她在他身边就够了……他紧闭双眼。吻着她的身体汲取她的热气却在和自己无法改变亦无法挽回地过去交谈。有这样的一个人在证明他十数年地煎熬没有白费证明白翩翩并没有恨他依然爱着他这样……也许就足够了。

    沈青蔷缓缓起身理一下身上穿着的中衣取来外袍披好。蹑手蹑脚下了地。夏日已然将近夜风沁凉吹拂在身上。仿佛有些冷了。

    这里是太极宫甘露殿却不是惯常宫妃侍寝之处。而是靖裕帝独居的寝殿。笃信仙道之人向来崇尚幽玄境界。以青色为尊这间寝殿与别处大不相同。满是青幔青帐连四面架上摆放的玩器也是一色千金难买的北宋汝官瓷。可是这样地颜色在夜里委实是太过清冷了有种刻骨的阴森凄凉味道幸好殿内四个角落中燃烧的灯烛还带着些微暖意总算有了一点活生生的气息——

    太大了在这宫苑深处每一间宫室都太过巨大太过精美而死气沉沉太过空旷并且寂寞荒凉……因为巨大因为空旷因为亘古不便的寥落气息便有太多的东西隐匿其间时不时抛下几声无迹可寻的轻笑让你从背脊上生出丝丝寒气。

    沈青蔷方步出第一层纱帐转过一道青石屏风便看见十数名宫女太监分跪两侧屏息俯黑压压的一片。依制天子入寐当有从人十二为之守更;皇后从八妃从四九嫔从二沈青蔷第一次看到这种架势心下倒是一耸。

    见她出现当先两人连忙起身、迎上前来行动迅捷却毫无声响也不知经过多久的训练才能到达如此境界。待迎到身旁却并不说话只是把腰躬得更低。

    沈青蔷轻声道:“陛下睡了……”

    为地一名宫女年纪已不小了脸上隐有纹路丛生疑惑地望了沈青蔷一眼道:“贵妃娘娘万岁并未吩咐过您还是回去吧。”

    沈青蔷已三天没有出过太极宫后宫的一切消息对她而言已全然闭锁。玲珑点翠她们为什么还不出现?太子殿下究竟有没有做出傻事?杨妃娘娘……她聪明反被聪明误此时应该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吧?还有他……该当无恙?沈青蔷左思右想都觉得绝不能在此坐等至少要听到一些风声才好判断接下来该当怎样行驶。按照她原本的计议靖裕帝见到这“返魂附身”地一幕定然惊疑不定纵然不怎么相信也必不会再有杀她之心先保住了性命再缓缓徐图后计这本是事到临头、没有办法的办法却万万没想到……没想到……确实是没有了性命之忧却一下子……一下子势如骑虎真地将她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现下每一步竟愈加如履薄冰了。再也不同往日现在她站在高处站在这后宫地顶峰却仿佛沙上筑塔全无根基可言摇摇欲坠——若从这样高的地方摔下去怕不是单单一个“死”字就能勾销得了地。

    ……贵妃?沈贵妃?听上去多像是一个莫大的笑话……外面怕是已经闹翻天了吧?

    沈青蔷镇定心神轻声道:“姑姑这里……似不是我该留宿的地方……”

    后宫妃嫔不是在自己的居处接驾便是如她当年一般在专门“招幸”之处侍寝即使贵为皇后怕也没在那张真正的龙床上睡过一晚吧?这个理由委实光明正大那宫女果然语塞顿了半晌方道:“贵妃娘娘请您先在外殿少歇奴婢去见王总管。请一个示下来。”青蔷略一点头早有人引她去往侧厢那里锦被熏香、茶水细点尽数齐备。是恐皇上偶有兴起欲临幸身边服侍之人。特辟的下处。青蔷在椅上坐定打量众人择了一个年纪最轻的小宫女似随口问道:“你叫什么?”

