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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寒武记     烟水寒txt下载     烟水寒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八十六章 重生

    大火首先攀上了窗棂和大门。因是秋季,天干物躁,火舌一下子就窜得老高,把绘歆住得屋子的整面外墙都烧得烈火熊熊,十分可怖。

    院子外面的下人吓得目瞪口呆,大家呆了一会儿,才发一声喊,四散逃开。有的人去外面报信,有的人自己忙着逃命,有的人赶紧去厨房担水过来灭火,有的人又想指挥别人进去救人。

    没有了主子在这里拿主意,下人们都乱成一锅粥。

    绘歆看见对面墙上的熊熊大火,那样红艳,又那样美丽,不由吃吃地笑起来,两眼发直地往外屋走去。

    外屋的外墙也烧成了一片火海,把企图冲进来救人和救火的人都远远地隔了开去。

    站在外屋的大厅中央,绘歆隔着火海往外看去,冥冥间,她似乎看见了谢顺平正向她奔过来。绘歆不由对着他招手大喊起来……

    ……

    谢顺平这几日都有些心神不宁。他的事还差一点没有办完,可是他无论如何都等不下去了。吩咐了自己的手下帮他看着最后的收尾事宜,自己忙忙地骑了马,日夜兼程赶回了象州。

    他一大早赶回了世子府,刚回到自己卧房里换了衣裳,就看到绘歆在书案上给他留得条子,里面写着只有他能懂的暗语。谢顺平读完条子,赶紧去暗格里找出了绘歆留给他的东西,居然是一封信。谢顺平匆匆读完信,吓得脸都绿了,正要叫人过来,问问世子妃哪里去了,就听见院子里下人都在乱跑乱嚷“着火了!着火了!”

    谢顺平探头出去一看,绘懿住的院子那边,有火焰冲天。

    “不好!”谢顺平心里暗叫一声,匆匆把信塞进了自己的袖袋里,往外冲了出去。

    绘懿的院子里,正屋的大火熊熊燃烧着,谢顺平透过照亮天际的火光,只看见绘歆一袭红衣,站在正屋中央,如初嫁一般美丽。

    看见他过来,绘歆在大火里冲着他招手,对着他大叫:“欢郎!”如他们的新婚之夜里,她含羞带怯的成为他的新娘,在他身下宛转承欢,也是这样哀哀地叫着“欢郎”。——欢郎,是他的乳名。这辈子,除了他的父母,也就只有绘歆这样叫过他。

    想着她留下的信笺,还有身后两个狂奔过来的孩子,谢顺平一把将两个孩子拦住,把他们的头紧紧地抱在怀里,不让他们,不让他们看见他们的娘亲的惨状。

    谢顺平本来也不想看,不忍看见她在他心里的最后一个印象,就是在大火里化为灰烬。可是他又强迫自己,一定要看,提醒自己,他错过了什么,他错过了一个女子,最美好的年华,最诚挚的真心,最深切的企盼,和最痛苦的遗憾……

    他不是不知道,她的痛苦,她的挣扎,她夹在娘家和夫家之间的左右为难。

    可是她最后,还是选择了他,选择了他的夫家。

    拼尽一生休,尽君一日欢。

    这样的女子,等他明白的时候,已经太迟了,一切都太迟了……她走了……他也醒得太晚了……

    王图霸业算什么?血海深仇算什么?——只要她能回来,他愿放弃一切,只要换回她一个微笑,只要换回她在他身边,朝朝暮暮……

    她不再是他人生中一个象征意义的符号,她用她的生命,将他的所有心底都占据……

    谢顺平抱着两个孩子,在火场前晕了过去……

    他没有来得及看见,火场里苏醒过来的绘懿,用尽全身力气,将外衫着火的绘歆推了出去……

    世子府的大火烧了一天一夜。等大火燃尽的时候,世子谢顺平从晕迷中醒来,发疯一样地离开自己的屋子,冲到火场去。

    那两个孩子,晚上哭得累了,早睡过去了,已有乳母过来接了回去。

    象州王谢成武听下人说世子醒来后,又冲进了世子府烧毁的院子里,像是有些情形不对了,便急急忙忙地赶过来。

    只见跪在绘懿夷为平地的正屋院子里中央的,是一个一夜白头的世子谢顺平。

    象州王谢成武吓了一大跳,便走过去拉了他起来,怒道:“你为了个女人,失心疯了不是?!”

