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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寒武记     烟水寒txt下载     烟水寒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二十六章 “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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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七章 爱别离

    ※正文3455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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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解弘点点头,又催道:“你到底想怎么做?”又拍着范朝风的臂膀道:“说吧,想让我怎么做。——就算你想今晚带着解语私自离开,我也会装没看见,帮你引开外面的护卫的。”

    范朝风含着泪握住了安解弘拍在他肩膀上的手,哽咽道:“你的心意,我心领了。”说着,又拿出那把他在呼拉儿国王都买的糖白玉的玉梳,交到安解弘手里,道:“我求你一件事。——明日喜娘给解语梳头的时候,用这把梳子。”

    安解弘吓了一跳,忙接过梳子,胡乱塞到怀里,又问道:“你到底是怎么啦?——你不想和我妹妹一起过了吗?”忍不住又瞎猜:“别告诉我,你真的有个私奔的姑娘,在外面的客栈等你!”

    范朝风仰着头,往外看了半日,才回头对安解弘道:“若是真有个私奔的姑娘,我还好受些。”

    安解弘更是不解,便道:“说话别吞吞吐吐的。——一句话,你到底还要不要我妹妹?”

    范朝风刚刚忍下去的泪,又要夺眶而出,只好低了头,装作无意地擦去了眼泪,又抬头道:“不是我不想要,我是要不起!”

    安解弘脸色沉肃下来,拉着范朝风到一旁坐下,正色问道:“你知道我妹妹,并不是贪图富贵之人。当日她要嫁入高门,也是被我继母算计,为了保命。——有你在,就算是浪迹江湖,我也信你能护她周全。”

    可范朝风自那日从大夫嘴里,探知到那个让他如晴天霹雳一样的消息,已是在客栈里十几日起不来床。思来想去这么久,痛定思痛,已是打算忍痛割爱。——他如今才知道,当日的一切,都是为了什么。也明白,中毒醒转过来的解语最想要的东西,他可能已经给不起了。若是跟他在一起,会让她永远得不到她心心念念的企盼。他宁愿当自己死了,让她和别人在一起,幸福地生活下去。只要再嫁,她就能得到她最渴盼的念想。

    这些话,他却不想跟任何人说。——他的骄傲,他的尊严,让他无法将这些话说出口。

    可是安解弘却没那么容易放过他,一定要他给个说法。

    范朝风沉吟良久,还是没有说,只是求着安解弘,让他去见解语最后一面。

    安解弘有些恼了,道:“你不说,就别想去见我妹妹!”

    范朝风静下心来,对安解弘沉声道:“你我相交一场,应该信我,不是背信弃义之人。——我今日既然选择了放手,自然有我的理由。你若还当我是兄弟,就不要再问。”又叹气道:“你不觉得,我放手,其实是最好的结果吗?——对解语,对大哥,对安家,对范家,都好。”

    安解弘眼圈霎时就红了,忙低头装作在桌子上寻东西,偷偷用袖子拭了泪,才抬头道:“对大家都好。——可是,对你呢?”说到最后,已是有些哽咽了。

    范朝风却大力拍了拍安解弘的肩膀,朗声道:“我这个人,本来就不应该再活在这个世上了。如今从老天那里偷来了这些年,又和解语有过那么好的日子。——我一点都不悔!”又安慰安解弘道:“做人不能太贪心。我不能只为了自己高兴,就不顾别人的死活。就算有委屈,也只有我一个人而已。委屈我一人,让大家都开心,说起来,还是我赚了。”

    安解弘定定地看了范朝风许久,才低声问道:“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范朝风拍了拍身后的宝剑,道:“我会先回朝阳山,去拜祭我娘亲。再去江南。以后,可能就是浪迹江湖,四海为家吧。”

    安解弘叹了一口气:“你何苦如此?……”

    “安兄不必再劝了。——再劝,说不定我就改主意了,到时你可就追悔莫及了。”范朝风反而调侃起来。

    安解弘知道他是不欲自己太伤心,让人看出破绽,便望着屋外道:“解语住在清蘅院,你跟在我身后,别让别人瞧见。”

    范朝风点点头:“你放心。没人会瞧见我。”说着,已是一闪身,往屋外先去了。

    安解弘定了定神,慢慢走出了书房。

    书房外的院子里,空无一人,不知道范朝风藏身在何处。

    安解弘慢慢地往内院走去,走走停停,免得范朝风在后面跟丢了他。

    到了清蘅院的院门口,安解弘并没有敲门进去,他只是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便转身回了自己的正院。

    深夜的清蘅院里,只有安解语的屋里还有一盏孤灯。

    她睡不着。

    不知为什么,她心里极度忐忑不安,似乎自己前生的期盼快要到了实现的这一天,却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欣喜若狂。

    她单手支着下颌,坐在灯前,怔怔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范朝风从院墙处掠了进来,一眼就看见那间亮着灯的窗户。他探头一看,立刻就像被定住了一样,再也挪不开脚。

    站在她的窗外,看见玻璃窗里面,解语还是同五年前一模一样。只是眉目间,多了些愁绪;神色里,多了些寂寥。

    范朝风将自己的身子掩在暗处,只忍不住伸出手去,在窗子上,一遍遍地勾画屋里的人儿,她托腮静坐的身姿,她颦眉泪眼的素颜。恋恋不舍,却不得不舍。——若是真的爱她,就会想要成全她,让她实现她的企盼,让她过得幸福。或者,至少,要过得比自己幸福。

    灯花每爆一次,屋里屋外的人,心里都会莫名其妙的惊跳一下。

    天快亮了,秦妈妈从隔壁屋里起身要出来。

    范朝风听见院子里有下人要起来的声音,便赶紧跃到屋子外面的一棵大松树上藏起来。

    清蘅院的下人陆续都起了身,各司其职起来。

    一会儿的功夫,外面的喜娘也进来,要给新娘子上妆梳头。

    安解语迷迷糊糊地去洗了澡出来,又不知用了些什么早饭,就被秦妈妈和阿蓝领着,坐到了梳妆台前。

    那喜娘拿出一把玉梳,依照安老爷的嘱咐,对安解语仔细展示道:“王妃,您看看这把糖白玉籽料的玉梳。羊脂白玉的玉身,糖色的梳顶。玉齿滑腻,玉背柔润,老身做了这么多年的喜娘,还没有见过成色这么好的玉梳。这梳顶上的俏色雕成的美人儿,跟王妃还有一二分相似呢。”

    安解语见这喜娘说话有趣,也笑了一下,拿过那玉梳仔细看了看,突然似心有所感道:“赌书消得泼茶香,当初只道是寻常。”话音一落,连安解语也觉得自己莫名其妙,就将玉梳又递还给喜娘。

    那喜娘接过玉梳,便给安解语打散了盘起的发髻,开始给她梳头,又嘴里念念有词道:“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地,四梳梳到四条银笋尽标齐。”

    安解语听着这些话,不知怎地,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淌。

    范朝风躲在屋外的树上,从玻璃窗里,看见那喜娘拿着自己买的梳子,给解语梳了头。等梳完头,又将那梳子,插在了她梳得高高的发髻一旁。便又给她带上凤冠,蒙上盖头。

    一幅绣着鸳鸯交颈的大红缂丝盖头,将屋里屋外的两个人,隔在了两个世界里。

    范朝风再次深深地看了屋里的安解语一眼,终于转身腾跃而起,往安府外飞跃而去。

    不多会儿的功夫,安府门外,已是锣鼓喧天。上阳王的十六人抬大红花轿,已是在五百精兵的护送下,停在了安家的大门外。

    安解语穿着大红的喜服,盖着大红的盖头,拜别了安老太爷,和娘的牌位,就被安解弘背着,从安府的正屋门口,一直到了安府的大门外面。

    范朝晖今日早晨才赶回上阳。虽然一夜没睡,依然精神抖擞。他早早地回王府内院换了新郎喜服,又催着花轿,过来迎娶他的新娘。

    安解弘将安解语放下,范朝晖已是下了马,大步上前,将安解语横抱起来,放进了花轿里面。

    安解弘神情复杂地在一旁看着,就发现王爷一向不苟言笑的清俊面容,如今却是压也压不下去的喜气盎然。

    安解弘心下黯然,便只对范朝晖拱拱手,就退到了一边。

    范朝晖眼里只有穿着大红喜服的新娘子,并未注意到安解弘的神情有异。便也只对他拱拱手,就上了马,带着花轿走了。

    长街的这边,上阳王的花轿,正在吹鼓手后面,慢慢地绕上阳城街道环行一周,又往王府里抬去。

    上阳城外通向青江码头的小道上,一匹快马正飞奔而去。

    范朝风骑在马上,脑子里回想出当日的一幕幕:他和解语成亲的时候,穿着大红的喜服,骑着高头大马,走在解语的花轿旁……掀开盖头,他看见解语红晕羞怯的小脸……翌日晨妆,他给解语画上柳眉……他们去范家别庄打猎……他们在……大夫说,他小时候中的毒,十分阴损。中了这种毒的人,若是不想等死,要么自己神功盖世,能自己运功将毒逼出,要么,解药里一定要有“雷公藤”这味药……他居然吃了这么多年的“雷公藤”!

    范朝风心如刀绞,却是不断告诫自己:从今日起,范朝风就真的“死”了。——世上再无范朝风此人!

    上阳王的花轿锣鼓,已是到了上阳王府内院的正厅门前。

    上阳王范朝晖红袍金带,高大魁伟,站在大红花轿旁,伸手进去。

    只见花轿里面,伸出一只如玉的纤手,轻轻搭在了上阳王蜜棕色的大掌之上。

    上阳王亲自将新娘从花轿里扶了出来,一旁赶过来想搀扶新娘子的喜娘,不由有些尴尬的站在一旁。好在她还机灵,便赶紧地在旁说着“百年好合”、“早生贵子”的吉利话。

    范朝晖听了,嘴角翘起,只觉得这是从古至今、天上地下、第一件畅心满意的事儿。

    众宾客看着上阳王一向威严到不苟言笑的样子,如今竟有这等喜色,不由也都莞尔。

    这边范朝晖便携着安解语的手,进了内院元晖楼的正厅。

    正厅里,红烛高烧,一个大大的大红镏金“囍”字,贴在正堂上,耀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一对新人到了堂上,傧仪正要宣礼,堂下突然传来一声大喝“慢着!”。

第二百二十八章 怨憎会

    ※正文351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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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堂上堂下的人,都被这声大喝震住了。

    就见正堂的门口,进来一群人。

    当先两人,却是身怀六甲的象州王世子妃和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妪。

    后面跟着象州王世子谢顺平,以及象州王府的随从。

    大声呵斥出声的,正是那穿着一身簇新黑色妆花褙子、满头白发的老妇。

    众人便见她大步走上堂前,对堂上的新郎新娘道:“王爷和这位妇人,今日不能拜堂!”

    堂上的来客尽皆呆了。都看看喜堂上那个虽衣衫光鲜,却满头白发,满脸皱纹的老妇,又看看旁边穿着一身大红织锦,编绣彩凤,金丝炫身,大红盖头盖着的新妇,都不由生了花无常好,月无常圆,人事无常,沧海桑田之感。

    范朝晖看着这个越走越近的苍老妇人,只一眼便认出来:这就是程氏!

    还未等范朝晖发话,象州王世子妃已从那老妇身后走出来,朗声道:“各位宾客,我乃谢地象州王世子的世子妃。我娘亲是我爹爹上阳王的原配正室。这位老夫人,乃是是曾经救我娘亲一命的黄夫人。当日我娘从象州回上阳的时候,遇到青江突发洪水,掉到水里。被这位黄夫人救起之后,大病一场,一直在她家养伤。如今见事情紧急,我娘亲才托这位黄夫人亲自过来一趟,以免我爹爹,和我四婶婶,犯下滔天大错!”

    范朝晖沉默不语,慢慢走过去,将堂上的安解语挡在了他身后。

    程氏看了,心里更是火大。可她自从遭了那劫难之后,已是今非昔比,面上就一派云淡风轻道:“王爷,老身黄氏,奉大夫人之命,有几句话,要带给王爷。王爷是想在大庭广众之下听呢,还是去后堂,单独听一听?——王爷听了之后,可以再做定夺。”

    听了程氏的话,范朝晖怒视着程氏,两手捏成了拳头,骨节啪啪作响。

    程氏对他视而不见,就走到一旁,看着那一身大红嫁衣,站在范朝晖后面,亭亭玉立的新娘子道:“这位夫人,你夫君不在了,你守不住,再嫁给自己的大伯子,也无可厚非。只是大夫人说了,你要和王爷在一起,只能为妾,不能做正室。”

    程氏便又转身对范朝晖道:“王爷,还有一些事,却是不方便在大庭广众下说。”

    范朝晖看着程氏,心里也是一片混乱。他与她数十年夫妻,自然知道她能做出些什么事来。且看她的样子,这几年,在外也吃了不少苦。她假托她人之名过来,定是有原因的。

    想到此,范朝晖就有些踌躇。

    谢顺平见上阳王像是有些意动的样子,便也插话道:“王爷也不妨听听岳母有些什么话,要托这位老夫人带到。王爷和岳母大人少年结发,再多的艰难险阻也一起经历过。如今的小小挫折,必不在话下。”说着,又轻蔑地看了一眼一身大红嫁衣,孤零零站在堂上的新娘子。

    范朝晖听谢顺平也在力挺程氏,心里有些阴晴不定,就道:“既如此,随我到后堂去。”说着,转身先去了后堂。

    程氏嘴角微翘,低着头,肃穆地跟在范朝晖身后,往后堂行去。

    大堂上一片死一样的静寂。

    观礼之人虽有数百,却鸦雀无声,目光都投向了站在堂上大红囍字下的新娘子。

    安解语从程氏进来后,心里就刮起了风浪。

    她知今日之事,必不能善了。

    之前她答应嫁给范朝晖,既是为了两人前缘难消,也是因为两人都各自丧夫、丧妻,可以各自嫁娶,不受拘泥。

    死亡,是一个开始,也是一个结束。很多难了的恨,难解的情,都会因为死亡,而烟消云散。

    可是,若是有人其实并没有死,情形就大不一样了。——比如如今“死而复生”的程氏。

    安解语前世在赌场里供职,也接受过很多特别训练,比如说,如何从声音里辨别出一个人的伪装。眼睛会被骗到,而耳朵被骗到的可能性却很小。

    绝大多数人,整了容,化个伪装,让人认不出本来面目,很容易。但是要改变自己嗓音的频率,却是大为不易。

    安解语的耳朵恰好非常好使,才让人觉得她有习练赌术的天分,被那人带入了行。

    如今她的眼睛被盖头蒙着,耳朵就分外灵敏。

    那自称“黄氏”的老夫人一开口,安解语就听出那是程氏的声音!

    只是一时之下,安解语倒是想不通:程氏为什么要装神弄鬼,假托她人之名,过来搅乱这个婚礼?为何不堂堂正正的亮出自己的身份?——只是无论程氏有什么目的,都与她无干了。她既然知道了程氏还活着,就没有去人家夫妻之间插一脚的道理。

    范朝晖当年没有休了程氏,去迎娶她的前世。如今也断不会再去弃了程氏,来迎娶她的今生。

    眼下范朝晖更是带着程氏去了后堂单独叙话。不管他们说什么,堂上的宾客大概都会认为:早先据说已经溺水而亡的大夫人,上阳王的原配正室,还活着,且派了人过来传话。

    想着想着,安解语就觉得心里面,有什么东西,正在一一坍塌,满不是滋味。又听了刚才象州世子和世子妃的话,更是暗自琢磨:如今这个架式看来,程氏还有谢地的世子和世子妃做后盾。自己却是一无所有,做什么要让范朝晖左右为难?又如何忍心让范朝晖为了自己,众叛亲离?!

    程氏的归来,使得自己在众人眼里,无论如何,都逃不过一个背离先夫,委身做妾的下场。——自己也真是鬼迷心窍了。嘴里经常说着不相信男人,到底还是被男人摆了一道。报应,也许这就是报应。是对自己这种心志不坚、贪心不足的女人的报应!

    安解语想到此,一直有些昏昏然的头脑终于清醒下来。大红的盖头下,她笑颜如花,如一朵玫瑰终于历经了风雨,开在了最美的时刻。——这梦做得太美了,美得她都当了真!

    这边程氏一进内室,便给范朝晖跪下,柔声道:“搅了王爷的大婚,是妾身的错。妾身此行,并非为了要拿回正室的名分。”又低头拭泪道:“妾身自知在外漂泊三年,虽历尽千辛万苦,不敢稍有差池,可是在众人眼里,到底算是失节。为了王爷的声名,就算王爷允了妾身回王府,妾身也是要坚辞的。”

    范朝晖不动声色的听着,面目凝重,一言不发。

    程氏又抬头望着范朝晖,两眼里泪水不尽,噗噗地往下掉,“妾身如今回来,不是要争一口气,也不是要荣华富贵,妾身曾腆为范家宗妇,为了王爷的声名,四弟的声名,还有范家三百年的声名,妾身不得不出来说句话!”

    范朝晖这才有些心软,沉吟道:“你在外不易,我也看得出来。只是无论怎样,你想再做回正室,却是不太可能了。”

    程氏含着泪,微笑了一下,道:“王爷还不知妾身的真心。妾身完全是为了王爷着想,自身就算是粉身碎骨,也无怨的。”

    “那你今日为何……?”

    程氏凄然道:“王爷为了心爱的女人,不惜身败名裂。妾身也为了王爷,不惜肝脑涂地。——妾身宁愿做一个已死的人,也不会拦着王爷再结秦晋。只是王爷续弦,娶谁都行,就是不能娶四弟妹!”程氏将“四弟妹”三个字咬得重重的。“四弟妹如今是世子的生母,也是四弟的原配正室。王爷娶了她,可是将世子置于何地?又将九泉之下的四弟置于何地?——王爷不是不知道,四弟有多珍爱四弟妹。就算他不在了,王爷就忍心,将绿帽子往自己没了的亲兄弟身上扣?!”