    那宫女满眼惊恐地望着她狠命摇了摇头。声如蚊呐:“奴婢……奴婢什么都不知道白……不、不贵妃娘娘饶命。”

    看来那场大戏早已传遍宫廷上下连这小丫头见到了自己也像是见了鬼怪一般。青蔷苦笑只得作罢轻挥一下手。那宫女便如逢大赦暗自舒一口气侍立在侧。纹丝不动。

    只片刻工夫方才那年长宫女便已回转。身后却跟着一个半老的公公。自然是御前大总管王善善亲自前来。

    “娘娘啊您怎么出来了!天这么晚了。快些回去吧。”王公公一面夸张地跺脚甩手一面拼命压低了声音说道。

    “皇上已睡下了我不过出来透一口气……王总管我不便在殿上留宿麻烦替我准备一个就寝之处吧。”

    王善善道:“娘娘御旨是下来了赐您入主紫泉殿掌后宫印信。可是紫泉殿那样子您也知道总得个三五天工夫收拾布置的。您有什么喜好想要什么可要尽管跟老奴说年轻孩子们手脚虽灵便却没见过什么世面地老奴亲自去办怕还妥贴些。”——

    不愧是顶尖人物絮絮叨叨一大篇竟然擦边带角生生将话题转到另一边去了。沈青蔷轻咬着唇说道:“那好这里的人我使不惯瞧着也不顺心。烦总管大人将我原先的使唤人一并调过来吧她们倒明白我地心思叫我省些气力。”

    那王善善却满脸难色只道:“娘娘您不知道宫里的规矩大这太极宫里地人断和外头的不一样等闲是拨不到御前伺候的。您要使人尽管吩咐她们就是断能办得好好的绝无差错。”

    沈青蔷听他竟然还是推托思忖着外头的风声一定有变心下不由一急。却依然不动声色只转过脸去慢声向方才那小宫女吩咐道:“你叫什么?给……本宫报上名来。”

    那宫女浑身一个哆嗦已跪倒在地颤声答道:“回娘娘地话奴婢、奴婢露青蔷颔道:“好露儿去传香汤伺候本宫沐浴;王公公既然事务繁忙本宫今夜便在此间就寝便是。”

    露儿一愣还未回答王善善已急了叫道:“娘娘万万不可!您不回去万岁要是醒了怕是又要……又要生出多少事来!”

    青蔷微微一笑道:“怎么王总管您对陛下似乎颇有微词啊?”善善的脸立时惨白一片连连摆手道:“没有绝没有!老奴怎么敢!”

    沈青蔷轻笑道:“此处是太极宫本宫自矜其位不愿越;您却处处设阻百般刁难既不是冲着陛下难道却是对本宫颇有微词不成?或者在您眼中根本就没有什么成法规矩可言煌煌天规不足一晒?”

    这话说得更重王总管总不能自陈坏了“成法规矩”的是皇上本人他是随波逐流、被逼无奈吧?百般权衡之下终于屈服苦着脸道:“娘娘您还是和十多年前一个样子唉凭您吩咐就是……老奴天一亮就去向惠妃娘娘要人如何?求您看在老奴十多年前就伺候过您的份上给老奴留一条命在吧。”

    沈青蔷心下一惊玲珑她们果然陷在了杨惠妃那里;却又听他提到“十多年前”云云倒认真打量了这个老太监两眼唯恐是试探之计因此便不置可否只点头道:“王总管那可有劳你了。”

    王善善依然愁眉苦脸摇头道:“娘娘您快请回去吧!一切交给老奴尽管放心就是……”

    沈青蔷无端觉得可笑却又不禁隐隐担忧。笑的是自己一步登天竟然真成了一个“号令六宫、莫敢不从”的人物;可忧的却是正因如此恐怕之后再无宁日了。身居人下处处受制受气受苦断然是场劫难;可这样的劫难与此时相比又已不算什么。贵妃娘娘不是小小才人出入都有定数随扈如云说什么、做什么多少眼睛看着多少耳朵听着只要她犯下半个错处那些躲藏在暗夜里血红着双眼的恶鬼们定然一齐扑上咬住她地喉咙撕扯她的肉身叫她万劫不复……——

    只求自保、不愿沉沦的自己却为何越陷越深到如今不可自拔?翱翔在遥远地湛蓝色苍空下、那美好的幻梦已注定……永远都只是一个梦了吗?

