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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寒武记     烟水寒txt下载     烟水寒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八十一章 儿子

    安解语自是知道王爷和四爷同是出自翠微山,都是一身好功夫。就是周妈妈,也不是一般人都比拟的。就连声答应道:“那敢情好。我会跟则哥儿好好说的。”又抿嘴笑道:“则哥儿最是看重他的大伯父。王爷要是能收则哥儿为徒,是则哥儿一辈子的福气。我先代则哥儿多谢王爷。”说着,又再次福身。

    这一次,范朝晖却走了过来,亲手扶起来了她,又只看了她一眼,再无二话,便转身出了偏厅。

    安解语微翘的嘴角慢慢平息了下来,就目送着王爷轩昂的背影慢慢出了偏厅的大门,往风存阁的院门那里走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范朝晖心有所感,突然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看见安解语站在偏厅门口,默默地看着自己。

    此情此景,让范朝晖觉得惊人的熟悉。——是在梦境里,还是在记忆里,她就这样默默地看着自己一次次转身离去……

    当天夜里,范朝晖叫上无涯子一起,从顶楼的窗户里,略进了风存阁顶楼的大屋里。

    大屋里面,周妈妈已经备好了香案、果品,安解语又加了一捧鲜花在香案上。

    则哥儿穿了一身大红缂丝的小袍子,扎着黑色底绣金色龙纹的小腰带。头戴紫金冠,将头顶上的头发梳成小发髻圈在冠里,下面的头发,则齐肩披在肩膀上。又加上唇红齿白,俊眼修眉,虽才快满五岁,可那个头儿,已经和八岁大的孩童差不离,看上去已是个翩翩小少年。

    安解语不由低下头,又将则哥儿的袍子整理了一遍,嘱咐道:“你今日正式拜大伯父为师,以后一定要记着听大伯父的话。”

    则哥儿点点头。他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大伯父的功夫,比周妈妈还要好。则哥儿早就想缠着大伯父,让他教自己练功夫。只是大伯父太忙了,成年累月不在府里,要见一面也难。

    如今他要拜大伯父为师,以后应该就能经常见到大伯父了吧?

    这边香案摆好,范朝晖和无涯子都站到了香案前面,将一个牌位放在了香案上。让则哥儿对着牌位拜了三拜,上香。然后又跪下给范朝晖磕了三个响头。

    范朝晖将他扶了起来,给了一块玉牌挂在他脖子上,又叮嘱道:“我们翠微山人收徒弟,每人一生只能收一个。我如今收了你做弟子,你就是我范朝晖的唯一传人。”

    无涯子如今是翠微山的代掌门,也对则哥儿正色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要记得孝敬师长,友爱同门,不做违背师门律例的事情。否则,你师父可以废了你的功夫,将你逐出师门!”

    则哥儿年纪小,听了无涯子的话,脸上有些发白,就求救似的看向娘亲。

    安解语在旁鼓励他道:“则哥儿别怕。记得听师父和掌门的话就可以了。”

    则哥儿乖巧地点点头,大声道:“我晓得了。”又对代掌门行了礼。

    翠微山行事虽然神秘,却也向来简易,拜师礼也是并无繁文缛节。只是拜师之后,入门之人都得发誓,不经师门同意,不得向世人展露翠微山门人的身份,否则就当弃徒论处。所以今日则哥儿的拜师礼,只在风存阁顶楼大屋里秘密进行,外面的人,就算是阿蓝和秦妈妈,都不知晓。

    则哥儿就糊里糊涂地就跟着发了誓。

    安解语却在一旁皱眉问道:“则哥儿太小,万一不小心说漏嘴了怎么办?”

    范朝晖看了无涯子一眼,示意无涯子说话。

    无涯子惊讶,做了个“你竟然没有告诉她”的表情。

    范朝晖咳嗽一声,又瞪了无涯子一眼。

    无涯子才撇撇嘴,对安解语道:“四夫人,则哥儿拜师之后,就要立刻送到翠微山门派所在地去。他需要在那里待上六七年,才能下山回家。”又补充道:“头一年都是培养根基。第二年才正式开始练功。如今王爷事忙,每个月只能上山一次去指点于他。其余时间,王爷的师父,也就是则哥儿的师祖,会先暂代王爷教授功夫。”

    安解语大吃一惊。

    昨天王爷跟她说起这事儿,也提过翠微山的门人,很小就要送到山上去伐筋洗髓。她还以为,只是去住个十天半个月的,谁知却要六七年这么久!

    想到则哥儿还差几个月才满五岁,安解语实在不放心,就跟他们商量道:“可不可以等他满了八岁,再送上山?如今这样,实在太小了些。”

    无涯子有些意外:“四夫人若舍不得,也该早些说。可以让他迟些拜师,就不用现在上山了。”

    “你的意思是,他现在拜了师,就得立即上山?”安解语已是有些怒气,有点被骗上贼船的感觉。

    周妈妈在一旁打圆场:“则哥儿,跟周妈妈回去歇息吧。无涯子,你也回去吧。”

    无涯子被四夫人盯得满头大汗,听了周妈妈的话,赶紧顺坡下驴,忙不迭地点头,就从窗口又溜出去了。

    楼上就只剩下范朝晖和安解语。

    安解语本是对无涯子怒目而视,如今无涯子跟着周妈妈一起遁走了,就只好转而怒视范朝晖。

    范朝晖未料到安解语这样大的反应,微微皱眉道:“你也不用太担心。我们都是这么过来的。则哥儿在山上无事。”

    安解语觉得有些有理说不清,就整了整思绪,道:“王爷当年,是多大的时候上的山?”

    范朝晖深深看了她一眼,道:“七岁。”

    安解语像是抓住了把柄,道:“王爷天赋异禀,神功盖世,也是七岁才上的山。为什么我儿五岁不到就要上山?”

    范朝晖沉默不语,半晌才道:“则哥儿根骨绝佳,习练本门功夫,越早洗髓,越有奇效……”

    未到他说完,安解语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王爷,我们则哥儿只是个普通孩子。我只要他健健康康、快快乐乐地长大,我就知足了。我没什么大志,也对我儿子没什么大志。我不要他出将入相,称王称霸,我只要他堂堂正正地活着,高高兴兴地活着!”

    范朝晖听了安解语的话,却是有些怒气,忍不住道:“真是慈母多败儿。则哥儿前程远大,怎可以如此不思进取,混沌度日?”

    安解语听了更是大怒。

    她一向尊重王爷,信赖王爷,也感激王爷对他们四房母子的照顾,却不代表,王爷可以越俎代庖,越过她这个亲生母亲,来决定她儿子的未来!便沉下脸道:“王爷这是什么话?别说则哥儿现在才四岁,还不到考虑‘远大前程’的时候。就算他已经成年,我们也应该尊重他自己的意愿。这是他的一辈子,他想做什么,只要不是违背道义,与人为害,我们就应该尊重他自己的选择!”

    范朝晖听着这些匪夷所思的话,只尽力压抑住心底的怒气,沉声道:“四弟妹,你这话就不对了。他是你的儿子,可也是我们范家的嫡子。他这一辈子,本来就不能他自己说了算。他对我们范家,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安解语冷笑一声:“凭什么?他是范家人,就该一辈子给你们大房做牛做马?替你儿子卖一辈子的命?!——我告诉你,想让我儿子给你儿子做马前卒,你休想!”

    范朝晖听了这话,知道安解语又犯了左性,本不想与她计较,可她的话,字字诛心,句句见血,如大锤一样,砸在他胸口。前几个月刚刚调理过的真气,又有些乱窜,扎在他的经脉上,一阵阵刺痛。范朝晖不禁脸色发白,又有些头晕目眩,只好慢慢走到软榻旁边的圈椅上坐下。

    安解语还要说话,却见王爷脸色白得可怕,已经坐到一旁的圈椅上,似乎正在调理呼吸。便忍了忍,也坐到王爷对面的圈椅上。想着等王爷缓过劲来,再跟王爷讲道理。

    范朝晖歇息了一会儿,逐渐收拢了又要四处乱窜的真气,又在体内运行了几个周天,察觉一切正常,才睁开眼睛。却见安解语正紧紧地盯着自己,目光里充满了昂扬的斗志。

    范朝晖在心里苦笑,面上还是一片沉静,问道:“你是在担心,我会将自己的儿子,置于则哥儿之上?”

    安解语听着这话,总觉得有些别扭,此时也来不及多想,便顺口道:“王爷将自己儿子的利益,置于侄子的利益之上,是天经地义,无可厚非的。如果我是个外人,我不会说王爷做得不对。可是我是则哥儿的娘亲。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比则哥儿更重要的。若是他有个闪失,我肯定也活不成了。”

    听了这话,范朝晖容色稍霁,便道:“我疼则哥儿的心,和你一般无二。你大可放心。我自己的儿子,你也知道,然哥儿,其实是不成了。”说起然哥儿,范朝晖心里一阵绞痛,便赶紧起身,走到落地窗边,背手看着窗外的深蓝天幕,和远处黑漆漆的大海。

    说到然哥儿,安解语也是黯然。她和然哥儿的生母辛氏,有不共戴天之仇。可辛氏已经偿了命,安解语从来未想过,要让辛氏的儿子也偿命。

    想到此,安解语就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一个劲儿地在王爷伤口上撒盐。便也起身,走到王爷身边,低声道:“对不住。是我过分了。王爷别往心里去。”

    范朝晖回头看见安解语如秋水一样盈盈的双眸,里面流露出不加掩饰地担心和愧疚,觉得心里十分熨贴,便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你没有错。你是一个好母亲,我却不是一个好父亲。”又回过头,望着窗外,低声道:“你放心,则哥儿之后,我不会再有儿子。——况且这个世上,没人能按照自己的意愿活着。我不能,你不能,则哥儿也不能。”

    ※正文3287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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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二章 母女

    安解语听着王爷的话,觉得很怪异,又觉得像有什么东西在心里蠢蠢欲动,极力要破土而出。

    为免失礼,她只好极力压制心底的异样,不着边际地安慰道:“王爷春秋正盛,张姨娘也正年轻,慢慢来,总会再有儿子的。如果张姨娘不成了,王爷再娶侧妃,总是能生得出来的。”想了想,又补充道:“若是还生不出来,找大夫看看,说不定有效果的。”

    范朝晖听见安解语牛头不对马嘴的安慰自己,心里又好气,又好笑。就忍不住斜睨了她一眼,想说些什么,只看见她黑白分明如天边湛蓝天幕一样的眸子,又将到嘴的话压了下去。暗暗叹息了几声,就不想再谈这个话题。

    安解语见王爷不说话,还想再劝。范朝晖已经抬手止住她的话,道:“我没有事先告诉你全部的情形,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

    安解语更是不好意思。她争来争去,不过就是争一个事先知情权。其实说与不说,结果都一样。

    她正想客套几句,范朝晖又接着说道:“可是就算事先告诉你,结果还是一样。不过你的心情,我也可以理解。我可以跟无涯子说说,让则哥儿满了五岁,再送上山去。——横竖也只有两个多月了,再等等也行。”

    听着这话,安解语更是黯然,眼泪不由自主的流了下来。自从范朝风去后,则哥儿就是她唯一的精神支柱。若是则哥儿也离开了她,她还能硬撑着活下去吗?

    范朝晖回头看见安解语无声流泪的样子,只默默地看着她,背着的双手骨节捏得啪啪作响,却是不敢伸出手去,拥她入怀。

    安解语哭了一阵子,觉得好受些,便拭了泪,对范朝晖不好意思道:“让王爷见笑了。”

    范朝晖温和地看着她,虽不说话,目光里却充满了安抚的意思。

    安解语便走回到圈椅上坐下,闷闷地问道:“翠微山的门派,在什么地方?”

    范朝晖也走回去坐下,回道:“在朝阳山。就在我们范家祖籍地。”

    安解语凝眉沉思了一会儿,突然笑生双颊,道:“我倒是想到一个主意。若是王爷许可,我想同则哥儿一起去朝阳山。则哥儿可以去跟着翠微山的门人学艺,我自己也可以就近照顾他!”

    范朝晖扬眉:“你不是不能和馨岚待在同一个地方?”

    安解语要想一想,才记起馨岚是大夫人程氏的闺名,又诧异自己私下里跟人说的话,怎么就传到王爷耳朵里。

    想到背后说人是非,却被人家的夫君听了去,安解语脸上就火辣辣的,忙道:“王爷的内院,始终应该大夫人主持中馈最为名正言顺。王爷何不将大夫人接过来,我就去朝阳山陪太夫人住,岂不两全其美?”

    范朝晖听安解语说,要同大夫人程氏换个地方住,便沉思道:“若是你执意要去,也不是不可以。只是馨岚不可以回王府。她已不配主持中馈,打理王府内院。也罢,我就将她换个地方,你和则哥儿一起回朝阳山,陪着太夫人也好。”

    安解语听说,这才振奋了许多,又问道;“这王府内院的中馈到时由谁来主持?”

    范朝晖不在意道:“你和则哥儿都不在这府里,我也没什么可担心的。——谁来主持都一样。”

    安解语再无法置之度外,脸一红,忙低了头去倒茶。

    范朝晖嘴角微翘,心里十分舒坦,便道:“天不早了,你早些歇着吧。我走了。”说着,依然从窗户那里溜出去了。

    安解语瞠目结舌地看着王爷如个小贼一样,日日从那扇窗户溜进溜出,实在是怪人一个。转而又想到,自己不用和则哥儿分开,又喜气盈腮起来。而心头刚刚升起的怪异情绪,就被安解语全力压制了下去。

    想着自己和则哥儿还有两个月就要离开王府了,安解语就忙碌起来。一边准备着将内院的帐目整理出来,交给范忠,一边要给自己和则哥儿打点行装。

    阿蓝和秦妈妈听说四夫人要和则哥儿回祖籍去,也都要跟过去。

    安解语都含笑应了,让她们也去整理自己的东西。

    那边外院的人就将给五夫人的厚礼送去了朝阳山,连带着一封王爷给太夫人的信。却是让太夫人斟酌,要不要让程氏去谢地看绘歆和她的孩子。

    太夫人接了信,踌躇好久,终于还是应了。就给翠微山的前掌门打了招呼,让他多派几个门人过来,到时候一起跟着大夫人和绘懿去东南象州王府上。既为了路上的安全起见,也为了看着程氏,不让她再有机会出妖蛾子。

    而范绘歆在谢家,正是在生孩子的紧要关头。

    谢顺平在外面走来走去,被绘歆在里面一声接一声的惨叫吓得心惊肉跳,终于忍不住,闯进了产房里面。

    产房里面的稳婆急忙要拦着世子爷。

    谢顺平却不以为意地坐到了绘歆的床头,从背后托起她,低声问道:“你哪里不舒服?告诉我,我帮你揉揉。”

    绘歆疼得满头大汗,也顾不得仪态规矩,见谢顺平进来,心里像是有了依靠,便一手拉了他的手道:“给我爹爹的信,可是送走了?”

    谢顺平连声道:“早就送走了。这会儿的功夫,岳母应该已经在过来我们谢家的路上了。”

    绘歆松了一口气,又道:“我娘苦了一辈子,我这个做女儿的,别的帮不了她,让她在我们这里过几天舒心日子,还是做得到的。”

    谢顺平也知道了上阳王将发妻撂在祖籍的事儿,心里虽也觉得怪异,但是并未想得过多。因为范太夫人也是在祖籍,据说又是病了,岳母作为长房长媳,在祖籍侍疾,也是应有之意。只是绘歆和她娘亲厚,执意要为娘亲出头,他也由得她。——不管怎样,绘歆肚子里的孩子最重要。

    这边绘歆疼了一天一夜,终于平安生下一个七斤重的大胖小子。这是象州王世子的嫡长子,也是象州王的嫡长孙,更是如今声威赫赫、上应天命的上阳王的嫡亲外孙。

    象州王府一时鞭炮齐鸣,整个府邸从上到下,俱是欢天喜地。恭喜世子嫡长子降生的酒席摆了九日九夜。整个象州,甚至整个东南,都因这个孩子的诞生,而普天同庆。

    谢顺平和他爹象州王谢成武,也第一时间派了人快马去上阳报信。

    东南和北地,隔着青江,如今已是快要到了汛期。

    那报信的人,乘了象州王水军的快船,不过一日一夜的时间,就到了对岸的北地。

    当范朝晖知道自己做了外祖父的时候,象州王府上的流水席,才摆了六天。

    安解语听说,也是百感交集,对着镜子照了半天,不敢相信,自己也是外叔祖母了。

    范朝晖便又让人带了厚礼,快马去了朝阳山给太夫人报信。

    太夫人见到信,就让人拿着厚礼,送到程氏那里,让她明日启程去象州王府上贺喜。

    第二日,程氏便过来给太夫人磕头。

    太夫人沉默了许久,才道:“馨岚,你自从嫁到我们范家,虽受过不少委屈,可我自问我这个做婆婆的,却是从来就没有亏待过你。如今你女儿绘歆也是做人家媳妇的人,你也是做外祖母了。希望你能好好改过自新,放下你的执念。——你要记得,你是我们范家的宗妇,出去行事说话,都是我们范家的脸面,也是你女儿绘歆的脸面。”

    程氏恭恭敬敬地答道:“娘放心。媳妇如今日夜诵经,已是反省了很多。以前种种,已是过往。媳妇不会再纠结。如今,绘歆再不用媳妇操心了。媳妇唯一挂念的,就只有绘懿。她年岁大了,还未定亲。媳妇不得出去,只有托娘好好看看,帮绘懿也找一户好人家。”

    太夫人点头要说话,又觉得胸口有血气要上涌,便急声咳嗽了好几下。

    孙妈妈赶紧过来给太夫人捶背。

    程氏却在地上跪着,低眉垂目,似是没有听见太夫人咳嗽一样。

    太夫人见状,心下黯然,便摆手让她下去了,又道:“如今天气正好,你早去早回。”

    程氏柔顺地应了“是”,便起身退下了。

    孙妈妈见大夫人下去了,才担心地对太夫人道:“太夫人,您真觉得这样子妥当?”

    太夫人闭目歪躺到榻上,道:“让绘懿跟着她去,应该走不了大褶儿。绘歆也是识大体的。——无论怎么说,她都不能不顾她两个女儿。”

    孙妈妈还想再劝,只是想着到底是范家的家务事。自己对太夫人再忠心,也只是下人,不能太把自己当回事,就把到嘴里的话,又咽了下去。

    这边大夫人程氏便带着二女儿绘懿、张妈妈,以及自己的三个大丫鬟和绘懿的两个丫鬟,走到山下,分坐了三辆大车,在翠微山门人的护送下,往东南去了。

    她们到底都是女流之辈,行路不比军士迅捷。紧赶慢赶,等她们到了象州谢家府上的时候,绘歆的嫡长子,已是快要满月了。

    绘歆也快要出月子。她在月子房里迫不及待地见了自己的娘亲,要不是张妈妈拦着,母女俩就要抱头痛哭一场。

    程氏也是过来人,便也拉了绘歆的手道:“千万别哭出来,月子里头哭了,对眼睛不好。”

    绘歆赶紧忍住了,也回拉了程氏的手道:“女儿见到娘,实在太高兴了。”

    程氏赶紧用帕子印了印眼角,就道:“娘也是。”

    旁边绘歆的陪房妈妈就将屋里的丫鬟婆子都带下去了,又带了程氏的丫鬟婆子去别的屋安置,就只留了绘歆和程氏在屋里叙话。

    绘歆便问道:“祖母的病可是要紧?”

    程氏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道:“她老人家福大命大,身子比你娘还要好。——哪有什么病?”

    绘歆却是难以置信,忙问道:“娘这么说,倒是何意?”

    程氏心里憋着一腔话,如今好不容易出了那地儿,见到女儿,就道:“太夫人称病,不过是要将你娘圈在朝阳山。”又冷笑一声道:“谁稀罕去那王府?——如今那里妾室、寡妇当家,不成个体统,我都不好意思跟人说起来。”

    见绘歆露出担忧的神色,程氏又后悔自己说得太多,便赶紧道:“其实也不相干。好歹你爹一直在外带兵,并不在王府里住着。——所以无论谁在王府主持中馈,都不打紧。”

    绘歆听了,奇怪道:“爹爹一直在王府里啊?前几日世子还说,爹爹在上阳做了几件大事,很是了不得。”

    程氏唰地一声站起来,脸色发白,急匆匆问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正文358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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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三章 厮见

    绘歆见娘亲大惊失色,不由也十分奇怪,就担心地问道:“娘,可是不妥?”

