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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寒武记     烟水寒txt下载     烟水寒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一章 喜事

    媚庄人还晕乎乎的,听了前半句,正不由自主的羞红了脸,后半句却又让她脸发白:“什么王妃?敬什么茶?”

    帐外的甜美女声回道:“姑娘睡迷糊了不成?--当然是给我们承王王妃敬茶!我们王妃日后便是皇后娘娘,姑娘能给我们承王做妾,却是天大的福分呢!”

    媚庄情知事情有变,却浑身酸软,只不由自主地让两个小婢掺着她梳洗打扮。末了又被一个中年仆妇样的女人喂了颗药丸,便连话都说不出来,只眼泪簌簌往下掉。便身不由己地跟承王拜了堂,又给王妃敬了茶,就被送入了洞房。

    承王已近知天命之年,对美女颇有些力不从心,却想着是皇后所赐,非要给太子一个好看不可,便勉为其难地收了媚庄。

    又让人大肆宣扬承王天命所归,连皇后亲信之人都弃了太子的嫡系大将,来投承王麾下。

    范朝风听了流言,自是“义愤填膺”,上表皇后,诉受辱之情,要集了兵力,和承王一决胜负。

    可怜媚庄一腔抱负,便在承王处功亏一篑。

    只皇后并不想此次平叛结束得太早。便让太子拖延着,等京城局势定了再回。皇后多年来安插的人手,已将承王的叛乱沦为一场闹剧。只初始有间者反间差点让太子遇险。可皇后在承王处并不只有一处人手。如今那反间的间者已除,临死问出其行为与宫里的某贵人相关,却至今查不出到底是谁。

    皇后接了范朝风的陈表,便不得不安抚一二。见范朝风表意尚诚,愈是满意,便又赐了一名宫女去范府,算是补偿上次的缺失。在江南的范朝风实未料到自己演得太过,却是又招了麻烦进府。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而姒婵跟着几个宫女终于来到了魏县,凭着临走时皇后给的一个信物,终于进了范朝晖的大将军行辕。若她早知,之前就有失散的赐婚军士、太监、宫女们也过来行辕,却如小水滴入了海,消失无踪,可能会改了主意。

    这日一早,范朝晖正和幕僚议事。前日接到太夫人的来信,证实了范朝晖心中所想。他被限在山南府,果然是朝里有人作怪。这个幕后黑手,显然就是慕容家了。

    就只冷笑。想除掉范家取而代之,慕容家还差点儿火候。若是天下承平,风调雨顺,他们的预谋还有可能得逞。现下却是天下大乱在即,只有手里有兵的人才叫真正有实力。今年出来这段时日,更让他确信自己所料不差。范家是忠君,却还到不了愚忠的份上。

    就有下人通报,报有随皇后赐婚而来的宫女求见,更言道大幅仪仗经了山贼,连赐婚使和贵女都不知所终,希望将军能帮她们找寻。

    范朝晖便又作出惊讶的样子,同着下人去了偏厅。

    偏厅里有三位宫女打扮的女子。其中一人身材高挑,气质出众,站立行走皆与众不同。范朝晖便多看了她几眼。

    那为首的女子便对范朝晖福身行礼道:“见过侯爷。”

    范朝晖摆了摆手让对方坐下说话。

    那女子便侧坐在下首的圈椅上,目光锐利,望向范朝晖道:“我等皆是此次送嫁的随行宫女,因遇到山贼,和赐婚使及此次遣嫁而来的贵女失散,还望侯爷点齐人手,助我们找回赐婚使和贵女。”

    范朝晖就怒道:“这些山贼忒也猖狂!”又安抚道:“各位姑娘请放心,既是皇后娘娘派来的,就是我范某的客人,可先在此住下。只赐婚使和贵女不知所终,恐是凶多吉少,还望各位姑娘早做打算。”

    那为首的宫女便是慕容姒婵装扮的。本就是要借机试探一番范朝晖对赐婚一事的真实想法,虽已有心理准备,但听了范朝晖所言,还是心里一沉:看来这位镇南侯是根本不想纳了自己,完全是在顺水推舟,就势推脱!

    却也无可奈何。自己一行遭了山贼是实情,却也不怪这位侯爷不情愿。只好先住下,以图后事。

    而范朝晖也上表请罪,言道自己管辖不力,致使山贼猖狂,却是害了慕容家的姑娘。为表歉意,向皇后立誓终身不再纳新人。

    皇后自是深知范朝晖的为人,完全不信是有山贼截道。可这几年来屡次往范家军里安插人手,都很快便被范朝晖的人用各种理由清理出去,竟是滴水不漏。只好存了放长线,钓大鱼的心。谁知皇帝逼慕容家逼得更紧,对范朝晖倒是信任有加。皇后无法。范朝晖此人软硬不吃,手里又有精兵,还是笼络着为好。情知他不满赐婚,肯定做了手脚,却一时之间也拿不到证据,便只下旨着令他找回有关人等,妥善安置。

    再说京城里,安解弘和张莹然大婚的日子就到了。一般大户人家结亲,没有个两三年成不了事。只安解弘年纪老大,又要赶着去上阳县赴任去,却是要带着正室夫人才体面。因此上跟信义伯府张家二房的太太和老爷都说好了,自是一路礼仪走得快速,也就三个月左右,便备齐了一切的行头。

    这天却是秋高气爽,正是成亲的大好日子。

    安解语一早就求了太夫人要回娘家观礼。太夫人本欲借此次四房舅爷大婚的机会,将范朝晖招回来,却被皇后看穿,避而不谈,只委了中山侯做了大媒。

    太夫人便叮嘱了几句,安解语皆一一应了。却显得沉稳了许多,不若以前跳脱婉转,许是年纪大了,终于晓事了。太夫人甚是欣慰。看来对大房的亏没白吃。以后他们也是要分府另过的。安解语以往却没有当家主母的气度,虽能得男人疼爱,终是不长久。不若现下进退有度,也有了那么点子大家之风。却不知安解语只是装得更象了些。骨子里其实比原主更飞扬跋扈。

    到了正日子那天,安解语便带着听雨和阿蓝,以及一干风华居的仆妇们回了安家。又让秦妈妈和秋荣领着则哥儿去了太夫人处。太夫人便特别叮嘱让她带上风华居四个掌刑婆子。却也是浩浩荡荡的一群人。

    因是自己兄弟的大喜之日,安解语便穿了淡紫绣茶花的高腰通袖小夹衫,下配藕荷色云锦暗纹十二幅长裙,头上盘了个双缨髻,戴了一套黄金嵌红宝的头面,只是中规中距,甚是喜庆。

    安解语是安家的贵客,便赶早到了。安解弘和妹妹未说两句话,便被人推着上了马,迎亲去了。

    将近午时,迎亲的人便都回来了。吵吵嚷嚷地看新娘子下了轿,又跨过火盆,便和一身大红喜服的安解弘行拜堂之礼。

    安解语隐在一旁的屋里细看,也不出去跟人应酬。做了大媒的中山侯算是今日最大的宾客,那曹夫人便也过了安解语这屋,和她闲聊了几句,却见安解语言谈举止不如之前,也大约知晓是为何事,只交情尚浅,无法言深。

    那边拜过了堂,便吹吹打打送入了洞房。

    安解语这才抿嘴笑着,和安家的两个妹妹,以及外祖宁家的一些女眷一起去了洞房里瞅热闹。

    新房设在东小院,却是收拾的十分齐整。

    屋里屋外都焕然一新,所摆陈设皆雅致矜贵,看起来安家为这场婚事下足了本钱。

    自安解弘和张家的小姐定亲之后,安老爷便把自己的八个妾室一气卖了五个,那院子就空畅了许多。今日的喜事办的也甚是体面。

    安解语的异母妹妹瑞姐儿却撇了撇嘴道:“这个嫂嫂可真是娶的金贵,把咱家几乎搬空了一半。”

    另一个妹妹宜姐儿却艳羡道:“六十四台聘礼可是大脸面。又有皇后娘娘亲赏的第一台。哥哥一定很中意嫂嫂。”

    安解语不由多看了宜姐儿几眼,看她年虽小,性子却和继母小宁氏,和胞姐瑞姐儿全不同。

    洞房里安解弘揭完盖头,又和张莹然喝了交杯酒,便匆匆出去陪客了。只嘱咐安解语陪陪新妇。安解语笑着应了。

    屋里剩下的女眷都是亲戚,个个都能说会道,场面到也热闹。

    张莹然虽是新妇,却也落落大方,只坐在床上,不时跟人搭几句话。

    有些喜欢闹洞房的嫂子姐妹们就忍不住想捉弄新妇,俱被安解语拦了,好歹要给她几分脸面。

    安解语看张莹然虽喜悦之情不减,却仍脸有疲惫之色,知她做新娘子一天下来,也是累极了。便寒暄几句,给她做了眼色要走,张莹然会意,含笑点头。

    这边安解语就招呼了几个妹妹和外祖家的女眷去外头坐席,又道天色已晚,她却是得回侯府了。众女眷也心领神会,俱都告辞出去了。

    安解语留在最后,和张莹然低声说了几句,也便出去了。

    走到院门口,便见继母小宁氏不在前头待客,却领着安解弘的通房赵氏和纯哥儿过来小院。

    这是有意找堵来了?

    安解语便冷哼一声,站在小院门口,也不答话。

    小宁氏兴冲冲地领了人过来,本是要给新妇一个下马威,让新妇以后跟自己一条心,也好拿捏安解弘。因听从洞房过来的女眷说范四夫人已回去了,便抽了空,将这事先办了。

    赵氏抱着纯哥儿,低眉顺目地跟在小宁氏后头,居然也是愿意的样子。

    安解语就皱了皱眉。

    小宁氏冷不防抬头见了安解语带着一干下人仆妇站在东小院门口,吓了一跳,只好陪笑过来道:“还以为大姑奶奶回去了,正要过来跟大姑奶奶道个别。可巧赶上了。”

    安解语淡淡道:“多谢姨娘费心了。”又问赵氏,“你也是来给我道别的?”

    赵氏咬了咬唇,看了小宁氏一眼,道:“正是。大姑奶奶不坐一坐再走?”

    安解语便笑道:“自然是要坐一坐再走。要走得早了,岂不是看不见这场好戏了么?”

    小宁氏先在拜堂的时候,只得抱着姐姐宁氏的牌位,让安解弘夫妇拜了高堂。就起了心要给新妇好看。这赵氏是她收服了的人,自是用得顺手。

    安解语对赵氏十分失望。她自问对赵氏亦算仁至义尽,却还是人心不足蛇吞象。本都许了她,等新妇过门之后,便给她抬姨娘。她又生了儿子,只要老老实实,自有她的结果。实不解为何今日在张莹然的大喜之日还要跳出来给人添堵。再说张莹然又不是没见过她,至于要这样迫不及待吗?

    这人到底留不得了。当初好歹看她生了孩子,让母子分离实是人间惨事,便再咯应通房妾室,也硬着头皮说服了张家的人。那赵氏只要事事以自己的大哥为先,留下也未尝不可。只现下看来,却是明显看不清形势,不跟自己男人一条心,反而跟自己男人的对头上了一条船。由此可见,当年能在小宁氏唆使下偷偷停了药,又趁安解弘不在家的时候生下孩子,累得安解弘老大年纪娶不上媳妇,绝不是被人利用的无心之举。只看了看还不谙世事的纯哥儿,实是不忍心拆散骨肉母子。可现下也不是妇人之仁的时候,这样的母亲,好孩子也给教歪了。

    便下了狠心。让一个婆子将纯哥儿抱了过来,又对赵氏道:“则哥儿挺想纯哥儿的。你带着纯哥儿去侯府住几日。等这里消停了,再回来。”

    赵氏的心便猛地一沉,知今日自己所为是过了些,悔恨不该听了小宁氏的挑唆,让心里的酸意盖了脸,跟着过来给新妇添堵。只低了头回去收拾包袱不提。小宁氏脸色亦不太好,只道:“大姑奶奶何不把我们瑞姐儿和宜姐儿也一同带去?”

    安解语理都不理,就带着一众人等出去上了车。只等赵氏拎着包袱过来,便叫走了。

    这边安解弘送完客回来,已是深夜。安解语特嘱咐安家的一名仆妇给安解弘道了来龙去脉,又留言说要将赵氏和纯哥儿留在侯府数日。等安解弘去上阳上任之前过侯府一趟处置了事。

    安解弘未料大喜之日差点就被继母和自己的通房搞砸了。幸亏妹妹警醒,不然就算张莹然大度不计较,两人的新婚第一天就要在同床异梦中度过。也下了决心要处置了赵氏。

    这边就收拾心情进了新房。

    张莹然早已收拾妥当,换上一身淡红色的裙衫,在大红龙凤烛的照映下,既娇艳,又媚惑。

    安解弘这一年多来历事颇多,又挂着妹妹遇险,又烦心通房生了孩子,竟是一直未近女色。现下见了张莹然娇俏的模样,又是自己挑中的心上人,就有些掌不住。一颗心怦怦乱跳,去净房胡乱洗漱了几下,便急急忙忙地出来。

    却见张莹然已散了头发,换了月白色白纱中衣,低着头,弯着腰,在打理床铺。

    安解弘便走过去,轻轻叫了声:“莹然。”

    张莹然起身回望,见安解弘长身玉立,俊眉修目,望着自己含情脉脉,便羞红了脸,低声应了一声。

    安解弘只含笑走过去,牵了对方的手,又揽住腰,横放到床上。

    张莹然在家虽已被娘亲嘱咐过这闺房之事,当时心慌意乱,实没有听明白。只攀着自己男人的肩,任对方为所欲为。

    两人一夜痴狂,到第二日险些起不来。还是张莹然带来的陪嫁丫鬟绿萼警醒,在屋外叫了门,两人才赶紧叫人打水进来洗漱。

    又有小宁氏派来的婆子过来收张莹然的落红帕子。

    正含笑倚在床边看妻子晨妆的安解弘便黑了脸。

第三十二章 新妇

    流云朝里,一般新妇的落红帕子是给婆婆敬茶的时候由陪嫁丫鬟送上。还未敬茶,就有嬷嬷来单要帕子,却是对新妇的贞节有所疑虑,一般是那对媳妇不满的婆婆故意使下马威来的。

    张莹然却知现下不是赌气的时候。小宁氏再不靠谱,也是公公的继室,她的婆婆,这礼还是要守的。

    旁边的绿萼接到张莹然使的眼色,赶忙将装着落红帕子的匣子双手捧来交给嬷嬷。

    那嬷嬷顺手接过匣子和绿萼悄悄递过来的荷包,满意地笑道:“大爷、大奶奶,奴婢这就告退了。”

    安解弘便跟张莹然说道:“她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

    张莹然听范四夫人说过,他们兄妹俩在小宁氏那里吃过大亏,跟这个继母加姨母极不对付。好在安老爷并未站在小宁氏那边,所以虽然有后妈,却没有后老子。只这却是她进门前的家务事,她也不好说什么。便岔开了话题。

    两人梳洗过后便去了正厅给安老爷和夫人敬茶。

    安老爷和小宁氏一早就等在正厅里。昨儿小宁氏就将安解语接走赵氏和纯哥儿的事儿添油加醋地告知了安老爷,却只惹来一顿白眼。今儿早上就不敢造次。

    一旁的伺候的丫鬟拿了蒲团过来,张莹然便跪下了,捧了茶,先奉于安老爷:“公公喝茶。”

    安老爷笑眯了眼,拿出一个大大的红包放到托盘上。

    莹然谢了赏,又端起一杯茶,敬给了小宁氏:“婆婆喝茶。”

    小宁氏就笑着接了茶,放了一对龙凤纹金镶玉的镯子放在托盘上,却是分量十足。

    莹然有些意外,也照例谢了赏,就被绿萼扶起来。

    安老爷嘱咐了几句“夫妻和顺,相扶相持,方为兴家之道”。安解弘和张莹然俱都应了。

    小宁氏却看不得这父慈子孝的场面,便忘了昨晚安老爷的警告,出言道:“你们现下和顺了,可苦了玉兰和纯哥儿。不知在大姑奶奶哪儿受什么气呢!”

    莹然惊讶。她本还预备着三日归宁后,就要给赵氏抬为姨娘,也将纯哥儿正式上了族谱。并不知昨夜发生的事儿。

    安解弘昨晚见了美人就将这事给忘了,此事却给继母提起,脸就沉了下来,只出言道:“妹妹也是一番好意。现下和则哥儿做伴,有侯府的人教养嬷嬷带着,却是比跟着丫鬟养大要更出息些。”居然绝口不提赵氏的通房身份。

    小宁氏还要发话。安老爷便站了起来,道:“摆饭吧。莹然是新妇,不用在这里伺候。你们回房自用吧。”

    流云朝风俗,新妇进门头三天并不用在婆婆面前立规矩。伺候婆婆也得等三朝回门之后。

    小宁氏只好甩着帕子,跟着安老爷去了偏厅用饭。没看成热闹的瑞姐儿和宜姐儿也跟着去了。

    这边安解弘便陪着莹然在府里慢慢走着,一边给她介绍这府里各院人等,又说些风花雪月,却是很温柔体贴的一个男人。

    回到房里,绿萼和几个小丫鬟服侍安大爷和大奶奶用了早饭,便叫了另几个丫鬟在外屋伺候着,也自去用饭。

    莹然就给安解弘亲手砌上茶,问道:“大爷瞧瞧合不合口味。”

    安解弘接了茶笑道:“只要是娘子烹的,自然是好的。”

    莹然抿了嘴笑,便问道:“那赵氏......”