修改版 卷四[61]惊梦

    甘露殿内御榻之上的靖裕帝忽然堕入了极幽深的梦境之中。依然还是那个做过无数次的梦忽然从虚空中出现狠狠攫住了他。梦里的白翩翩依然还是多年前的样子还是那么骄傲还是那么美;已死的人儿是永远不会老去的青春永驻的她盈盈站在十四年前的桂花树下对着十四年后满头华、枯瘦衰老的自己笑着说道:“三郎我要走了我来和你道别……”——

    翩翩你为什么那么傻?你为什么就不明白?咱们刚从外藩来到京师立足未稳全无根基。无论是朝堂还是宫闱处处都是敌人处处都是战场。朕知道你的苦知道上官蕊处处和你作对可是朕何尝不是如此?朕名义上是皇帝却连一件小事都不能自己决定;朕不过想为亡父追尊一个封号第二日就有数百人联名的“劝诫”折子递上来——朕能忍难道你就不能忍么?

    “三郎我累了真的累了……我总是想起以前想起你我还在北地的时候我们一起骑马扬鞭挥洒来去如风——只有你和我两个人。那时候的天可有多么蓝我仿佛一闭上眼睛就能看到我永远忘不了……”翩翩答应朕留下来好不好?再等一年不、半年再等半年!等朕的筹谋布置完毕等那些老奸巨滑的家伙们自己落入网中到时候你就是皇后了我们还和当年一样扮成布衣夫妻同入同出你说好不好?你想骑马。朕现在有千里名驹;你想看花灯朕可以招来全天下最巧手的匠人你想做什么朕都答应。朕把最好的东西都给你好不好?

    “三郎。你还不明白么?这里是你的世界却不是我的……你想做皇帝我却不想做皇后……这种勾心斗角、如履薄冰地日子到底有什么好?”——

    朕是不明白!有了天下便是有了一切。这有什么不好?如今这种日子不会长久的你再等半年朕一定还你一个公道。上官蕊今日的后位上官家从朕身上得到地一切好处他日定将十倍、百倍偿还——朕的东西谁都夺不走!翩翩朕把一切都给你你为什么还是不肯对朕笑一下?依然还要离朕而去?难道当日那些海誓山盟你全都忘记了吗?

    “没有忘。我一刻都没有忘!可是……三郎……不、不陛下我还想问您呢。您真地还记得吗?您的心里装着一个天下怎么还能装得下我白翩翩?”

    ……梦里翩翩美艳无双的眸子闪闪亮。她在笑着。肝肠寸断地笑着那表情、那笑容。他一辈子都忘不了。他只要想起她的笑就想起他们在一起时那样美好而温暖的时光;想起年轻地她和年轻的自己:

    他想起十六岁时的白翩翩那个视金珠如粪土、名动壅州的绝色舞姬;而十六岁的自己则是个不折不扣的初堕情网的少年看见她的第一眼就爱上了她就为她着了迷……

    他想起十八岁的白翩翩穿一身火红地锦缎衣裳肆无忌惮地笑着手里握着火红的马鞭仰着头对那些庸俗的贵妇们说道:“我是出身娼寮可那又怎样?我身上是留着胡人地血可那又怎样?你们这些只敢在背后指着我的脊梁骨吐口水地女人你们这些连骨头都化掉地女人我一样瞧你们不起!”那样如火的气势、如火地骄傲可是……当然晚上他记得清清楚楚的翩翩却哭了很久那是他第一次看到她的眼泪……

    后来……后来似乎她的泪水便越来越多后来他们来到了京师……翩翩将所有火红色的衣裳全都付之一炬仿佛想要将自己火红的前半身也一起焚毁一般……她越来越消瘦而沉静嘴角上带着恒久的冷笑那时候她已很难见到他很难见到他们的儿子了……

    就像是奔涌不息的河水无论怎样蜿蜒曲折怎样咆哮怎样欢快总会汇入无垠的海;他一想起白翩翩想起他们的岁月想起他曾经“得到”过的一切就会跟着想起他的“失去”想起没有她的日子想起她的死……她在那棵树下亲口对他说要离开要把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这深宫之中;以及继之而来的她不可避免的死亡……

