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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寒武记     烟水寒txt下载     烟水寒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一十一章 回家 中

    ※正文3363字。

    感谢书友“南宫雪衣”出借ID。*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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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范朝风听说如今出呼拉儿国还要通关证,便知道定是为了天牢里跑的犯人而设的。

    没有通关证,就出不了呼拉儿国。要有通关证,就得去行运司,跟摄政长公主的人照面。无论怎样,对于当日天牢里的南朝人,都是一道坎。

    想到此,范朝风便对那小二问道:“这通关证一定要亲自去办吗?——可不可以请人代办?”

    小二挠挠头道:“这件事,小的也只知些皮毛。客官若想知道详情,可以下去和那些早上刚去办过通关证的人打听打听。”

    范朝风点点头:“有劳小二哥。”

    吃过午饭,范朝风又整了整外袍,便下楼到了大堂。

    午饭时间已过,大堂的人并不多。

    范朝风四处看了看,决定还是先出去买些衣物回来。便向小二打听哪条街的店铺最好,小二赶紧热情地说了好几个店铺的名字,又仔细地给他指点了方向。

    范朝风就出到街上,慢慢走着,一路四处打量,一路来到了那几家卖成衣的地方。

    反正是在外面,范朝风也不多挑剔,就将中等价位的中衣、外袍和头巾,各买了几套。又买了个黑色皮里,褐色面子的包袱皮,就将买的衣物包在了包袱里面,用手拎着。又四处看了看,想给解语和则哥儿买些小玩意带回去。

    只是可惜,范朝风眼光挑剔,那些最好店铺里的首饰玩器,都看不上眼。不是底料太差,就是雕工太次。最后在一个专门卖软玉的玉器店里挑了半天,只细细拣了一支糖白玉籽料雕成的玉梳。这个玉梳的玉质上好,白的部分,可以到了羊脂白玉的级别,糖色部分自然均匀,梳顶的俏色部分被细细地雕成了一个美人回眸的头像,和解语倒是有一二分相似。玉梳这种玩意儿,对雕工的要求不高,一般能做到玉齿滑腻,玉背柔润,就是好物事了。

    那店家见这位客官像是识货的人,也不敢怠慢,就报了个实价。

    范朝风甚是惊讶:这呼拉儿国的玉器实在便宜得令人难以置信!便赶紧掏了银子,将那玉梳买下。又随便给则哥儿挑了个碧玉雕的猴子摘桃的玉牌,给太夫人挑了烟青玉的五福上寿的挂件。

    到底范朝风的公子习性还在。这些玉器,虽说比南朝的价位要便宜许多,可他一来挑得就是精品,二来也向来大手大脚惯了,从不会还价。几样东西买下来,那昨晚从那嫖客身上顺来的银子,便去了大半。

    范朝风看了看手里空了一大半的钱袋,自嘲地笑了一下,便回到了客栈。

    此时已是快到晚饭时分。

    范朝风想了想,回到自己房里,先从里到外换上新买的衣物,将换下来的外袍顺手给了进来打扫的杂役。

    那袍子虽有些脏了,却是上好的绸缎做的,一般人家都负担不起。

    那杂役赶紧谢过范朝风,就将那外袍小心翼翼地折叠起来抱走了。

    小二又过来问范朝风要不要在屋里用晚饭。

    范朝风笑道:“我还是下去吃吧。有劳小二哥了。”

    那小二也无异意,便殷勤地领着他下楼去了。

    到了楼下,范朝风四处看了一下,见这大堂正对着的南北两面都有大窗。一面大窗临街,一面大窗临湖,布置得甚是趣致。

    范朝风便走到临湖那边的大窗底下坐下,又叫了几个小菜,慢慢地用起来。

    坐在他前面桌上的,有四个人。

    中间为首的那个青袍蓝带,顶上的头发束起成发髻,用一根上好金镶玉的簪子扎起来。下剩的黑发拂肩,更显得削肩窄腰,背影挺拔。

    旁边的三个人似乎都是随从,穿着打扮都是一式的褐色短打。头上的发髻俱是用一根尖细的铁簪扎起。

    范朝风看见他们头上的发簪,眼神微眯了眯,却也没有再多打量,便转头看向了一旁窗外的湖光山色。

    此时已近深秋,湖边遍植红叶树。此时正是满湖秋叶,愈冷愈艳,映着清亮的湖水,如绝世美人,浓妆素裹总相宜。

    大堂里用饭的人越来越多,又有些陆陆续续从行运司办了通关证回来的人。就将那行运司的人骂了个狗血淋头,只都道,天牢里跑了犯人,关他们这些老老实实的行商鸟事?!——不过是巧立名目,要从他们身上多搜刮些银子!

    有几个行商回来的晚了些,见没有空着的桌子了,只好四处打量,要找人拼桌。就看到靠里面临湖大窗的那边,范朝风一人坐在一张桌子旁。

    几个人就挤了过去,来到范朝风的桌旁,对他行礼道:“这位公子,可否同我等拼个桌子?——我们回来得晚了些,这大堂上已经没有空着的位置了。”

    范朝风抬头看了他们一眼,见都是普普通通的行商人家,也无功夫在身,便点头允了,道:“各位要不嫌弃,就一起坐吧。”

    说话间,那几人已经给范朝风拱手谢了,便都坐下,又忙着叫跑堂的过来上酒菜。

    范朝风见这几人也在说着白日里去行运司办通关证的事情,便也插话问道:“请问各位,这个通关证到底要如何办?”

    这几人里一个看上去年纪大一些的老者很是健谈,就详细解释道:“得拿着从南朝过来时办的凭证,去行运司换通关证。”又提醒道:“虽然面上都是这样说得,其实你还得多准备些银子,不然那行运司的官员就一直拖着,不说办,也不说不办。——尽耽误你的事儿。”

    “一人只能办一张通关证吗?”范朝风疑惑地问道。

    那老者答道:“是,只能办一张。”

    “那下人仆役怎么办?也要单独办通关证?”范朝风又问道。

    “这倒不用。下人仆役只要有主子担保,人数都是写在主子的通关证上的。出关的时候,凭着通关证上写的人数放行。可以比通关证上的人少,却不能有多出来的。”

    范朝风这才明了,又在琢磨,是不是要混到某些人家的下人里面去,跟着混出关。

    这边正在想着,范朝风突然听见有一股犀利的风声从他身旁擦身而过,未过片刻,前面桌上穿着褐色短打的一人突然蓬的一声倒在了桌子上。

    此时大堂上正是人声喧哗的时候,除了那桌子上的人和范朝风以外,竟然没有人意识到出了何事。

    范朝风便冷眼看着那穿着褐色短打衣裳的另外两人扶起了倒下了那人,同那青衣公子,一起上楼去了。

    吃完晚饭,范朝风又在堂下坐了会儿,同那些行商又交谈几句,才起身走了。

    上到楼上,范朝风正要推门进自己屋里,从旁边屋里冲出那个楼下刚刚见过的青衣公子,后面又有两个黑衣人,举着长刀追杀了过来。

    范朝风躲避不及,就出手将那两个黑衣人拦住。

    那青衣公子见有人帮他,也赶紧回头来帮着范朝风。

    两人一起对战那两个黑衣人,便轻松地占了上风。

    范朝风拳脚迅猛,已经将那其中一个黑衣人打得吐血晕迷。

    另外一个黑衣人便不敢恋战,背起晕迷的黑衣人,从走廊尽头里的窗子跳了出去。又听见扑通两声落水的声音,似是跳到了窗外的湖里。

    依范朝风如今的能耐,将这两个黑衣人都留下也是轻而易举。只是他见那青衣公子并没有追逐之意,便也不多插手。只掸了掸衣袍,范朝风对那青衣公子微一颔首,便要进自己屋里去。

    那青衣公子呆愣了一会儿,才赶紧对范朝风行礼道:“这位公子好身手。——敢问公子姓甚名谁?公子今日的救命之恩,在下定当重谢。”

    范朝风淡然道:“举手之劳,无足挂齿。公子言重了。”说着,就举步进屋去了。

    那青衣公子也未阻拦,只在外道:“公子施恩不望报,我南宫雪衣心领了。——日后公子若有何难处,我南宫雪衣一定倾力相助。”

    范朝风本不想理会,却转念想到最重要一事,便从自己屋里出来,对正要离开的青衣公子道:“你姓南宫?”

    南宫雪衣赶紧拱手:“正是。”

    “江南仁兴堂的堂主南宫跃,你可认得?”范朝风当日陪前朝太子去江南平叛,对江南的大小帮派,也都有了解。这仁兴堂,是江南一个比较小的帮派,不过它的堂主南宫跃,却是条响当当的汉子。他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自幼充做儿子养,也是仁兴堂的少堂主。

    只是仁兴堂虽然小,却是有一个大大有名的女婿。南宫跃的妻子,同江南最大的帮派仗义楼宋楼主的妻子,乃是手帕交。她们俩一先一后怀孕,后来宋夫人生了儿子,南宫夫人生了女儿,便指腹为婚,定了这亲事。因此下,南宫小姐自幼许配给江南仗义楼的楼主之子宋远怀。两个小儿女自幼青梅竹马,据说感情甚笃。

    而这仗义楼,便是江南响当当的大帮派。江南的各样偏门行当,诸如行镖、武馆、赌场、戏院和青楼,几乎都是在仗义楼的统领下。

    听见这个长着大胡子的粗豪汉子居然知道自己的爹爹南宫跃的名字,南宫雪衣不由瞪圆了大眼睛,诧异道:“你认得我爹?”

    范朝风立时便悄悄往后退了两步:原来是南宫小姐,不是公子。

    见南宫雪衣问起来,范朝风就笑道:“我曾去过江南,跟南宫老爷子有过一面之缘。”

    南宫雪衣就好奇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你如此英雄了得,我爹一定提起过你。”

    范朝风踌躇了一下,便道:“我姓安,是从南朝过来游历的。”

    南宫雪衣却想不出爹爹相与的人里,有这样一位姓安的英雄,倒也不在意,只打算回了江南,再向爹爹仔细问去,便对范朝风行礼道:“安公子身手不凡,小弟甚是佩服。明日小弟做东,请公子去这里最大的酒楼去喝酒,还望公子一定赏光!”

    范朝风也正好想找人带他回南朝,便爽快地允了,两人就互相道了别,各自回了屋子。

第二百一十二章 回家 下

    ※正文3067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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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宫雪衣一进自己的屋子,却发现一个黑衣男子,正背对大门,站在自己屋里面的窗前,眼望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见这男子的背影,南宫雪衣心里咯噔一声,就想悄悄往外逃。

    谁知她还未迈出一步,那男子已经转身,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低声道:“雪衣,别来无恙?”声音低沉浑厚,和他的年纪比起来,倒是沉稳许多。

    南宫雪衣见逃不了了,便笑嘻嘻地索性破罐子破摔,进来到屋里的桌前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先喝了两口,才道:“还好,还好!”又斜睨着那黑衣男子道:“宋公子怎舍得丢下江南的莺莺燕燕,跑到这极北苦寒之地来了?”

    这黑衣男子正是南宫雪衣的未婚夫,江南仗义楼如今的新楼主宋远怀。

    这南宫雪衣一幅惫懒的样子,宋远怀也是见惯了的,并未在意。又想到如今江南的变动,她可能还一无所知,心里更是对她怜惜万分。便叹了口气,走过来,坐到她身边,伸手握住了她放在桌上的手,问道:“刚才在楼下,是不是吓坏你了?”

    南宫雪衣嗤笑一声,将宋远怀的手甩开,道:“我不是你的莺莺姑娘,见到只蟑螂都要花容失色,倒在男人怀里瑟瑟发抖!”这莺莺姑娘,却是江南最大的青楼烟雨阁的头牌,而这烟雨阁,也是仗义楼的产业。众人都说,莺莺姑娘,乃是仗义楼宋楼主的红颜知己。只等宋楼主成了亲,便会抬莺莺姑娘回去做二房。

    这事起初只是个笑话。后来不知怎地,越传越盛,很多人都当了真,包括宋楼主未婚妻,仁兴堂的少堂主南宫雪衣大小姐。于是南宫大小姐一气之下,便离了江南,四处游历,又一路向北,来到了呼拉儿国住了几月。如今江南的仁兴堂已是天翻地覆,她却还是一无所知。

    宋远怀见南宫雪衣总忘不了刺他两句,有心想解释,又开不了这口。想到仁兴堂的堂主,南宫雪衣的爹,一月多前突然死于非命,心里又沉下来。便又拉住她的手,这次抓地紧紧的,不让南宫雪衣挣脱,就道:“仁兴堂出事了。你得赶紧跟我回去。若是晚了,你恐怕就在江南再无立足之地了。”

    南宫雪衣虽和宋远怀赌气,却也知道他说话做事,从来师出有名,绝对不是信口开河之人。他如今这样慎重,让南宫雪衣心里不免有些惴惴地,只嘴硬道:“刚才那两个来杀我的黑衣人,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和仁兴堂的事有关?”又道:“你最好说得是真的。若只是要骗我回去,”就对宋远怀晃了晃拳头,“我的拳头可不是吃素的。”

    宋远怀嘴角微翘,将南宫雪衣的小拳头也握在了手里,又面不改色地将椅子往南宫雪衣身边蹭了蹭,才道:“那两人应该是你二叔派来的杀手。我本想出去帮你,不过看你南宫少堂主无论在哪里都是洪福齐天,少不了护花使者。我就不出去碍眼了。”

    南宫雪衣见宋远怀居然也有吃醋的时候,大奇,又忍不住笑眯了眼,道:“哪里哪里,一般而已。谈不上洪福齐天,就是和你一样,艳福不浅而已。”

    宋远怀见南宫雪衣又惫懒起来,忍不住敲了她的额头一下,才道:“那个大胡子男人哪里比我好了?——这也叫艳福?你的标准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低了?”

    两人自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早已认定了对方是自己一辈子的良人。

    南宫雪衣也知道所谓的抬莺莺姑娘做二房是无稽之谈,可是相爱的人眼睛里容不下一粒砂子,自然是大吃其醋。如今见情郎千里迢迢过来寻自己,南宫雪衣心里早就原谅了宋远怀。

    两人眼看着对方,就觉得多日来的追逐逃逸,终是有了结果,心里越发觉得平安喜乐起来。

    这时屋门口突然传来敲门声,又有人问道:“少堂主在吗?”却是南宫雪衣的随从之一。

    “在!”南宫雪衣赶紧答道。她刚刚才从那些随从住的屋子过来。她本有三个随从,有一个在楼下中了人家的暗器。几个人将他抬到楼上,却是还未来得及请大夫,那人已经毒发身亡了。

    南宫雪衣便让另外两个随从将尸体处置了,要把骨灰带回江南,给那随从的家人送回去。

    宋远怀便起身去开了门。

    门外的随从未堤防有别的人在少堂主屋子里,又定睛一看,却是仗义楼的宋楼主,且是少堂主的未婚夫,便喜上眉梢,赶紧行礼道:“见过宋楼主!”又殷勤问道:“宋楼主是来接我们少堂主的?”

    宋远怀点点头,侧身让他进去,又在后关了门。

    那随从便先对南宫雪衣道:“少堂主,陈三的事已经了了。”

    南宫雪衣就知道他们已是找了地儿,将陈三火化了,遂点头道:“都收拾好了,咱们明日一早就启程回江南。”

    那随从惊讶道:“少堂主不是说还要在这里多待一阵子?”

    宋远怀便在一旁道:“仁兴堂出了事儿。你们少堂主得赶紧回去。”

    那随从见宋楼主开了口,便不再多言,就行礼退下了。

    南宫雪衣这才想起她刚才答应了要请隔壁那人明日出去吃酒,就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儿,道:“瞧我这记性,怎么能将这事儿给忘了?——出尔反尔,可不是君子所为。”说着,就自出去隔壁屋敲门去了。

    宋远怀见南宫雪衣还是这样风风火火,有些不甘地嘀咕道:“你本来就不是君子,你不过是一个小女人……”

    范朝风在隔壁正要睡下,见有人敲门,便披上外袍,出来开门。见是刚才那位女扮男装的南宫姑娘,便诧异道:“请问公子还有事吗?”

    南宫雪衣便满脸歉意道:“安公子,实在不好意思。小弟家里突然来了人,说是家里出了事儿,让小弟赶紧归家。小弟明日一早就要出关,不能陪公子宴饮了。——失礼之处,还望公子多多包涵!”说着,便长揖在地,甚是诚恳。

    范朝风听了,正中下怀,便也忙道:“南宫公子不必多礼。既然家里有事,自然要先回家去。只是在下有一事相求,还望南宫公子,能给在下行个方便。”

    南宫雪衣忙道:“安公子请说,只要小弟能做到的,一定义不容辞。”

    范朝风就道:“在下也想回南朝。只是如今呼拉儿国出了这新规矩,要办了通关证才能出关。在下既无南朝的凭证,也无呼拉儿国的行卡,却无法办得那通关证。不知南宫公子能不能将在下当作下人,一起带出关去?”

    南宫雪衣本以为这安公子要借些银子,好去办通关证。谁知却是听说对方连南朝的凭证都没有,便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当他是个在南朝犯了事的江湖豪杰,就有心相帮。

    而范朝风见这南宫公子并不说话,以为是难办了,便只心下叹气一番。

    南宫雪衣这才笑道:“说来也巧。我的三位随从,恰好今日没了一位。只是到底委屈安公子,要和下人仆役之辈为伍。”

    范朝风本来已经没有希望了,谁知却突然柳暗花明,不由大喜,连声道:“没关系!没关系!只要能出得关,在下一定不会给南宫公子添麻烦!”

