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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寒武记     烟水寒txt下载     烟水寒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五十六章 玉露 中

    ※正文3173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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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范朝风拿了一旁的帕子给她拭泪:“我知你也不是有意的,为何要人原谅?你难道不知道:有心向善,虽善不赏;无心作恶,虽恶不罚?更何况你是女子,就算是有错,我是男人,自然要多担待一些。若是事事都推到你头上,我还算是男人?”

    安解语听了,感动莫名,就抱着范朝风,在他怀里哭了个够。

    范朝风也知道安解语性子一向直来直去。

    这次为了大婚的种种波折,也为了对自己的歉疚之心,忍了这些时日,已经很是不容易了,就让她痛痛快快哭了一场,发泄一下,免得积在心里不畅快,以后惹得一身的病。

    范朝风还是更喜欢看到她快快乐乐、爽快利落的样子,哪怕骄横跋扈,也比现在这样愁云惨雾、欲说还休强一些。

    安解语痛哭了一阵子,觉得好受多了,就起身去净房洗脸。

    等她出来,已是卸下了人皮面具。

    不知是不是人皮面具戴着的时间太长了,面具下的肌肤有些病态的苍白,且没有了以前红润的光泽,颜色更是憔悴不堪,大不如前。只是一双眼睛,倒是显得精神奕奕,将一张小脸又衬的亮了起来。

    范朝风看了一会儿安解语在屋里忙来忙去,只觉得心平气和,岁月静好。可想到过几日就要知道解语的“死讯”而痛心疾首的大哥,心里又有一丝不安,就再次问道:“你真的放得下……?”

    安解语知道范朝风在问什么,这个问题,她也想过很多次。——不是范朝晖不好,而是他太好,太高,离她太远。

    他们曾经也很努力要在一起,可惜天不遂人愿。

    之前范朝晖已是为了她,对他自己的身边人,尽数辜负,也将他自己的后院,弄得一团糟。——大夫人和他的几个小妾对自己恨之入骨,一直要置自己以死地,说起来,也是事出有因。安解语倒不想以德报怨,只是觉得女人之间的惨烈争斗,有时候完全不亚于朝堂上的刀光剑影。而引起这一切争斗的男人,是不能置身事外,推说自己并不知情的。

    以后范朝晖若是登上高位,他的家事,就不再是私事。他的后院,也会直接关联朝政。

    范朝晖的位置,会更加高高在上。

    范朝晖的身边,也绝对不会只有她一人。

    就算他自己肯,他的幕僚、下属、臣子,也不会肯。

    这就是现实。而现实,从来就不是童话故事。

    且自己怎么忍心,为了自己的一点私心,一点幻情,逼得范朝晖众叛亲离,从万人之上的高处跌下来?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自己的责任。

    安解语自谓自己做不到如大夫人一样,对范朝晖全心全意的付出。——也罢,自己退出,范朝晖应该有机会,遇到第二个对他全心全意的女人。

    更何况,也许处在九五之尊位置上的人,都要理智到几乎无情的地步。

    那个位置,能够坐上去的,都是孤家寡人。自己在范朝晖身边,他也许永远也做不到太上忘情。

    安解语想到此,又有些自嘲:自己真是自恋狂,还以为人家离了自己,就会活不下去,其实真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了。在范朝晖心里,自己远远没有到那么重要的位置。也许自己的“死”,对很多旁人来说,都是求之不得,皆大欢喜的结局。

    自己和范朝晖,总是差了那么一步,走不到最后。

    只有范朝风,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在那里,不离不弃。

    安解语只是个小女人,没有野心的小女人,且是一个渴望对等相待的小女人。

    她也曾经不顾一切,想要飞蛾扑火过,结局却是将自己烧成了灰。

    凤凰涅磐,都会有不一样的人生。

    三生三世,缘起缘灭,她要还看不透这一点,活该她以后永堕无间地狱,永不得超生。

    范朝风见安解语能想得如此透彻,心里更是辛酸,面上却微微笑道:“你也要记得,我既然跟你在一起,我要你的心里,以后只有我一人。若是你做不到,也要告诉我。——这个亏,我可再不吃的。”

    范朝风从来没有这样强势过。

    安解语有些惊讶,只含笑点头,又悄悄用袖子去眼角拭泪。

    范朝风分明看见,便揽过她的肩,拿了帕子出来,往她的眼角印了印,道:“你还出息了。——竟然用袖子擦眼泪。”

    安解语抓过帕子盖在脸上,故意赌气道:“就用袖子擦。你能怎么着?!”

    范朝风看见她又回复了以往活泼娇纵的样儿,顿时满心欢喜起来,立刻道:“没事!没事!——你姑奶奶尽管擦,擦完我给你洗袖子。”

    安解语这才转嗔为喜,斜了他一眼。

    范朝风就有些掌不住。他多年未近女色,如今心爱的人又回到了自己身边,一时把持不住,就将安解语搂在了怀里。低头细细地吻上了她的唇,另一只手已经偷偷地将她的小袄盘扣解开,探了进去,抚上了她如新笋一样挺翘柔嫩的酥胸。

    她的肌肤,还是如记忆里一样软腻顺滑。她的腰姿,也还是如记忆里一样不盈一握。

    安解语在他身上不由自主地推拒了几下,嘴里含含糊糊地道:“做什么猴急猴急的?!”

    范朝风忙抬起头,深吸了一口气,已是松开了手。

    安解语就低头整了整自己被掀开的小袄。

    范朝风不想明天让人说闲话。他们在这里,好歹还是要住一阵子的。便拿了主意,对安解语低声道:“刚才是我孟浪了。——你不会怪我吧?”

    安解语听了却是大急,以为自己刚才的扭捏又在两人之间起了隔膜,忙拉了范朝风的手,主动放在自己胸前,结结巴巴地道:“怎么会?——你是我的丈夫……”

    范朝风知道安解语是会错了意,却也不放过这个送上门的好机会,就在她胸上又轻轻罩住,揉了一把,喃喃地道:“让我看看,是不是比先长得更好些了……”

    安解语这才明白自己上当了,脸一红,将范朝风的手摔了出去,嗔道:“在外面野了几年,就越发不靠谱了。——都跟谁学的?”

    范朝风这才忍了笑,回手揽着她的腰对她道:“你不怪我,我就放心了。——我还是先回去我那边歇息。明日我去承义坊再买所大些的宅子,然后在这里摆了酒,请街坊邻居吃顿饭,就算是成了亲,以后就可以名正言顺的住在一起了。”承义坊便是辉城北面富贵人家聚居的地方,同宋远怀和南宫雪衣的宅子,在同一个坊区。

    安解语见范朝风须臾间,已是将两人以后的日子都打算好了,也是惊喜交集。又想到范朝风肯再同她在一起,那么就算范朝晖找到这里也不打紧了。——以她对范朝晖的了解,知道他若是发现自己的弟弟还活着,是绝对不会为了女人,就手足相残的。

    想到此,安解语真正放下心中的大石,便连忙道:“你等等,我去拿些东西给你。”说着,就进屋去,将自己带来的黄金都包了出来。

    范朝风见安解语捧着一个大包袱吃力的走出来,就赶紧上去接了过来,道:“有重东西,叫我拿就行了,别闪了腰。”

    安解语笑吟吟地将那包袱打开,范朝风立时被里面黄澄澄的金子晃花了眼。

    “这是做什么?”范朝风讶然。

    “给你去买房子。你不是要去承义坊买大房子?——我同周姐姐去过那里看房子,屋子不错,就是比这边贵上好几倍。”

    范朝风忍不住笑道:“我们成亲,你出钱买房子,难道你要让我入赘?”

    安解语不好意思道:“也不能这么说。——这些金子,其实都是你留下的。我不过是帮你从北地带到江南而已。”

    范朝风本以为是安解语从上阳王府拿的金子,谁知却不是,就有些动容,道:“你还记得……”

    安解语拿出袖在袖子里的一块金砖,道:“当然记得。——若不是发现了它,我们今日就不会在这里碰面了。”

    范朝风就见是他当日刻了小人儿和名字的金砖,不由百感交集,便伸手又搂过安解语,在她额上轻轻一吻,道:“老天还是待我不薄。”

    安解语抽抽小鼻子,皱眉道:“我怎么觉得老天待我却是很薄?”一幅不甘心的样子。

    范朝风失笑,又将包着金子的包袱帮她拿了进去,放回原处。

    安解语忙要拦着他:“你这是做什么?——难道要向外人去借钱买房子?”

    “你可别小看我,我也有金子。”范朝风有些得意。

    安解语瞪大了眼睛:“那你昨日还跟隔壁的宋夫人说,你无处可去,才向雪衣借了这所房子暂居?——你哄我呢!”又有些怏怏地。为了范朝风一句“无处可去”,她昨晚还哭了一宿。

    范朝风那日当然是故意地,如今见安解语回过味儿来,知道是他耍了她,不由有些头疼,忙道:“天色太晚,我真的要走了。”说着,便忙忙地出了屋子。

    门口的五万还睁大了眼睛守在那里,而六万,已经歪在一旁睡着了。

    范朝风对她们俩点点头,便自出去了。

    安解语赶忙戴上人皮面具,才追到门口,见范朝风已是出去了,又看见六万睡得呼呼的,忙道:“早让你们回去歇着了。这天寒地冻的,在这里睡出病来可怎么处?”就赶紧叫了一个值夜的婆子过来,要把六万扶回去。

第二百五十七章 玉露 下

    ※正文237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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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万见隔壁的公子走了,夫人也要睡了,才跟着六万一起回去了。

    安解语闹了半宿,终于觉得有些累了,便严严实实睡到第二日下午才起身。

    范朝风回到自己的院子里,也只合衣躺了一会儿,就天亮了。

    他是有功夫的人,习了一会儿功夫,觉得好受些了,便让人打水进来净面沐浴。

    慧纹忙忙地带着几个婆子炊了水过来,又对盘腿坐在床上的范朝风福了一福,娇声道:“公子,奴婢伺候你沐浴。”

    范朝风抬眼看了她一下,不由皱眉道:“天气这么冷,你怎么穿着单衣?”

    慧纹为了显得自己身段“窈窕”,一咬牙,只穿着薄薄的单衣过来,伺候范朝风。

    冬日的早晨那么冷,她的脸都有些冻得青紫了。

    见公子关心自己,显见是将自己放在心上了,慧纹不由一阵欣喜,忙道:“奴婢不冷。”话未说完,已是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范朝风见慧纹大冬日的穿着单衣出来,就越发皱眉:“赶紧出去!——要生了病,我这里可留你不得了。”

    慧纹大惊失色,忙道:“奴婢身子好得很,并没有生病。”话未说完,已是接二连三地打了数个喷嚏。

    范朝风实在受不了,忙起身去了净房。

    慧纹还想跟进去,范朝风堵在净房门口,指着自己卧房的门,冷冷道:“赶紧给我出去。别让我再看见你。”

    慧纹没料到安公子翻脸不认人,只委委曲曲地出去了。又担心真的生了病,便回屋穿上棉袍,又让人给她做了一碗红糖姜汤,热热地喝了,到了第二日才好些。

    范朝风这日一大早就出去,做了许多事情。

    他先去承义坊找了中人,要去看房子。他不在乎价格,只要屋子够大,够舒适。那中人就特地给他找了一所宅子,因为前屋主要价太高,至今闲置。

    范朝风进去看了一下,发现这间宅子的正屋地下,居然埋有地龙。正屋的睡房里,还装有一道火墙,真是在江南极为少见,一心就看上了。

    那中人也急着将这所宅子卖出去,就开了个实价,只要四千两银子。若是现银一次负清,还主动给打八折。

    范朝风就同他议定,三千二百两现银买定。

    两人便又去官府将房契交接存档。

    买完房子,范朝风就去了宋远怀的府上,开口就向他借人,说晚上要同周小娘子成亲。

    宋远怀昨日才知这安公子跟他家隔壁的周小娘子有旧,未料到今日就听见他们要成亲,便目瞪口呆起来。

    还是南宫雪衣赶过来,马上恭喜他和语娘,又让自己的手下去找了这辉城里最有名给人承办婚事的喜娘铺子,将此事包给了她们。让她们不要省钱,务必要快。只有半天的时间,就要筹备一场婚礼。

    范朝风又担心累着安解语,便对那喜娘铺子的人嘱咐道:“少烦着新娘子,最重要是要让周围的街坊邻居知道我们成亲就行了。”

    那喜娘铺子的人也都是人精,了解到这两人都是二婚,便心领神会,着意在送街坊邻居的喜帖和喜饼上下功夫。又请了一等的师傅,整治了十八桌酒菜。分别在男家和女家的大厅里,一边请男客,一边请女客,各开九桌,却是讨个九九大吉的好彩头。

    拜堂的婚堂,就只是简单地披了红绸,燃了大红的喜烛而已。

    因为两人都没有高堂在这里,拜堂的仪式也很简单。

    新郎揭了新娘的红盖头后,就去了隔壁待客。

    新娘也重新装扮一新,出来大厅上招呼客人。

    南宫雪衣第一个站起来给安解语敬酒,又笑道:“虽然我算不了你们的媒人,可是也少不了我的穿针引线。——你说,你要怎么谢我?”

    安解语接过酒杯,一饮而尽,道:“待会儿给你包个大红包!”

    南宫雪衣笑道:“一个红包就想把我打发了?——想也别想!”

    “那你到底要什么?”

    南宫雪衣狡黠地一笑:“先存着,等我想好了再朝你要。”

    安解语也眼珠一转,道:“行啊,若是我能做到的,一点当仁不让;若是不能,”就又笑了两声,“你就多担待些。”

    南宫雪衣见安解语说话滴水不漏,也是意外的惊喜,便拍着她的肩膀道:“怎么办?我发现同你越来越投契了,咱俩找个时间结拜怎么样?”

    安解语拉下她的手,嗔道:“南宫堂主的铁砂掌,还是用在宋楼主身上更合适些。小妇人的肩膀,都要被南宫堂主拍碎了!”

    南宫雪衣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故作诧异道:“真没想到,江南武林失传了数百年的铁砂掌,今日我居然在安夫人身上练成了!”

    这话说得,让一屋子女客都笑得东倒西歪。

    宋主薄的夫人也端了酒杯过来凑趣,对安解语道:“我祝你们二位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安解语也不介意,笑眯眯地接了酒杯喝了。

    桌上的妇人都有几分酒量,如今见新娘子豪爽能喝,又多了几分好感,也纷纷过来敬酒。

    结果等酒席散了,范朝风送了男客回来,发现安解语已是醉了。

    只是她喝醉了,不会发酒疯,只是眼睛比平日里都亮,反应比较迟钝而已。

    范朝风倒是暗暗高兴,便忙忙地携了她的手,回了睡房。

    五万和六万也为夫人高兴,就赶紧去炊了热水,让老爷和夫人沐浴。

    慧纹留在隔壁的宅子里管总收拾,心里也是又喜又愁。

    喜的是,公子终于娶了妻,且娶了个没有长相,也没有家世的寡妇。以后自己做了通房,生了小少爷,自能抬姨娘。自己又是仗义楼楼主夫人送给公子的人,身份自是不一般。——就算那小寡妇是正妻,也不敢在自己面前摆架子。

    愁的是,自从上次自己穿了单衣在公子面前伺候过以后,公子就很不待见自己。等闲不让自己去跟前伺候,却是不知何时才能纳了自己。就拿了主意,等自己跟着过去那边,可得先奉承一下夫人。夫人那边的几个丫鬟,一看就是土里土气的,哪里配做通房?——等夫人收了自己做心腹,自然就能事半功倍了。

    慧纹思来想去,一夜未眠。

    那边范朝风却是急急忙忙抱了安解语回房,先给她洗了洗,又将她抱回床上,自己再进去沐浴。等他洗完上床的时候,安解语已是睡得死沉死沉的。

    范朝风苦笑了一下,便也揭开被子躺了下去。却发现这被子里,虽然安解语睡了好一会儿了,还是冷浸浸的,不由更是心疼。

    范朝风倒是知道,安解语本来就有些畏寒。如今虚成这个样子,想是那次夷人围城,她自尽受了重伤后,血气就更是虚了下来。以前在北地的时候,又有地龙,又有皮毛褥子、被子和帘子,应该不妨事。如今到了江南,晚上就是用汤婆子都不顶事。她那手脚的冻疮,应该就是这样生出来的。

    想到此,范朝风也没有了那些旖旎遐思,便搂过她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帮她暖被子。

第二百五十八章 鱼水(慎)补九月粉红105票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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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九章 弄巧

    ※正文3148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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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范朝风和安解语都是久旷之人,如今金风玉露既然相逢,自然好得一刻也不想分开。

    只是范朝风到底顾念着安解语的身子,便只做了一次,就下床去拧了帕子过来,给她细细搽拭。

    安解语斜靠在大迎枕上,累得连手指头都抬不起来。只是看着范朝风敞着中衣的胸膛里,露出条条道道细碎的疤痕,才勉力直起身,掀开他的中衣,往他背上也看去。果然他的背上,也有深深浅浅的伤痕。就不由摩索上去,幽幽地道:“你在呼拉儿国,到底在做什么?”