    即使在白天他能够掌控天下拼命压抑自己的思念和悔恨;但夜晚却终究是属于梦的梦境总是无比真实而残酷地不断重复着她的告别和她的死反反复复地拷问着他无止无休.更新最快.也许那虚假的梦境才是这世上最真实的东西因为它总是直抵内心无论你怎样精心掩饰一样能毫不留情地撕开你所有的伪装将你最不愿碰触的那道伤疤抓得鲜血淋漓——梦境里十四年前的白翩翩笑着衣袂当风、飘飘欲仙不见抬步却忽然越来越远无论梦境里的自己怎样拼命追赶怎样撕心裂肺地呐喊她的身影却总是越来越渺然……他伸出手去一声惊呼梦却醒了——

    靖裕帝躺在榻上气吁喘喘;茫然大睁着双眼业已汗重衣衫。

    身旁忽有人轻叹一声冰凉的气息冰凉的手用仿佛耳语般的声音询问:“怎么了?魇住了么?”

    靖裕帝怔然半晌恍惚笑了。她在的原来她在的;她已回来了再也不会离开——往日种种似水流逝不过都是场梦而已。

    王善善果然办事利落次日近午玲珑、点翠二人便已跪在了甘露殿的御阶下全身上下装饰一新只面上微微显出一层憔悴之色。沈青蔷自内殿步出之时正听见王总管絮絮向她二人吩咐道:“……这里可不比四宫十二殿你们也不是册子上正经的使唤人。凡事更要谨慎小心才好莫要给你们娘娘丢了脸面去。”

    玲珑一味低眉顺目只是答应了个“是”字;点翠则仰起头来。甜甜笑道:“总管大人请放心这些咱们都知道的。断不会出差错。不光给我们娘娘挣脸也要给您争口气不是?我们……”话才说到这里已望见青蔷出来脸上顿时笑逐颜开换洗无限。当即便抛下了王总管迎上两步俯身下拜行了极正式的叩礼朗声道:

    “奴婢叩见贵妃娘娘给娘娘道喜了!”

    王善善忙转身顷刻间也换上了半张谄媚面孔青蔷对他微微一笑点头道:“有劳总管大人。”

    王总管连忙讪笑口称“不敢”。犹豫再四终于还是忍不住说道:“娘娘其实……其实先叫这两位姑姑去紫泉殿部署安排。也很妥当地反正不过这三四天功夫了。御前的事情。总是麻烦些……”

    青蔷微微挑眉不置可否;那惯于察言观色的王公公。口气立时便馁了下来低声道:“那个……自然老奴也只是多口娘娘勿怪……不过……”

    沈青蔷对此人始终存着提防之心倒不能认真驳他地面子便笑道:“总管大人虑的是很妥帖周全可本宫身边也不能没有人在……总之不过三四日便从权吧。”

    王善善“哦”了一声依然是满脸难色。显而易见心下极之不愿。

    一直沉默着地玲珑却忽然开了口。“娘娘奴婢斗胆多一句嘴王总管的话不无道理……”

    青蔷满脸疑惑地望着她却听她续道:“……御前的确不比别处轻忽不得猛然间多出两个人来王总管要担好大的干系——莫如这样奴婢与点翠各顾一边她去紫泉殿那边上上下下操心打点;只奴婢一个留在这里伺候娘娘。”

    这个主意算是双方各退一步公平合理王善善考虑良久再也找不到推拒的借口终于点了点头。沈青蔷却忽然心念一动说道:“玲珑……你稳妥些还是你去紫泉殿吧那边头绪众多还是要靠你多操些心地;点翠断然没有你的仔细便留在我身边……”

    谁料她话音还没落玲珑竟然背脊一挺高声答道:“娘娘玲珑笨口拙舌人又驽钝端茶倒水、铺床叠被倒也罢了这样的大事断乎是难负重任的……还请娘娘责罚奴婢!”——

    她虽口口声声“责罚”言语中却充满了剑拔弩张的煞气连御前总管王公公都是一愣待要呵斥却见沈青蔷丝毫不动声色身边的另一个小丫头则满脸惊讶断然是有内情的。王善善毕竟是个老人精想一想又闭上了