    程氏极力将翻腾的心思压下来,僵硬地对绘歆道:“没,没事。”又拉住绘歆细细地问道:“你可确定,你爹爹一直在上阳王府?”

    绘歆见娘亲对爹爹如此挂心,便放下心来,又抿嘴笑道:“娘在朝阳山,一直不知道北地近来的大事吧?”

    说着,就将谢顺平跟她说起过的,爹爹如何不受周家“天女”的左右,用了他们的矛,攻了他们的盾,反将周家一军的事儿,给娘亲转述了一遍。又抱着娘亲的胳膊笑道:“爹爹费了这么大功夫,不过是不愿那‘天女’进门。——娘的正室位置,在爹爹心里,是无人能撼动的。娘从此就放宽心吧!”

    程氏还是第一次听见这事儿,心里已是对某人又妒又恨。她对范朝晖的为人心知肚明,又明明白白地知道,在自己做了那么多事以后,范朝晖是绝对再不会为了自己,去大费周章的除去这个“天女”。——他为的,不过是那看得见,吃不着的小贱人!

    又想到范朝晖口口声声答应自己,不会回王府,却原来是在骗自己。其实他在王府里,和那小贱人双栖双飞,不知有多快活!

    想到此,程氏本来端庄的面容,都有些扭曲起来。

    “娘,你怎么啦?”绘歆看见娘亲的脸色,越发奇怪。

    程氏忙收敛了心思,整肃了心神,就问起绘歆当下的情形来。

    “告诉娘,你怀孕生子,又要做月子。世子都去哪个侍妾房里最多?”

    绘歆不妨被娘问起这些房里事,有些羞红了脸。只是若是不说,娘又要担心,便半遮半掩道:“娘不用挂怀我这里。世子对我一向很好。自我嫁过来,一直到十月怀胎,世子就没有去过别的人屋里。”

    程氏不以为然:“那你婆婆就任凭世子一直待在你房里?”——时下大部分做婆婆的,都会提防媳妇得了独宠,总会想方设法,往儿子屋里塞人。让儿子跟小妾通房好,才好摆婆婆的款,拿捏媳妇。

    绘歆满面笑容:“我婆母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又压低了声音,在程氏耳旁道:“我婆母和公公平日里好得蜜里调油,两个人眼里都只有对方,哪里有空管我们小辈的事儿?”

    程氏大为惊讶:“你婆母年岁也不小了吧?——我记得象州王的王妃,可是原配嫡妻,并不是填房!”

    绘歆更是抿了嘴笑:“当然不是填房。我婆母是不年轻了,可是保养得益,看上去就如三十来岁人。我公公也有几房年轻的侍妾,却是完全不得公公的欢心。”说完,绘歆又补充了一句:“我婆母自己和公公琴瑟和谐,就很看不上那些一个劲儿地往儿子屋里塞人的婆母。有一次还跟我说,有些人,自己和夫君过得不好,所以才看不得儿子和媳妇好,非要给媳妇添些堵,让媳妇同自己一样过得不好,心里才好受。”

    程氏听了,不由百感交集,抱了绘歆在怀里,百般摩索起来:“我的儿,你如今嫁得好,娘就是死也能放心了。”

    绘歆咯咯笑道:“娘别发愁了。如今我过得不错,娘又是爹爹心坎里的第一人。这以后的好日子多着呢!”

    程氏挤出一个笑,应和了两声,就想起了绘懿,便道:“你如今是不用愁了。可你妹妹,到现在都没有婆家。”说着,满面愁思,藏都藏不住。

    绘歆很是惊讶,不由道:“妹妹马上就要及笄了吧?”想了想,又笑道:“想必是上门求亲的人太多,娘挑花了眼!”

    程氏苦笑道:“你妹妹如今跟我住在山里面,哪有什么人家可挑?”

    绘歆忙道:“娘不用再用这些小事烦心。等女儿月子过了,会去信给爹爹,提醒一下。”

    程氏心里一动,就笑道:“你爹爹如今忙着大事,哪有功夫搭理这些内院的事儿。”又故意叹道:“可惜上阳王府离得太远了,不然我带了绘懿过去,也便宜些。——你爹爹不用挂心王府内院,绘懿可以寻得好夫婿,就是人情往来,有我在,也面上好看些。”

    绘歆明白了娘的意思,就道:“要不我再给爹爹说说,就让娘去上阳吧。”也感叹道:“爹爹平日里最重嫡庶,无论如何,都不能让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人丢范家的脸。”

    程氏心里喜悦,就搂了绘歆在怀里,道:“我的儿,你如今在做月子,不用操心这么多。等你出了月子,我们再慢慢筹划也不迟。”

    绘歆点头。今日她说了这么多话,又见了娘亲和妹妹,情绪激动,已是有些累了。

    外面绘歆的陪房妈妈也赶着点儿过来给程氏道恼,又道:“我们世子妃要歇着了。还请大夫人去客院歇息。”

    绘歆本也昏昏欲睡,恍惚间听说要自己的娘亲和妹妹去客院歇着,就忍不住道:“甘妈妈,让娘和妹妹就歇在我这院子里吧。横竖房子多,也不碍事。”

    世子妃发了话,甘妈妈当然不敢不从,便连声应了,带了程氏去一旁的厢房歇息。

    那厢房离绘歆的正屋也不远。如今绘歆做月子,世子谢顺平怕饶了她休息,平日里都歇在内院的书房里。只是偶尔去一个从小就跟着他的通房那里歇一晚。别的妾室姨娘,就都成了摆设。

    程氏进了厢房,粗粗看了一下,见屋子比一般的厢房要大许多,且家私摆设,都极为不凡,就暗暗点头:如今绘歆嫡长子都生了,只要小心照应孩子,将孩子养大,就不用她这个做娘的挂心了。如今要担心的,就是绘懿的亲事。

    而绘懿自从到了谢家,就有些心神不宁。

    姐夫谢顺平她当年也是见过的,那时虽也心仪,不过人家求的是姐姐,自己也就罢了。只想着自己的爹爹位高权重,以后自己一定能比姐姐嫁得还要好。其后旧朝覆灭,自己的爹爹果然更上一层楼,她就当自己是北地的公主,觉得爹爹得给自己招个驸马才能配的上自己的容貌家世。谁知,她的娘亲不知如何得罪了爹爹,被圈到朝阳山,连带自己都再不能见外人。就又担心自己在爹爹那里失了宠,得不到良配。一直是忧心忡忡。

    这日随娘亲来到象州王府上,绘懿才发现,自己的姐姐,已经是象州王世子妃。如今生下嫡长子,以后就是名正言顺的象州王妃。自己无论再如何嫁,都不可能胜过姐姐。

    绘懿正在另一边的厢房发呆,绘懿的贴身大丫鬟丽娘兴冲冲地跑进来回道:“二小姐,世子爷过来了。大夫人让二小姐过去见礼。”

    绘懿没精打采地嗯了一声,就跟着丽娘去姐姐正屋去见姐夫去了。

    到了正屋厅里,就听一个清脆稍微有些高亢的男声,正说道:“岳母过来看看绘歆和犬子就够了,不用带这些个礼物。反倒生分了。”

    又听见自己娘亲的声音道:“世子言重了。上门做客,怎能空着手?——再说,那些物事,都是给我外孙的,是我做这做外祖母的人,一点点心意。”

    绘懿就在两人的寒暄声中进了屋子,又对厅上和自己娘亲相对而坐的世子福了一福,低声道:“见过世子爷。”又抬头,突然就愣住了。只见几年前还是有些急躁性子的谢顺平,如今已是沉稳异常,眉梢眼角英气勃发,比当日又要稳重大气许多。

    绘懿心乱如麻,就对着谢顺平笑了笑,又换了称呼道:“几年不见,姐夫清减许多。”

    谢顺平当日也是见过绘懿,且对她印象十分糟糕。如今见她已不复当日的小女儿娇态,已是亭亭玉立,漂亮了许多,就含笑点点头,彬彬有礼道:“绘懿也长大了。你姐姐日日念着你,很是挂怀。如今你陪岳母过来,可以多和你姐姐说说话,让她开开心。”

    绘懿却坐到了程氏身旁,用帕子捂了嘴,轻轻笑了几声,道:“姐夫如此说,我可不信。有姐夫这样的夫君,姐姐哪里还有空记得我这个妹妹?!——日里夜里一颗心,都要在姐夫身上才对!”声音柔媚娇俏,动人心魄。

    谢顺平这次眉头皱得连程氏都看出来了。她不动声色地横了绘懿一眼,又轻轻咳嗽一声,对绘懿的丫鬟道:“丽娘,陪二小姐下去歇息。这几日赶路赶得急了,都没有好好歇过。”

    绘懿还想说话,却见娘亲神色严厉,也不敢造次,便又对谢顺平行礼道:“既如此,妹妹我就先告辞了。”又对一旁姐姐的陪房妈妈道:“还望这位妈妈跟我姐姐说一声,我明日再去探望姐姐。”

    那妈妈赶紧道:“二小姐有心了。我们世子妃已是歇下了,二小姐明日过来的时候,先让人过来送个信吧。”

    绘懿含笑道:“那是自然。妈妈放心。”说着,便起身出了正厅,要出房门的时候,微微停顿了一下,才又举步袅袅而去。

    程氏正在一旁给绘歆的陪房妈妈叮嘱事宜,又让她将孩子抱过来看一看,那陪房妈妈忙应了,就要去抱孩子。

    谢顺平就起身道:“我去抱吧。这小子成日吃了睡,睡了吃,已是长得很沉了。”眼角眉梢,都是压抑不住的为人父亲的喜悦。

    程氏见了,更是欣喜,便道:“那就麻烦世子了。”

    谢顺平去了旁边的屋里,将孩子轻轻抱了过来。还未满月的孩子,个头已是很大,刚吃完奶,正举着小拳头,睡得呼呼的。

    程氏小心翼翼地接过孩子,低头仔细打量了一下那孩子的模样,却见他皮肤白皙粉嫩,五官尚小,还看不出更像谁。只是一双浓眉,和他爹爹世子谢顺平一模一样,便笑道:“这孩子倒是沉实,如今可还好带?夜里醒几次,一日吃几次奶?”

    不待乳娘在旁回话,谢顺平已是喜滋滋地回道:“极是乖顺。晚上只醒三四次,吃完奶,换完尿布就又睡过去了,从来不闹。白日里每小半个时辰就要吃一次,一个乳娘都不够他吃的,我娘又找了三个乳娘备用。”

    程氏不待听完,已是真正放下心来,道:“世子有心了。孩子不哭不闹,那是身子好。以后一定快高长大,是个壮实聪慧的好孩子!”

    虽然大半是客套话,也让谢顺平听得心花怒放,连连向岳母道谢。

    程氏和绘懿就在绘歆处住了下来。

    不几日,就到了孩子满月,象州王府大摆满月酒的时候。

    绘歆出了月子,也出来帮着操持,迎接宾客。绘懿也早早起来装扮好了,想要在姐姐旁边帮个手,也多个露脸的机会。

    ※正文3594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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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四章 欺骗

    绘歆在月子里吃得好,睡得好,又有王妃派来的积年懂行的妈妈帮着她补身收身。

    出了月子,绘歆肌肤娇嫩无匹,身材更加起伏有度,风韵远胜从前。就连程氏都暗暗惊讶:绘歆出嫁前,生得远远不如绘懿。可是如今,绘歆就象长开了一样,极为耐看,和绘懿一比,竟是春华秋菊,各有擅长。且绘歆是生过孩子的妇人,那一种娇艳动人之处,又远非绘懿这个未嫁的闺女可比。如今的绘歆和绘懿站在一起,大家都一眼看到的是绘歆,并非绘懿。

    绘歆如此转变,第一个欣喜若狂的,便是谢顺平。自绘歆出了月子,搬回正屋的卧房之后,谢顺平就一直歇在她那里,再也没有去过别处。

    绘懿对姐姐的变化也看在眼里,只不动声色,每日都要去姐姐屋里盘桓。

    满月礼的那日,绘懿也是装扮一新,一心要跟着姐姐,帮姐姐待客。

    绘歆觉得绘懿是未嫁闺女,不宜在大庭广众之下抛头露面,便让丫鬟带着她去内院,和娘亲一起。

    绘懿有些不悦,便对绘歆道:“姐姐,我不过是看你太辛苦,要帮你分担一下。你何必这样对我?”

    绘歆正色道:“让你去内院,是为你好。我们这边,如今都忙得不可开交。你一个未嫁闺女在这里,如果有个闪失,以后可要如何嫁人?——再说我也难见爹爹娘亲。”说着,便让丫鬟带她进去。

    绘懿听了,微微一笑,便道:“既如此,我就听姐姐的话,先进去了。只是这里人多事杂,要不我把文哥儿一起带进去吧。”——绘歆的嫡长子由象州王谢成武亲自取名为谢宽文,人都叫他文哥儿。

    不待绘歆接话,绘歆的陪房甘妈妈已是微笑着道:“二小姐有心了。我们王妃说要看看嫡长孙,刚刚让人抱过去了。——二小姐,这边请。”说着,已经指了一个丫鬟,让她带着绘懿和她的两个丫鬟丽娘、孟娘进去。

    绘懿无法,只好对绘歆行礼告辞而去。

    进了内院,那丫鬟将绘懿一行送进了绘歆的正院,又道:“老夫人还在屋里,二姨小姐请自便。”说着,便屈膝行礼而去。

    绘懿微微点了点头,就让那丫鬟出去了。

    这边丽娘就和孟娘交换了一个眼色,对绘懿道:“小姐可要吃点东西垫一垫?奴婢听院子里的妈妈说,要到未时才开席。如今才巳时初,要等好一会子呢。——小心饿着了。”

    绘懿没精打采地回了自己的屋子,道:“你们去看看厨房里有些什么,随便拿些过来用就是了。”

    丽娘和孟娘跟着小姐忙乎了一早上,早就饿了,如今巴不得小姐一句话,便一个去了小厨房找人要吃的,一个去了茶房烹茶。

    绘懿等了一会子,丽娘拎着一个三层食盒过来,盈盈笑道:“小姐真是好口福。我去小厨房的时候,那里的婆子正给世子爷准备醒酒汤。就顺手给我们拿了几碟子未装盘的小食,正好是小姐平日里爱吃的。”说着,便将食盒放在桌上,一碟碟将小食拿出来。却是一碟水晶虾饺,一碟石斑鱼糕,一碟面拖小黄鱼,还有一碟四个小蟹肉饼。另外又有几个红豆糯米炸糕做主食。

    绘懿爱吃海鲜。只是以前在旧都家里的时候,地方不便,吃得不多。后来去了朝阳山,就再没吃过。如今东南象州府,凭海临风,海产遍地,吃得十分顺心。

    见了这几样自己以前在旧都家里时最喜爱的吃食,绘懿便笑道:“姐姐有心了,还记得让厨房准备这些。”

    丽娘却神秘一笑道:“奴婢可听说,这些是世子爷专门吩咐小厨房准备的,可没有听说是大小姐吩咐下去的。”

    绘懿脸上一红,啐了丽娘一口道:“就你耳朵尖。——无论是谁吩咐的,横竖我只领姐姐的情。”说着,便坐下各样都尝了一口。其中那石斑鱼糕做得甚是鲜嫩,就多吃了几口。

    吃完小食,绘懿去净房漱了口,就对丽娘道:“这些我吃着味道还好,你和孟娘就分吃了吧。”

    正说着话,孟娘也提着小茶壶进来了,道:“还好赶上了。茶房里人太多,我等了好久才轮上。”便也给绘懿冲上茶。

    丽娘就拉着孟娘一起站在桌边,将绘懿剩下的小食都吃了。

    孟娘一边吃,一边和丽娘闲聊,就将方才在茶房里听到的话都学了出来:“今日来得人可真多。这才一大早,外院的爷们就已经喝上了。听说世子爷已经被人灌了一轮,醉的人事不醒,让人抬回来歇着了。”

    丽娘也来了兴趣,道:“我刚刚去小厨房,也是见人正在给世子爷做醒酒汤,想必这会子应该都送去了。大清早就醉成这样,可得喝多少酒啊?”

    绘懿在旁扇着一把白底红花的团扇,听着两个丫鬟闲聊,不由心里一动,就道:“你们吃完了,就都收拾下去。我吃多了些,要出去走走。”说着,便自己出了门。

    丽娘赶紧追出来问道:“小姐要去哪里?可要奴婢陪着?——今日人多,要被外人冲撞了,就是奴婢的罪过了。”

    绘懿回身笑道:“我就在这院子里走走,不出去,你们放心。我散会子步,就去旁边跟娘说说话去。”

    丽娘听小姐说不出去,又要去找大夫人说话,便放了心,忙道:“那我们收拾了桌子,就去大夫人那里寻小姐去。”

    绘懿点点头:“随你们吧。”

    这厢绘懿一边笑着,一边就出了门,慢慢沿着回廊走着,往这院里的书房那边去了。

    谢顺平早上见了几个儿时的密友。大家一起长大,又和谢家是老亲,自己又心想事成,得了嫡长子。正在兴头上,就多喝了几杯。谁知空腹喝酒,就撑不住了。他让人将那几个也醉的不省人事的家伙送到外院客房去歇着,自己就回了内院,想睡一觉,等未时开席的时候再去陪着绘歆和文哥儿。

    大家子弟,白日里都轻易不回内院的卧房,省得别人说三道四。因此谢顺平一般都是回书房歇中觉。

    绘懿晃悠悠地到了书房门口,却见两个梳了头的丫鬟在门口站着,便知这是姐夫的通房,就含笑打招呼道:“两位姐姐如何站在门口?”

    一个伶俐些的丫鬟赶忙过来福了一福,道:“见过二姨小姐。世子爷醉了酒,正在书房歇息。我们在门外候着,等世子爷醒了,才好服侍。”

    绘懿就笑着拿扇子往那丫鬟身上拍了拍道:“看你怪伶俐的,难怪姐夫除了我姐姐那里,就是往你屋里去。”却是先前绘歆的陪房妈妈亲自过来她们这边,给娘亲仔细说过世子爷房里的各个姨娘和通房,又都一一指认过。因此下绘懿认得这位就是世子爷从小的丫鬟红儿,后来抬了通房。她是谢家的家生子,其貌不扬,却十分有眼色,从来不掐尖要强,因此很得世子爷的青眼。

    且说谢顺平自从娶了绘歆做续弦之后,对以前的姨娘通房,都分了先后。那些凡事愿意争来争去,又想做这院子里头一份的,都被谢顺平冷藏了,再不去她们屋里。

    起初那几个以往甚是得宠的,还试图去绘歆那里闹过,话里话外指责绘歆不够贤良,霸着世子爷,让她们守活寡。结果让谢顺平知晓后,各人赏了一顿板子,俱都打得服服帖帖,再不敢去和绘歆这个正室叫板。自此谢顺平就越发不去后面姨娘的院子里。

    绘歆自嫁过来,一直到生了嫡长子出来,谢顺平才松了一口气,不再紧着她那里。后来绘歆做月子的时候,谢顺平实在忍不住了,才去这个向来老实本分,且自小就跟着他的通房红儿那里过夜。

    如今这个通房,便是自世子妃嫁过来后,唯一得过宠的,就被那些姨娘通房当了眼中钉,明里暗里使过不少袢子。

    这个通房已经有些难以招架了,眼下又听世子妃的嫡亲妹妹如此说,以为世子妃也看她不顺眼了,就吓白了脸,赶紧跪下给绘懿磕头,又哭着道:“服侍世子爷,是奴婢的本分,奴婢不敢居功。”说着,又当当地磕了几个响头。

    谢顺平在屋里迷迷糊糊地醒来,听见外面似有哭泣喧哗之声,便披了件外袍,敞着怀,出来看看。

    结果一到门口,就看见从小跟着自己,从不与人争执的通房红儿跪在地上,对着一个拿着白底红花团扇半遮面,姿态十分傲气的女子不断磕头,又泪流满面,甚是委屈。

    谢顺平很是不豫,便出声道:“这是怎么啦?大早上的,闹什么闹?”