    这些顾虑,范朝晖也都是反复思量过的,便淡淡地道:“我倒不知,你却是个专为别人着想的‘仁善’之人!”也故意将“仁善”两字咬得重重的。

    程氏未料到范朝晖居然反唇相讥,不由有些瞠目:这么多年夫妻,范朝晖就算对她有所不满,也从来不会宣之于口。如今将话说得这么明白,难道他到底是放不下那个小贱人?宁愿冒天下之大不讳,也要迎娶她?!

    程氏又妒又恨,却也说不出话来。

    范朝晖见程氏不语,便也不步步相逼,只道:“若是你真心为范家着想,那这几年,你都去了哪里,做过些什么事,我都可以不追究。我也可以放你走,让你改名换姓,再嫁他人,或是去哪里独居养生,我都不会过问。在我范家的族谱上,你永远是我范朝晖逝去的结发嫡妻。”

    程氏见范朝晖这是要同她合离,忍不住冷笑:“我还真没看出来,你对那个小贱人,还真是情深义重!连活生生的结发妻子,都可以空口说白话,一口抹杀!”

    范朝晖见程氏把话说到这份上,就也不再讳言,便直视着程氏,道:“你说你是一心为了我,为了范家着想,所以要反对我和安氏成亲。你问问你自己的良心,你可有真的将我,将我们范家放在心上?!”

    程氏张口就要反驳,范朝晖抬手阻止她说下去,又道:“你听我把话说完,你再反驳不迟。”

    范朝晖一向很少对人这样说话不留余地,且对程氏,之前总念着一份结发之情,就算她做得事多有不对,想到自己也有不对的地方,便也都只是忍耐下去,并未一味地将任责都推到她头上。可如今,见程氏越发地变本加厉、颠倒黑白起来,范朝晖觉得不能再这样迁就下去,便打算将话说白了。

    于是范朝晖眼望窗外,再不想看程氏一眼,只继续说道:“你是我范朝晖的结发嫡妻,所以一心为我,弄死我的两个庶子,让我绝后。”

    “你是我范家的嫡长宗妇,所以恶意欺上瞒下,将我范家唯一的嫡子扔在夷人的围城里,险些让我范家断了香火。”

    “你孝顺贤良,所以对你的婆母阳奉阴违,私自改路出逃,落到如今的下场,生生让我娘,你的婆母为你内疚而亡。”

    “你兄友弟恭,为了我四弟死后的声名着想,所以要将他的遗孀弱子,都一并送入生不如死的人间地狱!”

    “这就是你为我,为我们范家列祖列宗,为了四弟的‘大公无私’、‘处心积虑’!——我倒是要奉劝你一句,千万不要再为我,再为我们范家人着想了,你的好意,我们受不起!”

第二百二十九章 求不得

    ※正文3722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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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氏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嘴唇翕合,先前想好的话,在范朝晖的这些话面前,再也说不出口。

    程氏一时无法砌词,只好委屈拭泪道:“王爷变了心,所以妾身无论做什么,在王爷眼里都是错。”

    范朝晖听了,沉默半晌,道:“我在你身上,从未用过心,又何谈变心之言?”

    这话却如一句重锤,将程氏这次回来,积聚的所有勇气和信心打得粉碎。

    她本以为,范朝晖如今对那小贱人心心念念,不过是因为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得着的,不如偷不着的;不过是那一份因为得不到,所以不放手的执念。他对自己,还是有当初那一份情投意合的结发之情。谁知范朝晖一句话,却让她如五雷轰顶:原来他的心里,从来就没有过她!原来他的心里,自始至终,只有那个小贱人一人?!

    话说到这种地步,程氏最后一丝希望都破灭了,她再顾不上别的人,再顾不上什么生前死后名。她只想下地狱,让所有人一起下地狱!——如果她从来就没有得到过他的心,她的种种顾虑,考较,又有什么用?他既然不把她放在心上,她也又何必将他的大业,他的抱负,他的千秋万世,放在心上?!

    程氏见范朝晖的脸色越来越冷厉,终于抛出了自己的杀手锏。就从地上站起来,对着范朝晖阴冷地笑道:“王爷既然心里从来没有过妾身,妾身也不必再为王爷着想了。王爷不愿取消同安氏的婚礼,妾身再无他法,就只好出去,将妾身这几年的真实遭遇都对堂下的人说出来。妾身觉得,今日来的宾客,会很有兴趣知道,上阳王的原配嫡妻和嫡女,曾被村汉所辱!王爷的嫡女甚至还同贱民生下孩儿!”

    这些话,将范朝晖刚刚横上心头的勇气,打得支离破碎。

    他的脸色变得煞白,“你说什么?!你不是说你被绘歆所救?——又怎么会?”

    程氏想起那几年的遭遇,不由发出几声尖利的笑声:“没错!王爷,我先前是骗了你!我为你着想,忍辱负重,你却弃我如蔽履!——在你和你的弟妹卿卿我我、你侬我侬的时候,你的原配正妻和嫡女,正在下贱的村汉身下被凌辱,被玩弄……”

    “不要说了!”范朝晖暴喝一声,冲过去捏住了程氏的喉咙,又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来,“你知不知道,我只要现在弄死你,就死无对证了!”又放开她,冷笑道:“你想要编故事,辱没你自己的声名,尽管去做!你可要想清楚,此事传开,就连绘歆、绘懿,也全都毁了!——你要不把她们放在心上,你就尽管去说!”

    程氏也冷笑道:“我早料到你会如此。所以我早将这几年的遭遇,写在一封信里,交给了绘歆。我若是不能活着出去,你女儿自会将此信交给你女婿。你女婿会做出什么事,就不关我的事了!”

    范朝晖眼前一阵发黑,只怒视着程氏。

    程氏见到范朝晖这样子,觉得非常痛快,就又轻声道:“当然,若是我能活着出去,我自然会从绘歆那里拿回那封信。”

    “我反正是不想活了。——人死了,就什么都无所谓了。绘歆早是已嫁之女,就算被人非议,也是她作为我的女儿,应该受的!至于绘懿以后如何,也只有看她的造化!只有你范家三百年的声名,”程氏又狂笑几声,“范家三百年的声名!——范家的宗妇,被村汉玷辱,我看你有何脸面,去做皇帝?!你百年之后,如何去见范家的列祖列宗!”

    范朝晖看着程氏状若癫狂,反而平静了下来。

    他知道,程氏终究是抓住了他的软肋。——他自己娶寡居的弟妹,就算有碍,也只是妨碍他自己的名声,且他是男人,百年之后,后人最多说他一句风流好色。

    可若是程氏这三年的遭遇被世人知晓,被损害的,不仅仅是他个人的声名,而是范家整个家族、范家这个姓氏的名誉!在如今这个世代,一个家族的名声有多重要,没人比范朝晖更清楚。若是程氏的经历传开,这意味着则哥儿,和他以后的范家千秋万代,都难以再抬头做人上人!

    范朝晖在脑里急剧思索,力图找出最有效的法子,来将危害减小到最低,便伸手拉住程氏的手腕,将一股真气注入她的体内,让她不能控制的情绪暂时平静了下来。

    范朝晖此时已然全盘镇定下来,只心念电转:如今之计,只有将今日的事,先掩过了再说。自己始终是要娶安氏为正妃的。早一日,晚一日,也无甚差别。而若要将程氏的遭遇掩盖起来,就要不惜一切代价,稳住程氏不可。

    且程氏所言若然属实,自己第一要做的,便是要斩草除根,铲除后患。

    想到此,范朝晖就温言道:“你若告诉我,这三年,你都在哪里过得,那些贱民又在何处,我便依你所言。”说着,又扶了她起身。心下盘算着,这事过后,要如何安置程氏。

    程氏见范朝晖为她调理内在,也慢慢平静了下来。见范朝晖追问当日之事,程氏便道:“你若是能取消今日的婚礼,马上去给我报仇,我就告诉你实情。”

    范朝晖虽是不愿,却毫无选择,只微微地点了点头。——他可以不要自己的命,可是不能不要范家列祖列宗的脸面!

    程氏见范朝晖允了,便定了定神,将自己当日乘船落水,被傅家村的傅家人所救,然后又被他们强占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许是那苦难太过骇人,程氏终于决定要将它们彻底遗忘一样,如今程氏说出来,却是像在诉说别人的遭遇,于自己,毫不相关。

    听完程氏和绘懿的遭遇,范朝晖只觉得浑身的杀气又上来了。——就算程氏的遭遇有她自己咎由自取的缘由在里面,可是她依然是他范朝晖的结发嫡妻,被贱民如此侮辱,他不报此仇,妄自为人!

    程氏反手握住范朝晖的手,像是知道范朝晖在想什么,轻声安慰他道:“妾身此间事了,就会找间庵堂,剃度出家。只是王爷千万念着绘懿是王爷亲骨肉的份上,帮帮她,给她说门好亲。能帮你遮掩的,就尽力帮她遮掩。她这几年,跟着妾身在外吃了不少苦。”

    范朝晖仔细听着,心下越来越痛悔难过,却无计可施。

    程氏见范朝晖听得专注,脸上有恻隐之色,心下觉得好受了些,便又道:“这些事,妾身从来没有对别人说过。就是在绘歆面前,妾身都没有说过一个字。而绘懿,王爷更是放心,她是这个世上,最害怕别人知道她这段遭遇的人。所以她也绝不会对别人说起。——只要王爷同意不娶四弟妹为正妃,妾身这三年的遭遇,不会吐露一个字。且妾身立时出去跟宾客说明,妾身到此,是为了专门交待大夫人临终的遗言。因为其中涉及范家的内部事务,所以不能为外人知晓。”

    范朝晖收敛了全身的杀气,心下有些惭愧,便点点头:“绘懿的事,我自会放在心上。”

    程氏临出门前,再次对范朝晖强调道:“只王爷也要记得,出去要先向宾客宣布取消今日的大婚,妾身才好说明实情。”

    范朝晖心下不忍,可若不如此,就是将自己的软肋交到别人手里,安氏、则哥儿,还有范家千秋万代的声名,也只会受到更大的伤害。

    罢了,今日若是取消了婚礼,就假托安氏病重,送往别地休养。自己以后将她改了姓名身份,再嫁也不迟。

    只是想到到底不能让范朝晖和安解语的名字并列在一起,心下不由黯然。又反思自己是不是太过强求,所以总是不能如愿。

    又寻思,安氏的事还好说。今日最重要的第一件事,却是要自己带了亲卫,亲自深入谢地的那个小村庄,将那村子里所有的人,一个不剩,都灭了才是。

    两人就出了后堂,一前一后来到婚礼的大堂上。

    众人看着王爷和那老妇人出来,便一起都望了过去。

    范朝晖就站到了堂前,就对众人说道:“各位宾客,范某今日对不住各位了。今日的大婚,不得不取消了。”

    安解语听见他们一前一后的出来,心里就不断往下沉。如今又听见范朝晖进去见了程氏一面,就出来说要取消今日的婚礼,已是再次将自己抛开了,心里更是百感交集。——如果他们两人之间,永远隔着另一人的血泪,安解语无法对此视而不见,心安理得。

    想到此,安解语便慢慢地将大红盖头慢慢扯了下来,又在范朝晖身后脆声道:“且慢!”

    堂下的宾客一惊,便见一个红衣丽人缓步上前。

    众人一见新娘子的容貌,都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些人也都是北地、韩地和谢地的高门望族,自家也都有美女无数,可没有一个人,见过如安解语今日这样的丽色无双!

    就算是范家以前见惯四夫人的人,也都呆呆地说不出话来:原来女人穿上大婚的礼服,可以美到这样的地步!

    范朝晖听见安解语的声音,听见众人的倒抽气声,又见大家将眼光呆呆地投向了他身后,心里已如被人扎了一刀一样刺痛。

    他慢慢转身,果不出他所料,安解语已将盖头揭了下来。只见大红描金绣凤的礼服下,裹着纤侬合宜的身子,蓝宝点翠的凤冠下,是一张用什么言语,都难以描画的美颜。特别是她的眼睛,比任何时候都要灿烂如星,流光溢彩!

    堂下所有人心里都只有一个念头:难怪上阳王不顾骂名,极力要娶自己寡居的弟妹为正妃。这样的颜色,就算她嫁过十七八次,照样有高门望族抢着要聘她去做正妻。——那些所谓的规矩礼节,对这样的美人,都是毫无用处的。

    安解语手里抓着大红盖头,庄然走上前来,眼光对着堂上、堂下的众人一一看过去,又微微一笑。大堂里,便传来扑通扑通的酒杯碗筷落地的声音,一些人被她的绝世容光震撼,已是失态得无以复加。就连谢顺平也微微诧异:他以前是见过安解语的,却也没有如今日这样,美得近乎妖孽。想着自己对她做得事,谢顺平心下微微有些歉意。

    安解弘和张莹然也在堂下看着堂上的妹子,两人都面如死灰,泪流满面。

    安解语两眼紧紧盯着前方,一步步走到范朝晖前面,对着他含笑道:“王爷不用左右为难。解语今日,也替王爷分忧解难一次。”说着,又面向堂下的宾客,一字一句道:“各位宾客亲友,今日在这里为我安氏做个见证。我安解语,如今同范朝晖解除婚约。此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如违此誓,有如此帕!”

    说着,她从头上拔下一根金钗,一只手举起大红的盖头,拿着金钗的另一只手,重重地从盖头上划过。大红的盖头立时被一丝丝割成两段,委顿在地。

第二百三十章 恩断

    ※正文3237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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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解语最后看了一眼被裂成两截的盖头,转身不顾而去。

    秦妈妈和阿蓝在一旁面孔煞白,也紧跟着安解语进到后堂。

    人群里的周妈妈见安解语、秦妈妈和阿蓝都走了,也悄悄从后跟随而去。

    众人便都看着安解语如一团红云一样消失在后堂的身影,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此时堂上的人都面目沉重,唯有程氏,嘴角微翘。

    范朝晖晦涩地看着安解语的背影,忍了又忍,终究没有出口叫住她,只慢慢从地上拾起被割成两半的大红盖头,紧紧捏在手里,转身默然地看向了程氏。

    程氏这才整肃了神色,上前对众人道:“好教各位宾客知晓:王爷的大夫人,已于数月前不治身亡。老身此行,不过是向王爷交待大夫人临死前的遗言。其中涉及范家的族务,不足为外人道也。打扰各位的观礼,是老身的不是。老身给各位赔礼了。”说着,又对众人行了一礼,姿态端然,俨然是豪门贵族的风范。

    堂下众人见了这老妇人的架式,便知也是出身大家之人,就都可惜了那位大夫人,到底是没赶上好时候。如今早早地死了,却是给别人腾出了地儿。

    绘歆在堂下见娘将事情都交待清楚了,不由含泪跑上了堂,对着程氏深施一礼道:“老夫人,劳烦您当日救了我娘亲,又亲自服侍我娘亲归西。待我娘亲去后,又为了我娘亲的事情,千里奔波。此等大恩,本应重重报之,可老夫人已是豪族大家,报以财物,只会让老夫人看轻我们范家。我思来想去,只好请老夫人收我为义女,让我为老夫人端茶送水,将我在我娘亲处未尽的孝道,都报在老夫人身上!——我娘亲九泉之下有知,必不会怪罪我!”说着,便又跪下,给程氏磕了三个响头。

    程氏忍着泪,赶紧避开了绘歆的行礼,正色道:“世子妃,您的孝心,感天动地。您的娘亲九泉之下,必会为有您这样的女儿而骄傲!您若有心,就派人跟着王爷去老身家里,将夫人的尸身取回,重新殓葬才是。”

    绘歆忙道:“那是自然。——只是请您千万要收我为义女!”

    程氏将她扶起,微笑道:“我这一生,无儿无女,若是能有世子妃做义女,养老送终,却是大夫人保佑,天大的福气!”又道:“世子妃可以将那信交回老身了。”

    绘歆便拭了泪,从袖袋里取出一封红漆的信,交到程氏手里。

    程氏含笑收回信,就头也不回,自出去了。

    堂下宾客大开眼界。本来以为此次前来是参加婚礼,谁知变成大妇派人来交待临终遗言。新郎又宣布婚礼取消,然后新娘子又突然同新郎断了婚约,不顾而去。大家都以为喜事变丧事,甚是晦气。却是又摇身一变,成了象州王世子妃拜干娘的大礼。

    真是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

    谢顺平已是走了过来,不动声色地将绘歆拉到一边,低声道:“你爹还有正事要做,你在这里捣什么乱?”

    绘歆这才镇定下来,便都望向了堂上的上阳王范朝晖。

    范朝晖孤零零一个人穿着大红的新郎袍服站在大红囍字下,堂上巨大的牛油喜烛发出耀眼的光芒,在他身后映上了一道光圈。

    众皆称奇。却也都不言语,端看上阳王如何决断。

    范朝晖在堂上冷眼看着绘歆和程氏一唱一和,先前被程氏的遭遇激起的怒火已是慢慢平息了下来。

    便又瞥了谢顺平一眼,只心下暗自盘算:他如今同韩地大战在即,最要紧的便是稳住谢地。以他如今的兵力,最多只能防着谢地,让他们不能过江趁火打劫而已。若是要同时两线作战,他却没有那个实力。

    之前为了准备同韩地的大战,他已经派人去了江南,鼓动那里的“江南王”,让他去骚扰谢地,从而让谢地也是分身不暇,无法集中兵力,来抄他的后路。——他如今最拿不准的,就是绘歆对程氏的事情,到底知道多少?还有,她有没有对谢顺平说实话?