    一时间场面肃然青蔷望着玲珑玲珑也望着她。好半晌青蔷一笑说道:“那也没有什么责罚不责罚的……既然如此那你便跟着我;换点翠去紫泉殿那边照顾着也是一样——翠儿你可多担些心再别只是贪玩了。”

    点翠犹自一脸茫然论资历论能力论见识论手段“难负重任”这四个字无论如何都该算在她头上的。不过一贯以来她早已习惯了以“玲珑姐姐”马是瞻又见连主子都同意了便不再多说什么径直答道:“奴婢遵旨。”

    王公公在一旁着意咳嗽一声道:“贵妃娘娘那老奴便告退了。先送这位姑娘过去半个时辰便能回来……您还有什么别地吩咐么?”

    沈青蔷笑道:“总管大人当日本宫的居处是什么样子你可还记得?”善善一愣迟疑道:“娘娘……您是说……是说……之前么?”

    沈青蔷颔笑道:“别有一番旧时风味不也很有趣么?”

    王善善又愣了许久方迟疑道:“是、是……老奴明白了老奴尽量……”

    青蔷笑道:“那便好……交给总管大人本宫便放心了。”

    站在甘露殿外目送着王公公蹒跚而去青蔷脸上的笑容便慢慢消失了。她忽然转过头来看向玲珑。

    玲珑地头慢慢垂了下去了低声说道:“玲珑谢主子的恩典……”

    沈青蔷长长叹息一声:“走吧到里面再说……”

    因着白翩翩地“归来”靖裕帝大喜过望原本一日里倒有四、五个时辰留在碧玄宫地这几日间却一次也不曾去。反而为着给青蔷以及沈家的封赏日日耽搁在朝堂之上。文武群臣早已习惯了万岁动辄数月不朝地习惯见他竟然大异寻常尽皆吃惊对内宫的种种猜测也更加甚嚣尘上起来——

    当然这些都只不过是“猜测”而已。就像这皇宫中所有的秘密一样最后的真相总是埋得很深很深;也许永生永世都不见天光在堆积的尘埃之中长久沉睡直至自身也成为尘埃。

    “……娘娘您这一步棋……真险……却也真高明”入了内殿摒退众人玲珑开口道。

    沈青蔷一笑:“再高明也高明不过你去——不是么?”

    玲珑的眼帘低低垂下轻声道:“娘娘说笑了……”

    青蔷以手轻抚自己的鬓角沉吟良久方道:“玲珑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心中觉得我待你究竟怎样?”

    玲珑的神色立时肃然答道:“娘娘待玲珑恩重如山。”

    沈青蔷缓缓摇着头笑道:“你说错了吧?是你待我恩重如山才对——替刚入宫、什么都不懂得我封锁消息是第一次大恩;你们被淑妃娘娘抓了去你挨了重责却依然叫点翠给我传话是第二次;这四年来没有你处处替我掩饰我不知还会落下多少把柄在旁人手里这是第三次;还有这一次在杨妃那边你们也在绞尽脑汁替我圆谎吧?玲珑我样样都记得实在是该多谢你的……”

    玲珑怔怔听着这番肺腑之言狠狠摇了摇头说道:“娘娘言重了。玲珑斗胆说句逾越的话咱们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保住了您自然就保住了玲珑自己如此而已——断不敢说到一个恩字的。”

    沈青蔷转过头去仔细端详玲珑的脸缓缓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么?这话倒说得好。在这种地方相依为命咱们说是姐妹情深也不过分了。所以……玲珑姐姐无论你想做什么、要做什么做之前千万要多想想我和点翠想想我们这些人的身家性命好么?”

    玲珑沉默。

    青蔷满面正色语气却依然柔和:“七夕晚上你说还要再想一想……那么现在呢?你想好了么?”