    范朝风不想让安解语难过,便含糊道:“不过是被人抓了,后来也逃回来了。”

    安解语却听出这两句话里,藏着不知多少不为人知的心酸和苦痛。也知道范朝风不明说,是怕她伤心,便也不再追问。

    范朝风出去倒了水,才又回身上了床,拥了安解语在怀里,又将被子严严实实地把两个人都裹住了,才道:“睡吧,明日还要去宋府吃小年饭,要闹腾一天。——你要没精打采的,我就要被人笑话了。”

    安解语抿嘴一笑,有心想取笑两句。只是范朝风的怀抱实在太过温暖,她已是有很久没有这样放松地睡过一觉了,嘴里只嘟哝几句,已是一歪头,睡了过去。

    范朝风看了她这么快就沉睡过去,心里也觉高兴,便在她额头吻了一下,也睡了。

    两人黑甜一觉,居然连梦都没有做一个。

    第二日天亮的时候,安解语睁开眼睛,发现范朝风正埋在自己身体里面抽动。

    见她皱了眉头,范朝风露齿一笑:“醒了?”

    安解语在下戏噱道:“不告而取,谓之贼。——你可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

    范朝风一边细细品味她内里的娇嫩和紧凑,一边调笑道:“不告而入,谓之偷。”

    安解语又好气,又好笑,可是也舍不得再说他,只好随了他,又紧紧地将大腿缠上了他的腰。

    范朝风已是到了最后关头,被安解语两腿一绕,便失了守,就又发了一次。

    安解语得意,扬眉挑衅一样地看着他,如同在看自己的手下败将。

    范朝风看了她的小模样,故作恼怒地捶了一下床,道:“再来!”

    安解语大惊失色。——一次就够累了,再来一次,她今日就不要起床了。明日也不要见人了!

    范朝风见安解语告饶,才笑着从她身上下来,侧身躺着,又将她抱在怀里,得意洋洋道:“知道厉害了吧?”

    安解语忍了笑,做出两眼冒星星的膜拜状“大爷好厉害”!

    范朝风全身立刻冒起鸡皮疙瘩,也皱眉道:“你如今也学坏了,什么话都敢说。”

    安解语就懒洋洋地放松了身体,将头枕在他的胳膊上,道:“不是都说,女人不坏,男人不爱么?”

    范朝风听了半天,才回过味儿来,笑道:“你这张嘴越发厉害了。什么都能瞎改。——应该是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吧?”又有些紧张地问道:“你是喜欢好男人,还是坏男人?”

    安解语忙侧身过去,在他脸上轻轻吻了一下,安抚他道:“我向来喜欢好男人。只有圣母才能跟坏男人一起过日子。我不是圣母,所以连一天都跟坏男人处不下去。”又警告范朝风:“你若是变坏了,我也会大扫帚将你逐出家门。”

    范朝风一脸得色的把脸主动贴到安解语唇边,轻轻碰了一下,又道:“你看你,就一刻都离不了我,说着话也要亲一下脸。”又问道:“圣母是什么人?”

    安解语先笑骂道:“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样没脸没皮的?——谁要亲你的脸?”又解释道:“圣母就是别人打她的左脸,她还把右脸凑上去的女人。”

    范朝风就感叹道:“幸亏我是好男人。”又忙求饶道:“是我说错了,是我的脸,亲了你的嘴才是。”

    安解语在床上就笑得蜷成一团。

    五万和六万早上起来看了几次,见老爷和夫人都没有起床。如今已是日上三杆,宋府里来人送年礼了,都没有人接着。五万只好硬着头皮拉了六万一起过来敲门。

    听着屋里的欢声笑语,六万很是高兴,对五万悄声道:“夫人一直愁眉苦脸的,嫁了人,到转了性子了。”

    五万知道这是夫妻和睦,才会如此,便微微笑道:“老爷对夫人这样好,夫人当然什么都不愁了。”说着,就敲了敲门,扬声叫了一声。

    范朝风和安解语这才停了嬉闹,各自穿衣起床。

    范朝风让安解语先在帘子里等着,他出去开了门,问了事,就让六万去炊水,让五万去前厅接了宋府的年礼。

    六万去厨房找了两个婆子,一起担了两桶热水进来,送到睡房里面的净房里去。

    范朝风等她们出去了,才又进来,将里屋的门都关了,才让安解语从床上的帘子里出来。

    迎着江南晨间的日光,范朝风见安解语两颊又回复了红润,皮肤更是白里透着艳。想是年纪渐长,比当初在范府的时候,更增了几分风情。心里欢喜,却又叹气道:“我得好好做事,希望有一日,能让你在人前不用带着人皮面具。那玩意儿再精致,到底对你的脸有害。”

    安解语却满不在乎道:“也没什么。等我老了,自然就不用带了。”

    范朝风一笑,就将话题转开,说了些家里的事。

    两人洗漱了,用过早饭,便去了前厅。

    这是搬了新家的第一日,范朝风就将下人都叫到正厅,对她们所有人道:“如今我们家,内院都是夫人做主。你们都要听夫人的,若是有人阳奉阴违,立刻叫人牙子来卖了去。”

    其实这话多余。

    如今这新宅府里的下人,都是安解语和周芳荃从人市上买的,自然跟她一条心。

    只是他们现在宅子比以前大了三倍有余,又有内外院,现在的下人就不够用。范朝风就想着,还得去人市上买些男仆和女仆过来。

    他是大家子出身,习惯了用家生子。如今没法子,只好因陋就简,去了官市上买了些从犯了事的官员家里抄来发卖的下人。也都是一大家子一起,有年纪大的,可以做外院管事和内院的管事妈妈。年纪小些的男孩子,可以跟着他做小厮。年纪小些的女孩子,可以进内院做小丫鬟。慢慢地,以后这些人再繁衍出人口,就自然有了新的家生子。

    而官市上最抢手的那些年轻貌美被发卖的丫鬟,范朝风却是敬谢不敏。——他被这些人都闹怕了。也不知怎么回事,这些人,长得略平头正脸一些,就觉得可以爬男主子的床。不给爬就摆出一幅你负了她的样儿,实在倒足了范朝风的胃口。

    而南宫家先前送给范朝风的下人,没有跟过来,自然都物归原主了。

    范朝风只是想着南宫雪衣送他的人,到底不是自己买的,怕以后给解语添麻烦,就把她们的卖身契又送回宋府去了。

    南宫雪衣见安公子对妻子如此体贴,也为语娘高兴,便依然让刘妈妈在那里看宅子,命别的下人都回了宋府。

    慧纹听说公子又把她们送回去了,头一个不信,要去承义坊找安公子问个究竟。

    南宫雪衣听说,也恼了,自然也明白了安公子为何要将这些下人送回来:不跟夫人一条心的丫鬟,当然留不得。

    只是想到慧纹自小跟着服侍她,也是多年的情分。跟着自己陪嫁到宋府,也没有变着法儿的勾引宋远怀。

    而宋远怀明着说了不要通房,她也就没有为慧纹多做打算,只想着配个宋府的管事,好歹是正头夫妻,又有自己给她撑腰,日子不会不好过。

    慧纹却看不上那些管事,就拖了下来。

    千不该,万不该,自己将她给了安公子。

    以安公子的人品样貌,别说做妾做通房,就算是做外室,也都是有人肯的。——慧纹长这么大,就没有见过安公子这样的男人。少女怀春,也是无可厚非的。只是非要哭着喊着让人收了她,就有些过分了。

    想到自己无意中给语娘惹了麻烦,南宫雪衣十分不安,就让人将慧纹叫了过来,最后一次劝她。

    慧纹眼看筹划得好好的事情,突然泡了汤,就入了魔障,死不肯悔改,甚至口口声声说她已是被安公子收用了的。只是那安公子新娶的夫人醋性大,容不了她,才将她赶了回来。

    南宫雪衣见她这种浑话都编的出来,这才真恼了,沉下脸道:“我什么话都说了,你还要不知足。休怪我不念主仆之情,对你不客气!”

    慧纹这才醒过来,连忙跪下对南宫雪衣道:“求小姐给奴婢做主。奴婢服侍了小姐这么多年,就求过小姐这一件事。”说着,又咚咚咚地给南宫雪衣磕了几个响头。

    宋远怀正有要事要进去跟南宫雪衣商议,本来见南宫雪衣跟慧纹说起这些话,担心慧纹不好意思,便在外间等着。

    谁知慧纹在里面胡搅蛮缠,连宋远怀都听不下去了,便进来板着脸道:“你去年才求了夫人,将你的弟弟脱了奴籍。前年也求了夫人,让你父母脱籍回家养老。怎么如今这些事都不算了?——夫人是欠你的,还是负了你?”又对南宫雪衣道:“这种没良心只会要挟主子的奴婢,我早跟你说打发了,你就是不忍心。”

第二百六十章 成拙

    ※正文3371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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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宫雪衣还未说话,那慧纹已经抢着给宋远怀磕头道:“楼主所说,当然句句属实。奴婢也知道夫人对奴婢一家子有大恩,所以奴婢才想着报答夫人和楼主对奴婢一家的大恩。”

    “你就是这样报恩的?”

    慧纹急中生智,忙道:“楼主容禀。奴婢想跟着安公子,固然有奴婢的私心。可是奴婢也是为楼主和夫人打算。奴婢知道楼主和夫人看重安公子,以后也会对他委以重任。奴婢跟了安公子,就能帮楼主和夫人更好的看着安公子,让他尽心尽力为楼主和夫人做事。若是他有二心,奴婢绝对不会徇私,会第一个报于楼主和夫人知晓!”

    慧纹不说这话还好,一说出来,南宫雪衣已是气得脸色雪白,站起来就给了她一巴掌,怒道:“你在我身边这么多年,什么时候见过楼主用这种下三滥手段钳制手下?!”又指着慧纹道:“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你如今送上门,人家都不要,还能帮人做奸细?——我看你是嫌命太长!”

    宋远怀也极为不悦。他初与范朝风结交,固然是看中对方不是一般人,有着攀附之心。可是这段日子相处下来,他已是把范朝风当作了肝胆相照,可以深交的朋友,如今被慧纹一说,自己到成了惟利是图的阴险小人。

    慧纹跟着南宫雪衣这么多年,南宫雪衣从来没有动她一根手指头。这一巴掌,就把她打傻了。只捂着脸,呆呆地看着南宫雪衣,难以置信道:“小姐,你那年还说过,你会照应我一辈子……”

    宋远怀不想再跟这丫鬟置气,便对南宫雪衣道:“雪衣,我早跟你说过,升米恩,斗米仇。这奴婢当年种种出格的要求,你都应了她,帮了她。如今怎样?——你这不是养一个下人,你这是养了个祖宗!”

    南宫雪衣只好叹了口气,道:“慧纹,你这是自找的。做人太过心高气傲,忘了自己的身份地位,只会给自己招祸。你如今既然脂油蒙了心,我也没办法就这样放了你出去。”

    宋远怀就出去叫了人进来,又对南宫雪衣问道:“她的卖身契呢?”

    南宫雪衣进去屋里取了出来。

    宋远怀就拿了卖身契,对进来的人道:“给我将她送到烟雨阁邢妈妈那里。就说是我说的,这丫鬟欠了我家的银子。让她在那里接客还债,什么时候还清了,什么时候就放她出去。”

    慧纹大惊失色。她跟了小姐十几年,一直知道小姐是个嘴硬心软的人。无论何事,只要自己求一求她,无不允的。

    他们一家子,本来世代是南宫家的下人。只是自从她被挑中做了南宫雪衣的贴身丫鬟,这些年下来,很是多了些体面,就有些忘形。跟着小姐陪嫁过来,她也去试探过宋远怀,只是宋远怀看不上她。她没办法,才对小姐表忠心,表示可以不做通房。

    南宫雪衣自是觉得她是个好的,便先答应了将她父母脱籍,连身价银子都不要,又送了他们一百两银子,让他们出城养老。

    后来,慧纹又说她弟弟聪慧,是个读书的料儿,又求着南宫雪衣脱了奴籍,要去考科举。南宫雪衣也允了,也是连身价银子都不要,一并赏了去的。

    谁知真的如宋远怀所说,有些人,就是得寸进尺。你越宽待她,她就越蹬鼻子上脸,都不知自己是谁了。——虽说得陇望蜀是人之常性,可也要看是自己努力争取得到的,还是事事要靠人施舍。自己没本事,还要心气高,只能说祸福无门,唯人自招。

    眼见慧纹哭得跟个泪人似的,南宫雪衣有些不忍。只是想到她如今眼大心大,若是不能遂了她的愿,不止安公子一家人,就是自己和宋远怀,都已是被她恨上了。与其现在假慈悲放了她,给自己和别人养虎遗患,还不如现在就一棍子将她打入底层,再不能有机会对安家和宋家,造成威胁。

    南宫雪衣再心软,也是统领一个帮派的首领,也有自己的铁腕在。便坐在一旁,沉着脸,并不为慧纹说话。

    慧纹还要扑过来,抱着南宫雪衣的腿哭诉。

    南宫雪衣只是一抬腿就让她扑了个空,还未等她自己动手,宋远怀已是飞掠过来,将慧纹远远地扔了出去,怒道:“还想对夫人动手,我看你真是活腻了!”又对旁边候着的人吩咐道:“别送去烟雨阁,给我送到红灯胡同去!”

    烟雨阁是整个江南最顶级的青楼,来往的人都是非富则贵,一般的女子想要进烟雨阁,也不是那么容易。

    而红灯胡同,却是辉城最底层的娼馆。所接之客,都是贩夫走卒,自是不能同烟雨阁相提并论。

    慧纹虽不想去烟雨阁,可是红灯胡同却更是豺狼虎穴,就哭喊得更加厉害。

    南宫雪衣在一旁别过脸,不去看她。

    宋远怀便挥挥手,让人将慧纹带走了。

    这边南宫雪衣才转身坐下来,重重地叹了口气。

    宋远怀就坐到她身边,伸手搂了她,道:“别为这种人费神。我这里才有麻烦事要来了。”

    南宫雪衣忙打起精神,问道:“何事让我们的宋楼主都觉得棘手?”