    南宫雪衣笑道:“安公子客气了。既如此,明日一早,我们就启程了。公子记得早些起来。”

    范朝风压抑住心头的激动,同南宫雪衣拱了拱手,两人便又各自回屋。

    宋远怀在屋里将这两人的话,听得一清二楚,见南宫雪衣一口答应要帮那大胡子,心下讪笑。

    等南宫雪衣进来,宋远怀便劝道:“你在外行走,也要留个心眼儿。——你可知那人是什么来路?怎么没有问清楚就要帮人这个大忙?”

    南宫雪衣笑吟吟地道:“这人不是外人,他和我爹爹是识得的。再说他刚才也是于我救命之恩,我就当还了他的。”

    宋远怀一想也对,他们江湖儿女,本就不拘小节,得人恩义倾囊报,也是我辈中人的行事,且自己就在她身边,不管那人有何不妥,自己当能料理得开。便不再置喙,只叮嘱南宫雪衣要早些休息,便告辞回去了自己的房间。

    第二日一大早,南宫雪衣和手下都早早起来用了早饭,又让人去叫了范朝风过来,将范朝风给另外两个随从都介绍了。

    范朝风便也换上同另外两人一样的褐色短打,背着自己的黑色包袱,同南宫家的人,还有后来过来的仗义楼的人一起出发了。

    宋远怀如今是江南第一大帮派的首领,眼光自是不同一般人。便一眼看出范朝风此人,不仅毫无丝毫江湖气,而且行事说话,和他见过的一般富贵人家都不一样,更象是钟鸣鼎食、世代簪缨的世家大族里出来的公子哥儿。又想到旧朝覆灭之后,旧朝的很多世家大族,也有很多湮没在寻常人家里,也就不奇怪。只当范朝风是家族覆灭,所以浪迹江湖的旧朝世家子弟。见他身手不凡,也着意结交。

第二百一十三章 情深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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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四章 情深 中

    ※正文314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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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何娘过世了,大嫂也过世了?

    要说是夷人围城所致,范朝风怎么也不信。

    再说夷人围城,是五年前的事儿,而娘和大嫂,却是三年前过世的。

    这其中又发生过什么事情?——范朝风总觉得心里惴惴的。

    又想不明白,如今这种情形,自己到底该怎么做?——怎么说,自己都是个已经“死”了五年的人。就觉得自己无论怎么做,都会是错。

    若是让世人知道自己还活着,自己是痛快了,可是要置大哥和解语于何地?——所谓不知者不为罪,不过是造化弄人。如今自己还是个“死人”,就已经有了许多不堪的流言。若是自己再一现身,范朝风都不敢再想下去……

    可若是不让他们知道自己还活着,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两个自己最重视的人,离自己越来越远,终自己一生,都再不得相见。

    五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对他来说,这五年,只是闭上眼睛,又睁开眼睛的一个刹那。

    可是对别的人来说,这五年,却是数千个日日夜夜,朝升暮落。

    别的人,感受不到他在这五年里受的苦楚。

    而他,也想不出别的人,在这五年里受的煎熬。

    这五年里,可以发生很多事情。有些事情,他不能强求,也不忍苛责。——当日他以为自己必死的时候,也是让范忠给解语带过话,让她别为自己守寡一辈子。若是自己那日真的死去,他们……他们如今的决定,却是没有任何的不妥。自己在九泉之下,也会含笑祝福他们。

    就如他早就知道,就算自己不在了,有人也会如照顾亲人一样,照顾解语一生一世,无论解语是不是知道,无论他会不会说出口……

    他只是不明白,如果上天有意成全他们,为他们扫清一切障碍,为何又让他“死而复生”?!

    他也不知道,原来以为自己可以放得开,却在真正听到消息的那一刻,他的心里,依然苦不堪言……

    也许,他没有自己以为的那样宽厚仁善;也许,私心里,他还是希望,无论自己是死是活,和解语一生一世的人,只能是自己……

    这些思绪错综交杂,让范朝风心里一时气愤,一时惭愧,一时痛苦,一时迷惘。

    范朝风坐了一夜,只到晨曦初起的时候,才振作起来,决定先不去找大哥和解语,而要在暗处先探探消息。——无论怎样,自己的大哥,如今的身份地位不同一般。若是自己贸贸然出现,那些别有用心的人,不知还要传出什么话来。到时不仅大哥英名尽丧,就是解语,也会被人说得极为不堪。

    而解语自中毒醒来,便性情大变,性子执拗刚烈,绝不肯委屈半分。她同意嫁给大哥,一定是心里有了他,不然谁都不能逼她做这样的决定。

    可范朝风也深信,若是自己没有“死”,解语心里便只会有他一人。

    这两个人,如果是一生一死,当然不会碍着谁。可这两人若是都活着,却让解语情何以堪?!自己如何又舍得让她肝肠寸断、左右为难?!

    范朝风在范府旧地想了一晚上,终是拿定了主意。便先去了四房以前风华居的地方,凭着记忆里的方位,他找到了当年他给解语埋下黄金的地方。那石制地板上的暗钮被火烧得扭曲起来,要揭起来十分费劲。

    好在范朝风如今的功力已是今非昔比,便用了内力,将那石制地板掀开一块,从下面胡乱取了几块黄金。便又将石板盖回去,用力压紧,且用了浮土重新掩盖好。

    从范家取了金子出来,范朝风想了想,还是牵着马,从范府门前的路上慢慢走了过去。所过之处,都是空无一人。偶尔有些老鼠、野猫之类的动物,在废墟间穿行来去。——这个都城,看来已被废弃许久了。

    范朝风便上了马,缓缓小跑着,出了旧都流云城,踏上了去上阳城的路。

    从旧都到上阳,骑马只有一日的行程。

    范朝风以前曾经去过上阳一次,如今行来,路程也还大致记得。

    到了傍晚的时候,范朝风已是进了上阳城。

    如今这个城,比他当日印象里的那个偏僻小城,已是繁华热闹了十倍不止,甚至比当日的流云城,亦有过之而无不及。

    范朝风面无表情地牵着马,先找到了城里的金铺,去兑换了十两黄金的碎银子,好随身使用。又去了这城里最好的衣铺,重新为自己购置了南朝的衣物。

    接下来,范朝风便去了上阳城里最大的客栈,给自己定了一间上房。——不知为何,虽然上阳是他嫡亲大哥的地盘,他却丝毫没有家的感觉。这里的一切,不过是在提醒他:他,范朝风,是一个已“死”了五年,同当下的一切,格格不入的多余人!

    到了客栈的房间里,范朝风去叫小二打了热水过来,先彻底洗刷了一遍,又犹豫了一下,到底也没有剃掉胡子。就用了饭菜,在屋里行功半晌。

    到了晚上夜深人静之时,范朝风才换了身之前刚买的黑色劲装,又拿了块黑巾蒙了面,便吹熄了灯,从窗户里一跃而出。

    四围民居的灯光早已熄了,只有皎洁的月光,将冬夜里的上阳城,蒙上了一层轻纱一样的薄蔼。

    上阳王府在城西靠海的地方。沿路明卫、暗卫守卫森严。

    饶是范朝风如今功力大不同以往,也费了好大功夫,才在夜半时分,到了上阳王府附近。

    范朝风攀上高处瞭望上阳王府,发现整个王府,占地极为广阔。内院更是被层层叠叠的围墙围住,守卫在外院也是隔一两个时辰,就换一次班,非常警醒,极难接近。

    范朝风在外蹲守到天亮,也没有机会进到内院,不由有些气馁。

    回到客栈,范朝风倒头就睡,直到晚饭时候才起身,下到楼下大堂用饭。

    这次范朝风不打算再被动地听人闲聊,他挑了一个人比较多的地方坐着,又主动地跟人寒暄起来。

    一会儿的功夫,和几个人熟识了一些,范朝风便装作无意地问道:“那上阳县令安解弘,如今可还在县衙住着?”

    桌上那人便好心提醒他道:“这位兄台是不是从外地刚来的啊?——我们安县令,早就升了安知府了。如今又要同上阳王联姻,以后的前程,肯定是步步高升啊!”

    范朝风也堆起一脸的笑,附和了几声,便请桌上的人喝了酒,又让他们将酒菜记在自己账上,便又上了楼。

    那桌上的人自是高兴有人请客,也不客气,就大吃起来。

    范朝风当然不把这些小钱放在眼里,只一笑置之,就在楼上换了夜行的衣裳,又从窗子处溜了出去。

    这一次,他往上阳知府的内院里去了。

    本以为上阳知府的内院,警卫要松懈得多。

    谁知也是看走了眼。这里的警卫,虽然比不上上阳王府,可是比一般的知府衙门,不知要严实多少倍。

    范朝风此时并不知道,因为安解语要回安家备嫁,范朝晖便一早派了数队精锐亲兵,将上阳知府衙门也是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起来。

    不过好在人数上还是没有王府内院那么多。

    这一次,范朝风趁着两队人马交接的时候,比较顺利地混到了知府衙门里头。

    上阳知府的衙门,中规中距,和大部分衙门的格局一样,倒不象上阳王府,修得就跟迷宫似的。

    范朝风对这种地方,当然是轻车熟路,便很容易地摸到了内院里面的一棵大树上藏了起来。

    此时上阳知府内院里,已是到了掌灯时分。

    往常这个时候,各门各院大都准备要就寝了,内院几乎已经没有人声。

    如今却不一样。安知府的嫡亲妹妹,要改嫁给上阳王做正妃,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儿!——就连安知府家的下人们,如今都是傲气自得,仗着自家的大姑奶奶,在世人面前都要高人一等。

    所以虽然已是天黑,到了掌灯时分,安家的下人们依然络绎不绝,忙得热火朝天。——上阳王迎娶正妃,时间紧迫,安家的人手也不多,如今都是一个人当两个人用。

    安家的大太太张氏,已是对下人说了,等这事儿忙完了,每人都重重有赏。因此安家的下人越发卖力,势必要将这一趟差事,办得花团锦簇,毫无破绽。

    范朝风在树上躲了半天,才等到一个机会,却是安解弘从内院出来,去了外院的书房。

    这个时辰,也不知安解弘是不是有紧急公事要办,范朝风却管不了这么多了,便从后尾随安解弘,也到了安府外书房的梁上。

    安解弘进了外书房,径直走到书桌后面的椅子上坐下来,沉思了半晌,就叫了两个人进来,问道:“前一阵子让你们去穆家盯着,可发现他们有什么异动没有?”

    那两人互相看了一眼,似是不知道该由谁先开口。

    安解弘便不耐烦地指了左面那人道:“安左,你先说。”

    左面那人就应了声“是”,便回道:“小的和安右跟了那穆家有几个月了,倒是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就是那穆家的姑奶奶,也常年带着面纱,很少出来走动。只是小的和安右总觉得他们有些怪怪的,不像寻常农户人家,便多做了些事。还望老爷不要责怪我们自作主张。”

第二百一十五章 情深 下

    ※正文3665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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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解弘“嗯”了一声,便道:“你说吧,我听听。”

    安左就道:“小的是一直负责盯着穆家人,别的事,是安右查到的。”便看向右面那人:“安右,还是你说吧。”

    右面那人赶紧接了话茬道:“回老爷的话,小的和安左一起,跟着他们穆家人,确实也没有发现异常。只是小的总觉得他们家有些怪怪的,不像寻常农户家。就让和安左商议了,让安左继续盯着他们。小的就扮作了走方的郎中,在他们田庄附近的人家里走动。”

    “最近一阵子,有一些早年因为夷人围城逃走了的农户,又搬了回来。他们都是在当地住了几辈子的人,对附近的田庄了如指掌。便听这些人里面,有一些人对这穆家有些讳莫如深的样子。”

    “小的很费了番功夫,才听他们中有的人暗示过,那穆家的庄子,早年并不是姓穆的,而是姓慕容的。——却不知为何,如今归了姓穆。”

    安解弘微微有了些兴趣,就连梁上的范朝风也听住了。

    “会不会是慕容家倒了,所以他们占了慕容家的田庄?”安解弘揣摩道。

    安右回道:“小人起初也是这么想。可后来越想越觉得蹊跷,昨儿实在忍不住,就拜托姚师爷去登记田庄地契的衙门查了一查,却发现他们是拿着慕容家原来的田契,去改了姓穆的名字。若只是占了慕容家的田庄,如何拿的出原来的田契?——只是旧朝覆灭,衙门里以前的文档都不齐全了,不好再查下去。”

    安解弘默然半晌,道:“看来是慕容家送给了他们,或者……”

    此话一出,连安左和安右都听出不寻常。——要是什么样的关联,才能让慕容家将这样一座大田庄拱手相让?

    这穆家人,就算不是慕容家的人,也有极大可能是慕容家的奸细!

    安右见老爷也怀疑起来,便接着道:“从册子上看,这穆家是才搬来五六年而已,并不是在那里住了十几二十年的老住户。而且他们家刚搬来的时候,从没有对人说过他们家里有个嫁了人的姑奶奶,且逢年过节,也从没有姑奶奶给他们家送年礼,走亲戚。所以后来那伤了面的姑奶奶突然出现,将他们左邻右舍都唬了一跳。”

    听见安右说“走亲戚”,安左突然想起一事,忙打断安右的话,对安解弘道:“回老爷的话,小的最近几天发现那穆家的人频频去走亲戚,但又不是一大家子一起去,总是今儿两个,明儿三个,走得很分散。——且晚间又不见白日走的人回转。”

    安解弘未听他说完,便醒悟过来:“他们想跑!”

    一时间,也来不及给下人交待清楚,安解弘只一叠声地叫了姚师爷进来,吩咐道:“你带了府衙的衙役,赶紧去旧都附近的穆家田庄,将那里所有的人给我抓回来!”

    姚师爷见事情紧急,便忙去叫人,星夜往穆家田庄扑去。谁知到底晚了一步。

    那媚庄到底是在这一行做过许久的,统领过旧朝顶尖的暗人、间者。

    安解弘派去盯梢的下人,没几日就被她发现了。起初她想不出是谁要盯着他们,原本以往是上阳王仍在抓捕慕容家的残余,后来发现这些人并不是上阳王府的人,而是上阳知府的人,便了然:原来是范四夫人的娘家哥哥,对自己的话半信半疑,过来找证据来了。

    媚庄虽然对自己功亏一篑甚是恼怒,但是如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好装作不知道,慢慢地跟家里人说了,有人在盯着他们。却不说是自己惹得祸,只假托是上阳王的手段。

    媚庄的家人对她深信不疑,就听了她的话,也做了要逃走的打算。

    不久,上阳王和他孀居的四弟妹大婚的消息传遍了北地。

    媚庄又惊又喜,不知是不是自己的话,到底让安解语知道了,所以她一怒之下,改了嫁。

    又见那盯梢的人少了许多,且安知府家的人又都忙着大婚去了,媚庄就跟家人商议,让他们带了细软,逃往江南。自己却再次踏上往北去营州的路程,打算有机会,再去呼拉儿国一趟,看看能不能将范朝风救出来。此是后话不提。

    这边安解弘将人都派去穆家田庄抓捕慕容家的余孽,书房里就只剩下他一人,默默地坐在那里想着心事。

    书房大开的门,突然无风自动,吱呀一声,关了起来。

    安解弘闻声抬头,正自奇怪,突然眼前一花,一个黑衣蒙面的高大男子站到了他书桌前面。

    安解弘大吃一惊,就要叫人。

    那黑衣人眼疾手快,已是窜到他身边,捂住了他的嘴,又在他耳边轻声道:“大舅子不必惊慌。妹婿给你请安来了。”

    安解弘就觉得一阵凉气透心而起,全身上下,不断哆嗦起来。

    范朝风见安解弘吓成这样,心里微微有些快意,便在他耳旁又低声道:“你若是保证不叫喊,我就放开你的嘴。”

    安解弘瞪大了眼睛,恐惧地点点头。

    范朝风便慢慢将手拿下。

    安解弘大口喘了几口气,才断断续续地问道:“你到底是谁?……你……是人……还是鬼?”

    范朝风将头上蒙的黑巾取下,看向安解弘。

    安解弘抬头,先看见他脸上的大胡子,又再一细看,正是他妹子“亡夫”范朝风!

    只见他的双眼里带着浓浓的血丝,似乎很长时间没有睡好过。脸颊瘦削到凹陷了下去,只衬的鼻子越挺,眼睛更加深邃。——若是没有那一脸的大胡子,却是比以前生得更好了。

    范朝风见安解弘呆呆地看着他,便走到一旁坐下,又对安解弘道:“你也别站着了,坐下再说话。”

    安解弘不由自主的也坐下了,可一碰到椅子,他又唰地一下跳起来,冲到范朝风身边,颤声问道:“你原来真的没死?!”

    范朝风略微有些诧异,不由反问道:“你很盼着我死吗?”

    安解弘强压住心头的激动,又伸手拍了拍范朝风的肩膀,见他身上温热,并不是鬼影,或是自己的幻觉,才长吁一口气,道:“我怎么会盼着你死?——我只是很惊讶,原来那穆姑娘说的,至少有一句话是真的。”

    范朝风心里一动,脸上不动声色问道:“什么穆姑娘?哪个穆姑娘?——她说了些什么,又关我什么事?”

    安解弘此时想起穆姑娘说得话,心里不由又惊疑不定:难道,范朝风真的是“假死”跟人私奔?

    想到此,安解弘便正色问道:“既然你没死,我倒要好好问问你,你这五年,到底去哪里了?”

    范朝风看了安解弘一眼,慢条斯理道:“你还没有告诉我,那个穆姑娘,到底说了些什么?”