    安解弘打断她的话道:“这你就别管了。我和妹妹都给过她机会,却是她自己的错儿。与你无关。等过一阵子,就打发她到东南的庄子上去。”

    莹然便道:“妾身不是那容不下人的。大爷和赵氏多年的情分,再给她个机会吧。”

    安解弘心里不知怎地却有些难受的。刚进门的小妻子,为了讨夫君欢心,竟连别的女人都能容得下。不由又是感动,又是羞愧,恨不得时光倒流,自己从来就没有过通房丫鬟。便暗地里发了誓,必不做让自己妻子伤心失望的事。

    两人对望,却是头一次有了心心相印的感觉,感情自是更深一层。

    这边媚庄做了承王侧妃,自是觉得生不如死,几次意图寻短见,都让人拦了。

    承王看她成日哭丧着脸,也厌了她。再不过她这边,

    又过了几日,有皇后的人过来偷偷和她联络,才觉得好受了些,方打起精神,要从逆境里奋起,不让自己成为皇后的弃子。

    而呆在镇南侯范朝晖魏县行辕的姒婵却是进退两难。

    本来,她会是镇南侯的贵妾新妇,以后,会是镇南侯的正室夫人。岂料一来山南府,便峰回路转,成了奴婢。

    镇南侯的外院客房戒备森严,平日里就入厕换洗都有仆妇亦步亦趋地跟着,想伺机逃回京城都不成。

    姒婵心思机敏,不由细细思索此行的点点滴滴。却还是无法断定那山贼是否跟镇南侯有关联。

    只因这山南府的山贼猖獗却是整个流云朝出了名的。镇南侯虽能征善战,在此地灭了一部分山贼,却还是未能尽灭,所以一直不得回京。看来山贼多半是真的山贼,并不是人假扮的。

    可若山贼是真,那镇南侯为何不点齐大军,再次剿匪呢?--要知道,那皇后赐的贵女眼下不知所终,却是极可能被山贼掳去!这可是镇南侯的女人,就算未成婚,有懿旨在,就是板上钉钉的平妻身份。对于镇南侯来说,可是脸面上不好看。

    一日便瞅了机会,找了外院的一个婆子,要见镇南侯。

    那婆子冷言道:“我劝姑娘还是消停些。惹恼了我们爷,直接配了人,大家都松快。”

    姒婵脸涨得通红,她长到如今一十八岁,在家受宠,进了宫又得皇后的青眼,实未被人如此轻视过。却又无法跟这婆子理论,只好软语相求,又下了重本,将皇后赐的一支内造的上好珠钗偷偷塞了过去。婆子接了钗,却依然将她推回小院,不肯传话。

    姒婵为人素有急智,此时见了这等惫懒婆子却束手束脚。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博命,就往那院墙上一头撞过去,立刻鲜血淋漓,晕了过去。

    那婆子才慌了手脚,镇南侯吩咐她看紧她们,可不是要挫磨她们。万一死了人,她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只好赶紧去内院禀报。

    范朝晖正在内院书房细看四弟范朝风的来信,却是在向他抱怨下人不好管束。有些家人仗着老子娘的脸面,很是出格。范朝晖知道自己的弟弟一向禀性温和。若是能让他都不满起来,定是闹得十分不象话了。只是也不能再事事大包大揽替他作主。只回信告诉他“慈不掌兵”,若想要继续从军,便要立起自己的信誉和威风。这却是别人帮不了的。若他自己硬气不起来,还是早些和娘商议,将他弄回京城的好。

    这边就有人进来禀报,说是外院的一个宫女刚撞了墙,已经请大夫过去看了。那看守的婆子又交上来姒婵塞给她的珠钗,道那宫女想见镇南侯,却是不敢再隐瞒。

    范朝晖拿着珠钗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原是上用内造的珍品,一般份位的宫女怎会有这样的好物事?--便只冷笑,跟他耍心眼,这慕容姒婵还嫩些。

    就换了套衣服,去了外院那几个宫女住的屋子。

    大夫刚刚看过,正在前屋开药方,那婆子再不敢怠慢,只兢兢业业守在一旁。

    范朝晖便自去了里屋,看见那宫女头上扎的一团白布,布上隐隐渗出血来,似是伤的不轻。

    另外两个宫女正在旁边伺候她,看见镇南侯进来,俱都行了礼。

    躺在床上的慕容姒婵听是镇南侯来了,便睁开了眼,只见他穿着一件深蓝色长袍,腰系玄色腰带,肤色微褐,高鼻深目,极有男儿气概,几日前初见他时,慕容姒婵已不由自主芳心暗许。现下再见了心上人,不由在心里暗暗叹气,却不知还有没有缘分。

    范朝晖见那宫女已醒,便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一个小宫女上了茶,便都退下了。

    床上的慕容姒婵就挣扎要起身。

    范朝晖便抬手阻止道:“既是伤还未好,就躺着吧。不必拘礼。”又问道:“你找本将军,却有何事?”

    姒婵定了定神道:“奴婢有一事问将军。”

    “说。”

    姒婵便道:“不知将军找到皇后所赐的贵女没有?”

    范朝晖道:“落入山贼之手,焉有生还的道理?”

    姒婵便鼓足勇气道:“若我知道那贵女在哪里呢?”

    范朝晖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贵女已死,难道姑娘知道她的尸首在哪里?”

    姒婵一阵气愤,怒道:“她没有死!”

    范朝晖打断她的话:“就算现下未死,等找到她,也是活不成了。”

    说毕,便站起来,临走又道:“姑娘好生养伤。若是那慕容姒婵死了,姑娘还有希望活下来。若那慕容姒婵还活着,姑娘却只有死路一条了。”说毕,拂袖而去。

    慕容姒婵只觉眼冒金星,一口气岔不过来,便晕了过去。

    过了没几日,照顾慕容姒婵的两个小宫女就莫名其妙失了踪。

    慕容姒婵知事不可为,只好收拾了心情,向镇南侯低头。

    只范朝晖素性谨慎,且现下皇后那里已是不好对付,留下慕容姒婵,若收了她,兴许还能对自己死心塌地。可自己并不想再纳新人,亦不想留下后患,便只暗示照管的人不必太经心。又过数日,慕容姒婵便高热不退,香消玉陨了。

    众人皆知那宫女数日前曾寻死,伤了脑子,又经了风,身体健壮的男人未必能活下来,却都不疑有他。

    那京城范府里,皇后给范朝风另赐的宫女却于今日进了范府。此次皇后未再懿旨赐妾,只口谕道为赐给范参将伺候的侍女,比前的贵妾身份自是降了不少。皇后在范家兄弟俩那里连损两个得力助手,正是心里不爽快的时候,便随便指了个娇娇怯怯,未语先羞的小宫女给了范朝风。

    安解语方才得知皇后先前所赐的贵妾被承王截胡了,正暗暗欢喜,尊贵的皇后娘娘便又给她找了件事儿。

    这会儿大夫人来人传话,说是皇后口谕,让她装扮了去接旨。

    安解语随便整了整妆,就去了正院元晖院的琉璃馆。一进门,就看见个内监模样的人趾高气扬地站在门口。旁边跟着个一身烟青色宫装侍女打扮的小姑娘。

    因是口谕,大夫人也未摆香案。

    安解语一行也只福了一福,便低了头,听那内监道:“皇后口谕,范参将敬忠国事,劳苦功高,特赏宫女许氏,侍奉在侧,延绵后嗣!”

    安解语只低头答道:“范门安氏接旨。”

    那内监便笑道:“范四夫人大喜啊!”

    安解语那笑都快挤不出来了,只道:“同喜同喜。”

    那内监听了愕然。

    大夫人就笑着出来圆场,内监谦逊两句,也回宫复命了。大夫人也不多说,自含笑带了人下去。

    安解语这才留心看新赐的那位姑娘。只有十三四岁年纪,身量未足,脸上也未长开,只肤色如玉,巴掌大的小脸上,一双小鹿似的眼睛看谁都一瞥而过,有几分惊惶,又有几分羞涩,却颇有些安解语原主的风格。

    那姑娘略微抬眼,见那范四夫人着一身湖绿色裙装,戴着一套绿翡头面,那翡翠浓得能滴下来,却是衬的那四夫人脸色更是白里透红,如新荷菡萏,艳媚无双,便刷地一下跪在地上,冲安解语连磕几个响头,低声道:“奴婢许氏,拜见四夫人。”音似珠落玉盘,又脆又甜。又怯怯地抬了头,白嫩的额头上,却已磕出一道青紫。

    安解语就一阵气闷,还真不是个省油的灯!

第三十三章 旧人

    安解语带了那许氏回到风华居,也不多说话,就交给了秦妈妈去安置。

    秦妈妈揣度安解语的心思,便将东厢房最靠里的一间屋子指给了许氏,却是离四夫人的正屋最远。

    许氏也很乖觉,满心感激,并无怨言。

    第二日早起便去了安解语屋里,要伺候正室夫人起床换洗。

    安解语冷不防看见这个女人在自己的内室,便叫了听雨、阿蓝过来,训斥了一顿。怪她们没有看好屋子,让人随便进出。

    那许氏就吓白了脸,只跪下磕头,连哭都哭不出来。

    秦妈妈和听雨两个赶紧走过去,要扶了那许氏起来。

    安解语就一个眼神制止了她们。

    秦妈妈劝道:“四夫人!”

    安解语冷然道:“是她自己要磕的。等她磕够了,自会起来。要你们多什么事?”

    地下磕头的许氏听了这话,便止了磕,只低头呜咽不已。

    秦妈妈赶紧让许氏出去,又叫了听雨、阿蓝去摆饭。正好秋荣抱着则哥儿进来了,安解语才好受了些,自逗着则哥儿玩耍。

    等四夫人和则哥儿用完早饭,伺候的人也下去用饭的空当,秦妈妈便对安解语劝道:“夫人还是要大度些。就算是皇后赐的,不过是个侍妾,和通房差不离。这样大费周折,让人看了笑话。”

    安解语不忿道:“以往我们风华居没这样的人,以后也不用有这些人。”

    秦妈妈又好气又好笑,还以为夫人晓事了,开窍了,却还是如以往一样。这男人,开头总是新鲜的,也会事事顺着女人。只时日长了,新鲜劲儿过了,自是会纳了新人。要说范四爷新鲜劲儿持续了四年之久,也能算得是一生一世,也就够了。夫人要还这样不晓事的闹腾,迟早会让男人厌了去。

    安解语也知自己的想法不合时宜。就算在她的前世,相爱一年就算长久,两年就是刻骨铭心,要是有三年,不得了,那可算得上沧海桑田了。何况现下这范四爷已经情有独钟四年之久,就算奖赏他,也该给他再弄个新人了。

    安解语只惆怅,为啥原主就能独占着这沧海桑田,自己一来便要恍若隔世,面对现实。实是郁闷。

    秦妈妈不放心,又叮嘱道:“夫人中了那断魂草的毒,前事尽忘。嬷嬷我陪着夫人这么多年,也不敢瞒着夫人。--四爷走时,实是和夫人吵了一大架,赌气离家的。奴婢虽不知道是否和那仗毙的听雪有关,但是隐约听着,还是脱不开男人女人这些事儿。夫人也是要预备着些。”又凑近了安解语的耳朵,低声道:“奴婢听太夫人跟前的方嬷嬷道,侯爷和四爷不久却是要回京了。”

    安解语心里一动,似有什么要满满地溢出来,只压抑了心底的异样,也低声问道:“可有几分准头?”

    秦妈妈道:“八九不离十。”

    安解语就有些魂不守舍,心里七上八下的。

    没几天,安解弘就带着新婚妻子张莹然过来侯府。自大婚那日,安解语将大哥的通房赵氏和庶子带回侯府,就一直放在风华居的偏院里。平日里都让秦妈妈过去将纯哥儿带过来和则哥儿一起玩耍。纯哥儿很是敦厚,不如则哥儿狡黠,虽年纪稍小,却反是象哥哥一样让着则哥儿。安解语在旁看着,却有些心酸。

    或许这孩子从小就知道,不管在哪里,他都是寄人篱下。为何作孽的是大人?受苦的却是孩子?

    现下看他们过来,安解语便让人带了纯哥儿、则哥儿,和大嫂张莹然一起去暖阁叙谈。

    安大爷便跟着秦妈妈去了偏院。

    偏院里,赵氏已经瘦得脱了形。许是知道自己很难再回到安大爷身边,那眼泪止不住地流。

    安解弘和赵氏到底相处过那么多年。看她现在这样憔悴,安解弘倒是有一丝不忍。

    那赵氏看在眼里,便微翘了嘴角。含了泪的一双杏核眼,就从无限哀伤变为含情脉脉。

    本有些心软的安解弘瞥见了赵氏神情的变化,却又心硬起来。这个女人,跟了自己这么多年,对自己的性格喜好知道得一清二楚,随时可以给自己的正室妻子下个袢子,上点眼药。如果自己心软留下她,以后的麻烦可说是无穷无尽。还是算了吧。

    就硬起心肠道:“你收拾收拾,一会儿安府会有人接你去庄子上。纯哥儿会上在你的名下。若你愿守着,在我安家的庄子上,自会供养你到老。若不愿,改了名,换了姓,也是可以再嫁的。”

    那赵氏听了如同晴天霹雳。本以为有了转机,却不知哪里做错了。只跪下拼命给安解弘磕头,哭着让大爷看在纯哥儿份上,别让他们母子分离。

    安解弘就道:“祸福无门,唯人自招。你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清楚。也不用我多说。--却是你自个儿害了自个儿。若是真为纯哥儿着想,怎会使那些争风吃醋的小手段?”

    赵氏便红了脸,想不到这些事,安解弘一个大老爷们居然知道得清清楚楚,却也嘴硬道:“要不是为了纯哥儿,奴婢也不会被人当枪使。”

    安解弘见她还是不知悔悟,也烦了,便站起身道:“你收拾收拾。到底要怎样,跟来接你的人说。如果不愿意走,跟大姑奶奶说说,让她帮你找户人家嫁了。也算是多谢你为我安家留了后。”就去了正屋找妹妹说话。他们马上就要去上阳县上任,却是希望把纯哥儿继续留在侯府一段日子。安解语应了,也为那赵氏叹息了两声。

    流云朝里,女人给人做小,若生不出孩子,下场会很不好。比不得正妻,就算不能生育,只要能给夫君纳了别的女人生,再记在自己名下,也是无碍的。所以赵氏为了自己以后有靠,偷偷生了孩子出来,也算不上罪大恶极。只要她能本本分分的,安大爷未必容不下她。只后来人心不足,存了要靠这庶长子争宠的心,却是要不得。有了这庶长子之母在内折腾,只会祸起萧墙,再大的家业都经不起折腾。也难怪安解弘要起了心处置了赵氏。

    这边赵氏便打点了行装,次日便跟着安府来人去了。临走给安解语磕了头,求大姑奶奶看在纯哥儿这么小就没有了生母的份上,照应一二。

    安解语也未应她,只道:“纯哥儿有亲爹嫡母在,还轮不到我这个嫁出去的姑姑作主。”

    赵氏便含泪道:“奴婢现下是知道自己错了,却悔之晚矣。只大姑奶奶也是做母亲的,且大姑奶奶自小失了亲娘,也知道小孩子没有了生母,都是很不好过的。还望大姑奶奶看在纯哥儿是安家骨肉的份上,将来要是他有什么不妥,多照应一些。奴婢出去了,一定供了大姑奶奶的长生牌位,日日焚香叩拜。保佑大姑奶奶夫妻和顺,家业兴旺!”

    安解语听她说得可怜,也动了几分慈母之心,便道:“你不用太过担心纯哥儿。他是个好孩子。大嫂也是个厚道人,比家里的姨娘强多了。”

    赵氏只磕头道:“夫人是厚道。可是等夫人有了自己的孩子,我们纯哥儿就靠后了。”

    安解语便怒了几分,本来就是婢生子,嫡母有了亲生子,那庶子自然要靠后一些,怎么还不满意吗?--难道还真打着要争那嫡长名分的算盘?

    又觉得赵氏也是个奇女子。在这种恶劣的情况下,还能持之以恒地给情敌下眼药,使袢子。--此异世的女子,个个不容小觑啊!

    遂定了主意,定不能让赵氏在安家的庄子上守着。此女心志坚韧,心思细密,擅能因势成事。就下了决心要将这赵氏转嫁出去。--只要她嫁了人,又生了孩子,自然不会日日记挂着纯哥儿了。也少些惹是生非的根苗。

    又过几日,太夫人指了个二十七八的管事周妈妈过来,一起照应则哥儿。又悄悄叮嘱安解语道,这个周妈妈实是帮着教则哥儿习武的武师傅,让安解语不要怠慢。

    安解语初初听了,自是兴奋异常。围着那周师傅问东问西,又要她演示一下何为“轻功”。那周师傅乃是翠微山掌门的关门弟子,虽是女流,那功夫却是一等一的好,除了大师兄,就她后来居上。当年掌门能收了她做关门弟子,也是看她根骨奇佳。现下却做了一个两岁幼儿的管事嬷嬷,不是不气闷的。又碰上安解语这个不靠谱的主母,脑门上挂黑线也是常事。只也知这小儿干系重大,便先从小处教起,先强身健体打好根基要紧。又看见跟着则哥儿一起玩的纯哥儿性子温顺,又颇能忍耐的样子,便动了心思要将纯哥儿收归门下,做个嫡传的弟子。则哥儿将来自有要拜的师傅。她却是还不够格收则哥儿做徒弟。

    安解语自是欣喜非常。她一早就在为如何安置纯哥儿头疼。送回去给大嫂带着吧,以后的家业嫡长之争就很难避免。若自己一直留着,虽说侯府家大业大,多养一个孩子不算什么,可到底是她娘家的孩子,有亲爹嫡母俱在,长期留下来也免不了招人闲话。而且侯府人多手杂,万一自己看顾不到,让这孩子暗地里受了气,影响了以后,却也是自己的罪过。就有好几日睡不着觉。越想越觉得这个异世实在憋屈。要是在前世,自己拿钱出来,想养谁,就养谁。哪个不长眼的要在她面前说三道四,她可以毫不客气地骂人家吃饱了撑得,我自花我自己的钱,你管我替谁养孩子?--干你鸟事!