    宋远怀长吁一口气,道:“二娘带着贞娘要从宜城回来了。”

    南宫雪衣知道宋远怀的爹,有个二房,乃是当年江南有名的“侠妓”翠仙。

    那年宋远怀的爹——仗义楼的老楼主同另一个大帮派火拼,一度落败,生死不知,是翠仙舍命救了他。两人在外,慢慢有了感情。

    宋老楼主跟自己的发妻,也就是宋远怀的娘,也是恩爱夫妻,本来也没有想过要抬翠仙过门。

    只是后来,翠仙大着肚子从宜城追过来,跪在宋家门口,要让肚子里的孩子认祖归宗。宋远怀的娘亲无奈,才同意她进门。

    翠仙进门后不久,说是当日在宋家门外跪得久了,就滑了胎,孩子到底也没保住。

    后来宋老楼主见她日日哭泣,也觉得对不起她,便同意将翠仙的远房外甥女,年方六岁的贞娘接了过来,在她膝下承欢。

    宋老楼主本来对自己的发妻极为愧疚。岂知宋远怀的娘也很硬气,自打翠仙进门后,她就搬去佛堂住,吃斋念佛,万事不理。

    翠仙人生得美,又有功夫,又有手段,当家理事也在行。

    宋老夫人不管事了,宋府的家事,便是翠仙管着。

    宋远怀那时也有十多岁,对爹和娘的事,也有察觉。

    只是那翠仙对宋远怀极为和颜悦色,又关怀备至。

    而那时仗义楼也正是在江湖上声誉鹊起的时节。

    宋老楼主带着宋远怀多在外打拼,对家里的事没有时间理会。

    宋远怀的娘自翠仙进门后,就郁郁寡欢。平日里,除了在佛堂里念经,就是去自己的手帕交,仁兴堂南宫堂主的夫人那里坐一坐。

    南宫夫人的女儿南宫雪衣,是宋老夫人给宋远怀自小定下的亲事。南宫雪衣那时的年岁比贞娘还要大两岁,同宋远怀青梅竹马,感情甚笃。

    贞娘自从来了宋府,翠仙对她百般优待,生怕她不顺心。又一心要将她养成大家小姐,便找了各样的师傅,教她琴棋书画,管家理事。后来贞娘逐渐大了,翠仙不想她嫁到外面去吃苦,便一心想撮合她和宋远怀,成就一段美好姻缘。

    贞娘虽比南宫雪衣长得美貌,无奈宋远怀心里只有南宫雪衣。

    翠仙也曾给宋楼主吹枕头风,要他退了南宫家的婚事,给宋远怀另结良缘。又明里暗里给宋老楼主灌迷魂汤,说是自己的外甥女贞娘,比南宫家的野丫头更合适。

    孰知宋老楼主虽然别的事情都听了翠仙的,唯独这件,就是不松口。又说是夫人定下的,他们宋家在江湖上混,最怕言而无信。

    翠仙无法,又去求夫人,打算让贞娘进门做个平妻。

    宋老夫人大怒,只一口回绝了她,又忙忙地去南宫家正式下了定,将三媒六聘都齐了,只等南宫雪衣及笄之后就要娶进门。

    翠仙本来一步步挤兑宋老夫人,以为自己能在宋家当家作主了。谁知临到头来,自己不过是像他家的一个管事妈妈。真正有事,自己说了不算,还得夫人说了算。

    这样一来,翠仙更是容不下宋老夫人。只是宋老夫人自从此事之后,更是心灰意冷,没多久便郁郁而终。

    翠仙见这夫人不用自己动手就没了,正暗自欢喜,以为自己可以扶正了,可宋老楼主却又病了。没多久,宋老楼主也跟着发妻去了。

    翠仙本想让老楼主临终的时候将她扶正,她也好更加名正言顺地执掌宋家,且能插手仗义楼。

    宋老楼主没有答应,只给了她一笔银子,和宜城的一处宅子,让她等自己死后,带着贞娘去宜城住着,不要在辉城给宋远怀添乱。且宋远怀是青年男子,翠仙是年方盛年的庶母,两人共处一地,未免有人说闲话。

    翠仙本待不去,宋远怀却是不想再跟她们搭上关系。等老爷子一断气,宋远怀就遣了人,将她们远远送走了。

    宋远怀爹娘都去了,他和南宫雪衣都守了孝。又加上宋远怀初初接掌仗义楼,又费了番功夫才将人和事都理顺了。因此两人的婚事就耽搁下来。

    南宫雪衣及笄的时候,并未能出嫁。直到今年秋天,南宫雪衣满了二十岁,宋远怀二十八岁的时节,两人才正式成婚。

    而翠仙和贞娘自打去了宜城,到现在,也有七八年时间。

    如今贞娘也是十八岁的大姑娘了。

    翠仙捎信回来说,给贞娘配了门贵亲,要回来备嫁。又说这门亲事,对宋家有莫大的好处。

    南宫雪衣就好奇地问道:“有何好处?”

    宋远怀苦笑道:“豫林王韩永仁已是不成了。听说为了不被族灭,韩永仁已经带着大军降了上阳王范朝晖。有些不愿降的部下,便转投了江南王。如今江南王的声势越发大了,二娘就打算把贞娘送到江南王的府上做侧妃。”

第二百六十一章 二娘 上(补9月粉红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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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宫雪衣听说翠仙要将贞娘送到江南王的府上做侧妃,不由嗤笑一声道:“什么江南王?不过是个打渔郎!都是些乌合之众而已。你家二娘也算是有胆有识的一号人物,怎会如此短见?”——南宫雪衣小时候跟宋远怀的亲娘极为熟悉,自然知道自己的正经婆婆当日所受的委屈,因此对翠仙这个人,从来不当她是庶母。每次提起翠仙,都是称“你家二娘”。

    宋远怀自从自己的娘郁郁而终后,也恨上了翠仙。因此对于南宫雪衣言语上的不敬,宋远怀都听之任之,当作没听见。

    听了南宫雪衣的话,宋远怀便叹气道:“谁知道其中到底有什么猫腻?”

    南宫雪衣想了想,道:“其实也无妨。那贞娘,是你二娘的娘家外甥女。跟我们宋家,没有大关系。”

    宋远怀摊手道:“二娘非要我将贞娘上了宋家的族谱,说是宋家的女儿。——仗义楼楼主的妹子,自然更有身份些。”

    南宫雪衣这下也觉得棘手,便问道:“她们什么时候回来?”又担心道:“她以前住的宅子已是被我们卖了。难道要和我们住在一起?”

    宋远怀哪里管这些事,便嗤笑道:“那宅子本来就不是她的,还当了自己真是宋家人。”又道:“左右这里房子多。让她住在后园也行。”

    南宫雪衣和宋远怀正在这里聊着翠仙和贞娘。岂知她们两人,正坐了辆大车,停在了范朝风刚买的宅子前面。

    翠仙坐在大车里,看见这所大宅子竟然改了叫“安宅”,不由皱了皱眉头,对一旁伺候的丫鬟柳儿道:“你去看看,是谁住在那里?去跟看门的王伯说一声,就说我们回来了。若是这屋赁给人住,就让他们快快搬走。”

    车里的贞娘也好奇地往外看了一眼,便对翠仙问道:“姨母,我们回去表哥家里住着,不是更好吗?”

    翠仙回身满面笑容地给贞娘整了整衣衫,嗔道:“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要叫娘。宋远怀以后会是你哥哥,不是表哥。”

    贞娘吐了吐舌头,撒娇道:“人家不习惯嘛!”

    翠仙见女儿满脸娇态,同自己年轻的时候,长得一般无二,更是欣慰,就满头满脸地摩索她,又道:“我的儿,我可盼到这一天了。——我就不信我们秦家,世代都是做妓的命。我们家,也要出个王妃给人看看。”

    翠仙家里,也算是娼妓世家。从她祖姥姥,姥姥,娘,到她和她亲姐姐,都是做妓为生。

    她的命好,拜了个师父,学了些功夫,挣了个“侠妓”的名声。又救了仗义楼的老楼主,才给自己脱了籍,嫁到宋府做二房。自己当年生的女儿,便可以不用再做妓。

    而姐姐的两个女儿,就没那么好命。一个正在做妓,另外一个,估计将要做妓。

    翠仙这边盘算着,等自己的女儿嫁进了江南王府做侧妃,就要帮自己姐姐的两个女儿也趁机脱了籍,也出来为她们秦家出一份力。

    贞娘自是不知道娘亲的打算,只笑着靠在了翠仙怀里。

    自打贞娘及笄之后,翠仙就偷偷告诉了贞娘,原来贞娘是翠仙的亲生女儿。

    只是翠仙也不知贞娘的亲生父亲到底是谁。翠仙当年千方百计地进了宋府,就是想借着宋家给贞娘配门好亲事,让她能做江南第一大帮帮主的夫人,也是扬眉吐气的事儿。却被宋老夫人所阻,没有成事。

    老楼主死后,宋远怀又将她们娘儿俩远远地打发到宜城,再不跟她们碰面。

    翠仙虽是不甘,一时也没有办法。——宋远怀在江湖上声名日隆,又听说比老楼主更加心狠手辣,翠仙便不敢造次,去谋算他。

    谁知在宜城住了几年,碰上前朝覆灭,又有秦五郎在宜城称了江南王。宜城一时繁盛起来。

    今年江南王的王府在宜城选侧妃,她就动了心,经过多方打点,终于将自己的女儿也报了上去。

    只是当初她想让贞娘去参选的时候,人说贞娘出身太低,不让报。翠仙就一咬牙,报了她是仗义楼楼主宋远怀的亲妹子,才能入选。如今已是侧妃的名头,过了年,就要抬进王府。她便心急火燎地赶回辉城,要说服宋远怀将贞娘上了宋家的族谱。

    贞娘能当侧妃,无论对仗义楼,还是宋家,都是天大的好事。翠仙不认为宋远怀能将这样的好事拒之门外,因此下一点都不担心宋远怀会不同意。

    便只打发人过来传了话,就带着贞娘回了辉城。

    当初她跟着老楼主在辉城的时候,宋家在承义坊这所闲置的大宅子,便是给翠仙住的。

    翠仙当年虽然过了门,老楼主并没有让她住进宋府,只是在宋府旁买了一所大宅子,让她住着。

    等宋老夫人一心向佛,不理世事的时候,老楼主便也搬去了那所宅子里,同翠仙一起住着。

    那时候,翠仙白日里去宋府理事,晚上回到这所大宅子,伺候老楼主。因此翠仙早就当了这所宅子是自己的产业。

    她去宜城之后,还让自己的一个下人王伯在这里看宅子。

    如今看来,这王伯也不老实,居然背着主人家,偷偷地将这房子赁给了外人。

    这边柳儿领了命,就跳下车,去敲了“安宅”的大门。

    等了一会儿,那大门才开了一个小缝,一个年老的门子探出头问道:“小大姐何事?”

    柳儿忙道:“王伯在吗?我们夫人回来了,要住回这宅子。你让王伯将这里好好收拾一下,将闲杂人等都赶了。”

    那门子见这小姑娘一脸倨傲的样子,说话也不像是脑子有问题,就想了想,道:“你等等,我进去问问我们老爷。”说着,就当着柳儿的面关了门。

    柳儿吃了个闭门羹,十分不虞,就沉着脸,回到车前,对翠仙和贞娘道:“夫人,小姐。那王伯将这房子私自赁于他人居住,实在是可恶。”

    翠仙在车里道:“那开门的人是谁?”

    柳儿摇摇头:“奴婢不认识。”

    这边几人都不说话,便在外面等着。

    范朝风和安解语此时才刚刚吃过早饭,两人正在打点一会儿去宋府赴宴要带的礼物。

    外面看门的门子,是范朝风昨日才从官市上买回来的家人,也不知主人家到底是怎么回事,就忙忙地当了件大事过来回。

    范朝风听说,也是愣了。便赶紧进去屋里,将原屋契的拓印件拿出来看,见屋契上写着“宋斌”的名字,印章、签字和手印都是全的,不像是假造的。这辉城里,半城的人都姓宋,范朝风就没有想到别的上面去。又忆起自己去官府上过档子,跟官府那里的存档也是对的上号的,便放了心,就对那门子道:“出去跟那人说,就说这屋子,已是老爷我买下了。让她们去找别处住去。”

    门子放了心,便出去开了门,对守在那里的柳儿道:“这位小大姐,这是我们老爷新买的宅子。你们可不要弄错了。”

    车里的翠仙听了,不由大怒。

    不等柳儿说话,翠仙已是自己跳下车来,对那门子道:“你给我把王伯叫出来。我倒要看看这个吃里扒外的奴才,是怎么霸占我们宋家的财产!”又叫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连我们宋家的便宜也敢占!——你可知道我们宋家在辉城,是什么地位?”

    那门子也是久在官宦人家做事的,这等狐假虎威之事,不知做过多少。如今见有人居然在他面前班门弄斧,不由冷笑道:“喜欢跳大神,到别处跳去。爷可看不上你那风尘样儿。”说着,便当着翠仙的面,关上了大门。

    翠仙气了个倒仰,只是她现在没有带着许多下人,就先住了手,打算回去宋府,让宋远怀出面,帮她把房子要回来。

    当翠仙一行人前脚离开了安宅,范朝风和安解语也后脚出了门,也去宋府赴宴。

    翠仙和贞娘的车,就先进了宋府。

    范朝风携着安解语的手,扶她下了车,又亲手将她送到等在门口的南宫雪衣手里,自己才去了男客那一边,寻宋远怀去了。

    安解语披着栗色貂皮大氅,手里拢着同色貂皮手筒,同着南宫雪衣进了宋府里宴客的大厅。五万就过来帮安解语将大氅和皮手筒解下来。

    南宫雪衣便拉着安解语的手,上下打量了一遍。

    因是新婚,安解语穿得比往日艳丽许多。

    只见她里面穿着浅玫瑰红的短襦,襟边领口都露出白狐毛。下配着石榴红的八幅湘裙。颈上带着一挂黄澄澄的璎络。那璎络上镶着一个鸡卵大的红宝。冬日的阳光透过大门照进来,映在毫无瑕疵的红宝上,就有彩虹一般的光晕隐隐地现在红宝四周。——原来这挂看上去貌不惊人的璎络,竟是用了红宝里面的极品“虹宝”做吊坠。

    南宫雪衣一边看,一边赞,心里也暗暗心惊。——这样的极品珠宝,就算是江南的世家大族,也没有几家能拿的出手。有些人家就算有,也都珍之藏之,绝对不会如语娘这样,随随便便挂在颈上,就如同最普通的金项圈一样。

    又看了看语娘的气色。虽然知道她戴着人皮面具,可是她的眼神明显不同。与那日初见相比,已是跳脱飞扬多了。回眸间顾盼神飞,就算五官平凡无奇,就那种不卑不亢的姿态,已是不同一般人。

    南宫雪衣就笑道:“语娘这边坐。”便将语娘引上了上位旁边的第一侧位,却是除主人席以外,最尊贵的位置。

第二百六十二章 二娘 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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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解语四下看了一眼,见厅里或站或坐的许多女眷都对自己露出好奇的神色,就对南宫雪衣道:“南宫堂主客气了。我还是坐在下首吧。”

    南宫雪衣嗔道:“跟你说过多少次,叫我‘雪衣’就是了。”

    又见语娘谦让,南宫雪衣就拉着她的手,对厅里的女眷道:“来来来,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小娘子,就是我们仗义楼新任左护法的夫人。”又对安解语说了一下仗义楼左护法位置的重要性。

    原来仗义楼楼主之下,有左右护法,各统管着仗义楼在江南的三十六堂口,乃是仗义楼楼主之下的最高职位。而左护法,又高于右护法,实质上等同副楼主的位置。

    安解语听了,知道这就是范朝风要在仗义楼谋求的新职事,就笑着对南宫雪衣福了一福,又对厅里的女眷微微颔首。

    南宫雪衣见他们以如此重位相许,语娘都没有露出受宠若惊的神色。似乎这个位置,她的夫君去坐,完全是绰绰有余,无足挂齿的样子。就更相信了宋远怀的眼光:这安家的夫妇俩,一定是大有来历的。

    看他们两人的气度身家,绝对是从旧朝里数一数二的大家子里出来的。而旧朝的大家子,最大的便是三家:范家、谢家和韩家。就暗暗揣度,他们到底是从哪一家出来的?又是为了何事,来到江南?