    安解弘见范朝风气定神闲,并不象是躲躲闪闪,做了亏心事的样子,又满腹狐疑起来,踌躇了半晌,就道:“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你只要回答,是,或者不是。”

    范朝风点点头,“问吧,只要我知道的。”

    安解弘就问道:“你曾经救过一个姑娘,而那个姑娘,后来又救过你。——是也不是?”

    范朝风有些讶异,心念电转,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只问道:“这些,跟那个穆姑娘说的话有关?”

    安解弘郑重地点点头,“当然有关。”

    范朝风想了想,还是点点头,“算是吧。”

    安解弘脸上神色更加严峻起来,就又问道:“你去营州,是和那个姑娘一起去的。你们在那里设局,要假死私奔,是也不是?”

    这下轮到范朝风呆住了:他怎么也没想到,安解弘会问出这种话来。

    安解弘见范朝风不说话,心里更是恼怒,就不客气道:“既是如此,你还回来做什么?!——是不是你听见我妹子要大婚的消息,又后悔了?想回来破镜重圆,好坐享齐人之福?”

    范朝风看着安解弘,一字一句道:“你我相识多年,你觉得,我是这种人吗?——我若是想要坐享齐人之福,还需要做出假死私奔这么荒谬无稽的事情?”

    安解弘这才松了一口气,苦笑道:“不是我要怀疑你。——自你去后,我妹子好几次九死一生,都快活不下去了。我是她唯一的亲大哥,我不为她着想,还有谁能为她着想?我俩虽然相识多年,可是你若做出伤害我妹子的事情,我还是会一样翻脸,站在我妹子那边的。”

    这话却是吓了范朝风一大跳,赶紧拉住安解弘的手道:“你把话说清楚些!什么叫九死一生?她在范家,这么多人护着她,怎么会到了九死一生这种地步?”

    安解弘见范朝风一听到安解语有难,就急切地不能自已的神情,心下稍定,便将五年前夷人围城时候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范朝风听着安解弘的话,再也做不出不动声色的样子。

    当他听到大夫人设计,将四房的众人都扔在城内,面对夷人围城的困境,已是怒气勃发。等再听到解语将则哥儿托付给无涯子,自己留在旧都……最终愤而自杀的时候,范朝风再也忍不住,捂着脸,撑在了桌上,大滴大滴的泪水,从他手指缝间掉落。

    原来,受苦的,不是他一人。

    原来,他去了,她也不能独活。

    原来,他们俩,都已是“死”过一次的人!

    安解弘见范朝风悲戚,就走开去,便到一旁的水盆架子上,绞了帕子过来,给范朝风递过去,又安慰他道:“你也别太伤心了。——都过去了。那次虽然凶险,好在王爷去得及时,将她救了回来。”又叹息道:“那一次,若不是有王爷和无涯子倾力相救,你如今回来,她坟上的草,恐怕都已经长得老高了。”

    范朝风拿着帕子胡乱擦了擦脸,对安解弘道:“让你见笑了。”

    安解弘接过帕子,又放到水盆里洗了洗,拧干了晾起来,才道:“我当日知道这消息,比你也好不到哪里去。”便又回到书桌前,倒了两杯茶,给范朝风端了过去。

    范朝风谢了他,端过茶喝了一口,才又问道:“程氏既然如此丧心病狂,那大哥后来是如何处置那程氏的?程氏的死,是不是大哥处置她的结果?”范朝风此时已经对程氏恨之入骨,不再将她称为大嫂。

    安解弘倒是踌躇了一下,才道:“王爷没想过要她偿命。——本来是一直将她圈在你们祖籍,不让她到上阳来就是了。后来,她去象州看她女儿,就是嫁到象州王府去的大女儿,回程的时候,遇到大水,淹死了。”

    范朝风听了,半晌没有言语,只冷哼道:“算她运气。若是她还活着,我可不管她是长嫂,还是宗妇,拼着被大哥责骂,我也不会放过她!——敢如此狠毒地算计我的人,真当我范朝风是个死人,就奈何不了她不成?!”

第二百一十六章 情怯 上

    ※正文329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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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了范朝风的话,安解弘不由讪笑道:“人都死了,也就算了。”又劝他道:“我妹子也曾说过,程氏虽然害她,可王爷也救了她,算是妻债夫偿,她也就不追究了。”

    范朝风听了安解弘的话,便沉默下来,不再言语。

    安解弘就转到他最关心的话题上:“还是说说那个穆姑娘到底是怎么回事吧。那个私奔的姑娘,是不是确有其人?——她编了这番话诬赖你,于她有何好处?”

    范朝风并不答话,只反问道:“那个穆姑娘,长得什么样子?”

    安解弘想了想道:“我并没有亲见她的样子。我夫人见过她,这些话,也都是她让我夫人转告给我妹子的。听我夫人说,她原本应该长得不错,只可惜脸上有块大大的伤疤,破了相了。”

    范朝风了然:果然是庄穆!——只是没想到这个女人这样疯狂。范朝风既鄙夷,又无奈,就将这几年的经历,一五一十,都告诉了安解弘。

    安解弘听了范朝风的经历,却发现同穆姑娘说得,都对上了。虽然私奔之事是无中生有,可别的事情,都是确有其事。原来那个所谓的“私奔姑娘”,就是穆姑娘自己!——安解弘不由心里越来越往下沉:难道就算范朝风回来,自己的妹子,也免不了跟人共侍一夫?

    又忿忿地想:若真是如此,还不如就当不知道范朝风回来了,索性嫁给王爷,做正妃。总比跟着范朝风,不知以后的日子如何不说,还要面对这样一个情深义重,心狠手辣,豁得出去的对手!

    虽然这个对手不再美貌,可是自己的妹子,也有年老色衰的一天。若是一直以色事人,难免色衰而爱驰。且自己的妹子又骄傲,又矫情,从不懂什么叫“迂回曲折、放下身段”,怎么可能是穆姑娘这种女人的对手?

    而范朝风此人,素有仁侠之风,也不是以貌取人的俗人。穆姑娘如此行事,天长地久,说不定就能打动范朝风的心。

    安解弘自己也是男人,将心比心,觉得若有女人对自己如此付出,就算她貌若无盐,自己也会对她有份怜惜之心。且这种感觉,无关外貌,直指内心,反而比靠容貌得宠的女人,在男人心里更可靠些。

    安解弘越想,越觉得自己妹子的前途不甚明朗,不由忧心忡忡起来。

    范朝风见安解弘听完自己的遭遇,一言不发,自己心里也是一团混乱,不知该如何是好。

    屋里静寂一片。

    好半晌,安解弘才艰难地开口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范朝风斜睨了他一眼,“什么怎么办?”

    安解弘看着范朝风道:“那位穆姑娘,到底是救了你一命,又为你毁了容。——她这辈子,看来你不负责任都不行了。”又嗤笑道:“难怪她要编出同你“假死私奔”的谎言,不就是要让我妹子对你彻底死心,改嫁他人,她才可以渔翁得利了。”

    范朝风犹豫了一会儿,才问道:“那解语可知道这些话?”心里怦怦直跳,不知道自己是希望解语知道,还是不知道。

    安解弘很不满范朝风的顾左右而言他,只板着脸道:“我自己对她的话都一直半信半疑,又怎么会贸贸然地告诉我妹子?”

    范朝风不知是失落,还是放心,只喃喃道:“原来她不知道……”

    安解弘有些听不下去了,便嘲讽道:“你是盼着我妹子知道,好主动给你纳妾,帮你还人情呢?还是盼着她不知道,你好带着个新人给她个惊喜?”

    范朝风见安解弘想到别处去了,忙正色道:“她救了我的命,我自是感激。以后若是有机会,我也会救她一命,还她的恩情也就是了。——至于她的一辈子,我可真是负担不起。”

    安解弘半信半疑,却也不再追究下去。——横竖那穆姑娘已经让人去抓了。若是抓到了,自己自然能让她再也不能去纠缠范朝风,为自己的妹子扫除后患;若是抓不到,让她跑了,天大地大,哪里就那么容易又遇上了?还是先解决眼前的事情要紧。

    安解弘便敲了敲桌子,提醒他道:“还有,王爷和我妹子大婚的请柬都发出去了,你打算如何是好?”

    范朝风闷闷地道:“我还未想好。”

    安解弘也觉得甚是为难。

    这两兄弟争妻,搞不好,就成了北地乃至天下的笑柄。

    可是让范朝风退一步,这种话,安解弘也说不出口。

    范朝风也心知肚明安解弘在顾虑些什么。

    如今大哥将此事弄得如此声势浩大,却是让所有人都骑虎难下。

    范朝风不想让自己的大哥当众出丑,可是也不甘心将自己的妻子拱手让人。

    他心里乱糟糟地,就对安解弘道:“你先别将我回来的消息,告诉任何人。就算对解语,或是在你妻子面前,也都得先瞒着。”

    安解弘重重地点头:“你放心。这事太过重要,我不会对任何人说起。”又强调一句:“特别是我妹子。”他难以想象,若是解语知道范朝风活着回来了,会做出些什么事来。

    范朝风就起身拍了拍安解弘的肩膀,“拜托你了。”一幅要告辞的样子。

    安解弘有些羞愧,他不仅什么忙都没有帮,反而在心里最深处,其实在暗暗埋怨范朝风不该此时回来。

    想到此,安解弘真正汗颜,便也急忙起身道:“过些日子,我妹子就要回到安家备嫁了。——你要不要见她一面?”

    范朝风苦笑道:“我若是不能带她走,见她一面又有何用?——横竖还有一个多月,才是大婚。我再想想是否有个万全之策。”又想起大哥来,便问安解弘道:“我大哥在王府里吗?”

    谁知安解弘却摇头:“没有。王爷还在青江大营。”

    范朝风有些吃惊:“不是马上要大婚了?——怎么会还在营里?”

    这时轮到安解弘苦笑了:“王爷的心思,有一多半都是装着他的大业。这三年,王爷只回来过两次,每次还不到三日。”

    范朝风叹了口气,就又坐了回去。

    安解弘也不说话,坐在一边陪着他。

    过了半晌,范朝风又问道:“你可知我娘是如何过世的?”

    这件事,安解弘倒是从安解语那里知道一二。就告诉他,太夫人是为大夫人之死而自责过甚,引发旧疾,很快就去了。

    范朝风恼得狠狠地拍了下桌子:“又是她!”

    安解弘有些尴尬,便问道:“你要不要回去给太夫人上香?——太夫人在你们祖籍没的,当时就直接葬入了祖坟。不过在这边王府里给太夫人准备的院子里,还是设有太夫人的神位。你若想要进王府拜祭,我可以帮你安排。”

    范朝风沉吟道:“不用那么麻烦了。这内院进出,光对牌就够费劲的。——你哪里帮得上忙。”

    安解弘忍不住嘴角微翘:“如今我妹子在王府内院主持中馈,要个对牌出来,也费不了多少劲。”

    这下范朝风真的动容了:“解语?主持中馈?——我没有听错吧?”

    安解弘嘴角翘得更高:“你太小看我妹子了。——这三年来,王府内院都是她打理的。不仅内院井井有条,就是外院王爷的军需供应,我妹子都帮着料理得有条不紊。如今从内院的仆役,到外院的幕僚,都对我妹子言听计从。我妹子在王府里,早就是说一不二的人物了。”

    安解弘说得高兴,一时忘了对面的男人是什么身份。

    范朝风却是越听脸色越平静,就道:“既然我今儿找了你,就不烦二主了。你将解语被救回王府之后的事情,原原本本讲给我听听。”

    安解弘这才觉得自己刚才的话,在范朝风面前说,甚是不妥,就红了脸。

    见范朝风又转了话题,安解弘便赶紧点头,就将自己知道的,解语被救回王府之后发生的事情,也一五一十地讲给了范朝风听。

    范朝风这才知道,原来自己的大姐范朝敏,也回来了。且同她的夫君合离,如今带着两个孩子住在娘家。

    又想到解语以前不耐这些琐事,连四房风华居的事情,都是下面的嬷嬷料理,她从未摸过一日帐本。如今却不仅打理偌大的王府,连外院的帐,都要她最后定盘。就更是沉默。

    这边安解弘说得口干舌燥,范朝风却一句话都未接。

    安解弘忍不住腹诽他。

    范朝风却突然起身告辞了。

    安解弘只觉得自己眨了眨眼,一阵风过,范朝风已经出了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若不是范朝风刚才坐的椅子还有余温,安解弘真是觉得自己要不是南柯一梦,要不就是见鬼了。

    范朝风出了安解弘的外书房,外面天亦蒙蒙亮了。他漫无目的地在路上奔行了一阵子,就回到了自己住的客栈,又叫了小二过来给自己送早饭。

    吃完饭,范朝风又倒头就睡。他这阵子,日日晨昏颠倒,很少正常作息,又经历了大悲大喜,身子便有些受不住了。

    他一觉睡到晚上,就发现自己发了高热,头重脚轻,起不来床了。

    客栈的小二很是殷勤,见范朝风住的是最好的房间,又出手阔绰,便帮他请了城里最好的大夫过来瞧病。

    那大夫给他诊了脉,甚是疑惑,便交替了左右手,诊了有小半个时辰。

    范朝风虽在高热里,到底是习武之人,神智还甚是清醒,便问道:“大夫,可是有不妥?”

    大夫捻着颌下长须,疑惑道:“公子以前可是中过毒?”

    范朝风愕然,又忍不住问道:“我不过是高热,怎会又同中毒扯上关系?”

    大夫便道:“看你的脉象,你的高热,似是由余毒引发的。——看你能活到现在,定是有解药长期服用,却一直未能断根。是也不是?”

第二百一十七章 情怯 中

    ※正文3347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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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范朝风听了大夫的话,倒是有些佩服这个大夫的手段。——一点都不比范家以前笼络的那些名医差!便诚恳道:“先生好医术!——以往我确实不能断了那药,不过自打五年前开始,我再也没有吃过那药了,以为没事了。却难道那余毒还是未清干净?”

    大夫听了,就颔首道:“这位公子,恕老夫多言一句,公子是否习武之人?”

    范朝风点点头:“练些内家功夫而已。”

    大夫就笑道:“这就是了,公子这几年,功力想必大为长进,那余毒,就是不用药,也清理得差不多了。如今这症又起,想是公子一时不察,心神失守才致。——倒不是大症候。本来这毒需用重药,才压制得住爆发。只是公子既然有内家功夫,慢慢梳理,暂时应该无碍。也罢,老夫就给公子开几剂退热的药,公子煎几碗吃吃,身上也好受些。”

    范朝风这才放了心,又挣扎着下床,给大夫行了大礼。

    大夫便开了方子,给了小二去给他抓药,又叮嘱范朝风道:“公子心里似有郁结不解,实是对身子复原无益。还望公子放宽心,只要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不要惦记一时的得失荣辱,眼光放长远才是。”

    范朝风见这大夫确实不同凡响,不仅治得了病,还能劝得了心,又高看他几分,便拿了块金子出来,要重谢大夫。

    那大夫却坚不肯受,只道,不是自己的,拿多了,会折福寿。就只要了一两银子的出诊费。

    范朝风对这大夫更是敬重。便打听了这大夫的名讳和医馆,打算等以后病好了,再去登门重谢。

    小二送了那大夫出去,范朝风就又回到床上躺下。刚才那大夫的话,让范朝风煎熬的心里,慢慢平静了下来。他便又在床上习练会儿功夫,觉得身上好受了些,才又睡了过去。

    那边安解弘送走范朝风,见天已大亮,就去衙门里打了个花呼哨。

    此时已近腊月,衙门里也甚是空闲。

    安解弘就叮嘱了坐衙的几个师爷几句,命他们若有急事,就让人去内院寻他。

    几个师爷也知道知府大人的嫡亲妹子,要改嫁给王爷做正妃,如今正是忙得火上浇油的时候,都让大人只管去忙自己的事,他们自会将衙门看得牢牢的,不会出丝毫差子。

    安解弘就放了心,便回内院补觉去了。

    张莹然昨儿晚上等到深夜,也不见安解弘回转,知他定是有了急事。反正也不是第一遭了,便就先睡了。

    第二日一大早,就有一大堆事情堆了过来。

    张莹然又要主持安家自己的事情,又要上心给大姑奶奶备嫁,每日里都忙得脚不沾地。

    此次安解语改嫁,排场比高门望族里的嫡长女初嫁还要大,只是时间很紧。

    只因三年来,从未听她和王爷说起过只言片语。

    谁知上个月,王爷却突然亲自带着聘礼过来登门求亲,将安解弘和张莹然着实吓得面无人色,过了好几天才回过神来。

    王爷亲自上门,何等的脸面?!——就算顾虑再多,安解弘和安太爷也都满口应了。又问婚期,王爷却是希望越快越好。

    一般这样的大事,不准备个一两年,是拿不出手的。

    可是王爷这边催得紧,只好将人家一两年里做得事情,安家要在一两个月里做出来。

    饶是张莹然能干,这几日,也清瘦了不少。

    这边张莹然正在内院正屋花厅处理事,有婆子急匆匆过来,对张莹然磕头道:“夫人,老夫人又闹了,在屋里不吃不喝,都快不行了。——还请夫人快去瞧瞧,恐怕还得请个大夫才是。”

    张莹然一阵烦闷。

    这小宁氏,都摊在床上不能动弹了,还在闹腾?!

    可是又不能不去。

    小宁氏不管怎么说,都是安太爷的填房,安解弘的继母,也是大姑奶奶的继母。若是小宁氏这会儿有个长短,大姑奶奶不说守三年孝,一年至少是要守的。到时王爷知道了,这饥荒还不知怎么打呢?!