    而宫里头,皇帝已发了狠,若太子还不能平叛,就要招了回京,另派能人。皇后终于顶不过皇帝的压力,只好给江南那边传了信,要速战速决。

第三十四章 大捷

    太子接了密信,便布置人手和承王身边的暗桩接头。将承王这边的军情都交接给了太子那边。

    两边的人便议定,毒杀承王,同时进攻承王水军大营,要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承王这边和太子隔江对望许久,虽打了几仗,也是各有输赢。早就松懈了,也都等不及了,就俱在筹备承王的登基大典,要和流云朝划江而治。

    这日亥时,夜黑风高,却是突袭的好时机。

    太子这边近来也招了不少会水的好手,俱都划了小艇,静悄悄向对岸拢去。

    承王水军营里也颇有几个好手,那战船都四下分散,想放火烧船却不易。只好派了水鬼下到水里,挨个凿船。

    承王府内,媚庄数日来一直曲意逢迎承王,也成了承王新宠。是夜,两人事罢,承王就要喝水。媚庄光着身子下床去端了水过来,就将那藏在指甲里的毒粉弹在了水杯里。承王一向警醒,房事之时只要亲信之人候在帘外。平日里吃饭饮水皆有人试过方用。媚庄想了很久,才想出这招。

    承王看媚庄身无寸缕,端过来的水又是外面的人早先试过的,仰头便喝了。

    媚庄便上了床,躺在他身旁。那毒药无色无味,杀人于无形。承王未过片刻便呼吸急促,说不出话。媚庄就用被子压住了承王,又故意在床上弄出吱吱咯咯的响动,一边又柔媚的呻吟。外面的人却是听惯了的,以为承王雄风再起,却也不疑有他。

    而江上的水军营终于发现有人凿船,立刻亮了风灯提醒有敌。

    太子这边也不再隐瞒,大军也有一半过了江,就亮起火把,喧哗起来。

    承王的大批军士穿戴不及,被范朝风带着先登陆的精兵就都斩杀在营地里。少数睡卧警醒的,却也拿起了兵器,和太子的兵士斗上了。

    一时江边一阵混战,又有太子这边的兵士将承王的楼船挨个点燃,熊熊的火光照亮了整个宜城。

    承王府邸却在宜城靠南的方向,离江边尚有一段距离。承王府里守卫的兵士发现江边的异状,便立刻报到府里。王府的幕僚又急报承王,谁知承王所在的庄侧妃院子已燃起了熊熊大火。

    江边太子的探子看见承王府方向燃起大火,知那方已得手,便造起声势,大叫“承王已死!承王已死!”立刻打乱了承王兵士的军心,江边就越发乱起来,几个大将见势不对,立刻带了亲兵向南撤去。承王大军却是群龙无首,慌成一团。

    范朝风就带了大队兵士,向承王府攻过去。一路亦是让人呼喊“承王已死!太子破城!”声势造得颇为浩大。

    而承王府里,承王妃正气急败坏地带了人围住了媚庄的院子。里面火烧得大,外面的人救火还来不及,却无一人敢冲进去。

    媚庄此刻正悟了口鼻,和另几名暗桩躲在小厨房靠水缸处。那里却有一条向外的暗道,是皇后的人手多年来留的后路。几人先前联手又弄死承王的亲信。媚庄院子里的下人仆妇先早些时候也都被毒死殆尽。然后几人就将那死掉的人俱堆在院子里,又在四围墙下淋上燃油,纵火焚烧了。熊熊大火就先阻了要冲进来的人。

    而那条暗道实已废弃许久,现下要挖开入口却是不易。几人费了一番功夫,终于打开可容一人爬入的入口,幸喜众人都个子不甚高大,便前后钻了进去,顺着暗道向前挪去。

    媚庄的院子,便在大火下渐渐向内室燃去,房屋接踵倒塌,连那暗道入口都给轰隆一声给塌住了。

    众人不由大急,若是前面的出口也给堵上了,大家就是死路一条。只好拼命往前爬。不知过了多少时辰,大家都觉得快要力竭之时,前面隐隐有了光亮。不由大喜。那气力又多了些,便向那出口处爬去。

    此时已到子时,那天空反疏朗了些,月亮从云层里露出脸来,间或几颗星星点缀在边上,却是一副好风清月朗的好景象。

    媚庄从那黑漆漆的地道里钻出来,出口处乃是承王府侧门旁夹弄墙上的一个狗洞。她灰头土脸的钻出来,只听见人声喧哗,似有大队人马守在承王府大门前。

    “谁在那里?”就听一声大喝。

    媚庄抬起头,便见一位青年将军在众人簇拥中坐在马上,正扭头看过来,那双明亮如繁星一样的眼睛,终其一生,媚庄都忘不了。在那样一个生死攸关的夜晚,他,如天神一样,出现在她面前,救了她。

    现下对范朝风等人来说却正是紧要关头,倏然间见几个人灰头土脸地从狗洞里爬出来,俱都诧异了一番。却也没空多问。

    虽说媚庄这批人算是皇后的暗桩,可一直都和太子单线联系。一时之间,范朝风带的人也无暇分辨真假,也就俱都捆了。又单将媚庄挑出来,给太子那边送过去,看看这些人所言是否属实。

    等范朝风这边的人越聚越多,便集了兵力,撞门进去。太子带的人则从后院包抄。

    承王的守卫早就有了弃府之心。见太子大军攻来,略微抵抗几下,便投了降。

    大军就将王府上上下下围困起来。又有跟来的军士趁机冲到内院去借机哄抢掠夺。这些却是常事。范朝风也未阻止。军士们提着脑袋跟来平叛,自是为了功名利禄。打仗是最容易来钱的。倒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

    此次平叛,最关键的时刻,前前后后也只持续了两个时辰,承王府众人终作鸟兽散。承王妃上吊殉夫,府里的仆役下人、幕僚将领,皆被范朝风和太子两下夹击,瓮中捉了鳖。稍有漏网的,俱都四处向城外逃窜去。

    而承王府一名校尉名秦五郎的,此刻正扮了渔民,也向城外退去。他本是宜城江边的渔民,方投承王军做了校尉不久,却是还来得及做回老本行,就趁乱出了城,回到自己家中。

    他的家,却是在城外小村庄里的一个二进小院。甫进院门,他便压低了声音叫道:“云娘!云娘!”

    那云娘听得是秦五郎的声音,便起来开了屋门,问道:“出什么事了?你不是今日当值么?”只见那名叫云娘的女子,不过二十八九年纪,虽脸有风霜之色,却还是能见当年的楚楚之姿。

    秦五郎便急道:“等会再细说。你先叫了东儿和惠儿起来,收拾几件衣服和细软,我们得赶在天亮前躲到乡下去。”

    云娘吃了一惊,忙问道:“到底怎么了?你也说个明白啊!”

    秦五郎就急道:“太子攻过来了,承王兵败已死。明日这城里肯定要大肆搜捕附逆的人等。这附近的人都知我投了承王,却是要躲一躲才好。”

    云娘这才着急忙慌地收拾了几件要紧的东西,又叫起了两个孩子,四个人就趁黑往乡野里去了。

    此时江南风不调,雨不顺,四下逃荒的人也多,却多的是无主的房屋和田地。两人都是此地土生土长,就寻了那人烟稀少的地方住下。时下人都离了本土,四围住的俱是外乡人。都是伤心人别有怀抱,倒也无人打扰,就得轻闲几日。

    那云娘就问秦五郎道:“既然太子得胜了,那,那人是否也跟过来了?”

    秦五郎羞愧道:“云娘,我本应了你要立一番功业,帮你拿了那负心人来你面前认错。却是要食言了。”

    云娘恍惚地笑了笑,道:“这不怨你。时也命也,坏人总是得不了坏报的。”

    秦五郎当年只是村里最穷那家的孩子。云娘却是私塾先生的闺秀。而那私塾先生还曾中过秀才,在他们那小地方,也算是首屈一指。他本没指望能配上云娘这样天仙一样的人物。只看着她嫁给了她父亲最得意的学生顾升,成了顾娘子。又看着她一力操持家务,做活挣钱供夫婿念书,也看着她生儿育女,得享天伦之乐。本以为,这样远远地看着她,这辈子也就如此了。谁知一日她的夫婿高中了状元,报喜的尚未走,就接到了她夫婿的一纸休书。云娘的父亲当场吐血身亡,喜事变丧事。云娘也备受打击,一病不起。是秦五郎挺身而出,帮她料理丧事,照管孩子,又捕了鱼去补贴家用。给父亲守孝三年之后,云娘便嫁给了秦五郎。两人一起相濡以沫,也有七载。只云娘念念不忘要找负心人问个究竟,却是听说他娶了高门嫡女,官运亨通,两人连他府的边都沾不到。云娘便一直郁郁寡欢。

    秦五郎极爱云娘。见她不快,以为是觉得自己不如她的前夫出息,便也使了一番力气,要做点事出来。只他出身贫贱,又未念过书,那科考中举一途是走不了的。

    只他在乡里,一向急公好义,颇有人缘,那乡里的里正就看在云娘父亲份上,让秦五郎做了里胥。

    秦五郎身材高大,又小时候跟父亲练过功夫,那给里正跑腿的事儿是做得又快又好。深得里正的赏识。

    此时恰逢承王造反,里正觉得有机可乘,就拉了秦五郎一起投了承王。

    秦五郎也一直寻找机会要建一番功业,封妻荫子,让云娘不悔嫁给他。谁知天不遂人愿,承王居然就败了。

    而京城里,不久也接到了太子的快马传书,言明江南大捷,承王兵力尽灭。宫里宫外俱都喜气洋洋。虽说流云朝已经饿殍遍地,外地卖儿鬻女者不绝。京城里却还是一番繁盛景象。

    太子大军便定了要在冬至前赶回京城。

第三十五章 回京

    太子这厢便派了人打理承王留下的烂摊子。好在皇后对承王这一系早就留了心,布下诸多后手,却是接收起来也不太费劲。

    又起了告示,对“附逆承王”的非核心人等,俱都网开一面,不再追究。只承王府逮到的那些心腹,却是一个不留,俱都杀了,首级挂在宜城的南城门上。却是血淋淋地一排头颅在城墙上挂得密密麻麻。

    范朝风接到大哥“慈不掌兵”的书信,思虑许久。只心叹,这话说起来却比做起来要容易。自己生性温和,事事总要给人留余地。也不知是对还是错。

    便立了意要锤炼自己。就主动接了监斩的差使,从头至尾,将诸多人犯拖上刑场,又斩首示众,林林总总,不一而足。面对附逆被斩人等的家属女眷哭喊求饶,也能沉默以对,那温和的目光渐渐带了棱角,如新刃初锋,寒光照人。

    太子便满意道:“诚之,你如今才真有了点子为将的气魄。”

    范朝风就笑道:“原来做将军如此容易,只要板着脸不说话就行了。”

    太子也笑:“何止板着脸不说话,还要杀人如麻才对。”又想起昨夜媚庄求他的事儿,就问道:“诚之,你可想过留在江南,帮孤看好这块地方?”

    范朝风诧异道:“顾升已经是太子的人,且是江南总督,还用属下做甚?”

    太子道:“承王一死,江南的兵力就要收归朝廷管辖。总督只是监管民政,这军力还得委派镇抚使。若你有心,孤可向父皇请旨,留你在此接任南镇抚使一职。”

    此衔管辖范围甚广,除了军政,就连民政和财政也是能插一手的,俨然就是第二个承王在江南的位置。

    范朝风就不由皱眉道:“属下从军资历尚浅,却是能力不济,无法但此大任。”其实范朝风是不信太子和皇后愿意将此重要的职位给了外人。他们慕容家的家臣多得是能手,还能找不出人来接手江南?

    太子神色就有些不自然,只看着别处道:“你资历虽浅,却是才能出众。此次跟孤南下平叛,所立战功就算拜将封侯也是算得上的。”

    范朝风察言观色,知太子还有话未说出来,便道:“太子有话直说。”

    太子犹豫良久,终道:“诚之,你看媚庄如何?”

    范朝风诧异地看了太子一眼道:“太子这话什么意思?”

    太子便道:“媚庄是我慕容家人,先前也是母后赐给你的贵妾。只因承王从中作祟,却是让她白白受苦。幸亏她不是一般女子,也智计百出,与敌周旋。多亏了她,才能将那承王拿下。也是立了大功的人。母后的意思,若你能纳了她,这南镇抚使一职就是你的,回京之后并另有侯爵封赏。”

    范朝风便在心里冷笑,和皇室中人的情谊不过如此。为他们出生入死,却大难一去,立刻就要拿自己做人情。别说那慕容媚庄被承王截胡的事儿是自己一手谋划的,就算跟自己无关,自个儿也不会那么傻,放个慕容家的探子在自己身边。

    便拱手对太子行礼道:“皇后和太子的厚爱,朝风感激不尽。只南镇抚使一职实干系重大,朝风不敢枉担。还望太子给慕容姑娘另择良人,来担这南镇抚使一职。”

    太子也尴尬,本以为范朝风禀性温和,平时又怜贫惜弱。慕容媚庄遭遇堪怜,又人才出众,虽非完璧,却并非做正室,纵是白玉微瑕也是不碍的,且对他情有独钟,又有高官厚禄做补偿,是个男人就不会退让。谁知却是看错了人。

    那媚庄在内室听得分明,不由泪如雨下。却也无可奈何,只不知那范四夫人是何等出色的人物,竟然让自己的男人对功名利禄美色都毫不动心。便在心里将范四夫人恨到了骨子里。

    范朝风隐约听见内室有人啜泣。他心思灵敏,自猜得会是何人,再呆在这里却是不妥,就对太子道:“若无别事,属下告退了。”

    太子无奈的摆摆手,就让他出去了。

    这边媚庄才出了内室,跪在太子面前,泣道:“媚庄已经行差踏错,太子怜惜,本不应有怨,只媚庄这一辈子,只认范朝风一人。若他有一日回心转意,我自是等着他。若他一辈子不回头,我就做一辈子姑子去!”就拿出袖在袖子里的剪子,咯察一声将一大缕头发剪了下去。

    太子赶忙叫人进来伺候,却是已剪了一大撮下来。众人上去夺了剪刀,所幸媚庄头发厚重,剩下的也还能挽个发髻。

    太子就有些不满。这个慕容媚庄,忒也不知天高地厚。这是要挟恩以报了?--便也阴了脸,不再说话,亦不肯应承媚庄刚才所言。

    媚庄刚刚听了心上人婉拒,一时痰迷了心窍,就有些出格。现下回过劲来,也明了自己做得过了。便起身对太子福了一福,道:“皇后一腔好意,为媚庄择了良人,却是媚庄自己没福。让太子为难了。”

    太子这才颜色稍霁,勉强道:“强扭的瓜不甜,何必将心思花在诚之身上。有孤和母后在,还怕给你找不到良人?”

    媚庄苦笑道:“太子的好意,媚庄心领了。太子差事繁忙,却也不必为媚庄操心。媚庄自会照应自己。”

    太子亦不太习惯这种保媒拉纤的琐事,便也放下了。又传信回京,让母后另择南镇抚使一职的人选给吏部的人,言道范朝风已是婉拒。南镇抚使一职干系巨大,还是要心甘情愿方好。要不然,就不是给自己添了助力,而是添了阻力。

    京城里的范府,也接到了范四爷要和太子大军一同凯旋回城的消息。太夫人头一个就乐开了花。四房更不必说,自是个个欢欣鼓舞,皆面有得色。

    秦妈妈就头一个忙开了。指挥众人洒扫庭院,又领着听雨和阿蓝去了广济寺还愿。

    范四爷此去将近一年的功夫。刚走时,还是原主的安解语便去了广济寺许了愿,若能保佑夫婿平安归来,就要给菩萨重塑金身。谁知没过多久,就中了毒,等再醒过来,已经前事尽忘。

    此时近冬至,天气寒冷,又不是正日,广济寺门可罗雀,进香的人却也不多。

    秦妈妈带着听雨、阿蓝就进了正门。那待客的知客僧见是镇南侯府的人,便也十分恭敬,听说是给助太子平叛的范四爷还愿来的,就特地叫了执事过来帮陪着。秦妈妈便交付了重塑金身所需物件,又让执事找方丈多求了几个平安符带回去。今年四爷不在家,四房就有些不太平。

    听雨趁着有空,便到了一边的偏殿,求了支签。那解签的人看听雨眼角眉梢都是喜色,知是少女怀春了,便总往着那方面瞎说一气,却对了听雨的心思,就喜出望外地打赏了那解签的人一个小金馃子。那人更是舌灿莲花,恭维不绝。

    阿蓝偷偷跟在听雨后面,听了那解签人的话,只捂了嘴笑。

    听雨回头看见阿蓝促侠,便红了脸啐道:“干你这小蹄子什么事?还不赶紧去看看秦妈妈,也是时候要回去了。”

    两人便一起去前面寻了秦妈妈,自回府复命去了。

    安解语冬日怕冷,只缩在暖阁里,成日做了小小的识字卡片,教则哥儿认生字。则哥儿聪慧异常,都是一遍即会,过目不忘,安解语更是欣喜。

    周师傅为人甚是严厉,现下虽是冬日,也日日带了则哥儿和纯哥儿去花园子里玩耍奔跑。这次有了高人坐阵,安解语倒是放了心,不怕那乌龙的摧花事件再次上演。

    秋荣也闲了一些,便做起了针线。则哥儿从里到外,衣服鞋袜,做了一套又一套。

    安解语看着有趣,也试过,却是手像脚,完全不得要领。就夸秋荣针线活计好,比那府里的针线上人强多了。

    秋荣抿了嘴笑:“夫人过誉了。秋荣这些小手艺,难登大雅之堂。”

    安解语就夸道:“你也忒谦虚了。有了这门手艺,往小的说,可以养家活口。往大了说,亦可以流芳百世。”

    秋荣被夸得脸红,道:“夫人打趣了。”

    安解语一本正经道:“绝不是打趣。以后你要出了府,就算男人不能干,靠这门手艺,也没人小瞧你。”

    那秋荣就一下子煞白了脸。

    安解语这一阵子已把秋荣当了自己人,什么心里话都不避讳她的。在她前世的世界里,女人若能经济独立,不知过得多逍遥。是以安解语最佩服有手艺,无论在何时何地都能自食其力的人。她亦不想做菟丝花,依附于人。只是到如今,她还没发现自己有什么长处,可以让自己在此异世养活自己和孩子。幸亏自己穿越到这侯府嫡系正室身上,若是下人丫鬟,估计早就被打得骨头都不剩了。也许上帝在关上一扇门的时候,真的打开了一扇窗。

    秦妈妈却是更细心些。昨日从广济寺回来,阿蓝却把听雨求姻缘签的事儿当笑话给秦妈妈和安解语讲了。安解语听了只好笑。秦妈妈便提醒她,听雨年岁也大了,要不想给四爷收房,就要打点配小厮了。

第三十六章 初见

    安解语自然不想收什么通房侍妾。这屋子里还有一个皇后送来的小白花没有处置呢。自己难道吃饱了撑的,嫌麻烦不够多,上赶着给自己男人找新鲜女人?