    听见世子爷的声音,刚才站在旁边看热闹的另外一个通房也赶紧跪下,给世子爷请安。

    谢顺平便走过去,将红儿亲手扶了起来,又转过头,看向对面的女子。

    却见她将团扇放了下来,一脸若有所思地看看他,又看看他扶着红儿的手。

    谢顺平一看是绘歆的妹妹绘懿,心道不妙,赶紧把手拿回来,又将衣袍掩了起来,对绘懿正色道:“二妹妹可是有事?如何到我这书房来了?”

    绘懿眼波流转,又在他和红儿之间打了个转,丹唇轻启,笑语如珠:“幸好无事,才有机会见到这场好戏。”

    谢顺平觉得尴尬,便挥手让两个通房自下去。

    红儿咬着下唇,往谢顺平身边偎了偎,又泪眼蒙蒙地看了谢顺平一眼,这才福了一福,下去了。

    谢顺平头一次发现,红儿原来也不是省油的灯。不由揉了揉额头,长叹一声。就转头对绘懿道:“我喝醉了酒,都不知道做了些什么。若是冲撞了二妹妹,还望妹妹多多包涵。”又道:“你姐姐才出月子,身子还没好全,平日里一些闲话,就不要让她听去了。——二妹妹是明白人,我才跟你说这些。”

    绘懿噗哧一笑,道:“我什么都没看见,也没听见。姐夫做什么急赤白眼的?”说着,又斜了谢顺平一眼,扇着扇子,窈窕地往回走了。

    谢顺平收了笑,沉默地看着她的背影渐渐远去,心下盘算,红儿这个通房,可得打发出去配人了。

    绘懿这边回了程氏的房里,听程氏和张妈妈不断夸着世子爷的好,也不动声色,就问道:“娘,你可跟姐姐说过我们想回上阳的事儿?”

    程氏回头道:“说过了。你姐姐也赞同。不过你祖母派来的那两个护卫难以打发,你姐姐打算让我们在这里多住一阵子,然后找机会打发他们去别处一阵子。我们就可以便宜行事了。”——在绘懿面前,程氏也不想让她知晓那些护卫是翠微山的人。

    ※正文3595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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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嗯嗯,大虐伤心,小虐怡情。俺是亲妈,最多小虐一下。俗话说,不虐不成活儿~~

    俺知道这几章比较沉闷。不过这是黎明前的黑暗。乃们要准备好,下一章的大起大落……

    另外,被编编通知要将俺的书改到“豪门王爷”的分类去。俺到现在还囧得不行。乃们不要笑话俺~~

第一百八十五章 噩耗 上

    绘懿得了准信,也就罢了。横竖这里住着,比朝阳山要好玩,便和谢府的几个嫡女熟识了,日日结伴玩耍。

    眼看两个多月过去,北地上阳王府里,这天正热热闹闹,要给四房的小少爷则哥儿做生日。

    则哥儿自范四爷去后,就再没有做过生日。如今也是范朝晖称王之后头一次,便大撒请帖,摆了数百桌酒席,为上阳王府唯一的嫡子贺生。

    范朝晖又亲自领了则哥儿,去见了自己军中的心腹将领和幕僚。

    则哥儿生性好武,见了那些武将,就转不开眼,和大伙儿处得十分融洽,一点都不怯生。

    那些将领见则哥儿有将门风范,也都对他赞赏有加。

    则哥儿兴奋得了不得,晚上回了风存阁,还巴着娘亲的脖子,唠唠叨叨地说着白日里的见闻,翻来覆去就是大伯父长、大伯父短,听着安解语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两人正在风存阁二楼的暖阁里闹着,阿蓝过来回禀,说是王爷过来,有话要跟则少爷说。

    安解语便牵了则哥儿的手下去,见过王爷。

    范朝晖就问道:“你们的行装可是收拾好了?要不要再等几日?”

    安解语含笑道:“差不多了。只是内院的帐还未交完。王爷看看到底给谁合适?”

    范朝晖想了想,道:“你交给我妹妹吧。我们不在的时候,让我妹妹主持这内院,要更好些。”说完,又用征询地眼神看了看安解语,问道:“你认为呢?”

    安解语有些惊讶,道:“我还以为王爷要给张姨娘。”

    范朝晖十分不自在,讪笑了两声,就将则哥儿招手叫了过来,低声跟他说起话来。

    则哥儿听得十分专注,不断点头应承。

    安解语在一旁本是笑眯眯地,看看则哥儿,又看看王爷。却是看着看着,她微翘的嘴角慢慢平复了下去,脸色渐渐苍白了起来。

    范朝晖给则哥儿说完话,抬头看了安解语一眼,却见她脸色惨白,怔怔地看着自己。就觉得安解语有些不对劲,便出声叫道:“四弟妹?”

    这声“四弟妹”,让安解语浑身打了个激灵,已是清醒过来,忙堆起一个笑,对范朝晖道:“时候不早了,王爷还有事吗?则哥儿要去睡了。”

    范朝晖嗯了一声,叫了周妈妈过来,将则哥儿领走了。

    安解语依然魂不守舍地坐在那里,眼神飘忽,不知看向何处。

    范朝晖心下叹息,面上不露分毫,只嘱咐道:“三日后,我们就启程。你早些给朝敏交了帐,也好多些时间打点一下行装。”

    安解语茫然地点点头,也不知听进去没有。

    范朝晖无法,只好告辞离去。

    三日后,外院已准备了三辆大车专门坐人,又有两辆大车专门装东西,就将四夫人和则少爷的行装都一一堆上去捆好。

    安解语也在内院最后一次收检随身要带着的包裹。

    此时已是八月,北地也渐渐炎热起来。安解语只穿了香云纱的宽袖掐腰小上衣和大摆裙子,倒是十分凉爽舒适。这香云纱是夏日里的好面料。安解语一气给自己和则哥儿做了七八套,轮换着穿。

    范朝晖在外院,也在对范忠和外院留守的幕僚交待要事。

    范朝敏几日前接了帐,便日日忙碌了起来。今日四弟妹要带着孩子和大哥一起去祖籍看太夫人,范朝敏也早早地带着两个孩子过来风存阁,同他们道别。

    几人正在说笑,外院有人过来,说是大姑奶奶象州王世子妃派人过来,有急事要见王爷。

    安解语知道王爷定是在和幕僚叙事,才又将人带到她这里来,便道:“让她进来吧。”

    那人就将绘歆派来的婆子带了进来。

    那婆子浑身缟素,见了安解语,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道:“给四夫人请安。还请四夫人让王爷赶紧过来,我们大夫人……大夫人和二小姐,没了!”说着,又嚎啕大哭起来。

    安解语愣愣地还未回神,范朝敏已经站起身,厉声问道:“你别急着哭,给我把事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婆子止了泪,抽抽噎噎道:“数日前,我们世子妃派了大车和随从,要送大夫人和二小姐回去。却是在换车上船的时候,青江从上游突然发了大洪水下来,将那码头上无数的船都掀翻了去。一船的人全落了水,救都无处救。我们让人顺着青江找了数百里地,只找回大夫人和二小姐的两双鞋子!”说着,就将身边的一个包袱拿出来,打开给众人看。只见里面两双绣鞋,已是泥泞不堪。看得出来,那鞋子自找回来后,便没有动过,应是原样。

    安解语拿帕子捂了嘴,定了定神,一边让人去外院速速请王爷过来,一边也问道:“就凭这两双绣鞋,就说大夫人和二小姐没了,也忒草率了些吧?”又探头仔细看了看那绣鞋,疑惑道:“这绣鞋有何特殊之处,能让你们一口咬定就是大夫人和二小姐的?”

    那婆子将包裹放在地上,抬头回道:“大夫人的这双鞋,是我们世子妃亲手做的。也是大夫人过来我们王府之后,世子妃亲手拿给大夫人的。世子妃自然不会认错。二小姐这双绣鞋,却是鞋子里绣有二小姐的闺名‘懿’字。”

    安解语皱了眉,再不言语。

    范朝敏就又问道:“那跟着大夫人和二小姐的婆子丫鬟呢?”

    那婆子又忍不住哭起来,半晌才拭了泪,道:“跟着大夫人的张妈妈,和大夫人的三个丫鬟,还有二小姐的两个丫鬟,也都没了。她们的尸首倒是从青江里捞起来了,本是在我们王府里放着,因如今天热,世子爷就做主,将她们都烧了,骨灰暂时寄放在象州谢家的一处家庙里。要等上阳王爷和范太夫人示下,才好安置。”

    这边正说着,范朝晖已经三步并作两步,急速进了风存阁。人还未进屋里,着急的声音已经传了进来:“出了何事?”

    安解语刚从座位上站起来,范朝敏已经迎了上去,拉了范朝晖的衣袖,泣道:“大哥,你要节哀。”

    范朝晖心里一沉,扶了范朝敏到一边坐下,才看见地上跪着的仆妇,和一个打开的包袱,包袱里有两双泥泞的绣鞋。便问道:“到底出了何事?”

    那婆子赶紧给范朝晖磕头,又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范朝晖大吃一惊,觉得有些难以置信,便问道:“这怎么可能?那些护卫都到哪里去了?——没有护卫,她们如何能回祖籍那地儿?”却是在问护送大夫人和绘懿的翠微山门人。若是有他们在,大夫人和绘懿就算是被洪水冲到水里,也会立时被救上来。且若是他们不在,没人会知道回朝阳山的路如何走,她们又怎能启程上路?!

    那婆子却支支吾吾了几声,避开了范朝晖的这个问题。

    范朝晖已是怒了,就指着那婆子沉声道:“给我拿板子来,好好打打这个向主子撒谎的恶奴!”

    一旁四房风存阁的掌刑嬷嬷便拿了棍子和板凳过来。

    那婆子吓得全身发抖,再顾不上世子爷事先的叮嘱,本是让她多多遮掩,有些话能不说,就不说。如今看着板子就要上身,那妈妈已经如同炒豆子一般快速回道:“回王爷的话,那送大夫人和二小姐过来的两个护卫,都让世子妃打发去别处了。大夫人和二小姐走的时候,他们还未回转。”

    这时候,就连安解语也听出不对劲,便冷笑一声道:“这话哄谁?——护卫还没回来,大夫人和二小姐怎么会启程离开谢府?且如今外面兵荒马乱,她们为何要特地舍了护卫上路?”

    “你再不说实话,我先打死你,再亲自去谢家问话!”范朝晖也是等得不耐烦,直接要结果了那仆妇。

    那婆子完全被吓倒了,就一股脑儿地全倒了出来:“这事不怪我们世子妃啊!——是大夫人说,想回上阳王府,不想回祖籍。见天逼着让我们世子妃想法子,要将那两个同来的护卫提前打发了,她们才好改路来上阳!”那婆子没说的是,大夫人和二小姐溺水后没几日,那两个护卫已是回到了象州王府。听说大夫人和二小姐遇难,就立刻回范家的祖籍地报信去了。

    范朝晖听完,已是啪地一掌,将风存阁正屋大厅里的一张桌子敲得粉碎。

    那婆子又哭哭啼啼道:“我们世子妃知道大夫人和二小姐出事之后,不吃不睡好几天,一直怪自己自作主张,坏了大夫人和二小姐的性命。世子爷都跟着急得没了法子,还是后来我们王妃过来,才将世子妃劝了回来。如今世子妃还是病在床上,起不来身。”又给王爷磕头道:“还请王爷明鉴!这实在不是我们世子妃的错。大夫人和二小姐日日在世子妃面前,说祖籍地生活清苦,二小姐又要寻婆家,在祖籍恐会耽误一辈子。我们世子妃念着母女和姐妹之情,才帮了这个忙。——实在不是有意的!”

    范朝晖慢慢坐了下来,眼圈已是泛红,沉默了半晌,才问道:“除了这两双鞋子,你们还有没有找到别的物事?”

    那婆子摇摇头,“这还是费了我们象州王府好些个水军的命,才从青江里沉船的船舱里摸出来的,听说是卡在船舱的门缝里。大家都说青江这次发水,来得又大又急,已是将东南沿岸很多民户都冲没了。世子如今日日在外安置灾民,回府还要安慰世子妃,也是瘦的不成人样。连我们的小少爷都跟着日日嚎哭,也是不得安宁。”说着,那婆子又拿出一封信,双手举起,交到范朝晖手里,“这是我们世子妃给王爷的亲笔信。请王爷过目。”

    范朝晖打开信封,却见里面是触目惊心的鲜红大字“不孝女谢门范氏敬上……”,又闻到一股熟悉的腥味儿。范朝晖大惊,问道:“这信是如何写得?”

    那婆子又掌不住,哭了一场,道:“是世子妃咬破了食指,用血写的!”

    ※正文3379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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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六章 噩耗 中

    范朝晖看完信,一言不发,就交到安解语手里。

    安解语也顾不得避嫌,便展开细看。

    原来大夫人和二小姐绘懿自从去到了象州王府之后,就打算再不回朝阳山。一直希望绘歆帮着想法子,支开那两个护卫,她们好另改了路线,绕道去北地的上阳王府。

    绘歆殚精竭虑,终于想出个巧法子,才将两个护卫都支开。便又向世子借了人手,护着自己的娘亲和妹妹,坐了大车,往青江去乘船。

    此时正是青江汛期最猛的时候,象州府的军船都已停到小港湾避汛。世子谢顺平就让人找了艘青江上最大的客船,让她们换乘。谁知人算不如天算,她们走的那日,正好赶上青江洪水最大的一波洪峰,就将促不及防的一波人都网到了水里。别说大夫人和二小姐这类自小生长在北地,不会水的人,就算是会水的青江沿岸的百姓,都被淹死无数。

    安解语看完,叹息一声,就将信交给范朝敏手里。

    范朝敏匆匆看完,也如同大哥一样红了眼圈,低声问道:“大哥,这可如何是好?”

    范朝晖抿着唇,望着门外,一言不发。

    那婆子跪在地上,眼睛骨碌碌地不断往厅上三个主子那里扫来扫去。

    安解语见到这种贼兮兮地样子就不舒坦,便没好气呵斥道:“你还有什么话没说?——趁早都给我说出来!”又想起刚才说的两个护卫,就问道:“那两个护卫呢?可跟你一起来了?——让他们进来回话!”

    那婆子吓了一跳,忙道:“那护卫早就回去了。”

    “什么?!”范朝晖已是暴跳而起,“回哪里去了?”

    那婆子躲闪着王爷的怒视,嗫嚅道:“回王爷的祖籍去了。”

    这下子连范朝敏都呆住了,止了哭,对着范朝晖问道:“难道娘也知道了?”

    这边屋里众人正面面相觑,外面范忠又急着赶来,顾不得让人通传,已经拿着一封信飞跑进来,气喘吁吁道:“王爷,那边来信了,太夫人病危!”

    饶是厅里各人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范忠的话还是让众人心里猛地一沉:太夫人是知道了大夫人和二小姐的事,自责过甚吗?

    范朝敏也乱了方寸,着急道:“大哥,我要跟你们一起回去!”

    最坏的猜测得到证实,范朝晖和安解语最先冷静了下来。

    听了范朝敏的话,安解语先走过去揽着她的肩,轻轻安抚已经哭成泪人的范朝敏。

    范朝晖看了,心里略定,就对范朝敏道:“这王府里也不能离了人,你先别急,就在这里候着。若是……,我们会回来,将这些……一起办……”说到最后,范朝晖已是有些哽咽。

    范朝敏忍住泪,重重点了点头。

    此时风存阁的大厅里,已是一片死寂,在场的人都屏住了气,等着王爷发话。

    范朝晖想了想,就对范忠道:“你找几个信得过的人,去东南象州王府,仔细查查到底是怎么回事。另外将那些下人的骨灰带回来埋了。”

    范忠应诺。

    范朝晖又回身对范朝敏道:“你在这府里等着我们的消息。然哥儿就托你照看了。——你自己也要小心。”

    正说着,张姨娘也得了信,哭着匆匆过来,对范朝晖泣道:“王爷带婢妾一起回去吧。绘绢也要见见祖母。”又哭着问道:“大夫人和二小姐真的……?”

    范朝晖已是又抿了唇,不再发话。

    范朝敏就征询地看了范朝晖一眼,问道:“大哥,要不将绘绢一起带回去?”

    范朝晖沉思良久,才对张姨娘道:“也罢,你赶快回去收拾东西。我们下午就启程了。”

    张氏连忙应了,又给四夫人和大姑奶奶行了礼,就回去收拾去了。

    范忠见又多了几个要出行的人,便赶紧道:“王爷,小的去跟外院说一声,再多派两辆车。”

    范朝晖摆摆手道:“再多派一辆就够了。”

    范忠向来听话,此时也不再多说,就叫了绘歆派来的婆子一起出去。一边赶紧去外院准备车,一边又挑了心腹,过几天跟着那婆子一起回去象州,探查情形。

    这边范朝敏已是到了要理事的时候,就低声和安解语说了几句,也出去了。只等下午他们一行人走得时候,再去相送。

    风存阁正屋的厅上,就只剩了范朝晖和安解语两个人。

    秦妈妈和阿蓝一早见势不对,先就带了屋里伺候的人都出去了,远远站到了外面的院子里。

    此时安解语见王爷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脊背挺直,如山一样巍峨,却似乎有些不堪重负的样子,就不知该如何安慰他。便只陪坐在一旁,也默默地想着心事。

    范朝晖沉默良久,才低声道:“馨岚自十五岁嫁给我,一直恪守妇道,相夫教子,打理家事,孝敬婆婆,无可挑剔。直到两个嫡子没了,她才……总之,是我对不住她。”

    安解语并不知这些陈年往事,却是晓得王爷如今,不过是需要一双倾听的耳朵,便端坐在一旁,专注地听着他说话。

    范朝晖抬头看了她一眼,却发现她并没有如同以往一样,完全不在意自己说什么。而是温和的看着自己,目光宁静中带着劝慰,不再是以前那个柔弱到凡事都只能等着别人来为她做主的样子。就更心有所感,不想再多说。

    安解语见王爷欲言又止,也不多打听,就道:“人死不能复生,王爷节哀顺便。”又想到自己的夫君范朝风,忍不住也落了泪。

    范朝晖知晓安解语定是想起了四弟,心里也是一痛。便出声劝道:“你既知道劝别人,自己也要想开些。想想则哥儿,他还小,已是没了父亲,若是再没了娘亲,谁能护他长大?”

    安解语忙拭了泪,不好意思道:“我这是怎么啦?——明明是要劝王爷,却是反而让王爷劝起我来了。”

    范朝晖默默地又看了她一眼,便站起身来,轻声道:“时候不早了。你快些收拾,下午就要赶路了。这一路上都比较颠簸,让丫鬟婆子多带些棉被铺到车上,会好受一些。”

    安解语也起身送他,听了这话,柔顺地应了一声。

    范朝晖便对她点点头,转身大步出了风存阁,去到外院的书房里去了。

    无涯子也听到了信,正在书房里等着他。

    见范朝晖进来,无涯子便走过去,用力在他肩上安慰似地拍了两下。

    范朝晖这才坐到书桌后的椅子上,又对无涯子示意:“坐。”

    无涯子在他对面坐下,看了看他的样子,忍不住道:“早跟你说过,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她做得事情,你也不是一无所知吧?”

    范朝晖双手撑了头,伏在书桌上,一幅头疼的样子,道:“我没有你那么厉害,能料事如神,处处洞察先机。”

    无涯子见他那幅样子,冷笑道:“是,你的心思都放在别处了,当然看不见你屋里的女人都在做什么!”

    范朝晖闭目不语。

    无涯子又有些后悔将话说得直了些,便和缓道:“你也莫要太过自责。这是一个意外,且是她们自找的意外。跟别人没有关系。”

    范朝晖微微有些动容。

    无涯子就又道:“当年你伤心成那样,也没有想过要抛了她另娶别人。如今她犯了那么多的错,你也从未想过要休了她。——是她自己没福,怨不得别人。”

    范朝晖叹了一口气,道:“我也有错。若不是我忽略了她们,怎会到今日这种地步?”

    他一直是一个有担待的男人,妻子、儿女、父母、亲族,本是他一生不可推卸的责任。若没有阴差阳错,让他遇上另一人,他会到死都是一个无可挑剔的丈夫、父亲、儿子和宗长。可是遇上了,才明了,原来还有一种感情,让人完全不能自已,没有道理可说,没有规矩可讲。他努力克制自己,做了这么多,想要事事周全,不负自己的责任,也不伤心头至爱。可是到最后,他既没有尽到自己的责任,也伤了一生至爱。如果上天给他重来的机会,他还会不会妄想不负如来不负卿?