    张莹然便放下手中的事,在一群丫鬟婆子的簇拥下,往东跨院的正屋去了。

    小宁氏自那年在王府“中风”之后,就一直住在这里。

    安太爷则一直住在东跨院后面,如今唯一的妾室桂新的院子里。——虽说不大合礼数,可安太爷如今也不是安家的当家了,大家也都睁只眼,闭只眼,当没看见。

    张莹然在路上的时候,便问了那报信的婆子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老夫人从来最惜命的,怎么会突然不吃不喝起来?是不是你们这些人偷懒耍滑,怠慢了老夫人?嗯?”说到最后一个字,已是有了些厉色。

    那婆子赶紧惶恐道:“奴婢不敢。奴婢自从领了老夫人屋里的差事,一直都是老老实实的办差。每日三次给老夫人翻身,每三日给老夫人擦身,每月给老夫人的被褥换洗,都是一次都没有拉过的。”

    张莹然看了这婆子一眼,也不言语。这婆子,当日是她和安解弘一起选中的,看上的就是她老实本分,不是个欺上瞒下的人。

    说话间,几人就到了东跨院。

    小宁氏的屋子里外,居然都没有丫鬟婆子守着,也不知这东跨院的下人,都到哪里去了。

    张莹然便只带了一个心腹陪房余妈妈和那过来报信的婆子,进到里屋去了。却让别的人都在外屋守着。

    一进屋,就是一股如破败柑橘一样的味道。张莹然便知这是那床旁边净桶的味道。——小宁氏不能动弹,每日方便,都是在床旁的净桶上料理,却是等不及要去净房。

    张莹然便皱眉道:“这净桶每次用过之后都要清洗,以后快别放一天了。”

    那婆子委屈道:“确实每次都清理的,夫人要是不信,奴婢拿过来给夫人看看。”

    张莹然赶紧止住她,就让余妈妈过去查验。

    余妈妈过去探头打量了一下,净桶里面驻着清水,确实是干干净净的,还没有用过。张妈妈便瞥了一眼床上闭目躺着的老夫人小宁氏,就捂了鼻子,过来对张莹然小声道:“夫人,恐怕是床上……”又朝小宁氏的床那边撇了撇嘴。

    张莹然皱了皱眉头,对那婆子道:“你去叫几个人过来,给老夫人清理一下,换一床被褥。我先去外面等着,顺便给我将这东跨院的丫鬟婆子都叫过来,我倒要看看,这些副小姐、大奶奶们,都忙些什么去了?!”

    众人不敢怠慢,就四处去叫人。

    小宁氏这个院子的下人,本来都是小宁氏当日的心腹。只是小宁氏病了之后,家里的事情再也摸不着边儿。大爷和夫人,又派了个管总的婆子过来,负责照顾小宁氏的饮食起居。

    这院子里以前的丫鬟婆子们,起初还惴惴不安过,不知大爷和夫人,要如何处置她们。后来见这派来的婆子老实的过了头,凡事都自己亲手做,也从不支使她们,便慢慢地,一个个都松懈了起来。平日里就知道四处串门闲磕牙,正事一点都不做,份例还一些都不少。

    那派来的婆子,也实在太老实了些,只管自己埋头苦做,并不敢向上头报了这些下人的僭越之处。如今是看小宁氏实在不妥了,才忙忙地去回了夫人。

    张莹然就在东跨院的正屋堂上坐了,又让人去拿了东跨院的下人名册,等着下人们过来,好一一指认查验。

    谁知等了半日的功夫,也只有一半的丫鬟婆子过来了,还有数人,不知是回家去了,还是去别的院子窜门去了,影子都摸不着。

    张莹然更是生气。

    她平日里看着东跨院是婆母的地盘,一向对他们优容,唯恐人说她不孝,落人口舌。

    最近两个月,王爷又突然过来求娶孀居的大姑奶奶,将她和安解弘打了个措手不及,就越发对安家的事务疏忽了些,谁知这些下人就更加得寸进尺起来。

    如今这个样子,看来不发作也是不行了。

    这边张莹然也不等了,就拿着名册,一一叫过去。凡是没来的,立刻让人去将名字划了,将那人房里的东西统统搜走,房门打上封条,不许人再进去。凡是过来的,都先去刑房领三十大板再来说话。

    还是余妈妈又在旁劝道,说是大姑奶奶喜事在即,要是动了红,可是不好。

    张莹然便忍住了,将这三十大板暂且寄下,只让她们去拿银子来抵。一两银子抵一板子,若是没有,就送到庄子上,等喜事过来,再作处罚。

    那被罚的人听了,纷纷表示愿意出银子。一会儿的功夫,十几个人就都筹了三十两银子过来,给了刑房的嬷嬷入帐。

    张莹然一阵气结:敢情她们不仅是半个主子,还都是实打实的财主!——张莹然自己,一个月的月例不过二十五两,这些下人,却出手三十两银子,还轻轻松松!

    想到此,张莹然觉得东跨院这里,再不能姑息养奸。等银子都收起了,张莹然就打算叫人伢子明儿过来,要直接将这些下人仆妇都发卖了事。

    这些人未料到一向看上去温和大气好说话的夫人,居然说卖就卖,完全不顾她们都是三四辈子都在安家里的家生子脸面!又有些害怕,都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东跨院里另外一些外出窜门的下人也回来了,见夫人在这里整饬,都慌了神,便纷纷托人去府里满世界找关系,寻门路,要将这关过了去。

    其中有一个还未留头的小丫鬟,本是在正屋院子里做三等丫鬟。如今跟着夫人过来,却见自己东跨院里的娘老子正撞在枪口上,便偷偷溜了出去。就一径回家,找到她们家的邻居,府里管庄子上事务的冯兴家的,哭哭啼啼求她去救救自己的老娘。

    冯兴家的便指点她道:“你姐姐香纹,是老爷去年纳的通房,眼下正是得宠,你不去找她求老爷帮忙,找我做什么?”

第二百一十八章 情怯 下

    ※正文3623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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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小丫鬟听了冯兴家的话,拔腿就回了正屋的院子里,去寻自己的姐姐。

    她的姐姐香纹原是正屋院子里的二等丫鬟,一直本本分分。

    安解弘和张莹然成亲那年,将以前的通房都打发了。

    两人成亲这么多年,也就是从去年开始,安解弘才收了两个屋里人。饶是如此,一个月大半的时候,还是歇在正室张莹然屋里。只有张莹然身上不方便的时候,才去了通房的屋里。

    张莹然本有些泛酸,不过安解弘对她实在没得说。她自己也有了两个儿子傍身,这正室的位置坐得稳稳的,又加上管家事忙,确实也没有许多精力去伺候安解弘,也就允了。

    安解弘也是男人常性。妻子虽好,可这么多年,对妻子熟悉地不能再熟悉。上床的时候,就象左手摸右手,实在是无趣,才又动了心思,纳了两个屋里人。一个是安家的家生子,一个是张莹然带来的陪嫁丫鬟。

    那个家生子,便是这个小丫鬟的姐姐香纹。香纹如今才十六岁,长得清秀可人,平日里都是少言寡语,不声不响。只是身姿实在出众。平时在两个通房里,甚是得宠。

    这个小丫鬟找到姐姐,便哭着跟姐姐说了始末。

    香纹一听也急了。她是家生子,自然知道家人的重要性。若是自己的老子娘被夫人给卖了,以后她就更加势单力孤,无法在老爷房里立足了。

    想到此,香纹便让自己的丫鬟去前面打听了一下。听说老爷在书房睡回笼觉,香纹便有了主意,让自己的妹妹赶紧回去当差,不要让人抓了错漏,也给卖了。

    那小丫鬟脸一白,便赶紧走了。

    香纹来不及重新打扮,就往身上抹了些香粉,就去了老爷的书房。

    守在老爷书房外面的,是一个三等丫鬟。

    香纹笑着说要进去看看老爷有没有事,那丫鬟知道香纹是老爷的人,不算违礼,便让她进去了

    安解弘睡得正香,突然闻到一阵香味。那香味里,又夹杂着少女的体香,若隐若现,忍不住就硬了起来。

    香纹伏在安解弘身边,任他将自己抱了,便动作起来。

    安解弘白日里发兴,觉得更不同往日,畅快淋漓了一把,才放了香纹起身。

    看着香纹颤颤威威地取了一旁的衣裳套上,安解弘躺在床上,就懒洋洋地问道:“你过来,可有什么事?”

    香纹脸一红,嗔道:“没事就不能过来寻老爷吗?——奴婢想老爷了。”

    安解弘嗤笑一声。——男人的那股兴儿发出来了,也就过去了。谁不知道男人在床上说得话,是从来就靠不住的?

    想糊弄他,香纹这小蹄子还嫩点儿。——安解弘也懒得再问,便闭上眼睛道:“既无事,你就出去吧。”

    香纹这下脸上有些过不去。——老爷这样对她,分明是把她当粉头。可是现在也不是赌气的时候,便重新伏到安解弘身边,在他耳边低声道:“什么事都瞒不过老爷。——奴婢确实有事要求老爷。”

    “说吧。”安解弘眼睛都不睁。

    香纹咬了咬唇,幽怨地看了老爷一眼,又被老爷的侧影震慑住了。——如老爷这样的长相,全北地,甚至全天下也找不出几个吧?

    能做老爷的屋里人,香纹一直觉得是自己前世烧了高香,今生才能伴在老爷身边。以后若是想长长久久地跟老爷过下去,自己的老子娘是不能没有的。——大宅门里那些事,没有什么都瞒得过他们这些家生子的。

    想到此,香纹便软语求道:“求老爷给个恩典。我娘也是快六十的人,如今在东跨院老夫人的院子里服侍,平日里都是尽心尽责,不敢怠慢。就今儿有些急事,回了家里一趟,正好赶上夫人去老夫人的东跨院点人,就将我娘抓了,还要卖了去。”说着,香纹已是嘤嘤地哭了起来。

    安解弘听了好不耐烦,便忍了气道:“如今是夫人管家。为了个几两银子买来的下人,难道你还要我去驳了夫人的话?——你香纹好大的脸!”

    香纹脸上一白,赶紧从床上起身,跪到床下磕头,又连声道:“奴婢不敢!老爷息怒!”又委屈道:“奴婢只是想着,大姑奶奶喜事在即,家里人手本来就少,还要卖了这许多人,岂不是误了大姑奶奶的喜事?”

    这话却说到安解弘心里去了,便睁眼看了地上跪着的香纹一眼,道:“起来吧。给我收拾收拾。”

    香纹心里一喜,就连忙又磕了头,便起身去了净房端了水盆,绞了帕子出来,将那里细细擦拭了一番。

    安解弘心里有事,对香纹的挑逗觉得有些腻味,便夺过帕子,自己胡乱擦了擦,就穿上外袍,自出去了。

    香纹在后看着安解弘挺拔的背影,眯了眯眼,就赶紧回自己屋里躺着去了。——希望这一次,她能偷偷怀上。

    安解弘刚出了自己的院子,就碰上从东跨院理完事回来的张莹然。便赶紧过去打了招呼。

    张莹然含笑道:“老爷回来了。”

    安解弘就过去拉了她的手,慢慢往回走,又问起了东跨院那边的情形。

    张莹然皱着眉头,将那里的事儿说了一遍,又补充道:“老夫人那里,我暂时安抚好了。又换了几个人看着,应该不会再出事了。”

    安解弘叹了口气,道:“这么多年,她还是见不得解语有好去处。”

    要是前几年,张莹然听安解弘这样说话,一句话都不会接。可她嫁进来这么多年,和安解语的关系一向不错,如今更是把她当了亲妹妹一样,也就接口道:“正是呢。我仔细问了那里的下人。老夫人开始不吃不喝,就是从前一阵子,他们东跨院里,日日谈起大姑奶奶的婚事开始的。我如今将那东跨院的人,除了我们后来派去的妈妈以外,都换了到别处去了。有些偷懒耍滑的,已是关了起来,明日就找人伢子来卖了去。”

    安解弘这才想起香纹刚才说的话,两厢一对比,他自然更信张莹然的话。就有些气,也不提给她说情的事儿,只道:“什么时候卖人都行。——只要紧着家里的事儿有人做就可以了。若是人手不够,再去买些也使得。”

    张莹然微笑道:“老爷不知道。东跨院这些下人,我们当祖宗供了这些年,没了他们,只是少了些闲人而已,不会耽误事儿。”

    安解弘听了,索性道:“既如此,明儿若是人伢子过来,将香纹和他老子娘一起卖了算了。”

    张莹然惊讶,忙问道:“这是怎么啦?——可是香纹惹老爷生气了?”

    安解弘脸有些微红,只道:“回屋再说吧。”

    两人便一前一后,回了正屋。

    安解弘的另一个通房,也是张莹然的陪嫁丫鬟香雪,赶紧过来服侍老爷夫人。

    张莹然便满屋子看了一眼,问道:“香纹呢?——老爷都回来了,怎么不见她过来伺候?”

    香雪想起刚才香纹去老爷书房里做过的事儿,不由脸一红,只低头道:“香纹有些不舒服,回屋子歇着去了。”

    这话不由让张莹然想起了刚才在东跨院里,香纹的老子娘哭天抢地的样子,冷笑道:“这一家子真是一样的货,只知道偷懒耍滑。——连主子每日里都忙得脚不沾地。他们倒好,不是头疼,就是脚酸,恨不得天天养着,让主子伺候他们才好!”

    屋里的丫鬟婆子听夫人发火,都大气也不敢出,都敛手屏息竖立在一旁。

    余妈妈就命一个小丫鬟去叫香纹过来。

    香纹听说夫人发了火,又有些心虚,只好赶紧过来给夫人磕头。

    张莹然端坐在那里,拿着杯茶慢慢地饮了一口,也不发话让她起身。

    香纹就怯怯地瞥了安解弘一眼,却看见老爷坐在一旁,眼望着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香纹有些后悔,今日她为了老子娘乱了方寸,不该如此粗糙行事才是。

    张莹然看着她碍眼,便让她跪了半日,但此时正事还未理清,也没有时间去对付这些屋里人。就让她们都下去了,又和安解弘商议起大姑奶奶的婚事。

    安解弘想了想道:“王爷上次来,不仅带了聘礼,连嫁妆都一并带过来了。你要记得将两边的东西都分好了,别搞混了才是。”

    张莹然嗔道:“这还用老爷说?——只是王爷带来的东西,是王爷的一片心。我们自家,也要给大姑奶奶添些妆,多给些陪送才是。难道真的大大咧咧地让大姑奶奶只带着范家送来的东西嫁过去?”

    这些,安解弘早就想到了,只是不敢跟张莹然说。他已偷偷地另置了数个庄子,买了数百亩的好地,又将自己私房银子拿了一万两出来,打算另外给安解语准备八十抬嫁妆,同王爷带来的一百抬嫁妆,一百二十抬聘礼一起,凑足三百抬,也是给安家长脸的事儿。

    如今见张莹然提起来,安解弘就感激道:“不用了吧。解语好歹是已经出过嫁的人,家里已经给她出过一次嫁妆了。——人都说,初嫁从亲,再嫁由身。这一次,算是她自己的吧。”

    张莹然叹气道:“话虽如此,她到底是有娘家的人。比不得那些没了娘家人,只好靠自己挣命的可怜人。”

    安解弘又想到范朝风如今回来了,解语还不知道能不能嫁出去呢,便也不再多说,只道:“你将就着那些物事先准备起来。到时不够,我再添些就是。”

    张莹然应诺,自去筹备。

    上阳王府里,安解语也是将手边的事儿,都赶着点儿处理了,又将余下的事,再次交付给了范朝敏。

    范朝敏如今见了安解语,都不知该说什么。

    以往王爷对四夫人和四房的优待,他们都是看在眼里,却是谁都没有料到,王爷竟然会以正妃之位迎娶四夫人!——且听说连册封的金册都造好了,和当初旧朝皇后的金册一般无二。

    因此王府的人,对四夫人更加恭敬。——以前还有些人认为四夫人不过是代为管家,迟早有一天,这管家权是要交出去的,却是都看走了眼。原来不久之后,四夫人就成了王妃,要名正言顺的主持王府中馈了。

    安解语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又去净房洗了澡出来,便又习惯性地去了顶楼坐坐。

    这几年来,王爷一直在外征战,又要抽出时间去朝阳山教授则哥儿武艺和兵法,正式回来王府的日子,只有两次。只有王府外院的心腹幕僚才知道,王爷其实每隔两三个月,都要悄悄回来一趟。只是晚上到,快天亮的时候就走了,也并未多待。

    安解语不知道王爷还会不会再回来一趟。她明日就要回安家备嫁了,这一去,两人在大婚之前,就不能再见面了。

第二百一十九章 缱绻

    ※正文3292字。

    贴个草稿。这章还会修改。大家先看看。以后修改了,会通知大家。

    那谁谁谁,满意了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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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人静之时,安解语以手撑头,跪坐在软榻对面的横木茶几一边,已是半闭双眸,打起盹来。

    顶楼大屋在冬季里,比楼下稍微要冷些。

    阿蓝几次试图要给四夫人在顶楼放几个暖炉,都让四夫人给拒绝了。

    安解语知道阿蓝的好意,只是这些暖炉都是烧炭的。顶楼已经密封得够好了,再烧几个炉子,就等着煤气中毒吧。

    她也懒得解释,只说不用。再说二楼地板下有水龙,冬季里烧得热热的,又没有炭气,已是很暖和了。再有些热气浮到三楼,也尽够了。

    范朝晖这日果然从青江大营星夜赶了回来。

    他循着走熟了的路,飞上风存阁三楼旁边的窗户旁,见里面透出微弱的灯光,不由嘴角微翘。攀上窗棂,他轻轻敲了敲窗户,等了一会儿,却没有等到如以往一样,有个笑颜如花的人儿过来开窗放他进去。