    谢顺平眼泪已经流干了,有两行血泪在他脸上凝结成痕,煞是吓人。

    听见爹爹的话,谢顺平回头古怪地一笑,又跪着转过身,对他的爹爹磕了两个响头,道:“儿子不孝,不可以再陪着爹爹了。”

    谢成武大惊,怒道:“你身为男子,怎么能同无知妇人一样儿女情长!——夫人没了,再娶一个就是,至于要这样寻死觅活的吗?”

    谢顺平平静地道:“儿子不会寻死。绘歆说过,我们的孩子还小,我不能现在死……”

    谢成武见谢顺平疯魔了,便叫道:“来人!给我把世子送回王府去!”

    几个随从过来,要拉谢顺平起身。

    谢顺平固执地跪在地上,不肯起来。

    谢成武见状,便转身怒道:“给我把世子架回去!”

    那些随从只好对谢顺平道:“世子,得罪了。”说完这话,一掌劈晕了谢顺平。

    世子府里,世子妃和世子夫人都没了,世子爷又晕迷不醒。谢成武只好派了专人过来,打理世子府,又把绘歆的两个儿子接到王府里,再次由王妃亲自照料。

    谢顺平从晕迷中再次醒来,已经心如死灰。每日里除了吃饭、睡觉,便是躺在床上发呆,不跟别人说话。

    王妃看见自己一向引以为傲的大儿子变成这个样子,心如刀割,日日过来陪他说话,劳神费力,一下子老了许多,也病倒在床。

    世子府里的几个妾室本来以为上头的两座大山都没有了,该轮到她们出头了。谁知世子爷也病倒了,不由都暗骂范家的两位都是狐狸精,死了都缠人。

    王爷没有办法,只好让人把绘歆生的两个儿子领过来,到他的床前陪他。

    谢顺平看见自己的儿子,才清醒了一些。他知道自己不能再这样放纵下去。绘歆没有了,自己还有两个儿子,自己要看着他们长大成人,成家立业,才能下去见绘歆去。

    想到此,谢顺平便起身梳洗了,又去给王爷、王妃磕了头,道:“父亲母亲生养我一世,我无可报答。只有这日后的每日每天,都为两位祈福诵经,便是儿子一辈子的事都完了,一辈子的不好也都遮过去了。”

    王妃听了,更觉伤心起来,道:“你有这个心就够了,娘不能帮你什么,只有好好地帮你再寻一门好亲事,必不叫你孤孤单单的。”

    谢顺平垂头听了,也未反驳,也未赞成,只是又恭恭敬敬地给王爷和王妃磕了三个响头,才昂着头出了王府。

    王妃看着谢顺平的背影,总觉得有些不祥的意思,不由拉了王爷的衣袖道:“王爷,要不还是……”

    王爷厉声打断她的话,道:“这事现在提也不要提!你看平儿的样子,再打击他一次,他就真的活不成了!”

    王妃只好怏怏地闭了嘴,那眼泪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淌,几乎要失声哭出来。

    王爷看见王妃这个样子,才有些后悔,揽了她的肩过来,低声安慰了她几句。

    处理完世子府的内务,谢顺平径直去了王府附近的大觉寺,要求剃度出家。

    王爷听了人回报,急急忙忙跟了过来,对着谢顺平苦口婆心地劝了半天,谢顺平都一概微笑摇头,并不答言。

    王爷赌气道:“我算是白养了你这个儿子。你就舍得把这份基业,白白拱手让给旁人?”

    谢顺平惨然一笑,道:“这些与我何干?”完全心灰意冷。

    他真的是后悔,那个念头在心底里旋绕了那么多次,都因为一丝不甘,一直没有说出口。若是他早点告诉绘歆,他打算不和她爹争天下,他们谢地,会对北地臣服,尊范朝晖为九五至尊,也许绘歆就不会落到现在这个心神俱失,最后举火自焚的地步。——可恨谢顺才步步紧逼,挑动谢家别房,不许谢地投了北地。

    不过现在再说这些都没有意义了。谢顺平也不想再纠缠下去。——谢顺才想做世子,就让他做去。谢顺平要在万丈红尘之外,看谢顺才如何起高楼,如何宴宾客,如何,楼塌了……

    王爷看见谢顺平脸上露出一丝不屑的冷笑,还想再劝,大觉寺的主持对王爷双手合什道:“王爷不必多费口舌了。世子年岁不小,如今入了魔障,有此一劫。王爷想开些,说不定能绝处逢生,因祸得福,谢氏一脉得以保全!”