    若是没有绘歆以谢地为后盾,给程氏撑腰,单单程氏一人找上门来,范朝晖只能不顾结发之情,将她私下处死。——可是有了谢地在其中搅和,他就不能不对程氏慎重考虑。

    如今他既不能对谢地当场翻脸,也不能对程氏立时灭口。为今之计,只有暂时让安儿退让,以稳住程氏和谢地,才是最稳妥,且赢面最大的法子。

    只是安儿,安儿,定以为自己再次背弃于她,必是对自己心灰意冷,才说出那些气话。——也罢,自己到底是亏欠了她。只是自己和她,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让她在以后的日子里,想怎样罚自己都好,罚一辈子都好……

    又转念想到绘歆,自己当初为了女儿在乱世也能过得顺遂,力排众议将她嫁给了谢地嫡长子做填房,却是让她有了倚仗。回头就伙同她娘亲,往自己爹爹身上扎刀子。范朝晖不由在心底里又硬起了心肠:若是自己能兵不血刃,拿下谢地,绘歆和谢顺平或许还能逃得一条性命。若是要到兵戎相见的那一天,就别怪他不念父女之情!

    在堂上思索片刻,范朝晖便拿了主意,对堂下叫道:“范忠何在?”

    范忠赶紧从院门外跑进来,对王爷躬身问道:“王爷有何吩咐?”

    范朝晖道:“叫上我们的人,和这位黄夫人一起,回她的家,去将大夫人的灵柩迎回来。”范忠会意,赶紧下去找了王爷最忠心的亲卫。

    范朝晖又冲各位宾客团团拱手道:“对不起各位了,范某要去亲迎范某发妻的灵柩,不能在这里陪各位了。各位还请自便。”说着,范朝晖便大步跟着那白发老妪走了出去。

    谢顺平和绘歆在堂上尴尬地看着他们远去,不知如何是好。

    范朝敏见这一番变故突起,也愣了一下。好在她处乱不惊,便也走上堂来,对大家道:“还请大家用杯水酒。”说着,便拍手叫了侍女过来,请宾客去偏厅入席。

    元晖楼的偏厅,占地广博,本就是为大型宴饮准备的。

    范家的酒菜也十分出众,众人吃喝得也甚为尽兴。只是明明是大婚的庆典,却是新郎新娘都不在此处待客。又都在窃窃私语:上阳王这番为了过世发妻的灵柩,得罪了新欢,却是不知要费多少力气,才能哄得娇儿回转。

    席上也有人以前知晓过范四夫人的善妒之名,如今也说了出来,便道:“这四夫人,美貌真是无人能比,不过那脾气,实在是太过娇纵了。——上阳王的原配已是死了,如今不过是迎她的灵柩回来归葬而已,就惹翻了她的醋坛子,将婚约都解除了!”

    席上虽有人觉得上阳王在大婚之日将新婚妻子抛下,有些过分。更多的人却觉得上阳王对发妻有义,不因有了新欢,就抛了旧爱,却是响当当、有情有义的一条好汉!

    范朝晖不在乎今日之事会被人如何评说。只带了最心腹的一百护卫,打算以迎发妻灵柩为幌子,闪电灭了傅家村后,就抄近路直接回青江大营,迎战韩地。

    便又叮嘱了范忠:今日来贺礼的宾客,明日都要送走。而其余范家人等,一律不许擅自出入王府。又让范忠带人盯着安家,也不许安家的人到王府来拜访。——今日安儿的神色,总让范朝晖心惊肉跳。他也顾不得了,无论怎样,就算要将她囚禁起来,也不能让她离开他!

    范忠不知为何要盯着安家,只是王爷所命,他莫敢不从,便只应诺,下去布置。

    范朝晖就让程氏上了一辆轻便的两轮车,由两匹骏马拉着,带着众护卫,往青江码头去了。

    谢顺平在范家偏厅用完饭,不由对那“黄夫人”有所怀疑,便问绘歆道:“那黄夫人,家在何处?”

    绘歆平静答道:“谢地西南一个小镇上的望族。”又对谢顺平道歉道:“这事来得太急,妾身没有机会跟夫君说清楚来龙去脉,还望夫君见谅!”——程氏之前一直避免同谢顺平正面接触,而谢顺平本来对程氏也不是很熟悉,因此下也完全没有认出来。

    谢顺平见绘歆气定神闲,虽有些疑惑,还是信了她,就以为绘歆只是一心要搅乱她爹上阳王的新婚而已。绘歆在象州王府最近的日子,也不好过。就没有往别处想,只对她更加怜惜,便在她耳旁轻声道:“你莫要担心。——就算你爹另娶,再生了嫡子,你永远是我们象州的世子妃,没人会因此看轻你。”

    绘歆心里更是难受,她看了看谢顺平,终究还是将心里的话压了下去。

    程氏对她说过,只要能过来见王爷一面,程氏自有法子让王爷的大婚无法成行。只要王爷不娶安氏为妻,程氏甘愿回朝阳山的家庙修行,而王爷,会永远将正室之位虚悬。——这样的结果,当然是绘歆更愿意看到的。

    当日她在象州王府,听说自己的爹爹要娶孀居的四婶婶为正妃,就觉得没脸见人。而在象州王府里,每当有人向她打听这事儿,她都要以一幅为尊者讳,愧不能言的姿态,面对各种形形色色,或鄙夷,或可怜,或幸灾乐祸,或不怀好意的眼光,装作若无其事,镇定自如。暗地里却不知多少次认为爹爹为老不尊,四婶婶水性杨花,实是给范家丢人。

    如今看着这场大婚终于成不了,绘歆也才松了口气,又想起了娘亲在象州别庄对自己说得话,心下暗自盘算起来。

第二百三十一章 义绝

    ※正文3093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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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初程氏对绘歆说出那篇话的时候,绘歆其实并不以为然。她不太相信爹爹会听了娘亲的话,将这边的新人抛开。只是她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别人鸠占雀巢,让自己清名蒙羞,在象州王府抬不起头来。就咬了牙,带着娘亲过来,以“黄夫人”的名义,来搅乱这场婚礼,给自己的娘亲争取时间和机会。

    谁知娘亲跟爹爹进了内堂一次,出来就胜券在握,且真的将爹爹从新婚大堂上拉走。——绘歆不由对娘亲的盘算又信了几分。

    见谢顺平问起,绘歆又想起一事,忙道:“绘懿也在黄夫人家里,如今守着我娘的灵柩。——这次爹爹去亲迎我娘的灵柩,绘懿也会跟着一起回来。”

    谢顺平嗯了一声,没有接话。

    绘歆想起娘亲的请求,便有些迟疑道:“有件事,还要请世子爷行个方便。”

    谢顺平斜睨了绘歆一眼,端起酒杯来一饮而尽,就道:“若是你想将你妹妹接到世子府住,我劝你还是三思而后行。”

    绘歆未料到谢顺平一眼看穿她的心思,不由有些脸红。——其实她也不愿绘懿跟她住到世子府。但是娘亲之前苦苦哀求,要她拉绘懿一把,她却不过娘亲的情面,已是应了的。

    谢顺平见绘歆有些钻了牛角尖,又怜她“再次”丧母,便低声在她耳边道:“你妹妹不是个省心的,你何苦要将自己搭进去?”

    绘歆也悄声回道:“她是我唯一的妹妹。我不关照她,还能指望谁?”

    谢顺平就劝道:“正经的,你妹妹该回上阳王府。——如今你爹是上阳王,她就是郡主,你还怕她找不到婆家?”

    “可我妹妹到底在外流落三年。若是有人拿着这个做文章,怎么会有好人家愿意娶她?”绘歆到底姐妹情深,一时难以抉择。

    谢顺平就嗤笑一声道:“上阳王的嫡女,就算她嫁过人,生过孩子,照样有人抢着要。——你千万不要再替别人担心了。”

    绘歆听了,觉得也有道理。便打算等以后有机会,再劝劝娘亲,还是让绘懿回上阳王府的好。

    这边范朝晖带着程氏的两轮车,已是来到了青江边上。

    此时已经是深夜,程氏见车停了下来,不由掀开车帘问道:“王爷可是要住店?”

    范朝晖却是下了马,上到程氏的车上。

    这车并不宽敞,范朝晖高大的身躯坐到里面,便显得更为狭窄。

    程氏有些奇怪,就又问道:“王爷可是有话要说?”

    范朝晖自从离了王府,策马狂奔了一阵子后,之前又怒又惊又痛又悔的心情,倒是平息了下来。

    如今看着程氏,范朝晖终于不再有丝毫的夫妻之义,只拿程氏当了对头。没有了那份对待家人的亲情,范朝晖的脑子就又灵活了起来。

    程氏心急火燎地让他去谢地给她报仇,已是让一向多疑的范朝晖更增疑虑:程氏明摆着跟绘歆,也就是跟谢地站在一条船上了。就算程氏的遭遇是真的,可也保不准程氏同谢地合谋,在那边设了圈套,正等着自己去钻。自己就带着这一百来号人,到时若是被谢地的大军所围,岂不是阴沟里翻船?

    再则程氏已是在众人面前,坦承“大夫人”已死,且是死在这位名门望族的“黄夫人”家中,就连绘歆都做了佐证。既然如此,又何必再担心程氏被粗汉所辱之事会被人知晓?反而自己急吼吼地去屠了谢地深处的一个小村庄,才是此地无银,让人更增遐想。——程氏的心思已坏,自己要再放过她,以后只会悔之晚矣。

    想到此,范朝晖便问程氏道:“你和绘懿的事,绘歆知不知道?”

    程氏有些惊讶,反问道:“王爷何出此言?”

    范朝晖叹息道:“绘歆在象州王府,想必日子也不好过。”

    “王爷如何知晓?”程氏奇怪地问道。

    范朝晖看了程氏一眼,道:“你从来就只把绘懿放在心上。对绘歆,自小就忽略许多。”

    程氏有些脸红,低头道:“妾身确实对绘歆有所亏欠。”

    范朝晖就道:“绘歆自小就十分守礼。若是让她知道你和绘懿的事,她一定受不了,也不一定会帮你。”

    程氏抬头微笑道:“王爷倒是对绘歆所知甚详。”

    范朝晖凝目注视她道:“绘歆和绘懿都是我的女儿,我当然了解她们。”

    程氏便点头道:“王爷记得她们都是你的女儿就好。”又摇头道:“我和绘懿的事,绘歆并不知道。我只告诉她,我和绘懿在那小镇上替人帮佣度日,已是让她很难受了。”说着,又流泪道:“绘歆怀着孩子,我怎么可能说出真相去刺激她?”

    范朝晖也点头道:“那就好。”说着,便出手如风,拍在程氏头顶的百会穴上。

    程氏吭都未吭一声,倒在车上,已是断了气。

    范朝晖在车上默默地看了她几眼,就去她的袖袋里,摸出了那封信。

    打开信封一看,不出他所料,果然里面是一张白纸。

    范朝晖冷哼一声,将那张白纸扔在程氏的尸身之上。又下了车,让手下将那车点燃。

    只见夜空里,一簇火光冲天,一辆华贵的两轮小车便在青江旁的空地上熊熊燃烧起来。

    烧到半夜,终是一切都成了灰。

    范朝晖冷冷地看了看那烟灰,并不叫人收殓。一阵大风刮过,将那灰都刮到青江里去了。

    范朝晖骑在马上,默默地看了一会儿江面。

    无涯子从后赶过来,见到这一幕,也无语陪在范朝晖身边。

    范朝晖转头看见无涯子过来,便想起一事,托他去程氏说的谢地里的那个小镇,去将绘懿和含霜接出来,送到象州世子府去。

    无涯子皱眉问道:“为何不接到上阳来?”

    范朝晖冷笑道:“绘歆的日子过得太好了,未免喜欢生事。——她妹妹向来喜欢和她争,并不是个省心的。让她们姐妹俩在一起,也好让她忙一阵子,也省得将手都伸到娘家去了。”又对无涯子道:“拿着我的名帖将绘懿和含霜送过去。跟绘懿说,好好跟着她姐姐过活。只别乱说话。说错了话,她这一辈子就毁了。”

    无涯子沉默。——绘歆今日的所作所为,站在外人的立场来看,其实很难说是对是错。一边是父亲,一边是母亲。手心手背都是肉,偏了哪一边,都会伤了另一边的心。

    见范朝晖正在气头上,无涯子也不跟他争。只打算过一阵子,等拿下韩地,再劝劝范朝晖,将绘懿和含霜接过来就是。如今反正大战在即,绘懿和含霜住哪里都无所谓。

    无涯子便带了几个人去了谢地的那个小镇上,将绘懿和含霜接出来,送到了象州世子府。

    象州世子府的人见是世子妃爹爹上阳王的名帖,不敢怠慢,赶紧备了上房让绘懿和含霜住下。无涯子便带了人直接去青江大营,同范朝晖会合。此时后话不提。

    绘歆和谢顺平回到世子府的时候,绘懿和含霜已在那里住了数日。

    绘歆和谢顺平都很不虞,想将两人送回上阳王府。谁知绘懿早就将无涯子的话记在心里,死活不肯走,见天哭哭啼啼,在绘歆面前诉委屈。绘歆又急又怒,便提前两周发动,又生了个小子下来。

    谢顺平见绘歆要做月子,怕她操心过甚,又见绘懿不若以前一样轻佻冶艳,反而守礼实诚许多,又成天小心翼翼,看着自己的脸色过活,同以前飞扬跳脱的样子,判若两人,也觉心酸。就做主将绘懿和含霜留了下来。

    绘懿和含霜就此在世子府住了下来。象州世子府鸡飞蛋打的大戏,从此也拉开序幕。

    而范朝晖托无涯子去接绘懿之后,自己便带了护卫,换了快马,直接奔去青江大营。

    范朝晖本打算大婚后三日就要同韩永仁决战,如今却已是迟了一日。

    而范朝晖大婚的变动,也已传得天下皆知。

    韩永仁知道范朝晖在大婚之日抛下新娘,去迎自己发妻的灵柩,不由嘲笑了他许久。又见范朝晖在大婚当日不知所踪,却有些疑虑:不知是否有诈。

    范朝晖向来擅长声东击西,做好圈套等别人来钻,也不知是不是早就藏在青江大营,等着他送上门来。就不敢按原计划去偷袭范朝晖的青江大营。只让人看紧了自己的营地,同时让人去四处征兵。

    韩永仁三年来和范朝晖在青江上胶着,虽然挡住了范朝晖一次又一次的试探,可自己也损失惨重。韩地兵力已经严重不足。为了对抗范朝晖,他已将韩地同江南接壤地方的兵力抽调了大半过来。如今见北地的架式,虚虚实实,拿不准是不是有大动作,只好做最好的打算,最坏的准备。

    等范朝晖赶到的时候,留守在青江大营的心腹战将们,正心急如焚。见范朝晖归来,众皆士气大振。这边青江上,北地同韩地的大战终于展开。

    安解语在上阳王府,一日都待不下去。

    那日她在婚堂上同范朝晖解除婚约,回到四房的风存阁,便脱了嫁衣,换上日常衣裳。又将周妈妈专门找过来,领她到了顶楼大屋。

    周妈妈一进门,安解语便对她跪下了。

第二百三十二章 离府 上

    ※正文3546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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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妈妈见四夫人给她跪下,吓了一大跳,赶紧要扶了她起来,又忙道:“四夫人,有话起来说。我可受不起您的大礼。”

    安解语死拉着周妈妈的胳膊,不肯起身,又垂泪道:“我知道自己所求过甚,可是周妈妈若是不帮我,我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周妈妈更是心惊,忙道:“四夫人,我人微言轻,只怕帮不了四夫人的忙。”

    安解语只含泪仰头望着周妈妈道:“如今,只有周妈妈能帮我。——还望周妈妈看在则哥儿份上,允了我。”

    周妈妈叹息几声,劝道:“王爷那里,一定是事出有因的,绝不是有意……”话未说完,周妈妈也觉得自己词穷。无论怎样,今日最无辜受累的,便是四夫人。

    安解语也泪如雨下,对周妈妈道:“我并没有怪王爷的意思。我知道王爷一定是身不由己。我就更不能在这里给王爷添乱。”又拭了拭泪,道:“大夫人当初同我有什么过节,周妈妈是亲见的。如今大夫人回转,周妈妈以为,我在这里,还有容身之处吗?”

    周妈妈想起当年夷人围城的险境,也是心有余悸。且她也对大夫人的为人处事,一向不以为然,只是大夫人明明已经过世了,四夫人为何说大夫人回转?周妈妈不解,便问了出来。

    安解语见周妈妈问起来,就冷笑道:“周妈妈今日在大堂上难道没有看出来?——那‘黄夫人’,就是大夫人程馨岚!”

    周妈妈吃了一惊,歪着头想了半日,还是难以置信,便对安解语道:“四夫人,你也见过那黄夫人一眼,怎么可能是大夫人?——她看上去,比大夫人老二十岁不止!”

    安解语当时在堂上,只是扫过那‘黄夫人’一眼,知道那是个白发老妪,一时也难以给周妈妈说清楚自己是怎么看出来的,只好含糊道:“我自然有我的道理。那‘黄夫人’,就是大夫人程氏!”

    周妈妈见四夫人如此斩钉截铁,就又努力回想那黄夫人的音容笑貌。到又觉得,确实和大夫人很相似,特别是她说话的声音。又想到师兄的态度,却有些了然于心,也才真正明白,今日的大婚,为什么会突然取消。

    周妈妈不由对安解语更加同情,就再次伸手将安解语拉了起来。

    这次周妈妈用了内力,安解语身不由己,只好站了起来。

    看见周妈妈了然的神情,安解语便趁机求道:“我想来想去,只有周妈妈能帮我。”

    周妈妈点点头,问道:“四夫人想让我怎么做?”