    范朝晖心乱如麻。

    无涯子便给范朝晖和自己各倒了杯茶,讪笑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有些事是不能强求的。”说着,又把话岔开,问道:“可要派了人去象州彻查此事?丧事打算什么时候办?”

    “自是要查。——丧事,得等我们从朝阳山回来再说。我娘那里……”说着,范朝晖已是不想再谈这个话题,就叫了一个最是细心的幕僚过来,低声嘱咐了几句,便让他去找范忠。就说是王爷吩咐的,让他跟着一起去象州,除了查大夫人和二小姐的事宜,也要多多观摩一下象州的水军和城防。

    这边人都去了,无涯子才道:“什么时候动身回朝阳山?我跟你们一起走。”

    “吃了午饭就启程。”

    上阳王府里就一阵忙碌。午饭过后不久,上阳王府门前便停了六辆大车,等着人过来。

    上阳王府门口大街的拐角处,一个青衣素裙,秀发下垂,遮住半边脸的女人,正探头往王府这边看过来。却正是一直杳无音讯的庄穆。

    且说庄穆自那日从呼拉儿国丽萨公主的别院里逃脱之后,一直在外面辗转流浪。一边躲着呼拉儿国的追兵,一边找寻可以结伴回南朝的车队。历经艰险,终于让她等到一个在呼拉儿国做完生意,启程回南朝的车队。她只称是南朝小商户人家的女子,跟着人过来做生意,遇到劫匪,跟家人失散了。如今想跟他们结伴回南朝。

    那些人见她衣衫褴褛,又脸上有一块醒目的疤痕,确实像是被人殴打所致,俱都同情她。便让她跟着车队一起,回到营州。又跟着那车队,从营州回到旧都。却是见旧都已是废弃,自己父母家的房子,都成了一片废墟,就哭了一场。

    后来想起自家在旧都城外,有个小小的田庄,便抱着试一试的心情,找到了那里,却是上天好似终于要补偿她之前吃得苦,让她寻到了自己的爹娘和大哥。一家人刚开始都认不出她,还是她讲出了小时候的一些事情,又告诉他们自己身上的一块胎记,她的娘亲才相信这是自己当年捧在手心里的女儿,一家人抱头痛哭了一场。

    她就在家里住下,一边跟家人共叙别情,一边探听范家的消息。

    ※正文3508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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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七章 噩耗 下

    正文3772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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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边庄穆千里迢迢,从呼拉儿国终于回到南朝,且找到了自己的家人。

    原来自她被皇后赐婚给范朝风,又在江南被承王所劫,失了身之后,她的父母兄长,便对慕容家有了怨言。他们家本就是慕容家的偏远旁支,当年也是慕容媚庄(亦即庄穆),入宫得皇后青眼之后,才得了些好处。不过这些好处,完全抵不了女儿在他们心中的地位。自从女儿在江南“遇难”后,他们家就对慕容家嫡支更是有了心结,慢慢远着他们了。到后来慕容长青要带着慕容家的人回转祖籍乌池的时候,他们就跟慕容家的人断绝了往来,没有同慕容家的人一起回去。

    如此决定,却是正好救了他们一命。当他们得知慕容家在祖籍乌池被上阳王范朝晖灭了之后,便在旧都近郊的田庄里改名换姓,弃了慕容氏的姓氏,改姓穆。此时正好是旧朝覆灭,新朝兴起的时候,万物皆新,他们又一向低调,不与周围人来往,因此就瞒了下来。

    庄穆回来之后,就跟着家人又改回原名,叫了穆媚庄。

    且说媚庄的家人见她破了相,极是心疼,便变卖了家里所有值钱的物事去延医问药,也只能让那疤痕稍稍不那么碍眼一些,到底还是难以治愈。给媚庄瞧病的大夫言道,若是能弄到翠微山的灵药玉无痕,当能将那疤痕彻底去掉,如今却只能如此。

    媚庄自己到是不甚在意。她活到如今二十二岁,心里只有一个人。自从那人在江南承王府救了她,她的眼里便再也看不到别人。若是不能跟这个人在一起,她跟谁在一起都不会快活,也不想嫁给任何旁的人。

    媚庄的家人听了那大夫所言,都有些失望。他们亦知翠微山的物事,向来有价无市,根本就不是一般人能弄到的,便都死了心。媚庄的兄长已是拿定主意,不会勉强妹子。若是妹子不愿意嫁人,就要养妹子一辈子。媚庄的嫂子更是厚道人,对这个小姑子也十分疼惜。一家人便和乐融融地过起来。

    只是媚庄到底想着范朝风的嘱托,便略微露了口风,问了自己的家人有关上阳王府范家的事情。媚庄的大哥倒是知道上阳王府的一些情形,但不是很确信,就对媚庄道:“听说上阳王的大部分家人还在祖籍没有过来。前几日来了一些亲戚,好象还有上阳王的一个小妾,别的倒是知道的不多。”

    媚庄仔细一想,他们家如今是上阳王辖下最普通不过的一户农家。王府于他们而言,乃是高高在上。王府内院里的情形,他们这种人如何能知道?便也收了心,就想先将此事放一放。

    谁知过了一阵子,媚庄的大哥从外回来,对妹子言道,上阳王给自己的嫡亲侄子做生日,请了好多的人,北地大部分世家和权贵都去道贺了。

    媚庄听了,赶忙着急问道:“可是上阳王亲兄弟的儿子?”

    媚庄的大哥点点头,“应该正是。都说是范家四房的嫡子。”

    媚庄心里一惊:这四爷的儿子在这里,他的妻子四夫人会不会也在王府?——只是有些疑惑:若是四夫人和她儿子都在这里,为何范家的大房、五房和太夫人却留在范家的祖籍?

    有了这个念头,媚庄就忍不住总是往外跑,想去上阳王府附近探探路。她如今面目丑陋,倒也不担心有人会打她的主意,且北地在上阳王治下,比旧朝时治安好了许多。而她如今只是普通农户家的女子,孤身一人在外行走,倒也无碍。

    他们家的小田庄,离上阳王府还是有一段距离。她这几日清晨就从家里动身,通常午后才能到了王府附近的大街上。却总是见不到合适的人,可以打听消息。

    这天她又一大清早过来上阳王府这边,却是运气好,正好看见几辆大车在王府门口停着。不知是有人回来,还是府里有人要出行。正寻思着,媚庄便见有下人过来赶走闲杂人等,说是王府的内眷要出行。

    媚庄就赶紧躲到一边,等那下人走了之后,才偷偷转过来,趴着拐角的墙壁,往那边看去。

    这厢安解语在风存阁收拾好了东西,便给则哥儿换上出门的衣服,又携了他的手,和周妈妈一起出了风存阁。

    范朝晖早让人备了轿子,在风存阁门口等她出来。自己背手站在一旁,仰脸看着北面的天空。

    安解语和则哥儿出来,跟范朝晖打了招呼。

    秦妈妈和阿蓝便赶紧上前,给王爷行了礼,就扶着四夫人和则哥儿一起上了轿子。

    一行人便往外院的大门行去。

    快到王府大门的时候,范朝敏也坐着轿子,带着两个孩子,从另一边过来,要送送大哥和四弟妹。后面又跟着张姨娘和绘绢的轿子,带着自己的丫鬟婆子跟在一旁。

    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就在王府大门口汇合。

    范朝敏下了轿子,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安解语的轿子旁,正好安解语起身掀帘下轿。范朝敏便伸出手去,携了安解语的手,扶着她下来。

    安解语刚出了轿子,和范朝敏站到一旁说话,范朝晖已经走了过来,躬身弯腰到她和则哥儿的轿子里,将则哥儿抱了出来。

    这么多人看着,则哥儿就有些不好意思,赶紧从大伯父身上蹭了下来,噔噔噔跑到娘亲身边站着。

    安解语回身揽了则哥儿的肩膀,就对范朝敏道:“这府里的一切,就交给大姐了。”又道:“大姐是这家里长大的,管起家来,自是比我更要得力,就不用我废话了。只是也别操劳太过,暇时也要注意保养。”

    这边说着话,范朝敏的两个孩子也过来和大舅舅、四舅母和表弟告别。

    则哥儿近来和这两个表哥、表姐处得很好,就有些依依不舍,拉了表哥、表姐的手,小声道:“宵表哥、萱表姐,你们要等我回来。我的小白、小黄,你们要帮我照看好。”小白、小黄是则哥儿养的两只小土狗的名字。安解语见那两只小狗,一只白底杂黄色,一只黄底杂白色,一时兴起,就给取了名字叫小白、小黄。则哥儿一向对娘亲言听计从,自是连声赞好。若是有人非议这两个名字,则哥儿都会跟人理论一番。

    顾云霄和顾云萱本一直心情抑郁,这会子听了则哥儿的话,也忍不住弯了弯嘴角。又想到这次他们回祖籍,乃是因为外祖母病重,又有些笑不出来。两人就将则哥儿拉到一边,一人给了他一块玉佩。

    霄哥儿给的,乃是一块羊脂玉镂空九龙戏珠的玉佩,是挂在腰带上的挂件。萱姐儿给的,却是一个环形中间穿孔的吊佩,又用了金线,配了黑珠儿线,一根根拈上,打的攒心梅花的络子络起来,可以挂在脖子上。

    一眨眼的功夫,则哥儿腰带上便多了一块摇摇晃晃的玉佩,脖子上也多了一根黑金相间的络子,下面挂着一块醒目的吊佩。

    安解语在一旁看见,便也特地过来向霄哥儿和萱姐儿道谢。霄哥儿和萱姐儿忙还礼不迭。

    范朝晖见了,便道:“天不早了,我们该上路了。”

    安解语就携了则哥儿的手,范朝敏又挽了她另一边的胳膊,一起向王府外头行去了。张姨娘带着绘绢,也赶紧跟上她们。

    媚庄躲在街道的转角处,却是明明白白的瞧见,那从王府大门里出来,一手携着一个粉状玉琢的男童,一手挽着一个端凝静美的贵妇的小妇人,正是范四爷的原配嫡妻——范四夫人!

    只见她披着一件藕荷色的斗篷,行走间,露出里面月白色的裙裾。脸上有些苍白,却依然让人一望就转不开眼睛。到了门口停着的一辆其貌不扬的中等大车前,她们住了脚,似是还在做最后的告别。

    几人正说着话,媚庄就看见一个高大魁伟的男人,穿着一身玄色劲装,背对着媚庄这边的方向,走到那站着说话的两人之间,轻声说了什么。

    范四夫人听了,似是在微微点头,然后对着那贵妇行了礼,便转身向那大车走去。

    走到大车边上的时候,范四夫人踌躇了一下,似乎不知要如何上去。一边候着的一个丫鬟样的姑娘赶紧小跑过来,要扶着范四夫人上车。谁知那站在一旁的男人,转过身来,已是伸出手去,一手托了范四夫人的胳膊,一手托了她的腰,已是将她轻轻举起,送进了大车里面。

    媚庄本以为这男人是范四夫人的护卫,待一见这男人的正脸,不由大吃一惊:竟然是上阳王范朝晖本人!

    媚庄怔怔地从藏身处转了出来,也忘了隐蔽身形,就又走近几步。便看见上阳王回身将那男童也托着送上了车,又抬起头,和里面的人说话。

    媚庄在对面,却是明明白白地瞧见,上阳王虽面色凝重,可看着车里人的眼神里,那一股温柔沉醉之意,溢于言表,藏也藏不住!

    看到这意外的一幕,媚庄心里怦怦直跳,如同中了魔一样,慢慢从藏身之处走出来,往王府的大车方向走过去。

    王府里的下人突然发现一个青衣女子,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在空荡荡的街道上,甚是醒目。便赶紧过来驱赶道:“这里也是你能来的?——还不赶紧给我到一边去!”说着,已是一鞭子抽了过去。

    媚庄全幅心神都在上阳王和车里的范四夫人身上,早忘了王府重地,不是闲杂人等可以涉足的。那一鞭子挥来,就将她抽到了地上,媚庄不由惨叫一声。

    范朝晖倒是早就察觉有人靠近,不过以他的功夫,听出对方脚步虚浮,并无功夫在身,也不放在心上。因安解语和则哥儿从未出过远门,范朝晖甚是不放心,便仍然耐心抬头和车里人说话,仔细交待路上的行路事宜。

    安解语在大车里清清楚楚听见王府的下人在赶人,本以为是有闲汉故意捣乱,也不放在心上。还是则哥儿掀开车上一旁的窗帘,偷偷看了一眼,便对安解语道:“娘,那女人脸上有个大大的疤痕,好难看。”

    安解语也好奇探头看了一下,却见一个青衣素裙的姑娘,捂着胳膊倒在地上,仰头怒视着抽她鞭子的王府下人。从安解语这个方向,正好能从侧面看见那姑娘左脸上一块有些泛红的伤疤,似是火燎过的痕迹。

    见只是一个弱女子,安解语不由起了恻隐之心,便对外道:“别难为这姑娘。”

    范朝晖这才回头,扫了地上的女人一眼,也是立时就被那疤痕吸引了目光,竟然没有认出地上的人到底是谁,只是对下人道:“以后要拿帷幕将街道都封起来。如今这样,你们也有错。——还不听了四夫人的吩咐,将这女子好生送走?”

    那下人见王爷和四夫人都发了话,赶紧先诚惶诚恐地赔罪,又点头哈腰地应了,又叫了几个婆子来,将媚庄扶起来,往远处带去了。

    媚庄挣扎着回头,看了那大车一眼。却见那大车的窗帘已经放下,赶车的人坐上了车前的位置,一鞭响起,已是跟在前面的车队和数百便装打扮的护卫后面,往前方行去了。

第一百八十八章 错过 上

    ※正文3735字。

    鞠躬感谢书友“劳燕”的粉红票。九月份比较忙,所以对要不要每日双更一直有些犹豫。便出了这个难题,让大家帮着回答。本来想着如果没有15张粉红票,就当大家心疼俺,俺也好借机偷偷懒。可是大家火眼金睛,识破了俺想要偷懒的心。第一天16张粉红票,就冲这份支持,俺就是再累也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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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解语和则哥儿坐的大车,在整个车队中间靠后的位置。不是最大,也不是最小,样子半旧不新,很不打眼。

    为了不让有心人知晓朝阳山的位置,范府这次出行,非常低调。

    王爷的亲兵,都换了便装,看上去就象一般富贵人家的护院。

    女眷们坐的大车,一共四辆,另外两辆装行李物事。

    张姨娘的丫鬟婆子和一路上粗使的仆妇,都挤在最前面最大的车里面。秦妈妈和阿蓝带着四房的几个掌刑嬷嬷,坐在第二辆车里。张姨娘则带着绘绢坐在第三辆车里。安解语就带着则哥儿坐在第四辆车里。再后面,就是拖着行李的两辆车。也都非常宽大,不仅行李物事都放得整整齐齐,且还有余地,给一些小厮和护卫做轮番歇脚的地儿。

    范朝晖骑着自己的黑马,不紧不慢地跟在安解语和则哥儿的车旁边。

    安解语不是第一次坐车,也知道如今这个异世,拜当年的太宗皇帝所赐,这些车里的轮子里都有了弹簧这个东西。且这些车的轮子,虽不是前世真正的橡胶所造,却也是仿得八九不离十的东西。坐起来就没有那么颠簸。

    秦妈妈和阿蓝又听了安解语的吩咐,多拿了好几床褥子铺在车上,坐着十分暄软。

    这些大车从外观看,同北地一般富贵人家、或者在外行商人家的大车,没什么两样,就连外面的包布颜色,都是最大众的。

    可车里面就另有乾坤了。却是极高极宽敞,三面都是软榻,可坐可躺。中间是一个固定在那里的小桌子,桌上的茶杯小碟也都是有固定的托盘,十分稳妥。软榻下面有一些可开可关的抽屉,里面放着安解语随身带着的一些包裹、吃食和则哥儿的一些玩器、画本。要是坐车累了,还能起身略微活动一下。

    则哥儿开始觉得十分新鲜,一直趴在车窗口,四处观望。又不时和马车旁的大伯父说说话,过得甚是惬意。不过到底是小孩子,今日兴奋了一整日,到了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已是支撑不住,就睡过去了。

    安解语小心翼翼地将他放到一边的软榻上,又拿长条的枕头在他身侧掂着,以防他一翻身,便摔到地上。等将他安置好的时候,安解语已是一身大汗。

    此时天已全黑,前面的车队叫了停,有人过来跟王爷请示,要不要打尖住店。后面也有人跟过来,说是结果了几个暗地里鬼鬼祟祟,从王府那边的路上一直跟过来的探子。

    范朝晖沉吟了一会儿,就道:“先停下来用饭。然后继续前行,连夜赶路,明日天黑的时候应该就能到了前面的柳城,到时再住店不迟。”柳城是北地比较大的城市,也是商业集散中心。平日里各种大车在城里城外穿梭来去,让人目不暇接。

    为了迷惑有些人,范家的车队都是先故意走了错的方向,等将跟着他们的探子都除去了,再往正确的方向前行。同时依然有人在暗中一边护着车队,一边故布疑阵,力图让人都摸不着头脑。如此这般,等进了柳城,歇一夜,再跟着大队出城,就算是神仙,也要费一番功夫才能分辨出到底哪一队,才是范家的车队。

    听了王爷的号令,隐藏在后面暗地里护着车队的人领命而下。前面扮作护院的亲兵们也得了令,便按照先前在王府里分好了的工,谁值夜,谁歇息,都是井井有条。又叫了前面车上的仆妇,过来服侍主子用饭。因是在野地里,大家都尽量俭省,没有埋锅造饭,不过是拿了从王府带来的小食,先填饱肚子再说。

    安解语被车摇晃了半日,也有些困了。这时车慢慢停了下来,车前面赶车的婆子跟四夫人交待了一声,便也下去到前面用饭去了。安解语就掀开车里的窗帘往外看了看。

    范朝晖刚交待完夜晚行车的事宜,正勒马站在一旁,默默出神。见安解语掀开车帘望过来,便侧头看着她温言道:“停下来,先吃点东西。晚上要连夜赶路,你先随便用点,等明日到了前面的柳城,再好好歇息。”

    安解语点头,也道:“既如此,王爷也歇歇。一直在马上,怪累得。”

    范朝晖微微笑了一下,轻声道:“还好。”便策马往前方张姨娘的车那边去了。

    安解语看着王爷下了马,上了张姨娘的车,才放下心来。又回身去看看则哥儿怎样了。见他还是睡得呼呼的,也不叫醒他,自己从车上起身,随便走了几步。

    秦妈妈和阿蓝就各拎着一个三层食盒过来了,便先在车外叫了声“四夫人。”

    安解语掀开车帘,让她们上来。

    阿蓝就将食盒里的几碟小食拿了出来,都是些易存放的点心。安解语随便用了点,便拿温桶里温着的热茶漱了口。又对秦妈妈和阿蓝道:“你们也用些吧。”

    秦妈妈赶紧道:“奴婢那边还有吃的。这些是专门给主子用的。”

    安解语微笑道:“我一个人也吃不了那么多。横竖给则哥儿的,我都放在一边了。下剩的,你们都用了吧。夏日里这些吃食都不能久放,吃不了就白糟踏了。”

    见四夫人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秦妈妈和阿蓝便告了罪,坐在一旁,也都吃了。两人陪着四夫人说了一会儿话,见四夫人困意上涌,便服侍她歇下了。阿蓝就留在这里照看。秦妈妈自回去歇着。等到了后半夜,再和阿蓝换人守夜。

    那边范朝晖去了张姨娘的车上,张氏又惊又喜,赶忙拿了些预先准备的吃食,给王爷用。

    范朝晖随便用了些,又看见绘绢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小小的一张脸,虽年纪尚幼,却也精致。便有些心软,和蔼地问道:“绘绢可用过晚饭了?”

    绘绢抿嘴一笑,和范朝晖十分神似,就道:“用过了。多谢爹挂念。”见爹从来没有这样温和地看着自己,绘绢有些激动,又道:“爹,你一直骑马累不累?要不要在我们这里歇一歇?”又看看姨娘,“姨娘一直念叨爹。爹为什么不去姨娘院子了?”