    这会儿秦妈妈又正好看见秋荣变了脸,便暗暗记在心头,想着要再提醒一下夫人。

    秋荣不同听雨,不是夫人的陪嫁丫鬟,她的去留,却是要征求了太夫人的意见才好作主。一般来说,世子的管事大丫鬟,后来都收了房的,比如大房的辛氏。而则哥儿却不是世子,年纪又小,秋荣虽是则哥儿的管事大丫鬟,却肯定不是给则哥儿的人。难道太夫人是要给四爷?--也不象啊。哪有儿子的丫鬟,让老子收了房的?

    秦妈妈就趁晚间安解语洗漱卸妆的功夫,悄悄地说了秋荣的事儿。安解语记下不提。

    再说大房里,大夫人也给原哥儿和然哥儿各在外院武师里择了能力高强之辈,教习两人,又以原哥儿为重。只可惜原哥儿本就底子差,现下又遇上个要着力表现,恨不得天天揠苗助长的师傅,被赶着练功习武,竟是有些支撑不住的样子。三天里头,就有两天又病倒了,那钟大夫就跟住在原哥儿的院子里一样,隔三差五要去诊脉开药。

    小程氏心疼得要死,却也不能让原哥儿就不习武。范家乃是武将,要袭爵掌兵,这一关是一定要过的。便恨不得天天到原哥儿的院子里,帮他打点衣食住行。

    大夫人却说这于理不合。原哥儿以后是世子,会记在大夫人名下,小程氏却是妾,不能与世子如此亲近,便禁了小程氏,不得私自去到原哥儿的院子里。小程氏越发愤恨大夫人,倒将对四夫人的怨恨分了一半走。只一直在筹划等侯爷回来了,如何撒娇诉苦,却是仍要将原哥儿带在自己身边。大夫人只能有个嫡母的名头,那母子之情是不能抢走的。

    辛氏本恨的不行,等过了一阵子,发现原哥儿完全过不了习武这一关,便很是欢喜:病秧子就是病秧子,好好在床上躺着得了,非要学人家舞刀弄枪,也不怕失了手,折了福分。

    转眼就到了冬至前两日,便有范朝风的贴身小厮快马过来报说,再有两日,四爷就跟着太子随大军回京了。

    安解语便有些坐卧不宁。不知要如何面对自己名义上的夫君。两人也书信往来许久,并不算陌生人。却也不是熟人。所谓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就是这种感觉吧。这天底下的夫妻,是否都是熟悉的陌生人?

    这天夜里,安解语躺在床上,透过如烟似雾的鲛纱帐,只看见墙脚一点昏黄的灯光。对面细棱格窗旁边,放着一个雕红木的椭圆面高几,几上摆着一盆刚打苞的腊梅。疏影横斜,暗香浮动。安解语嗅着那香,翻滚不定的心情慢慢平静下来。无涯子说过,既来之,则安之。前世里也有哲人说过,人生就是一场永无止境的强暴,如果不能反抗,那就躺下来享受吧。

    便慢慢睡了过去。

    四周静谧如盘古开天地之前的蛮荒古地。旧的生命正在逝去,新的生命尚未形成。

    睡梦里,安解语似在看旧电影一般,许许多多发黄的画面从她眼前掠过,似熟悉,又似陌生。似在回望自己的前世,又似在观看自己的前身。一时间似乎明白了很多以前不解的东西,一时间又好似更加糊涂。就隐隐约约觉得前面有个窈窕的背影,披着雪白的狐裘,向屋外快速移去。安解语就有些急了,觉得那似乎是一个极重要的人,又觉得自己有极重要的事情要问她,就急忙爬起来,追了出去。到了门外,却看见不是自己熟悉的小院景色,而是一片白茫茫的雪地,而前面穿白色狐裘的女子,奔走得更为迅速。

    安解语顾不得细想,就急叫了起来;“你等等我啊!”

    前面那人似乎听到了她的呼喊,脚步就渐渐慢了下来,又走几步,便停了下来,却是背对着安解语,一动不动。

    安解语就气喘吁吁地追了上去,在离那女子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一边喘着气,一边问道:“这位姑娘,你要去哪里?”

    那人仍不回头,只静静道:“可是该回去的时候了。”那声音如丝般润滑,抚得人五脏六腑俱是熨贴。安解语听着十分欢喜,只觉和自己的声音一样,非常的熟悉。

    就笑道:“这位姑娘的声音听起来好生耳熟,我们是不是以前在哪里见过?”

    那人嗤的一笑,突然就转过身道:“我们天天见面,你敢是都忘了!”

    安解语就看见那姑娘的雪白狐裘帽兜里,居然是一张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脸!

    便大叫一声吓得跌坐在雪地上。这才惊醒过来。

    原来只是一场梦。

    大梦初醒,身上汗浸浸的,极不舒服,就把刚刚梦里的情景忘了一干二净。只烦恼是否要起床叫人炊水过来,再盥洗一番。

    安解语便坐了起来,拿了一旁的大迎枕靠上。屋里还是如同入睡前一样昏黄静谧。安解语的眼睛就漫无目的地向帐外看去,却突然发现屋里床角处的大圈椅上坐着一个人!

    手就紧紧地抓住了胸前的被子,颤声问道:“谁在那里?”

    昏黄的灯光下,可以看出那人的轮廓高大,头发束成发髻拢在顶上,背对着灯光,却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能看出是一个男人。

    安解语的心怦怦乱跳。却象被定住了一样,动弹不得。

    那男子本静静地看着她。现下看她似有被吓住的样子,就起了身,温言道:“解语莫怕。是我回来了。”

    安解语的脑子就短路了一会儿。只看着那男子先将墙脚的灯移到桌上,又调亮了些。屋里就明亮了起来。

    刚睡醒的眼睛仍不太习惯骤然明亮起来的光线,安解语便眯了眯眼。

    就这会儿的功夫,那男人已走到床边,掀开了鲛纱帐,望着严严实实裹在杏子红绫被里的安解语,雪白着一张巴掌大的小脸,虽神色有些惊惶,却眉眼清灵坦荡,一扫之前过于娇软的媚态,和过往大不相同。

    这男人正是范朝风。

    本来跟着大军行动,还得两日才得到。可太子和他俱都等不得了,便带了小队人马,日夜兼程,提前两天到了京城。

    他深夜进府,外院的人大都未惊动,只跟护院的武师打了招呼。进到内院风华居,居然被则哥儿房里的一位管事妈妈拦住了。两人交过手,才知是一家人。便放了他进来。

    不知怎地,他就有种近乡情怯的感觉。

    因此下,先前,他只坐得远远地,看着睡梦中的安解语,隔着朦胧的鲛纱帐,只觉得对方模模糊糊,似黑夜里的一个美梦,不等天亮,便会惊醒,打回原形。

    等发现解语似从梦中惊醒,才稍稍动了动。对方马上就发现了。却居然没有认出他来。

    他的心里颇不是滋味儿。

    安解语只呆呆地看着他,这就是那范四爷?--就见他淡棕色轮廓鲜明的脸上,最耀眼是一双黑到发蓝的眸子,在暗夜的灯光下,熠熠生辉。那么明亮,那么温暖,正含笑望着她。

    范朝风看她发呆的样子,却有些新奇。以往的安解语,柔弱又骄傲,在男人面前从未有过这样失态的时候。就微笑着坐到了床边,轻声道:“这天都这么冷了,怎么外面的锦帘也不放下来?--快到冬至,这床里也该换上白狐的挂帘才是。你禀性柔弱,又极怕冷。今年是看我不在家,下人都怠慢了吗?”说到最后,却是隐隐带了几丝厉色。

    安解语就忙回道:“我嫌那锦帘太气闷。一直都未放下来。秦妈妈要换白狐帘来着,也是我给拦着了。这屋里拢着地龙,还要挂厚毛皮的帘帐,还让人活不活了?”最后一句话,居然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就似那娇生惯养的小孩子,知道宠着自己的人回来了,行事就不由自主带了几分的娇纵。

    范朝风越发觉得新奇。往年他虽也觉得拢着地龙,还要挂白狐帐帘,实在是太热,却顾着安解语,宁愿自己天天睡前冲个凉水澡,也不肯委屈了对方。

    现下却是正好。便心里一动,也许这是两人可以重新开始的苗头?

    又想到之前自己和她吵过的一架,却是两人自成亲以来从未有过的。

    那时一口气堵在心头,又心灰意冷,也曾想过两人是否就缘尽于此。

    谁知转眼间居然就差点生离死别。

    跟着太子在江南的时候,初接到大哥传信,说安氏中毒,性命垂危。他居然想都不想,就抓了匹马,要一个人千里单骑回京。那时只有一个念头,若她真的不在了,自己就将这条命赔给她。

    还好太子心细,一直让人追着他。大哥又快马传来了第二封信,说安氏已经被无涯子救回来了。虽还不能认人,但是性命无攸。这才松了一口气。

    既是性命无攸,之前的勇气便又散了去,不敢回京去面对她。

    兜兜转转,一直到现在。

    安解语却不知这位范四爷在想什么。只掀了被子要起来。

第三十七章 择衣

    范朝风一瞥之下,看见对方没有穿中衣,只套着一件宝蓝色软绸单裙。那裙子样式颇为奇特,胸口以上俱是裸着,只两条薄薄的细带穿过裙衫,挂在雪白圆润的肩上,却是衬的雪肤更是潋滟。又见安解语起身弯腰去够搭在床边的淡蓝色长袍,那白里透粉的胸脯就活泼泼沉甸甸地从胸口的裙边上跃了一半出来,极是旖靡。便赶紧转过了头,深吸一口气道:“睡觉的时候穿这么单薄,也不怕生病。”

    安解语够着了袍子,便披上起身下床道:“我不耐烦睡觉的时候穿那么多衣服。要能什么都不穿才真正睡得好呢。”不知怎地,安解语觉得在范朝风面前说话极是自然,一不留神,将自己前世的习惯说了出来。

    范朝风就皱了眉头道:“别太出格。着了凉不是玩的。”

    安解语才恍然自己刚才说了什么,就笑了:“我不过随口说说。你也别急。看,筋都爆起来了。”说着,就拿了床头矮几上的一条帕子,轻轻在范朝风额头发侧按了按。

    范朝风紧皱的眉头就疏缓下来,慢慢闭上眼,轻轻握住了正给他揉按鬓角的玉手。那手十指纤纤,软腻细滑,柔若无骨。握上去,便如同回到了他们旧时的日子。

    安解语的手握在他的大手里,温暖厚实,又微有薄茧。便不由慢慢摩索他手掌的茧,有些心疼地问道:“在外面,很辛苦吧?”

    男人的手便微微颤动,更用力地握紧了女人的手,只道:“屋里就算有地龙,也是不够的。你起来做什么?--怎么晚上起夜都没有人在旁边伺候?这都什么天,晚上只披个夹袍。我送回来的那些毛皮是不是又被人扣下了,到不了你的手?”

    安解语看这男人侧脸微红,只顾左右而言他,装作没有听见她刚才的问话,就抿了嘴笑,也不揭穿他,只道:“那些都是上好的。我都让人收到库里去了。现下家里这些我都没穿遍呢。又做新的做什么?--你放心,我要出去,都是大毛灰鼠银狐一件件往身上套的。”

    就要站起来出去。

    范朝风拉着她的手坐下,道:“你要做什么,告诉我,我去叫人。”

    安解语便道:“我睡得不舒坦,想让人炊点水过来泡一泡。正好你又回来了,一路上也辛苦,也打些水过来洗洗吧。”

    范朝风这才醒觉自己却是需要好好洗漱一番了。这几日就忙着赶路,恨不得睡在马背上。那味儿自己闻惯了不觉得,解语平时一惯娇气,肯定早就不悦了,却还一直耐着性子,跟自己软言细语,心里感觉更是异样。便赶紧站起来,大步向外间走去,边走边道:“我去让人炊水。你到床上去,盖着被子,休要冻着了。”

    说话间已出了屋子,到了外面的套间。

    今晚是听雨值夜。以往都是睡在里屋床铺的脚踏上。现下的安解语却是不习惯有人睡在自己床下,就让人在外间放了个榻,值夜的人就睡在那里。里间外间只有一道厚厚的门帘隔着,隔音的效果自是没有。却是方便让外间值夜的人听见里面的响动。

    听雨平时睡卧警醒,这几日又心里有事,也没有怎么睡着。后来朦胧睡去,却是闲些被厣着了,也是刚刚才清醒过来。犹在微喘,便见一个男人掀开里间的帘子走了出来。

    安解语在里屋便听见听雨又惊又喜的声音:“四爷!--您回来了!”

    又听见范朝风温醇的声音回道:“嗯。我也是刚到。夫人有些不舒服,你出去让小厨房的婆子烧些热水抬进来。多烧点,我也要洗一洗。”

    听雨便麻利地起身,拿了一旁的棉袍穿上,又套上夫人赏的灰鼠皮袄,脆声道:“四爷您刚回来,先歇一歇吧。我去厨房让婆子烧水。四爷可是用了晚饭吗?要不要做些点心垫一垫?--这离天亮还早呢。”

    范朝风看了一眼墙边那一人高的落地钟,已是子时过了。便点点头,道:“若有什么吃的,随便热些来。就不用麻烦现做了。”

    听雨便道:“不麻烦。都是现成的。则哥儿晚上要吃蟹黄包子,夫人给做了好几盒。四爷也是爱吃这个的,我就热了那蟹黄包子可成?”

    范朝风展眉笑道:“最好不过。好久没吃蟹黄包子了。这天寒地冻的,你们到哪里弄得蟹黄?”

    听雨就卖了个关子,俏皮道:“四爷吃了就知道了。”又补充道:“都是夫人想出来的。则哥儿可爱吃了。”

    范朝风点点头,也不再多言,就进去了里间。

    听雨便满心欢喜地出了屋,往小厨房去。叫醒了值夜的婆子,几个人就一起喜气洋洋地忙乎起来

    范朝风进了里间,看见安解语披着外袍,在屋里忙来忙去地找东西。便过去携了她的手道:“跟你说了回床上去,就是不听。可是要冻病了,才知道轻重。”

    安解语就顺手拉了他的手,来到榻边道:“我给你找了几身衣服出来,看看你都喜欢穿哪种颜色的?”

    就有四身云锦面皮毛里的长袍摆在床对面的贵妃榻上。一身靓蓝色,配雪白的狐毛领和滚边,很衬安解语睡袍的颜色。一身大地色,配大毛的围脖和滚边。一身烟灰色,配黑色貂皮衣领和滚边。还有一身石榴红,配同样红艳的红狐皮子,倒是最耀眼的一身。

    安解语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挑了那身石榴红的长袍出来。只心下暗自腹诽:这一身衣服一定是这位范四爷的敌人送来的,完全是毁人不倦。

    没想到范朝风竟然就伸出手,轻轻摩索起那是石榴红的长袍。

    安解语实在受不了在非婚礼的场合看男人穿一身红,便赶紧拿了那身靓蓝色的,冲范朝风身上比划了一下,道:“我看这身不错。要不穿这身?”

    范朝风讶异抬头道:“你以前最喜欢这身石榴红的?”

    安解语就觉得额头有瀑布汗流下来,只强嘴道:“我改主意了。这石榴红实在不衬你。还是这靓蓝色的更合适。”

    范朝风忍不住就笑了:“你不用迁就我的喜好。”

    安解语也惊讶地笑了:“你也觉得这身蓝色的好?”

    范朝风点点头:“我最爱那套。不过你以前不喜欢。说看我穿蓝的觉得太老气。”

    安解语抿嘴笑:“现下好了。我们是心有灵犀了。”又正色道:“我们是夫妻。有什么话,我希望你能当面对我说,不要藏在心里让我猜。你要有什么喜欢,或者不喜欢的,也都要告诉我。不要以为我是你妻子,说话行事便一定能合你的心意。若不合你心意,便是心里没有你。也别去外人处诉苦,说我不了解你。--更何况我现下什么都不记得了。就如同一张白纸一样。我们以后的日子怎么过下去,全靠我们从现下起一点一滴的积累下来。若有了误会,不马上解释清楚,以后免不了要梗在心里,又另外寻了小事争执吵架,却是太伤夫妻之情。”

    范朝风从未听过有女人如此坦荡的说辞,只觉得十分有道理,便重重点头道:“我晓得。你放心。”

    这边听雨已经带了几个婆子抬了水进来。从外间的小门送进了里间的净房。

    净房里却是有两个白色暖玉砌的池子。一个大些,可以容得下三四人在内一起泡着。一个小些,只适合一两人坐在里面。玉石冬暖夏凉,就是单坐在里面也不怕冰了身子。安解语初来异世,刚见到这个净房的时候,曾大大吃了一惊。这个水准,已可以赶上她前世家里的浴缸了,且用料更讲究,又天天有人打扫清理,是以安解语每日都要泡澡。就算到了冬日也不例外。

    秦妈妈和听雨初始很不习惯。她们一般冬日里每七日才洗一次澡。平日里每天也就洗把脸,泡泡脚而已。

    安解语却在这件事上异常执着。好在风华居的小厨房应有尽有,人手也多,所以慢慢大家也就接受了四夫人的这个新癖好。

    秦妈妈又曾私底下对安解语说过,风华居的种种陈设,都是在范四爷娶亲那年添置的,比侯府的正院有过之而无不及。据说那净房的玉池,也是侯爷当初特地托人从西边费了大力气运过来的玉料,还欠了那西镇抚使好大的人情。而风华居的小厨房,其实那规格早就和大厨房相差无几。

    秦妈妈也道,怕是因为这个原由,大房的几个人,早就对四房不满,对风华居的种种出格摆设动了火。只因为侯爷一向也让大房的人礼让四房,又范四爷一直对安解语呵护有加,并未如她们预见一样让安氏坐了冷板凳,便都未敢造次。却是等侯爷和四爷都离了家,才一个个跳出来要收拾四房。好在安解语并不是弱的,又紧紧护了则哥儿在身边,反是入了太夫人的眼。之前太夫人倒是对安解语一般,之后不知出了何事,竟一反常态,事事护着四房了。

    安解语对秦妈妈的说法未置可否,且看着吧,到底都是些什么心思。便和范四爷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等着听雨炊水过来。

第三十八章 共浴

    这边厢婆子将烧的滚水各倒入了大小玉池子,便自退了出都。听雨就一个人在净房将四爷惯用的澡巾,胰子都摆出来。又将夫人惯用的大澡布拿出来,顺手就滴了几滴玫瑰花精油到小玉池子里。

    收拾好了净房,听雨便出来到了内室,对闲坐聊天的四爷和夫人道:“都收拾好了。请四爷和夫人进去沐浴。”

    安解语脸有些微红,道:“还是四爷先去吧。妾身再坐一会儿。”

    范朝风就忍不住笑道:“冬日水凉的快。既然都一起炊了水,就一起洗吧。”

    安解语只啐了他一口,便先低着头进了净房。

    因是冬日,净房四角的炉子已经烧起来了,一点都不觉得冷。玉池子里的水还冒着腾腾的热气。

    安解语就用手试了试,水温虽热,倒还不到烫手的地步。且安解语一向喜好热水。便先褪了睡裙,自进到小一些的池子里泡着了。却也有些暗自得意。之前她看这净房颇大,就在大小玉池中间让人挂了道帘子。现下拉开帘子,小玉池这边就自成一体,纵是和人一起沐浴,也有自己的私人空间。

    范朝风就在内室由听雨伺候着脱了外袍,光着上身进了净房。却看见以前宽阔的屋子里,拉上了一道帘子,将大小玉池隔开了。

    就觉得好笑,走过去顺手便拉开了那道挂帘。

    坐在小玉池里的安解语便看见一个精壮的男子冲她微笑,微褐的胸膛,肌肉贲起,腹肌俨然,就忍不住想吹声口哨:这范四爷看着文质彬彬,瘦高修长,却原来那袍子下面那么有料。

    而范朝风只看见一个丽人慵懒的泡在玉池里,肌肤晶莹耀目,衬的那白玉池子却显得有些黄。就别开了眼睛,道:“天冷,赶紧洗完就出去被子里捂着去。”

    安解语懒洋洋地应了一声,并不想动弹。

    这边范朝风就褪了裤子,抬腿进到大玉池子里。

    听雨便抱着范朝风的中衣、夹袍也跟了进来。一脸做惯的样子将衣服放在净房一旁的榻上。又走到范朝风的玉池边,拿了澡巾,要帮范朝风搓澡。

    安解语不过闭着眼刚享受了一下玫瑰精油浴的芳香,便觉得净房似乎来了第三人。

    就睁开眼,正好看见听雨跪在范朝风背后,要给他擦背。

    安解语就出口斥道:“出去!谁让你进来的!”