    安解语就俯到周妈妈耳边,低声道:“我想离开王府一阵子。”

    见周妈妈吃惊的张大了嘴,安解语又忙道:“只是暂时在外住一阵子。——我知道自己没有法子一个人在外面过活,所以想请周妈妈陪我一起出去。”

    周妈妈这才松了口气,道:“你还不糊涂。——就你这张脸,出不了上阳城,就要被人劫了。”

    安解语苦笑。她在婚堂上,就思来想去过许久,最后终于决定要离开王府,到范朝晖找不到她的地方去。——只想用时间和空间的阻隔,让两个人之间的纠缠不清慢慢淡了下去。

    可外面的世界有多乱,安解语也是知道的。所以她需要精心准备,小心谋划。她需要帮手,需要能干忠心的人在她身边,既能保护她,又能和她做伴,且能让她跟则哥儿保持联系。——这个人选,当然非周妈妈莫属。

    安解语只是不知道,周妈妈会不会将她的行踪透露给范朝晖。便假说只是暂时到外面散散心,先稳住周妈妈。等出了王府,在外面住一阵子,再做打算。

    周妈妈在四房也有六七年的时间。安解语知道周妈妈是翠微山的人,身怀绝技,且人又厚道爽利,和自己非常投契。若是能说动周妈妈瞒着范朝晖,跟自己一起出去,就再好不过。

    只是安解语又觉得,自己的小算盘虽是打得不错。可对周妈妈来说,她在王府里待得好好的,又何必要跟她出去吃苦?

    便又再接再励要说服周妈妈:“我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如今则哥儿在朝阳山学艺,我只有跟周妈妈在一起,才能有机会知道则哥儿的消息。且周妈妈放心,先夫也给解语留下了一笔钱财,我们去取了来,到一个王爷暂时找不到的地方住下来。过一阵子,等事情过了,大家都冷静下来,也好有回旋的余地。”

    周妈妈一向和四夫人关系不错,如今也很为四夫人抱不平。——虽然范朝晖是她师兄,可她身为女人,还是更站在女人这一边,就觉得师兄对不起四夫人。若是能让师兄着急一阵子,知道四夫人在他心里到底有多重要,不要再动辄就让自己最在乎的人退让牺牲,却是一桩两全其美的大好事。

    想到此,周妈妈就对安解语道:“暂时瞒着王爷到外面住一阵子,倒也无妨。”又问道:“四夫人,你打算去哪里?”

    安解语想了想:韩地,王爷说了,要有大战,自是不能去。谢地,是绘歆和程氏的地盘,更是不能去。如今能去的,好象只有江南。便有些迟疑地对周妈妈道:“我想去江南。”又看着周妈妈的神色,小心翼翼道:“会不会太远?”一幅生怕周妈妈嫌远的样子。

    周妈妈却是跳脱的性子,向来喜欢四处行走。在范家憋了这些年,也有些腻味了,就笑道:“我不嫌远,就怕四夫人到时候走不动路。”

    安解语这才放下心来,用帕子拭了泪,破涕为笑:“咱们要走,肯定是要买辆大车再上路,哪里要用自己走路?”又反复叮嘱道:“这事千万别让其他人知道。”

    周妈妈忙道:“我既然应了你,当然不会食言。”只是听四夫人说要买辆大车上路,不想自己走着去,就忍不住笑了:“四夫人,到了外面可不比在王府里事事顺遂。有些什么事情,可真是难说。——你可真的想好了?”

    安解语忙正色道:“我确是考虑过许久。只是我从来没有外出过,并不知道外面的情形到底怎样。所以也不敢说大话。只是这王府里,我实在待不下去了。——还望周妈妈帮我好好想想,看看我们到底要去江南哪一地去住着。”

    周妈妈想了想,问道:“你大概是不愿意去乡下地方吧?”

    安解语想起前世的一些事情,沉吟道:“太贫穷的地方,我不去。太繁华的地方,我也不想去。我只想去中不溜儿的地界儿。最重要是那里民风朴实,一般人都能安居乐业就成。”

    仓廪实而知礼节。安解语只牢牢记着这一点。

    太贫穷的地方,人们为了活下去,会做出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而太繁华的地方,跟豪门大家又关联太近。安解语如今也不想和这些人家再有来往。

    周妈妈却颔首道:“四夫人的要求倒是不难。这种中不溜儿的地儿,江南倒是不少。我们走一处,看一处,到时候见哪里合适,就在哪里住一阵子吧。”

    安解语忙赞好,又想起四爷曾经跟她说起过的人皮面具,也是居家旅行出游必备的物件,就有些好奇地对周妈妈问道:“周妈妈,你可知道,哪里可以买到人皮面具?”

    周妈妈吃了一惊,忙问道:“你怎么会知道人皮面具?”

    安解语笑道:“先夫曾对我提起过。”又摸了摸自己的脸,叹气道:“虽然嫌这脸麻烦,到底还是舍不得毁了去。所以若是周妈妈能帮我弄到两个人皮面具换着戴,也便宜些。——也少给周妈妈添些麻烦。”

    周妈妈忍不住喜笑颜开,又赞道:“这倒是个一劳永逸的好主意!——我一直就愁你生得这样,恐怕护不到你到江南,半路遇上高手,就会将你劫了去。到时候王爷可是要将我碎尸万段的。”

    “那周妈妈可是有眉目?”

    周妈妈神秘道:“无涯子曾经给我做过两个人皮面具,我嫌麻烦,一直懒得戴。——不如给了你。”想到就要出去游山玩水,周妈妈就有些兴奋。

    安解语察言观色,见周妈妈对离开王府也是很欢欣鼓舞的样子,便放下心来。

    这边两人商议了一会儿,便打算晚上先由周妈妈出去探探路。还要去外面购买一辆大车和一些出行用的东西,到时候先寄放到客栈里。

    到了晚上吃饭的时候,安解语看见秦妈妈和阿蓝,一时又有些踌躇。——她不知道,若是自己真的走了,王爷会不会迁怒于四房的下人。若是她们有个好歹,岂不都是自己的罪过?

    周妈妈拿着四夫人给她的银票,回到自己屋里,换了身黑灰不起眼的衣裳,晚饭都没吃,兴冲冲地要出去。却在内院门口就给拦住了。

    周妈妈起先还不在意,拿着从四夫人那里得来的对牌,对守门的婆子挥了挥道:“我奉四夫人的命令,要出去一趟。”

    那婆子却赶紧打躬作揖道:“周妈妈快别说是‘四夫人’的令了。——范大管事有令,内院的人,都不许进出人。特别是四房的人。”

    周妈妈有些奇怪,忙问道:“范大管事不是这样的人啊?——犯不着这么快就上来踩四房吧?”又想起四夫人说过大夫人未死,就以为范忠也知此事,就忍不住骂道:“范忠这个吃里扒外的家伙,可忘了他的命是四爷救的。如今跟了大房,就忘了本,伙着别人一起来踩四房。我呸!”

    那守门的婆子吓得魂飞魄散,又不敢上前去堵了周妈妈的嘴。——知道周妈妈是有功夫的,她们一百个婆子加起来,估计都不是周妈妈的对手。可是不拦着,又怕周妈妈骂出更难听的话来。只好赶紧给一旁的婆子使眼色,让她去叫范大管事。

    周妈妈见这婆子要去搬救兵,一时也不知是该径直打出去呢,还是回去跟四夫人商量一下。正踌躇间,范忠已是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周妈妈见范忠来了,也不急着走了,就拿着对牌对范忠问道:“这内院的人,不许擅自出入,可是范大管事的令?”

    范忠看了周妈妈一眼,道:“实是王爷的令。”

    周妈妈心里一跳,狐疑地看了范忠一眼,又问道:“范大管事是不是会错了意?——王爷怎会下这种无稽的命令?”

    范忠双手背在身后,也不答话,只反问道:“你出去要做什么?——若是要买东西,可让外院的人代买。”

第二百三十三章 离府 中

    ※正文3374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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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妈妈见范忠摆起谱来,更加生气,只对他怒目而视。

    范忠见周妈妈不说话,就道:“若是没有别的事,周妈妈还是先回去吧。——等王爷回来,自然就无事了。”

    周妈妈虽在范府是仆役身份,可是范家从上到下,并无一人真的当她是下人。因了王爷和则哥儿的关系,众人都对周妈妈恭敬有加。

    此时见了范忠一幅狐假虎威的样子,周妈妈不由赌气道:“我什么时候想出去,就什么时候出去!难道你靠这几个婆子,还想拦的住我不成?”

    范忠只冷冷道:“你就算出得去,我管保你再进不来。”

    周妈妈想想这王府外院森严的守卫,一时也说不出狠话。就软语相求道:“范大管事行个方便吧。——确实是四夫人的事,我们要是怠慢了,王爷回来,也不好交待不是?”

    范忠眯了眯眼,不动声色地问道:“王妃有什么事要交待你去做?”

    周妈妈见范忠还好意思叫四夫人“王妃”,不由撇了撇嘴,提醒道:“范大管事慎言。——四夫人如今同王爷再无婚约,可别叫错了。”又讥讽他道:“范大管事如今是大房的人,凡事站在大房那边说话,也是人之常情。只是做人呢,可不能忘本。”

    范忠脸色有些不好看,便改了口,又一次问道:“四夫人到底有什么事,要让你出府去做?”

    周妈妈一时语塞。——她总不能说,四夫人让我去买一辆出逃的马车,范大管事可不可以推荐个价格公道做工好的卖家?

    范忠见周妈妈一脸心虚的样子,脸色不由越来越差,就挥手让内院守门的婆子退到远处去。

    等那些婆子退后了,范忠才靠近一步,对周妈妈小声道:“王爷如今在外,正是跟人血战的时候。你是王爷的人,总不会不替王爷着想吧?”又对周妈妈劝道:“四夫人今日受了委屈,日后王爷必百倍补偿。——你要多劝劝四夫人,不要煽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

    周妈妈更是不屑,觉得王爷此举,实在是有些过分:明明大夫人还活着,还要圈着四夫人在王府里。——难道真是嫌四夫人命太长,想留着让大夫人再送四夫人一程不可?!

    只这些话周妈妈也不能跟范忠直白地说出来,只含糊道:“主子的事,哪里轮到我们这些做下人的说话?——我劝你也不要见高踩,见低拜。这世上的事情,以后怎么样,谁能说得清楚?还是做人厚道些,多积些功德才好。”

    范忠如今忙得不行。王爷不久前才出了府,还有一些过来观礼的宾客住在外院,他要命人打点好了,明日都送出去。并没有很多时间跟周妈妈罗嗦,便打断周妈妈的话,道:“若是无事,我先走了。——你跟四夫人说一声,万事等王爷回来再说。我是下人,只知道听王爷的令办事,还望四夫人不要为难小的。”

    周妈妈被噎了回去。可是也不甘心就此罢休,只好急中生智道:“四夫人让我去她娘家送个信,说想见见她娘家的哥嫂。”

    这话范忠倒是听进去了,不过也只惋惜道:“四夫人受了委屈,想见见娘家人,也是人之常情。只可惜,哎……”

    “可惜什么?”

    范忠又低声道:“王爷也有令,不让安家的人上门。”

    周妈妈大惊,只好匆匆对范忠行礼道:“既如此,我就不折腾了。回去跟四夫人趁早说明了事。”说着,便转身回去了。

    范忠站在内院门口,看着周妈妈的背影默默出神,站了一会儿,才回到外院。

    这边安解弘和张莹然自王爷从大婚堂上抛下自己的妹子,跟着别人走后,就一直着急要见安解语一面。谁知王府的人就是拦着,不给通传。

    两人一怒之下,饭都未用,先回了自己家。

    安老太爷并未过来王府观礼,只在家里等着。这会儿见人过来回说,大爷和夫人已是回来了,便觉得有些奇怪。见这天还早,就过来细问详情。

    安解弘本不想说,可又转念一想,这种事,明儿肯定就传得天下尽知了,哪里还瞒得住?——就一五一十,给爹爹都说了。

    安老太爷听了,沉默了许久,只让安解弘和张莹然明日再去王府一趟,好歹要见解语一面,开导开导她。就佝偻着背,回自己的院子里去了。一转眼,仿佛已是老了十岁不止。

    安解弘本一腔愤怒,可看见爹爹陡然頹丧的身影,也不由冷静了下来。又想到但凡女子遇到这样的奇耻大辱,都会痛不欲生,也不知解语要如何煎熬。

    张莹然也是很难过,跟着在内室哭了一场,才心里好受些。

    出来外间用饭的时候,安解弘就对张莹然道:“明日无论怎样,我一定要去王府见解语一面。”

    安解弘本来不想告诉安解语,范朝风还活着的消息。可是她和王爷的婚事弄到如今的地步,安解弘就觉得,还是告诉她的好。至少,让她还有一丝活下来的念想。——就算有人背弃她,可依然有人视她如珠似宝,不肯让她受丝毫的委屈。

    这边周妈妈离了内院的角门,就匆匆回了风存阁,马上去见四夫人。

    安解语正在泡澡,听说周妈妈过来见她,以为是有了眉目了,便赶紧从净房出来,让阿蓝将周妈妈领进了内室。

    周妈妈见阿蓝在一旁,也不好说话,只对四夫人道:“奴婢有话对四夫人说。”

    安解语便让阿蓝出去到外间的门那里守着,不要让人进来。

    阿蓝领命而去。

    周妈妈就走到安解语身边,俯身在她耳边低语道:“王爷似乎早有准备,已是封锁了内院,不许人擅自出入。”

    安解语惊讶地问道:“王爷什么时候吩咐下来的?”

    周妈妈寻思道:“大概是今日临走的时候?”

    安解语有些生气:这是要做什么?也要圈了自己吗?——我看你范朝晖是圈人圈上瘾了!

    周妈妈见四夫人一脸怒气,就安慰道:“四夫人别急。反正王爷不在府里,总会有法子的。”

    安解语压抑了心头的怒气,静了静心,就对周妈妈轻声问道:“你也出不去吗?”

    周妈妈摇头道:“范忠亲自过来拦着,不好动手。”

    安解语听说是范忠管着内院的门,也皱了眉:她知范忠最是听主子的话,且不知变通,主子吩咐下来的话,从不敢有所违拗。——这事确是难办了。

    周妈妈又道:“范忠还说,连安家的人都不许上门。”

    安解语更是气急:自己还未动作,就让范朝晖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处处棋高一招,将自己的路提前都堵了。便一咬牙,对周妈妈道:“今儿就先别出去了。明儿我去见见姑太太,看看能不能想个法子出来。”

    如今还是范朝敏管着内院,也只有去她那里,试试能不能讨个人情,让她帮着遮掩,找机会逃出去。

    周妈妈就担心道:“若是这样,知道的人就多了。”又担心到时还没出府,王爷已是赶回来截住她们了。

    安解语一时也想不出别的招儿,就对周妈妈安慰道:“天无绝人之路,总会有法子的。”

    周妈妈是个心宽的人,万事不往心里去。见四夫人不急不躁,一幅胸有成竹的样子,她也放下心来,又笑道:“刚才我还想出去吃一顿,晚饭都没吃。没法子,还得去找些东西来吃才是。”

    安解语也笑了,就叫了阿蓝过来,让她去厨房吩咐一声,给周妈妈做些饭菜端过去。

    周妈妈谢了四夫人,就回自己屋里去了。

    安解语就坐到了梳妆台前,将头发打散,让阿蓝过来给她梳了个望仙髻。

    阿蓝给四夫人梳好头,见四夫人头上光溜溜地,没个钗环首饰也不像,就要看了首饰盒,给四夫人找个步摇戴上。

    安解语一眼看见首饰盒里的绿翡头面,一阵心烦气乱,便伸手将首饰盒盖上,又对阿蓝道:“不用了。就这样挺好。”

    阿蓝忙道:“夫人还是插根簪子吧。——大喜的日子,这样素净,也……”话未说完,阿蓝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忙捂了嘴,又赶紧给四夫人跪下,低声道:“是奴婢说错话了。请四夫人责罚。”

    阿蓝的话,更是如针一样扎了安解语的心。可是这也不是阿蓝的错,安解语便只叹息一声,对阿蓝道:“起来吧。”又挥挥手,让她下去了。

    阿蓝只好惴惴地站在了门口,一刻也不敢稍离。

    安解语照了照镜子,就随手将那糖白玉的梳子插到了发髻一侧,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秦妈妈便过来请了四夫人的示下,问晚上的值夜让谁过来。——今晚本是王爷和四夫人的洞房花烛夜,风存阁里早就没有排值夜的人了。

    安解语苦笑,道:“就阿蓝吧。”

    阿蓝赶紧将自己的铺盖搬到了四夫人内室的外间暖阁里,又回去洗漱了一番,才过来值夜。

    安解语靠在内室床上的大迎枕上,也睡不着,只拿着本书,闷闷地想着心事。

    秦妈妈虽不值夜,仍然放心不下四夫人。便和阿蓝交替着过来,不时看四夫人一眼。

    她们俩极为担心,觉得四夫人是不是难过得有些傻了。

    大婚堂上,被新郎抛下,哪个女人都受不了。更何况四夫人这样,从来都是顺风顺水,从没吃过苦头的人?!