    这边厅里的女眷们听了,也纷纷过来给安解语贺喜。那左护法辖下堂主执事们的夫人,更是对安解语百般殷勤,十分热络。

    安解语如今比以前收敛了不少,不像以前在范家时目下无尘,也耐心跟各位夫人攀谈起来。

    南宫雪衣见安解语随分从时,举止虽不谦卑,但却有礼。且待人接物,都是落落大方,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很合自己的心意,也对她越发另眼相看起来。

    大家寒暄一阵子,南宫雪衣便领了众人入座,又命下人上菜。

    厅里厚重的门帘便放了下来,厅里四角的暖炉也燃了起来。本来一直冷飕飕的大厅里,就立刻暖和了起来。

    安解语坐在南宫雪衣左手下方,正和旁边一位堂主夫人闲聊着衣裳首饰,大厅外突然传来下人的通报声:“二太夫人到!”

    厅里的女眷就都好奇地看向了门口。

    安解语却瞥见南宫雪衣原本笑吟吟地嘴角,忽然换成了讥讽的弧度。

    大厅的门帘被两个丫鬟左右拉开,一位穿着大红褙子,里面露出桃红色罗裙的中年美妇,满头珠翠,浓妆艳抹,端庄的出现在那里。她旁边,站着一位穿着湖绿色通袖小袄,下配深绿色宽幅罗裙的年轻少女,头上挽着双环髻,发髻两侧,各有一个翠钿贴在油亮的黑发,十分秀美。

    这两人一红一绿,单看都还不错。只是亮闪闪地站在一起,安解语就想起前世里最熟悉的圣诞树,觉得分外滑稽,忍不住低头微翘了嘴角。

    南宫雪衣依然讥嘲地看着门口大张旗鼓的两人,一动不动,也不说话。

    门口的美妇站了一会儿,见里面的人没有如同她想象的一样起身迎她,就极为不悦,便板着脸站在门口。

    南宫雪衣身后的大丫鬟笑着迎了上去,对那美妇行礼道:“见过二太姨娘,表小姐。”又摆手道:“这边请。”

    厅里的女眷,认识这娘儿俩的不多。就算认识,也要装不认识。

    如今又听楼主夫人的贴身侍女,称这两位是“二太姨娘”和“表小姐”,就都私下里掩袖相视而笑。

    安解语不知这两人是何来路,也跟着众人端坐在那里,只眼看着南宫雪衣行事。

    门口的那两位,正是翠仙和贞娘。

    翠仙一向当自己是老楼主的二夫人,从来不许人叫她“二姨娘”。如今见这丫鬟当着众人的面叫她“二太姨娘”,已是憋了一肚子气。只是自己还有事要求着宋远怀两口子,现在不是赌气的时候,就深吸一口气,对那丫鬟道:“你们夫人呢?怎么不见人?”

    南宫雪衣明明坐在上首,且穿着一袭大红的罗衫,极是醒目,翠仙却偏偏当没看见。

    那丫鬟回头看了一下南宫雪衣,见她微微点头,便又回头对翠仙道:“二太姨娘,表小姐,这边请。”说着,就领了她们去门边的一个小桌子旁,示意她们坐下。

    翠仙觉得荒唐,对着上首的南宫雪衣大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婆母来了,你不起身相迎,已是失礼。如今竟然要让你的婆母坐在偏桌!我倒要去祠堂哭太爷去,你一走,这些人就欺侮我们娘儿俩!”说着,已是作势要哭的样子。

    南宫雪衣坐在上首,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仰脖儿喝了,才站起来,对门口的两人拱了拱手道:“翠仙二太姨娘请慎言。——我的婆母,八年前就过世了。你这样说,可是对死者不敬,对太爷的嫡妻不敬,对我宋家的先宗妇不敬!你要再胡言乱语,我作为宋家的现任宗妇,可以开祠堂,请出家法,当众打你板子的!”

    翠仙吃了一惊,转而又对南宫雪衣更是嫉恨交加。——她出身娼妓世家,家学渊源,习得都是媚惑男人的手段,并不知道大家子里的规矩。当年虽是在宋家当家理事,可是理的都是家务小事。

    宗族里面的大事,节气,人来客往,还都是身在佛堂的宋老夫人一手操持的。

    宋老夫人一死,没俩月,宋老楼主也跟着去了。翠仙就再也没有机会去接触这大家子里的宗族事务,一向引以为憾。

    如今南宫雪衣说的这些开祠堂,请家法的手段,都是她不熟悉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就那么严重,一时便脸上阴晴不定,僵持在那里。

    安解语这才知道,原来这所谓的“二太夫人”,不过是宋远怀他爹的小妾。可是看这个小妾的排场,又极为不伦不类。

    正式场合里女眷的穿着,虽然没有明文规定,却也是有一定之规。比如正室穿大红,妾室穿桃红或粉红,都是约定俗成的。

    而这个太姨娘,外面穿着大红,里面又穿着桃红。

    且今日吃饭的场合,都是来的正室夫人。若是小妾,便要在偏桌上用饭,是不能同正室同桌而食的。——这些规矩,这个二太姨娘,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呢?

    翠仙却管不了这么多,就将那丫鬟拨开,自己走到南宫雪衣身边。又对坐在南宫雪衣一旁的安解语道:“你起来,到下面去坐。我有话要同雪衣说。”

    安解语眉头皱了皱,打算看在南宫雪衣份上,给这个“二”太姨娘一点面子,便要站起来让出位置。

    谁知南宫雪衣却将一只手按在安解语右肩上,不许她起身,又对翠仙道:“二太姨娘,对不起。语娘是我今日的贵客,她的位置,不能让。”

    翠仙一再地被南宫雪衣泼了面子,实在忍不住了。

    她当年为妓的时候,倒是很伶俐,十分懂得看人脸色。可是自从进了宋家门,宋老夫人不跟她一般见识,直接退让到佛堂。宋老楼主又是个不懂女人之间弯弯绕的,未免就纵了翠仙。

    翠仙在宋家有四五年的时间,都是说一不二的当家太太。

    后来宋老楼主死了之后,翠仙带着贞娘去了宜城。在宜城的七八年里,她更是惟我独尊,早就养成了一幅爱自己尊若菩萨,窥他人秽如粪土的盗跖脾性。

    如今她的亲生女儿又要入王府做侧妃,她就当了自己是王爷的岳母。今日她自认忍了南宫雪衣许久,已是给了她天大的面子。

    见南宫雪衣还要忤逆她,翠仙就再也忍不下去。她不敢对南宫雪衣动手,一股气无处撒,只好对坐在椅子上的安解语下手,便将手放在安解语左肩上,五指用力,要将安解语提了起来。

    翠仙是有几分功夫的人,一捏之下,安解语吃痛,已是不由自主惨叫了一声。

    范朝风在旁边的大厅里,同这边只隔了几道屏风。他本坐在那边同宋远怀低声交谈,一边又张着耳朵,听着对面的动静。

    这时安解语的惨叫声传过来,范朝风来不及跟宋远怀打声招呼,已是飞扑过去,从屏风顶上飘忽而过,就到了对面女眷的大厅里。

    范朝风便一眼看见安解语一脸痛苦地坐在椅子上,南宫雪衣同一个艳妆妇人站在她背后两侧。两人一人一边,握住了安解语的左右肩膀。

    安解语坐在那里眉头紧皱,倒是没有再叫出声来。

    范朝风知道肩膀被制,对任何人,无论有没有功夫,都是大忌。轻则痛肿数月,重则被人捏坏了肩胛骨,以后就是废人了。

    转眼间,南宫雪衣这边已是放开安解语的肩膀,同那中年美妇交起手来。

    那中年美妇似乎功夫比南宫雪衣要高,只用一只手就能对付得了南宫雪衣,另一只手仍然按在安解语的左肩上。

    宋家的下人护卫见争斗的两个人都是宋家的主子,就不敢上前挡着,只在一旁不知所措。

    范朝风眼里向来只有安解语。如今只是瞥了一眼,便如闪电一样飞驰过去。五指伸出,由掌变爪,抓住那中年美妇的左肩,一扭之下,用了暗劲,已是将她的琵琶骨拧断,废了她的功夫,又一掌将她打飞出大厅。

    贞娘在门口见到自己的娘被人打飞出去,连忙尖叫一声,也跑了出去。

    范朝风便赶紧伸手去安解语的肩上揉捏查按,见没有伤了骨头,便松了一口气。就慢慢用内力给安解语的左肩活血化淤,希望不至于肿得太厉害。

    宋远怀这才带着人忙忙地赶了过来。

第二百六十三章 二娘 下

    ※正文3226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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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前范朝风在那边厅里露得一手功夫,已是镇住了仗义楼所有的堂主。一些原本对范朝风这个公子哥儿不忿的人,也都心悦诚服。这些江湖汉子,最佩服有本事的人,向来是强者为尊。如今见范朝风露得这手轻身功夫,别说是仗义楼,就是整个南朝,也罕逢敌手。

    宋远怀更是惊喜交集,越发相信自己的眼光。

    这时他带着人赶过来,便看见南宫雪衣正在对范朝风低声说着什么。而范朝风正按着他妻子的肩膀,似乎正在运功疗伤的样子。

    宋远怀心里一沉:这安公子最是看重他的妻子。也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的给自己找麻烦,自己一定要他好看!

    宋远怀便沉着脸走了过去,问道:“雪衣,这是怎么回事?”

    南宫雪衣正要说话,安解语已是站起身来,对宋远怀福了一福,道:“楼主息怒。二太姨娘虽然一时生气,捏坏了语娘的肩膀,可是语娘也有不慎的地方。语娘没有主动给二太姨娘让座,才惹出这场祸患。还望楼主恕罪,让语娘去给二太姨娘赔个礼。”

    安解语倒不是那么懦弱良善的人。只是她知道范朝风一怒之下,手下不会容情。

    她的肩膀现在已是没事了,而那二太姨娘,倒是不知伤得怎么样了。若是太过,少不得她还得做些姿态,装作肩膀的伤势也很重的样子,也好堵了众人的嘴。

    且她虽然知道南宫雪衣不待见这个二太姨娘,只是她还不确信,这宋远怀,对他家的二太姨娘,是什么态度。——安解语私心里觉得,自己两口子现在是人在屋檐下,还是凡事要做出有礼退让的样子,才是在人家手下讨生活的正确姿态。她知道她和范朝风两人,骨子里都有些天不怕,地不怕的跋扈劲儿,却是非得改一改不可。

    宋远怀这才晓得,原来是翠仙惹的事,更是生气,便对南宫雪衣道:“她们到这里来做什么?”

    两人正说着话,贞娘已是满脸泪痕地跑过来,拉着宋远怀的衣袖道:“表哥!表哥!快去救我姨娘!我姨娘被那人给打死了!你要给我姨娘报仇啊!”说着,便哭倒在宋远怀的怀里。

    宋远怀一把将她推到旁边侍女的怀里,一边就沉着脸走了出去。

    大厅外的院子里,一动不动地躺着一个红衣美妇。

    宋远怀见了,不动声色地走了过去,半蹲下来,探了探她的鼻息。

    一探之下,发现她还没死,宋远怀就有些失望,只起身回头道:“她还没死。只是晕了过去。”就叫了家丁抬了春凳过来,将翠仙送回她和贞娘在后园的屋子里去。

    贞娘哭哭啼啼地在后面跟着去了。

    宋远怀就回到大厅,对所有人道:“无事,无事。大家继续喝酒!”

    厅里的众人就知道了楼主和楼主夫人对这“二太姨娘”的态度,便也放下心来,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各自喝起酒来。

    一旁的偏厅里,烟雨阁里来的姑娘们,也坐在屏风后弹唱起来,给众人助兴。

    范朝风不好意思再待在女眷这边,又放心不下安解语的肩膀,便在她耳边低声道:“动动肩膀,看看有没有不适?”

    安解语微微摇晃了一下双肩,发现只是有些钝痛,并无大碍,慢慢将养也就好了。就笑道:“还好。我不使力,应该无事。”

    范朝风这才放下心来,又嘱托南宫雪衣多多看顾一下语娘。

    南宫雪衣脸红道:“安兄弟放心。今儿是雪衣照顾不周,雪衣向安兄弟赔罪。”说着,便福了下去。

    范朝风忙避开一边,道:“使不得!——不是夫人的错。夫人不必揽在身上。”说着,就拱了拱手,“我先过去了。”

    安解语推他道:“快走吧!快走吧!你在这里我们都不好喝酒。”

    范朝风听说安解语又要“喝酒”,忍不住望着她会心地一笑。

    厅上的女眷刚才都被安护法的神威所摄,本有些畏缩。如今见安护法展颜一笑,个个都脸红心跳起来。——都暗忖这安护法怎地生得如此勾人?

    见范朝风含笑出去了,厅上的妇人便不约而同带了些怜悯的神情看着安解语。

    这厅里的每个妇人都知道,夫妻只有门当户对才能长长久久。

    而这周小娘子,青年守寡,无家无势,无才无貌,偏又再嫁了个如此俊俏能干的郎君,却怎么长久得了?——就算现在两人好得蜜里调油,可是男人大都没有常性。等安护法的新鲜劲儿过了,这周小娘子被弃,简直是一定的。

    妇人们大多怜贫惜弱,对被男人所弃的女人更是同情。如今安解语在她们眼里,便成了迟早的弃妇,就个个对她和善得不得了。不少人还特意过来,拉了她到一边说悄悄话,都教她趁着夫君宠着的时候,如何存私房钱,在外置田产店铺,尽量能捞多少是多少。这样就算以后有个不妥,至少衣食无忧。

    安解语听着有些啼笑皆非,却又觉得这些人直率的可爱,倒是结识了不少可以一交的朋友。

    南宫雪衣在旁听了一耳朵,也是乐得不行。等人都走了,就拉着安解语打趣。

    安解语也不介意,凭她笑去了。

    这边吃完午饭,有的人已是告辞回家,有的人还要等到晚上。仗义楼和仁兴堂的高层们,还要单独聚餐。

    南宫雪衣就邀了安解语去她的内室歇息。

    安解语想了想,道:“我有几句话,要先给我夫君嘱咐了。”

    南宫雪衣便知道安解语不敢自专,得和范朝风商量之后才行事,就含笑道:“也好。我在门前等你。你说完话过来,我带你一起去我住的地方歇息。”又特地道:“远怀白日里从来不回内院,你不用担心不便。”

    安解语忙点头应诺。

    一会儿的功夫,范朝风被丫鬟叫过来了,便忙忙地问道:“是肩膀又疼起来了吗?”

    安解语摇头,在范朝风耳边低声道:“我的肩膀一点都不疼。你可别让人知道。”

    范朝风心头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见安解语小心翼翼地模样儿,又觉得有些心疼,便揽过她靠在怀里,也在她耳边道:“你不用担心会得罪人。那二太姨娘不是什么好东西,她要再整事儿针对你,我不会让她好过。”

    安解语忙捂了他的嘴道:“在人家家里,你也收敛些。好歹是人家的庶母,不看僧面看佛面,你也得给雪衣和宋楼主一点面子。”

    范朝风伸手将安解语的手按在自己嘴上,又亲了好几下,才嗤笑道:“庶母?她也配?”又俯在安解语耳边轻声道:“宋大哥刚才偷偷告诉我,那二太姨娘,其实连族谱都没有上,最多就是个外室。宋大哥他爹不想负了自己救命恩人,临死的时候,让宋大哥不要为难这翠仙娘儿俩,宋远怀才一直混着没有说。若是这娼妇不知好歹,真要闹出来,宋大哥他们也不是吃素的。——宋家再是江湖人,也是正正经经的人家,不是她这种世代做婊子的人家里出来的女人可以肖想的。”

    安解语皱了皱眉,叹道:“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范朝风也笑了,道:“你别胡思乱想了。只要她不惹到我们头上,就不关我们的事儿。且看看热闹吧。”又忍不住笑道:“你跟雪衣多学几招。以后碰上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人,你也能自保。我再小心,也不能将你拴在我身边,总有我看护不到的时候。”

    安解语笑道:“你别把我想得太无能了。今儿你就算没有过来,那二太姨娘也讨不到好去。”说着,小心地将袖子拉开,让范朝风看了看她绑在胳膊上的臂弩。

    范朝风奇道:“你什么时候绑上的?都不跟我说一声。让我瞎担心一场。”

    安解语抿嘴笑道:“这种小事,哪用安大护法挂心?”