    王爷不耐烦跟和尚打禅机,想了想,事情紧急,也顾不得以后怎样,先把这关过了再说,便吩咐了手下,去把人抬过来。

    谢顺平对王爷的话置若罔闻,一心跪在佛祖面前,等着大觉寺的主持给他剃度。

    大殿上一片寂静,四围的人都低了头,不敢看王爷的脸色。

    谢顺平跪在佛祖面前,等了一会儿,正要让主持给他剃度,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世子爷……”

    谢顺平浑身一抖,慢慢转过身去,看见一个女人躺在春凳上,被人抬了进来。她手上头上都缠着白色的绷带,只露出巴掌大的一张小脸,像是大病初愈的样子。

    “绘歆!——绘歆!真的是你!”谢顺平如遭雷击,全身颤抖了一阵子,才扑了过去,如获至宝一样,上下打量绘歆。

    绘歆忍了身上的疼痛,用力点了点头。

    谢顺平这几日来一直煎熬着,今日又实在是大悲复又大喜,终于忍不住一头栽倒在地上。

    跟着绘歆过来的,有现成的大夫,便给谢顺平把了把脉,对王爷道:“无碍。世子爷是疲累之极,睡一觉就好了。”

    王爷摆摆手,有手下上前,把世子背了回去。绘歆也跟着被抬回了世子府。

    世子府里的人看见绘歆,都跟见了鬼一样。当日里,她们明明看见世子妃虽然被世子夫人推出了火场,可是全身着火,明显活不成了的。——怎么又活过来了?!

    原来那日,绘懿使尽最后的力气,将绘歆推出了火场。火场外准备救火的人就把水泼到绘歆身上去。只是绘歆身上头上的火虽然扑熄了,可是全身焦黑的样子,实在没人相信,她还能活着……

    后来王爷带了人过来救治的时候,把绘歆和谢顺平一起抬走,分开救治。绘歆的脸上倒是没有大的伤痕,只是后颈处,因为头发多,烧着了火,燎伤比较重,身上也有好些火灼的伤痕。最重要的是,她的烧伤引起了高热,这样的情况下,就连王爷和王妃也不知道她能不能活下去,因此把绘歆的消息一直都瞒着大家,只担心让谢顺平知道,反而更添麻烦。

    由于当时绘歆的高热一直不退,大夫也不敢打包票。若是谢顺平知道她未死,未免会大喜过望。可是若是以后不治身亡,对谢顺平就是双重打击。所以听了大夫的嘱咐,王爷和王妃都嘱咐伺候的人要暂时瞒着外人。只等有了十足的把握,再告诉谢顺平知晓。

    谁知谢顺平等不及了,一力要出家。

    王爷没有办法,只好把绘歆抬了出来。

    看见绘歆还活着,谢顺平当然不再想出家。他亲自在绘歆床前照顾她,给她换药擦洗,助她退热。

    绘歆见了谢顺平,不再执意想死。有了求生的欲望,她的高热也慢慢退了下去。只是脑子里还是一时清醒,一时糊涂。清醒的时候,就独自垂泪,说自己害了妹妹。糊涂的时候,就回到了初嫁谢顺平的时候,只拉着他的手,絮絮叨叨地跟他讲她小时候的事情……

    绘歆这个样子,谁都知道她是有心病。

    谢顺平的大姑姑,出家在外的惠能,听说谢家出了大事,也赶回了象州王府。她年轻时遭逢异人,习得异术。听了绘歆的症状,终于决定出手。在她的帮助下,绘歆遗忘了绘懿的惨事,只是她不能再见到那些熟悉的场景,若是还待在世子府,难免有一天,她会再想起往事。