    两人跟着四夫人从大堂回到风存阁,一直小心翼翼地跟在四夫人身后,生怕四夫人一时想不开,白送了性命。

    谁知四夫人回了风存阁,就若无其事地卸了凤冠,换了嫁衣,又去净房洗了脸。出来之后,就让阿蓝叫来了周妈妈,亲自带着她去了顶楼大屋。

    两人在顶楼盘桓半晌,才各自下楼。

    周妈妈笑着出去了。

    秦妈妈和阿蓝见四夫人的脸色也开朗了许多,以为周妈妈开导有方,也都暗自高兴起来。

    哪知到了晚间,周妈妈又过来了一趟,四夫人却愁云又起。

    秦妈妈和阿蓝的心,不由又提到了嗓子眼儿。

第二百三十四章 离府 下

    ※正文3679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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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晚上,安解语很晚才睡着。

    睡梦里,她回到了她曾去过的那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如同在云端,俯视着拉斯维加斯夜晚的华灯璀璨,安解语心里很不是滋味。

    梦里不知身是客,反认他乡是故乡。

    她从云端飞下来,落到一条长长的走廊上,走廊的尽头,有两扇沉重的樱桃木的大门。

    她有些欣喜地往前奔去,似乎只要推开那扇门,就能找到出路,找到救助。

    门开了,她面前却是一个椭圆形的办公室。有人坐在长大的书桌后面,背对着光,面容隐在暗处,看也看不清楚。

    安解语却是很高兴,笑着对他道:“可找到你了……”

    还没来得及听见对方说话,安解语就被秦妈妈大力推醒:“夫人!夫人!夫人!可是厣着了?——醒醒!醒醒!”

    安解语一阵气闷,也不愿意睁眼,翻身面朝里躺着,不悦道:“为何要吵醒我?”

    秦妈妈见四夫人无事,松了一口气,道:“四夫人刚才在梦里,说了些叽里咕噜的话,将奴婢和阿蓝都吓着了。”又转身对阿蓝道:“四夫人有些不适,还是请个大夫过来看看吧。”

    阿蓝赶紧点头:四夫人刚才的情形实在太可怖了,像是中了邪一样……

    阿蓝不敢再想下去,便赶忙去姑太太范朝敏所居的景深轩,请姑太太去给叫个大夫过来瞧瞧。

    安解语本想驳了秦妈妈的话,可转念一想:生病?——便也只斜躺着,不吭声。

    范朝敏这日也早早地起身,忙完了内院的事,等着两个孩子过来请安。

    顾云霄和顾云萱在范府待了有三年,如今一个十三岁,一个十一岁,都到了要说亲的年纪。两人都解事了。

    想到昨日大婚的不欢而散,这两个孩子也都为安解语担心,便要和娘一起,去看看安解语。

    萱姐儿到底小一些,一路上就对范朝敏问道:“娘,一会儿我和哥哥要如何称呼四夫人?”

    安解语本来应该是霄哥儿和萱姐儿的四舅妈,若是嫁给了王爷,便是大舅妈。如今不上不下的,萱姐儿有些糊涂,不知该如何称呼安解语。

    范朝敏也只尴尬地笑了笑,又想了想,道:“还是叫四舅妈吧。”又叮嘱他们,不要提昨日的事,只在风存阁坐坐就回来。

    两个孩子都应了。

    阿蓝先前急匆匆地往姑太太范朝敏所住的景深轩里去,就同正往风存阁过来的范朝敏一行碰了个正着。

    阿蓝忙上前行礼:“见过姑太太、表少爷、表小姐。”

    范朝敏微笑道:“大早上的,你不在你们夫人那里伺候,可到处跑什么?”

    阿蓝定了定神,就低头回道:“回姑太太的话,我们夫人病了,早上就不太好,糊里糊涂的,说了一晚上胡话。”

    这倒是在范朝敏意料之中。——若是安解语啥事没有,范朝敏才会奇怪呢。

    如今听说安解语病了,不管是心病,还是真病,都是应有之意。

    范朝敏松了一口气,对阿蓝和颜悦色道:“你们夫人这是郁结于心,发散出来就好了。你也别羯羯嗷嗷的,没事都被你吓出事来。”

    阿蓝有些着急,苦着脸道:“还请姑太太赶紧去外院叫个大夫进来。”又提醒道:“夫人以前就有过失魂症。”

    范朝敏这才想起自己这个四弟妹,当年也曾在生死线上闯过一遭。听阿蓝的话,似乎还没有好完全?

    范朝敏不敢大意,就先对自己的两个孩子道:“你们的四舅妈病了,怕吵。你们先回去吧,等四舅妈病好些了,你们再过去请安也不迟。”

    霄哥儿和萱姐儿忙道:“那就请娘帮我们给四舅妈代个话,就说让四舅妈好生养病。我们先不过去了,省得四舅妈见了人多心烦,更添病症。”

    范朝敏含笑应了,就叫了几个妈妈陪着他们回转。

    阿蓝在路旁垂手目送他们远去。

    范朝敏这才叫了个婆子过来,让她去外院找范大管事,就说四夫人生了急病,要找个好些的大夫进来瞧瞧。

    阿蓝想跟着过去,范朝敏便一手拉住她,亲热道:“阿蓝姑娘是四夫人的心腹爱将,我听说四弟妹没了你,饭也吃不下的。还是跟我一起过去,看看你们夫人去。”说着,就亲自携了阿蓝的手,往风存阁那边慢慢行去。

    这边安解语等阿蓝走了,就让秦妈妈叫了周妈妈过来。

    周妈妈见内室里没有外人了,就悄声问道:“四夫人可有良策没有?”

    安解语点头道:“我打算装病。——最好是能传染的病。生了这种病,他们不会还要圈着我在这王府内院里了吧?”

    周妈妈听了,却有了个主意,就坐到安解语的床边上,在她耳边低声道:“与其装病,莫若装死。——还能少受些罪。”

    安解语摇摇头,对周妈妈低声道:“外院的大夫可不是吃素的。——装病兴许还能瞒过去。装死,我可没有那个本事,装得跟真的一样。”

    周妈妈得意地笑道:“这就要看我们翠微山的本事了。”说着,从袖袋里掏出一个红色小瓷瓶,递到安解语手里,又俯身嘱咐道:“这是龟息丸。就算是我们翠微山的人,若是没有王爷和无涯子那样的本事,也看不出是真死还是假死。一般的大夫,医术再高明,也看不出你是在装死。”

    安解语拿着瓷瓶看了一会儿,倒底有些不放心,问道:“若是他们将错就错,把我埋了,又或是烧了,我岂不是赔大发了?”

    周妈妈握住她的手,向她担保道:“四夫人放心。——只要大夫证实四夫人是没了,这内院就不会看得那样严实了。到时给夫人装裹的时候,我会亲自过来,将夫人换出去。”

    安解语虽然知道翠微山的人本事不同凡响,可是这装死一事,到底是拿自己的性命来赌,还是有些犹豫。

    周妈妈是个好玩的性子,越想越觉得这事可行:一则可以让四夫人金蝉脱壳,离开王府;二则可以不用牵连到四房的下人,她们走得也心安些;这第三吗,四夫人在婚堂上受了这么大的屈辱,不“一死了之”,以后怎么做人?

    便又催促安解语道:“如今说来,这大概是唯一有效的法子。四夫人要早做打算。若是等到王爷或者无涯子,又或者大夫人回转,要装死可就不那么容易了。”

    在周妈妈看来,若是王爷和无涯子回转,最多发现四夫人是假死。可若是大夫人先回来,到时候,四夫人估计就要从“假死”,变成“真死”了。

    安解语便咬牙道:“让我再想想。——明儿给你答复。”

    周妈妈起身点头道:“明儿后儿都行,再拖可是不行了。”又从袖袋里拿出一个白色小瓷瓶,从里面倒了一粒药出来,给安解语道:“先吃下这药。——要装病,可得装得像一些。一步步来,别让人生疑就是。”

    安解语接过药,犹豫了几分,就听见院子里,有人声过来。便一仰脖,将那粒药咽了下去。

    周妈妈又出去端了杯水进来,给安解语饮了。

    秦妈妈就进来回道,姑太太过来看四夫人了。

    安解语也不起身,让周妈妈帮她抿了抿头发,就对秦妈妈道:“让姑太太进来吧。”

    秦妈妈领命,出去迎了范朝敏进到风存阁的正屋里。

    安解语的内室却是在二楼。

    周妈妈就先出去,到了下人的房里等着。

    范朝敏在一群丫鬟婆子的簇拥下,上了二楼。

    秦妈妈在门口迎住了范朝敏,就愁眉苦脸地对范朝敏行礼道:“还请姑太太见谅,我们四夫人已是起不来床了。失礼之处,还望姑太太多多包涵。”

    范朝敏对秦妈妈摆摆手,便对自己的丫鬟婆子道:“你们先下去吧。我去跟四夫人说说话。”

    秦妈妈忙道:“各位跟我来。”说着,便领着这群人又下去了。

    范朝敏这才整了整衣袍,在门上敲了敲,问道:“四弟妹,可以进来吗?”

    安解语在屋里觉得有些头晕,不知是不是吃了周妈妈的“特效药”的缘故。听见范朝敏的声音,就忙道:“大姐客气了。快进来吧。”话音一落,连安解语自己都有些吃惊:她的声音沙哑低沉,有气无力,和以往糯软中带些甜腻的感觉大相径庭。

    范朝敏听了安解语的声音,心里也是一沉:看来,这事儿对四弟妹的打击,比自己预想的,好象还要大些。

    等范朝敏进了安解语的内室,看见安解语满脸苍白地斜靠在填漆床上的大迎枕上,饶是她有心理准备,也是吓了一跳,忍不住道:“我的姑奶奶,这可怎么是好?”

    安解语觉得身上越来越没有力气,连抬头说话都有些气喘吁吁地,只招手让范朝敏过来坐下。

    范朝敏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安解语的床边坐下,扶着她躺在迎枕上,又劝道:“快快躺下,看起猛了头晕。”

    安解语握着范朝敏温暖的手,不知怎地,眼泪就流了出来。

    范朝敏忙拿帕子给她拭泪,又抱了她的头在怀里,低声安慰道:“大姐知道,可苦了你了。”

    安解语终是忍不住,就伏在范朝敏怀里,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范朝敏轻轻扶着她的头,叹息道:“王爷虽然是我的大哥,可我也不能昧着良心说话。——这事儿,实是王爷不对。”又劝安解语道:“可事已致此,你要再伤心过度,坏了身子,可不是白受了那一遭罪?——我知你并不是那样的软弱人。还要放宽心,以后的日子长着呢。”

    安解语抬起头来,对范朝敏摇了摇头道:“我知道我的身子,是不成了。”

    范朝敏忙嗔道:“瞎说什么呢?——出了这种事,伤心一阵子是有的,哪里就那么严重了呢?”

    安解语只觉得身上越来越重,连抬头说话都不行了,只好靠在大迎枕上,对范朝敏道:“我没有别的牵挂。只望则哥儿没有被我所累,以后不要怪我就是。”

    范朝敏也陪着掉了会儿泪,就见安解语已是全身无力,快要晕迷过去的样子,就忙出去叫人道:“大夫来了没有?”

    阿蓝在风存阁门口焦急地等了半日,才见范大管事亲自带着一个背着药箱的大夫过来。

    见阿蓝焦急的不似作伪的神情,范忠有些诧异,也赶紧对那大夫道:“王大夫,快请。”

    阿蓝便在前带路,将范忠和大夫都领进了风存阁。

    秦妈妈先进去让范朝敏回避了,才将四夫人床上的帐帘放了下来。

    那大夫进来,先告了罪,就坐到床边的小机子上,将一个小枕头放在床边的小桌子上,让四夫人伸手出来诊脉。

    就见一只玉手从帐帘里伸出来,放在了那小枕头上。

    大夫便将三根手指搭在那玉白的手腕上,耐心诊起脉来。

    却是越诊,大夫的眉头皱得越紧。范忠在一旁看着,心里也高高地提起来,又问道:“可是有碍?”

第二百三十五章 惜别 上

    ※正文3107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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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大夫听见范大管事的问话,忙起身回道:“还得看看四夫人的面相,才好定夺。”就对着帐帘里的四夫人道:“烦请四夫人露金面一观。”

    安解语在帐帘里,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只有气无力道:“你自己掀开帘子吧。我已是尽力了。”

    范忠更是心惊,就赶忙上前,将那帐帘打开,却是看见昨日在婚堂上艳惊四座的四夫人,如今已是面如金纸,奄奄一息的样子。

    那大夫也是大吃一惊,细细地看了四夫人的脸色,手里又继续诊了半日,就到了一边的大桌子旁,从药箱里拿出纸笔,开了药方,给范忠道:“范大管事,赶快让人开了库,拿药去吧。”

    范忠低头一看,尽是些老山参、紫河车等大补之物。当着四夫人的面,范忠也没有细问,就给四夫人放下帐帘,领着大夫出去了。

    到了外间,范忠又对秦妈妈和阿蓝等人叮嘱了一番,让她们好生伺候四夫人,屋里不可断人。又赶紧出到外院,亲自去库房拿了药,让自己的心腹看着熬药。熬好之后,自己亲自送了过来。

    安解语捏着鼻子喝了几口,就再也喝不下去了。

    这看在众人眼里,却是四夫人已经虚弱的连药都吃不下去了,都很惶恐不安。

    深夜时分,周妈妈避了人,悄悄过来瞧了瞧。

    安解语被周妈妈弄醒了,只有气无力道:“还是给我个痛快吧。这药实在太难受了。”

    周妈妈给她把了脉,见那药确实起作用了,也没有异常出现,就问道:“可决定了?”

    安解语此时恨不得立时死了才好,省得这药让她零零碎碎受罪,便忙不迭地点头:“明儿找机会就死。”

    周妈妈倒被她逗笑了,就悄声嘱咐了几句,便点了她的睡穴,让她好好睡一晚上。

    而范忠回到外院,又去仔细问了大夫,四夫人的病,倒底是怎么回事?

    那大夫只告诉他,四夫人这病,应该是伤心过度,伤了心脉,很难好了。——如今不过是用大补的药拖日子罢了。又问范忠,要不要给王爷传个信,让王爷回来见四夫人最后一面?

    范忠脸色阴晴不定,拿不定主意。且如今王爷正领军同韩地大战,自己无法直接联系到王爷。得通过王爷留在外院的幕僚,才能行事。

    范忠便急匆匆地去了外院的书房,同王爷留下的心腹幕僚商议起来。

    王爷的幕僚们虽对四夫人的事比较惋惜,可是相对于王爷的大业,以及他们自己的前程来说,一个女人的死活,是无足轻重的。就都一致反对范忠的提议,不肯立时去给王爷报信。又劝范忠道,王爷此时正是在和韩地做生死存亡之争,他们在后方,不说替王爷排忧解难,至少也不能去给王爷那里扰乱军心。

    范忠到底争不过这群踌躇满志、胸怀天下的幕僚们,只好退让,回了自己的屋子里生闷气。

    王爷的幕僚里面,有几个对王爷知之甚深的,却有些迟疑。

    等范忠走了之后,他们几人又重议此事。

    有一个幕僚就道:“王爷的心思,大家如今也都知道了。你们觉得,这样瞒着王爷,真的是无妨?”

    另一个幕僚却无所谓道:“红颜薄命,自古皆然。四夫人生得那样,本就不该活在这世上。她跟王爷在一起,只是拖累王爷更多。——若是真的没了,对王爷来说,其实是好事。”

    几个幕僚对视一眼,都明白了各自的心思:君王最忌沉迷女色。王爷在四夫人这件事上,离沉迷女色,只差一步之遥了。

    如此说来,那四夫人,还是没了的好。王爷以后要给四夫人上什么封号,都无所谓了。——反正人已经死了,世人对死人,都更宽容一些。

    大家便计议已定,不再管内院的事务,全力筹划起北地同韩地大战所需的军饷和补给。

    而第二日一大早,安解弘又到了上阳王府门前的大街旁。

    他昨日已是来过一次,却被人挡在街的另一边,连王府的大门都没有靠近。

    那时王府门前的街道一侧,全是黑甲俨然的范家军精兵,戒备森严。所有人等,只能出,不能进,完全不理会安解弘让随从送上的拜贴。

    安解弘无法,只好回去。

    今日一大早,安解弘又专程过来,等着看有没有熟悉的人进出王府,帮他进去通传一下。

    安解语这日早上醒来,觉得松散了一些,便勉强起身,喝了点粥,就靠在大迎枕上,想着该何时吃下那“龟息丸”。

    秦妈妈过来看了一眼,却见四夫人脸色更加苍白,唇上颜色青紫,连指甲上都是一样青紫的颜色,让人见了心惊肉跳。

    阿蓝在门口等到范大管事过来送熬好的药,又赶紧给四夫人端了上去。

    安解语看着这碗黑糊糊腥味十足的药,苦笑着刚喝了几口,就哇地一声全吐了出来。

    秦妈妈连忙叫了小丫鬟过来擦地,又和阿蓝一起,帮四夫人换了衣裳。

    安解语闭目养了一会儿神。不知是那补药起了作用,还是自己下了决心,心情就好起来,又觉得有些力气了,便挣扎着起身,让阿蓝扶着,去净房洗了个澡出来。

    阿蓝以为那药对症了,高兴的不得了。

    秦妈妈却更见多识广一些,看见四夫人这样,脸颊两侧不再苍白,却是红晕的不同寻常,心里暗暗难受,也没说什么。只帮着拿了一身大红底遍绣金色繁花的云锦紧身掐腰小袄,配黑色暗纹云锦面子,黑狐皮里子的大幅裙子,给四夫人换上。

    安解语换上衣裳,就对身边的人道:“你们先出去吧,我要静一静。”

    下人们就都行了礼,出去候着。

    安解语便走到自己放体己的箱子旁,拿了几个匣子出来。又坐在梳妆台前歇了一会儿,安解语就扬声叫了秦妈妈进来。

    秦妈妈忙进来问道:“四夫人有何吩咐?”