    范朝风也笑,摸了摸她的头。

    两人互相看着,一时都不说话。

    过了好半日,安解语才连忙道:“跟你废话了半天,倒是把正经事忘了。雪衣刚才邀我去她的屋子里坐坐。我说得问问你,看你同不同意。”

    范朝风就道:“到晚上吃饭还有一段时间,你跟她进去歇歇也好。记得带上五万和六万跟你一起进去,在人家家里别落了单,走到哪里都要跟人一起。”

    “知道啦!知道啦!——你真是越来越婆婆妈妈。”安解语笑道。

    范朝风也笑:“我一会儿没看着你,你就能惹麻烦。——你说我能放心吗?”

    安解语想到刚才跟那“二太姨娘”的冲撞,也觉得好笑,道:“真不知是她不走运,还是我不走运。——怎么就这么巧?”

    这边说着,范朝风就携了她的手,走到屋门口。

    南宫雪衣背对着门站着,见他俩出来,便转身道:“说完体己话了?——家去多少话不能说,偏要在我这里做张做致,你们是故意气我吧?”

    安解语见南宫雪衣故作生气的样子,掩袖而笑,对范朝风道:“老爷,你去把宋楼主叫过来,让雪衣也进去跟宋楼主卿卿我我,我就在外边等着。”又对南宫雪衣道:“这下你可满意了吧?”

    南宫雪衣转嗔为喜道:“你这张嘴,真是说不过你!”说着,两人便一起给范朝风福了一福,范朝风也拱手还礼。南宫雪衣就挽着安解语的手,一起进内院去了。

    到了内院南宫雪衣的正屋里刚坐下,还没来得及上茶,贞娘已是哭哭啼啼地赶过来,一头扑在南宫雪衣怀里,泣道:“表嫂,你可得给我姨娘做主。”

第二百六十四章 靠山 (上)补9月粉红135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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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贞娘一抬头,又见罪魁祸首在一旁做得端端正正的,正好奇地看着自己,就气不打一处来。便拉着南宫雪衣的手,指着对面坐着的安解语,恶狠狠地道:“表嫂,都是这个女人惹的祸!我要你把她送去烟雨阁接客!我要让她一辈子做下贱的婊子,千人骑,万人压,给我姨娘报仇!”

    南宫雪衣见贞娘口出恶言,已是反手啪的一声,利落得扇了她一个耳光。

    贞娘不妨,被南宫雪衣打得晕头转向,难以置信地看着她道:“表嫂,你为何打我?!”

    南宫雪衣沉下脸道:“你一个未出阁的大闺女,哪里学的这些浑话?”又冷笑道:“婊子下贱?——这话你真应该说给你姨娘听!”

    安解语端着茶杯,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的好戏,觉得今日真是没白来。全武行上演了一次又一次,江湖人士的内院里,连妇人之间的争斗都充满了拳脚火星味儿。

    贞娘这才想起自己也是婊子所生,不由涨红了脸。——她这辈子,最恨就是别人提起她的出身,便只狠狠地剜了安解语一眼,跟南宫雪衣连招呼都不打,就自出去了。

    贞娘一口气跑回后园里自己和娘住的小楼,就觉得宋家那些丫鬟看自己的眼神都不对,便哭着将她们一个个也都赶了出去。

    这些丫鬟都撇撇嘴,却也不敢跟她声辩,就躲到厨房里取暖去了。

    贞娘看见自己的娘满脸是汗,躺在床上,只扑到床前嘤嘤地哭起来。

    翠仙的肩上已是有大夫过来瞧了,说是琵琶骨碎了,以后这只胳膊,就算没有废掉,也不能担抬重物。至于以前练的功夫,算是完全白废了。

    见贞娘出去了一圈,回来哭得反而更厉害了,翠仙只好费力地起身问道:“我的儿,可是谁给你脸子瞧了?”

    贞娘呜咽道:“表嫂……表嫂……居然打我!”

    翠仙大吃一惊,忙道:“南宫雪衣敢打我儿?!——这个恶妇,真应该让你大哥休了她!”就起身叫道:“来人啊!”

    叫了半天,连个人影子都没有。

    翠仙更是气怒,就挣扎着要爬起来,却是略微一动,肩膀上就钻心的痛。便对贞娘道:“你别就知道哭!你亲自去给我把你的大哥叫过来。我有话要对她说!”

    翠仙心里憋着一股气。一想到如今自己都成了江南王的岳母了,这宋远怀和南宫雪衣还是不把她放在眼里,就气得肝儿疼。

    贞娘却犹豫起来,道:“大哥在前院,同那些男人在一起。我可怎么能去见这些外男?”

    翠仙肩膀疼的钻心,又见女儿不顶事,就将疼她的心略放了放,沉声道:“让你去,你就去!见见男人有什么打紧?——我在宜城教了你那么多招儿,不都是对付男人的?”又冷笑道:“真是笑话!我秦翠仙的女儿能怕见男人?!”

    贞娘磨蹭了一阵子,终于无法,只好带了柳儿,出到外院去找宋远怀。

    宋远怀在外院的书房里,正同范朝风谈着豫林王韩永仁同上阳王范朝晖的大战,又告诉他,韩永仁以保全韩氏全族的性命为条件,带了大军降了上阳王范朝晖。就问道:“你说上阳王会同意这个条件吗?”又沉思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若我是上阳王,倒是将韩氏灭族的好。”

    范朝风当然不以为然。

    朝堂之间的争斗,不同于江湖汉子的义气之争。

    朝堂上更看重的是利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只要利益上没有你死我活的立场,就可以谈条件。

    而韩永仁这个人,范朝风也知道,当年本来就跟他大哥范朝晖的私交非同一般。且韩永仁在如今的三大诸侯王里面,自身的能干不如范朝晖,韩地一地的富庶程度又不如谢地。无论怎么说,韩永仁都是是三足里面最弱的一环。他自己应该也是心知肚明,才忙忙得寻了前朝的太子去韩地,又扶了前朝的太子登基为“宪帝”,并没有如北地的范朝晖和谢地的谢成武那样的决心和抱负。

    想到此,范朝风就问道:“那韩永仁立的‘宪帝’呢?也降了?”

    宋远怀露齿一笑道:“跑了。听说早几个月就跑到江南来了。”又啧啧道:“真是能跑。从韩地到江南,中间隔着青云山。这个时节,要翻山也是不容易啊!”

    范朝风也一笑。他知道大哥早早地封锁了青江的水面。韩地的人要逃,只有越过韩地同江南相隔的大山青云山。这山高耸入云,山上白雪皑皑,就算是夏天,也常年积雪不化。

    想来这前朝太子,是铁了心要跟他们范家誓不两立了。

    范朝风就在心里冷笑了一声:到江南来了?!——好啊,这是上天给他的机会!就让他亲手将旧朝皇室斩草除根!

    当年自己还是无辜幼童的时候,说是代太子中毒,其实是被皇后主动当了替罪羊。

    自己长大后,替皇室卖命,还被皇帝出卖,让夷人将自己掳去了呼拉儿国,整整五年,生不如死。

    自己的娘亲在皇后那里作低服小那么多年,依然难以护得自己家人周全。

    还有自己的大哥,被慕容家的人三番四次陷害,又被皇帝不断打压羞辱,且引了夷人进来与大哥为敌。——这些,都是范家和旧朝皇室的新仇旧恨。既然君逼臣反,那臣,就不得不反。

    想到此,范朝风就对宋远怀道:“上阳王不是滥杀之人。若是韩永仁拿出足够的诚意和条件,上阳王会放他一马也说不定。”又想起当年大哥也跟他说过,若是韩永仁愿意投到他麾下,一定不会为难他。

    宋远怀听了,就低头沉思起来。

    这时外面的小厮过来回报说,表小姐有急事要求见宋楼主。

    宋远怀就让范朝风先等着,自己出去瞧瞧。

    贞娘见了宋远怀,便两眼含泪地看着他,委屈道:“大哥,我娘让你过去。”

    宋远怀不屑道:“你娘是谁?”

    贞娘心里一惊,忙改口道:“就是我姨娘,你的二娘。”又解释道:“姨娘说要过继我到宋家,所以让我叫她娘,表哥就是我的亲大哥!”

    宋远怀不动声色地离开她两步,道:“就算要过继你,也得开了祠堂,禀了祖宗才算。如今八字还没有一撇,还是不要乱叫的好。”

    贞娘更加委屈,嘟嘴道:“表哥都不疼贞娘了……”

    宋远怀头疼,已是不打算跟这娘儿俩周旋下去。自己的爹欠的恩情,自己的爹娘早就用命还清了,犯不着将自己和雪衣的一辈子也陪进去,便问道:“二娘在哪里?带我过去见她。”

    贞娘这才破涕为笑,道:“我就知道表哥不会那么狠心对贞娘。”便要过来拉着宋远怀的手,一起去后园。

    宋远怀拂了拂袖子,道:“前面带路。”

    贞娘扑了个空,没法子,只好咬咬下唇,不甘不愿地往后园里去了。

    进到翠仙和贞娘住的屋子,宋远怀便让贞娘在外面等着,他亲自同翠仙谈条件。

    翠仙一见宋远怀进来,便毫不客气道:“今日在前厅打伤我的人,可抓起来了没有?”又问道:“我在辉城的宅子,被人强占了,你得帮我追回来。”

    宋远怀一听,这两件事都是跟安兄弟有关,不由暗暗后悔,不该将安兄弟一家人拖进来。

    就板了脸道:“秦翠仙,你打伤我的贵客,又口出恶言,对先母不敬,我今日就算将你当众卖了,也无人敢说我一个不字!”

    翠仙大惊失色。

    这宋远怀一向对他爹孝顺。宋老楼主交待的话,他一向没有不应的。

    今日却是反了常,连一声“二娘”都不叫,直接对她指名道姓,却是大出翠仙的意料之外。

    翠仙不由目瞪口呆起来。

    宋远怀就不再跟她客套,便背着手,嗤笑一声道:“秦翠仙,今儿我是最后一次跟你说话。”

    话未说完,翠仙已是回过神来,打断他的话,不悦道:“远怀,你再这样,以后怎么去见你爹?”

    宋远怀见她还有脸提到自己的爹,便道:“我答应我爹的,我都已经做到了。如今我们可以把话说开了,免得你再坏我们宋府的名声。”说着,就一字一句道:“你听着:你从来就没有进过我们宋家门。你既无纳妾文书,也无卖身契,更没有上过我们宋家的族谱。你秦翠仙,跟我们宋家,完全是陌生人。我们让你和你的便宜女儿,在宋家锦衣玉食了这么多年,也算对得起你当年对我爹的救命之恩。”

    翠仙心里如擂鼓一样,忙问道:“你说什么?——我当日可是给你娘磕过头,敬过茶的!怎么不是你宋家的妾?”

    宋远怀冷笑道:“真是笑话!——给我娘磕过头,敬过茶的人多了去了,难不成个个都是我宋家的妾?!”

    翠仙隐隐觉得被老楼主摆了一道,不由心下忐忑,淌眼抹泪起来:“我要去祠堂哭太爷去!”

    宋远怀冷笑道:“你哪有资格进我宋家的祠堂?——你连祠堂的院子都进不去!”又道:“你也不用在这里再待下去了。你若是一定要赖着不走,也行,你跟你的便宜女儿都签了卖身契再说!”

    翠仙听宋远怀口口声声说贞娘是她的“便宜女儿”,这才有些气怯。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们知道了什么,气焰一下子矮了半截。

    又想起当年宋老楼主说她出身贱籍,不能做良妾,所以无法办纳妾文书。又说感激她的救命之恩,也不忍心让她签卖身契,当作贱妾抬进宋家,便让她不要声张,给夫人磕个头,敬了茶,就算是进了他宋家门。

    翠仙当年还以为宋老爷一心怜惜她,不肯让她受委屈,才混着不提签卖身契的事儿,谁知却是有个套子在今日等着她!

第二百六十五章 靠山 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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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到这些,翠仙又是一阵气苦,觉得男人都不是好东西。就算对他们掏心掏肺,做牛做马,还是良心都让狗吃了。自己这么多年,为了宋家日夜操劳。就算老太爷去了七八年,自己都一心守着,对别的男人不假辞色,却原来根本就没有把她当了一家人?

    看来她娘当年说得一点都不错,男人都是靠不住的,只有银子才靠得住。

    翠仙就咬牙对宋远怀道:“要我们走也行。你将当年我住的大宅的屋契还给我,我就带着贞娘离了你这里。”

    宋远怀那宅子,早就托了人,故意卖给范朝风了,哪还有影子?——就算没有卖给别人,也是他宋家的产业,凭什么要便宜了这个让自己的娘亲郁郁而终的贱人?

    宋远怀就哼了一声道:“我劝你别得寸进尺。那宅子是我们宋家的产业,什么你的宅子,你还做梦呢?”又道:“给了你宜城的大宅子,你就该知足了。如今宜城做了江南王的首府,房价不知翻了多少倍。你若坚持要辉城的宅子,行,拿你宜城的房契来换。”

    翠仙自然不肯。

    宜城的宅子比辉城的那所宅子大上一倍不说,而且在宜城最好的地段,同江南王的王府,只隔一条街。那样的地段,如今有银子都没处买去。

    而辉城的宅子,虽然也不错,可是又小,又靠着宋家太近。自己已是和宋远怀两口子撕破了脸,如何还能贴着他们住着?那不是送羊入虎口,有去无回?

    想到此,翠仙也不再坚持要辉城的宅子,只低头不再说话。

    宋远怀见翠仙软了下来,也不再逼她,只道:“你先前拿着宋家的名头做了些什么,我可以当不知道。不会去江南王的王府揭发你。”却是要给翠仙一点甜头。之前翠仙报了贞娘是宋家的女儿,才能入选江南王府的侧妃。只要江南王府不过来查问,宋远怀自是不会主动去说。

    更何况这江南王府的一干人等,也都是泥腿子出身,哪里知道大家子的真正规矩?——说不定他们根本就不会想到过来查验宋家的族谱。

    翠仙见宋远怀坚持不肯让贞娘上宋家的族谱,生怕江南王那里也竹篮打水一场空,便忙软下声调,对宋远怀利诱道:“远怀,贞娘既然已经被选中了做侧妃,她跟我们宋家,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划得那么清做什么?”

    宋远怀见翠仙凭空画了个饼来诱惑他,便似笑非笑道:“贞娘还没进王府呢。——翠仙姑娘说这话,也太早了吧?”

    翠仙见宋远怀拿出跟*子说话的语气,更是不知所措。这么多年来,她已是把自己当了宋家人。就算是个妾,她走出去,旁人都要敬她三分。

    一旦宋远怀将她根本就不是宋家人的消息散布出去……翠仙不由打了个寒战。她不要回到过去那种人人都可以轻贱她的日子她要做人上人

    想到此,翠仙真正冷静了下来,觉得自己也是太忘形了些,便拭了泪,拿了宋远怀最在乎的事情劝道:“怀哥儿,你就看在你爹份上,再帮我们娘儿俩一把。贞娘要在王府得了势,少不了宋家的好处。宋家以后想在江南,乃至整个南朝做大,有了江南王府的支持,岂不是事半功倍?”