    张氏脸一白,有些后悔不该跟女儿说这些话。

    范朝晖却是脸渐渐沉下来,看了张氏一眼,沉声道:“她才七岁,你平日里都是教的些什么?”

    张氏更是惶恐,小声道:“都是婢妾的错。王爷不要怪罪绘绢。”

    绘绢不知和颜悦色的爹爹为何突然对姨娘发怒,一张小脸吓得雪白,又不敢哭出声来,只看看爹爹,又看看姨娘,幼小的心里充满了恐惧。——她只是想要爹爹多来看看姨娘,这样姨娘就不会整夜整夜的不睡觉,或者偷偷躲起来哭了。如今,她惹怒了爹爹,以后爹爹是不是再不会理睬她们了?

    想到这里,绘绢终于忍受不住车厢里两个大人之间沉重的压力,哇地一声哭出来。

    范朝晖忍着怒气,摸了绘绢的头,安慰了几下。

    绘绢这才抽抽噎噎地止了哭,偎到姨娘怀里去了。

    张氏只抱着绘绢,泪如雨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范朝晖再也待不下去,便下车回到自己的马上,慢慢在车队前后来回小跑,查看周围的路形和人员。

    安解语在后面的车里听见了绘绢哭泣声,被惊醒了,本想去看看出了何事。又想到王爷在她们车里,应该不妨事,便又坐下了,抱着双膝在车里想心事。

    阿蓝也听见了,正想跟四夫人说起,却是没多会儿,那哭声又停住了。就也罢了。便换了个话题,问起四夫人以后的打算。

    安解语见阿蓝问起,微笑道:“就在朝阳山待着,等则哥儿学艺,长大成人。”又神往道:“然后要给他说亲,娶媳妇,给我生个白白胖胖的小孙子。”

    阿蓝听了噗哧一声笑起来,就连车外都传来有人压抑不住的淳厚的笑声。

    安解语听出是王爷在外面的声音,大概也是将她们的说话听了去,就有些脸红,装困了,便又倒头睡过去了。

    这一觉,就睡到第二日午时。

    安解语从朦胧中醒来,睁眼一看,发现则哥儿并不在旁边的榻上,就急出了一身冷汗,着急地叫起来:“来人啊!停车!”

    赶车的婆子不知出了何事,赶紧将车赶出车队,到路边停下来,又伸了头进来,诧异地问道:“四夫人,可是有事?”

    安解语急得脸都红了,声音也有些打颤:“则哥儿不见了!你可知王爷在那里?我要见王爷!”

    赶车的婆子听说是为了则哥儿,才松了一口气,道:“四夫人莫要焦急。则少爷早上醒了,阿蓝进来给则少爷吃了早饭,玩了一会子,王爷就带着则少爷骑马去了。”说着,那边已经传来骏马的嘶叫声,又听见王爷有些急促的声音问道:“出了什么事?不经我允许,你怎么能擅自将车赶离了车队?!”说到最后,已是怒气勃发,空中又响起嘶拉的马鞭凌空击打的声音。

    赶车的婆子吓得从车上连滚带爬地下来,跪在了王爷的马前,颤声道:“王爷饶命!王爷饶命!”

    安解语这才惊魂稍定,也从车里露出头来,对大车前的范朝晖道:“王爷莫要怪她。是我一时着急,让她停车,她以为有什么大事,才停到路边的。也免得挡了后面人的路。”

    范朝晖见安解语无恙,才放下心来,又板着脸对那婆子道:“此是初犯,暂居饶你一命。你可给我记着,若有下次,定斩不饶!”

    那婆子连声道谢,又向四夫人磕头不绝。

    安解语不好意思,柔声对那婆子道:“这位妈妈快起来吧。都是被我拖累了。”说着,又看了一眼坐在王爷身前,骑在大马上笑逐颜开的则哥儿,故意沉下脸道:“则哥儿,你给我下来!王爷有正事,你坐在那里,像什么样子?”

    则哥儿收了笑,扭股糖一样地在范朝晖身前扭来扭去,就是不肯下来。

    安解语又道:“你要出去,也得跟娘说一声。你一声不吭走了,娘还以为你丢了,可把娘吓坏了。——以后再不可如此了。”

    则哥儿点点头,并不敢抬头看娘亲,只是低声道:“我看娘睡得沉,不想打扰娘。”

    安解语这才收了怒气,平心静气地道:“我们出门在外,要记得什么是最重要的。比如说,你要时时刻刻让娘知道,你在什么地方。至于有没有打扰到娘休息这种小事,就不用顾忌了。——可记住了?”

    则哥儿这才乖巧地点点头。

    范朝晖在一旁沉默地看着他们娘俩儿,一言不发。

    则哥儿也不好意思再坐在马上,就闹着要下去。

    范朝晖便将他放回了安解语的车里,又叮嘱道:“前面就到了柳城了。我们再过两个时辰就要进城。你们先收拾收拾,吃点东西压一压。——莫饿过了劲儿。”

    安解语和则哥儿一起点头。

    前方已是又来了一队车队,也要往柳城方向去。两队人马就互相打了招呼,结伴走了。这个车队,却是刚从呼拉儿国贩了货回来,要到柳城去销货去。

第一百八十九章 错过 下

    ※正文3742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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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昏的时候,两个车队终于一前一后进了柳城。

    前面车队的领头人,是个走南闯北的生意人,见过不少世面。对范家车队一行,他直觉不简单,却也说不出有什么不同,只能待对方更加恭敬有礼。

    柳城确实是北地的大城,虽比不上旧都的奢靡和上阳的繁华,却有一种独特的勃勃生机。

    安解语经了先前在路上的事儿,就对则哥儿越发着紧。这一路行来,就跟则哥儿在车里絮絮叨叨的说着话。

    则哥儿偎在娘亲怀里,不时露出个可爱的笑颜。每一次笑,左脸上就会露出一个小小的笑涡。安解语看着这个笑涡,越来越沉默。她清清楚楚地记得,范朝风的脸上,笑起来的时候也有这样一个笑涡,却是在右脸。她以前还暗地腹诽这父子俩互为镜像,所以记得特别清楚。可那日,她居然在王爷脸上,也看到这样一个笑涡,却和则哥儿一样,恰是在左脸上。她有些坐立不安,心里隐隐有种不踏实的感觉,可是又觉得有些荒谬,每每这种奇怪的念头浮起,她都要费尽全力将之压了下去。

    这边车里母子俩正在闲话,范朝晖的声音在车外响起:“马上要到客栈了。你们收拾一下,等阿蓝和秦妈妈来接你们下去。”

    安解语定了定神,披上斗篷,又戴上一顶带着面纱的帽子,就拉着则哥儿的手,端坐在车里。

    车门打开,范朝晖已是下了马,站在车前,对则哥儿伸手道:“来,大伯父带你进去。”

    则哥儿欢呼一声,就要向前奔去。

    安解语有些不放心,隔着头上从帽子上垂下来的面纱,叮嘱道:“王爷,可别松了他的手。他就跟个猴儿似的,哪里有空就往哪里钻。”说着,又从一旁的包袱里,摸出一根绸带,要递给王爷:”王爷可要拿这根绸带将则哥儿绑在手上?——这样就不怕走丢了。”

    范朝晖哭笑不得地望着安解语,叹息道:“还没人能从我手里逃脱。你放心,则哥儿跟着我,绝对丢不了。”

    “那王爷可要着紧些。如今不知道这里有没有人贩子,专门拐了小孩子去卖。”安解语想起前世里见过那么多孩子被拐卖,那些家长个个肝肠寸断,痛不欲生,就更是紧张。

    范朝晖收了笑,正色道:“你要相信我。”又轻声提醒她道:“在路上不要叫我王爷。”

    “晓得了。”安解语这才放了则哥儿的手,则哥儿就如一支离弦之箭一样撞到范朝晖怀里。

    范朝晖一手接住则哥儿,就将他牵在手里,往客栈的台阶上行去。

    阿蓝和秦妈妈也过来,将安解语扶了下去。

    安解语帽子上的白纱,便长长得垂了下来,一直到腰间,随风飘曳。

    阿蓝扶着四夫人,一边往前走,一边道:“这柳城的人真多。街上的女人,有人戴着和夫人一样的帽子,也有人什么都没有戴,就光着头在街上走。”

    安解语微笑,想起前世大街上自由自在的姑娘们,恍同隔世。

    这边范家的人都进了客栈,前面探哨的人早就打点好了,就直接领着安解语和张氏一行人上了二楼的几间天字一号房。

    楼下大厅里正在热热闹闹吃饭的食客们,也未对他们多有在意。——看上去也就是一般富贵人家的女眷出行,柳城的人都见过大世面,对这些都见怪不怪了。

    安解语被阿蓝扶着,进了二楼房间里面的内室,才将帽子摘下来,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秦妈妈带着四房的几个掌刑嬷嬷,便在外间收拾了一通。虽然是将门窗都闭紧了,还不放心,又将一个屏风搬来挡在门口。这样就算大门被无意中打开,也没人能对室内的情形一目了然。

    坐了几天的车,安解语现下觉得骨头都要散架了,便在内室的椅子上坐下喘口气。阿蓝就拿了一个美人捶过来,慢慢给四夫人敲打筋骨。

    一会儿的功夫,饭菜也都上了,秦妈妈就进来请四夫人出去用饭。

    安解语便问道:“则哥儿哪儿去了?他吃了没?”

    阿蓝忙应了一声,出去寻则哥儿去了。

    安解语隔壁的房里,住着张姨娘和绘绢。

    阿蓝先去隔壁瞧了瞧,看看王爷和则哥儿会不会在那里。

    张姨娘的一个丫鬟言道,她刚才上来的时候,见到老爷和则少爷在楼下用饭。

    阿蓝愕然,便赶紧回去告诉了四夫人。

    安解语到底不放心,便让阿蓝下去看着则哥儿。——王爷虽说功夫了得,可到底是个大男人,万一一时疏忽,眼错不见,看不住则哥儿怎么办?

    阿蓝便领命下楼,在楼下大厅里找到了王爷一行。却是坐在楼下靠近里面窗户的一个桌子旁,又有两个护卫陪坐在侧。则哥儿坐在王爷旁边里面靠墙的位置里,正抓着一支鸡腿啃得满手是油。

    阿蓝抿嘴笑着,过来王爷这边伺候。

    范朝晖见到阿蓝,忙站起来问道:“可是你们夫人有事?”

    阿蓝道:“回老爷的话,我们夫人让奴婢下来看着则少爷。”说着,已经拿了一块帕子出来,将则哥儿的脸上擦了擦。

    范朝晖有些讪讪地,便也不再说话,坐下来低头吃起饭来。

    一边桌子上坐着那群同他们一起进柳城,刚从呼拉儿国贩了皮货回转的商人。几人就将呼拉儿国的皮货先夸了几下,又感叹了一下呼拉儿国里,摄政长公主掌权,刚开始还行,如今却是一日不如一日。呼拉儿国内的局势也日益混乱,摄政长公主的禁卫军大将军未婚夫又要同她解除婚约,企图拉了禁卫军,要另起炉灶。长公主顾得了这头,顾不了那头,日日忙得焦头烂额。

    又有人感叹说,当年要不是有人在背后帮那长公主,她无论如何也坐不上摄政长公主的位置。如今真是可惜了,她要还不将那人从天牢里放出来,她的位置马上就坐不稳了。

    旁边就有人诧异地问道:“那是为何?既然那人帮了她,为何又要将他投入天牢?”

    那皮货商桌子上的领头人这会儿看见范朝晖一行人也坐在旁边的桌子上,便先跟他们打了个招呼,才回头对刚才问话的人道:“这事儿到底怎样,我们又不是那牌面儿上的人,哪能知道啊?”就仰脖儿喝了口酒,才又道:“不过在呼拉儿国的王都待了一段日子,还是道听途说了一些事情的。”

    说着,那人就压低了声音,对周围聚过来的人神秘道:“那里有人说,长公主的背后这人,本是个瞎子。据说当年,长公主对他有大恩,他就帮长公主夺权以报恩。后来长公主夺权成功,便将这人软禁了起来。这人如果一直是瞎子,恐怕一辈子也就依附长公主这样过了。可后来听说,他的眼睛好转了许多,虽说还是不如正常人,却也不是两眼一抹黑。既然不再是完全的瞎子,当然就不肯再被关起来,便偷跑了几次。无奈眼睛还是不利索,俱都让人逮回去了。听说第三次被抓住之后,就被长公主的未婚夫唆使着,将他投入天牢,日日拷打折磨。如今不知道还是不是活着。”

    “若他真的没了,那长公主岂不就成了她未婚夫砧板上的肉?”有人好奇地问道。

    那人便嗤笑一声道:“若是成了人家砧板上的肉,也是她自找的。——好好的谋士,不将人奉若上宾,反而软禁拷打折磨。这种人,哪里配做长公主?女人啊,就是头发长,见识短。想做女皇,也得问问自个儿有没有那本事!”

    围着过来的人,都将此事当成了轶事,听得津津有味。

    有人就分析道:“看来那长公主的未婚夫,是早有预谋。先除去长公主背后的能人,然后跟长公主决裂。他手里又有兵,不管支持谁,都要求着他。就算他谁都不支持,干脆自立为王,也不是不可以的。——咱们南朝如今这三个诸侯王,可不都是这样来的吗?”

    这话却是不宜在大庭广众之下说。

    客栈的掌柜便赶紧过来给各位作揖道:“各位客官,莫谈国事,莫谈国事啊!”

    围着的众人就一哄而散。

    阿蓝在旁边也听了一耳朵,便道:“真没想到,夷人里也有这样知恩图报的人。——只是这夷人公主实在太过蛮横。人家帮了她,她还要折磨人家。她要是被赶下来,完全活该!”

    对面桌上的皮货商领头人听见阿蓝的话,笑了一下,问道:“小姑娘,你怎知那谋士是夷人?”

    阿蓝歪着头道:“帮着夷人长公主的人,不是夷人,还能有谁?”

    “我们可是听说,那人不是夷人,而是我们南朝人!”对面桌上的另一人大声嚷嚷,颇有些与有荣焉的样子。

    刚才散了的人,便又聚了过来,纷纷问道:“真是我们南朝人?你可确信?——这人如此本事,怎会流落异国他乡啊?!”

    那些皮货商听了这话,反而又沉默了,半晌才有人道:“谁知道?——也许是凑巧。也许本是如同我们一样的生意人,遭了难,回不了家。可怜啊!”

    大家见说得伤感起来,便都道:“谁家没有点伤心的事儿?——不如都散了吧。”

    这边食客吃完了饭,就各自回房间里去了。

    范朝晖听完这事儿,也不在意,只想着,在呼拉儿国的探子最近好象一直没有动静。等这边家事一了,也是时候要再派人去呼拉儿国接洽接洽,别等那边的线断了,这边还不知道。遂一边思索着应对之策,一边也和则哥儿吃完饭,便带着他上楼去。

    安解语在自己的房间里,已是用过晚饭,又用水随便擦了擦身子,已是换了宽松一些的袍子,准备要睡觉了。

    范朝晖就没有进去,只在大门口问候了几声,便让则哥儿进去了。

    阿蓝在楼下听了呼拉儿国的事儿,非常兴奋,便给四夫人又转述了一遍。

    安解语听了,也叹息道:“真是可怜。孤身一人流落在异国他乡,有家归不得。他的父母妻儿要是知道他在异国受那么大的罪,还不知要伤心成什么样子。”说着,已是让阿蓝带则哥儿洗漱了,几人歇下。

    这之后,范家的车队便日夜赶路,终于到了朝阳山的山脚下。

    安解语下了车,看着巍峨的山峰,还有峰顶白皑皑的积雪,深深地吸了几口气,道:“这里真是个好地方。若是能在这里过一辈子,也是快活似神仙了。”

    范朝晖看了她一眼,便命人抬了竹轿过来,让安解语、则哥儿、张氏、还有绘绢,都坐了上去。其余的人跟在后面。范朝晖带着一个亲兵,亲自在前面带路。那亲兵却正是无涯子带了人皮面具假扮的。

    到了后山范家的祖屋,无涯子便如同上次一样,先去见前掌门去了。

    安解语等人也下了轿,忙忙地和守在门口的仆妇打了声招呼,便直接往太夫人的院子里去。

    孙妈妈在太夫人正屋的门口看见王爷带着一行人进来,不由眼圈泛红,对屋里的太夫人道:“太夫人,您总算等到他们了。”

第一百九十章 故人 上

    ※正文3715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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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夫人在床上半躺着,本来正闭目养神。听孙妈妈说人都到了,不由振奋了一些,就起身道:“让他们进来吧。”

    孙妈妈赶紧过去,把太夫人背后的大迎枕往上抬了抬,又拿起一旁的梳子,给太夫人抿了抿头发。将太夫人收拾妥当了,孙妈妈才出去,对范朝晖一行人道:“太夫人最近身子很不好,不能劳累过度。还望王爷、四夫人和张姨娘仔细些。”

    众人点点头,便让王爷领着则哥儿在前面,阿蓝扶着四夫人在中间,张姨娘拉着绘绢的手在后面,跟在孙妈妈后面进了太夫人的屋子。

    太夫人抬眼看见一行人进来,原先苍白的脸上也有了些血色,便望着他们道:“一路上可还顺畅?”

    众人都赶紧见过太夫人,又不敢多搭话,便都看着王爷。

    范朝晖点点头:“还好。”见五弟范朝云和五弟妹都不在这边侍疾,就不悦地问道:“五弟为何不在?”

    孙妈妈忙道:“五夫人刚生了个小子,如今才出月子不久。太夫人心疼小孙子,就让五爷回去照看他媳妇和儿子去了。”其实是太夫人近来越来越不待见五房的两位。

    许是人年纪大了,就越来越喜欢想起年轻时的事情。而五爷那个人在太夫人面前晃悠,只会让太夫人想起最难受的那部分记忆。因此太夫人让五爷无事不要到正屋里来,就在自己房里陪着媳妇和儿子。五爷对太夫人本来也是面子情儿,就正好躲在自己房里不出来。

    范朝晖听了孙妈妈这么说,知道必有原因,也就罢了,又对太夫人道:“娘觉得身子如何?要不要再找个好些的大夫看看?”

    太夫人微笑道:“不用了。我的身子,我自己知道。也没有什么病,就是累了,想歇会儿。”说着,又将则哥儿和绘绢叫到了床前。

    则哥儿发现一段日子不见,祖母以前黑黢黢的头发,已都是花白。就偎了过去,将头靠在太夫人怀里,道:“祖母,你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不要挑食。——挑食就会生病。”却是安解语经常教训他的话。

    太夫人听了,又是心酸,又是安慰,便揽了他在怀里,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只泪如雨下。

    绘绢在一旁懂事的拿出帕子,帮祖母拭泪。

    安解语见太夫人太过激动,便赶紧过来打圆场道:“娘,如今我们都过来了,一时半会儿也不会走,您也别急。今儿天晚了,娘要不要早些歇着?”