    听雨吓得一哆嗦。

    范朝风就转过头看了听雨一眼,道:“出去吧。这里不用伺候。”

    听雨便低着头对夫人和四爷行了礼,自出去了。

    安解语便又闭了眼,躺到池子边上的小枕头上,养起神来。

    就听见范朝风在那边稀里哗啦地洗澡,水花溅起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分外响亮。

    又过了一会儿,对方似是洗完了,出了水。四周一片寂静。

    安解语继续闭目想着心事。突然就觉得自己池子里水位动荡,睁眼一看,不得了,范四爷居然挤到她的池子里来了。便条件反射一般双手捂住胸前,嗔道:“你过来做什么?--我洗好了,要出去了。”

    范朝风抿嘴笑着,也不言语,只弯下腰将安解语从腋下托起,顺手一带,安解语便扑到了对方怀里。两腿被分开,挂在对方精壮腰身的两侧。

    安解语的脸本来就被热气熏得红扑扑的,现下更是红得比上好的胭脂还要妖艳。一双横波目在水雾的熏染下更是水润滴。

    男人见了便有些掌不住,一只手轻轻将女人有些松散的一缕头挽到耳后,便顺手揽过那张精致的小脸,低头在她唇上吻了一下。

    女人的脸有些羞红。前世的她虽然也有过恋爱结婚,可是也十分矜持。当年因为她不肯结婚前跟男友生关系,还差点分手。现下里,却是两人第一次见面就要见真章了。却也不想逃避。这是她的丈夫,这是他的权利。她不能享受了原主给她留下的种种福利,却逃避原主应该付出的种种义务。无论在前世,还是在今生,没有付出,就没有得到。

    想到此,女人就压抑了心头里那股奇异的别扭感受,细细地吻上了男人线条分明的薄唇。

    男人一面大力回吻她,一面用手把住了她的双腿对准。

    女人不耐,扭着身子不让男人靠近。男人一急,硬硬地就要顶入。

    女人便娇嗔:“你就不能等一会儿!”

    男人越喘起来:“自我离了家,就一直旱着呢。--现下就是刀架在脖子上都顾不得了!”

    女人不信:“骗谁呢。你这趟出去,难道就没有碰过别的女人?--你那外宅呢?难道是养着吃白饭的?”

    男人一手揉上了一边柔软丰盈的胸乳,一面又含住了另一边的蕊珠,含含糊糊道:“江南没有你,我却是要找谁去?”

    不知怎地,女人听了这话,心中便是一软。

    男人伸手到下面拨弄几下,女人已经如水一样软在男人身上,浑浑然不知今夕何夕。须臾间,男人已入了进去。女人嘤咛一声,觉得那物甚是巨大,难以容纳,不觉扭了扭身子。男人也跟着哼了一声,遂两手握着女人的细腰,大力动了起来。

    许是男人动得太快,女人被颠得有些难受,特别是新笋一样的俏乳被颠簸得上下晃动,让女人很是不适应,不由扑到男人怀里,紧紧压在男人胸膛上。

    男人被这番爽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更是紧紧箍住女人在怀里,享受着温香软玉抱满怀,底下更是几下大动,已经出了一会。

    女人就懒懒得躺在男人怀里,也不想动弹。

    男人帮她细细洗了一遍,便冲外喊道:“听雨,把夫人的白狐里子夹袍拿进来!”

    本闭着眼睛的女人便倏地睁开双目,扭头冲外也大声道:“听雨别进来!”

    听雨自被夫人赶出净房后,就一直怔怔地站在从内室通净房的门口。

    屋里有什么声音,她自听得一清二楚。就有些委屈:以往这种时候,夫人都是只要自己在屋里伺候。诸事都不避忌自己。只防着听雪。待自己和听雪原本就是不同的,夫人却是为何连自己都容不下了呢?--听雪是要和夫人争宠,自己却是为了帮夫人固宠。若她成了事,定不会使狐媚子手段霸住四爷,只会帮夫人把四爷留在正屋。

    以往四爷名声不好,又无差事功名,不要通房妾室亦无人理会。

    现下却是太子亲信,又有平叛的军功封赏。因了夫人的缘故,那好男风之说早就烟消云散了,不知有多少人家的女儿正巴望着要进他们四房。甚至想取四夫人而代之的高门嫡女也不是没有。

    秦妈妈上次还跟她隐讳地提过,皇后赐的这个许氏,要好好看着。说她虽暂不如夫人,可胜在年纪幼小,又未生育过,只要让男人挨了身子,说不定夫人就被厌弃了。让听雨好好预备着,也要为夫人分忧解难。

    听雨自是又惊又喜。她一向视小姐为天,从未想过要和小姐去争姑爷。只自己本来就是陪嫁丫鬟,也就是姑爷的人,自要把姑爷放在心里头,伺候得越小心谨慎。只希望夫人看在她忠心的份上,能分点雨露给她。就算以后有了孩子,也是庶子,不会碍着则哥儿的事儿。

    谁知今日大好的时机,居然被夫人赶出净房。就很想不通为何夫人又变卦了。

    听雨犹自在想着自己的心事,便听见净房里四爷和夫人似是起了争执。也未多想,便到大立柜里取了夫人的白狐里子夹袍,自进到净房里面。

    安解语正嗔怪范四爷不知轻重。两人在净房欢爱方了,怎么马上就能让个外人进来旁观?--这男人的脑子里到底都塞的些什么东西?

    范朝风却觉得安解语薄怒的样子很是可爱,就搂着她在怀里,一边心不在焉地听着她唠唠叨叨地埋怨,一边顺着她的额头吻到嘴角。见安解语仍在喋喋不休,就一下吻在她的唇上,堵住了她的嘴。

    听雨到了净房,未堤防便看见夫人和四爷居然都挤在小玉池子里,并未到了净房里的榻上。四爷还紧紧地抱着夫人,正亲得十分投入。

    听雨的脸唰地红了,却又不愿意就出去,便站在一旁怔怔地看着玉池里两个人亲热。

    安解语却一直支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声响。先前跟范朝风缠绵的时候,都忘了听雨在外面守着。一时很是羞愧。这么私密的事被人旁听了去,对安解语来说,还是很不能适应。

    听雨进来的声音自然没有躲过安解语的耳朵。

    安解语便很是恼怒:说了不让进来,还要跟进来。这听雨什么意思?!--便把头低下来,扎到男人怀里,闷闷地道:“让她出去。”

    范朝风这才现听雨正捧着玄色底绣大红牡丹的白狐里子夹袍,愣愣地站在净房门口,看着这边。便也蹙了眉道:“袍子放下,你先出去吧。”

    听雨就细声细气地问道:“要不要奴婢帮夫人擦洗换衣?”

    范朝风只好脾气地回道:“这里不用你伺候了。你们夫人这里有我呢。”说完,拍拍已把头全扎到他怀里作鸵鸟的小人儿,又展颜笑了一下。听雨的心被这笑扰得乱了方寸。就赶紧出去了。

    外间里,几个婆子已经送来了重新蒸好的蟹黄包子,又切了几碟子小菜,一个菊花肉冻,一个三丝肴肉,一个却是拍小黄瓜。大冬天里,就这小黄瓜最是鲜嫩水灵,能让人胃口大开。

    听雨便重新摆了菜,又烫了点加了五加皮的黄酒,便坐在一旁,等四爷过来用餐。

    净房里,安解语就绷着脸,胡乱给自己擦了擦,又换了睡袍,便披上夹袍,去了内室躺着去了。

    范朝风却是一脸愕然。

第三十九章 夜话

    以往两人欢爱过后,总是听雨过来服侍。有时做到一半,夫人说口渴,听雨还会端水进来,服侍她喝下,两人再继续。夫人对听雨,一向比对听雪好多了。从未如此给过听雨没脸。

    想到此,范朝风到是收了笑容,微微思索起这其中的缘故。

    等收拾妥当,范朝风去内室看了看,给装睡的安解语掖了掖被子,便出到外间。刚才做得时候不觉得,现下可是饿得很了。

    便看见听雨坐在一旁煨着酒,微微有些凉意的冬夜里,散发出一股温馨又香甜的味道。就坐在了桌前,夹起了蟹黄包子先饱了口福。

    范朝风一口气吃下五六个包子,才端起听雨给斟的黄酒,浅酌了一口,就问道:“这个蟹黄包子很不错,是用什么代替的蟹黄?--不仔细品,还真是品不出来。”

    听雨笑道:“四爷的舌头真灵。则哥儿可是一点没吃出来,和纯哥儿两个抢吃了三四个。要不是夫人拦着,怕吃多了积了食,指不定还要多吃呢。”

    范朝风酒足饭饱,又身体餍足,便有些放松,也笑道:“我走的时候,则哥儿还天天抱在奶娘怀里吃奶呢。这会儿都吃上包子了。”又问道:“纯哥儿是谁?”

    听雨忙先答了头一个问题:“夫人说小孩子吃奶,到一岁尽够了。就蠲了奶娘,平时给喝羊奶。--却是比奶娘还要好呢。则哥儿那小个头儿比一般的孩子足足高上一个头。如今则哥儿的饮食起居都由夫人一手打理,别提多细致。就是太夫人专门给则哥儿指的管事大丫鬟秋荣姑娘,也都听夫人的。”又接着道:“纯哥儿是舅爷的长子。舅爷带着舅奶奶去了上阳县上任。纯哥儿的生母又犯了事送到庄子上去了。故而夫人就将纯哥儿留下了。也正好给则哥儿做个伴儿。两人很合得来呢。”

    范朝风听了,那纯哥儿倒也罢了,只对安解语对则哥儿的态度有些疑惑。他是深知之前的安解语,知道她是多么厌弃则哥儿。连他这个不管内院的男人有时都看不过去。那时则哥儿的好多事儿,都是他和娘一起打理。安解语自生了则哥儿,欣喜过一阵子之后,便整日以泪洗面,还曾发了疯要用枕头闷死则哥儿。

    后来大夫看了,说是失魂症,产后的妇人最易得,让众人都要顺着她的心意,不要违拗了她。又用了上好的药物,加上无涯子大师的秘方滋养着,才慢慢好了过来。却还是不待见则哥儿。

    现下看来,也就是得了病的缘故。并不是自己所想的那样。

    范朝风的情绪便有些低沉下来。只低头想着心事。

    听雨也不多说,就去收拾了桌上的盘碟去到小厨房里。

    范朝风又去净房盥洗了一番,才回到内室。

    安解语本是装睡。装到后来,居然真的睡着了。

    这下范朝风挤了进来,才被惊醒,朦朦胧胧地问道:“吃完了?可吃饱了没?”

    范朝风心情便好了些,将她搂在怀里,低声道:“还没吃饱。要不要给我再吃点儿?”

    安解语便完全醒了过来,轻声地“呸”了他一口。却也没有动弹,就静静地躺在他怀里。

    范朝风看她醒了,便小声跟她说起话来,就谈到了在江南所遇到的人和事,让安解语听得非常有兴味。

    “那湖衣后来怎样了?--你给她除了贱籍没有?”安解语最感兴趣的就是湖衣那一段,实未料到众人口中所传和真相相差如此之大,还真的以为是外宅,并曾寻思什么时候问问他到底要如何安置呢,结果是虚惊一场。

    范朝风忍着笑道:“她是万妈妈看中的人。--我要除了她的籍,岂不是断了人家的财路?”

    安解语睁大眼睛:“你没有?!--你怎么能这样?”

    范朝风一本正经道:“我其实是忘了。--你夫君现下公务繁忙,人多事杂。一个戏子除不除籍这种小事,实不该你夫君我过问。”

    安解语忍俊不禁:“你真够坏的!--给了人家希望,又偷偷溜了。看来真是男人的话,一句都信不得!”

    范朝风便道:“我又不是她男人,为什么要对她说话算话?--难道你愿意你男人对别的女人一诺千金、义薄云天、呵护备至?”

    安解语脸红,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到底还是没有打心底里把范朝风当自己的男人,总觉得自己象个过路人,最多不过是在别人的故事里,流一点自己的眼泪。就把脸埋在他的脖颈处,含含糊糊道:“你明白就好。你知道我是容不下别的女人的。”心里其实也提心吊胆,七上八下,不知道到底这原主对范四爷的影响力如何。若是真如秦妈妈所说,男人喜新厌旧是常性,也不晓得自己的要求会不会就让对方越发烦了自己。只不试一试,到底也不甘心。

    范朝风搂了她微笑,心里异常踏实满足,就低头问起他不在的这段日子,她们过得如何,有没有人借机为难她们。

    范朝风是高门大院里长大的,对下人的见风使舵,跟红顶白也是有一定认识的。

    又加上以往自己并无差事,他们四房完全靠着大房,依附大哥为生。他在的时候,或许别人还不敢怎样。他一怒离家,有些人心里要没有些见不得人的想头,打死他都不信。

    安解语便说了些自己穿过来后的些许小事。并不提自己跟大房闹得种种纠断。潜意识里,她不太相信这个男人能把女人看得比兄弟之情还重。

    这个异世的人都讲究“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得罪了大房,就是得罪自己夫君的大哥,自己这一房,一直靠着大房,腰杆儿自也直不起来。也不知道那侯爷回来后,大房的几个女人会怎样加油添醋的告他们四房的状。便有些不愿再谈下去。

    又盘算是不是要暗暗提出分府单过的要求。只要分了家,大房的人应该就气顺了。秦妈妈一直说,大房对他们的不满,其实都是埋怨他们在侯府里白吃白喝侯爷的俸禄。这侯府的一切,就算没分家,也都是大房的侯爷挣的。他们四房的四爷,也是今年才出去正经谋了差事。虽也陆续送回来一些银钱归到公中,但和四房这几年的花销比起来,还是远远不够的。

    范朝风见安解语不愿提和大房闹的事儿,便主动引蛇出洞问道:“听说,你前一阵子很威风,还打杀了大房辛姨娘的贴身丫鬟,怎么后来又缩了回去,对大嫂服了软?--这可不象你。”

    安解语不自在的扭了扭身子,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好,就回道:“那丫鬟要谋了则哥儿的性命。我岂能饶她。只大嫂那次,我是怕了毁坏贡品这个罪名。实在担当不起。”

    范朝风揽了她在怀里,低笑道:“什么大不了的事,也值得你跪上一跪。”

    安解语嗔道:“那可是敬给皇后的!惹了这种罪名,不是轻则入狱,重则抄家灭族的吗?--要是不服软,大嫂不依不饶的话,谁能吃得消?”

    范朝风更是笑得厉害:“要抄家灭族,大房也跑不了,你说大嫂会不会那么傻自讨苦吃?--不过是看你前一阵子是闹得太张狂,大嫂有意敲打敲打你罢了。有娘坐在那儿,她哪敢真的打你板子?”

    安解语脸红,半吊子就是半吊子,一知半解害死人啊!--她在前世哪有这种大家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经验。都是各人自扫门前雪,看别人的笑话罢了。虽念过几本古书,还是和亲身体验不一样,临到头便忘了。只记得皇权至高无上,不容任何不敬。便暗暗后悔不该跪了那一跪,却是生生矮了大房一头。

    正思忖间,范朝风又道:“你也别想太多,纵是把天捅个窟窿,也有我护着。--就算我护不着,也有别人护着。”

    安解语也笑:“那敢情好。等则哥儿长大了,你可得跟他好好说说。他娘可是会惹祸的。”

    范朝风便望着她的眼睛道:“你现下对则哥儿真是不一样了。以往你看都不看他一眼。”

    安解语暗骂原主不靠谱,这么可爱的儿子,居然能厌弃到众人皆知的地步,只回道:“他是你我的嫡子,我亲生的孩儿,我自然爱他。以往是我自己想左了,再有什么事,都不该怪在孩子身上。--孩子是无辜的。要有错,也是大人的错。“

    范朝风认真地问:“你晓得是自个儿的错?”