    谢顺平终于下了决心,说服了王爷和王妃,带着绘歆和两个儿子,飘然离开了谢家。一叶扁舟,一身青衫,一位佳人,两个稚子,相伴天涯。

    谢顺平走了之后不久,谢顺才便接了世子位,做了象州王的世子。象州王妃思念儿子,又加上之前身子已经虚脱,不久也撒手归西……

第三百八十七章 灭门 上

    南朝历庚子年腊月初一,这一日的农历上写着“日破大凶、诸事不宜”。

    腊月初二早上寅时初的时候,外面的天空还乌漆抹黑,连平日里这个时辰应该有的一弯新月都不见踪影。

    江南辉城承义坊宋宅的外门里,几个仆妇正叽叽喳喳挤在外厨房的洗菜屋里,一边摘菜,一边闲聊。

    “刘婆子呢?谁见到刘婆子了?今日这笋干是由她负责清洗的。她要不在,你们谁替她洗洗?”主管外厨房洗菜事宜的管事妈妈一边分派各种菜样,一边清点人手。

    “刘婆子从来没晚过点的。先等等吧,可能过一会儿就来了。”有跟她相熟的婆子为她说话。

    管事也就罢了,横竖天色还早,再等一刻钟也无妨。

    刘婆子在外厨房洗菜,洗了有几十年了,平日里到得最早。今日却是寅时过了一刻,才抹着睡眼进了厨房。一边走,一边打着哈欠,仍然十分困倦的样子。

    “哟,瞧刘婆子的样儿,八成是昨晚跟她汉子做活做得过头了,看她那腿还打颤呢!”一个平时跟她有过节的张婆子,不由恶意嘲笑起她来。

    “混说你娘的!——我看你是寡妇动了春心,看谁都像是在床上做活!有本事,你也找一个汉子,日日做活啊!”刘婆子一口唾沫,当面啐到她脸上。

    刘婆子在外厨房的人缘,比张婆子强多了。而且张婆子这人嘴碎,许是做寡妇时间做长了,有些心理变态,平日里特别热衷传男女之间的八卦。在外厨房不说是过街的老鼠,也是人人喊打的。

    “好啦!好啦!——来了就赶紧干活,别吃饱了就胡噤你娘的……”管事妈妈天天早起,也是一肚子起床气,忙忙地把浸着笋干的小木盆塞到刘婆子手里。

    刘婆子接过小木盆,给管事道了恼,就坐到自己一边的小凳子上,开始摘起笋干。

    “刘婆子,你今儿怎么啦?脸色这么差?”曹婆子是她家邻居,两家人平日里就关系好。这时坐到她身边,两人一起洗起菜来。冬日里凉水寒气浸人,她们倒是都习惯了,只是一双手上都粗糙得裂开了口子。

    刘婆子一边摘洗笋干,一边阴侧侧地开口说道:“人都说腊月里经常百鬼夜行,老娘昨晚一定是撞鬼了,被缠了一夜,早上我家的芦花鸡打鸣才把我惊醒。”

    “什么?什么?——说来听听!快说来听听!”

    旁边摘菜洗菜的婆子对这种话题最感兴趣,都端着自己的小板凳和小木盆过来围成一团。

    刘婆子看了一眼周围的人群,有些阴冷的心里慢慢有了些热气。那些让她有些不寒而栗的画面老是在她心底盘旋,还是说出来的好。说出来,让大家都听听,打趣一番,兴许就忘了。——做恶梦的感觉真是不好。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我的亲家,就是隔壁安家二门里看门的许婆子,你们都认识的?——昨儿晚上,我做了一夜的梦,一直跟她说话来着。一会儿让我多看顾看顾她女儿。她女儿就是我家二小子的媳妇,如今在夫人房里当差。……一会儿又跟我说,她家床底下的地里,藏有一个罐子的银子,让我有空去取出来,给我一半,她女儿一半。还让我逢年过节,去给她和她的家人上柱香……”

    “什么?!”听着的人群这时候觉得有些意思了,都尖叫起来,“这可是不祥啊……”

    刘婆子一拍大腿,砸了砸嘴道:“不祥的还在后头呢……后来,我们一说完话,她的脸色就变了,浑身突然流出血来,连头都咕噜一下,滚到地上去了……吓得老娘一哆嗦……醒过来,才知道是被鬼缠了,做了个恶梦而已。”

    “啧啧,这怨气听上去可不小。刘婆子,看来你得去庙里上柱香才是。”

    “不仅你要去上香,还得拉着你的亲家一起去才行。你这梦,听上去你的亲家也被沾染上脏东西了。”有个婆子神秘兮兮地道。

    刘婆子点点头,这梦实在是太诡异了。她没有说出来的是,后来她又睡过去了,结果这个梦又重复了一遍。她就是这样在被惊吓中睡睡醒醒,早上就睡过头了。

    刘婆子说完自己的梦,屋里安静了一会儿。

    屋东头的宋婆子听了刘婆子的梦,迟疑了一下,也道:“我今儿早上也遇到奇怪的事儿了。”

    “看来真是腊月到了,地底下的人,也都不安生啊。——说吧,你遇到啥啦?”