    太夫人抬起头,看了安解语一眼,点点头,又摇摇头,就对范朝晖道:“老大,你先留下来,我有事要跟你说。”

    范朝晖应了“是”。

    孙妈妈就赶紧让屋里人都出去。

    这边安解语刚带着则哥儿出到外屋,一个婆子进来对孙妈妈道:“孙妈妈,后山的老师父,想见一见四夫人。”

    太夫人正要和范朝晖说话,听见外面婆子的回话,俱是一愣。

    范朝晖和太夫人却知道,那“后山的老师父”不是别人,就是范朝晖在翠微山的授业恩师,也是翠微山的前掌门。为了保险起见,范家除了几个核心成员,其他人都不知道,后山的门派,原来就是翠微山。

    “师父为何要见四弟妹?”范朝晖有些坐不住了。

    太夫人也是疑惑。

    孙妈妈已经进来问太夫人,要不要让四夫人去后山一趟。

    太夫人沉吟片刻,道:“既如此,就让老大陪她过去一趟。他是老大的师父,不是普通人,自然有他的道理。”

    孙妈妈也知那后山的老师父,是出了家的,不是红尘中人,且颇有神通的样子。再说王爷亲自陪着四夫人过去,应该无事。便应了,先出去准备。

    安解语听太夫人和王爷都同意让她过去,也没有多话,马上就应了。又跟着仆妇去了给自己和则哥儿准备的屋子,将东西放下了,换了身衣裳。

    一会儿的功夫,范朝晖和太夫人说完话,也过来了,带着一顶轿子等在外面。

    山上夜间天凉风大,安解语听了秦妈妈的嘱咐,便披了薄氅出来。

    范朝晖对她点头示意,让她上了轿子。

    安解语坐在轿子里,感觉一路颠簸,一会儿上山,一会儿下山,走了大约一个多时辰,轿子才落了地。

    那抬轿子的婆子掀开轿帘,安解语躬身出来,一脚踏在一块突起的石头上,便向一旁倒了去。

    范朝晖赶紧扶住她,担心道:“可崴了脚?”又要蹲下来看看她的脚有没有受伤。

    安解语动了几下脚踝,觉得无事,便赶紧阻拦道:“王爷放心,我的脚无事。”

    范朝晖这才直起身来,又略微放开了一些扶着她腰身的手,道:“你走几步试试,看看有没有事。”

    安解语依言前行,倒真是无事。

    范朝晖便放了心,脱开手,两人并肩向前掌门的屋子行去。

    抬轿子过来的两个婆子,眼观鼻,鼻观心,竖立在院子门口,等着两个主子出来。

    安解语跟在范朝晖后面进了屋子,便四围打量一下。却是一间很朴素的房间,进门就是一张八仙桌在上首,对着大门口放着。八仙桌后有一个更高一些的条案,上面供着一些牌位。桌上放着一个青绿斑斑的古铜香炉,里面插着三支香。虽是在屋里,那香的烟气却是旋转盘桓上升,并非一条直线。

    安解语盯着那香看了一会儿,慢慢就觉得眼殇心驰,有些要被催眠的感觉,便赶紧将眼睛转到别处。

    范朝晖轻声嘱咐安解语在外屋先坐一会儿,自己就一个人进了里屋。

    安解语虽有些不安,可到底朝阳山是范家的祖籍地,这里的一草一木,大概都是范家的。再说王爷也在屋子里,应该不会有事。

    安解语便惴惴不安的坐下。一个道童模样的七八岁的小孩子从内室出来,给安解语倒了杯茶,又端出几盘小点心,让她慢用,便自出去了。

    安解语如何敢用这里的茶和点心,只赶紧道谢了,就坐在那里,不断转着手里的茶杯。

    范朝晖进了内室,果然看见无涯子也在师父这里,便皱眉对无涯子问道:“难道是你的主意?”

    无涯子赶紧摆手道:“可跟我没关系。是掌门师叔主动要见见四夫人。”

    范朝晖的师父坐在一旁的蒲团上,见范朝晖进来了,便打了个招呼,“来了。——我要见的人也来了吗?”

    范朝晖有些不安,就忍不住问道:“师父,可是她有何不妥?”又补充道:“我四弟妹从来就是深宅大院里长大的,胆小,怕见人,还望师父不要吓着她。”

    那师父微微一笑道:“她可是见过大世面的。——我不过是想见见这个方外之人。你放心,我不会为难她的。只是跟她说说往事。”

    范朝晖更是不安,忙道:“师父应该知道。我四弟妹当日被人下毒,吃过断魂草。虽然被无涯子救回来了,可是前事尽忘,恐怕难以和师父说话。”又疑惑道:“师父以前也没有见过四弟妹,有何往事可谈?”

    范朝晖的师父依然含笑,“天机不可泄露。——你们俩先出去,让她进来。”又对无涯子道:“你去看看太夫人,若是需要什么药物,尽管去取。”无涯子领命,范朝晖便在无涯子肩上拍了一掌:“帮我好好瞧瞧我娘,到底是什么病。”

    无涯子皱着眉头道:“老人家要是心病,就难办了。”

    “你尽力而为。”范朝晖将他送了出去。

    安解语在外间见两人出来,便站了起来。

    无涯子跟她打了声招呼,就自出去了。

    范朝晖就对安解语道:“师父要跟你说话。”

    安解语有些诧异:“我又不认得你师父?为何要跟我说话?”

    范朝晖苦笑道:“我师父的神通,比我强多了。他这么多本事,我只学会了些皮毛。”

    安解语便安慰他道:“人的能力是有限的。咱不跟别人比,学得一样是一样,贪多嚼不烂,也没什么好的。”

    范朝晖再有愁闷,也被安解语这话逗笑了:“你这是在夸我呢,还是在贬我呢?”

    安解语恍然:自己却是在说王爷能力不如人呢。便也不好意思地笑了:“横竖王爷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就对了。”

    两人说着,便到了范朝晖师父的内室门口。

    范朝晖就带了她进去。

    安解语抬眼一看,这内室更普通。只有一条长炕,盘在屋子对面。一张方桌,两把圈椅。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范朝晖的师父,是个看不出年纪的老人,你可以说他六十岁,也可以说他一百岁。安解语不过看了一眼,便低下头,给那老师父福了一福,“见过老人家。”

    范朝晖的师父睁开眼,双手合什还了一礼,便对范朝晖道:“你先出去,我有几句话,要对她说。”

    范朝晖应诺,又对安解语道:“你别怕,这是我师父,也是翠微山的掌门。你和我师父说说话,我就在外间。”

    安解语点点头,目送范朝晖大步流星地出了内室。

    内室的门无风自动,关了起来。

    那坐在炕上蒲团上的翠微山前掌门,就对她微微招手,道:“你过来,让我仔细瞧瞧。”

    安解语踌躇了一会儿,觉得甚是怪异。

    那掌门见安解语一脸为难的样子,便微笑道:“姑娘,我乃化外之人,你不用太拘束。”

    安解语勉强笑了一下,便挪了过去。

    那掌门就仔仔细细地往她脸上瞧去,一边看,一边掐指计算。却是越来越心惊的样子,又抬头对安解语道:“姑娘,可否将你的右掌掌纹给我看看?”

    安解语磨磨蹭蹭地伸出了右手,便只见一只红白玉掌,摊在了老师父面前。掌心纹路交错,似是迷宫,又似盘线,记载着各人一生的际遇。

    老师父看着她掌心的纹路,双眼一亮,又细细看了一会儿,才点头道:“原来如此。我观星良久,一直对你和则哥儿的命相参桓不透。”

    安解语更是不安,便收回了右手,双手紧紧在身侧握成拳头,手心里全是汗意。

    那掌门又低头沉思道:“当日则哥儿甫出世,我和无涯子各为他起卦算命。无涯子算得则哥儿以后贵不可言。我却算得则哥儿必会在三岁前夭折。我们俩谁都说服不了对方,就将我算的卦象先瞒了下来,只将无涯子的卦象告诉了朝晖。”

    “三年后,则哥儿已是活过了三岁,再无夭折之相。我知道无涯子在奇门八卦之术有天分,成就已经远远超过了我们翠微山历来的星相大师。”

    安解语心里一动,想起了她刚来这个异世的时候,便仗毙了辛姨娘的丫鬟,就是因为她要对则哥儿下手害他。——难道是因为她的到来,改变了则哥儿的命运?!

    那掌门抬头见安解语若有所思的样子,又微笑道:“你应该知道我在说什么了。其实以你的八字和面相,你应该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安解语大惊,便踉踉跄跄地向后急退几步,颤声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第一百九十一章 故人 下

    ※正文3795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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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掌门见安解语惊慌,也在意料之中,就笑道:“你也莫要害怕。虽然你从别处来,可也不算是外人。——你放心,我不会告于任何人知晓的。”

    安解语心神甫定,才勉强笑了一下。仍是警惕地看着那掌门,一言不发。

    掌门就从蒲团上起身,走到了安解语身边,问道:“你可想知道,你为何会来此?”

    安解语眼神闪烁,却不敢再看着掌门。

    那掌门便伸出手来,在安解语额间一指横点过去,叹道:“痴儿,痴儿,既已入轮回,离了这里,又何必再回来?!”

    安解语只觉得一股热辣辣的气息从额头注入,在她脑中回旋,刺激得她眼泪都要流出来了。便赶紧闭了眼,捂着额头含糊不清地道:“掌门这是做什么?”

    掌门已经回到蒲团上,重新盘腿坐下,闭上眼道:“既已归来,就当得知晓前因后果,才能解这一场乱局。——你去吧。我要歇息了。”

    安解语的头疼的晕晕乎乎的,便揉着脑袋,出了掌门的内室。

    范朝晖在外面等得心急,几次差点要冲到门里面去。却是忍了又忍,才按捺下来。如今见安解语出来,倒是没有异样,只是额间有一块红红的印子,甚是扎眼,便问道:“你的额头怎么啦?”

    安解语摸着那里比别的地方要烫一些,就没好气道:“这可是王爷那好师父的大手笔。”

    范朝晖的唇抿成了一条薄线,却也没有再问,只伸出左手,轻轻横过去,搭在安解语的左肩上,将她半搂在怀里,出了师父的屋子。

    安解语越发觉得头疼似裂,连眼睛都有些疼的睁不开了,便没有意识到自己已是被王爷半搂在身边。

    范朝晖扶着安解语出了师父的院子,便对等在外面的两个婆子道:“赶快回去。”说着,便抱了安解语上轿。

    那两个婆子见四夫人去了一趟老师父的院子,出来就像生了重病似的,也心下诧异。不过也都未多话,便忙忙地抬了轿子,往范家的院子那边去了。

    此时的安解语已经是头疼得半晕迷过去了。她只记得自己被人牵引着上了轿子,又被护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在山路颠簸中,回到自己的院子。

    范朝晖再也顾不得避嫌,横抱了她下了轿,往屋子里走去。

    抬轿子过来的两个婆子对视一眼,也不多话,就将轿子抬走了。

    秦妈妈和阿蓝正在屋里翘首以待,见王爷横抱着四夫人过来,都吓了一大跳,便赶紧迎上来。

    范朝晖就叮嘱道:“你们夫人的头疼病又犯了,赶紧去烧些热水,让她泡一泡,然后喝点安神的药,好好睡一觉。等明日再看好些没有。”

    秦妈妈和阿蓝听了大急,也顾不得跟王爷行礼,就忙忙地将四夫人接了过去,扶进了内室。又迅速找人去小厨房烧水。所幸则哥儿刚刚已是困的睡下了,她们就有了多余的人手在这边忙乎。

    而太夫人那边,无涯子早过来看过,也甚是无话,就给了些药丸,让孙妈妈看着太夫人,按时服用。

    太夫人知道自己这病,怕是好不了了,也不是很在意吃药养生。只心上还有最后一件事,一直挂念不已。若是不能在临走前问个清楚,她怕是会死不瞑目。

    太夫人就在屋里一直心神不宁的想着心事。却突然听孙妈妈过来说,王爷带着四夫人回来了。四夫人像是晕了的样子,是王爷给抱回来的。

    太夫人听了,就更是触动了心事,有些心浮气躁起来,只沉声道:“给我把老大叫过来。”

    孙妈妈赶忙去叫人传话。

    范朝晖听说太夫人叫他,又忙忙地从安解语那边赶过来。

    孙妈妈只道太夫人有话要说,就带着服侍的人退下了,又一个人守在外屋的大门口,不许别人靠近。

    太夫人就只在内室看着范朝晖,冷声问道:“你可是等不及了?”

    范朝晖低头坐在太夫人旁边的椅子上,一声不吭。

    太夫人待要骂他,又不知从何说起。只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就转了话题道:“是我让馨岚和绘懿去了谢地,她们才遭了这场灾。——我对不住你,也对不住馨岚。”

    范朝晖见太夫人自责过甚,忙道:“娘,这只是一个意外。——再说馨岚早就想离开朝阳山。她去谢地,不过是她要离开朝阳山的一个借口。”

    太夫人见大儿并未怪自己,更是心酸,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范朝晖忙坐到太夫人床边,一边给太夫人拭泪,一边低声安慰她。

    太夫人到底年纪大了,又是心事重重,今日大悲大喜,已是有些撑不住了,便让范朝晖服侍她睡下。

    到了这天深夜,太夫人突然觉得心悸,又大喘起来。孙妈妈急忙过来给太夫人吃药,却是哪里有效?

    太夫人只急喘着道:“给我将老大……叫过来。我还有话……要说……”

    孙妈妈便又让人去寻王爷过来。

    等范朝晖匆匆忙忙披了袍子,过来太夫人这边的时候,太夫人已经是出气多,入气少。

    范朝晖心下大急,急忙给太夫人把了脉,却是已经油尽灯枯了。

    太夫人这边喘了一会儿,又吞了好几颗无涯子留下的药丸,觉得心里好受些了,便对范朝晖道:“扶我坐起来。”

    范朝晖赶紧将一个大迎枕靠在床头,扶太夫人躺在了大迎枕上。

    太夫人就对屋里服侍的人道:“你们都给我出去到院子外面。”又对孙妈妈道:“你在门口守着,不得召唤,一个人都不许进来。”

    孙妈妈含泪领了众人出去。

    太夫人这边就望着大儿范朝晖,一脸不忍,慢慢抬起手,抚在他脸上,恋恋不舍道:“娘再也不能陪着你了。如今只有你一人,你要多保重才是。”

    范朝晖握住太夫人的手,忍住泪,低声道:“师父说了,娘的病,只要慢慢将养,还是有望的。”

    太夫人笑着摇摇头,道:“我的身子,我自己知道。我是不行了,可是临走之前,我有件事要问你。你一定要对我说实话。”

    范朝晖点点头:“娘尽管问。”

    太夫人就收了笑容,压低了声音:“如今馨岚已经不在了,你告诉娘,我们范家,还会不会再有嫡子?”

    范朝晖定定地望着太夫人,一字一句道:“我们范家已经有了嫡子。——则哥儿就是我们范家唯一的嫡子。”

    太夫人满脸失望,低声道:“那就是真的?你真的再不能……?”太夫人不甘心,又挣扎着坐起来,紧紧抓住范朝晖的手道:“你不要再敷衍娘。娘已经是要走的人,你告诉我实话,我便不拦着你,答应你们在一起。——给我们范家多生几个嫡子。”

    范朝晖抿紧了唇,再不说话。

    太夫人不由满脸失望,道:“原来是真的?——那我们范家,就真的只有则哥儿一个后人了?”又哭着道:“晖儿,你跟娘说实话吧?娘不会再用她的性命逼你!——其实这些年来,娘早就后悔了。那次的事,本不是你的错,也不是她的错。”

    范朝晖握紧了太夫人的手,低下了头,半跪在太夫人床前,双肩微微抖动,压抑到无可遏制的地步。

    太夫人见大儿伤心成这样,也是满心痛悔。一只手慢慢抚上大儿的额发,轻轻安慰道:“别伤心了。这都是命。娘算是知道了,再强的人,都强不过命。——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娘再不拦着你。娘希望你们好好的,你和她……”话音未落,太夫人的手从范朝晖头上飘落,软软地搭在身上盖着的黄底洒金绣被上。

    范朝晖觉得不对,抬头一看,太夫人已经含笑逝去了……

    深夜寂静的朝阳山上,突然传来一声清啸,声振云霄,惊起了山中的飞鸟,俱都扑楞楞地飞到半空中,挡住了无边的月色。

    安解语在自己屋子的床上,本是晕迷得睡过去了,却是一夜恶梦不断。她看见范朝风被绑在一个石柱上,被人不断鞭打。而他的双眼,像是蒙了一层雾一样。朦胧中,她只看见他灰白的没有瞳仁的眸子,慢慢地转过来,定定地看向了她这边。

    安解语大叫一声从梦中醒过来,便觉得有一种痛如同一道闪电一样,击中她从入睡前就浑浑噩噩的脑袋。

    像是一条被生生分成两段的电线终于被连在了一起,许多支离破碎的往事便如同拼图一样,终于被拼成一块完整的图画。而前世今生的记忆,更如走马灯一样,一幕幕在她脑海里来回旋转。忆起那最惊心的一幕,她只觉得再也承受不住,也惨叫一声,抱住了头,从内室的填漆床上滚了下来。

    外面守夜的阿蓝赶紧冲进来,却见夫人跌坐床下,双手抱膝,蜷在床尾那边的地上,将头紧紧地埋在两个膝盖之间。

    “夫人,你怎么啦?”阿蓝大惊。

    “出去!你给我出去!都给我出去!——我谁都不要见!”

    安解语只觉心里一阵混乱。——原来是这样!原来她穿越千山万水,踏破六道轮回,就是为了回到当初跌倒的地方。原来她不是时间的过客,原来她只是迷路的旅人!

    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她在这里刚断了生气,就已踏入轮回,在另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又过了一生。待她再次回返,在这个世界里,却也只不过是一个喘息的距离,她又复生过来。——命运难道就是这样安排的?这是她跌倒的地方,所以她必须要在这个地方重新站起来?

    她到底要怎样做?

    到底哪里是她的前世?哪里又是她的今生?——分分合合、兜兜转转,难道起点便是终点,终点亦是起点?!

    她的前生今世,都汇集在今时今日。可是她却比以往更加迷失。

    两个世界,不同的人生,已经将她分割成两个完全不同的人。这两个人,有自己不同的企盼,不同的追求,甚至不一样的喜好!

    安解语更是茫然:我是谁?谁是我?

    她的身体里,好象有两个人,如拔河一样,在生生地拉扯她。

    原来未嫁前,她早和范朝晖有过渊源。——安解语深深叹了口气,将头又鸵鸟似地埋了起来。

    而和范朝风的新婚燕儿,他的宽厚仁善,他的一心一意,还有他的默默守候,却也让她铭心刻骨。无论她是谁,他总是在那里,不离不弃。

    不知为何,明明知道范朝风已是不在了,她并不用这样在两个人之间思来想去,做出抉择。可在她的内心深处,却总是有一块地方,也想固执地为他守候。

    阿蓝在一旁看见夫人怔怔的样子,有些不知所措,便赶紧出了内室,去找秦妈妈。

    秦妈妈听了,也吓了一大跳,过来看了看,发现四夫人好象又犯了失魂症一样,也觉得甚是棘手。便道:“还是给王爷说一声吧。”

    阿蓝连连点头,就要去太夫人的院子。却是出到门口的时候,听见太夫人的院子那边,传事云板连叩了八下,便吓出一身冷汗。连秦妈妈都怔住了。

    几人正在院子里不知所措,外面已有太夫人院子里的人过来报信,说太夫人刚刚没了。

第一百九十二章 后事

    ※正文3413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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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妈妈听了来人的报信,便转头对阿蓝道:“你去太夫人院子里瞧瞧。若是王爷在那里,多少先传个话。王爷若是忙,不能过来,也能发话去请个大夫过来。”

    阿蓝应了,便拔腿就往太夫人院子里跑去。

    到了太夫人的院子里,就看见一堆人正在那里来来往往,拿了孝布,杠板,四处布置起来。院子里四围也都换了白色的灯笼,四处惨白一片。

    阿蓝见各人都忙忙碌碌,没人理会她,也找不到人通传,就一路进了太夫人的正屋,看见王爷正坐在外屋发呆。

    阿蓝赶紧上前道:“请王爷节哀。”又道:“我们四夫人又犯病了,还请王爷找个大夫给瞧瞧。”

    范朝晖正逢母丧,本伤心欲狂,听见阿蓝说四夫人犯病了,又清醒了一些。便找到孙妈妈交待了几句,就飞扑过去查看。

    到了安解语住的屋子,却只见她穿着白色中衣,正双手抱膝坐在地上。

    范朝晖连忙过去半蹲到她身边,想要伸手扶起她。安解语却猛地抬头,怔怔地看着他,像是有千言万语,又不知从何说起的样子。

    范朝晖心下一惊。——安解语自中毒醒来之后,还从未用这样的眼神看过他。她一直是客气、爽朗而疏离的。如今,却是如同回到了她嫁人以前的样子……

    安解语往床脚缩了缩,又慢慢看向范朝晖。见他脸上还有残留的泪痕,不由微觉诧异。转而想到一事,又马上脸色发白,问道:“娘怎么啦?你刚才是不是在娘那里?”