    范朝晖便从窗帘的缝隙里往里看了看,正好看见安解语正单手撑头,跪坐在茶几旁。那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想是困的很了。范朝晖就伸手推了推窗户,却发现那窗户并未插上,他一推之下,已是开了。

    范朝晖看了看屋里半睡的人,又看了看一推就开的窗户,不由叹息一声,掠身进了屋子。

    进来之后,范朝晖先将自己的重甲到屏风后脱了,换上安解语放在那里的一件软狐夹袍,才出来坐到正在打盹的安解语身边。

    有些昏暗的灯光下,只见着她的侧脸发出莹白的光。长长的睫毛如两排小扇子一样,在白皙的脸上越发醒目,衬着她不画而翠的浓密长眉,倒是显出几分倔强来。几缕长发从发髻上垂了下来,贴在她如玉的脸颊上,似是要挡住她的脸,不让人瞧见。

    范朝晖只望着她的睡颜微笑,就伸出手去,轻缓地将那几缕头发给她拨到耳朵后面。又起身从旁边的榻上,拿起那条红狐皮毯子,给安解语披上,

    安解语半梦半醒之间,只觉得越来越冷,便下意识地,往有热气的地方偎过去。

    范朝晖刚将狐皮毯子裹上安解语的身子,安解语却顺着那毯子的热气,往他胸膛上靠了过来。

    睡梦中的安解语,就感觉到有一双强健的臂膀,已经温柔地,却不容置疑地,将她搂了起来。

    似是长途跋涉的旅人终于找到休憩的港湾,安解语一直有些紧崩的神经缓了下来,便在那温暖的怀抱里动了动,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起来。

    范朝晖本是单腿半跪在安解语身边,如今见安解语主动偎过来,又惊又喜,只轻轻地将她抱住,再不肯放开。

    三年来,他虽经常回来看她,两人却从来都是以礼相待,从未越雷池半步。

    如今日这样的温柔眷眷,却是从来没有过的。——范朝晖也不是一个要同自己的好运作对的人。

    抱着她在怀里,范朝晖心下温暖,便低头,在她的秀发上轻轻吻了一下。

    安解语发丝柔顺漆黑,又常常清洗,闻上去,尽是皂角的清香,没有时下妇人们常用的刨花油的油腻之气。

    安解语迷迷糊糊地动了动,将头侧开了去,正好将侧脸露了出来。

    范朝晖的眼光,便从她浓黑的秀发,移到她白皙的侧脸,便忍不住,又低头往她脸上轻轻吻过去。

    她的秀脸柔弱馥郁,如深潭一样,让人触到,就只想沉沦下去,永世不离。

    范朝晖的吻,终于惊醒了安解语。她发现自己被裹在狐皮毯子里,又被一个人紧紧地搂在怀里。

    安解语下意识想要挣扎,双臂却被箍在身体两侧,动弹不得。

    范朝晖也发现安解语醒了,并不想放开她,只用一只手将她固定在胸前,另一只手抬起来,抚住了她的后颈。

    安解语被迫抬头,却看见是范朝晖的一双幽深黑眸,比落地窗外的满天繁星还要璀璨,正向她越来越近的逼过来。

    她愣了一下,便放弃了挣扎,只怔怔地看着他对她俯下了头。

    柔软芬芳的唇,如花瓣一样绽放,又如清水一样任人碾压。

    如在荒漠跋涉的旅人,终于寻到自己梦想中的甘泉。——自己的期盼,不再是遥不可及,也不再是海市蜃楼。

    她,就在他身边,就在他怀里,就在他唇下。

    他的唇一点点贴过来,温柔而坚定,辗转吮吸,缠绵悱恻。

    安解语睁大了眼睛,看着那分外熟悉的轮廓,看着他紧闭的双眼,还有唇上既陌生,又熟悉的感觉,突然觉得悲从中来,眼泪就毫无征兆地流了下来。

    清凉的眼泪,顺着安解语的脸颊,流到范朝晖的脸上。

    范朝晖感觉到脸上的湿意,微微有些惊讶,便抬离了她的唇,看了她一眼。

    盈盈双眸里,是水一般的潋滟。

    范朝晖有些不安起来,俯首同她的额头相抵,又低声道歉:“对不住。——是我吓着你了。”

    安解语含泪摇了摇头,又努力绽开一个笑容。

    范朝晖见安解语并不怪他,心里越发不好受,只低下头去,缓缓地,顺着她脸上泪珠的痕迹,一滴滴,一粒粒,都吻了过去。

    安解语见范朝晖如此小心翼翼,也心下不忍,就半闭了眼睛,将双臂环上了他的脖颈。

    范朝晖这才放下心来,便顺着泪痕,又吻到了她的嘴角。慢慢地,又从嘴角,移到了唇中,才一口咬住,大口吮吸了起来。

    安解语便觉得唇上一阵刺痛,就忙将范朝晖推开,又嗔道:“你怎么咬人啊?”

    范朝晖抿着嘴笑,只见安解语的双唇,已是红艳地有些肿了。

    安解语挣脱了范朝晖的怀抱,便赶紧起身到一边的大镜子里照了照,看见自己红肿的双唇分外突出,又忍不住回身嗔道:“明儿我还要回娘家呢。——这幅样子,可怎么见人?”

    范朝晖也起身走到她身后,从后伸出胳膊,将她环抱在怀里,小声笑道:“反正来回都是坐着轿子,又没人瞧见。——怕什么?”

    安解语拍开他的手,走回到自己惯常的位置上坐下,又将那红泥小茶炉的风口拉开,烧起茶水来。便又回头对范朝晖问道;“你饿不饿?”

    范朝晖在路上都是随便吃点干粮果腹,且回家的心太切,都感觉不到饥饿。

    如今在这熟悉的屋子里,被暖融融的气息熏得陶陶欲醉,却开始觉得有些饿了。便道:“确实有些饿了。你这里有点心没有?”

    安解语笑道:“你在这里歇会儿,我去给你做点夜宵过来。”说着,便起身下楼,去了二楼的一个小茶水间。

    那里有一个精巧的灶台,正好是晚上做宵夜用最合适。

    楼下守夜的丫鬟,早就睡得东倒西歪,不省人事。

    安解语也不叫醒她们,自己去烧了水,等水开了,又将白日里准备的蟹肉小馄饨下了二十个进去。想了想,二十个似是不够。安解语便又拿了二十个放下去。

    馄饨煮好了,安解语将它们捞起来,放到一个青花高碗里,又加上一旁一直炖着的高汤,撒上葱花,便小心翼翼地放在盘子里,端到楼上。

    范朝晖也不敢下去,只在楼上看那红泥小火炉的火将水烧开了,便拎起来,给自己和安解语各倒了一杯茶。

    等安解语端着馄饨上来,范朝晖已经喝了两巡茶,将安解语的那杯也喝了,肚子里已是一肚子茶水。便对安解语笑道:“早知道不用麻烦了。——我喝茶都喝饱了。”

    安解语将托盘放下,又把那碗冒着热气的蟹肉小馄饨放到范朝晖面前,道:“你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范朝晖笑着看了安解语一眼:“你做得?”

    “深更半夜的,不是我,还有谁?”安解语觉得他明知故问,便不客气地回了他一句。

    范朝晖也不以为意,便拿了一旁的调羹,舀了一个小馄饨吃起来。

    安解语便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坐在一旁,偏着头,看向落地窗外。从这里看过去,可以看见后园处高高的围墙,围墙上一个个八角的观景台,还有深蓝的天幕,以及远处浩瀚的大海。

    看着看着,安解语就觉得后园的某一个观景台上,似是有个人影站在那里。便起身走到窗前,睁大了眼睛往那边看过去。

    仔细一看,却是又什么都没有了,只能看见后园高高的围墙上,一个个观景台如久历世事的老人,淡然看世事纷繁,我自岿然不动。

    范朝晖很快就吃完了馄饨,又将那汤都喝得干干净净,便拿帕子擦了擦嘴,又俨俨地喝了口茶,才觉得心满意足起来。

    看见安解语站在落地大窗前,他便也走过去问道:“看什么呢?”

    安解语用手指着前面的一处观景台,小声道:“那边,你仔细看看,是不是有什么不对劲?”

    范朝晖定睛看去,却什么都没有看出来。他只看见空无一人的观景台,还有冬日里的猎猎长风,将后园的常青树刮得东倒西歪,便问道:“你看见什么了?”

    安解语不是很确定:“似乎像是有个人站在那里。”

    范朝晖神色一凛,忙也仔细看了看,却是依然什么都没有。只有枝桠摇晃,在观景台上,留下斑驳的影子。便道:“或许是树影吧,也可能是你眼花了。”

    安解语眨了眨眼,又使劲望过去,还是什么都没有。似乎自己刚才所见的人影,不过是睡眠不足引起的一阵错觉而已。便也点点头:“也许是看错了。”

    范朝晖就拉了她的手,送她回到座位上,又自己回去,将落地大窗的窗帘都放了下来。便对安解语道:“以后天黑了,要记得将帘子放下来。外面虽然没有什么,可是黑灯瞎火的,将自己吓着了,也不是玩的。”

    安解语“嗯”了一声,就觉得有些心神不宁起来。。.。

第二百二十章 摊牌 上

    ※正文3372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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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范朝晖见安解语有些心神不属,以为她是熬夜熬的太累了,便道:“你去歇着吧。明儿回去的东西都收拾好了?”

    安解语恍惚地“嗯”了一声。

    范朝晖便捏了捏她的手,奇怪地问道:“你今儿到底是怎么了?”

    安解语正好打了个呵欠,便捂了嘴,有些睡意朦胧道:“可能真的是困了。——我等了你好几个晚上,谁知你到底还是最后一日才回来。”

    范朝晖听了,不由更加歉疚,便走过去,将她从椅子上抱起来,放到自己膝上,在她耳边低声问道:“嫁给我,你会不会后悔?”

    安解语叹气:“你现在问,是不是晚了些?——你大张旗鼓去向我大哥提亲的时候,可没问过我同不同意。”——两人三年前虽是谈过这个事情,却是没有定准。

    安解语只没有料到,三年过了没多久,范朝晖未和她商量,就直接带着聘礼去安家求亲。又过了没几日,就连大婚的请帖都发了出去。

    安解语气了好几天,却也无法。知道自己再闹,不过就是推迟几日而已。——范朝晖决定了的事情,是没有旁人可以更改的。

    范朝晖想到当日安解语的气愤吵闹,心下默然,又道:“我没有事先跟你商量,是我不对。”

    安解语不安地在他怀里动了动,拍了拍他的胸膛,并未说话。

    范朝晖握住她的手,微微笑道:“若是我可以等,自可以和你多耍耍花枪。”

    安解语听着这话不对,便抬起头,皱眉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有人逼你娶我不成?”又道:“强扭的瓜不甜,你可要想清楚了。”

    范朝晖噗哧一笑:“你都想哪里去了?——当然没有人逼我。”沉默了半晌,范朝晖才道:“我和韩永仁决战在即。”

    安解语惊讶地抬头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大婚以后,马上。”虽然没有告诉安解语明确的日子,却也够清楚。决战的日子,最迟不会超过大婚后三日。

    安解语捂住嘴,将自己的抽气声压抑了下来,又问道:“你不是发了帖子,让韩地的人也过来观礼?”

    范朝晖点点头,“韩永仁也不傻。我得到的消息是,他不会亲自过来。若是他不亲来,我可以肯定,他也在准备,等我大婚之时,要去偷袭我的青江大营。”

    安解语不懂这些打打杀杀,只忧愁地看着范朝晖,柔声道:“既是如此,我们也不用这样着急大婚。——其实你可以先把你那边的事情都安置好了再说。”又笑道:“我反正是在这个家里,又不会逃到别处去。”

    范朝晖搂紧了她,将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低声道:“我当然知道。可是我不晓得,这一战之后,我还能不能回来。”

    安解语猛然回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范朝晖,颤声问道:“你说什么?!你怎么可能会回不来?”——在安解语的认知里,范朝晖这个名字,似乎和“失败”两个字,永远搭不上界。

    范朝晖只叹息道:“韩永仁在水上,确实是一代枭雄。我并无十足的把握可以胜他。——你也知道,我这三年,这样辛苦,也未能将他拿下。这一场大战,我筹备了很久,也在所难免。总之这次大战之后,我和他,大概只有一个人能活下来。”

    安解语更加忧心忡忡起来,便问道:“既然他那么厉害,你为何不先拿下别的地方,再做打算?”

    范朝晖耐心地回答道:“就是因为他厉害,所以我不能给他时间,让他壮大起来。——如今,他的兵力还不如我,只是占着有青江做天险,能跟我斗一斗。若是让他有时间,多积累些兵力,我就一点优势都没有了。”

    安解语发愁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做什么你们男人就喜欢打来打去?!”

    范朝晖只坚定地看着她的双眼,一字一句道:“你放心,就算我不能回来,至少也会和韩地两败俱伤,让他们以后,再没有能力跟我们抗衡。”

    安解语苦笑:“看你说得,难道我就只有做寡妇的命?”又摇头道:“既如此,我就更不能嫁给你。”

    范朝晖愕然。

    安解语便回头道:“要不你活着回来,我就嫁给你。要不然,我们还是不要画蛇添足的好。”

    范朝晖霎时明白了安解语的心意,便在她脸颊上又吻了一下,才道:“你不要意气用事。”又抬手止住安解语要脱口而出的话:“你听我说。我出征之前娶了你,是要让你有个名正言顺的名分管着这个王府,再无人能说一句话。且在则哥儿下山之前,你要替他看好我范家军二十万大军。”

    安解语不安道:“我什么都不懂。——你不要将押错了宝,到时可就赔大发了。”

    范朝晖笑道:“则哥儿很聪明,只是欠些历练。也不用你去调兵遣将,只要在这里坐阵,稳住几年,等则哥儿下山,就行了。”又道:“你这三年,和外院的管事们配合得很好,超出我的意料。将大军放在你手里,我才能真正放心。”

    安解语不是很信他的话,却也没有再反驳。

    范朝晖忍了又忍,终于还是问道:“你是不是不以为然?”

    安解语尴尬地笑了一下。

    范朝晖将头埋在她的后颈处,闷闷地道:“是,刚才的话,都是幌子。其实我是有私心的。我就想霸着你,就算我死了,也不想要你改嫁他人。——你要为我守着。一直守到下辈子,我们还在一起。”——说得跟真的一样。

    安解语不知该怎样安慰他,便只悠悠地叹了口气,道:“你记住了,若是你活着回来,我们就一辈子在一起。若是你死了,我马上改嫁他人。”又自嘲道:“反正又不是第一次改嫁,我早就驾轻就熟了。”

    “你敢?!”范朝晖没有听到自己想听得回答,很是不满。

    “那你试试,看我敢不敢?!”安解语毫不示弱。

    两人怒目而视半晌,却又觉得滑稽,便都笑开了。

    安解语就拍拍范朝晖的手道:“虽然我知道没人能在战场上永远旗开得胜,可是我也希望,你是一个例外。”

    范朝晖反手握住安解语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吻了一下:“我尽力。”又看着她的眼睛,正色道:“若是我真的不在了,你当然可以改嫁。——只是世上的男人,大多贪图你的美色。你一定要睁大眼睛,找一个真心对你好的人,就算你以后年老色衰,他也一样将你放在心坎上。”

    安解语微笑回道:“这话,得说给你自己听。——你记住了,你不能贪图我的美色。以后就算我鸡皮鹤发,年老色衰,你也一样要把我放在心坎上。如违此誓,让你下辈子一世孤独。”

    范朝晖点头道:“我记住了。——如违此誓,让我不仅下辈子一世孤独,且以后的生生世世,都是孤独终老。”

    安解语忍不住捂了他的嘴,嗔道:“说着玩罢了,你也当真?——快‘呸’三声,再说‘坏的不灵,好的灵’!”

    范朝晖不肯说,安解语便有些赌气,不去理他。

    两人闹了一场,眼看窗边的帘子里透出微白的晨曦,范朝晖便起身道:“我要走了。”

    安解语偏着头,装作没有听见。

    范朝晖便自己去了屏风后换上重甲。

    等他从屏风后出来,安解语已经站在他经常进出的那两扇窗户旁,定定地看着他。

    范朝晖见她终于消了气,便道:“不要想多了。——我只是做最坏的打算而已。况且,”范朝晖停了一停,才道:“我是个将军。这世上没有几个将军,是终老在床榻上的。——让你嫁给我,为我终日担惊受怕,是我的不对。”

    安解语含泪笑道:“你知道就好。你既然对不起我,就要记得在以后的日子,多补偿我一些。”

    范朝晖伸出手,轻轻拭去她的眼泪,低声道:“我只是舍不得。——不和你成亲,我这辈子死不瞑目。”

    安解语听见这话不像,便有心要为他打气,就鼓励范朝晖道:“你也别想太多。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放开手,好好运筹你那边的事情。这边的婚事,我都让范忠打点好了。我娘家那边,大哥和大嫂也都帮着我。——都不用你挂心。”

    范朝晖点头:“那就有劳你了。”说着,便一掠身,出了窗子,又几个纵跃,便消失在外院的屋群里。

    安解语在窗户旁看了一会儿,才关了窗子,放下帘子,又将落地大窗的窗帘拉开,将屋里的窗灯熄了。

    外面的天已是大亮。

    安解语再也睡不着,便下去洗漱了一番,又去用了早饭。

    范朝敏一大早就过来送她,又看着她,不知道说什么。

    安解语知道她还是有些接受不了,却也不好意思劝她,便装作什么都没看见,只笑吟吟道:“可是要麻烦大姐一阵子了。”

    范朝敏这才接了话茬问道:“你……都收拾好了?”