    大清早听人讲讲奇闻轶事,就跟喝浓茶一样,让人有些混沌的头脑,一下子就清醒过来。

    宋婆子听了人的怂恿,壮着胆子道:“我看见的,是隔壁安家赶车的老林头。你们知道,他跟我家老头子要好,他自己也没有家室,平日里经常过来我们家喝两盅。今儿早上我一开门,就见他站在我们院子里的南墙下面,问了我一声,说‘老弟还没起来呢?’。我就恍恍惚惚地答了一声,说我们当家的还在睡呢,让他晚点再过来。结果他说,来不及了,他要走了,他是专门过来给老弟辞行的。听了这话,我不过眨了眨眼的功夫,就发现他不见了。——吓得我一身冷汗。”

    众人对这个故事不满意,都嘘宋婆子道:“切,这算什么怪事儿!——不过是早上过来打个招呼而已。真是少见多怪!”

    宋婆子急了,道:“你们知道什么?那个时候,都不到寅时,有谁七早八早到别人家里的?更何况,我后来看了,我家的院门关得严严实实的,你们说,他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众人听了这话,才都“哦”了一声,道:“这还差不多。——听起来有那么点儿谱了。再编,还有啥?”

    宋婆子被这群神经粗大的八婆气得快吐血,愤愤不平地一边把菜摘洗完了,自己起身,也不叫人,一个人把洗干净的菜送到炒菜的屋里去了。

    炒菜的屋子在冬日里是人最多的屋子,因为暖和,大家有机会就会凑到那屋里的外间喝喝茶,聊聊天,御御寒。

    来到这屋子里,宋婆子看见夫人屋里的几个大丫鬟也在那里扎堆儿,忙过去行了礼,满面堆笑地问好:“难得见几位姐姐到我们外厨房来。今儿可是夫人有吩咐?”

    夫人屋里的一个大丫鬟叫素兰的,她家跟宋婆子是邻居,以前见面也是很熟络的。

    素兰见是宋婆子过来说话,就招呼了她一声,道:“夫人让我们过来看看宴客的菜准备得怎样了。”

    宋宅的主子宋远怀是仗义楼的楼主,如今也是辉城的城主。他们的习惯,每到腊月,整个帮派里的人都会一起吃一顿饭,算是过年关。

    “姐姐们放心。我们寅时就过来准备了,保管误不了夫人和老爷的事儿。”宋婆子给素兰倒了一杯茶过来,放在在她手边。

    素兰哪里喝这茶,不过放到嘴边略抿了抿,又偏过头,跟旁边的几个大丫鬟继续问道:“素依,你刚才真的见到五万了?——就在夫人的院子里?”

第三百八十八章 灭门 中

    素依一脸郁闷的样子,点点头道:“可不正是她。还是穿着她那件浅蓝小袄,白纱线裙子,外面罩着她们夫人赏的带貂毛的比甲。只是满脸苍白,见到我开始也不说话,就在我们夫人的院子里看来看去,像是丢了什么东西,正在寻一样。我问了她半天,她才嘟哝了一句,说最后的脚印就是在这里了,她怎么就找不到呢?”

    “啊?!——”屋里的丫鬟们尖叫起来。她们都是辉城土生土长的姑娘,自然知道寻脚印是什么意思。听老人们说,人刚死的时候,会把自己以前活着时候走得路,再走一遍,把以前的脚印都找回来,才能真正上路,不然就会滞留阳间,成为孤魂野鬼。

    另一个大丫鬟素梅向来跟素依不合,寻着机会就要跟素依抬杠。等大家的尖叫声停息了,素梅才撇撇嘴道:“我看你就吹吧。——五万和六万昨儿跟着她们夫人过来,找我们夫人说话,在院子里待了一会儿,在你嘴里,就变了样儿。我可跟你说,咱们夫人跟安夫人交好,你要这样红口白牙地咒人家,让夫人听见了,管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宋婆子听了这话,浑身一个激灵。她看了这些大姐一眼,想了想,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忙忙地跟她们道了别,回洗菜屋里去了。

    刘婆子因为来得晚,还在摘洗那满满一盆子笋干。

    宋婆子见刘婆子周围没了别人,就偷偷凑到她身边,低声问道:“刘婆子,我跟你说过个事儿。”

    刘婆子吓了一跳,抬头看见是宋婆子,忍不住道:“你鬼鬼祟祟地做什么?还嫌老娘今天不够倒霉啊?”