    玲珑只是咬着唇缄口不言;许久却又忽然开口道:“咱们这样子说话反惹人嫌疑。不如这样你替我重新梳个头吧还真是想念你的手艺呢……”

修改版 卷四[62]梳妆

    沈青蔷旧时惯用的那些饰妆奁都留在了锦粹宫甘露殿上预备的都是些新进上来的钗、簪、钿、钏带着长长流苏的金玉步摇……比原本那些灿烂华贵何止百倍。只通头用的象牙梳子就是大小四五把梳脊上一色刻着游龙戏凤刀刀恰到好处龙凤栩栩如生。满匣的各式珍珠宝玉琳琅满目一眼望过去只觉五色陈杂七彩绚烂美则美矣却不过美丽而已。

    玲珑捻起一柄牙梳思忖片刻低声道:“娘娘我替您做一个旧式的倭堕髻如何?便是斜斜侧盘一髻也叫堕马妆的尽可以左带步摇右带花胜额前再点颗朱砂梅花……”

    沈青蔷脑中忽然灵光一闪忙问:“你可曾见过挂在紫泉殿侧厢的那轴画像么?可是画中人那样的?”

    玲珑缓缓摇了摇头答道:“奴婢并没见过。不过……不过很多年前奴婢曾替人梳过此种略带胡风的古早式当时陛下……陛下似乎颇喜欢的……”

    青蔷叹一声轻声笑道:“你果然是个明白人……”

    玲珑也一笑替沈青蔷梳着絮絮告诉她自己听来的各类消息。原来那一夜惠妃娘娘竹篮打水一场空回去满脸的气急败坏忙忙叫人将平澜殿的一干奴才们提出来再审自然依然没有审出任何东西。

    “……也亏得这样我们才知道您脱了险境”玲珑说道“可怜点翠以为这次断然再无幸理可哭得真伤心呢……”

    “你有对她……说了么?”青蔷手中把玩着面前的错金鸾凤妆镜。忽然问道。玲珑在镜中很快地摇了摇头。

    “嗯……不必对她说什么。她是个没心机的丫头告诉她反而是害了她……这样就好——后来呢?”

    “也没有什么后来。只审了一次惠妃娘娘便病倒了。也不知是真病还是假病——我们一直关在暴室里倒也没吃什么苦头。早上王总管去提人的时候杨妃身边的宫女什么都没说便放了我们出来了。”玲珑回答。

    “那……你可知道……死了么?”青蔷踌躇片刻还是问出了

    “谁?谁死了?”玲珑倒似吃了一惊。

    原来那一天。沈青蔷将计就计与杨舜华约定在紫泉殿地经堂行事侍卫们一关上门她就三长两短叩窗为号果然有个年纪不大、十分精灵的小太监等在那里替她从外面开了窗子——而她呢?为了摆脱惠妃娘娘的监视演那出装神弄鬼地大戏却把原本应用来自裁的御赐匕插在了那小太监身上……——

    青蔷叹息一声摇了摇头。死又如何?活又如何?无论是死是活她都已做了一件想起来、胸口便会觉得滞涩难耐地事情了……

    “……太子殿下呢?皇上有没有怪责?”良久后青蔷问道。天启。他没事吧?他……能谅解她么?不过……即使不谅解她也别无选择。只有这么一条路可以走了。

    “没听到太子殿下的消息.更新最快.应当是回去建章宫了吧?皇上并未加罪似乎是有意将此事揭过去不再提起的……该当是无碍的——”

    “那就好。”青蔷缓缓道“那就好……”——

    其实还有一个人是她真正想问的;不过还是算了吧……了您看看喜不喜欢?”玲珑将金脊牙梳捏在手中问道。

    青蔷揽镜自照低声道:“没错是这个样子地很像……很像姑母经堂里的那幅画——却不怎么像我……其实也许从很久之前起我就已不像我了……”——

    记忆里那个曾经一无所惧、天真无邪的小女孩儿她到哪里去了呢?

    “……在我眼里娘娘一直都没变过。”玲珑忽然道。

    青蔷一笑又看了两三眼便将镜匣向前一推:“多谢你的巧手——不过咱们也该切入正题了。我只问你那个你曾经替她梳过、得了陛下喜爱的女子她的事情你能告诉我么?”