    安解语抬手指着身边的小机子道:“妈妈坐。”

    秦妈妈不敢违拗,只侧着身子,坐到安解语身旁的机子上。

    安解语便道:“妈妈一直跟着我,为我打算,我也没有什么可以报答妈妈的。”说着,就将一个匣子递了过去:“这里是一百两金子。给妈妈留着,以备不时之需吧。”又有些羞涩道:“妈妈不要嫌少。如今我们在这里寄人篱下,我暂时拿不出更多的钱。”

    秦妈妈忙摆手将那盒子要送回去,又忍不住抹泪道:“夫人这是什么话?——我跟着夫人,以后还怕没有出路?除非夫人不要奴婢了。”

    安解语伸手按在秦妈妈手上,真心道:“妈妈是我的乳娘,以后不必再自称‘奴婢’了。”

    不等秦妈妈答话,安解语已是又叫道:“阿蓝进来!”

    秦妈妈惴惴不安的起身看着安解语:“四夫人?”

    安解语冲她微笑道:“妈妈先回去将这匣子收好。”

    秦妈妈只好福了福,转身出了屋子,同进来的阿蓝擦肩而过。

    安解语看着阿蓝,点头道:“你刚进来的时候,才十一岁。如今也是十七岁的大姑娘了。”

    阿蓝忙笑道:“四夫人这是说什么话?——难道是阿蓝服侍的不周,四夫人要赶了阿蓝出去不成?”

    安解语也笑了,招手让她过来坐下。

    阿蓝也斜签着身子,坐在安解语身旁的小机子上。

    安解语看了阿蓝一会儿,问道:“阿蓝可有想嫁的人?”

    阿蓝不堤防四夫人问起这种问题,有些羞红了脸,也不好意思回答,只低头绞着衣角。

    安解语便会心地笑了:“真是大姑娘了。都知道害羞了。”又叹息道:“也不知我能不能见到你嫁人的那一天。”

    阿蓝忙抬头道:“阿蓝还等着四夫人帮阿蓝做主呢。——四夫人可不能推脱。”

    安解语就又拿了一个匣子递到阿蓝手里:“这是我攒下的一些首饰。——给你添妆。”

    阿蓝好奇地打开匣子一看,不由吓白了脸,忙将那匣子放回到桌子上,又道:“这些首饰,不是奴婢能戴的。”

    安解语就将那匣子拿过来,硬塞到阿蓝手里:“不过是些金器和银器,你如何不能戴了?”

    “太贵重了。”阿蓝喃喃地道。

    安解语就低声对阿蓝道:“若是嫌贵重,你将它们融了,做成金条银块,也能花用个一辈子。”

    阿蓝听了,不由眼泪汪汪起来:“夫人!”

    安解语拍拍她的手:“高兴点儿,别给我做出那幅垂头丧气的样儿。”说着,又让阿蓝出去,接连叫了四房的掌刑嬷嬷们过来,又都一一谢过她们多年的照拂,同样给了她们每人一匣子金子。

    四房的其余下人,安解语无法一一见过,就托了阿蓝,将自己到王府之后积下的月例,和王爷送过来的赏赐,都分给了四房的其余人等。

    四房的下人见四夫人此举不祥,又心痛,又感激,都沉着脸,并不敢哭出声来。

    安解语将四房的下人都安置了,就觉得有些累,便让阿蓝过来,扶她去床上躺一会儿。

    阿蓝扶着四夫人躺到大迎枕上,又拿了床大被子过来给四夫人盖上。

    安解语正要闭目养养神,外头又传来秦妈妈的声音:“四夫人,张姨娘过来给四夫人请安来了。”

第二百三十六章 惜别 中

    ※正文3173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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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见张姨娘过来了,安解语倒是想起范朝晖来,就撑着一口气,要跟周妈妈做最后的交待,便对阿蓝道:“让张姨娘先回去,我这里还有事没有理完。”接着,又命阿蓝去叫周妈妈进来。

    阿蓝领命而去。

    张姨娘在外听说四夫人还能理事,心里不由狐疑起来。

    她早上去给姑太太范朝敏请安的时候,明明听见范忠正在给姑太太回事,说是四夫人病的不轻,得要着手预备后事了。

    那时张姨娘听见屋里范朝敏突然迸发出来的哭声,不似作伪,心头大畅。只觉得长久以来压在她心底里那块沉甸甸的石头,终于要被搬掉了,就笑着回了自己的院子。

    绘绢见姨娘从姑太太那里回来,不似往日愁眉深锁,就好奇地问道:“看姨娘高兴的样儿,可是有喜事?”

    张姨娘在绘绢面前欢喜得都要哭出来了,就搂过绘绢在胸前,小声哽咽道:“绢儿,我们终于要出头了。”又给绘绢整了整腰带上的配饰,低声道:“我们绘绢,一定能嫁一户好人家。”

    绘绢不解,又想起自己的爹爹要和四婶婶大婚的事儿,就问道:“姨娘要去给王妃请安吗?”却是以前张氏嘱咐过绘绢,说以后要改口,不能叫“四婶婶”,而要叫“王妃”。

    安解语已成绘绢的嫡母,以后绘绢要找个好人家,没有安解语的帮助是不成的。——张氏又深知安解语对孩子特别心软,只要绘绢多去和安解语套套近乎,一定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如今安解语就要死了,张氏固然觉得心情舒畅,可也有一丝难受。毕竟她当年,同安解语也是有几分交情,且安解语并没有主动跟她过不去。后来虽有过节,却都是因为王爷的缘故。又想到安解语虽艳绝天下,到底过犹不及,寿数上就差了那么一点,反倒不如平平常常的女人家,还能和丈夫孩子快快活活地过一辈子。

    只是安解语这一辈子虽短,却有两个男人对她掏心掏肺,她就算是立时死了,也是死得其所,没有什么可惋惜的。

    想到王爷,张氏的心又硬起来。——有安解语在,王爷身边没有别的女人能出头。只有她没了,她们这些人才可能重获新生。毕竟,没有哪个女人嫁了人,还能甘愿守活寡,来成全别人的花好月圆。且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做好人哪有好下场?

    秦妈妈这边看见张姨娘听了阿蓝转述的话,依然没有回去的打算,还是站在风存阁楼下的正厅里,就出声提醒道:“张姨娘,四夫人还有事要理。张姨娘要是有心,过几天,等我们四夫人好些,再过来坐坐吧。”

    张姨娘拿不准安解语到底怎样了,并不甘心就此离去,非要亲眼见一见不可。便慢悠悠地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含笑对秦妈妈道:“妈妈不用催我。我横竖也无事,就在这里等一会子也无妨。”又端起一旁桌子上的茶碗,打开来看了一眼,便放下了,道:“姐姐如今在病中,这茶都不如往日新鲜了。”

    秦妈妈见张氏说话不同往日,也懒得再搭理她,便道:“既如此,张姨娘就跟老身去偏厅坐一会儿吧。”

    张姨娘抬眼看了一下秦妈妈,端坐不动:“不用劳烦妈妈了。我就在这里等着就是。”

    秦妈妈知道四夫人要对人交待后事,哪里能让张姨娘坐在这里看见四房的人来人往?——秦妈妈就不再客套,直起身来,冷冷地道:“姨娘别忘了自己的身份,这里可不是姨娘能坐的。”

    张氏的脸腾地一下红了。——她一时忘形,倒是忘了范家的规矩:这各房正屋的正厅里,没有姨娘能坐的地儿。姨娘到了正室的正屋,或是站着,或是跪着,或是出到门外等着,并不能大大咧咧地坐下来。

    秦妈妈直视着张姨娘,也无所谓得不得罪她。——秦妈妈已是拿定主意,若是四夫人真是逃不过这一劫,她就同王爷求了,去给四夫人守一辈子坟去,不在这府里继续受这些小妇的阿臜气。

    张氏见秦妈妈并不给她面子,只好慢慢地站起来,对秦妈妈笑道:“那妈妈前面带路吧。——我就跟妈妈去偏厅坐一会儿。”

    秦妈妈也不再多说话,只转身就往偏厅里去了。张姨娘在后尾随,眼角余光忍不住四处打量,对风存阁的各样摆设一一看在眼里。打算等绘绢出阁的时候,向王爷多要几样东西来给绘绢压箱底。——张氏算是看出来了,王爷再把四夫人放在心上,也没有越过他自己的子女去。自己虽然比不过四夫人,可自己有王爷的骨血。凭这一条,四夫人若是现在就死了,自己就能压四夫人一辈子。

    等秦妈妈带着张氏走了,周妈妈才进来,上到二楼四夫人的内室里。

    安解语闭目躺在大迎枕上,一动不动,似是死过去的样子。

    周妈妈吃了一惊,赶紧过来探了探四夫人的鼻息,发现还微微有气,才松了一口气。

    安解语睁开眼睛,见是周妈妈来了,就伸手让她过来坐下。

    周妈妈坐到四夫人的床边,低声问道:“可还有什么要交待的?”——两人之前已是商议好了细节。等大夫来验过安解语之后,周妈妈会同阿蓝和秦妈妈一起过来给她装裹。若是没有解药,那龟息丸可以让她三日之内,如同死人一样。到了第三日,会自行醒转。若是有解药,则随时可以让她再“活”过来。

    为了力求逼真,周妈妈打算让安解语“死”去两日。等第二日晚上,盖棺之后,她会偷着过来灵堂,用解药将她救醒。然后两人会趁白日里府里混乱的时候,一起逃出去。——反正有人皮面具,众人都会对她“对面相见不相识。”

    安解语昨日已经将自己最心爱的几件首饰打了包,交给周妈妈带了出去。首饰箱子里,只留下了所有背后刻有“安儿”的首饰。——那些首饰也该物归原主,她才能放心地抽身离去。

    这会儿她又想起了另一件重要物事。左思右想之下,觉得为了保险,这东西暂时不能还。就找出了范朝晖当年给她的半块虎符,装在一个特制的匣子里。这匣子上有一把特制的锁,只有用专门的钥匙才能打开。若是没有钥匙,要强行打开,会触动匣子里的机关,将那虎符预先斩成粉碎。

    安解语见周妈妈坐了过来,就从枕头底下拿出了那个特制的匣子,珍而重之地交到周妈妈手里,又反复叮嘱道:“你一定要收好了。别的可以不带,这个东西,不带不可。”

    周妈妈见四夫人如此慎重,忙点点头:“我晓得。”又见那匣子并不大,就拢在了袖袋里。

    安解语又从脖子上拉出一根颈链,给周妈妈细看。那链子是用一颗颗莲子大小的绿翡圆珠串成,底下的坠子,是一块椭圆形、鸡卵大的绿翡,镶嵌在一个黄金打造的底座上。那底座虽然看上去扁扁的,毫不起眼,其实却是中空的,可以打开来,放上一些小物事。那钥匙,就被安解语藏在这个底座里。

    周妈妈看见四夫人将这颈链拉出来,不知有何事,便也只探头看了看那颈链。

    安解语就道:“妈妈给我装裹的时候,千万记着不要把这颈链摘了。别人问起,就说这是我最心爱的首饰,要带着躺在棺材里才安心。”

    周妈妈点点头:“我记住了。”

    安解语这才松了一口气,就躺回到大迎枕上,喘息道:“要死一次,还真不容易。”

    周妈妈忙安慰她:“快了,快了,很快就过去了。”

    安解语也笑了:“妈妈好走,我就不送了。”

    周妈妈便告辞出去。

    阿蓝见周妈妈下来了,惦记着楼上没人,就赶紧上去看着四夫人。

    张姨娘在偏厅里等了一顿饭的功夫,见再没有人出入四房的正屋,就笑问道:“可是轮到我了?”

    说着,就自顾自地走了过去。

    张氏怎么说也是主子,秦妈妈不好意思再拦着她,只好在后跟着,一起上到风存阁二楼。

    张氏就让秦妈妈给通传一下。

    秦妈妈便对着屋里道:“张姨娘给四夫人请安来了。”

    安解语已是觉得很累了,并不想再见人,就对阿蓝轻声嘱咐道:“去给我打发了,就说我睡了。”

    阿蓝帮四夫人掖好被角,便起身要出去。

    谁知张姨娘已经拨开秦妈妈的手,忙忙地走了进来。

    阿蓝赶紧迎上去道:“可是不巧。我们四夫人已是睡了,张姨娘过会子再来吧。”

    张姨娘却拿了帕子往眼角印了印,像是很伤心的样子,道:“妹妹我就是来看看姐姐的。——王爷真是狠心,为了大夫人,居然在婚堂上连要拜堂的姐姐都能舍下。知道的,说王爷是义薄云天,不肯负了发妻;不知道的,都说王爷心里的第一人,乃是大夫人。——我很为姐姐不平。”说着,又自己走到安解语的床边坐下来。

    看见安解语紧闭双眼,面色苍白,一脸憔悴的样子,张姨娘似是很为安解语担心,就又发愁道:“如今王爷一去不复返,姐姐可怎么办呢?”

    安解语见张姨娘含沙射影,句句带刺。本来对她也没有特别的恶感,只想放过她的,现在她自己送上门来,也就别怪她不客气了。——总得找个人背黑锅的。

第二百三十七章 惜别 下

    ※正文3408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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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安解语看来,张氏是以为王爷在大婚之时将自己抛下,自己已是失了势,所以要过来发泄她积蓄已久的怨气。

    是了,墙倒众人推,不推白不推。自己在众人眼里,自然是个出了大丑,攀附不能,且失了王爷的欢心,再无倚仗的寡妇而已。——她要不立时急着过来看个究竟,就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心直口快”的张氏了。

    安解语便闭着眼微微笑了:张氏一辈子“刚正平和”的名声,却要在自己这里晚节不保了。她想对自己颐指气使,却是找错了人。要怪,就怪她自己心急倒灶,才让人钻了空子。

    想到此,安解语就睁开眼睛,看向了正坐在她床边叹息的张姨娘。

    张姨娘促不及防,那微微上翘的嘴角都来不及放下,便被安解语看了个正着。

    望着安解语黑白分明的眸子,张姨娘突然有些不自在。

    安解语却对她微微一笑,又对阿蓝道:“阿蓝,你出去给我和张姨娘倒杯茶进来。张姨娘有些话,要单独对我说。”

    阿蓝听着四夫人这话怪怪的,却也不敢违拗,就道了声“是”,自出去守着了。

    安解语见阿蓝出去了,就对张氏道:“张姨娘这边坐。”示意她坐到床对面窗子下的圈椅上去。

    张氏见安解语气色果然很差,确实是油尽灯枯的样子,也怕过了病气,就放下心来,起身走了过去。

    安解语趁张氏转身过去的时候,从枕头下面摸出小瓷瓶,一只手在被子底下轻轻拔开瓶塞,倒出了里面尽有的一粒药。

    张氏刚在窗下的椅子上坐下的时候,阿蓝已经端了茶盘进来。

    茶盘上有两个薄瓷镶金边的白色茶杯。胎瓷莹润,如玉石一样皎洁。

    张氏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好看趣致的茶杯,不由拿了一杯在手里看住了。

    阿蓝冲张氏抿嘴笑了一下:“张姨娘请用。”

    趁着阿蓝和张氏说话的机会,安解语轻轻抬手在额前抚了一下。手放下的时候,好似无意识一样掠过唇边,已是将那粒龟息丸放到了嘴里。

    安解语不知那药多久才会生效,便对阿蓝道:“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先出去候着吧。——有事我自会叫你进来。”

    阿蓝有些迟疑,看了看张姨娘,又看了看四夫人,小声问道:“四夫人若有吩咐,奴婢在这里也可以伺候的及时些。”

    安解语笑道:“不用了。”又指着那茶道:“给我端过来些,我有些口渴了。”

    阿蓝便用茶盘端着,将剩下那杯茶送了过去。

    安解语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和着茶,将那药已是送了下去。

    “出去吧。”安解语就将茶杯又放回了茶盘上。

    阿蓝屈膝应了声“是”,便端着茶盘出到外面守着。

    屋里就只剩下安解语和张姨娘两个人。

    张姨娘看着床上躺着的安解语笑道:“姐姐不用担心,等王爷迎了大夫人的灵柩回来,我们自是会一同去参拜大夫人的灵位。”这却是在讽刺安解语,她也不过是填房。在大夫人的灵位面前,安解语同她张莹朴一样,都要执妾礼。

    安解语微微含笑,有些怜悯地看着张氏,道:“这就不用你操心了。从今往后,你可是要自求多福的好。”

    张姨娘听这话奇怪,也来不及深思,就一意逞口舌之快道:“我们自然是有福的。——姐姐还是多多保重身子才是。可别有了福气,却没命享,也是怪可惜的。”

    安解语漫不经心地听着张姨娘说话,只觉得身子越来越轻,眼前越来越头晕眼花,知道是药性发作了,便用尽最后的力气大声喊道:“将我逼死了,你们可都称心如意了?!”说完,就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倒在了床上。

    张姨娘吓了一大跳,不知道四夫人为什么说这种话。见四夫人歪倒在床上,张姨娘赶紧站起来,走到床边,推了推四夫人,小声叫道:“四夫人?四夫人?”安解语仍然一动不动,像是死了过去。

    张姨娘这才有些心惊肉跳,好似有些什么事情,脱离了她先前的算计,便只汗如雨下,赶紧大声叫“来人啦!”