    宋远怀听了,果然沉默不语起来。他接手仗义楼之后,也有七八年时间。虽然将楼里的人事都理顺了,可是却只是守成而已。

    如今的乱世里,他们想扩大,就得找好后台靠山。江湖虽然号称不与朝堂相干,可是谁都知道,在江湖里做老大,一定少不了朝堂的支持。若是没有朝堂内的支持,盲目做大,只是给别人培养了一只待宰的肥鸭而已。所谓民不与官斗,富不与官争,都是说得同一个道理。

    可是如今三分天下,到底谁才是真正的真命天子?——这个宝不好押啊。押对了,好处自不用说。若是押错了,别说宋家,恐怕连仗义楼都要陪葬了。

    宋远怀举棋不定。

    翠仙见宋远怀神色变了变,似乎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心里一喜,知道自己这次是说到他心里去了,就又继续劝道:“不瞒你说,我其实也可以不用回来一趟,就直接将贞娘嫁到王府去。只是我细细打听过,如今江南王的王府里,有两头大。”

    “一头是江南王的结发妻子,王爷的正妃云妃;一头是王爷两个月前才八抬大轿迎娶的仪妃。那仪妃生得国色天香,又是豫林韩家的旁支,出身高贵,还有个表兄弟在旁帮衬。如今江南王府在宜城的吉祥如意四大赌坊,都落在这兄妹俩手里。两人又有钱,有手段,已是笼络了一批心腹,要同云妃分庭抗礼。”

    翠仙又艳羡地说道:“这仪妃,我当日也曾有幸见过一次,虽然看得出来年岁不小了,可是保养得当,看上去,也不过二十七八的样子。只是那颜色,当算是我们南朝的第一美人。”

    这些话,宋远怀还没有机会听见过,不由也听住了,就忍不住问道:“仪妃既然占定了天时地利人和,那云妃拿什么同他们争?”

    翠仙就笑道:“这你就不懂了。那云妃虽然不比仪妃貌美,可是到底同江南王结发多年,是有真感情的。且云妃生有江南王的嫡子、嫡女。那嫡子已经封了世子,娶了世子妃。云妃的嫡女也嫁到了江南望族曾家,做了嫡长媳。且又有个足智多谋的顾堂官在旁帮衬云妃,跟仪妃表兄妹俩,也斗了个旗鼓相当。”

    见宋远怀听得入神,翠仙又得意道:“这王府选侧妃的主意,听说就是那顾堂官给云妃出的。云妃便向王爷进言,要帮他广纳美女,充实王府内院,让王爷感激得不行。听说如今日日宿在云妃那里,有一阵子没有去仪妃那块儿了。”

    宋远怀就沉吟起来。

    翠仙见宋远怀有所心动,忙打铁趁热,道:“王府里是这种情形,远怀你也知道,我们贞娘若是真的入了府,没有娘家帮衬是万万不行的。我是个女流之辈,如今又没了功夫,已是不中用了。若说内院女眷之间的纷争,我还能帮她出谋划策。可是对这王府来说,内院里的东风西风,其实并不是女人之间的事儿,而是要看外面的人如何使力。却是非要男人出面不可。”

    话说到这里,翠仙认为份量已经足够,就等宋远怀拿主意了。

    宋远怀终于心动,只是又有些拿不定主意,便道:“既如此,你们就先回宜城备嫁。等三朝回门的时候,我去宜城看你们,到时再议,如何?”

    翠仙还想求宋远怀将贞娘上到宋家族谱,却见宋远怀已是心不在焉,便住了口,打算来日方长。说不定以后,宋远怀还要求着她们母女上宋家族谱呢。——咱们走着瞧

    又想到捏碎她的琵琶骨的那人,便将他的形貌也暗暗记下,只等日后自己有了权势,一定要这人拿命来偿

    宋远怀从翠仙那里回了书房,有些心神不宁,就向范朝风求教。

    范朝风仔细听了宋远怀转述翠仙的话,也有心要打探江南王府的情形,便对宋远怀道:“过了年,我们横竖要去江南王府一行。到时候,再仔细斟酌也不迟。”

    宋远怀见范朝风胸有成竹的样子,也心定了些,又说了些闲话,便有人过来请他们,说是晚上的宴席摆好了,请楼主和左护法入座。

    宋远怀就同范朝风一起到大厅里去。

    而宋家的内院里,自贞娘到南宫雪衣内室闹过之后,南宫雪衣便红了脸,对安解语一再道歉,只觉得今日在语娘夫妇俩面前,他们宋家的脸,算是丢尽了。

    安解语却反过来安慰她道:“这不关你的事。这种不知好歹的人多了去了,你越气,她们就越来劲。气坏了自个儿,也不值得。再说你也打了她一耳光,已是帮我报了仇了。”安解语还记得那贞娘脸上五个红红的手指印,却是做不得假。

    南宫雪衣只觉得更加羞愧,就将当日这二娘的出身,还有她是如何进门的事儿,一五一十讲给了安解语听,又道:“这些本是我们宋家的家丑,从没有跟外人提过。今日语娘如此大度,我再将你们蒙在鼓里,也忒对不起你们。如今也好教你们知晓,并不是我们有意要给你们难堪,实在是这母女俩,太上不得台面。”

    安解语先前从范朝风那里,已经是听了一些关于这二太姨娘的事儿。如今又从南宫雪衣这里听来另一半,倒是应景。就同情道:“有这样的‘二’婆婆,真够你受的。”又笑道:“你虽是一帮之主,平日里行事也是风风火火,对人倒是心软得很。要换了我,早捆起来,打一顿,再卖掉了事。”

    南宫雪衣就笑道:“你这么能干,以后到我们仁兴堂来吧,我让你做副堂主。”

    安解语忙掩袖笑道:“我哪里能干?——不过是自己瞎琢磨。其实是做不得准的。”

    两人说说笑笑,时间过得很快。

    一会儿的功夫,也有侍女过来请她们去外院的厅里入座。

    南宫雪衣就携了安解语,一起往外院去了。

    在外院的门口,她们遇到也是一同过来的范朝风和宋远怀。

    两人就各自携了自己的夫君,进到厅里去了。

    这次的晚宴,都是仗义楼和仁兴堂的高层人士,很多都是通家之好,便不再分设男席和女席,只一家一户都坐到了各自的席位上。

    安解语能坐到范朝风身边,也很兴奋。等不及回家,就已是叽叽喳喳地跟他说了好多今日听来的趣事,只瞒了贞娘在南宫雪衣屋里对她的谩骂。——若是让范朝风知道有人这样辱骂她,那人几乎、大概、极可能看不见明天的太阳了。

    安解语觉得范朝风自从脱险归来之后,比以前狠辣果决了不少。就决定自己要尽量在他面前柔和婉转一些,不能再同以前一样肆无忌惮,无法无天,也算是中和一下。

    这边宋府的侍女们就过来给各位席上斟了酒。

    烟雨阁的姑娘们又都穿戴好了,出来载歌载舞,给众人助兴。

    众人尽欢而散。

    范朝风便携了安解语回家,隔日又准备过年的事宜不提。

    却说周芳荃那日离了辉城,就马不停蹄地赶回了朝阳山。。.。

第二百六十六章 靠山 下

    ※正文3532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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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幸亏周芳荃赶回的及时,王爷和无涯子看来都还没有得到安解语的“死讯”,也还没有回朝阳山查探过。

    周芳荃便先去了师父和掌门师叔处,将一些礼物给他们送过去了。

    周芳荃的师父十分疼爱这个关门女弟子,见她终于回来了,拉着她说了半日的话。

    等周芳荃从师父那里出来,去看则哥儿的时候,已是天黑了。

    周芳荃便先去用了晚饭,才拿着安解语让她带的大氅和几件皮毛袍子,过来见则哥儿。

    则哥儿和纯哥儿住在一个院子里。

    两人吃了晚饭,做完晚课,就各自回屋去了。

    周芳荃去敲门的时候,则哥儿正在看书。

    一开门见是周妈妈来了,则哥儿异常欣喜。

    周芳荃好几年没有见则哥儿,如今乍一看上去,不由吓了一大跳:长得跟王爷越来越像了,活脱脱就是当年少年时候的大师兄啊!

    则哥儿今年九岁了,比同龄的孩子要高出很大一截。

    周芳荃在女子中也算很高的,则哥儿却已到了她齐肩的位置,比起他娘亲安解语,应该也只矮半个头了。

    看着则哥儿的样儿,周芳荃怔怔地,突然说不出话来。

    则哥儿见到周芳荃,却是异常激动,便拉着周芳荃在屋里坐下,又给她倒了茶,才问道:“周妈妈可是刚从王府里过来?”

    周芳荃这才回过神来,就接了茶笑道:“正是。我今儿才到山上。刚刚去跟你太师叔和太师父去问了好。”

    则哥儿就跟周芳荃说了些太师叔和太师父近来的趣事,逗得周芳荃都忍不住笑了。

    两人闲聊了一阵子,周芳荃便打开带来的包袱,给则哥儿看,又道:“快试试,看看有没有要改的?”

    则哥儿就看见包袱里包着两件大氅,一件玄色,一件深灰色,都是上好的江南云锦缎面,北地玄狐皮里子。又有三件皮袍子,一件宝蓝色,一件大红色,一件鸦青色。

    则哥儿便笑嘻嘻地站起来,一件件地将袍子都往身上套。

    安解语让五万和六万做这几件衣裳的时候,想着则哥儿是长个子的时候,生怕做小了,穿一水就不能再穿了,就按着自己的身高做,只是更宽大一些。

    如今则哥儿穿在身上,果然长了一些。若是他再长高一些,也还能穿。

    周芳荃看着则哥儿的样儿,又想到安解语这么挂念他,却无法过来亲眼看他一次,就忍不住有些黯然。

    则哥儿在外这几年,凡事都靠自己,又天资聪颖,心细如尘,比一般的大人都会察言观色。如今察觉到周妈妈有些异样,则哥儿便不动声色地把刚才试的衣裳脱下来,叠好放在一边。才坐到周芳荃身边,问道:“周妈妈,你可有事要说。”

    周芳荃就回转身,将两手搭在则哥儿肩上,郑重道:“则哥儿,周妈妈确实有事要跟你说。你现在也大了,也懂事了,周妈妈当你是大人,跟你说实话。”

    则哥儿心里有些紧张,只一眨不眨地望着周芳荃的眼睛。

    周芳荃便道:“你虽在朝阳山,也应该知道,你娘,要嫁给你大伯父。”

    则哥儿忙道:“太师父跟我说过了。”又道:“大伯父也专门上山,跟我说起过。”

    说起这事,则哥儿心情很复杂。他虽然才九岁,可是这几年来太师父和大伯父偶尔露出的口风,他不是不晓得,只是觉得分外尴尬,都一律装不知道。

    他在朝阳山跟着师父除了习武,也习文,诸子百家都有涉猎。自是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也隐隐觉得自己的身世,不是那么简单。

    只是无论如何,他是娘亲生下来的,没有娘亲,就没有他。娘亲生他养他,又舍命护他,他绝不会如同那些迂腐的夫子书生,为了自己的私利,去用名节二字逼死自己最亲的亲人。且自己的娘亲是什么样的人,自己难道不知道?

    周芳荃见则哥儿脸色逐渐沉下来,便叹气道:“他们也不容易。还望你不要怪他们。”

    则哥儿听了,反有些诧异,问道:“我为何要怪他们?”

    周芳荃也诧异了:“你娘改嫁,且是嫁给自己的大伯子,你难道不怕别人说闲话?连累自己的名声?”

    则哥儿抿了抿唇,低声道:“只要我娘愿意,我就愿意。”又恨声道:“谁敢说三道四,让我知道,看我饶了哪一个?!”一脸桀骜不逊的样子。

    周芳荃看了则哥儿半日,确定他不是装假,才点头道:“这才是正理。”又劝道:“你爹很早就没了,你娘要护着你,在范家长大,也是很不容易。她改嫁给王爷,唯一担心的,就是你不能接受,不会原谅她。”

    则哥儿睁大眼睛问道:“我娘怎么会这么想?——我是她儿子,无论她做什么,我总会是站在她那边的。”

    周芳荃眼角有些湿润了,便摸了摸则哥儿的头,道:“你娘真是没有白疼你。——她有你这个儿子,她就是死也瞑目了。”

    则哥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觉得周妈妈的话,说得有些怪异,便狐疑地看着她,问道:“周妈妈何出此言?”

    周芳荃就含泪道:“好孩子,不枉你娘生养你一场。你娘说了,她不会再给你抹黑。你以后要好好地过。”

    说着,周芳荃就将安解语同王爷大婚的波折,和大婚取消之后伤心过度,心脉尽断而死的事儿,一五一十地讲给了则哥儿听,又道:“你娘临终的时候,让我把当日发生的事,完完整整告诉你。让你也别恨王爷。王爷有自己的苦衷,他也是不得已……”话未说完,则哥儿在一旁已是嚎啕大哭起来。

    则哥儿再表现得沉稳,也只是个九岁的孩子。乍然听到这种消息,别说是感情深厚的孩子,就算是冷心肠的大人都会受不了。

    周芳荃便将则哥儿的头搂在了怀里,又轻轻拍着他的背,让他慢慢平静下来。

    则哥儿痛哭了一阵子后,就收了泪,呆呆地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

    周芳荃见则哥儿伤心成这样,也有些于心不忍,可又怕他年纪小,存不住话。若是走漏了消息,让王爷追到江南,安解语说不定就真的要从假死变成真死了,所以极力压下了要脱口而出的话。

    则哥儿终于回过神来,对周芳荃言道,他心里很难受,想自己待一会儿。

    周芳荃忙不迭地点头出去了,如释重负地逃离了则哥儿的屋子。

    则哥儿晚上睡不着,想了很多的事。

    他是个极早慧的孩子。在大人们还以为他是黄口稚子,诸事不懂,说话行事都不避忌他的时候,他已经开始记事,且将许多事,都悄悄地存在心里,自己琢磨。

    他想起当年还在范府的时候,那位照顾他几年的管事大丫鬟秋荣,经常有意无意暗示他不是娘亲生的,还曾装作不经意间,说他是娘亲以前的一个贴身丫鬟养的。他那时虽然年纪小,可也不信这丫鬟说的话,就都藏在心里,谁都没有说。后来逐渐大了,他更加明白,自己不是娘生的才有鬼了!——就只可惜那丫鬟被大伯父提前收拾了,不然等他长大了,可以亲自收拾她!

    又想到娘亲的大婚,却被大堂姐带着堂姐夫去踢了场子。

    则哥儿心里只暗道:谢地的世子和世子妃了不起吗?我还是北地的世子呢!你为了你娘,将我娘的脸面踩成脚底的泥。我不为我娘找回场子,我就跟你们姓谢!到时候,咱们看看,到底是谁更有能耐,谁更能护住自己的娘亲!

    想到过去跟娘亲在一起的日子,则哥儿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第二日一大早,周芳荃还在屋里高卧,则哥儿就过来怦怦怦怦地敲门。

    周芳荃披着皮袄,打着呵欠出来开门。见是则哥儿,便问道:“大早上的,你可是有急事?”

    则哥儿仔细看了看周芳荃的样子,问了一句奇怪的话:“你倒是睡得着?还睡得挺好?”

    周芳荃有些莫名其妙,又是大早上刚起床,就有些漫不经心,便一边转身往屋里走,一边道:“你若有事,就进来说话,我先去换件衣服。”又嘟咙道:“几年没回山里,居然都有些不习惯了。”

    本来一脸沉肃,有些紧张的则哥儿,看了周妈妈的样儿,又听了周妈妈的嘀咕,嘴角却是越翘越高。就跟着进了门,在后面突然问道:“我娘去哪儿了?”

    周芳荃脑子还有些糊涂,就捂着嘴又打了个呵欠,迷迷瞪瞪道:“江南……”话音未落,周芳荃打了个寒战,完全清醒过来。

    她霍地转身,难以置信地看着则哥儿:“你小子,竟敢诓我?!”说着,便一个手刀挥出去,同则哥儿在屋里打斗起来。

    则哥儿年岁不大,却是根基打得早,又是周芳荃用翠微山的秘法洗练过的。内家功夫扎实,虽说比不上周芳荃,却也不致于落败得太惨。

    且则哥儿证实了自己心底的猜测,正是狂喜的时候,也不介意被周芳荃打翻在地,只喃喃地道:“我就知道!我娘没死!我娘还活着!”又有眼泪从他眼角流了出来。

    周芳荃看着躺在地上又哭又笑的则哥儿,心里对自己也是又急又气:还说回来帮语娘打个马虎眼,多瞒几日,谁知却连这个小子都瞒不过去!