    安解语点点头。外院已经给她备了三辆大车,将她日常用的东西都一起带回去。

    她自己会坐了轿子回安家。

    范朝敏见一切都井井有条,便道:“既如此,你自己一切小心。”又忍不住笑道:“可是我多此一举了。——过不了多久,你还是会回来的。”

    安解语含笑拍拍她的手。

    秦妈妈过来道,说是张姨娘也过来给四夫人送行了。

    安解语有些惊讶,便道:“让她进来吧。”

    张姨娘局促不安地进来,给范朝敏和安解语都见了礼,才喃喃道:“婢妾有些话,想单独同四夫人说。”

    范朝敏就笑道:“我要去理事了。——你们慢慢聊吧。”说着,安解语便携了她的手,将她送了出去。

    等安解语送完范朝敏回来,才将屋里的下人都遣开了,对张姨娘问道:“你有事就说吧。”

    张姨娘见四下里无人,便一下子跪到安解语面前,哭泣道:“求四夫人发发慈悲,不要将婢妾和绘绢送走。”

第二百二十一章 摊牌 中

    ※正文3398字

    关于范家五房的问题,觉得他们的转变很突兀的书友,可以去评论区的精华置顶帖看书友“飞天”的帖子。俺觉得对于五房的问题看得比较透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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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解语皱眉道:“张姨娘这是做什么?——我可没有要将你们送走。”

    张姨娘哭得泪流满面:“自从王爷上次回来,说是要娶四夫人,就跟我们娘儿俩说了,要送我们回朝阳山祖籍。”

    安解语不动声色的听着。——她这才记起来,以前范朝晖说过,若是要娶她,就会把他的妾室先处理了。

    张姨娘又磕头道:“四夫人放心,婢妾决不会同四夫人争王爷。”

    这话说得难听。

    安解语心里一阵厌恶,便开口道:“你的事,都是王爷做主。跟我没有关系。有话,你同王爷去说。”又叫道:“来人!”便要端茶送客。

    张姨娘跪在地上,连声泣道:“四夫人息怒!——婢妾想留下来,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绘绢。”

    安解语这才“哦”一声,问道:“绘绢怎么了?”

    张姨娘拭了拭泪,才低声道:“绘绢今年要满十二岁了,是要给她说亲的时候。——婢妾只想看见绘绢顺顺利利地出嫁,婢妾就回朝阳山家庙里修行去。”说着,又从袖筒里抽出一把剪刀。

    安解语身边的人只来得及抢回剪刀,张姨娘已是将发髻散了,剪了一半下来。

    安解语唰地站起来,怒视着张姨娘:“你这是做什么?——有话好好说就是了,又剪头发又出家,你这是逼谁呢?!”

    张姨娘见四夫人怒了,心里微微有些快意。

    她和四夫人有过交情,对她的脾性也知一二。知道她耐性不好,性子暴躁,其实不难拿捏。要比忍功,她是比不了自己的。

    以前在大房里,自己上面有大夫人,还有两个排在她前面的姨娘,她自是出不了头。如今大夫人没了,前面的两个姨娘也没了。王爷身边的人,只剩了自己一个,如此大好机会,自己怎会放过?便想了招儿,要去试试争夺内院管事权,谁知竟然输在四夫人手里!——当时她也疑惑过,后来才明白过来,原来是王爷看上四夫人了,所以极力抬举她。自己以前的功夫,确是用错了地方!难怪一直不见奏效,还惹了王爷生气。

    她本来一直告诉自己,看在绘绢份上,要对四夫人多有忍耐,惹恼了她,不仅在府里讨不到好,就是在王爷那里,都会被厌弃。

    可是又转念一想,自己这么多年,和弃妇有何差别?为何还要忍耐?

    这四夫人没嫁进来的时候,自能将王爷拘得心里眼里都只有她一人。若是嫁了进来,她在王爷眼里,哪还有这么金贵?——不过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得着的不如偷不着的罢了。

    就算是个天仙,让男人上了手,也就不值钱了。——要让这四夫人从高处摔下来,自己就要在旁边推一把才是。

    自己若是不搏一番,以后就连绘绢也不会有好前程!

    想到此,张姨娘的腰杆又直了一些,和站起来的四夫人对视着,一丝也不示弱,只含泪道:“四夫人的手段,婢妾再投十次胎也赶不上。婢妾哪里敢逼四夫人?!——只是婢妾也要奉劝四夫人一句:泥人儿也有土性。凡事别做得太绝。将别人挤到绝路,对四夫人也没有什么好处。举头三尺有神明。四夫人如此行事,就算不看老夫人,不看死去的四爷,只看在我们绘绢,是王爷如今唯一的未嫁之女份上,对她多有一份慈悲之心。我张莹朴,一定会在庙里给四夫人烧高香,祝四夫人和王爷长命百岁,寿与天齐!”

    安解语被张姨娘噎得说不出话来,一时愣在那里。

    这边两人正僵持着,外面突然有人通传道:“王爷到!”

    风存阁的下人们便都竖立了,低垂着头,等王爷进来。

    范朝晖已是换了一身紫金色家常袍服大步走进来。

    他早上离了风存阁,便去了外院的书房,跟幕僚们议过事后,又用了早饭,洗了个澡,正盘算要不要去送安解语一程,又担心人笑话他。正犹豫间,他安插在风存阁的人送了信过来,说是张姨娘去了风存阁,求四夫人做主。

    范朝晖怒上心头,便再顾不得,只大步回了内院,往风存阁这边过来。

    一进门,便是见安解语站在正屋的厅里,怒视着跪在她脚边的张姨娘。

    而张氏,已是哭得花容失色。身旁的地上,还有一些绞下来的头发。

    “这是怎么回事?”范朝晖不动声色的问道。

    安解语便屈膝给王爷行了礼。

    张姨娘早算着王爷最迟今日就会回来,如今见自己真的算准了,自是又喜又忧,便赶紧给王爷磕头。

    范朝晖见没人说话,就又问了一遍。

    安解语本就不耐烦去打理这些妾室姨娘的麻烦,只一想到若是真的嫁给范朝晖,以后这些事肯定是免不了的,心里就无端地烦闷起来。那本有些雀跃地待嫁之心,又渐渐地冷了下来。

    若她还是前生那个纯粹的异世少女,若她没有去过另一个世界,知道这世上的男女,还有一对一这回事,她可能也不会在意范朝晖这些妾室姨娘。甚至会鼓足了勇气,同各个妾室姨娘,以及觊觎妾室姨娘位置的各色人等斗个不亦乐乎,让她们知道,什么是正室的气度,正室的威严!

    可她不是。

    更何况,她还有一个先夫范朝风,珠玉在前。就更觉得眼前的事,如同一出荒诞的闹剧。

    自己是真的还未准备好么?——安解语突然觉得茫然起来。

    她用了三年的时间,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告诉自己:接受范朝晖,嫁给他,就代表着要接受他的所有一切。——这其中,不仅有他的深情,他的呵护,他的苦等,还有他的亡妻,他的子女,和他的妾室!

    可在她真正见到范朝晖的妾室,不再躲在幕后做活动布景,而是走上前台,将这些事情提到她面前的时候,却只想落荒而逃!

    这些妾室姨娘,不是木偶,不是替身。她们是人,是活生生的人。她们之前不说话,不现身,不代表她们会永远将自己藏起来,来成全她和范朝晖的两情相悦,花好月圆!

    况且,她有什么理由,要为了让自己这个后来的人上位,就要将这些先前的人都一一抹杀?

    想到以后范朝晖若是能登大位,这种事更是家常便饭,自己也要试着接受,安解语便强忍了心中的不快,和颜悦色对张姨娘道:“王爷在这里,你有话,就亲自对王爷说吧。”说着,便要出去,将这地儿让给他们两个人。

    范朝晖伸手拦住了她的去路,又对地上跪着的张姨娘道:“你起来说话吧。”

    安解语忍着怒气,对范朝晖道:“请王爷让我出去。——这是王爷的家务事。我不想掺和到王爷的私事里去。”

    范朝晖仍是不松手,眼望着安解语,沉声道:“事到如今,你想撇开都不行了。我的家务事,不就是你的家务事?——不如从现在开始,你要试着学习如何料理这些‘家务事’。”

    安解语见走不脱,便不再说话,走到一边的椅子上坐下。

    范朝晖就对厅上两个嬷嬷挥了挥手,让她们出去守着。

    厅上便只剩下他们三个人。

    张姨娘就又给范朝晖跪下,泣道:“求王爷开恩,暂时不要把婢妾和绘绢送回去。”

    范朝晖也坐到安解语身边,对张姨娘道:“这就是你今日来求夫人的目的?”

    张姨娘咬了咬牙,道:“是。四夫人和王爷可能都不记得了,我们绘绢,今年就十二岁了,也到了要说亲的时候了。我只是姨娘,没有法子,也没有资格给绘绢找一户好人家。因此婢妾求了夫人,望夫人能看在绘绢是王爷亲骨肉的份上,帮绘绢挑一户好人家。”

    范朝晖不由一阵汗颜:绘绢,那个从来安静沉默的小女儿,也已经十二岁了吗?——他真的不是一个好父亲。他记得自己的大业,记得自己的兵士,记得自己心心念念的女人,却忘了自己还有一个快要及笄的女儿!在他的印象里,绘绢一直是那个小心翼翼躲在张氏身后,沉默寡言的五岁小女孩!

    安解语坐在一旁,心里也很不好受:在张姨娘的“控诉”下,安解语奇怪地觉得自己倒像个“小三”,而张姨娘却像个找上门来、不受待见的大妇,为了自己的女儿,对她苦苦哀求,让她放她们一马,让她将她的男人、她女儿的父亲,还给她们……

    范朝晖瞥了安解语一眼,见她又有些恍惚,不知在想些什么,有心想提醒她一句:这种内院的事情,是由正室管的。就算他能将张氏这次打发了,绘绢可是不能打发的。——无论怎么说,绘绢是他的骨肉,安解语以后会是她的嫡母。嫡母对庶子女的婚嫁大事。都是有绝对主导权的。又想到,以后和安儿成了亲,可不能再让别的女人进门了。如今只有一个张氏,安儿就已经不耐烦了。以后要再抬一个进来,范朝晖简直不敢再想下去……

    “王爷?夫人?”张氏见王爷看着四夫人不说话,而四夫人,不知在想什么,面无表情,眼神恍惚。

    安解语被张姨娘的声音惊醒,见王爷和张姨娘都看着她,便低了头道:“王爷说怎样,就怎样吧。我都听王爷的。”

    张姨娘倒被安解语的态度吓了一跳。——她本来等着安解语暴跳如雷,对自己拳打脚踢,又跟王爷大闹一场的。谁知却看见四夫人服软的样子?!

    范朝晖听了张姨娘的话,又仔细考虑了一番,自己虽说要成亲,可也马上大战在即。若是自己真的战死,张氏留下来也没有大碍。若是自己能活着回来,将张氏再送走也不迟。再说,绘绢的亲事,除非安儿能应承过去,还得张氏操心。且看安儿的样子,明显不想插手绘绢的亲事。

    也罢,自己先前忘记了绘绢的年龄,才让张氏闹了这一出。——自己也有不对的地方。

    范朝晖向来知错能改,便对张姨娘道:“这是我考虑不周了。既如此,你就先留下来。等绘绢出嫁以后再说。”

第二百二十二章 摊牌 下

    ※正文3395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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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姨娘听说她不仅不用走,而且可以一直留到绘绢出嫁之时,不由喜出望外。——这个结果,比她之前的打算,要好多了。便赶紧给王爷磕头,又给四夫人磕头,感激道:“多谢王爷!多谢王妃!”

    范朝晖见张姨娘识趣,忍不住嘴角上翘,便望向一旁的安解语。

    安解语却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连讪笑的表情都摆不出来,只好淡然对张姨娘道:“王爷既然发了话,你就不用再担心了。”又想到自己当日,用麻将诓了张姨娘三年的月例,也让绘绢跟着她过了几年紧巴巴的日子,心情更是复杂。

    等张姨娘走了,范朝晖还要说话,安解语已是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对范朝晖笑道:“王爷,天色不早了。我要动身回娘家去了。”

    范朝晖见安解语没有话要对他说,知道她是恼了,不过在强忍而已。——可这些事情,得让她自己想通。便深深看了她一眼,点头道:“一路小心。——我就不送你了。”

    安解语福了福,转身就要进去。

    范朝晖却伸手拉住了她的袖子,在她耳边轻声道:“你好歹忍耐些。再过一个月,我会带着大红花轿,去接你回来。——等你进了门,你的想法,一定会同现在不一样了。”范朝晖深知安解语现在的心思。她还没有完全将自己的身份转换过来。只要假以时日,以她的聪慧,自当能缓过劲儿来。

    安解语长舒了一口气,告诫自己要振作起来:既然选择了和他在一起,就不要让他一个人孤军奋战了。也不要再留恋过去的美好。上天既然这样安排,让他们走到这一步,就不能轻言放弃。且范朝晖作为这个异世里位高权重的男人,为她做到这种地步,她还有什么好挑剔的?——若是她还要矫情做作,估计老天爷也会来收拾她的!

    想到此,安解语便对范朝晖回头笑道:“王爷放心,我理会得。”

    范朝晖这才放开她的衣袖,目送着她进到里屋去。

    转身出风存阁的时候,范朝晖只觉得自己身上汗湿了一大片。

    出到外院书房,范朝晖让亲随的小厮备好了马匹和补给,便打算一会儿安解语离府的时候,他也回青江大营去。等大婚的前一日再赶回来也不迟。那边总得都布置好了,他才有心思过来大婚。

    这边安解语回了屋子,就默算了一下张姨娘这三年来应得的月例银子。张氏因为如今是王爷唯一的妾室,月例以前在范府是一个月十两,到了王府提高到一个月二十两。一年便是三百六十两。三年便是一千零八十两。

    安解语算清楚了,便叫了秦妈妈过来,让她拿一千二百两银子过来,给张姨娘送过去。就说,当年四夫人是跟她玩笑,如今这是三年的月例,加上利息,都还给她了。让她拿着银子,好生给绘绢添些日常的东西。

    安解语虽然不管张姨娘那院子里的事儿,也知道绘绢这几年,没有添过什么首饰。日常换洗的衣物,也都是府里的份例,并没有另外再做。

    秦妈妈也是赞成四夫人要宽厚待人,便赶紧去取了银子,给张姨娘院子里送过去了。

    张姨娘见了银子,更是意外之喜,便对秦妈妈千恩万谢起来。

    秦妈妈就笑着道:“以前是我们小看了张姨娘。——如今我们夫人既然对张姨娘有心示好,张姨娘也应该心中有数才是。”

    张姨娘见秦妈妈似是看出了她今日在风存阁的真正用心,不由心里有些打鼓,面上却是一片坦然道:“我同四夫人以往就交好,以后更是要做好姐妹。秦妈妈回去,请让四夫人放心。日后我定是站在她这一边的。”

    秦妈妈见张姨娘还不知悔改,也自心下叹气。——这张氏是不知道王爷对四夫人有多看重。罢了,自己也提点过她了,以后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张姨娘如今知道四夫人已是对她起了疑心,便按捺下来,再不敢有举动。每日里只看着绘绢,给她找了好的师傅学刺绣,给她自己绣嫁妆。此是后话不提。

    风存阁这边,周妈妈先前听见这边的热闹,也过来瞧了瞧,见张姨娘带泪离去,也叹息一声,问安解语道:“四夫人,你真的拿定主意了?”

    安解语淡然道:“事已致此,就只有走下去了。”又自嘲道:“反正全天下都知道了。——我何必要担这个虚名?总要得些实惠才好。”

    周妈妈听见这话,反倒笑了:“四夫人想得开就好。”

    安解语便想起一事,对周妈妈道:“我这心里,最近几日一直很不安,又不知道是为什么。——我想周妈妈跟我一起回安家去,住到大婚,再一起过来。”

    周妈妈本来也无事,便乐得跟她出去走一遭。

    安解语便在风存阁门口坐了轿子,带着周妈妈、秦妈妈和阿蓝,一起往大门口去了。

    到了王府门口,周妈妈在轿子旁跟着,秦妈妈和阿蓝都上了后面的大车。

    安解语见外面一片静穆,便掀开了轿子一旁的小帘子往外看去,正好看见范朝晖披着玄色大氅,骑在一匹大黑马上,站在长街的另一端,冲自己这边看过来。

    安解语便望着他,微微笑了一下。

    范朝晖见安解语掀开了轿帘,也嘴角微翘,眼神更是柔和。

    安解语最后看了范朝晖一眼,便放下轿帘,对抬轿子的人道:“时候不早了,我们走吧。”

    那些人应诺,抬起了轿子,往长街的另一边行去了。

    范朝晖见安解语的轿子走了,便也勒着马转身,和安解语的轿子,在长街两头,背道而驰,各自去了。

    而范朝风在客栈里大病了几日,也休养了几日,高热终于退了。又觉得身子好了许多,就起身在屋里盘算起来。

    上阳王府那边守卫森严,估计他就是过去,也讨不了好。如今他的病还没有全好,更是没法越过那里的重重护卫,进到内院里去。——这条路是走不通了。

    又想起前几日安解弘说过,解语过几日,就要回安家备嫁,算算日子,正是今天。

    上阳王府他虽然进不去,安家却是没有问题的。再说安解弘已是知道他回来了,他随时可以去安家见解语一面。

    只是他还未想好,如何能有个万全之策,让大家都能体面地下台。——且他的被俘,如今也是个禁忌,并不是能堂而皇之的宣之于口的。

    没有想好后路,就贸贸然去见解语,以解语的爆炭脾气,势必将大家都弄得灰头土脸才罢休。自己是无所谓,可是自己的大哥是要做大事的,若是在这件事上丢了人,以后就是做了皇帝,也是人一辈子的话柄。——自己绝对不愿意大哥的名声,因为这件事,而白璧微瑕。

    想了想,范朝风便打算出去走走。

    他拿出钱袋一看,发现里面的银子已经所剩无几。手头的金子也不多了,便等到天黑,回到范家的旧宅地,又偷偷去取了些金子出来。

    看到那些码得整整齐齐的金子,范朝风突然浮起一个念头:若是能什么都不用管,偷偷带了解语,一起去江南,躲在没人知道他们真实身份的地方,安安静静地过一辈子,该有多好?!