    阿蓝和秦妈妈听见四夫人的叫喊声,心就提到了嗓子眼上,要马上过去看看。周妈妈却抢先一步往门口去探头探脑地往里看,正好把秦妈妈和阿蓝的路拦着了。

    等听见张姨娘的叫喊声,周妈妈才一马当先冲了进去。

    阿蓝和秦妈妈紧随其后跟进来,却看见四夫人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

    周妈妈抱起四夫人的头就先探了探了她的鼻息。趁着这个机会,周妈妈已是伸手将四夫人手上的小瓷瓶顺走了。

    张姨娘自然没有看见周妈妈动的小手脚。她只顾对着秦妈妈和阿蓝撇清自己,对她们说道,她本想好好安慰安慰四夫人。谁知四夫人说着说着话,就突然满脸苍白,握着喉咙呕了半日,只冲着张姨娘叫道:“快救救我!”便倒了下去,没有气息了。张姨娘害怕,这才大叫起来。

    范忠得到四房过来报的消息,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也忍不住吓了一大跳。便赶紧带了外院的三个大夫过来风存阁。

    这三个大夫分别给四夫人诊了脉,又都翻看她的双目看了看,最后一致对范忠摇头叹息道:“大管事,准备后事吧。——四夫人已是去了。”

    范忠忍住泪,问道:“怎会如此?昨日不是说还能支撑一阵子?”

    “气怒攻心,心脉尽断而死。——这种病着实应该静养,一点闲气不受才好。”

    阿蓝就哭着跪到范忠跟前,泣道:“大管事可得跟我们夫人做主!”又指着一旁惴惴不安的张姨娘道:“都是她!过来一趟,活生生逼死了我们夫人!”

    秦妈妈和周妈妈,还有四房当时在二楼候着的下人,也都指天发誓,说四夫人临死前,的确说过是张姨娘逼死她的。

    张姨娘虽不忿安解语,可从来没有想过要主动害死她,这样被安解语和四房的人摆了一道,当然不服,就死也不肯认。

    范忠也无法,只好道:“将张姨娘关起来,等王爷回来定夺。”

    张氏这才慌了神,便开始哭天抢地,说是被四夫人陷害了。

    此话一出,不仅四房的人对她怒目而视,就连几个大夫都听不下去了。——四夫人人都死了,陷害她一个小妾,能有什么好处?

    范忠就命两个婆子将张姨娘押回了她的院子看起来。然后便对四房和自己带来的人道:“王妃薨了,举哀罢。”

    四房的下人这才哭了起来。

    风存阁内外便哭声震天。

    过了没多会儿,王府里里外外的人都听见传事的云板叩了十六下,正是王妃过世的制式。

    连王府门外站岗的范家军听了那云板,都面朝里跪下,给风存阁的方向磕了三个头才起来。

    安解弘在王府门外等了快一整天,已经都打算要打道回府了,却听见王府里传来叩事云板的声音,不由脸上发白。便再顾不得什么,只从街对面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拉着守门的一个兵士就问道:“这位大哥,可知王府里出了什么事?”

    那兵士看了安解弘一眼,见他气宇轩昂,穿着锦锻皮袍,不同一般人的样子,不知是何来路,就老老实实答道:“十六声云板,是王妃过世的制式。——敢是王爷刚娶的王妃没了。”

    原来安解语虽是在婚堂上口头同王爷取消了婚约,可是他们的婚事到底是经过三媒六聘,且有三书六礼,又合过八字,换过庚贴,不是说解除,就解除的。如今两人的婚书齐备,只是最后没有拜堂而已。若是男方愿意承认她的正室身份,她就依然是板上钉钉的王妃。

    而范朝晖临走前,也让人给自己守卫王府的亲卫传过话,命令他们最重要的任务,便是要护着王妃不许出府。因此范家军的一众人等,依然拿安解语当王妃看待。

    安解弘这边听说是王爷“刚娶”的王妃没了,不由眼前发黑,站都站不住,只颓然地坐到了王府门前的台阶上。

    跟着安解弘过来的随从不由担心地叫了声“老爷!”

    那兵士见安解弘这个样子,更是奇怪,便好心劝道:“这位大哥,这里不是你能待的。若是有事,还是先回去等几天。——这数日内,王府里面的人,不会有人出来理事了。”

    这话提醒了安解弘,他忙忍住悲切之意,挣扎着站起来,对那兵士长揖在地,恳求道:“还请这位大哥行个方便,我是你们王妃的嫡亲哥哥,我要进去拜祭我妹妹。”

    那兵士听说是王妃的嫡亲哥哥来了,不敢怠慢,就让他在门口等等,自己进去回了里面的副将。

    那副将得了王爷的亲口命令,本来不许安家人上门,也不许王府内院,特别是四房的人出府。所以之前一直拦着不许安解弘进来。

    可是如今,他也才从里面得知,那四夫人,也就是王爷新娶的王妃,已是香消玉陨了。——王妃既然都没了,他还要拦着安王妃的家人过来吊唁吗?

    那副将琢磨了半日,也难以决断,便派人进去问了大管事范忠。

    范忠正在外院的书房里跟王爷的几个心腹幕僚针锋相对。

    那些幕僚都埋怨范忠小题大做。——明明四夫人在婚堂跟王爷解除了婚约,不再是王妃,为何要用王妃过世的礼仪来操办丧事?

    范忠却觉得这些幕僚太过自私功利。就算王妃在婚堂上口头跟王爷解除婚约,可两人的三媒六聘不是假的,婚书也不是假的,就算婚礼没有完全,可也是事出有因,完全可以体谅。连王爷都没有同意跟王妃解除婚约,这些幕僚算哪根葱?还真当自己能做得了王爷内院的主?

    之前这些幕僚拦着范忠,不许给王爷传话,让王爷回来见王妃最后一面,已是让范忠存了一肚子的火。

    如今王妃都过世了,这些幕僚又要黑着心肠,打算将王妃的丧事,混着办了去。——不给王妃应有的名分,那王妃先前的遭遇,可真是又担了虚名,又白受了委屈,可真是白死了!

第二百三十八章 偷梁

    ※正文3336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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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范忠受四爷的大恩,本应该好好守着四房的母子。

    只是他人微言轻,既阻挡不了王爷立则哥儿为世子,也拦不住王爷要娶四夫人。就只好尽自己所能,帮这母子俩争取最好的待遇和名分,且尽量帮他们预先铲除一切可能的后患。——死去的人已是去了,活着的人却还要活着。若是能让他们活得更好,范忠是不惜自己的性命,也要将他们保全的。

    不说为了四夫人白担的虚名,就说为了则哥儿,范忠也打算一力要让四夫人以王妃之仪下葬。——以后王爷就算再娶,也永远越不过先王妃去。就连则哥儿以后承袭了王位,先王妃既是生母,也是嫡母,则哥儿只用尊从先王妃就是了。王爷后娶的人,在先王妃面前,永远是侧室。则哥儿若是不想做面子情,也无大碍的。

    因此上范忠平日里虽然很是敬重这些幕僚,对他们的提议都是言听计从。今日却是铁了心,不肯就范,非要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不可。

    那些幕僚都是自诩才高八斗、心智过人的人物,面对范忠一个家生子出身的下人,本都有些看不起他。发觉范忠如今一反常态,寸步不让,咄咄逼人,非要按王妃之仪葬了四夫人,就让这些幕僚很是不满。

    范忠见他们不肯通融,牛脾气也上来了,就冷笑道:“原来王爷的金册封妃,各位都不放在眼里。——既如此,我只好派人快马去青江大营报信,让王爷决断了。”

    那些幕僚听范忠说,要不顾他们的阻拦,亲自派了人去青江大营给王爷报信,又提到王爷给四夫人册封的金册,有几个人已是心虚了起来。就赶紧拉住范忠道:“范大管事,有话好说。来来来,坐到这边,咱们再好好议议此事如何?”

    范忠不理他们,甩了甩袖子,径直走到书房门口,又转身对各位幕僚道:“我忙得很,不像各位这样轻闲。只是我奉劝各位一句,王妃已是仙去,各位还要打着自己的小算盘,跟一个无辜受累,含冤死去的弱女子过不去,各位还是扪心自问一下,你们倒底有没有‘良心’这个东西?”

    那些幕僚被范忠说得脸上有些发白,就各自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犹豫迟疑之意。

    范忠见这些人快要退让了,便赶紧趁热打铁,问道:“各位说,到底是以王妃之仪下葬,还是我派人去青江大营见王爷,让王爷定夺?”

    那些幕僚也是心思灵巧之人,见范忠话里给大家留了余地,便也讨价还价道:“范大管事忠心为主,我们自是佩服。四夫人以王妃之仪下葬也可以,不过这事暂时不能让王爷知晓。”

    范忠早知他们会有此提议,且也做好了盘算,只是面上还是故作吃惊问道:“王妃发丧,王爷岂能不知?”

    那些幕僚中领头的一人便咳嗽一声道:“我们刚刚得到消息,王爷已是集结了数百艘战船,要对韩地发起猛攻。如今北地和韩地的战役,正是关键时刻。我们不若等王爷拿下韩地,再诏告天下,给王妃正式发丧。——横竖也就是迟个二十来天的事儿,范大管事,你看意下如何?”

    范忠心下暗忖:二十多天,大概也尽够了。就装作勉为其难的样子,踌躇了半日,又满天开价道:“那王妃的寿材,得用我们库房里潢海铁网山上所出的樯木为内棺,上等阴沉木为外椁,方合王妃的身份地位。”

    那些幕僚听了,脸色都有些难看。

    樯木木材结实,做了棺材,千年不坏。而阴沉木更是棺木用材之中的帝王木,乃是上好木材埋于地下万年所化。不仅能保万年不腐不朽,水火不浸,且能防止虫蛀蚁穴。这种好木头,就算前朝流云朝三百年宗嗣,也只开国皇帝有过一口用几块阴沉木零碎拼接而成的内棺。可王妃如今,却是要拿库房里那独一无二的独块阴沉木做的寿材为外椁!——实在是太过分了!实在是太奢侈了!实在是,太僭越了!

    有一个幕僚就劝道:“用樯木内棺也就罢了。那阴沉木寿材,可是有人专门献上来给王爷用的。”

    那时的人登了高位,第一要务,便是给自己准备棺材和地宫。所以历朝历代的皇帝,大有刚登基就开始给自己造地宫的。等到自己快死了,也就修得差不多了。——倒是两不耽误。

    范忠却据不退让,只坚持道:“王妃乃是王爷唯一封了金册的元妃,又是世子的生母、嫡母。如何受不起这些?”——范忠这话,却是要把王爷的原配正室大夫人,一笔抹杀了。

    那些幕僚不知范忠的心思,见范忠说出这种话,就忍不住纠正他:“王爷的原配乃是大夫人程氏,四夫人如何能当‘元妃’二字?”

    范忠自从当年大夫人将四房全数留在夷人的围城里,要让四房绝户,就已对大夫人恨之入骨。

    只是自范忠从营州回到范家之后,大夫人就被隔在朝阳山,后来又在青江溺水而死,没有再回到范府,所以范忠也没有机会来亲自对付大夫人。

    可是就算大夫人死了,在范忠看来,还是要能黑就黑,能踩就踩。更何况,范忠也看出了王爷的心思,自然知道自己在四夫人的丧事上,无论如何过分僭越,王爷都不会说一个字。且若是王爷在此,止不定比自己还过分!——封四夫人做元妃算什么?说不定王爷悲恸之下,将族谱都要改了!

    不过这些话,范忠是一个字也不会说出来的。——有些事情,可以去做,但是绝不可以宣之于口。而还有些事情,可以在众人面前信誓旦旦,但是绝对不会有人真的去做。

    见幕僚果然反对,范忠就冷笑道:“这可是你们说的,不用阴沉木做外椁。若是有个意外,就全是你们担当了?”

    那些幕僚嗤笑一声:人都死了,还能有什么更了不起的意外?便都拱手道:“范大管事体恤上意,又从善如流。等王爷同韩地的战局一定,我们自是会对王爷如实报禀。”

    范忠就颔首道:“既如此,就用上等金丝楠木做外椁。”又道:“不过,牌位灵幡经榜上,还是要用‘先元妃’三字。”

    那些幕僚见范忠不再坚持用阴沉木寿材给王妃做外椁,已是松了一大口气,就顺水推舟,继续坐地还钱道:“使得。只是正式对外发丧,要等韩地战局已定之后。”

    “我只等二十日。——二十日之后,就算韩地战局未定,王府也要正式对外发丧,且要报给王爷知晓。”范忠一锤定音。

    见那些幕僚还要聒噪,范忠忍不住又提醒他们道:“你们别忒越俎代庖了。虽说王爷心胸宽广,善于纳谏,待你们也是礼敬有加。可是王爷并不是平凡人等,总是有逆鳞的。——你们真的要去触王爷的逆鳞?”

    听范忠说得透彻,这些幕僚就熄了火,便都同意道:“二十日就二十日,也尽够了。”

    于是大家就定了二十日后,再给王爷报讯,且正式对外发丧。这之间,只在王府内院搭建灵堂,筹备丧事。——因了安解语这次,是有了金册册封的元妃之丧,礼仪上,自然比当年大夫人的丧事,要更正式隆重、繁琐细碎一些。

    范忠见自己的目的都达到了,就对屋里的人等也拱了拱手,自出去了。

    而范家军的副将派来的人好不容易等到范大管事从书房出来,便赶紧过来回报说,先王妃的嫡亲哥哥过来吊唁了。

    范忠吃了一惊,不知安解弘为何这么快就得知了消息。便连忙让自己的心腹出去将安解弘领进来,先安置在外院自己屋里,等一会子再说话。

    这边范忠就去了内院交待灵堂的布置,和人手的搭配。内院的下人听了范大管事的分派,心里都不是滋味。——三日前,王府内院才刚刚张灯结彩,红绸遍地,预备了一场大婚。三日后,却要四处挂白,人人服丧。

    外院暂时不能举哀,王府外院和大门口的白灯笼,就还不能挂起来。

    而风存阁里,安解语已是被平放在内室的床上。

    四房的下人,都轮番过来二楼的外间,给四夫人磕了头。

    秦妈妈自从知道四夫人真的是没了,眼泪就没有断过。

    阿蓝强忍着泪,去净房提了水过来,同秦妈妈一起,给四夫人净了身。

    周妈妈在风存阁的大门外,等着范忠派人送来四夫人的装裹。

    范忠在元晖楼的正厅对自己手下的人嘱咐了几句,便亲手捧着一个大大的盒子,去了风存阁。

    见到周妈妈焦急的站在风存阁的门口,范忠便将大盒子递了过去。

    周妈妈屈膝行了礼,转身就要走。

    范忠在后突然说道:“灵堂设在元晖楼的正厅。王妃的棺椁会在那里停上二十日。二十日之后,王府正式对外发丧。——王爷才会回来奔丧。”

    周妈妈停了脚步,默然半晌,就又回身给范忠福了一福,什么话也没说,就转身去了。

    范忠盯着周妈妈的背影看了半日,才长叹一声,又去了景深轩。同如今主持内院的姑太太范朝敏商议内院这二十日,要如何料理。

    周妈妈心里琢磨着范忠的话,虽然有些疑虑,但是不管怎样,等二十日后再发丧,却是对周妈妈和安解语的计划来说,再好不过的。——二十日之后,自己和四夫人,早就在江南的不知哪个小城过上悠哉游哉的日子了。就算王爷神通广大,到底是追不上她们了。

    这边想着,周妈妈就加快了脚步,往风存阁的二楼上去。

    秦妈妈和阿蓝已经帮四夫人净了身,换上一身攒新的细白纺绸做得中衣,盖住里面一件黄色绣五彩凤凰的兜衣。

    见周妈妈捧了个大盒子进来,秦妈妈就起身问道:“可是四夫人的装裹?”

第二百三十九章 换柱 上

    ※正文3314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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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妈妈见秦妈妈问起,点点头,就将手里的大盒子放下,又去看了看躺在床上,如同睡过去一样的四夫人。只见她面色栩栩如生,就是唇上青紫,有些渗人。

    周妈妈便从一旁梳妆台上拿了一盒四夫人常用的玫瑰汁子做的胭脂过来,用手指尖取了少许,抹在了四夫人的唇上。

    四夫人的面容,马上就鲜活起来。

    周妈妈又看了看四夫人的脖颈处,果然看见那条颈链已是不在了,就对秦妈妈问道:“四夫人先前戴着的颈链到哪里去了?”

    秦妈妈忙去一边的首饰盒里,取了那颈链出来,又拿出了四夫人以前一直戴在脖子上的小玉佛。那小玉佛是四爷留给四夫人的念想。四夫人本来是一直戴着,后来决定要嫁给王爷了,才取了下来。

    秦妈妈见四夫人始终同王爷无缘,便将那小玉佛也拿了出来,同那颈链一起,递给周妈妈,又道:“都给四夫人带下去吧。”

    周妈妈点头,伸手接过颈链和玉佛,就都给安解语戴上。

    阿蓝打开周妈妈拿上来的大盒子,却看见里面放着一身流光溢彩、金黄灿灿的正妃礼服。

    周妈妈被那黄色耀得睁不开眼睛,便也过来,轻抚了那衣料,啧啧赞道:“范忠真舍得下本钱。——如他这样败法,这王府没多久就给他败光了。”

    秦妈妈也觑眼看了一下,就惊讶道:“这莫不是皇后娘娘都能穿的?”