    安解语点头道:“我是孩子的生母,却将他弃之不问,实是大错而特错。”又见范朝风老是提起以往怎样怎样,心下不快,便祭出失忆大法,补充道:“以前的事,自那次中毒醒来之后,便尽忘了。现下只有你和则哥儿是我的命。要离了谁,我都活不下去的。”

    范朝风便不再言语,只紧紧搂住了她。两人又呢喃几句,便也都睡着了。

    第二日一早,太夫人那里得知四爷已经回来了。便派了人过来。

第四十章 重逢

    范朝风和安解语昨晚睡得迟,早上就错过了劲儿。

    还是秦妈妈在外招待来叫人的大丫鬟夏荣,听雨赶紧去了内室叫两人起床。

    两人便匆匆梳洗了一番,就带着则哥儿一起去春晖堂了。

    太夫人也有近一年时间没有见过范朝风,此时再见,忍不住就掉了眼泪,拉着他的手道:“老四,你可回来了。”

    范朝风也有些动容,便扶着太夫人坐到榻上,道:“让娘挂念了。是孩儿不孝。”

    太夫人就拍了拍他的手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范朝风便坐到榻边下首的圈椅上,则哥儿本一直被安解语拉在手上。此时见太夫人终于问完了话,便挣脱了娘亲的手,奔到太夫人怀里。

    太夫人一见则哥儿就乐开了花,一把搂住则哥儿抱到了榻上,又赞道:“我们则哥儿越发长进了,祖母都抱不动罗。”

    则哥儿笑嘻嘻地把胖胖的小脑袋搭在太夫人胳膊上,脆生生地道:“祖母抱得动!”

    范朝风就道:“则哥儿过来,别累着祖母,到爹爹这边来。”

    则哥儿早就一直暗暗盯着这个陌生的男人。早上去娘亲屋里的时候,娘让他叫“爹”,他也叫了,不过在他心里,和叫“嬷嬷”、“妈妈”,没什么差别。

    范朝风走的时候,他才一岁过一点。现下已是两岁过一点,却还是不得记事。

    安解语倒是知道这事儿急不得。跟小孩子相处,需要的是时间和耐性。不是天生有血缘就会自动亲如一家人。范朝风一年多不在家,则哥儿跟他不熟也是有的。便也道:“则哥儿,爹爹和祖母要说话,我们去找周妈妈和纯哥儿玩好不好?”

    则哥儿非常好动,教习武艺的周妈妈早就收服了他,又挂着和纯哥儿一起,便欢呼一声溜下了榻。不用别人提醒,便主动和太夫人行了礼道:“祖母,则哥儿去找周妈妈和纯哥儿好不好?”

    太夫人当然满口赞好,就让秋荣带着则哥儿先出去了。安解语也指了一事先回了风华居,也好让太夫人和范朝风好好聊一聊。

    方嬷嬷曾经跟秦妈妈说过,范朝风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离家这么久。太夫人担心幼儿也有的。不象侯爷,少年就离家去了翠微山,过了七八年,到了快成亲的时候才回来。太夫人自是对大儿更放心一些。

    这里太夫人就和范朝风各叙别情,说到慈母担心处,范朝风也忍不住掉了眼泪,暗忖自己是太任性了些。有天大的事,也不能就这样抛了妻儿父母,一个人离家出走。便再三向太夫人保证,以后再不如此了。

    太夫人也叹息道:“你们兄弟姐妹这些人,就你小时候吃了个大亏,我这个做娘的,难免对你偏疼些,好在你哥、你姐也都格外关照于你,并没有因为怪娘偏心,就在兄弟情分上生疏起来。”

    范朝风点头道:“孩儿晓得。孩儿对大哥、二姐的心,都是一样的。”

    太夫人便沉默半晌道:“你媳妇也不容易。你走了这么久,她又三灾八难的,好歹活了过来,却是比以前更开朗懂事些。也算是因祸得福。”

    范朝风就想起一事,问道:“解语到底是如何中毒的?娘可知端倪?”

    太夫人皱眉道:“这事早就完了。风华居掌刑的嬷嬷在你媳妇的陪嫁丫鬟听雪屋里找到了余下的断魂草,且那丫鬟又污言谤上,便依律仗毙了。”

    范朝风点点头道:“既然人赃并获,看来也是罪证确凿。我也不用多问了。娘处事一向公正,若有不妥,一定逃不过娘的眼睛。”

    太夫人便笑了:“你出去办事一年,真是长进了。以前你可不会这样说话。”

    范朝风也笑道:“儿子痴长了这么多岁,也不能老是游手好闲的,就算为了则哥儿,也得立一番功业才是。”

    太夫人颇为欣慰,就多说了一句:“皇后那里又给你赐了一名侍婢。你回去和解语商量一下,给她开了脸,也好服侍你。--你们风华居一直没有通房妾室,与解语的名声也不好听。”

    范朝风愕然。昨儿解语可是一个字没提,便细问道:“皇后可是如同上次一样有懿旨?”

    太夫人道:“不曾。只是口谕。”看范朝风就不以为然的样子,便劝道:“你现下出息了,以后跟着太子办差,这些都是免不了的。--还是习惯了的好。”

    范朝风就正色道:“娘,您也不是不知道孩儿的身子从小就不妥。如今才好了些。--女人多了,对孩儿的病情并无益处。”

    太夫人便着了紧:“怎么又发作了吗?--那无涯子不是说已经好了,和常人无碍的?怎么会......?”

    范朝风本是故意把此事拿来做挡箭牌,其实已经无大碍了。看见太夫人如此着忙,又不好意思坦白,就含含糊糊道:“总之还需要养着。娘,孩儿有安氏一人足够了。别的人,能挡的,娘就帮孩儿挡了吧。”

    在太夫人心里,到底是儿子的身子最重要,也顾不得再有别的顾虑,只道:“你放心。娘也不是那等糊涂人。只以后你做事却要小心。--要不你还是待在家里吧,天天在我跟前,让我看着才放心。朝里的事,有你大哥就行。”

    范朝风更不好意思:“娘,大哥也有自己的家业,哪有养兄弟一家子的道理?--我现下已是无碍。娘不用多操心了。”

    太夫人便醒悟了过来,哼了一声道:“真是儿大不由娘。居然跟你娘耍心眼儿。--你老实说,是不是你媳妇不许你收人,你就拿你的病来糊弄你娘?”

    范朝风未料到太夫人对他的心思一清二楚,脸便红了,只端着茶不说话。

    太夫人看着他这个样子,便暗地里叹息了一声,只道:“娘也不是那等恶婆婆。既然你俩都不愿意,我又何苦做恶人?--当年你爹纳了那两房妾室的时候,娘心里的苦又有谁知道?”

    范朝风听娘提起了以前的事,就只安静地听着。他爹老镇南侯当年不算花心,除了他娘,也就纳了娘的陪嫁丫鬟杨氏做了通房,又将自小的丫鬟柳氏提做了姨娘。杨氏生了范朝仪而死。柳氏生了范朝云而死。自柳氏去了以后,老侯爷便逐渐也老下去,没几年也就去了。

    这些话却不好说。范朝风现下并不是不谙世事的孩童,老一辈的两个姨娘当年做了些什么,他也是略知一二。后来两人怎么又会相继在生产的时候出事,他也听说过一些闲言碎语。只这些话,娘可以说,他却不能说。说了,就是对老侯爷不敬。更何况,他们嫡出的三个,自是都站在娘这边。

    那边元晖院的大夫人程氏也得知了四房的四爷提前回来了。现已去了春晖堂。便有些怪春晖堂的人不得力。早上她去请安的时候,还未听说此事呢。却不知她去得早,那会儿四房的两个人还在高卧呢。

    程氏便简单收拾了一下,在一群丫鬟婆子簇拥下,又去了春晖堂。

    此时已近午时,快到午饭的点儿。现下吩咐再做也来不及,又要试探一下太夫人那里是什么态度,因此下程氏也未对厨房里的人多做交待,只让她们候着。

    程氏一行人到了春晖堂的正院,守在正屋门口的方嬷嬷便进去禀告,说是大夫人听说四爷回来,过来见一见。

    程氏是主持中馈的主母,这内院的事儿,都要给她过个手儿才行。

    太夫人就叫了进。

    程氏便笑着进来,先跟范朝风两人彼此见了礼。然后几人便坐下,各叙别后寒温。

    范朝风就先谢了程氏照应四房,又替安解语向程氏就不敬之处也道了谦。

    程氏满脸是笑,道:“四弟太客气了。我们一家人,哪有隔夜仇的?--再说,都是奴才们惹的祸,大嫂我这点亏都吃不起的话,真是枉在这侯府主持中馈这么多年了。”

    太夫人也笑道:“兄弟同心,其利断金。你们妯娌也要和睦才不损兄弟之情。”

    程氏和范朝风俱都站起来应了。

    大家闲话一番后,程氏便问道:“四弟刚回来,娘看咱们今晚要不要聚一聚?--自侯爷和四弟都出征以后,大家都是在各房各吃各的,却是生疏了好多。不如还是和旧日一样,大家每日都到娘这里用饭?我们也能热闹热闹,厨房那里也能少费好多事。”

    太夫人便道:“今儿也就罢了,大家便聚一聚也好。只吃饭的事儿,还是等老大回来,再改旧例吧。不然每次都少他一人,你们大房的人虽不说话,我也知道你们都惦记他的。--何必惹你们伤心呢?”

    程氏便红了脸,道:“娘也打趣我们了。--我们也是十几年的夫妻了,哪能和四弟他们一样呢。”

    太夫人笑眯眯道:“夫妻情重本是好事,有什么好取笑的?”

    范朝风看太夫人又说到别的上面去了,唯恐自己在这里,大嫂会不自在。便笑着也寒暄两句,就先退下了。只留下太夫人和程氏商议晚上都要些什么菜。

    这里程氏和太夫人议过之后,便先去大厨房交待清楚,又让人去各院传话,说晚上大家一起吃饭。

    那许氏听说范四爷回来了,却一反常态,并不如往日一样出来和下人说说笑笑,只躲在屋里面做着针线,很是娴静守规矩。

    秦妈妈就先舒了一口气:看来是个老实的。便不再关注那许氏,一心为夫人打点起晚上晚宴的行头来。

第四十一章 宴饮

    这晚掌灯时分,太夫人春晖堂的正厅上,筵开玳瑁,褥设芙蓉。太夫人带着则哥儿、原哥儿、然哥儿、绘歆、绘懿和四爷、五爷一桌,安解语和大房的程氏、五房的林氏一桌,又叫了小程氏、张氏、辛氏,还有方嬷嬷、秦妈妈凑了个数。另外的通房和有头有脸的管事妈妈、丫鬟们也都在廊上摆了几桌,都轮换着吃喝玩耍。

    那许氏也跟着秋荣、听雨出来了,坐到了廊上。

    阿蓝便和尘香等轮换下来的大丫鬟们一起站在夫人们后面,随时伺候。

    大厨房得程氏嘱咐,卯足了劲儿整治了冬日里的上等席面。

    太夫人那一桌是八冷盘,八热菜,加两个锅子。冷盘有松菌油拌橡子豆腐,水晶皮冻,冰糖莲子,腰果松仁,黄瓜丝彩椒丝和蛋皮切成细丝做成的凉拌三丝,陈皮牛肉,白灼虾,芥末鹅掌。热菜又丰富些,有翡翠鲍片,蚝油小青菜,上汤芦笋,鸡茸鱼翅,清蒸鲥鱼,扇贝粉丝,白烩海参,加一味用鸡丁爆炒的茄鳖。两个锅子倒简单,一个是虫草炖老鸭,一个是雪菜炖银鱼。东西看上去没有特别稀罕,只这个季节能吃到这些菜,却是极不容易。

    程氏她们那一桌的菜亦是同例。外面的一桌则大不相同,都只是普通的鸡鸭鱼肉,偶尔有一些非冬季的蔬菜出现,都是一上桌就让桌上的人一抢而空。许氏跟几个管事妈妈十分谈得来,就不住地给妈妈们敬酒,妈妈们吃得眼殇心热,都众口一词地夸许氏贤惠温顺,进退有度,以后是有大造化的。许氏只抿了嘴笑,不住地给妈妈们斟满酒杯。五房的通房书眉就有些看不上她那样子。打量大家都是傻子,谁不知道她心里什么算盘?--却也不揭破,只跟大房的几个通房笑吟吟地看着。

    安解语在桌上只跟五房的林氏偶尔搭搭话,并不与左手边的大夫人程氏叙谈。程氏也不在意,只和方嬷嬷殷勤来往。秦妈妈侧坐在一角,只盯着四夫人,生怕她喝多了,又惹是生非。

    小程氏今日却有些心不在焉,不断地往太夫人那桌看过去。

    自打原哥儿在外院有了自己的院子,她就很少能见到自己的儿子。今儿好不容易有了机会,却被程氏看得死死的,完全没有机会去跟原哥儿私下里说说话。就有些坐卧不安,心神不宁。

    辛氏自是知道小程氏在转什么心思,只在心里暗乐。她的儿子,现下还是跟她一起住在内院,日常起居都有自己一手打理,到底放心些。现下看了小程氏的样子,就对大夫人道:“我们小程姨娘都坐不住了。”边说,边向太夫人那边撇了撇嘴。

    程氏看了一眼小程氏,见她正直愣愣地看着坐在太夫人身边的原哥儿,一副心不在焉地样子,就笑着对小程氏道:“妹妹不用心急。今儿是四房的大喜之日,咱们也沾沾他们的喜气。等席散了,就让原哥儿去你的院子歇息吧。”

    小程氏大喜,忙道谢:“夫人真是菩萨心肠!婢妾一定好好照顾原哥儿!还请夫人放心!”

    程氏只笑着道:“你是他的生母,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小程氏得偿所愿,也不去计较大夫人话里酸溜溜的味道。只一个劲儿地给大夫人夹菜斟酒。一时也其乐融融。

    辛氏看这个眼药上反了,便也只哼了一声,不再言语,低头吃菜。

    太夫人的席上,则哥儿虽小,却是吃得比谁都多。样样都要尝一尝,那精致的小碟子菜,便都去了一半。

    太夫人笑骂道:“这个小猴儿,你娘平时都饿着你不成?”

    则哥儿咽下嘴里的菜,才回太夫人道:“娘没有饿着则哥儿。是祖母这里的菜更好吃!”却把那“更”咬得重重的,惹得桌上的人都笑开了。

    太夫人便轻点了一下则哥儿的额头道:“这么小就油嘴滑舌的,也不知像谁。”

    范朝风也摸了摸则哥儿的头道:“像谁都不打紧,只不要淘气,惹他娘伤心就行。”说着,便向安解语她们那桌看过去,正好看见安解语在剥一只大虾,那专注的神情,和则哥儿看着食物的样子一般无二,便忍不住笑了。

    听雨这会儿正换了阿蓝去吃东西,自个儿守在四夫人背后。却正好看见四爷看到这边来,脸就不由红了。

    辛氏却没胃口,只满屋子里乱看。听雨和范朝风的样子就被她看在眼里,以为二人在眉目传情,便在心里冷笑。

    五爷范朝云却是好久没有见到四哥了,一时也兴致高涨,看太夫人正跟则哥儿说话,便给范朝风斟了一杯酒道:“四哥,这次在外面辛苦了。弟弟我先敬四哥一杯!”

    范朝风便笑着和范朝云对饮了一杯。两人又说起了外院的事务。范朝风离家从军之前,外院都是在他手下管的。自他走了之后,太夫人才让范五爷接了过去。自然有些事务不如四爷娴熟,有些事务也不便让五爷知晓。因此下,范朝风只拣那能说的,给范朝云讲了一遍。范朝云也是聪明人,看有些事情,四哥有意无意避开了的,自也心领神会,不再过问。

    这边大夫人程氏看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便笑着对安解语道:“四弟妹,你们四房今儿是双喜临门呢!”

    安解语先微蹙了眉,便又展颜笑道:“我们四房的喜事,就是侯府的喜事。大嫂过誉了。”

    程氏便笑逐颜开道:“四弟妹过谦了。今儿你们四房不仅加官进爵,而且添人进口,真是再实在不过的双喜临门。”又扭头对身后的尘香道:“去,到外面桌上把许姨娘叫过来,今儿给夫人敬了茶,也让四弟大登科之后,再小登科一次。岂不是两全其美?”

    尘香便应了声“是”,就要去叫人。

    “站住!”安解语就提高了声音,喝止尘香。

    尘香不敢造次,只看着程氏。

    堂上本也不甚喧哗,安解语清脆的声音就让众人听得清清楚楚。

    太夫人便也望了过来。

    程氏就站起来,到了太夫人那桌道:“娘,您看四弟妹今儿都高兴过了。四弟刚回家,又是太子跟前立了大功的,封侯拜将都是指日可待。皇后又给四弟赐了妾室,四房又要添人进口,可不是双喜临门?”说完看了看太夫人的神色,又道:“媳妇想着今日正是好日子,就让许姨娘给四弟妹敬了茶,那名分也就可以立起来了。我们这里也好定下许姨娘的分例,明儿就可以发放下去。--之前四弟没有回来,这事儿一直浑着,到底也无大碍。现下四弟都回来了,还要当没事人一样,皇后那里也不好看啊。”

    安解语先只气得脸色通红,就觉得和这个大嫂真是八字不合。怎么会有这种见不得人过得比她好的妯娌!

    便也走过去,先对太夫人福了一福,才对程氏道:“大嫂,这话就有些过了。其实那许氏的名分早定了,以前也报到大房。可大嫂想是人多事忙,忘了这茬了,那分例迟迟不发下来。还是弟妹我拿自己的私房给许氏补足的。--谁知今儿大嫂又说我们怠慢了许氏。也罢,我这就叫了许氏进来,问问我们四房可有慢怠皇后送的下人。”

    程氏一时语塞,才想起来之前四房确实是报过许氏的分例,却是按照二等丫鬟,和阿蓝一样的例。程氏自然不想看见四房一直是安氏独大,就故意浑着不准,想等到四爷回来再安置许氏。刚才一心想着要给安氏没脸,就没想起来这茬。便琢磨如何糊弄过去,怎么着也要将许氏这生米做成熟饭。

    这边听雨就叫了许氏过来。

    太夫人这桌上的人也都停了箸,都或好奇,或惊讶,或淡定地看着。

    那许氏身形瘦削,腰肢纤细,娴静如姣花照水,行动如弱柳扶风,娇娇怯怯地走了过来,就对正席上的各位行了大礼。

    安解语便道:“许氏,今儿当着大家的面,你说说我们四房可曾怠慢于你。”

    许氏实未料到四夫人会问得如此直白,便低了头,怯生生道:“未曾。”

    程氏就捂了嘴笑道:“四弟妹真是有意思,这样大庭广众之下问,可怎么让人说实话呢?”