    想到此,范朝风便拿出一把匕首,在最上面的一块金砖上,刻上“范朝风-安解语”,又在两人的名字下面,刻上了“江南,辉城”四个字。

    这辉城是江南一处不大不小的市镇,范朝风曾陪太子南下平叛的时候,去过此处。那江南第一大帮仗义楼的总舵,也是在此处。

    范朝风早就有意,要去江南,联络一些江湖豪杰,为大哥拿下江南做准备。

    看着这块刻了字的金砖,范朝风满面笑容,又忍不住,在自己和解语的名字上面,用匕首刻了两个手拉手的小人儿。其中一个小人儿长发垂肩,自是解语。另一个小人儿头梳高髻,却是自己。

    刻完这块金砖,范朝风便拿起来,想随身带着。又转念一想,自己在外四处奔走,若是一个不妥,掉在外面,还不知便宜了谁去,就又将那金砖放了回去。只等有朝一日,自己和解语一起去江南的时候,再来将这块金砖带上。

    想到解语看见金子时惊喜的眼神,范朝风就嘴角微翘,心情莫名得好了起来。

    这边计议已定,范朝风又振作了几分,就将那地下室的暗门再次掩上,关好,又将浮土都掩了过来。

    第二日中午,范朝风又出去了一次,多兑换了一些银子,又去给自己买了些日常用品。

    外面天上浓云密布,似是要下雪的样子。

    范朝风在外奔跑一日,又被冷风吹着了。回到客栈的时候,已经满脸通红,连掌柜的都看出他似是又病了,便让小二赶紧去请上次的那个大夫过来看看。

    那大夫听说是上次那个公子又病了,就连忙过来,给他一把脉,却是比上次虚弱了许多。就叹息道:“公子不听我劝,还是劳力伤神过愈了。”

    范朝风知道自己最近殚精竭虑,日夜思量,确实是想得多了些,就不好意思道:“是我的不是。以后再不会如此了。”

    那大夫便道:“这次余毒再次复发,老夫不用重药不行了。——只是用药之前,老夫要多嘴问一句,公子可是有妻室没有?”

    范朝风道:“有。”又改口道:“没有。”想了想,还是道:“有,不过不在这里。”

    那大夫点头道:“那就好。——反正公子的妻室不在此地,倒也无大碍。老夫给公子开的这药,公子吃两帖,应该就能熬过这次毒发。——以后的事,公子要切记,放宽心胸,不要劳力伤神。郁结于心,就会发之以外,乃是此病的大忌。”

    范朝风连连点头:“一定不会了。先生放心。”

    那大夫摇头叹息道:“是你自己的身体,你要自己知道珍惜。”又叮嘱道:“服我这药的期间,要忌房事。”

    范朝风脸一红,便只点了点头,心下暗道,这大夫真是个厉害的。

第二百二十三章 生

    ※正文3388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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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范朝风以前在家时吃得那药,是翠微山专门配制的,也是千叮万嘱,让他平时要心胸开阔,不要郁结于心,而且也说过,服药的期间,不能有房事。

    他小的时候自然没有关碍。大了之后,娘和大哥为了他的病,也没有给他安排通房妾室。还是后来他的功夫练得有成效,身子大好,不用每月吃药了,才张罗着给他说亲。

    他知道,那时娘和大哥本来都嘱意慕容家的慕容宁。他和慕容宁也算是从小相识,若是能结秦晋,让范家和慕容家亲上加亲,也是一桩好事。

    谁知就在那时,京城里却突然传出他好男风的传言。又因为他小时候不察,替代太子中了毒,一直吃药,不近女色,到了成年,也没有过通房妾室。却好似更证实了这个流言。

    太夫人和范朝晖自然知道真相如何,对这个流言并没有理会。反而觉得这个流言,能掩盖他中毒后的真相,所以就听之任之。

    只是未料到这流言后来越传越烈,真正影响到了范朝风的亲事,才是范太夫人和范朝晖始料未几的。

    而慕容家听信了流言,就推说慕容宁重病,将她送到别庄休养,又对几次上门的范太夫人避而不见。

    如此羞辱,让范太夫人回家也大病了一场。

    范朝风觉得自己不孝,让娘为了自己的事,操劳到病倒,便在太夫人病床前,不假他人之手,亲自侍疾。

    又主动劝慰太夫人和范朝晖,说姻缘之事乃天定,非人力所能左右。还是顺其自然,不要强求了。

    范朝风自己其实根本不在意是不是能娶到老婆。

    他向来想得很开,知道了自己有这个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断根,就不想害了人家姑娘。对说亲之事,也不太热衷。

    因此他说亲一事,便耽搁了下来。

    又过了许久,有一日,大哥过来求他帮忙,说有一位姑娘,人不错,只是家世一般,又在危急之中,只有嫁入高门,才能保得她一世平安。希望他能娶了这位姑娘做正室。

    这位姑娘,当然就是解语。

    范朝风本就有些仁侠之气,又是大哥亲自开口,便一口应承了下来。

    对于自己的大哥,他向来言听计从,且深信大哥的为人。就算他知道大哥和解语两人认识在先,可能也曾彼此有意,可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他也从来没有怀疑过这桩婚事的诚意。

    原因很简单:解语的大哥安解弘曾经专程谢过他,还告诉他,解语本来是想送给他的大哥做妾的,大哥唯恐做妾委屈了解语,才让他娶了做正室。——大哥既然认为做妾都是委屈了解语,又怎会做出别的事情来羞辱解语?而他,又有什么理由来怀疑大哥?

    只是未想到,后来又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让那两个本来已经前缘已尽的人,却有了可以正大光明在一起的机会。

    范朝风想到这里,便有些头疼,不知道是该骂老天,还是该骂自己。

    那小二端了熬好的药过来,又对范朝风嘱咐道:“大夫说了,这药的药性重。公子吃两帖尽够了。——千万别多吃了。”

    范朝风点头,谢了小二哥,让他把药放在一旁。

    等小二走了之后,范朝风下床过来桌子边,端起那药闻了一下,和翠微山当年做得药丸,一种气味。便更放心几分,就端起来一饮而尽。

    到了夜间,药性发作,范朝风只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日醒来,就觉得虚弱了许多。范朝风心里便有些担心,便赶紧收敛了思绪,习练起功夫,不敢再想七想八。——若是自己在呼拉儿国没有送命,反而回到南朝却是送了命,范朝风真觉得自己可以买块豆腐回来,一头撞死算了。便着意保养起来。

    这边安解语在上阳王府护卫和周妈妈的贴身护送下,回到了安家。

    安解弘和张莹然自不必说,高兴得了不得。又早将家里的清蘅院收拾了出来,让安解语一行住了进去。

    这清蘅院便是安解语当日夷人围城自杀被救之后,回到安家养伤的地方。

    如今旧地重游,安解语也是不胜唏嘘。

    晚上吃饭的时候,安家的人都过来了,到安解弘和张莹然的正院里摆了一大桌子。一大家子围坐,团团圆圆。

    安解语便给爹爹行了礼,又寒暄几句。

    安老太爷看着女儿的样子,也是百感交集。——这么多年过去,女儿的样貌,居然一点都未见老。也难怪范家的王爷,肯以正妃之礼将这个孀居的女儿娶进门。

    安解语的小妹妹,小宁氏所出的宜姐儿,也过来给大姐见礼。

    安解语抬头一看,当日那个总跟在瑞姐儿后面的小女孩儿,也长成大姑娘了,便含笑问道:“宜姐儿今年有十六了吧?”

    宜姐儿一跟人说话就脸红,就低声道:“已是要满十七了。”

    张莹然便拉了宜姐儿坐下,又笑着对安解语道:“你这个做大姐的,连妹子的年岁都记不清。实在是该罚。”

    安解语也赶紧道:“该罚!该罚!”便让阿蓝拿过来一个荷包,里面装着一双冰绿飘花的翡翠玉镯,递给宜姐儿道:“戴上看看,喜不喜欢?”

    宜姐儿红着脸,打开荷包,拿出镯子一看,惊讶道:“好漂亮的镯子!”

    张莹然也看了一眼,就对宜姐儿笑道:“这镯子,可把你哥哥给你备的所有嫁妆都比下去了。——还不快谢谢你大姐姐。这对镯子,在我们北地,除了你大姐姐家里,再找不出这样一对更好的了!”

    宜姐儿忙起身郑重给安解语福身行礼。

    安解语让阿蓝将她扶起来,坐到自己身边,道:“你大嫂如今一张嘴,真是了不得。你可别听她瞎说。这镯子戴着玩就是了,哪里比得上大哥给你备的嫁妆?!”又问道:“可是许了婆家了?”

    宜姐儿害羞,低着头不说话。

    张莹然忙道:“两年前就订了亲了。只是那年,亲家太太急病过世了,那边守着孝呢,得要明年才能成亲。”又抿着嘴笑道:“我们家里,这两年,可是要连着办两桩喜事呢!”

    安解语却不似宜姐儿那样害羞,只满不在乎道:“宜姐儿的才是喜事。我的事儿可哪里能比宜姐儿呢?”

    张莹然便知安解语不愿多谈这个话题,有些懊悔自己多了嘴,就赶紧对一旁的下人问道:“人都齐了,为何还不上菜?”

    下人便赶紧去厨房里传菜。

    因是冬日里,唯恐菜上早了,等主子上桌的时候,就都凉了,便是等人到齐了,再传菜。

    安解语和张莹然说说笑笑,安解弘也在一旁不时插几句话。安老太爷也间或问两句,一家人许久没有这样和乐融融过,就算宜姐儿惦记着自己不能起身的娘亲,也被这桌上的气氛所吸引,都听住了。

    一时菜都上来了,张莹然便举箸请大家用饭。

    安解弘在桌上看了一圈,皱眉问道:“我昨儿就叮嘱厨房做的水鸭茶菌汤,如何没有端上来?”

    这却是专门为了安解语做得。安解语自中毒醒来之后,脾性就变得奇怪。比如冬日里,总是喜欢先喝汤,再用饭。且在王府里的时候,一直汤水不断,大家早都熟悉了的。

    张莹然心下了然,知道事发了,便故意问后面的婆子道:“老爷特意吩咐做的水鸭茶菌汤,赶紧先端上来吧。”原来安家的习惯,却是用完饭后再喝汤,同安解语不大一样。

    那婆子不知厨房是如何料理的,也不敢多说,便应了一声,赶紧回到厨房看去。

    安家的大厨房非常宽敞,足有三间大屋。煲汤的,做面点的,和炒菜的,都各有自己的屋子。

    这婆子就去了煲汤的那间屋子里。

    那里的一个婆子听问水鸭茶菌汤,不由奇怪道:“老爷昨儿吩咐了,我们就炖上了。今儿一大早,香姨娘那边的丫鬟过来,已是端去用了。”又得意道:“香姨娘还夸这汤好,赏了我几两银子。以后还要经常做呢。”

    这婆子听了,不由生气道:“香纹一个贱蹄子,怎么能用大厨房汤屋里做的汤!——我看你是老糊涂了,老爷在正屋那里正催着这汤呢。”

    汤屋里的婆子白了脸,忙道:“早上香姨娘的丫鬟过来,说是昨儿老爷吩咐做得汤,是为香姨娘准备的。香姨娘如今怀着孩子,老爷日日歇在她屋里,她说得话,我不敢不听啊!”

    这从正屋过来催汤的婆子,也六神无主起来。虽然她并不认为香纹能爬到夫人头上去,可是现在老爷明摆着宠她,就连夫人也要让她三分。自己一个做下人的,管不了主子这些事儿。

    没办法,这婆子只好回了正屋,对张莹然老老实实禀道:“夫人,厨房里说那水鸭茶菌汤,一大早就让香姨娘端去喝了。还说,还说……”就偷偷瞥了安解弘一眼,果然见老爷俊白的脸,已是有些发红了。

    “说什么?”张莹然故意问道。

    这婆子见夫人一幅胸有成竹的样子,也镇定了许多,就如实说道:“说是老爷特意吩咐,为香姨娘准备的。”

    安解弘气得脸都紫了,怒声问道:“哪个贱人传的话?”

    那说话的婆子赶紧跪下道:“汤屋的婆子说,是香姨娘的贴身丫鬟过去说的。——她们也不敢不听,就把汤让她端回去了。香姨娘还夸那汤好,赏了她们好几两银子。”

    张莹然拿帕子擦了擦嘴,半晌才道:“老爷别急,不过是一碗汤。我的小厨房里,一直炖着海参芋头松菌汤,比水鸭茶菌汤更滋补。”就对地上的婆子吩咐道:“去端了来,给大姑奶奶用。”

    那婆子应诺,便起身去端汤。

    安解语在旁冷眼看张莹然和安解弘两人的神色,知道事情不是这么简单。且她不过一阵子没有回安家,怎么又多了一位香姨娘?——就问了起来。

    张莹然却是一脸喜色,道:“大姑奶奶你不知。这位香姨娘,可是要给我们安家添丁了。——你说,我们老爷,还不把她当宝似的?”

第二百二十四章 老

    ※正文3296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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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张莹然如此大度,安解弘更是愧疚。

    前一阵子,香纹的老子娘犯了事,他本来打算将香纹和她老子娘一起卖了,结果香纹做小伏低的服侍了他几晚,让他得了趣,又舍不得了。

    没几日,香纹不舒服,让大夫来诊脉,居然是已有了两个月身孕。不仅香纹又惊又喜,就连安解弘也是得意。便立刻抬了她做姨娘。

    这香纹抓了机会,就更要将老爷拘在她屋里。日日做张做势,让老爷过来陪着。

    安解弘如今日子过得太顺遂,也让色盖了脸,就破了例,在她屋里连歇了几天。

    想到终是自己作茧自缚,将这贱人宠得不知天高地厚,居然敢假传他的话,安解弘就怒不可遏。

    张莹然虽然一直劝着安解弘,安解语却在旁默不做声,只低头喝汤吃菜。

    安解弘瞥了妹子一眼,见她面色平静,低眉垂目,不知在想些什么,心里也暗暗惊讶。只是眼前的事,也得处理了,便吩咐身边的人道:“出去套车,将香纹和她的丫鬟,送到庄子上去。等孩子生下来再说。”

    张莹然忙劝阻道:“老爷也别忒雷厉风行了。如今天色已晚,又寒冬腊月的,还是明儿再说吧。”

    安解弘脸色过不去,只看着安解语不说话。

    安解语见这两口子拿她做筏子耍花枪别苗头,便只慢条斯理喝完汤,又略用了几口饭,才拿帕子擦了嘴,对这两人道:“大哥、大嫂,有话,你们回屋里好好说清楚,别拉着不相干的外人传话。——夫妻两人能在一起不容易,还是不要折腾得过了,折了福气,以后悔之莫及。”

    又自嘲道:“你们的妹子我,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这话说得,让张莹然和安解弘都红了脸。

    张莹然和安解语到底关系不一般,如今借了她的势,打击香纹那个小蹄子,想是也让安解语看出来了。便起身对安解语行礼道:“对不住大姑奶奶了。——大姑奶奶一回家,就让大姑奶奶操心这些家里的污糟事儿,都是我这做嫂子的不是。”说着,又福了一福。却是在向安解语道歉。

    安解语忙起身扶了张莹然起来,诚恳道:“大嫂不必多礼。这居家过日子,谁人屋里没有些麻烦事?”说到此处,安解语到底忍不住,又对安解弘道:“大哥,不是我偏着大嫂。这屋里人惹出来的是是非非,其实都是错在男人身上。”

    安老太爷在旁听了,却是深有感触,就对安解弘道:“老大,你妹妹说得在理。你也要好好想想。”

    安解弘更是羞愧,便对安解语长揖到地:“哥哥受教了。——以后必不让妹子为大哥的事烦心。”

    安解语忙避到一边,又道:“大哥言重了。——没有大哥一直护着我,我哪有今日呢?大哥一向见事比我强,只是如今身在局中,看不出来罢了。”

    安解弘见妹子如今性子收敛多了,也甚是欣慰,就道:“那也得多谢妹子提醒。”

    一家人便又坐下,说说笑笑地把这顿饭吃完了。

    晚上安解弘就去了张莹然的屋里,又觉得愧疚,不知该如何开口。

    张莹然却是看出安解弘有悔过之意,且今日安解语在席间说得话,也让她深有感触。

    她同安解弘,虽然没有大姑奶奶同先前的大姑爷一样好得无可挑剔,却也是蜜里调油过的。

    她和安解弘之间,比时下一般高门的夫妻,都要情深得多。

    只是男人都这样,跟小孩子似的,没有长性。

    自己若是想要和安解弘一直夫妻和睦下去,还是要少耍点儿心眼子为好。

    想到此,张莹然便先对安解弘福了福,诚恳地道:“今儿的事,妾身也有错。还望老爷原谅妾身这一次。”

    安解弘更是羞惭,忙扶起张莹然,轻声道:“莹然,你别说了。我都知道。只是若不是我不知轻重,也不会让你费尽心机,去跟一个几两银子买来的下人计较。”就拉着张莹然的手,一起坐到了床边。

    张莹然见安解弘对今天的事儿心知肚明,也有几分不安:自己到底还是对他耍了手段,且是打着他最看重的大姑奶奶的幌子。便也道:“老爷不计较,是老爷宽宏大量。”又安慰安解弘道:“妾身也不是不能容人的人。如我们这样的大家子,老爷做着大官,纳个把通房姨娘,也是应有之意。——不然,妾身出去应酬,也免不了会被人笑话呢。”

    安解弘不由想到自己妹子,当日嫁给范四爷,从来就没有为这等事烦心过。如今要嫁了王爷,以后有没有这种事,还真难说。

    又想到妹子说的,这些内宅里的事儿,其实都是男人起得头。便搂了张莹然的侧肩,低声道:“以后你心里有事,就说给我听。我也有糊涂的时候,你若不说,我不会知道。——那些个妾室姨娘,不过是些玩意。你不必放在心上。”想了想,又有些不自在,道:“就算我在那边多歇了几夜,你也不必小心成这样。你我的情分,不是那些人能比的。你放心,她们要是再折腾,你做主都打发出去,省得在家淘气,惹得你烦心。——我绝对不会说一个字。”

    张莹然含羞点点头。——夫妻之间若是没有这份坦然,做起来还有什么意思?且张莹然并不是很介意自己的夫君是不是有妾室,她只介意,夫君有没有宠妾灭妻而已。如今见安解弘将话都说开了,且安解弘一向也并没有过真正抬举这些姨娘,不过是下人见风使舵,企图投机取巧而已。自己是正室,将规矩立起来,哪还有下人敢钻到那边去?