    玲珑微一沉吟终于沉声回答:“娘娘您放心事已至此玲珑该说的都会说的……那是玲珑以前的主子她地人早已经不在这世上——她姓郑叫郑盏儿死的时候是位更衣……”

    沈青蔷听到这里点了点头说道:“是了我记起来了多年以前在我初入宫廷的时候有一日曾偶尔撞见一个小宫女给她地郑姐姐烧纸钱……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杏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六年之前的靖裕十一年正是上元佳节时候皇上与诸妃嫔们历来是要开一场“家宴”地自然是不可尽数地天家气度毋庸赘述不提也罢。便是在这一日有几个才入宫不足半年的闲职宫女偷偷聚在御苑之中遥遥张望在紫宸阁外燃放地数十株火树银花。她们都是各府各道征选进来的五品以下官吏及普通乡绅富户之女从未见过如此繁华灿烂的新鲜玩意儿虽然明知道身犯禁地却依然止不住那颗好奇之心;一面担惊受怕唯恐给巡更的大人们抓了去另一面却也各个欢喜雀跃、不亦乐乎。

    她们的年纪都极小兴趣脾性也相投虽来自五湖四海却已在这短短数个月的宫廷生活中亲如姐妹手足了。

    “……当娘娘真是好能常常看见这么漂亮的东西。”说出这句话的便是郑盏儿那时候也不过十五岁是一行人中年纪最长的一双大眼。忽闪闪的话语中不无艳慕之意。

    “哎呀!我们地盏儿姐姐春心动了哈哈!”身边的姐妹们登时起了哄。不住调侃她。

    倒把这小姑娘臊了个满脸通红连声啐道:“瞎说!你们都瞎说!我不过随口讲讲罢了。我才不要做娘娘做了娘娘可一辈子都出不去了呢!”

    “——我们那个时候谁都没想到盏儿姐姐真的……没能活着离开这里……”玲珑絮絮讲着这个故事声音很低也许真地是一语成谶。接下来的情节便急转直下。总是喜欢在极尽热闹地时候孤身离去的靖裕帝在园中漫步之时偶然邂逅了一名穿着红色衣衫、扮了“堕马妆”的小小宫女……也许是清风皓月令人心旷神怡又也许是那个宫女让他想起了谁靖裕十一年的上元夜宫女郑盏儿受召入了甘露殿至此摇身一变成了“郑更衣”。

    “……郑姐姐那时候得的宠爱便像是前些时日地昭媛娘娘。实在是非比寻常。人都道她前世积德青云直上谁知道……谁知道……她连第二年的上元花灯。都没福看一眼……才两个月才两个月就不明不白的……去了……”

    玲珑仿佛难以压抑内心的激动。屡次话语哽咽。与一贯的沉稳凝重判若两人青蔷见了。也忍不住暗自叹息。

    玲珑惨然一笑抬起袖子拭了拭眼角长叹道:“我可有好多年……没和人讲起过那时候的旧事了……一时情切娘娘莫见怪……”

    青蔷摇了摇头低声道:“若我没有猜错的话她是死在……姑母手里的吧?和我一样喝了那有毒的符水……”

    玲珑冷冷答道:“没错只可惜郑姐姐不姓沈;只可惜……她肚子里地孩儿……”

    个中原委这些年来青蔷早已在心中拼凑出了个大概此时再加上玲珑的解说已然洞若烛照:一个小宫女在短短数月间猛然得了宠还怀上了皇嗣叫这满宫的妃嫔们怎么活?姑母纵是城府无双也难免寝食不安吧?这样想来原来竟是六年前上元节地一场烟花叫郑盏儿变成了郑更衣;又叫她与无数含恨而逝的孤魂一样终究命断深宫。而淑妃娘娘毒死了郑更衣之后为了洗脱身上地嫌疑所以才特意从沈家挑了自己去作“弃子”——自然谁也想不到她会在自己倾心栽培地侄女儿身上下毒吧?——

    好计真的是好计!只可惜……自己没有死反而活了下来。“……所以我一病倒你便猜出原委来了?”沈青蔷问玲珑。

    玲珑摇了摇头:“当时……我只是吓坏了一边害怕一边疑惑……这些前因后果还是很久很久之后才慢慢串在一起地……盏儿姐姐死的时候陛下震怒却没有叫我们这些身边人去陪葬;淑妃娘娘大概是想正好把我们三个指给了你一来做人证再好不过;二来即使事情出了什么差错设计把罪责统统推在我们身上也是一条后路——只可惜她实在没料到千算万算竟算错了你竟让你活了下来……”