    安解语便正色道:“大庭广众之下,众目睽睽之中,若还不能说实话,那就是心里有些见不得人的念头,专等机会要在背后插刀子了。难道要背后说那见不得光的小人言,大嫂才听得进去?”又转了身问许氏道:“许氏,你可是如大嫂所说的那种心有不满,却不敢当面说出,专等机会背后害人的阴险小人?”

    许氏吓得脸都白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道:“夫人言重了!奴婢没有心怀不满。奴婢所言,句句属实。若有半句谎言,天打雷劈!”

    安解语便满意地笑着对程氏道:“大嫂,我看你如此关心许氏,和她甚是投缘,不如我就将许氏送给大嫂做个贴身侍婢。许氏可是伺候过皇后的人,在大嫂那里做个一等丫鬟也不为过。”

    程氏忙道:“四弟妹言重了。既是你们都安置好了,也是我多事,只想着四弟屋里一向没人,现下正好皇后所赐,既补了你们四房的空缺,又全了四弟妹你的贤名。--怎好又送出去呢?若是皇后知道了,可不是抗旨?”

    安解语便似笑非笑地看着程氏道:“大嫂这话从何说起?什么叫四爷屋里一向没人?大嫂难道当弟妹我是死人?--许氏就算是皇后所赐,也不过是个丫鬟,又不是公主下嫁。我是四房的主母,如何连送个丫鬟也要扯到抗旨上去?--大嫂诓我一次也就算了,再来一次,真当弟妹我是傻的?”又叫了许氏道;“许氏,快给大夫人磕头。以后你就是大嫂的一等丫鬟,却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差事呢!”

第四十二章 敲山

    大夫人程氏就一脸为难地看向了范四爷,道:“四弟,你看你媳妇......”

    范四爷便也离了席,走到安氏身边并肩站着,就对程氏作了个揖道:“自解语进门以来,大嫂就对她关爱有加,事事想她所未想,做她所未做,帮了她不少忙,是以解语早就打算好好谢谢大嫂的厚爱。今儿好不容易有了这个机会,还望大嫂不要嫌弃。这个丫鬟,是皇后所赐,我们没这么大福分,不敢越过大房。还是送给大嫂用最好。”说完,又长揖到地。

    跪在地上的许氏就难以置信的抬起了头,脸色苍白地看向了范四爷。

    太夫人也发话道:“老大家的,你四弟两口子有这份心也是难得。你就收下吧。”

    程氏还要负隅顽抗:“娘,可是皇后那里......”

    太夫人也是有脾气的,近来又跟皇后生分了许多,就道:“不过是个丫鬟,难道还打不得,碰不得,要当娘娘供起来不成?”

    许氏只跪在地上吓得傻了,呆呆得说不出话来。

    安解语看这个麻烦总算送出去了,就高兴道:“阿蓝,去帮许氏去收拾东西。秦妈妈,等会儿把许氏的身契找出来,一起给大房送过去。”

    却是秦妈妈之前为了刻意打压许氏,免得她得宠之后不把夫人放在眼里,就哄着她签了卖身契。居然还派上用场了。

    许氏本打算等四爷回来再做计较,谁知就真的被当丫鬟送了出去,便只在地上嘤嘤哭泣。

    一时这堂上风云突变,连廊上的一干人等都看住了。

    林氏只暗暗羡慕安氏好手段,能将四爷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绘歆到底大几岁,早就拉了绘懿,回避到后堂去了。

    太夫人看着好好一顿饭,被程氏搅得不欢而散,愈发不高兴。只皱眉想着心事。

    程氏骑虎难下,只好欠了欠身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便叫了尘香带了许氏回大房。

    许氏便战战兢兢地起了身,冲四夫人和四爷各行了大礼,一双泪眼蒙蒙的眸子望着范四爷,欲言又止,终还是跟着尘香去了。

    听雨见了,又是高兴,又是惶恐。

    只秋荣像是没事人一样,就到了太夫人身边,看见则哥儿的小胖头已经跟小鸡啄米似地在一点一点的。--他今儿兴奋了一天,现下却是困的撑不住了。

    秋荣就跟太夫人低声请示过,便抱了则哥儿到了四夫人身边。

    安解语看见则哥儿已经趴在秋荣身上睡过去了,便赶紧要接过来。

    范朝风就小声对安氏道:“他怪沉的,还是我来抱吧。”说着,就从秋荣那里直接抱了则哥儿过来。

    太夫人便道:“天不早了,大家都散了吧。”

    四房、五房的人便都拥着自己的主子散了去。只大房的管事婆子和大厨房的人留下收拾残席。

    绘歆和绘懿也都从后堂出来,随着大夫人回正院去了。

    小程氏便几步走到原哥儿身边,拉了他的手要一起走。原哥儿却有些别扭,毕竟有一阵子没有和生母如此亲近了。嫡母之前又暗示过他要做世子,平时要自尊自重,便挣脱了小程氏的手,道:“姨娘先走,孩儿随后就来。”

    随后的辛氏拉着自己儿子然哥儿的手,亲亲热热地先越过了小程氏母子,自回自己的院子里去了。

    小程氏未曾料到这还没几天,原哥儿就和自己生分了,就越发上了心,要将原哥儿弄回来,还由自己亲自养着才好。

    这边范朝风抱着则哥儿,和四房的人一起回到风华居。

    安解语就张罗着要给则哥儿盥洗。别的不说,牙是一定要刷的。就拿着沾了青盐绑了鬃毛的小牙刷,往则哥儿嘴里送去。

    则哥儿不耐好好的瞌睡被打扰,就做出要哭的样子。

    秋荣便心疼地劝道:“夫人,还是明儿再刷吧。则少爷睡得沉了,打扰了反是不好。”

    安解语便笑道:“你倒是比我这个当娘的还要心疼他。不过睡前这牙是一定要刷的,不然以后可有得头疼。”

    范朝风就横抱了则哥儿坐下,让则哥儿微仰了头,那小嘴便自然张开了。安解语就赶紧将牙刷放进去,里里外外刷了一通。

    则哥儿便想要扭动抗拒,被范朝风微微用了点暗劲儿给固定住了。则哥儿好似也知道有他斗不过的人回来了,就也老实了,任娘亲刷了牙,又闭着眼睛漱了两口清水,这才又沉沉睡去。安解语又趁机用湿帕子给则哥儿擦了脸。

    一番折腾下来,虽是数九寒冬,安解语也出了一身汗。

    范朝风就腾出一只手来,从身上摸出一块帕子,给安解语擦了擦额头的汗,怜惜道:“一日不刷牙也不会有事。你别把自己累着了。”

    安解语笑了一下,接过那帕子又自己拭了两下,才道:“今儿你在家,他倒还老实些。以往每日晚上睡前洗漱,我都得又哄又吓费好大劲儿才能让他乖乖听话。”又看了看那块帕子,柔软的府绸质地,烟灰色底,绣了几杆青竹,看着甚是眼熟。便也只瞥了一眼,就还给了范朝风,又接着道:“别的可以算了,只每天两次刷牙,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非得照做不可。”

    周围的管事妈妈和丫鬟们俱都笑了,四夫人对则哥儿,别的都可以迁就,就这一条,是万万不能妥协。大家也都熟知了的。

    此时已是戌时刚过,到了亥时了。便也都散了。值夜的自去值夜,没有排到班的便回去歇息。

    听雨和阿蓝便伺候四爷和四夫人回了正屋。

    安解语却是发现自己身体不适,到了内室一看,原来是小日子到了。便让听雨将小日子所用的物件找出来,自去了净房收拾妥帖。

    然后才换了范朝风去净房洗漱。

    趁这个空档,安解语去了外间,却看见听雨穿着桃红色细绸小上衣,下系柳绿色裙子,已经收拾好了,依然在外间值夜。

    安解语便坐下问道:“今晚不应该是阿蓝值夜吗?”

    听雨便脸红了,站在夫人面前,只用手攥了衣角扭来扭去,也不说话。

    安解语不耐烦跟她打哑谜,只道:“你是大丫鬟,不能坏了规矩,还是让阿蓝过来值夜吧。”

    听雨脸一白,就小声道:“夫人来小日子了。”

    安解语奇道:“这关你们值夜什么事?--难道阿蓝也来小日子了?她才十一岁,不会那么早吧?”

    听雨听得那脸色由白转绿,便慢慢跪在了安解语面前,扬起了小脸,哀哀地叫了声:“夫人......”

    安解语这才发现,听雨这个45度仰脸的角度甚是曼妙。便继续端坐在那里,看着听雨泪盈于睫,就一言不发。只在心里琢磨,自己和原主性子完全不同,不知那范四爷到底是喜欢某一类型的人,还是只喜欢某一个人。却也并不担心对方会不会发现内里换了人。--对于男人来说,只要还是爱着你,哪怕你一天十八变,他都会觉得你每时每刻能给他惊喜,实属难得;若是那男人自己变了心,就算你始终如一,他也会觉得其实是你变了,所以变心不是他的错。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便是如此。

    范朝风出了净房,半日也不见安解语的影子,便掀开帘子,正好看见听雨满脸是泪,跪在安解语面前,便沉了脸道:“这都什么时候了,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儿,非要现在打扰夫人休息?--夫人厚道,你们这些人就一个个蹬鼻子上了脸。”

    听雨听了这话,如五雷轰顶,便侧转了身子,泣道:“四爷......”却是花容带雨,杏目含情,樱唇微撅,到底是一直跟在安氏身边的贴身丫鬟,那无助的神情更深得原主的真传。

    安解语只看着听雨,眼角的余光却一直留神范朝风方向。--这样忠心美貌又能将自己低到尘埃里去的女人,无论是在这个异世,还是在她的前世,都是大部分男人的饭特希。安解语倒要看看,自己的这个夫君,是不是也是那种贪多嚼不烂的人。

    范朝风看了听雨这个样子,好似看见了以前的安氏,果然有些心软,便缓了声音道:“天大的事,也明儿再说。”就放下帘子,自回去了。

    听雨便低了头拭泪,嘴角微微上翘。

    安解语只冷眼瞧着,也不多说话,自起身走了几步,快到内室门口的时候,却头也不回道:“你去换了阿蓝过来值夜。同样的话,我不想说第二遍。”便进了内室。

    听雨在外咬着牙细细想了想,终还是不敢违拗夫人的意思,去到阿蓝屋里,叫醒了阿蓝过来值夜。

    像阿蓝这个年纪的人,每天都嫌睡不足。这会子刚睡醒了一觉,正是迷糊的时候。到了值夜的榻上,也倒头就睡,倒是一夜香甜。不象听雨,这一夜辗转反侧,有种宿愿快要得偿的欣喜和激动。

    内室里,安解语便换了为小日子特制的睡裙,又另外拿了一床被子过来。--她来小日子的时候,特别不喜欢跟人有肢体接触。在前世的时候,来了小日子,都是跟丈夫分房睡的。现下没法分房,也只得分个被窝来意思一下。

    范朝风披散着头发,靠在姜黄色大迎枕上,一动不动地看着本书。

    安解语躺下的时候,顺便扫了范朝风那边一眼,发现他书都拿倒了,还装什么样子。便不屑地在心底暗暗呸了一声,自躺下了,只在心里告诉自己,就算要面对现实,也要等到明天再说。她前世里最喜欢那本书的女主角说过,明天,是新的一天。明天,总能想出法子。

    范朝风也有自己的心事。只呆了半晌,便看见安解语已经躺下了,且自盖了一床被子,扭过身子,面朝里睡着,全身上下都充斥着“我很生气,不要惹我”的气势。

第四十三章 震虎 上

    而听雨回了房,却是怎么也睡不着,想到夫人临中毒前夜对自己的许诺,心里就是七上八下。

    那晚的夫人,美得惊心动魄,如夏日开到尽头的玫瑰,似乎知道时日无多,便尽了全力崭露最炫目的芬芳。

    安解语还在安家做姑娘的时候,听雨就贴身服侍了,等她出嫁做了范府的四夫人,又做了她的陪嫁丫鬟,没有人比听雨更了解范四夫人安解语。

    可自打夫人中毒醒来,听雨就觉得现在的夫人,完全和以往不一样,就跟,就跟另外一个人似的!--想到此,听雨眼前不由一亮。便掀开被子,披上灰鼠皮袄,急匆匆往秦妈妈屋里去了。

    秦妈妈还未睡下,正飞针走线,用了夫人前儿赏的上好皮料,给自己做一件簇新的皮袄。流云城冬日酷寒,秦妈妈的年纪又大了,没有好的皮袄,那冬日就难过得很。好在夫人跟自己越来越贴心,事事都将自己放在心上,比中毒前还要好上几分。

    见听雨推门进来,秦妈妈并不吃惊,只淡淡地道:“这么晚了,还没有睡呢?”只字不提她被夫人赶出来的事儿。

    听雨只记挂着自己最忧心地事儿,便开门见山道:“听雨心里有事,却是要跟秦妈妈叙说叙说,让秦妈妈帮听雨拿个主意。”

    秦妈妈看了她一眼,道:“说吧。”

    听雨便道:“秦妈妈是夫人的奶娘,从小将夫人奶大的,自是比听雨更熟悉夫人。那妈妈有没有觉得,夫人自中毒醒来之后,就怪怪的,不仅性情,连举止习性都跟以往完全不一样,就跟换了一个人似的。”

    秦妈妈手上的针就重重地戳在了手指头上,便赶紧将出血的手指头放到嘴里吮吸了一下。

    听雨只盯着秦妈妈,紧张地一动不动。

    秦妈妈像是被针扎疼了,手就捂着嘴,过了好半日,才道:“夫人死里逃生,和平日里不一样也是有的。这不过是夫人病还未全好的缘故。等夫人的病痊愈了,以往的举止习性自然也就回来了。你不要胡思乱想。”

    又敲打听雨道:“你我都是夫人的人。夫人要有什么不妥,头一个倒霉的就是我们。你不要打错了算盘。”

    听雨听了秦妈妈的话,有些失望,就紧紧地抿了嘴,面上有几分倔强和不甘。

    秦妈妈看了看她,便又安抚她道:“夫人独木难支,肯定是要找帮手的。可你也太心急了,一时半会儿都等不得。依我说,等夫人再有了身孕,自会抬举你。”

    听雨便委屈地红了眼睛,道:“不是听雨着急,实在听雨的年纪比夫人还要大两岁。今儿听大房的尘香说,各房要在年关前报上来到了年龄的丫鬟们,好给府里的家生子配人。还说,还说,要再不打算,就来不及了。”

    秦妈妈便斥道:“那尘香是什么人?她说的话你也信?--这四房的丫鬟,都是我管的,我可不知要报什么名单的事儿。”

    听雨便一喜,忙拭了泪,问道:“真的?--妈妈没有骗我?”

    秦妈妈便叹道:“妈妈也是看着你长大的。你一向也对夫人忠心耿耿,又伶俐能干,纵然你想走,妈妈也舍不得放你出去呢。--你要走了,留夫人一个人,怎么应付那些个狐媚子?”

    听雨脸一红,便也未多说话,便给秦妈妈道了乏,自回屋去了。

    这一夜,听雨辗转不成眠。秦妈妈虽然答应了她,可到底不是夫人,这事儿还得夫人作主才行。转念又一想,只要四爷愿意了,就算夫人不愿意,必也不会驳了四爷,便计议已定,这才放心睡了。

    这边厢范朝风看见安解语气愤愤的背影,便笑了,还以为她变了,其实是自己想多了,这股子隔了流云河都能闻到的醋劲儿,让范朝风很是满足。就掀开自己的被子,挤到安解语的被子里,从后面搂住了她。

    安解语便扭着身子要离他远点儿,只低声道:“干什么呢。你自去怜香惜玉,还来招惹我干吗?”

    范朝风就用胳膊箍住了对方,在她耳边轻声道:“不过是个丫鬟,也值得你生一场气。”

    安解语便恨恨地道:“你还知道是个丫鬟,就能放软了声音去哄人家。那我又算什么?”

    范朝风这才明白安解语生的什么气,就一用力,将她转了过来,抱在怀里,又低头在她头发上深吻了一下,才道:“我只是想起了我第一次见你的样子。--那不过是个下人,也配让我心软。你的脾气越发坏了。不相干的人也乱吃醋。”又发了狠道:“以后再这样闹腾,看我饶不饶你。”

    安解语灵机一动,便道:“我可是跟以往完全不同了。以后你要想见以前的我,只有去听雨那里了。--不如你就纳了她,免得看着她,又说是想起了我,所以走了神。我可不要担这个虚名儿。”

    范朝风又好气又好笑,便越发搂紧了她道:“越说越没谱了。我为的是你的心。”又苦笑道:“若说你以往的性子虽说也可怜可爱,却总是将我吊在云里雾里,让我一直都不踏实。现下虽然你和以往性子不太一样,却心里眼里只有我。有妻如此,再苦再累,我都甘之如饴的。”

    安解语便幽幽道:“人都说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才能一直惦记着。说起来,还是以前的我更聪明些,知道不能轻易就许了你。--倒是要吊着你,一直让你处于看得见,摸不着的状态,才能让你一直这么死心塌地。我现下可是没这本事。想来你很快就要厌了我了。”

    范朝风便反问道:“得不到才是最好的?这是谁人说的?--简直就是犯贱。”

    “难道不是吗?”安解语诧异。

    范朝风只抚着她的头道:“我不知道别人如何想。对我来说,如果得不到的,便不是我的,我为何要惦记那不是我的东西?--只有得到了的,才是值得我珍之重之的。”

    安解语心里就颇为感动。原来爱,有时候却能这样简单,就是在对的时间,对的地点,遇到对的人。

    她是他的妻,她爱他,可以理直气壮。

    他是她的夫,他爱她,可以天经地义。

    没有猜测,没有利用,没有阴谋,没有算计。

    便也搂过对方的脸,轻轻吻了一下他的唇,又偎在他怀里,深吸了一口气,就将他推出她的被子。

    范朝风便叫道:“喂,不是要这样对待你男人吧?”