    范朝晖点点头,哑声道:“娘去了。”

    安解语的泪如绝堤一样流出来,便扶着床颤颤威威地站起来,道:“你先出去,我要换件衣服。”

    范朝晖走到床旁边的箱子里,给她拿了一套玉白色菊花底暗纹的长裙和深蓝色薄氅,放到床边上,低声道:“山里晚上冷,你多穿点儿。”说着,便头也不回地出了屋子。

    外面,就听见范朝晖出去给她们院子里的人吩咐的声音,接着,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阵的嚎啕大哭声。又有脚步穿梭来去,院门开开阖阖的声音。

    安解语慢慢地将范朝晖拿出来的衣服套在身上,又将头发随意束成一团,扎在脑后,用一根白玉簪固定住。便披上薄氅,带着丫鬟婆子,也来到太夫人的院子里,又进了内室。

    只见太夫人平躺在床上,双眉紧锁,似乎到死都为了一事担忧不已。

    安解语走过去,跪在了太夫人的床前,伸手出去,慢慢抹平了太夫人皱起的眉头。眼里的泪便一滴滴落下来,滴到了太夫人已然愁眉尽展的脸上。

    孙妈妈拿着一身深紫色的通袖大袄,同色的八幅裙子过来,对安解语道:“四夫人,请节哀。奴婢要给太夫人换上寿衣了。四夫人要不要回避一下?

    安解语哽咽道:“不用。我帮你。”说着,便和孙妈妈一起,给太夫人换上了寿衣。

    此时范家山庄的正厅里,已是摆上了灵堂。

    几个家人将寿材抬过来,里面铺上几层绣着佛经的金黄色绣被,又放有一个碧玉枕头。

    安解语就同孙妈妈一起,小心地将太夫人放到了寿材里面。

    抬寿材过来的家人将盖板轻轻阖上,便将寿材抬到灵堂里去了。

    范朝晖依然在太夫人的外屋里坐着,眼望着太夫人的寿材远去,心里更是难过。

    看见安解语和孙妈妈从内室出来,范朝晖站起身,低声道:“多谢你们为娘装裹。”孙妈妈连称不敢,又要去灵堂照应布置,便告了罪,先去了。

    屋里又只剩下安解语和范朝晖两个人。

    范朝晖看了她一眼道:“你的头疼好些了吗?”

    安解语点点头:“好多了。”想再多说些什么,又觉得无法开口,只能低声道:“你也要多保重。”说着,便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范朝晖看着她的背影,默默出神了半晌,便也收了心思,去到灵堂里,为太夫人守灵去了。

    此时尚是夜半时分,范朝晖披麻戴孝,跪在灵堂一侧,往火盆里烧着纸。一阵风吹过来,火盆的明火不断摇曳。和着灵堂上的香火,有些不同凡世的感觉。

    没几日,太夫人的后事已了,葬入了范家的祖坟。

    紧接着,又办了大夫人和绘懿的后事。她们溺水而亡,没有尸首可以装裹,便只做了两个衣冠冢,将那两双鞋子埋了进去。

    范朝晖见如今朝阳山上,范家的嫡系,只剩下五房庶子一脉,便让之前从旧都范府一起过来的仆役下人,和五房的主子,都收拾了东西,一起回上阳王府去了。

    只留下则哥儿在师父这里,让他跟着翠微山的人伐筋洗髓,练功学艺。

    安解语虽然仍是不舍,可是再也不阻拦。——她如今算是明白,为何各人都如此看重则哥儿。这个孩子,跟自己曾经去过的那个世界不一样。只是又求了范朝晖和他师父,等回了上阳,就将周妈**徒弟,自己大哥的庶长子纯哥儿也送过来,跟则哥儿做个伴儿。

    则哥儿到底年纪小,先听说要将自己单独留下,众人都要走,就哭了一场。

    安解语也不多劝,只抱着他一起流泪。等则哥儿觉得好些了,才告诉他,会送纯哥儿一起过来学艺。则哥儿这才振作了一些,次日便跟着掌门师祖站在山头,默默地目送他们下山远去。

    这朝阳山,又只剩下范家的旁支,继续在这里守着。

    从朝阳山回到上阳王府,安解语就如同做了一场梦一样。梦醒时分,总是有些不切实的恍惚,不知道自己是否反认他乡是故乡。

    范朝敏在大门外接了众人,又和五房的范五爷和五夫人厮见过了,就领了他们进门。

    五房便住了尚善院。

    太夫人的春晖堂也布置起来,做了一处思亲念想的地方。范朝晖每日日落之后,会去那里坐一坐。

    春晖堂的仆役下人,还是同以前一样。只是如今这里没了主子,便各样人等减了一半。只是孙妈妈哪里都不愿意去,就在这里同以往一样,依然在春晖堂管总各样琐事。

    而五房的尚善院里,五夫人林氏刚命仆妇下人将东西都安置好,又让人烧了水,要沐浴。

    范朝云抱着两个月不到的幼子逗弄了一会儿,见他又哭了,知道是饿了,便叫了乳娘过来,让她去喂奶。

    五夫人沐浴出来,一边擦着头发,一边坐到了梳妆台前,对范朝云笑道:“五爷,我们可是回来了。”

    范朝云坐在对面的圈椅上,微微一笑道:“是啊,我们可是回来了。”又望着窗外道:“这王府盖得,比以前的府邸气派多了。”

    “可不是?——特别是四房的风存阁。”五夫人照了照镜子,便拿起一旁的香脂,往脸上细细地抹上去。“那样气派的三层高楼,可是从来没有见过的。说句不该说的话,这府里,连正院元晖楼都比不上。不知道的人,还以为风存阁是这王府的正院呢。”

    范朝云讪笑一声道:“大哥和四哥向来亲厚,如今厚待他的孀妇弱子,也是应该的。”

    林氏却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道:“他们四房,如今已是没有男人撑着门户了。——还这样抬举他们,也不知他们受不受得起。”这话已经不像以前那会儿,林氏上赶着巴结四房时候的语气。

    范朝云没有说话。他和林氏想得也差不多。

    以前他们在范府里,一直是最不打眼的一房。大爷范朝晖和四爷范朝风,都是太夫人的嫡出,在外有要职,在府里也是人上人。唯有他们这五房,是庶子。太夫人虽然没有厚此薄彼,可到底嫡庶有别,他们也没有更多的想头。

    谁知当日从旧都撤出的时候,大夫人程氏居然玩了一出金蝉脱壳,叫四房母子都留在旧都。当时他们夫妻俩都发现四房一个人都没有跟上车,便以为是四房的物事多,耽误了。林氏还想去找太夫人和大夫人,让他们等一等。而太夫人却一直昏睡不醒,大夫人又见不着。

    范朝云见势不妙,就将林氏拖住了,不让她去多事。

    林氏不解。范朝云便嘱咐她,如今看来,是嫡出两房有了什么天大的过节,非要对方不死不休不可。他们是庶出,只能旁观,可别贸贸然卷进去,成了被殃及的池鱼。

    林氏这才有些后怕,便不再言语,装做不知道四房被拉下的事情。

    后来在朝阳山,他们听说旧都被夷人所破,四房众人大概都是活不成了,心里也难受过一阵子。不过转而一想,两房嫡系,只剩下一房。而剩下的那房里,如今唯一的庶子然哥儿,也成了病秧子,八成也养不大了。若是大房以后再也没有儿子,那这份范家的家业,岂不是就要落在他们五房手里?

    人有了贪念之后,看问题便有了不一样的立场。

    本来打的好算盘,却在后来听说四房母子又被王爷救了之后,全盘落空。便觉得像是自己的东西被对方抢了一样,再不能平心静气的对待四房。

    虽说他们不再打着五房可以承继范府家业的算盘,可是到底对四房母子,也有了隔阂。再不能同以往一样,毫无芥蒂,甚至有些巴结的样子。

    这次范朝晖带了更多的人回了范府,足足忙了两三日。也亏得是范朝敏对范家的家事熟悉,才在短时间内,将各房主子、下人都安置下来。

    范朝晖又带回了太夫人、大夫人和绘懿的牌位,便要在王府正式发丧,要整个北地为太夫人和王府的亲丧举哀。

    范朝敏也无不同意,只是拭泪道,然哥儿估计也就这几天了。要不要等一等,等然哥儿的事出来,再一起办了。

    范朝晖听了更是黯然,坐在太夫人的春晖堂里,一宿一宿地睡不着觉。没几日,就算是铁打的人都受不住了。

    安解语听了,心里也难受,便让人做了范朝晖往日最爱的小菜,放在食盒里,亲自拎了过去劝食。

    范朝晖本没有胃口,见是安解语特地拿过来的,又难却其意,便温言道:“你放在这里。等我有空了再吃。”。.。

第一百九十三章 分家 上

    ※正文3692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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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解语见范朝晖连饭都不吃了,更是怒了:人是铁,饭是钢,他整日不吃不睡,是害自己呢,还是害别人呢?——若是他有个三长两短,这满府的妇孺,就只有指着别人了。便耐了性子安慰道:“王爷,哀思过度,伤身子。”又道:“王爷通医理,自是比我这个妇道人家懂得多些。当也知道,如今大事小事,都全在王爷一人身上。太夫人虽然不在了,可是还有我们则哥儿,他才五岁,还指着王爷教养呢。王爷若是……,我们这一屋子的孤儿寡母,就都只能任旁人揉搓了。”说着,已是落下泪来。

    范朝晖见安解语提起则哥儿,已是不再像以前一样跟他划清界限,动不动就拿“你儿子”、“我儿子”这种话剜他的心,这才有些动容,忙道:“你别哭了。——我吃就是。”说着,拿了饭碗过来,大口大口地吃起来。一边吃,一边有泪不由自主的落了下来。

    安解语在旁看见,心有所感,也止不住流泪。

    孙妈妈本觉得他两人在屋里单独相处,甚是不妥,便打算过来打个圆场。却见两人坐在桌前,一个埋头苦吃,一个凝目注视,都是泪流满面。孙妈妈也觉得心酸。——她于两人的事,是尽知的。如今这样,也觉得不知如何是好。便也悄悄退下了,不去打扰他们二人。

    第二日,王府四处都挂了白,又向整个北地发了告示。说是上阳王的母亲、太妃慕容氏过世,全部北地之人都要哀思三月,贵族庶民都不得宴饮嫁娶游乐,违令者,家人没入贱籍,家产全部充公。北地之人都无人敢违抗。

    又过了几日,上阳王府第二次发告示,说是上阳王的正室程氏、嫡女和庶子,相继殁亡。众人也要为之举哀三日。

    上阳王府大肆发丧举哀,就惊动了谢地和韩地的众人。

    谢地和韩地的王府都派了专人过来吊唁。

    韩地如今的豫林王韩永仁,正和范朝仪打得火热。便听了范朝仪的话,给北地的丧仪多加了几成。

    范朝仪回到自己房里,又专门给范太夫人上了拄香,以示哀思。——她如今并未让韩永仁知晓,自己和范家的关系。

    先前的太子,如今的宪帝,也和范朝仪商议好,俱都瞒着韩永仁。如今听说范太夫人薨世了,宪帝也只是冷笑几分,并未有所表示。

    而谢地的王府,却是天下皆知,和上阳王有姻亲关系。象州王的世子,上阳王的女婿谢顺平,就亲自带了人过来奔丧。又再次对上阳王道歉,说是世子妃范绘歆如今哀伤过度,不得起身,不能亲自过来。也无颜见父亲,只能在谢地朝南泣血以拜,以孝尊长。

    范朝晖便让人带了谢顺平专门去太夫人和大夫人的灵前行了孙女婿和女婿之礼。

    谢顺平又代绘歆在大夫人灵前披麻戴孝三日,做足了功夫。众皆道谢地的世子,有情有义,知礼懂进退。上阳王虽没有儿子,却有个好女婿。

    一时间,北地之人都知道上阳王先丧母,又丧妻,再丧女、丧子,都很诧异。

    丧母也就罢了,人的年纪大了,总是要死的。以太夫人的年纪,可以算得喜丧,并非白事。

    可是正妻、嫡女和庶子同时过世,就有些不好的话开始传出来,说是上阳王早年杀戮过重,所以家人都不得存。

    这话传出来不久,范朝晖的得力幕僚便已经传了新的谣言出去,说是上阳王是天命所归,是要登大位的。以往的妻女庶子,命格不够贵气,抗不住这么大福,所以都去了。

    这话一出,北地的权贵又都心思活络起来。——上阳王之前连侧妃都不纳,如今这正室之位虚悬,可是不能再推脱了吧?且上阳王如今一个儿子都没有。上阳王府里只有四房留下的一个嫡子,没有父亲照应,料想这孩子以后出息也不大。至于五房,更是庶子出身,于大位更是无望。便都瞅准了上阳王正妃和以后的嫡子之位,四处活动起来。

    范朝晖的幕僚再次对他说起这些事。

    范朝晖也知这一次再也推脱不了了,只说要为太夫人守孝三年,三年之后,再做打算。众人一听,也是正理。且王爷以孝为先,也是好事,便都应了,不再催促续弦一事。

    过了几日,范朝晖又叫了幕僚商议立世子一事,众人见王爷嘱意四房的则少爷,便也都顺着王爷的意思应了。就又发了告示。这一次,却是明明白白地向天下诏令,立了范家四房的嫡子范绘则做了上阳王府的世子。从此以后,若是上阳王范朝晖有个三长两短,范绘则就是名正言顺的继任上阳王。

    此告示一出,众皆哗然。连五房的两个人都气得倒仰。

    林氏就抱着自己的儿子不忿道:“则哥儿连爹都没有,就四嫂一个寡妇带大的,能有多大出息?”

    范五爷却是知道得更多一些,便懒洋洋道:“其实也没什么好惊讶的。自从大哥单留了则哥儿在朝阳山学艺,我就知道大哥对则哥儿一定另有安排。”又酸溜溜道:“只没想到,却是要他承继王府。”

    林氏也叹息道:“差一点点,这个王府,就是我们慎哥儿的。”范五爷的长子,被太夫人取名为范绘慎,却是小心谨慎的意思,也是敲打五房的两个人,让他们知道自己本分的意思。

    范五爷就在一旁道:“咱们走着瞧吧。——大哥现在就立了世子,以后却还是要再娶填房,到时生个嫡子出来,那饥荒可就难打了。”又想起之前大房妻妾之争的惨烈,便冷笑道:“大哥在外英明神武,对内院之事,却多有忽略。——他以后的儿子要养的住,我把头割下来给你。就连则哥儿,以后都不一定……”话未说完,已是心生一计,要给大哥房里多多送人进去。

    次日,范朝云便出了府,四处跟北地的权贵交结起来。

    如今范朝云是上阳王唯一的亲弟弟,虽非嫡亲,却是正儿八经的血亲,并不是偏支。北地的权贵高门,也都乐意同他结交。

    范朝云从未被人如此看重过,自是也乐了几日。好在他还未忘记自己的计划,便跟自己挑好的几家说了,怂恿他们多送女儿入王府。

    那几家正不得其门而入,见范朝云过来主动提点,都以为是上阳王示意。便都听了他的话,让他在这些人家里,按上阳王的喜好,挑了数个高门嫡女。又从其中选了几个身份最高的,准备充做正妃的候选。其余身份不太高,但颜色出众的,便都做了侧妃的候选。

    范朝云又主动说,要去自己大哥那里亲自说项,让这些人等着消息。

    谁知范朝晖自丧事已了,便去了青江畔的水军营里,巡视水军操练和打造水军战船,并不在府里。

    整个上阳王府内院的中馈,便又从范朝敏那里交回到安解语手里。

    五夫人林氏见安氏以寡妇之身尚能主持王府中馈,对她更是又妒又恨,却也不敢在面上露出来。只每日趁安氏理家的时候,故意过去探访,有心想卖弄一下自己早年在嫡母身边偷学的理家之术。却是发现安氏精细处,比她娘家的嫡母还甚,就先怯了几分,再不敢无事就过来聒噪。

    安解语理家,对虚报之事管得甚严。五房就觉得日子不好过。

    虽说林氏当日嫁过来,嫁妆不少。可范五爷只是庶子,并无多少家当。这么多年,又搬了几次家,那嫁妆也渐渐用尽了。范朝晖又不给范朝云安排差事,五房没有了进项,内院里安解语又管得紧,再揩不了油水,日子就更是拮据。

    没办法,范朝云便在自己相与的北地权贵豪富那里,以给大哥“选妃”为名,开始索要财物。

    等范朝晖从外回来,知道范朝云为他“选妃”的时候,已是过了数月,北地又要到了快入冬的时候。

    范朝晖看着幕僚搜集来的范五爷打着王爷的旗号,在外收受贿赂,筛选美女,不由怒不可遏,立时就让人叫了范朝云进来。

    范朝云听说大哥回来了,立时要见他,以为大哥终于要给他安排差事了,便兴冲冲地过来。

    谁知一进大哥外书房的门,一堆写了字的白纸便劈头盖脸地冲他飞了过来。

    范朝云被砸个正着,正要发怒,却见是大哥坐在对面的书桌后面,对他怒目而视。就不由自主的软下来,堆了满脸的笑,问道:“大哥别急,我帮你拾起来。”说着,便将地上散落的白纸拾起来。又趁机溜了几眼,却发现原来都是告发自己索要钱物的事儿。不由满脸通红,喃喃道:“大哥……”有心要求饶,又不知怎么开口,只好给范朝晖跪下了。

    范朝晖见他跪下,知道他还不是无药可救,就缓和了一些,道:“你既是知错,就将你索要的财物都拿出来,给人退回去。我这次就放你一马,不追究了。”

    范朝云嗫嚅道:“银子都花了……”

    范朝晖更是生气,便站起来问到他脸上:“我范家是饿着你,冻着你,还是没有给你月例?你要到外面去做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又怒道:“你还有没有孝心?娘刚过世,是人都知道,我要守孝三年。怎么能现在谈续弦的事?!”

    范朝云见大哥说到孝道上,吓得狠了,赶紧给大哥跪下,连声说自己是猪油蒙了心,再不敢了。又哭泣道,如今四夫人有意针对他们五房,他们过不下去了,才出去捞个进项。又说自己有个嫡子要养,且林氏如今又有孕了,吃得用得,都是比平时超出许多倍,他们也是没有办法。末了,又哭诉自己这一房是庶出,在王府里做不得主,谁都能踩他们一脚。且他出去为大哥相看,也是为大哥着想,那些银钱,都是别人感激他的提点,特意送给他的,并非他索要的。

    范朝晖这时才知,范朝云并没有真正悔改,又将责任都推到别人身上,连跟他们五房无关的四房。都要被他倒打一耙。便想起当日太夫人经常说的,要让五房分出去单过的话。

    他当日念着一父所出的兄弟情分,不想让五房分出去受苦。如今这样,他们明显就没有把太夫人放在心上。太夫人是五弟的嫡母,他也理当为太夫人守孝三年。如今才不到半年,却来说什么林氏又有了身孕?!——实在是可忍,孰不可忍?!

    范朝晖终于对五房彻底失望了。既然他们没有对太夫人的孝敬之心,他也不用顾忌什么骨肉亲情。如今五房已是明摆着要和四弟妹过不去。以后自己长年不在府里,留着五房蠢蠢欲动,不是给主持中馈的四弟妹平添许多麻烦?——既然这样,还是早分家,早了事。

    想到此,范朝晖便对范朝云道:“既如此,明日晚饭后,你到元晖楼的正屋里来,我有话要说。”

第一百九十四章 分家 下

    ※正文3611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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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范朝云听见大哥让他明日晚饭后去元晖楼,以为大哥终是念着兄弟之情,放过他了,且要给他安排差事了,便欣喜道:“多谢大哥。明儿我一定去。”说着,范朝晖便冲他摆摆手,让他回去了。

    晚饭后,范朝晖便去了四房风存阁,带着范忠找出来的,当日范家老侯爷,也是范家三兄弟的父亲过世时候的帐册。让安解语算一算,那个时候,公中的财物有多少。算清楚了,三房均分。范朝敏是出嫁的女儿,她的那一份,都在当日出嫁时,当作嫁妆陪送出去了。所以范家公中的财物,也只有大房、四房和五房共分。

    说起来,这还是范朝晖对五房心存厚道。当时一般人家里分家,家产都没有庶子什么事。绝大部分庶子,要不一辈子依附嫡系,做个管事的差事,混口饭吃。要不就拿着些许的财物,靠了自己的能力,分家出去另谋出路。

    如范家这样,将老一辈留下的公产,嫡庶均分的,还是第一次。

    安解语如今对此异世的规矩,也不再一抹黑,便疑惑地问道:“真要和五房均分家产?——他们可是庶出。”

    范朝晖讪笑道:“哪里到均分家产那么严重?——我爹去世的时候,我和四弟都还小,家里早就没什么进项,都是些不值钱的物事。将平分这个名头打出来,也省得别人说闲话。”

    安解语一听便明白了,王爷不过是要做个样子,堵住别人的嘴而已。便也笑道:“既如此,分了家,我们四房也不能再赖在王府里面,可也得搬出去住才是。”

    范朝晖忙道:“分出去的是五房,你们四房,又没人支撑门户,出去可怎么住?”又正色道:“你再这样说,我可要生气了。”

    安解语叹气:“若是只让五房搬出去,他们如何能服?”