    想到此,张莹然便已是定了主意,不再为香姨娘的事烦心。

    两人终于冰释前嫌,都打算将这个过节揭了过去。

    晚上安解弘就歇在了张莹然的院子里,他又觉得自己这阵子委屈了莹然,因此是夜曲尽丈夫之道,奉承莹然。

    而香纹在自己院子里听了婆子的传话,心里惊疑不定。

    那水鸭茶菌汤,是她昨儿听身边的丫鬟说,乃是老爷特意给厨房吩咐做的,十有八九是为了香姨娘补身用的。才今儿一大早,就让那丫鬟去厨房给自己端了过来。自己尝了,果然不同一般,还打赏过厨房的婆子。

    若是自己会错了意,这汤其实是为大姑奶奶准备的,自己岂不是惹恼了大姑奶奶?

    想到此,香纹就懊悔自己一时贪心,逾了矩。且听说老爷一怒之下,若不是夫人拦着,就要将她送到庄子上去,就吓得白了脸。

    到了晚间,老爷又在正房歇了,并没有到她这里来,就更是忧心忡忡。

    想来想去,香纹还是打算先去清蘅院,给大姑奶奶赔礼道歉再说。

    第二日一早,香纹就带了丫鬟婆子,去清蘅院,见过大姑奶奶安解语。

    安解语有择席的毛病,昨儿晚上走了困,一直没有睡着。到天亮的时候,才了睡过去。

    香纹在清蘅院里的外间等了半日,秦妈妈才满脸歉意地出来回道:“让香姨娘久等了。大姑奶奶昨儿累着了,今儿还起不来。——真是怠慢香姨娘了。”

    香纹更是担心,却也无可奈何,只对着安解语的内室跪下磕头道:“香纹昨儿不知那汤是为大姑奶奶备的,还望大姑奶奶责罚。”

    秦妈妈忙让人将香纹扶起来,又嗔道:“香姨娘这是做什么?——我们大姑奶奶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一碗汤而已,喝了就喝了,我们大姑奶奶还不放在心上。”

    香纹惴惴不安地起身,对秦妈妈低声道:“若是大姑奶奶起来了,还望秦妈妈给我们去个信儿,我再亲自来道歉。”

    秦妈妈连声应了,笑着送了她出去。

    安解语一觉睡到中午。

    秦妈妈担心她白日里睡多了,晚上又走了困,便死活叫醒了她。

    安解语便去泡了个澡,才觉得清醒许多。

    就在自己屋里用了午饭。

    秦妈妈又给她撑起了绣架,死活让她给自己绣一个大红的盖头。

    安解语觉得左右无事,也耐心绣起来。

    秦妈妈不时过来查看,见那针线虽还不是很细密,但是也整齐多了,就越发放下心来,让安解语日日在屋里绣着不提。

    上阳王府里,这天来了一些不速之客。

    范朝敏如今忙着王府内院的事情,又要和范大管事配合,准备王爷大婚的事宜,也是忙得不可开交。家将有些琐事,交给张姨娘看着办。

    张姨娘如今不敢自专,老实得很,见了来客,也是一惊,便忙招待他们坐下,又让自己的心腹妈妈,去报给大姑太太范朝敏知晓,说是王爷的岳家,原配正室程氏的家人,过来了。

    说起来一般人续弦,必要得原来的岳家同意,才能抬新人过门。

    除非那家人和岳家的地位相距太远,才不敢置喙。比如当年象州王世子谢顺平续弦,娶的又是上阳王的嫡长女。那世子原配的娘家里,当然不敢说个“不”字。

    而范朝晖的岳父,当年是旧朝的太师,也是位高权重过的。只是后来致仕之后,家里人也没有出息的,才渐渐落了下来。

    如今亲自过来范家的,却是范朝晖的岳父程老太爷、大舅子程越文和他的正室贺氏,带着他们的儿子、媳妇、孙子,以及程家二房的一个庶女。这程越文,便是范朝晖原配程氏的嫡亲哥哥。

    那张姨娘之前在前厅一见程家二房的这个庶女,心里就咯噔一下。

    这个女孩不过十三四岁年纪,眉眼同当日的小程姨娘一般无二,只是比她更年轻、鲜嫩些。且那一种娇娇怯怯、未语先休的样子,又像极了四夫人当初刚嫁进来时候的样子。——如今的四夫人,反倒更是明艳大方,和她自己以前,完全不同。

第二百二十五章 病

    ※正文3566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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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范朝敏本在和范忠大管事核对大婚之日的宾客名单,又要排座位。男客的座次,可以让外院管事排。女眷的座次,可非得她来排不可。对完名单,她还要去叫管事妈妈过来,问问厨房的菜色准备得怎么样了。因是冬日里的婚宴,菜色安排的不好,极容易单调,丢王府的面子。

    张姨娘派来的丫鬟急匆匆地过来说,外面来了贵客,得要姑太太出面才是,张姨娘应付不过来。

    范朝敏也甚是惊讶:这大婚还有半个月呢,怎么就开始有客上门了?

    范朝敏就放下手边的事儿,在丫鬟婆子的簇拥下,往前厅里去了。

    一进门,范朝敏就瞧见一个发须皆白,穿着棕色团花皮袍的老人,甚是威严地坐在堂上。在他两边,站着两个中年男女。男的个子较高,样貌端正,穿着一席灰蓝色长袍。女的圆脸细眉,极为富态,上身穿着紫色通袖大袄,下面系着藕荷色裙子。离他们再远一些的下首,却是站着几个青年男女。又在更远处,站着一个孤零零十三四岁的姑娘,面目秀美,含羞带怯。

    范朝敏便笑问道:“可是我来迟了,怠慢贵客了。”

    程越文和贺氏都抬头看过去,见是一个姿容端凝的中年美妇站在厅前。一袭暗红色八幅湘裙,裙边滚着同色的皮毛,外罩石榴红的褙子,衣领和襟边都是露出毛茸茸的皮毛里子,华贵端庄,气韵不凡。不由都暗暗思忖:来者何人?

    张姨娘这才从后面走上前来,对范朝敏福身行礼道:“姑太太。”又对范朝敏介绍道:“这是王爷先夫人的娘家人。”又一一指认给范朝敏听。

    范朝敏便对着程老太爷、程越文和贺氏一一行礼。

    程家人才知道,如今王府的当家,是范家早年出嫁的嫡长女范朝敏,也就是张氏口里的姑太太。

    程老太爷便点点头,算是还了礼。

    程越文和贺氏却是分别专门回了礼。又叫过来他们的儿子、媳妇和孙子,给姑太太请安。

    等这些人都行过礼了,贺氏才将那孤零零站在一边的姑娘叫过来,对范朝敏道:“姑太太,这是我们程家二房的闺女程馨芳。”又拿了帕子拭泪道:“她命苦。我们当日从大姑奶奶那里得了信,赶紧逃出城去。我们程家二房,却是在外遭了盗贼,一个不剩,都被杀了。这芳姐儿,当日因是跟我们一起,才逃过一劫。”

    范朝敏也跟着洒了几滴泪,就拉了芳姐儿细看,满口赞叹,又让人去拿了见面礼过来,给程越文的儿子媳妇孙子们都送了一份。

    大家寒暄过后,才分了宾主坐下。

    范朝敏让人给他们上了茶,才耐心问道:“各位可是有要事?”

    程家人一听,脸色都有些不好看:这范家的姑太太,未免也太托大了。

    他们程家,可是王爷正儿八经的岳家。就算程氏如今不在了,他们还有一个嫡亲外孙女,如今也是象州王世子妃,却不是能让人看轻的一般人家!

    他们在王爷大婚之前过来,有什么事,大家还不是心照不宣?

    范朝敏当然明知他们所来,是为了何事,心里却颇不以为然:想摆岳家的款,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就算大嫂在生,这岳家都是摆设。更别说大嫂做了那么多的错事,大哥没休了她,已是给程家面子了。别不知好歹,得寸进尺,提一些不该提的要求!——原来当日范太夫人过世以后,范朝晖回到上阳,就将当年家中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告知了范朝敏。

    于是厅上众人一片沉默。

    张姨娘见势不对,便赶紧上来道:“已是到了午饭时分,要不先去偏厅用饭吧?”

    范朝敏就含笑道:“如此甚好。”又故意问道:“你们如今住在哪家客栈?”

    程家人的脸更是不好看。

    还是贺氏有些着急,便赶忙道:“让姑太太操心了。我们一心急着赶路,一到上阳,就往王府里来了,还未来得及找客栈。”

    范朝敏就笑道:“既如此,你们就先在我们外院的客房住下吧。我们这里空屋子还是有几间,尽够住的。”

    贺氏忙道谢。

    几人就去了偏厅用饭。

    吃完饭,程老太爷示意程越文开口。

    程越文踌躇了半日,才道:“听说,王爷要续弦了?”

    范朝敏放下茶杯,用帕子擦了擦嘴,才噗哧一笑,道:“这不用‘听说’吧?——王爷不是诏告天下,举国尽知了吗?”却是在暗示,王爷的婚事,就算是续弦,也不是他们能算计得了的。

    程家人却有些不舒服。

    就算范朝晖如今位高权重,他们可是范家原配宗妇的娘家人,并不是一般的人家。且他们程家的族亲、姻亲也都尽有高门之人。范朝晖当年再跋扈,对程老太爷都是恭敬有加的。

    程老太爷便沉了脸道:“王爷可在府里?”

    范朝敏也放下脸,庄重答道:“王爷不在府里。”

    程越文有些吃惊,问道:“还有半个月就要大婚了,王爷居然不在府里?——那敢问王爷去哪里了?”

    范朝敏看也不看程越文一眼,就对程老太爷道:“王爷去了哪里,不是我们这些妇道人家能问的。”又对贺氏道:“程夫人,天色不早,你们要不要先去歇息歇息?”

    贺氏看了程越文一眼,见他脸色不虞,也不敢出声。

    还是程老太爷接口道:“既如此,我们明日再说吧。”

    范朝敏就笑着让下人带了他们去外院的冬甲院。

    程越文待贺氏安置下来后,便去程老太爷的屋里。

    程老太爷默然半晌,对程越文问道:“你看,王爷会不会同意我们的提议?”

    程越文满是懊恼,道:“若是王爷肯见我们一面,说不定还好说话一些。现在王爷避而不见,倒是难说。”

    程老太爷叹了口气,道:“你妹妹走了这几年,我们要是早些将芳姐儿送过来,可能还好些。”

    程越文却不赞同,道:“几个月前王爷还守着母孝呢,早送来有什么用?”又嘀咕道:“女生都外用,做什么还要送程家的女儿到范家?——我们程家已经有两个女儿死在范家了。”

    程老太爷恨铁不成钢地对程越文斥道:“你懂什么?——王爷以后是有大造化的。你妹妹没福,早早地去了。我们程家,可不能就此同范家断了关联。”

    程越文嘴硬道:“那不还有谢家?我的亲外甥女可是谢家的世子妃。这芳姐儿就算得了宠,也不过是程家二房的一个庶女。二房如今没人了,她才巴着我们这边。我看她那样儿,以后心肯定都偏到夫家去了。”

    程老太爷却比程越文看得多些,就捻须道:“话可不能这么说。——王爷如今要娶的,是他孀居的四弟妹做正妃。你可知道,这个范四夫人,是什么样儿的?”

    程越文当然没有见过,不过倒是听他当年的庶弟程越兴说过一次,便道:“听说是个绝色。”

    程老太爷也是听程越兴说过范四夫人样貌的,就点头道:“据说,长得跟馨妙一模一样。”馨妙便是小程姨娘。

    程越文倒没有听过这话,不由来了兴趣,忙问道:“爹的意思是说,王爷心里,还没有对小程姨娘忘情?所以找了个长得像小程姨娘的做念想?”又恍然大悟道:“真是可惜,小程姨娘得了急病,竟然这么早就没了。没有赶上好时候。”

    小程姨娘的事,范家瞒得甚紧。又是程氏一手主导,当然没有让程家人知道其中的弯弯绕。——就不免让程家父子俩会错了意,表错了情。

    程越文听了程老太爷的话,又多了几分兴趣,忙道:“这样说来,芳姐儿还是有胜算的。”

    程老太爷闭目想了一会儿,就拿了主意道:“只要让王爷见到芳姐儿,就一定能成。如今最要紧的,是要芳姐儿能留下来。——只要范家收留了芳姐儿,王爷纳芳姐儿,就是迟早的事儿。”见程越文还有些不以为然,程老太爷又提点道:“那四夫人也不是吃素的。芳姐儿要跟她斗,就不能没有娘家的支持。你放心,芳姐儿还有求着我们的时候。”

    程越文这才放下心来。又跟程老太爷计议已定,便各自回屋睡去了。

    第二日一早,程家人便过来向范朝敏告辞,说是家里有急事,得赶紧回乡。

    范朝敏也不客套挽留,只盼着他们走得越快越好。谁知贺氏又说昨儿跟过来的芳姐儿生了急病,一时走不了,要在范家住几天。等他们家里的事一了,自然派人过来接她。

    范朝敏愕然,忙道:“我们府里马上有喜事,你们将一个病人放在这里算怎么回事?”又赶紧道:“我会命外院给你们帮着套几辆大车,让你们顺顺利利地赶回去。——也误不了芳姐儿的病。”

    贺氏有些着急,未料到范朝敏这样不给她脸面,就忙道:“不用了。让芳姐儿多住两日,自然就好了。”

    范朝敏此时完全明白了程家的用意,只在心里冷哼,下决心要将这个暗桩提前帮安解语给拔了,就笑着对贺氏问道:“你们将这个未嫁姑娘留在我们家,实在不妥。不瞒你说,外院那里,也不是一个姑娘家能单独住的。若是你们走了,说不得,我只好将她送到庄子上去了。”

    贺氏咬了咬牙,道:“听凭姑太太处置就是了。”

    范朝敏便笑眯眯道:“这么说,我将她配了人,也无妨?”——配人却是对仆役下人的说法。范朝敏如此说,已是当芳姐儿是丫鬟之流,对程家人极度不敬了。

    贺氏被范朝敏的态度吓了一跳,觉得这姑太太根本没有把他们当亲家对待,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再不敢拿主意,便推说回去劝劝老太爷,便先出去了。

    到了外院,程老太爷听说范朝敏软硬不吃,不肯将人留下来。若是留下来,就要给她配人,不由气得倒仰。到底舍不得这个姑娘还未和王爷打过照面,就被范家的姑太太硬逼着给配了人,只好暂时将芳姐儿也领了回去,以图后事。

    张姨娘见范朝敏一阵风似的就搓走了程家人,不由对范朝敏暗暗佩服,又更加警醒自己:这姑太太,看来也是站在四夫人那一边的。

    本来一般的小姑子和嫂子之间,都是唯恐对方讨了好去,不直接给对方使袢子,就已经算是和睦了。如范朝敏这样,帮着未来的大嫂扫清绊脚石,更是少之又少。

    张姨娘只暗自琢磨,四夫人是用了什么招儿,笼络了姑太太给她出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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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水寒介绍:
古代女子安解语,穿越现代,又重生回原点,从彪悍宅斗到温馨市井,从玉堂金马到叱咤江湖的故事。
无空间,无异能,不会赌石,只会赌博,视三从四德为浮云,观男尊女卑为无物的废柴火爆女主,和两兄弟的感情纠葛。
熟男熟女之间的爱情故事。有大叔,无萝莉。有极品,无圣母。
文艺版简介:
谁爱上了谁?谁为谁心伤?谁的后院倒了葡萄架?谁又上了谁的床?
都道是金玉良缘,却是阴差阳错,上有苍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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