    安解语抿了嘴笑道:“就这几天,你自个儿睡一个被子。等我身上好了,再换回来。”

    范朝风还要争取,却看安解语颇为坚持的样子,且神色间一片坦然,并不象是故意做张做势的拿乔,便也放了心,不再勉强她。就拉过来自己的被子盖上。便都各自睡了。

    隔日一早,范朝风便和太子一起去了城外和刚到的大军会合。略作修整,便迎来了皇上派出的内监和兵部的有关人等,献俘的献俘,封赏的封赏。范朝风却是封了个三品安南将军,又加兵部侍郎衔,入兵部办事。范朝风自是领旨谢恩不提。

    安解语醒来的时候,范朝风已经走了。阿蓝和秦妈妈便过来伺候她梳洗一番,又摆了早饭。

    则哥儿醒得早,已经跟着周妈妈和纯哥儿去花园子里练了一圈拳回来了。

    安解语便逗了一会儿则哥儿和纯哥儿,又有风华居的管事婆子们过来回事。周妈妈就带着两个小儿去了则哥儿的屋子。

    此时巳时已过,听雨居然还没有过来,安解语便留了心。又看见周围的几个二等丫鬟,俱打扮得花红柳绿,和平日不同,就更是烦心。便打算要快刀斩乱麻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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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的话:靠,胭脂虎太多了,一章没有震完。晚上8点继续震。早上的这章,算加更。*_*

第四十四章 震虎 下

    听雨昨夜没怎么睡着,早上就走了困,却是睡过头了才起来,便赶忙梳洗了,来到正屋伺候夫人。

    却见安解语已处理好了杂事,正坐在暖阁的榻上,手里捧着一个小小的手炉,也不抬头,就拨着那炉里的灰。

    阿蓝只立在一旁,看见听雨进来,也不象往日那样笑嘻嘻地打招呼。

    听雨就有些疑惑,便上前给夫人见了礼,又自责道:“听雨昨儿担心夫人睡得不好,却是一夜没安枕。今儿早上才睡了一小会儿,结果又睡过头了。误了今日早上的差事,还望夫人责罚。”

    秦妈妈从外间进来,看见听雨跪在地上,便叹了口气:这听雨,实在太心急了些。昨夜劝了她许久,看来还是没有听进去。

    四爷才刚回来,和夫人两个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就算要抬举她,也不是现在。难怪惹恼了夫人,还不知要怎么处置她呢。

    却又担心夫人处置得太过,以后无人可用。

    阿蓝年纪太小,又颜色一般。别的丫鬟,就有颜色好的,跟夫人却不是一条心。还有则哥儿的管事丫鬟秋荣,更是个人物,一旦上位,却不好拿捏。

    看来看去,也只有听雨能用。便出口劝道:“夫人,听雨这丫头,自小跟着夫人长大,并没有什么坏心。现下她却是知错了,还望夫人看在多年的情分上,饶了她一次。”

    安解语便抬眼看了她们一眼,还是不说话。

    外间,就隐隐约约看见一些穿红着绿的身影不时晃动来去,却是比平日里都要热闹几分。

    安解语早就觉着碍眼,又实在想不起来原主是如何对付这些丫鬟的。只好还是用自己的手段,敲山震虎,一劳永逸才好。再不济,也得先把这院子收拾干净了再说。

    便对秦妈妈说道:“还请妈妈去把我们四房里二等以上的丫鬟都叫到院子里,我有话说。让大家都收拾收拾,捡最好看的衣服首饰穿戴起来。”

    秦妈妈不知夫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也不敢多问。总之是在四房里面闹,现下四爷也回来了,就算是真的闹得不可开交,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四爷自会兜着。就依言吩咐了下去。

    有些聪明的丫鬟却是隐隐猜到了夫人的意图,便格外用心装扮起来。还有些没那么聪明的丫鬟,看见别人都装扮了起来,自也不肯落后,就都把为过年准备的衣物裙袄都穿戴上了。

    这日却是天气晴和,正是冬日里难得的好天气。

    阿蓝就在风华居正屋的台阶上让人摆了张红木圈椅,又垫上数块狼皮褥子,却是不要让夫人受了冻。

    安解语就端坐在那圈椅上,秦妈妈又拿了张灰鼠里子大红面子的盖毯,盖在安解语腿上。

    这边,四房里二等以上的丫鬟便都聚了过来,站在廊下,就连则哥儿的管事大丫鬟秋荣,也被秦妈妈叫了过来。

    听雨今儿特意穿了一身桃红色斜襟小袄,配白色绣水墨山水的月华裙,外罩一件银灰色灰鼠皮的皮袄,既俏丽,又端庄,一身衣物,从里到外,俱是夫人以前赏的,并不是丫鬟的统一着装。穿戴起来,活脱脱就是个得宠的姨娘形象,自是比廊下的丫鬟们更是炫目。

    安解语便示意听雨也过去,就和廊下的丫鬟站在一起,却是比她们都要出挑很多。

    这些丫鬟便都站直了腰,或期许,或疑惑,或坦然地看着廊上的四夫人。

    安解语眼光一一扫过,看得出都是下了功夫打扮过的,虽只有听雨和秋荣两人最是形貌出众,别的人却也都有几分可取之处。艳瘦环肥,不一而足,总有一款,会有人喜欢。不过可惜,她们跟错了主子。

    秦妈妈看人都齐了,便对夫人道:“夫人,咱们四房二等以上的丫鬟都在此了。”又特挑出两个,说是有以前买的丫鬟不顶事,犯了错撵到庄子上了,这两个二等丫鬟,却是大房送来的,以前都是大房的人。

    安解语除了身边经常伺候的人以外,对这院子里的仆妇下人却是没有正眼瞧过。现下仔细看上去,这两个丫鬟都袅袅婷婷,面目只是温婉,身形却是分外出众。就只在心里冷笑:好歹自己也是给大房送了人去了。还望那许氏不辜负了自己的一片心,在大房也打出自己的一片天来。

    这边厢看完了人,安解语便对廊下的人道:“今儿把大家叫过来,却是咱们四房有个规矩要立起来。免得大家摸不着头脑,自己乱撞,也是不成体统。”

    说完停顿了一下,又向廊下的人从左到右,各扫了一眼。心里有些想头的丫鬟们不由都缩了缩脖子。

    只听夫人就又接着道:“我们四房,如今还没有通房妾室。你们都是我们四房里有职司的大丫鬟,若要挑通房,也得从你们这里挑起。”

    底下的丫鬟终于开始喜形于色。

    安解语只在心里冷笑,面上还是一派肃然道:“既如此,想要做通房的,都站到左边;不想做通房的,就站到右边。”

    丫鬟们虽都有心思要上男主子的床,却未料到夫人在大庭广众之下让大家表明心迹,俱都羞红了脸,却是无人动弹。

    安解语便笑了:“站在中间不动者,看来是不想在我四房当差了。--也罢,我四房庙小,容不下诸位大佛,你们还是请吧。就去大房,告诉大夫人,说你们不再是我四房的人了。”

    丫鬟们这才着了忙,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还是谁都不敢迈出这第一步。

    秋荣站在廊下,直盯着夫人看了一会儿,便站到了右边。秦妈妈见状,却是微微一愣。

    听雨咬了咬牙,就站到了左边。

    另外那两个从大房送来的丫鬟见状,也跟着听雨站到了左边。

    剩下的丫鬟两面看看,觉得还是右边更靠谱,便都站到了右边。

    安解语等了一会儿,直到下面的人都分左右站定了,才站起来道:“大家可是都想好了?--我可是只给你们这一个机会,以后要反悔,也是不能的。若想浑水摸鱼,去问问别人,那之前的一等丫鬟听雪是怎么死的。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底下人在风华居呆的时间也不短,早就将以前的事儿打听得比现下的夫人都要清楚明白些,便俱答道,都想好了。

    安解语又特意问了问秋荣,可是打定主意不做通房?

    秋荣便正色答道:“奴婢只想伺候好则少爷,对四爷绝无私心。若有谎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秦妈妈暗道自己却是看错了秋荣,就只为听雨担心起来,不知夫人要如何处置这些想做通房的丫鬟们。

    安解语心里倒是舒坦了些,十个正当妙龄的丫鬟,明确有爬床意图的只有三个,看来情况还不是那么糟。

    便先和颜悦色地对右边不想做通房的丫鬟们说道:“既然大家都想好了,要好好地做丫鬟。那等到了年龄,想出府的,我自会还了你们卖身契。若想留下的,就跟秦妈妈说说,在府里找个管事嫁了,以后还可以回到我们四房做管事嬷嬷。”

    四房的丫鬟俱都是卖了死契的,要赎身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又加上镇南侯府的下人,到比外面一般的小富之家过得还要舒心,自是无人想走。而且那配管事的许诺,却是让大部分丫鬟都喜笑颜开。--之前有些人尚存了侥幸心理,又有大房的辛姨娘做样板,自是个个心里都存了一段心事。现下仔细想来,若能做了管事娘子,也是正头夫妻,比跟着男主子做通房是强多了。况且四房又不象大房一样,没有嫡子。丫鬟就算生了儿子,也没人稀罕。

    那边站到左边去的三个人里,就有两个人有些动摇了。只想起大夫人的嘱咐,又都硬起心肠挺了下来。

第四十五章 秀当

    安解语安抚完右边脚踏实地的丫鬟们,才转头看向了左边三个心比天高的通房候选。上上下下又打量了一番,才道:“你们可都是打定主意要给四爷做通房?”

    三个人就互相看了看,俱都豁出去了,都道“是”。

    安解语便叫过秦妈妈,低声嘱咐了几句。秦妈妈下去准备不提。

    安解语就问道:“你们可知,做主母的,为什么要给老爷收通房?”

    三人便一人一句答道:

    “夫人没有嫡子的时候,替夫人传宗接代。”

    “将老爷留在正屋,帮夫人固宠。”

    “夫人身子不适的时候,代夫人伺候老爷。”

    安解语就笑了,“你们也都挺明白的吗。那就不用我多费口舌了。”

    又接着道:“只我们四房的情形,大家也都清楚。首先,我们四房有嫡长子,所以,不用通房替我传宗接代。其次,本夫人不需要别人帮着固宠。这还没上手呢,就惦记得宠了,要我说,你们也太好高骛远些。最后,夫人身子不适的时候,你们不想着多伺候夫人,却去觊觎老爷,这种丫鬟,不管到哪里都是要被打死的。主子买了你们,是要你们做活服侍主子的,不是接你们进来享福,然后踩到主子头上的。”

    底下三个丫鬟见夫人故意歪曲她们的话,脸都气得通红。却也不敢强嘴。只心里暗暗着急。

    说话间,秦妈妈已经托了一个大食盘过来,盘子上三个玉白小碗里面装着黑糊糊的汤药。

    安解语就指着那个食盘道:“你们三个,若现在就想做通房,就先给我喝了芜子汤,断了子嗣,再去服侍四爷。若不喝芜子汤,私自想勾引主子,将生米做成熟饭,我却不是那等打落牙齿和血吞的人。到时候这事后芜子汤照样得给我喝下去。若真是对四爷有情,想跟着四爷,就自赎自身,先出去做个良家,再看四爷愿不愿意用妾室的礼正式抬进来。--总之,我们四房不是大房,丫头养的小子,我们四房是不认的。对孩子也不好。等你们做了娘就知道了。别把孩子当邀宠的工具。这辈子能做母子是上辈子修来的缘分。”

    大房送来的两个丫鬟就不甘地反驳道:“夫人若不想要通房生的儿子,可以每次侍寝之后给我们喝凉药,便不用担心。这芜子汤却是太过霸道,岂不是要绝了我们的后?”

    听雨便对那两个丫鬟斥道:“夫人在这里,哪有你们说话的份儿?--再说,夫人菩萨心肠,不过是吓唬你们一下,哪会真的做出这么损阴德的事儿?”

    安解语当没听见听雨的话,只道:“我这人没有什么耐心。可不耐烦每次盯着你们跟我男人上了床,又要盯着你们吃药。万一哪次漏吃了,让你们怀上了,少不得还得让你们生下来。那我今天岂不是吃饱了撑的,在这里信誓旦旦地说不要丫鬟生的小子,过一阵子,你们就真的给我整出个小子来打我的脸?--所以最妥帖的办法,便是一劳永逸的绝了这个后患。反正你们也都知道通房是干什么用的。--难道说,你们还存了别的心思?不是真的要为夫人分忧,而是打着自己的算盘,等生了儿子,好母凭子贵不成?”

    廊下的丫鬟俱都红了脸,却是谁都没料到,四夫人会如此脸酸心硬,把这些人人都知道,却人人都不会明面上说出来的话,就这样红口白牙地道了出来。

    安解语又看了看下面人的脸色,便接着道:“至于你们的后路,却是放心。若真喝了这芜子汤,我们四房养你们一辈子。不用担心以后老了没人养。”

    大房送来的两个丫鬟终于明了四夫人是铁了心要下狠手,便磕头认错,不愿再做通房候选。

    安解语就温言道:“现在知道错,却是晚了。不过我也不是那等心狠手辣,非要赶尽杀绝的人。既然你们不愿做通房,我也不强求你们,只我们这四房是不能再留着你们了,你们还是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吧。”

    两个丫鬟就磕头谢了恩,便由秦妈妈带着,去自己屋里收拾了东西,送回大房去了。

    廊下就只有听雨一个人依然站在左边。双目含泪,似哀求又似绝望地看着夫人。

    院子里的人也都知道听雨是夫人的陪嫁丫鬟,和夫人情分自是不同,便也都留心看着夫人对听雨如何处置。

    安解语便道:“听雨,你跟着我多年,我也不想逼你,只规矩就是规矩,我不能因为你一人坏了规矩,以后却是难以服众。现下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如果你不想做通房,就不必喝这芜子汤。我也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你照样做我们四房的一等大丫鬟。以后也会帮你找一户好人家嫁了。”

    听雨就跪下磕了个头,道:“夫人仁心厚道,奴婢自不敢挑剔。只奴婢曾发了誓要伺候夫人老爷一辈子,并不想嫁到外面去。奴婢只有一个请求,望夫人成全!”

    “你说。”

    听雨便有些微红了脸道:“奴婢还有要事要跟四爷禀报。等奴婢说完要事之后,不管是生是死,全凭四爷和夫人处置。”

    安解语便沉吟半晌,到底要不要考验自己的男人呢?--这是个问题。

    再说范朝风今日一大早便升了官,自是春风得意马蹄急,等不及和大队人一起回来,只快马加鞭,先回了府。去太夫人那里交待了几句,便急匆匆地回到风华居。结果在正院门口看见里面一堆人乱哄哄地,就一个人改从后门进到屋里。

    到屋里面,却发现一个服侍的人都没有,只好自己找了家常衣服换上了,就想出去看看安解语都在院子里做什么。可刚走到内室和外屋的接口处,就听见安氏正牛皮哄哄地指挥着众丫鬟:要做通房的站左边!不愿意做的,站右边!

    “被通房”的范朝风就彻底囧了,也不好意思出去,便坐在内室的门帘处,专心支起了耳朵,听外面的动静。他自小习武,耳力自是比一般人都强。

    待听到安氏干净利落地打发了两个大房送来的丫鬟,便微微笑了:俗话说,吃一堑,长一智,看来安氏真是不一样了,以前怎么没有看出安氏有这份能耐?--那时候,他屋里要是有丫鬟有了小心思,安氏都是私下里和他闹,既不想容人,却又担心在他面前失了身份,那患得患失之心溢于言表。和现下这种“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我的后院我作主”的理直气壮实是判若两人。想到安氏近来象是顾虑全无的模样,便有些失神。

    接着就又听到听雨的过分要求,范朝风便冷了脸,起身出到廊上,站到了安氏身边。

    安解语抬眼见到范朝风从屋里出来,微微诧异了一下,又看见范朝风一脸寒霜地望着廊下的听雨,便知道他定是在屋里听了一会子了。便也不言语,看他如何作答。

    听雨冷不防看见四爷走了出来,自是又惊又喜,那眼泪就刷地流了下来,望着范朝风,无语凝噎。

    范朝风看了她这副样子,只觉得腻歪不已:矫揉造作,明显是学安氏以前的样子。--看来是要借着安氏失忆做个台阶往上爬了。心里不由对这个丫鬟微微的失望。以前还以为是安氏的心腹,自也对她不同一般的丫鬟。却让对方以为自己对她有意,才敢大着胆子当面驳了夫人,非要自己这个老爷出面。

    便道:“你有事,对夫人说也是一样,何必舍近求远?--我也没那闲功夫听个丫鬟白话。”便转身要走。

    听雨就急道:“四爷,此事有关夫人!四爷却是非听不可!”

    秦妈妈便赶紧对夫人道:“夫人,听雨这小蹄子疯魔了。夫人还是和四爷赶紧进屋里去吧。这里有奴婢伺候就行了。”

    听雨听见秦妈妈的话,更是豁出去了,大声道:“四爷,奴婢要说的事,秦妈妈也知晓。四爷要不信,可以问秦妈妈!”

    安解语不动声色地看着听雨,只在心里琢磨:听雨到底要说什么?还和自己有关?--脑子里飞快地转着,不由想起了一事,便下意识看了秦妈妈一眼,却见秦妈妈有些畏缩地躲了躲。安解语的心便一沉,脸色有些发白。

    范朝风本没有把听雨的话放在心上,只转身要走的时候,瞥见安解语花容失色,秦妈妈又面色诡异,不由也生了几分好奇之心。只还是不动声色,就叫道:“来人!”

    便有两个掌刑嬷嬷过来。

    范朝风就吩咐道:“给我堵了嘴,关到外院刑房去。等夫人气消了,再处置。”

    听雨本来觉得峰回路转,还有希望,结果四爷一个指令就将她的路堵死了。还未来得及再叫出声,一个掌刑嬷嬷就用一团不知什么东西堵了她的嘴,那东西上似有什么药物,听雨没闻两下,便觉得昏昏沉沉,只身不由己地被掌刑嬷嬷绑了,扔进了外院刑房里最靠里的一间屋子。

    掌刑嬷嬷便狠狠地道:“这是你的好姐妹听雪待过的地方。好好的人上人你不做,偏要找罪受。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

    听雨一口气接上不来,就晕了过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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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水寒介绍:
古代女子安解语,穿越现代,又重生回原点,从彪悍宅斗到温馨市井,从玉堂金马到叱咤江湖的故事。
无空间,无异能,不会赌石,只会赌博,视三从四德为浮云,观男尊女卑为无物的废柴火爆女主,和两兄弟的感情纠葛。
熟男熟女之间的爱情故事。有大叔,无萝莉。有极品,无圣母。
文艺版简介:
谁爱上了谁?谁为谁心伤?谁的后院倒了葡萄架?谁又上了谁的床?
都道是金玉良缘,却是阴差阳错,上有苍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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