    沈青蔷垂头不语轻轻抚着两鬓垂下的青丝忽然笑了:“玲珑我要是告诉你那时候我逃过一死其实并非运数使然你信么?只不过……只不过那些天送来的符水我只喝过第一次后来趁你们不备都暗暗倒掉了而已……”

    玲珑果然大吃一惊怔然许久却道:“娘娘原来如此……看来玲珑还真是一直小看了您……”

    沈青蔷苦笑道:“哪里……只不过……那符水是苦的;而我又恰巧从来不相信鬼神之事罢了……”

    玲珑这次是真的笑了起来笑得极开心:“原来如此娘娘——您不愧姓沈。”

    青蔷听她竟然这样“夸奖”自己忍不住以手抚额苦笑着摇头不迭。

    玲珑却忽然道:“……那也不一定。也许……也许淑妃娘娘本来也并未打算一定要您的命只要病到人尽皆知的地步也就够了——她的计策厉害之处就在于不管是死是活都能成局。”

    沈青蔷轻轻点头说道:“的确死棋有死棋的用法活棋有活棋的路数……总之我也是颗棋子罢了……我这颗棋子竟然噬主自立走到今天这样的地步莫说是别人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玲珑我七夕那一晚就说过我不愿对你再隐瞒什么了我走的本就是没有人走过的路谁也不知道下一步将面对什么又会有怎样的后果——也许明日甚至也许顷刻之后赐死的御旨又要落在我头上那也未可知呢……你呢玲珑?我今天明明白白问你这句话:你肯不肯真心帮我?”

    玲珑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答道:“娘娘说的这是什么话?玲珑早讲过了咱们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

    沈青蔷不任她说完已断然道:“既然如此那你便把自己那套弑君的谋划统统收起来一切听我调遣——如何?”

    玲珑脸白如纸再也无话可说手中的象牙梳子跌落在地登时摔为两截。

    沈青蔷转过头来满脸正色双目炯炯望着玲珑眼中两道秋光明亮不可逼视:“我虽不知你为什么而怨恨但你并没有放弃吧?是……连千刀万剐粉身碎骨都不怕的人怎么会轻易放弃呢?玲珑……我知道你恨淑妃娘娘也恨皇上但无论前因后果如何为了我也为了你自己切莫轻举妄动好么?”

    玲珑狠狠咬了一下嘴唇弯下腰去将那摔断的牙梳捡起来用更低的声音问道:“娘娘您……已有了什么打算不成?”

    沈青蔷悠然一笑道:“我能有什么打算?如往常一般见风使舵、见招拆招罢了;能坚持多久就坚持多久决不放弃虽死无悔!只不过无论是你还是我性命都只有一条不到万不得已决不该轻易抛却——你明白么?一定要活着只有活着才有希望在。郑更衣已经死了杏儿也已经死了她们都没能看到外面的天空——而你是依然活着的那个人你难道不想替她们完成未了的心愿么?”

    玲珑的一双眼宛若冰冻她缓缓答道:“娘娘……恕玲珑斗胆问一句玲珑的心愿您知道了;那么您的心愿呢?您想要的到底又是什么?”

    沈青蔷回过头去对着妆镜莞尔一笑从容答道:“我的心愿也没有什么稀奇不过和死去的郑更衣相仿佛罢了……唯一不同的是她若能活着出去还有个家可以归;而我……却单纯的只是想看看四方墙外的世界——怎么样帮我?还是不帮?”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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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19893/ 第一时间欣赏青蔷天最新章节! 作者:柳如烟所写的《青蔷天》为转载作品,青蔷天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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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某烟已回到原来的工作岗位,终于可以开始用心码字了。 《诛砂记》的进度比较曲折,废了五六万的稿,重做了几次大纲。目前硕果仅存的,某烟总算比较满意,所以也算还不错。青蔷天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青蔷天,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青蔷天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