    周妈妈接口道:“我看差不离。——前朝皇后,都没有穿过这么好的料子和绣工。”

    这些人哪里知道,原来这身装裹,实是皇后的朝服,乃是范朝晖三年前密嘱范忠所制。本是他和安解语一人一套,原是想等到自己登上大位之后,与安解语共坐玉阶之上,得众人跪拜时的朝服。

    范忠既然拿了主意,这套衣服自然也不会给别人留下,就一不做,二不休,拿来给四夫人做了装裹。

    几人对着这身衣裳看了一会儿,秦妈妈又淌眼抹泪起来,暗叹自己小姐没有福气。

    周妈妈心里有事,就拉了阿蓝一起,将那装裹给四夫人穿上。

    阿蓝给四夫人梳了望仙髻,插上她近来不离身的糖白玉玉梳。

    周妈妈左右端详了端详,便将那当日拜堂之时的凤冠也给四夫人戴上了。那凤冠是黄金为底座四围一圈镶有上等点翠,冠身都是大块大块雕成六边形、晶莹璀璨的金刚石错落有致。无色透明的金刚石之间,又交错排列着上等绿翡。从凤冠顶上,又垂下一排莲子大小一模一样的南海珍珠的幕帘,正好搭在四夫人脸上。

    秦妈妈也在旁看着,便将那珍珠幕帘小心翼翼地往四夫人两边的鬓边拨了过去,将四夫人的脸露了出来。

    那凤冠发出莹莹的珠光,将四夫人本有些苍白的脸照得有了几分生气。

    阿蓝又将四夫人常带的金刚石指环和造型古朴的赤金指环拿起来,都一左一右给四夫人戴上。

    几人正忙碌着,外面有婆子过来回说,范大管事带着寿材过来了。

    秦妈妈一听,就歪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哭得直不起腰来。

    周妈妈力气大,便将装裹好的四夫人横抱起来,往外走去。

    范忠带着那樯木寿材等在风存阁正厅的楼下,见周妈妈横抱着装裹好的四夫人下楼来,范忠终于忍不住,也狠掉了一回泪。

    周妈妈见那寿材里面已是铺了厚厚一层白色褥子,旁边搭着一床黄色的锦缎被子,便面无表情,将四夫人抱着,小心翼翼地放到了那寿材里,又给她搭上被子。

    范忠就让人给盖上寿材的盖子。因还没有到最后盖棺的时候,那棺盖并没有合严实,只在头部那里,留了一寸多高的缝隙。

    周妈妈看了范忠一眼,又福了一福道:“有劳范大管事。”

    范忠点点头,就挥手让自己人将寿材抬了出去。

    周妈妈和阿蓝便紧紧跟随其后,去了元晖楼正厅布置而成的灵堂。

    范忠见灵堂那边有周妈妈和阿蓝看着,就放了心,又记挂着安解弘在自己屋里等着,便只对那边的下人叮嘱了几句,就忙忙地出去了。

    安解弘在范忠屋里等得心浮气躁,只走来走去,半刻也坐不下来。

    好不容易等范忠回来了,安解弘忙迎上前去,颤声问道:“范管事,到底是出了何事?”

    范忠踌躇一会儿,还是对安解弘恭敬道:“舅老爷节哀顺便。——我们王妃,今日未时薨了。”

    安解弘一直恐惧的噩耗得到了证实,就先忍不住,抱头痛哭了一阵子。

    范忠默默地在旁坐着,也不说话。等安解弘缓过劲来,范忠才将今日的事情一一告知。

    安解弘听见王爷的幕僚以王爷在青江督战为由,不肯立时发丧,不由奇怪的问道:“王爷不是去亲迎大夫人的灵柩了吗?怎会去了青江督战?——且那大夫人的灵柩,可在何处?”

    范忠一时语塞。

    王爷当日跟着那黄夫人离了婚堂没两日,就转道去了青江大营,打了韩永仁一个措手不及。至于亲迎灵柩之事,据说转托无涯子去办了,且王爷已是传了信回来,不会给大夫人再次发丧。无涯子接了灵,会直接送回到朝阳山的祖坟处。

    范忠大肆以“先王妃”的名义给安解语安排葬仪典制,也是为了故意压大夫人一头,给安解语找回场子。

    当日与婚的众人都知王爷在婚堂上,将王妃抛下,去迎大夫人的灵柩,安解语作为唯一册封过的王妃,已是丢了面子。可就算如此,大夫人也是未受过封的先夫人,比不得安解语受过金册册封。

    若是坐定安解语是王爷元妃的事实,可以让安解语的葬仪和后世的祭祀,都要比大夫人高一等。——也算是范忠私下里为安解语扳回一局。

    只是这些还算是机密,不能让外人知晓。

    范忠一时不察,竟然说了出来,便在脑中急思补救之法。

    安解弘又冷笑道:“难道你们是想先给大夫人再发一次丧,然后才轮到我妹妹?”

    听了这话,范忠倒是灵机一动,忙道:“舅老爷放心,就算他们肯,小人也是不肯的。——小人就算丢了这条性命,也不会让大夫人骑到我们王妃头上去。”又小声道:“就算没有王妃的事,王爷也吩咐过,不会给大夫人再次发丧。——至于青江的事儿,还望舅老爷听听就算了,不要同别人说起。这可是机密。”

    安解弘看了范忠一眼,还是不肯妥协,就起身道:“我不管你们是什么顾虑。——总之你们不想说,我找人去青江大营报信!”

    范忠一听,赶紧拉住安解弘,劝道:“王妃已是不在了。若是王爷因了王妃的事,心神大乱,影响了与韩地的战局,确实不妥。”又安慰道:“王妃的后事,是大事,有个二十来天,能筹备得更齐全一些。舅老爷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

    安解弘想了一下,王府众人认自己的妹妹为元妃,以正妃之礼下葬,已是彻底将大夫人压了一头。既如此,自己也不必咄咄逼人,暂且先放他们一马,观望一阵子再说。只痛悔自己没有早点告诉妹子四爷还活着的消息,不然妹子也不会心断神伤,这么快就走了。

    想到此,安解弘便长叹一声,对范忠道:“范管事此举,不枉我妹夫当日相救范管事一场。”

    范忠听安解弘这话,其实是不认王爷是妹夫,还是记着四爷的好,便也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去了的人已是去了,能尽小人的绵薄之力,让王妃生荣死哀,是小人唯一能为王妃和四爷能做的。”

    安解弘抹了一把泪,又对范忠求道:“可不可以让我去见我妹妹最后一面?”

    范忠点点头,“舅老爷跟我来。”

    说着,范忠就在前领路,带着安解弘进了内院的正屋元晖楼。

    安解弘看见三日前还喜气洋洋的元晖楼,如今已是四处白惨惨一片,又忍不住落泪。

    到了灵堂之上,安解弘见一块长长的白布从正厅梁上垂下来,上书一个大大的“奠”字。

    白布前,是一个黄花梨木的供桌,摆着香炉蜡烛,供着果品熟食。供桌前一个大大的火盆,里面烧着纸钱。

    白布后面,便是一口金丝楠木为椁,樯木为棺的寿材。

    外椁的盖子在一边放着,并没有阖上。内棺的盖子也只阖了一半。

    安解弘就慢慢走到了白布后面,看着那只阖了一半的的内棺,手就轻轻搭了上去。

    看见寿材里安解语一身华服,头戴凤冠,栩栩如生,比生前似乎还要美貌几分,安解弘就又将头靠在外椁上,痛痛快快哭了一场。

    范忠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一言不发。

    周妈妈也过来守着,就对安解弘劝道:“王妃已登仙道,舅老爷要节哀顺便才是。”

    范忠也赶紧跟着劝安解弘,又对他叮嘱,此事还未公开,却不能对安家别的人说起这事。要是坏了事,影响了王妃的身前死后名,他们就万死莫辞了。

    安解弘听着莫名其妙,不过也感激范忠为自己的妹子所打点的一切,便都允了。

    这边范忠就派人送了安解弘回去。

    周妈妈见灵堂这里已是定了每日三班,每班十二人在这里照应,就暗暗点头。便和阿蓝、秦妈妈又商议了,她们三人也分了三班,做了那另外十二人的领头,日夜在这里守着,以防别的人照顾不周。

    周妈妈就给自己也排了两日后深夜到凌晨的那一班,同另外十二人一起守夜。

    范忠见了周妈妈送来的排班人次表,也颔首应了,自去筹备。

    这两日内,范家的内院人等,都一一过来给四夫人磕头,送行,又都上了例供。连外院的幕僚、管事们,也都过来行礼磕头。

    转眼两日已过,这日深夜,轮到周妈妈的班。

第二百四十章 换柱 下

    ※正文3156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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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妈妈拿了几件下人穿的袍子,折好了塞在自己衣服底下,故意拖延了一刻钟才过去。所幸冬日里大家都是穿得鼓鼓囊囊的,又是深夜,倒是无人注意到周妈妈的异常。

    一进元晖楼的院子,周妈妈就觉得有些奇怪,整个院子里,一点人声都无,安静地有些渗人。

    平日里就算是在深夜,这院子里也人来人往,人声不断。如今日这样寂静,真是有些奇怪。

    周妈妈一时也没有多想,便先四处查看了一下,却发现那该班守夜的十二个婆子,正东倒西歪地在一旁的小屋里睡过去了,且一个个睡得死沉死沉的。——倒不用她自己动手了。

    周妈妈思索了半日,觉得这事虽然怪异,可是对自己有利,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再说吧。就又往四周看了看,见无人跟在她身后,便展开身法,一闪身,进了灵堂白幡后面。

    白幡后面的寿材里,仍是内棺半开,外椁未盖。而安解语在里面躺了两日,面容依然未变。

    周妈妈看着安解语的面容,不由额上汗都流了下来。——真死和假死,还是有差别啊。若是有大夫这会儿过来看一眼,立马会看出安解语尸身的不合常理之处。

    周妈妈一边想着,一边将那解药喂到了安解语嘴里。

    安解语躺了两日,嘴里干涩,没有唾液来将那药润滑下去。

    周妈妈就又去一旁的桌子上,取了些给守夜的人备的茶水过来,慢慢润了一些到安解语嘴里。

    那茶水有一些流进了安解语的嘴里,有一些却顺着她的嘴角,流了出来。

    周妈妈就俯身下去,将安解语半扶坐了起来。

    安解语嘴里被润湿了的药,便顺着茶水一起,流进了她的腹中。

    过了大概一拄香的功夫,安解语已是嘤咛一声,醒了过来。

    周妈妈大喜。——她心里先前一直在打鼓。这种药,她实没有真的用过。只是无涯子给她以防万一的。若是这药有了什么差错,将四夫人弄假成真,她可就真的万死莫辞了。

    见安解语醒了过来,周妈妈忙将她从寿材里抱出来。

    安解语两日未沾吃食,已是气短神虚,浑身无力。

    周妈妈扶着她,小声道:“四夫人多忍忍,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

    安解语从混沌中醒过来,脑子里一阵阵发虚。只记得自己和周妈妈约好了,要假死出逃。

    听见周妈妈熟悉的声音,安解语半闭着眼睛靠在周妈妈身上,点点头,也说不出话来。

    周妈妈便将安解语的凤冠取下来,又将她的装裹也脱了下来,都放回寿材里摆好。

    安解语被冷风一吹,全身打了个激灵,便清醒了一些。又觉得全身寒浸浸的,就不由自主的抱起了胳膊,拢在胸前。

    周妈妈转身看见,忙把藏在自己衣袍下面的一件青色棉袍拿出来给安解语穿上。

    这件袍子带了周妈妈的体温,让安解语觉得分外温暖,就低声对周妈妈道:“多谢。”

    周妈妈含笑摇头,又给安解语带上人皮面具。便示意安解语在这里等一会儿,她先出去看看外面有没有人起来。又琢磨着,是不是要去一旁的小屋子里,给各位守夜守到睡着了的婆子们再点个睡穴,保险些。

    周妈妈低着头刚从灵堂白幡后转出来,抬头就见一个人影站在灵堂门口。

    周妈妈大吃一惊,定睛一看,却是范忠,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

    看见周妈妈出来,范忠便开口问道:“四夫人可还好?”

    周妈妈立时明白过来:范忠早看出了她们要做什么。就警惕地问道:“你要做什么?”

    范忠笑了一下,走了进来,“不是我要做什么,而是你们要做什么?”

    周妈妈想到范忠这几日来的言行举止,心下有些了然,又提醒他道:“你若是还记得四爷的好,就不要拦着我们。”

    范忠看了周妈妈一眼道:“我若是要拦着你们,你早就露陷儿了。”又指着另一边的小屋道:“那里的婆子,就是我药倒的。”

    周妈妈这才放下心来,对范忠福了一福,道:“多谢大管事援手。”

    范忠沉默了半晌,问道:“你们打算去哪里?”

    周妈妈道:“江南。”

    范忠点点头,“是个好地儿。”又道:“安家就不要过去了,王爷在那边有人盯着。——我就不进去同四夫人道别了。东角门的守卫,我已是临时抽调去了前院。你们要走,明日天亮了,从那里走最合适。”

    周妈妈听了心里一喜,又想起一事,道:“这棺材不能再这样敞着了,得阖上才行。”又叮嘱范忠,不得让人再开棺。

    范忠挥挥手道:“我都打算好了,你不用操心。快走吧。”说着,又递给周妈妈一个包裹,“拿着路上用。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周妈妈接过包裹,掂了掂,发现里面大概是几件大氅,和一些碎银子,正好冬日里赶路用得上。便也不再客套,对范忠再次道谢,就自进去了。

    范忠又在后叮嘱道:“好好照顾四夫人!”

    安解语在灵堂内室听见范忠的话,正在诧异。

    周妈妈已是快步走了进来,对安解语问道:“四夫人可好些了?”

    安解语喝了些茶水,又有了些力气,便点点头,又有些着急地问道:“范忠怎么会晓得?王爷那里……?”

    周妈妈笑道:“如今这事儿,他也有份,范忠断不会对王爷说的。四夫人放心。”

    安解语这才略微放下心来,又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动身?”

    周妈妈道:“我们先去隔壁院子的空屋子里歇一歇,我去给你拿些吃食过来。等天亮了,我们从东角门出去。”

    如今还是天黑时分,上阳城里有宵禁。她们现在出去,倒是个显眼的靶子。反正安解语已是戴了人皮面具,待在那边的院子里,只要不开口说话,就算是秦妈妈过来,也未必认得出她到底是谁。

    元晖楼旁边的院子,平日没有住人,但是也有仆妇经常过来打扫,歇息,倒也不是完全的空屋子。

    周妈妈这两日有意经常过来那边的院子歇脚,又放了些吃食在这里。众人已是习以为常了。

    安解语就跟在周妈妈身后,从灵堂后面出去,转进了旁边的院子里。没走几步路,已是喘了起来。

    周妈妈赶紧扶她到一旁坐下,又热了茶水,端了点心过来。

    安解语又吃又喝,歇了一会子,才觉得缓过劲来。

    周妈妈就对安解语道:“四夫人,离天亮还有一会儿,不如先在这里打个盹儿?”

    安解语点点头,又对周妈妈道:“我们既是要离开这里,就不要再用以前的称呼了。”想了想,又道:“周妈妈并不是我们范家的下人。以后,我就和周妈妈姐妹相称如何?”

    周妈妈是个习武之人,甚为豁达,便展颜笑道:“只要四夫人不嫌弃。”

    安解语就笑道:“那这样吧。我叫你荃姐姐,你就叫我语娘。”又叮嘱道:“可别说漏嘴了。”

    周妈妈点头:“放心,忘不了。”

    这边两人打了个盹儿,天就亮了。

    周妈妈去一旁的厨房打了热水过来。

    安解语在周妈妈的帮助下,卸下人皮面具,洗了脸,才又带上。

    周妈妈就让安解语先在此处等着,她要回四房的风存阁去交待一下,才能大大方方走人。——若是她不发一声就溜了,一定瞒不过无涯子和王爷。只有找一个正大光明的理由,堂而皇之的退出上阳王府,才能减少一些他们的疑虑。至少,短时间内,让他们觉察不出有诈,就可以了。

    而这边院子里的屋子,是周妈妈专用的,倒是不担心有旁人会闯进来。

    安解语皆颔首应了,就一个人坐在这屋里发呆。

    周妈妈先回了风存阁,对秦妈妈和阿蓝道,四夫人去了,她在此间的事已了,就要回自己的师门去了。

    秦妈妈和阿蓝虽然不知周妈妈是翠微山的人,却知她是有功夫的,不是一般的仆妇。

    听见周妈妈如此说,秦妈妈和阿蓝也不好挽留,只问道:“周妈妈不留到四夫人发丧的时候?”

    周妈妈摇摇头道:“已经没我的事了。我还是先走一步的好。免得到时更是难受。”

    秦妈妈就叹了口气,摆手道:“既如此,你就去吧。”又提醒她,要去范大管事和姑太太那里辞行才是。

    周妈妈懒得去范朝敏那里聒噪,只让人去外院范忠处传话,说是她的事情已了,要回师门去了。

    范忠自是知道怎么回事,便让人给她送了一百两银子的程仪,又给了她出内院的对牌,让她走了。

    周妈妈背了自己的包袱,拿了对牌,同四房的人等又一一道别,便一个人往元晖楼的方向行去,说是要最后给四夫人磕个头。

    众人泪眼看着周妈妈远去,便又都回房收拾,准备今日的活计去了。

    周妈妈走了一段路,见四下里无人跟着她,闪身进了元晖楼旁边的小院子。

    安解语见周妈妈回来,也收拾了心情,跟在周妈妈身后,低头出了院子。

    路上虽遇到一些别房的下人仆妇,却是都跟周妈妈打个招呼而已。

    略有人看安解语一眼,见她穿着下人的棉袍,长相普通,低眉顺目,以为是王府里新招的下人,也都没有多加注意。

    安解语捏着一把汗,就跟着周妈妈出了内院的门,来到了外院的东角门。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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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水寒介绍:
古代女子安解语,穿越现代,又重生回原点,从彪悍宅斗到温馨市井,从玉堂金马到叱咤江湖的故事。
无空间,无异能,不会赌石,只会赌博,视三从四德为浮云,观男尊女卑为无物的废柴火爆女主,和两兄弟的感情纠葛。
熟男熟女之间的爱情故事。有大叔,无萝莉。有极品,无圣母。
文艺版简介:
谁爱上了谁?谁为谁心伤?谁的后院倒了葡萄架?谁又上了谁的床?
都道是金玉良缘,却是阴差阳错,上有苍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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