    “不服也得服。这次分家,不过是要让他们在分家文书上画押,跟我们王府脱离关系而已。”范朝晖解释道。说着,又将范五爷收受贿赂的单子给了安解语,“你看看,他都做了些什么事?”

    安解语接过来看了看,便点头道:“我晓得了。”又问道:“王爷想让他们什么时候搬出去?”

    范朝晖起身道:“越快越好。你自己看着办吧。过几日,我又要回青江的大营了。”又想起一事道:“我会去看则哥儿,你有东西要给则哥儿捎去吗?”

    “有,有,当然有。”安解语赶紧去让秦妈妈把她日常为则哥儿准备的包袱拿出来。这些日子,她想起什么则哥儿需要的东西,就收起来,放到一个包袱里。如今这包袱,已经非常的可观了。

    范朝晖愕然地看见秦妈妈捧了个巨大的包袱过来,忍不住道:“那里什么都有,为何要准备这么多?”

    安解语抿嘴笑道:“都是用的上的。王爷要是嫌沉,我就找别人带过去。”

    范朝晖忙将包袱接了过来,道:“明日晚饭后,你到元晖楼来,咱们一起跟五房说分家的事儿。你跟朝敏说一声,让她也过来吧。”

    安解语应了。送走王爷,她就拿出帐册,仔细算起来。

    安解语于记数之道甚有天分。这些帐册,放在别人手里,总得四五个帐房,好几日的功夫,才能谋算齐全。而到了安解语手里,很快就化繁就简,各立表格分项,也不过一夜另加半日的功夫,就盘算齐全。又将各项当日的不动产,都按当日的时价,折算成银两,俱都抄写了,放在一个密封的信封里,让范忠进来领了,给王爷送出去。

    范朝晖见那析产单子井井有条,头头是道,对安解语的理事能力,又高看了几分。

    是日晚饭后,范朝晖便将那单子抄了三份,都袖了,带到元晖楼的正屋里去。

    他到得早,便同孙妈妈闲聊了几句。

    孙妈妈早年是太夫人的陪嫁丫鬟,后来配了范家的管事。无奈那管事死的早,也未给孙妈妈留下一男半女。太夫人见孙妈妈寡居,日子难过,便又叫了她进来,继续做太夫人屋里的管事妈妈。这一做就是数十年,虽是奴婢,在范朝晖眼里,也是伺候太夫人的人,比一般的青年主子都要高看一眼。

    两人正说着话,阿蓝已经陪着安解语进来了。

    孙妈妈就屈膝给安解语行了礼:“四夫人。”

    安解语忙让到一边,不敢受这个礼,又嗔道:“孙妈妈如今太客气了。我可受不起孙妈妈的礼。”

    孙妈妈笑眯眯地道:“四夫人如今可要学着受些礼,以后才好不手忙脚乱的。再说了,在什么位置,就要做什么样的事,有什么样的排场。四夫人如今在王府里主持中馈,又是世子的生母,地位自不同一般。——这个礼,是完全受得起的。”

    安解语抿了嘴笑:“孙妈妈真不愧是娘身边得力的妈妈,这说话就是一套一套的,我们可真招架不住。”

    范朝晖在一旁见了,插话道:“孙妈妈对这府里的事,比旁人都清楚。四弟妹以后要是有什么为难之处,问孙妈妈就可以了。”

    孙妈妈赶紧道:“那可不敢当。四夫人如今当家理事,依奴婢看,实在是比世人都强。——哪里有奴婢说话的地方?”

    几人正说着,范朝云也扶着林氏到了。两人在门口遇到范朝敏,也彼此见了礼,就一起进来了。

    范朝晖见林氏也来了,就看了范朝云一眼,也不说他,便对众人道:“今日叫大家来,是要商议分家一事。”

    此言一出,五房的两个人就白了脸。

    安解语倒不在意,坐到了范朝敏一旁,端起一杯茶细细地品起来。

    范朝晖见众人都没有说话,便将那析产单子拿了出来,让下人给范朝云和安解语那边一人送了一份。又道:“这是爹过世的时候,家里公中的产业。如今都折成银两,在咱们三房里,都均分了吧。”

    范朝云听见还能够均分家产,心里一喜,打开单子一看,又有些生气,忍不住道:“大哥,难道爹过世的时候,家里只有三万两银子?”却是当时公中的物事,按那会儿的时价折成银两,一共三万两出头。三房均分,便是每房一万两银子左右。

    范朝云知道旧朝里,没有嫡庶均分家产这回事。只是如今大哥既然说了要均分,那他们五房也不客气,自是要将属于自己的那一份,都拿了去才是。又想到如今分了家,以后想再打着王爷的招牌,在外面结交贵人了,可就不容易了。就更是想要为自己那一房多捞一些。

    范朝敏听了这话,就皱了眉道:“五弟,这单子上写得清清楚楚,且有当日的帐目可查。你若不信,自可去寻帐册来看。你这样说,可是怪大哥藏私呢?”

    这话说得却是不留情面。范朝云私心再重,也知道不能将话说过了,便赶紧道:“大姐,我不是这意思。只是我们这一房向来没有什么进项。如今只有一万银子,可要我们这么多人,怎么活?”

    林氏也插话道:“不说别的,这一万银子,用来付丫鬟婆子护院们的月例,也只够两三年的。以后可不得让我们喝西北风去?”

    安解语从来未听过林氏说过这样的话,不由看了她一眼。

    林氏只紧紧盯着范朝晖,希望能从他手指缝里再露些出来,也就够他们几辈子花用了。

    范朝晖只当没听见林氏的话,只低了头,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便稍稍抿了一口。

    林氏见范朝晖不理她,就觉得脸上过不去,便将矛头转向安解语:“既如此,四房也得如同我们一样,拿着一万银子,搬出王府。”

    范朝晖见林氏开始撒泼,怒气横生,就将那茶杯扔到地上,砸个粉碎,起身道:“叫你们来,是告知你们分家,不是要你们决定如何分家。——这个家,如今我说了算。“说完,便拂袖而去。

    林氏气得脸通红,便捂着肚子,说不舒服。

    范朝云赶紧过来扶着她,又要让人去请大夫。

    安解语便命阿蓝去找人请大夫。

    一会儿大夫来了,把了脉,道:“五夫人无事,不过是气着了,动了胎气。”

    范朝敏听了大夫的话,也怒了。等大夫一走,范朝敏便冷冷道:“五弟、五弟妹,这可是你们自找的。——嫡母还在热孝,你们居然就能弄出个孩子来!”

    范朝云这才想起来,如今还有太夫人的热孝在身,他们五房就有了孕,这可是不孝的大罪,且又打了大房和四房的脸呢。也恍然大悟,为何昨日在大哥书房说了话,大哥便立时决定要分家。就有些讪讪的,再也不敢争什么。

    林氏此时也才醒悟,太夫人过世才不到半年,就算有孕,也要瞒着大房和四房。——他们对太夫人一向是面子情儿,两人又都是庶子庶女出身。虽说都在嫡母身边长大,却是都被“娇养”着长大,吃穿用度同嫡子嫡女一样,却没有受到嫡子嫡女同样的教养。

    两人顺风顺水地过了这么多年,早就没有一般人家里庶子庶女的谨慎周到,委屈求全的小意儿,做事不免粗糙了许多。两人又一心想着多生儿子,好等将来嫡出两房都绝了嗣,他们就能占个便宜。谁知却是撞到网里,背上了“不孝”的名声。

    安解语心里也对五房大摇其头:不说太夫人是北地之王的生母,就说她是五房庶子的嫡母,这两人就不应该在国孝家孝两重孝的时候,又弄出个孩子来。——实在是太不把太夫人放在眼里了。

    想到此,安解语便对五房也死了心,就又想起白日里,范忠给她说过,王爷要五爷吐出在外收受的贿赂,五爷说都花掉了,不肯还钱。

    安解语就从袖袋里拿出王爷给她的五爷受贿的单子,细细算了起来。

    范朝云见堂上的两个人都不将他们放在眼里,觉得待在这里也没意思,便扶了林氏起身,对范朝敏和安解语道;“大姐、四嫂,我们就先告退了。”

    安解语却让人拦住他们:“且慢。”

    范朝云和林氏都吃了一惊,不知四嫂还有什么话说。

    安解语就将那受贿单子举起来道:“这是五爷欠王爷的钱。若是五爷不能单拿钱出来赔上,就得从分家的银子里扣了。”

    范朝云冷笑一声道:“四嫂别忘了,如今四嫂也是分出去的人。这王府的家,四嫂还当不当得成,还不一定。又如何能管析产的事儿?”

    安解语正色道:“王爷一日不说蠲了我这差事,我就会一直当这个家。如今我还是当家,也不和你们废话。今儿天晚了,就让你们再住一夜。明儿一早,你们五房就都得搬出去。”

第一百九十五章 旧时约 (补8月粉红95+)

    ※正文3524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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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榴红的袍子,第一次出现在公众章节第37章择衣。同时俺最近在慢慢修订前面的章节。改改错别字,或者修改一些情节、描写什么的。有兴趣的书友,可以再从头看看。很多情节在前面已经有暗示和伏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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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范朝云听安解语让他们明日一大早就要搬出去,正要说话,安解语又快语道:“你们五房的丫鬟婆子,若是范家的家生子,都得给我留下来。若是五弟妹的陪房,就都要带走。明日一早不还这受贿的银子,我就从你们分家的银子里扣除。”

    “你们共分得一万两现银,而五弟受贿折合成银两,是九千五百两左右。那五百两,我就作主给你抹了,你只用还九千两。从你们的分家银子里扣除之后,就只剩一千两。”便对旁边的阿蓝道:“去外院跟范大管事说一声,让帐房明儿准备一千两现银,给五房送过去。等五爷在分家文书上画押后,就将银子给他们。”

    阿蓝应了声“是”,便忙忙地去了外院,找范大管事交待。

    范朝云听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有心想扔几句狠话。又见安解语凛然端坐在那里,甚有气势,便又将话咽了下去。只道:“我明日问了大哥,再决定何时搬出去。”

    安解语知道在这件事上,她要不能令行禁止,以后这个家,就更难当了。便道:“你们回去,立刻就找了自己的丫鬟婆子收拾。明儿午后,有人会来你们尚善院清房子。要是到时候你们丢了东西,可别怪我不提醒你们。”

    林氏听了不忿,还想说话。

    范朝敏就站起来道:“论理我是嫁出去的人,不该再掺和进来。可是大哥既然叫我过来,我就不能不说话。”就对五房的两个人道:“你们出去打听打听,哪一家分家,给庶子分了这样多的家产。又有哪一家,是将父亲留下的产业,嫡庶均分的。——现在大哥给你们脸,你们可别给脸不要脸!”

    范朝云和林氏这才哑了口。

    刚才是乍一听说均分家产,以为能将这诺大的王府分走三分之一的家当,两人就乐昏了头。谁知拿到单子,只有数年前老侯爷临死的时候留下的公产而已。那之后,范朝晖从了军,打出了名气,也不知给范府添了多少产业。还有范朝晖称王之后,在北地所得,又将产业不知翻了多少倍。可这些,他们五房全都没有份!——俗话说,希望越大,失望才越大。两人不免就有些失态。

    可若是他们不满意这个结果,拿出去让旁人评说,却是没人会站在他们这边。从旧朝的律例来说,就连老侯爷留下的公产,有嫡出两房在,他们本都没有资格承继。

    如今王爷将那时老侯爷的公产拿出来均分,已是让旁人侧目了。他们要还不知足,公开闹起来,人都会说他们得了便宜还卖乖,以后可是更难混了。

    想到此,范朝云和林氏又生怕大哥后悔起来,连这一千两银子都不给,让他们净身出户,便互相看了一眼。

    林氏就对安解语福了一福道:“还请四嫂恕罪则个。我和五爷一时糊涂,说了些不该说的话,还望四嫂和大姐,别往心里去。我们给你们赔罪了。”

    安解语起身避开林氏的行礼,正色道:“别给我们赔罪,你们得跟太夫人赔罪才是。”说着,又有意扫了一眼林氏的肚子。

    林氏羞得满脸通红,便用帕子捂了脸,在范朝云的搀扶下,回自己院子去了。

    五房一夜没睡,将自己的财物都打点好了,又气不忿,将尚善院里的摆设俱都摔碎了。只说是时间太急,不小心碰的。

    安解语听了来人报信,也不含糊,让人去将摔坏的摆设碎片拿了过来,对着五房院子里的摆设清单,一一点数,逼着五房照价赔偿。

    林氏未料到安解语如今丁是丁,铆是铆,完全不留情面,对她的隔膜就更深了一层。

    第二日午时之前,五房到底都搬出去了。而上阳王府分家的事儿,也都传了出去。那些之前同五爷相与的权贵高门,才知道五爷已是给王爷赶了出来,便也远着他了。

    范朝云无法,又回了王府几趟,要找大哥诉苦。却被告知,王爷已是离了府,回青江大营练兵去了。

    安解语听说五房在外的际遇,却有些后悔对五房太过苛刻。俗话说,见面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且五爷跟王爷和四爷,到底是一父所出的兄弟,还是不要做得太过,将对方逼急了才好。

    想到此,安解语便又将那九千两银子给五房送了过去,嘱他们或去买个铺子做小买卖,或去买个田庄,做个田舍翁也能养家活口。

    范朝云和林氏拿了银子,心里各异,倒是也听了安解语的话,用一半银子去置了个铺子,另一半银子去买了个田庄。范朝云对俗务还是很在行,如今又是自己的生意,打理起来,也有条有理。又将家里的仆妇下人,遣散了一多半。几个人在上阳附近的一个小田庄里住下,日子还过得去。

    五房分出去后,王府里就清静了好多。

    转眼又到了除夕。去年这个时候,王爷不在家,则哥儿却在。今天除夕,却是两人都不在。

    安解语便和张姨娘、绘绢,还有范朝敏,以及她的两个儿女一起吃了团圆饭,也未等守岁,便各自散了。

    回到风存阁,安解语想起范朝风,又去那供着他的灵位和翡翠玉匣的屋子里坐了一会儿。就在那里跟他的牌位絮絮叨叨地讲了则哥儿的一些事情,又低声说起自己的事儿,告诉他,自己将往事都忆起来了,却也是太迟了。

    在范朝风那屋里待到半夜,安解语才去了净房洗漱。此时走了困,她又睡不着了,就又去了顶楼大屋里。

    除夕的夜里,落地窗外又一次大雪纷飞。安解语如往日一样站在窗前,望着远处的大海,在夜幕里静谧沉稳,烦乱的心绪也慢慢平静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似乎是新春的梆鼓已经敲过,转眼已是又一年了。

    安解语这才觉得有些腿酸,便转身要回到后面的软榻上躺一会儿。却一回身,又看见了大屋侧面的那两扇窗子。想是今日阿蓝事忙,这两扇窗子上的窗帘并没有阖上。安解语便看见在那窗外,有个黑盔玄甲的男人,默默地看着她。只见他头上身上,已是落满了白色的雪花。黑白辉映,在那昏黄的窗灯映照下,分外醒目。

    安解语快步走了过去,打开窗户,含笑道:“王爷回来了。”

    范朝晖见她不同以往的态度,心里更增疑惑,便赶紧在窗外飞身而起,将身上的积雪掸干净后,才身形一闪,从那窗户里,就掠了进来。

    安解语见范朝晖还是穿着重甲,便道:“王爷要不要换身衣裳?这甲看着怪重的。”

    范朝晖迟疑了一会儿,问道:“你这里,有我能穿的衣裳吗?”

    安解语快步走到一旁的小屋里,在那放着范朝风衣物的箱子里翻检几下。不知为何,找出了那身石榴红的袍子,配着同样红艳的红狐皮子。安解语抱着这身袍子,失神了好一会儿,才甩甩头,走出了小屋。

    “这是四爷留下的袍子。王爷若不嫌弃,可以换了穿一会子。”安解语将那身石榴红的缎面皮袍递了过去。

    范朝晖伸手接过,低头在那袍子上摩索了良久,才低声道:“你以前最爱看我穿这样颜色的衣袍。四弟娶你之后,也经常穿这样颜色的衣袍。——我还以为,你是将我忘了。”

    安解语忡然变色,终于想起自己心里的不舍是为了什么。那时她还糊里糊涂,初来此异世,以为自己是外来户,“鸠占雀巢”的时候,第一次同四爷相见,便是找出了这身衣袍。当日自己还腹诽过,这衣裳完全是“毁人不倦”。

    范朝晖见安解语闷闷不乐失神的样子,也不知她在想什么,只装作没有在意,对她说道:“如今还是守孝,本不该穿这样大红的衣裳。可是今儿是个特殊的日子,我就破一次例。”说着,便拿着衣袍,走到一旁的屏风后面,脱下玄甲,换上这身石榴红的袍子。

    换好袍子,范朝晖从屏风后走出来。安解语看着他气宇轩昂,虽穿着大红的石榴色,却丝毫不显轻佻,只是在庄严肃穆里,又多添了一丝飞扬和喜庆。不由微微一笑,夸道:“这颜色实在只能王爷这样的人穿。”

    范朝晖也一笑,“只是稍微窄了些。”

    “不是自己的衣裳,自然穿起来没有这么合身。”安解语不以为意。

    两人便在软榻前的茶几两端相对而坐。

    安解语拿起刚烧滚了水的小茶壶,耐心给王爷倒了一杯茶。

    范朝晖看着安解语给他注茶的样子,仿若又回到了第一次见到她的那一日。又想起她自太夫人去后的诸般不同,一个问题压在心底很久了,终于脱口而出:“安儿……”

    安解语乍一听见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称呼,手里便一颤。那热水又有几滴溅到了她手上。

    还来不及惊呼,范朝晖已经从对面跃了过来,半跪到她身边,将她被烫了的手拿起来,仔细看了看,就已从身上掏出一个药膏,给她抹上。

    安解语怔怔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说不出话来。

    范朝晖抬头,看见安解语的神色,又将刚才没有问完的话接着问下去:“安儿,你是不是,都忆起来了?”

    安解语闭了闭眼,将手慢慢的缩了回去。

    范朝晖见她并不否认,心头狂喜,却也不敢造次,只抬头问她道:“那你还记不记得,我们最后一次在你家里见面,我都和你说过什么?”

    安解语只觉得藏得最深的记忆被翻检了出来,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眼泪更是毫无征兆的流了下来。

    她如何能忘记?——那日,在她的闺房里,他说:若是有来生,我一定娶你为妻。

    这样一句话,击碎了她那时候所有的期待和幻想,也让她在心底里,一直对他不能释怀。

    范朝晖见安解语流泪,知道她定是记起来了,便轻轻拉过她的左手,要将一枚造型古朴,上面刻有奇怪抽象印记的赤金指环套在她的手指上。却看见她的左手无名指上,已是套了一个金刚石的指环。

    范朝晖便想将这枚指环取下来。

    安解语赶紧按住他的手,低声道:“请让我留着这枚指环。”语气轻柔,却坚定。

    范朝晖定定地看了她一眼,便拉起她的右手,将那古朴的赤金指环,套在了她右手的无名指上。又低头在她手背上轻轻一吻,道:“我一直以为,要下辈子才有机会给你戴上这个指环。”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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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水寒介绍:
古代女子安解语,穿越现代,又重生回原点,从彪悍宅斗到温馨市井,从玉堂金马到叱咤江湖的故事。
无空间,无异能,不会赌石,只会赌博,视三从四德为浮云,观男尊女卑为无物的废柴火爆女主,和两兄弟的感情纠葛。
熟男熟女之间的爱情故事。有大叔,无萝莉。有极品,无圣母。
文艺版简介:
谁爱上了谁?谁为谁心伤?谁的后院倒了葡萄架?谁又上了谁的床?
都道是金玉良缘,却是阴差阳错,上有苍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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