    则哥儿就躺在了地上,周芳荃的一只脚踏在了他胸口上。

    则哥儿虽不能动弹,却能仰脸看见周妈妈的脸色变幻,阴晴不定,就正色道:“周妈妈莫慌。我不会跟别人说得。——就算是大伯父亲自来问,我也会帮我娘瞒过去。”

    周芳荃这才收回了脚,让则哥儿从地上起身。

    见他后背在地上青砖上蹭了点灰,周芳荃便拿了鸡毛掸子在他后背掸了几下,又嘀咕道:“猴精猴精的,也不知像谁。——你娘可从来没有这么多的心眼子。”

    则哥儿嘴角微微翘了一下,又收了回去,默默地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

    周芳荃见则哥儿是不知道真相不罢休了,就对他道:“你先给我沏壶茶,顺便将我的早饭端过来。等我洗漱了,再跟你说话。”

    则哥儿乖顺地应了,忙去厨房张罗茶水,又将周芳荃的早饭放在食盒里拎了过来。

    时间赶得正好。周芳荃才刚刚从净房出来,又换了身衣袍,便坐在桌旁,先用了早饭,又喝了茶,才带着则哥儿去了里屋。

    进到屋里坐下,周芳荃便一手托着茶碗,一边出神地问道:“你是如何猜出你娘未死的?”

第二百六十七章 闻讯 上 (补9月粉红150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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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八章 闻讯 中

    古代言情

    ※正文3151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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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帐里的人见主帅跌倒,便赶紧一拥而上,要去扶了他起来。

    却见哪里能起得来?——好似已经晕了过去,

    就一叠声地让人去把大夫也一起叫过来。

    这边的人就手忙脚乱地将范朝晖抬到了屏风后面的一个矮榻上。

    这几日,范朝晖日夜筹划,连觉都没有怎么睡。

    如今乍闻噩耗,就觉得心力交瘁,一下子晕了过去。

    大夫背着药箱和无涯子同时赶到。

    这边大夫诊了脉,忙安慰众人道:“无事,无事。王爷就是太劳累了,睡了过去而已。”连药方都没有开,自出去了。

    帐里的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无涯子见帐里的人乱哄哄的,便皱眉道:“无关人等先出去。”又让他们下去各司其职。

    帐里的人便纷纷退下,只留下无涯子一个人在主帅帐里。

    无涯子坐到了范朝晖身边,仔细地打量他铁青的脸,紧抿的唇,和深锁的眉头,也只微微叹了口气,发起呆来。

    范朝晖醒来的时候,已是夜半时分。

    他缺觉已久,今日睡了一大觉,就觉得脑袋里晕晕乎乎的,不知今夕何夕。

    见到无涯子坐在他旁边的榻上,忙坐起身,对无涯子打招呼:“来了?”

    又苦笑道:“我最近真是忙昏头了。刚才大白天的,居然还做了个恶梦,梦见有人跟我说,安儿没了。”

    无涯子抿了抿嘴,不知道说什么好。

    范朝晖从榻上起来,看见帐里牛油烛点得灯火通明,又看了看外面,原来已经天黑了。便摇了摇头,道:“传晚饭吧。”

    无涯子先已知道始末,见范朝晖一幅拒绝相信的样子,想了想,还是提醒他道:“王府里派人来了。”

    范朝晖不理睬他,自己转身走到长桌后坐下,对无涯子道:“你先出去,我还有些军报要看。”说着,便坐了下来,拿起一卷册子看起来。

    无涯子站在对面,打量了他半天,才叹息一声,走过去,从他手里夺过册子,对他道:“都拿倒了,还看什么看?”

    范朝晖呆呆地看着自己空无一物的手上,不知在想什么。

    无涯子拉了把椅子过来,坐到他对面,继续提醒他:“王府里派的人说,四夫人十几日前,就已经去世了。”又下了一剂猛药:“就是你在婚堂上弃她而去的第三日。”

    范朝晖的唇抿成了一条薄线,两手紧握成拳,不住地颤抖起来。

    无涯子又道:“这事无论怎样,你得快些拿主意。王府那边等着你的信儿,好发丧。”

    范朝晖这才看了无涯子一眼,厉声道:“你给我赶快起一卦,给我算算安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无涯子两手一摊,道:“四夫人是死过一次的人,命盘已乱。——这个世上,无人能算出她的生死。”

    范朝晖用力拍了一下桌子,恼火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这个星相大师到底是干什么吃的?”又抱头伏在桌子上,低声道:“我不信……我不信……安儿怎么可能……”

    无涯子忍不住道:“你可想过,你在拜堂之时叫停,跟了别人去迎你发妻的灵柩,你是对你的发妻仁至义尽,赚得了好名声。可是你那时有没有为四夫人想过一丁点?——她不过是个弱女子。要成亲,你说了算。不要成亲,也是你说了算。她能做什么?”又冷笑道:“不过是一条命罢了。她能作主的,也不过就是她的一条命罢了。”

    范朝晖有些茫然:“她为什么不等等我?为什么不等我跟她解释?”

    无涯子是旁观者清,就道:“这种事,你当堂都不解释,事后还不是越描越黑?”

    范朝晖还是不肯相信,强辩道:“就算如此,安儿性子坚韧,不会……”

    无涯子就道:“无论怎样,对于她的死,我一点都不吃惊。——我当初在堂下看见她的神色,就知道她去意已决。”

    范朝晖两眼似要喷出火来,死死地盯着无涯子,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你就是贸足了劲儿要跟我作对是不是?”说着,已是出拳如风,往无涯子身上招呼过来。

    无涯子知道范朝晖处于极度不稳定的状态,需要发泄一下心中的怒气。不然勾起旧伤,走火入魔就难处了。便接了招,拼着被范朝晖打一顿,也要舍命陪君子。

    范朝晖一通拳脚打下来,出了一身的汗,一直浑浑噩噩的脑子清醒了些,就对外面的亲兵道:“给我把刚才的人都叫进来”

    无涯子坐在一旁,也不说话。

    等刚才议事的人都来齐之后,范朝晖就吩咐道:“赵将军,你带一半的人马,同韩永仁的韩家军一起,连夜渡河,去往青江东北岸驻扎,同谢地隔江相望。要给我盯死谢地,不许他们过青江一步。”赵将军当年还是副将的时候,就跟随范朝晖,是他心腹中的心腹。

    赵将军领命而去。

    范朝晖就又对一位幕僚道:“岑先生上的条程我都看过了,对韩地来说,很是对景。如今韩地的民政,就先委托岑先生代管。”

    那位岑幕僚便赶紧躬身领命。

    范朝晖又叫了范强过来。范强是范家的家生子,跟着范朝晖从军,如今也是做到参将一职。

    范朝晖就对范强吩咐道:“你带了剩下的人马,在韩地驻扎,协助岑先生,将韩地经管起来。”却是要范强和岑先生互相钳制,哪一方都不能独大。

    下面的人便应诺而去。

    这边安排好了韩地的后续接手事宜,范朝晖一刻再不能等,便带了五百亲兵,骑着快马,连夜渡了江,往北地过去。

    翌日在北地弃船登岸,范朝晖带着亲兵,又重新上了马,就马不停蹄地往上阳奔去。

    等范朝晖带着人手赶回上阳王府的时候,已是除夕前的一日。

    上阳王府早已四处挂了白。

    范朝晖骑着马,从大门破门而入,一直到了内院门口,才下了马。也等不及后面的人跟过来,便一人飘身进了内院,先往风存阁奔了过去。

    风存阁那里,也早早地挂上了白灯笼,四处都用白布装饰起来。

    范朝晖一言不发地推开过来开门的婆子,径直往屋里冲去。

    秦妈妈和阿蓝从后面赶过来,正好看见王爷风一样地上了风存阁的二楼。

    两人不由对视一眼,也跟着上去。

    范朝晖到了二楼安解语日常起居的地方,却见处处的家私器皿,都蒙上了白布,似乎已经弃置已久了。

    这里不再暖和、温馨、有暗香扑鼻。

    这里变得空旷、冰冷、无人烟气息。

    范朝晖在屋里走来走去,将那些白布都掀了开去,又吩咐道:“给我把这院子恢复成原样儿。”说着,又叫了秦妈妈和阿蓝过来,问她们,王妃到底是怎么死的?她们又是怎么伺候王妃的?且威胁她们,主子死了,她们也不能独活

    秦妈妈和阿蓝就赶紧跪下给王爷磕头。

    阿蓝便哭道:“奴婢尽心尽力服侍王妃,不敢有丝毫懈怠。可是我们王妃,不知是这府里多少人的眼中钉,肉中刺。那日王爷在婚堂上弃王妃而去,这府里的人,就都认为王妃失了王爷的欢心,什么人都能过来踩一脚,生生将我们王妃气死了”

    范朝晖心里一惊,觉得阿蓝说得话里有话,就看了阿蓝一眼,冷然道:“你若口出妄言,可是要罪加一等”

    阿蓝倔强地抬起头,看着王爷的眼睛道:“奴婢从来不撒谎。”又道:“王爷要是不信,可以把我们风存阁上上下下的人关起来,挨个查问,看看我们是不是说得一样的,就知道这事是真是假。还有范大总管,他那日也是在场,亲眼见到张姨娘……”

    “关张姨娘什么事?”范朝晖心里不断往下沉。

    阿蓝还要说话,秦妈妈却是拉了拉她的衣襟,插话道:“范大总管已是将张姨娘关了起来,有话,王爷还是亲自去问张姨娘的好。”

    范朝晖想了想,便道:“给我把张氏带过来。”

    张姨娘在自己的院子里被关了十几日,虽然衣食不缺,却处于极度的紧张状态中,整个人一下子老了许多。

    看到张氏一脸心虚的样子,范朝晖沉声问道:“王妃死的那日,你过来做什么?”

    张氏当然不敢说实话,只扑到范朝晖面前跪到,抱着他的腿哭道:“王爷,真的不关婢妾的事儿。婢妾也是一番好意。那日婢妾担心王妃因了王爷在婚堂的举动,就对王爷心怀怨怼,便专程过来劝解一番。”

    “谁知王妃听我说了会子话,就说我要自求多福,然后就倒在床上,人事不知了。”

    “大夫都说是王妃的心脉旧伤复发而死,完全不关婢妾的事儿啊”

    阿蓝见张姨娘避重就轻,忍不住在一旁大声道:“你说谎王妃在屋里说得最后一句话,明明是‘将我逼死了,你们可都称心如意了?’——你敢对天发誓说,王妃没有说过这句话?”

    张姨娘偏了头去拭泪,不敢看阿蓝的神色。

    范朝晖看看张氏,又看看阿蓝,便对张氏道:“你可敢发誓?”

    张姨娘大吃一惊,忙委屈道:“王爷怎么听这小蹄子说话,也不信婢妾所言?”

    “你可敢发誓?”范朝晖提高了声调,再一次重复起来。

    张姨娘吓得一哆嗦,将手从范朝晖的膝盖上拿下来,撑到了范朝晖面前的地上,匍匐在范朝晖脚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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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九章 闻讯 下

    ※正文3228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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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氏看见王爷凌厉的眼神,心里不断发虚。可是她也知道,王爷如今一幅不肯善罢甘休的样子,自己要是不发誓,就真的要将自己诓进去了。又想到以王爷对四夫人的感情,若是坐实了四夫人的死跟自己有关,自己今日就要给四夫人陪葬了。

    想到此,张氏咬了咬牙,便在王爷面前发了毒誓:“若是婢妾有一句虚言,死后下十八层地狱,永不得超生!”

    张氏的誓言一出,秦妈妈和阿蓝都恨恨地瞪了她一眼。

    秦妈妈便冷言道:“姨娘可记好了,发了誓,以后要是下了十八层地狱,可别怨我们。”

    阿蓝也道:“死后你就是下十九层地狱都没人知道。张姨娘你敢不敢用你女儿绘绢发誓?!”

    “放肆!”范朝晖冲阿蓝厉声呵斥道,“绘绢是我王府的正经主子,岂是你这等奴婢可以呼名道姓、随意诋毁的?!——来人!”

    外面立刻进来几个风存阁的掌刑嬷嬷。

    “给我把阿蓝拉下去,打十板子!”

    那几个掌刑嬷嬷互相看了看,便沉默地走上前来,准备将阿蓝拉了出去。

    阿蓝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时吓傻了,瘫在了地上。

    秦妈妈就赶紧给王爷跪下,不断磕头道:“求王爷开恩!求王爷开恩!阿蓝还是个孩子,一心为了王妃,口无遮拦是有的。还望王爷看在王妃份上,饶阿蓝一命!”又苦苦哀求道:“王妃在生时,最看重的丫鬟就是阿蓝。如今王妃一去,王爷就拿了阿蓝开刀,岂不是就坐实了府里的那些闲言碎语?”

    范朝晖的眼光就向秦妈妈横了过去,似在警告她:你再说一句试试!

    秦妈妈见阿蓝浑身发抖,知道这一打,她不知还有没有命在。

    想到自大婚后的种种,秦妈妈第一次明白了四夫人为何万念俱灰,没几日就去了。

    她这个乳娘,早就应该在四夫人没了的那日,也跟着她去了。就拭了泪,也不俱王爷的冷眼,道:“王爷要打,连奴婢一起打!奴婢算是明白了,我们夫人为何活不下去了。——王爷你问问自己的良心,在你的眼里心里,可真的有过我们夫人的位置?”又哈哈笑起来:“夫人!你死的冤!死的早!死的好啊!——这种负心人,可有什么值得你不顾名节嫁给他的?!”说着,便突然从地上起身,一头往对面的墙上撞去。

    范朝晖眼疾手快,立时飞身扑过去,拉了秦妈妈回来。却见秦妈妈死意已决,用了大力,额上已经流出血来。

    所幸范朝晖拉了她一把,撞的不是那么严重。

    阿蓝尖叫一声,跪着向秦妈妈那边爬过去,一手抱起秦妈妈,一手拿出帕子,捂在秦妈妈额头,又对着屋里的人哭泣道:“求求你们,帮秦妈妈找个大夫!”又对范朝晖不断躬腰低首道:“求王爷开恩,救救秦妈妈!奴婢愿意去领罚!奴婢这就去!求王爷给秦妈妈赶紧找个大夫!——秦妈妈是夫人的乳娘,王爷你不看僧面看佛面,救秦妈妈一命吧!”

    范朝晖愣愣地看着地上的两人,不知为何突然就闹到这种地步。

    张氏跪在一旁,先前一直惴惴不安,担心今日自己难逃一死。后来见提到绘绢,王爷就怒不可遏起来,便微微翘了嘴角。——看来,自己这招棋是走对了。只要那女人死了,王爷的心,就会慢慢回转。自己以后有的是时间,有的是机会,只要用尽了水磨功夫,还怕不能得宠?

    唯一觉得遗憾的是,那女人死的未免太巧了些,到底让自己背了个黑锅。可得想个法子,将这个黑锅卸掉才是。

    想到此,张氏眼珠一转,从地上款款站起来,走到王爷身边,低头拿了帕子一边拭泪,一边道:“王爷息怒。四夫人刚去,王爷还是给四房一些脸面吧。——就算她们对绘绢不敬,绘绢可是一直把四夫人放在心坎上,不会对这些人生气的。”说完,就轻轻地挽住了王爷的胳膊,微微四十五度角抬头,泪眼盈盈地向王爷望了过去。

    范朝晖低头看了张氏一眼,将胳膊从她手里拿出来,往旁边走了两步,就背转了身,望着大厅正面墙上挂着的一幅仕女图,沉声道:“去外院把范忠给我找过来。顺便叫个大夫,给秦妈妈瞧瞧。阿蓝去照顾秦妈妈。若是秦妈妈活过来,我就饶了阿蓝的板子。若是活不过来……”话没有说完,就轻哼了一声。

    外面就有人赶紧出去外院找人。

    那几个掌刑嬷嬷在旁边踌躇一会儿,就一起过来,将秦妈妈扶到她自己屋里去等着大夫过来。阿蓝忙拭了泪,也跟着过去了。

    张氏在旁低垂着头,做出无限温婉的样子,心里却只冷哼:早知道那女人一去,四房在这府里高人一等、不可一世的日子,可就真正结束了。以后,可是由王府的正经主子当家,别的不知耻的小贱人,还是早死早超生的好!

    范朝晖在二楼站了一会儿,就对张氏道:“你先回去。有什么要交待的话,就对绘绢都说了吧。”

    张氏先是一喜,后来却越想越脸色发白,颤声叫了声:“王爷!”又委屈道:“王爷到底还是不信婢妾?——婢妾同四夫人,一直以来私交就是最好的。自从知道四夫人要嫁到我们大房做王妃,婢妾不知有多高兴。婢妾以前同大夫人不和,被大夫人打压了这么多年,婢妾尚且一个字都没有向王爷抱怨过。如今婢妾同四夫人本来就是好姐妹,又怎会做出那等落井下石的事?”

    范朝晖斜睨了她一眼,并不接话。

    张氏见王爷刚到家,很多事情很没来得及知道,便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先下手为强,就又跪下道:“其实有些话,婢妾先前不好说。四房的人都在这里,她们拧成一股绳,要将这怠慢四夫人,让四夫人提前病死的错儿,推在婢妾头上,不过是为了减轻她们自己的罪责。——她们也知道,这主子没了,她们这些伺候的下人,是第一个要受罚的。所以慌不择路,又加上婢妾一心惦记着四夫人,忙忙地赶来相劝,才着了这些下人的道儿。”

    范朝晖这才哼了一声,冷声道:“你不说还好,说得越多,错的越多。”又走近她,直问到她脸上:“我就看上去那么蠢?那么好糊弄?——你拿绘绢做了一次挡箭牌不够,还要拿她做第二次、第三次!”

    张氏有些慌乱,便赶紧闭了嘴,不知道自己刚才是哪里说错了。

    范朝晖懒得再跟她罗嗦,道:“你再不走,等范忠过来,你连最后一句话都没法跟绘绢交待了。”说完便抬脚走上楼梯,往顶楼大屋里去了。

    张氏这才忙忙地转身出去,寻思还是得让绘绢再帮她一次。

    顶楼是范朝晖和安解语最常会面的地方。

    红泥小火炉尚在,佳人却芳踪无处。

    范朝晖四处看了看,就听见屋门口传来有人上楼的脚步声。

    范朝敏听人说大哥回来了,便赶紧坐了小轿,过来探视。

    见大哥在风存阁发了一通脾气,范朝敏也觉得不好劝,便只好转移他的注意力,就问道:“大哥,王妃的灵堂在元晖楼的正厅。大哥要不要过去拜祭?”

    范朝晖听了,眼里居然露出恐惧的神色,低声道:“我累了,要在这里歇息一阵子。”说着便坐到了安解语以前经常歪着的软榻旁,透过对面的落地大窗,看向远方蔚蓝的海岸线。

    范朝敏见这屋里到处盖着白布,弥漫着死气,活人坐在里面不甚吉利,便让人过来将白布都收走,又让她们将风存阁的里里外外,都恢复原样儿。

    四房的人有些不知所措。

    风存阁如今这幅样子,是范忠特意嘱咐她们布置的,可是好象不入王爷的眼。

    她们也不敢争辩,便将风存阁里的白布都收起来,叠好,放入库里。

    范朝晖一动不动地坐在风存阁的顶楼大屋里,如泥塑木雕一样。

    范朝敏还想劝大哥去用晚饭,却被范朝晖阴森的眼神给吓回去了。只好自己先回去照顾两个孩子。

    这边无涯子跟着范朝晖回了王府,并没有跟着范朝晖直接去内院。他是先去了外院,找了王府的大总管范忠过来,详细地问起四夫人病情的始末。

    范忠早有准备,便叫上那三个给四夫人诊过脉的大夫,带上他们的出诊记录和脉案,一起拿过来给无涯子瞧。

    无涯子也通医理,一一看过去,却正是心力交瘁、心脉缺损的来头。

    四夫人当日夷人围城的时候,曾用弩箭自尽,已是重伤了心脉。

    他和范朝晖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将她救了回来。

    如今看来,若是这一切属实,四夫人的死,究其根由,还是拜大夫人所赐,无涯子就悠悠地叹了口气。

    看完脉案,无涯子又问道:“四夫人的尸身在何处?”

    范忠躬身上前答道:“四夫人身死不久,灵堂有一夜突然起了大火,将四夫人的棺椁都烧没了。四夫人在火里化作凤凰,升天了。”

    几个大夫也连连点头,道:“范大总管说得没错。火中腾起凤凰一事,那晚上阳城里很多人都亲眼见到的,是确有此事。——我们也都是亲眼所见的。”

    无涯子就看了范忠一眼,见他还是表情木讷地低头弯腰站在那里,就暗忖起来:凤凰涅磐这种事,倒是可大可小。就算是变戏法,故意做出来的,也是有深意的。

    想了想,无涯子就道:“我要去四夫人的灵前拜祭一番。”

第二百七十章 拜祭 上

    ※正文3364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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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范忠见无涯子要去王妃灵前拜祭,便起身要带着他过去。

    外面有人进来回道,王爷在风存阁传范忠进去说话。

    范忠便对无涯子道:“小的不能带大人过去了。”便叫了自己的一个心腹管事过来,要他领着无涯子去内院元晖楼拜祭。

    无涯子点点头,对范忠道:“你先过去,替我对王爷说一声,我拜祭完王妃,就去风存阁找王爷说话。”

    范忠忙躬身应道“是”。

    无涯子便跟着那人出去了。

    范忠在屋里想了想,就拿了脉案和则哥儿让人加急送来的信,一起袖在袖子里,急急地进内院去了。

    到了风存阁,范忠见四房的下人们都惶恐不安地站在院子里,群龙无首的样子,就皱了皱眉头,道:“你们这是做什么?——秦妈妈在哪里?”

    有个婆子便过来福了一福,小声道:“回大总管的话,秦妈妈刚才受了伤,让人抬回屋里去了。”

    范忠这才想起来,刚才有人过来说要找大夫瞧外伤,他忙着应付无涯子,就随便指了个人带去请大夫去了。便随口问道:“是如何受的伤?”

    风存阁的婆子丫鬟都低头不敢说话。

    范忠有些意外,便叫了自己熟悉的一个婆子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婆子支吾了半天,才道:“奴婢也不是很清楚。秦妈妈、阿蓝还有王爷和张姨娘都在二楼说话,我们这些人在楼下,并没有亲见。大总管问问阿蓝,应该更清楚。”

    听见张姨娘也扯了进来,范忠觉得有些不妥,就忙忙地先去了秦妈妈的屋里。

    却见只有阿蓝一个人在一旁拧了毛巾,给秦妈妈脸上擦汗。

    见范大总管进来,阿蓝赶紧过来屈膝行了礼,问道:“范大总管有何吩咐?”

    范忠就低声问道:“大夫瞧过了吗?秦妈妈怎么样了?到底出了什么事?”

    阿蓝看了秦妈妈一眼,见秦妈妈面目煞白,毫无生气的躺在那里,不由悲从中来,就抹了把眼泪,将刚才在风存阁二楼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都跟范忠说了。

    范忠听了,也是沉默不语,转身就走了。

    回到风存阁的正屋,范忠叫了两个婆子在大门口守着,不要随便放人进来,特别是大房的庶女绘绢。若是她过来,一定要拦着。

    那两个婆子领了命,就在门口守着。

    范忠上到顶楼,见王爷坐在落地大窗前的软榻上,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外的大海,便低声道:“范忠给王爷请安。”

    范朝晖听见范忠的声音,有些恍惚,道:“这屋子怎么这么冷?四房的银霜炭不够用,你也不记得多给她们一些。安……王妃怕冷,不能冻着……”

    范忠低头躬身听着,一言不发。

    范朝晖等了半天,见范忠不说话,也慢慢清醒过来,就从软榻上站起来,走到落地窗前,看着窗外逐渐黑沉下来的暮霭,问道:“我让你好好看着王妃,你倒是怎么看的?”

    范忠更不敢搭话,头压得更低了。

    范朝晖回头瞥了他一眼,轻哼一声道:“说吧,到底怎么回事?——王妃怎么会‘无缘无故’,就没了?”

    范忠就将先前给无涯子看的脉案也拿了出来,双手捧着呈给王爷,又道:“王爷请看,这是王妃的脉案。刚才无涯子大师也看过了。”

    范朝晖狐疑地接过脉案,一目十行地看了过去。一看到“心脉旧创复发”的字眼,范朝晖就觉得头有些发晕。

    他想到那日夷人围城的时候,他带了大军堪堪赶到,却看见的是安儿胸口插着弩箭,倒在血泊中的身影。当日的情形让他至今想起来就心胆俱裂,如今不由更是痛彻心肺:我做了这么多事,可为什么,还是救不了你?!

    手里的脉案,就一张张地从范朝晖手里散开,飞落到地上。

    范忠赶紧弯腰将脉案一张张拾起来,仔细整理好,塞回袖袋里,才又掏出一封信,双手呈给王爷,道:“王爷,世子来信了,问王爷他可不可以下山拜祭他的娘亲?”

    范朝晖闻言皱着眉头问道:“他是怎么知道的?”又很不虞地问道:“王妃去了这么些天,你们怎么如今才给我传信?”

    还未等范忠答话,范朝晖自己已是明白过来:定是自己的幕僚们,为了前方的战事不受打扰,故意混着不传讯。就有些怒不可遏:这些人的手也伸得太长了,这种大事都要替他做主!他拼死拼活地在外征战,就是要养着一群祖宗来管着自己?!

    范忠见王爷脸色阴晴不定,就先小心翼翼地答道:“王妃去了没两日,周妈妈就回朝阳山了。世子想是从周妈妈那里得知的消息。”

    “周妈妈为何走了?”范朝晖问道。

    范忠也是早有准备,就不慌不忙地答道:“周妈妈说,则少爷已是不在府里。如今王妃又去了,她的事儿都做完了,不想留在王府里吃闲饭。又说好几年没有回过朝阳山,惦记朝阳山上的师父,要回去看看。”

    这些话,倒是合了周芳荃的性子。范朝晖的疑虑略减,就伸手接过信看起来。

    则哥儿写了厚厚的十几页信纸,先是着力安慰了范朝晖一通,让他要保重身体,不要哀戚过盛。如今府里府外,都不能没有他。接着极力要求亲自回来给娘亲送终守灵,又着力表达了自己“子欲养而亲不在”的哀思,言辞切切,一片孺慕之心跃然纸上。

    范朝晖读了信,又是欣慰,又是骄傲,又是心酸,又为则哥儿的一片赤诚孝心打动,沉吟了许久,便将则哥儿的信折了,仔细放回自己的袖袋里,对范忠道:“那就叫他回来吧。”

    范忠领命,又问道:“王爷可用过晚饭?”

    范朝晖往屋门口走过去,听范忠问起来,便道:“我不饿。我要去看看王妃的棺椁。”

    两人正说着话,就听见楼下传来喧哗的声音。

    范忠知道定是大房的人过来了,便忙跟过来,道:“小的给王爷带路。”就抢上前去,走到王爷前面,慢腾腾地往风存阁楼下去了。

    两人走到风存阁二楼的时候,就清清楚楚地听见了楼下人的说话声。

    范忠就知道,果然是张姨娘所出的庶女绘绢过来了。

    就听她大声斥责两个守门的婆子道:“我要见我爹爹,却关你们这些奴婢何事?——哪有主子要见主子,却有奴才挡在里头的道理?难道你们四房向来就是这样没上没下,尊卑不分?!”

    那两个婆子便连声说“不敢”,又说是范大总管吩咐的,大总管上楼见王爷去了,想是有什么要事。等大总管回完事,下来了,自然就能让三小姐上楼去。

    绘绢就冷笑一声道:“四房的气焰,以前听我姨娘说起来,我还不信。如今我可真是亲眼见了。你们可真了不得!不仅奴才可以拦着主子,奴才还可以跑到主子前面去!也难怪,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你们主子的手伸得太长,都伸到我们大房去了,才被天收了去。——小心你们有一天也被收了!”

    又不屑道:“那范忠不过是四房的一条狗,我爹爹迟早会认清他的面目,将他换下来的。到时候你们这些奴才,可别怨自己跟错了人!”

    范忠在楼上听了这话,便忙躬着腰,退到王爷身后去了。

    范朝晖在楼上立着不动,面无表情地听着绘绢在楼下说话。

    绘绢说了半日,见那两个婆子还是不放她进去,不由又放软了声调,道:“求两位妈妈让我进去见一见我爹爹吧。我有急事,若是晚了,我姨娘就等不及了!”

    听了这话,范朝晖才缓步下楼,从风存阁正屋的阴影里,一步步走到了大门口。

    绘绢冷不防见一个人从屋里出来,不由尖叫了一声。等看清是她爹,就又换了笑脸,赶忙上前福了一福,亲亲热热地道:“爹,你可下来了。绘绢好久没有见爹了,有好多话要同爹说呢!”

    范朝晖看了看绘绢,发现自己好象有许多年没有见过这个女儿了。她站在自己面前,就跟个陌生人一样。

    怎么一眨眼,这些女儿都长大了。又一眨眼,就都站到她们的母亲那边去了。

    自己本来有家有室,有儿有女,可是如今看来,自己跟那些无家可归,无儿无女的穷汉,也没有两样。——自己身边的每一个人,似乎最后都选择了别人。

    绘绢却只见爹爹看着自己不说话,心里就有些忐忑。

    今日是姨娘哭着回了院子,苦求她过来帮姨娘说情。还说要是晚了,姨娘就活不成了。又说如今王爷最疼的就是绘绢这个女儿,且刚才为了绘绢,王爷对四夫人的两个心腹下人都亲自责罚了她们。又对绘绢保证,只要她过来求一求,王爷一定会看在绘绢份上,放姨娘一马。

    绘绢见姨娘哭成那样,也很难过。虽然她素来畏惧这个爹爹,不敢跟他亲近,可若是这次姨娘有个三长两短,她自己也不会讨得好去。便赶紧过来风存阁,要见一见爹爹,替姨娘求一求情。

    绘绢不由得又怪上了守门的这两个婆子,要不是一味地阻拦她,将她惹火了,她怎么会口不择言,将一些姨娘私下里对她说得话,也都说了出来?又不晓得刚才她说得那些话,爹爹有没有听见。

    想到此,绘绢就有些心虚,便低着头,不敢再看爹爹一眼。

    范朝晖忍了又忍,道:“我还有事,你先回去吧。”见绘绢还要说话,范朝晖便抬手止住她,继续道:“你回去跟你姨娘说,别再上窜下跳找人来说情。我决定了的事,这次绝对不会再更改。”说着,便拂袖而去。

    绘绢在后面看着爹爹大步前行的背影,想了又想,到底不敢跟过去,只好又匆匆地回了自己和姨娘的院子,安慰姨娘去了。

    范朝晖这边到了元晖楼的正厅,便沉默地站在大厅门外,看着楼门外搭起的白色灵棚,内心里激烈挣扎起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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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水寒介绍:
古代女子安解语,穿越现代,又重生回原点,从彪悍宅斗到温馨市井,从玉堂金马到叱咤江湖的故事。
无空间,无异能,不会赌石,只会赌博,视三从四德为浮云,观男尊女卑为无物的废柴火爆女主,和两兄弟的感情纠葛。
熟男熟女之间的爱情故事。有大叔,无萝莉。有极品,无圣母。
文艺版简介:
谁爱上了谁?谁为谁心伤?谁的后院倒了葡萄架?谁又上了谁的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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