    宋婆子赶紧捂了她的嘴,又躲躲闪闪地看了一眼左右,才压低声音道:“刘婆子,我是好心提醒你。刚才我去炒菜的屋子里,正好看见夫人屋里的几个姐姐,在那里说话。你知道她们说什么来着?”

    刘婆子把宋婆子的手掰开,往旁边地上吐了一口唾沫,道:“谁管这些大姐说什么?——左不是看见谁家公子长得俊,春心动了呗。”

    宋婆子也啐了一口,道:“你再这样,我看你跟张婆子都差不离了。”张婆子便是那最爱传男女艳事的寡妇,平日里跟刘婆子最不对盘。

    刘婆子听了,这才疑惑地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宋婆子俯到她耳边,轻声道:“夫人身边的素依说,她今儿一大早,看见隔壁安家的大丫鬟五万,过来这边夫人的院子里,捡脚印儿!”

    刘婆子浑身打了个哆嗦,脸色一下子变得雪白起来,她有些颤抖地问道:“你说得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若是我有半句谎话,叫我被‘好兄弟’缠上!”宋婆子赌咒发誓。“好兄弟”就是辉城里的人对那些怪力乱神的统称。

    “我看,你是不是让你家二媳妇,回去她娘家看看?左右就是在这隔壁,也不远。”宋婆子建议道。

    今儿这些事,实在是太奇怪了。不说都是这样见到不该见到的景象,而且都是同隔壁安家的人有关!

    两个婆子都知道,安家的老爷和自己家的老爷如今都带了大军去了宜城,正同江南王秦东的军队打得不可开交。她们宋家还好,夫人是仁兴堂的堂主,家里面,还是有很多男护院和下人。而隔壁安家,她们知道,留下的男人不多,大部分都是女人。

    两人在这里说着话,外面的天色也逐渐亮了起来。

    这里的外厨房靠近承义坊的大路,和安家也是一墙之隔。不知怎地,她们总觉得,今天的街道上,安静得有些过分了,似乎有什么东西不对劲。

    旁边有个婆子进来,嘟哝道:“安家的狗今儿怎么不叫了。以前每到这个时候,它们叫得可欢腾了。只要外面有人路过,它们就能叫得人心惶惶的。”

    安家因为男人少,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些獒犬,一条条看上去有头小驴那么高,看人的时候,都是阴森森地。有懂狗的人说,这些獒犬,不是凡品,惹恼了它们,连人都能咬死的,可不是一般的大狗。

    因为有了安家的獒犬,这条承义坊的街道上,更是安全。连以前偶尔光顾下人屋子的小蟊贼都消声匿迹了。

    安家和宋家两家的下人,对安家的这几条獒犬,印象格外好。

    刘婆子和宋婆子两人对视一眼,又赶紧各自转开去。

    在洗菜房待了半日,刘婆子终于下了决心,对宋婆子道:“我家去一趟,一会儿就回来。你帮我看着点儿,若是有人问起来,就说我去茅厕了。”

    宋婆子心领神会地点点头,推着她道:“快去吧,快去吧。我帮你看着呢。”

    刘婆子一路急赶,回了自己家。

    此时已经到了辰时,家里人都起来了。他们的活儿都不用起得那么早,此时都在家里的堂屋里吃早饭。

    刘婆子的二儿媳妇大妞正站在一旁,给公公、大伯和自己的丈夫乘饭添菜。刘婆子的大儿媳妇肚子里又怀了一个,这时应该还没有起床。

    “娘回来了。要不要喝一碗粥?”大妞赶忙迎上来。

    刘婆子拉了她的手,嘴唇翕合了半天,才道:“大妞,我给你娘准备了点年货,你马上就给他们拿过去吧。”

    大妞的娘家就在隔壁,一向年货也不着急,都是到了腊月十几才送过去的。这次居然这样早。

    但是能回娘家,大妞也是高兴的,便脆生生地应了下来:“多谢娘!”

    刘婆子没有说话,又对二儿子道:“树生,你帮大妞拎着年货,跟她一起走一趟吧。”

    这都不是什么大事,树生虽然觉得奇怪,也没有多想,就答应了下来。

    大妞回自己屋里收拾了一下,去另一个屋子里包了年货出来,正碰上树生回来找她。

    两人一起亲亲热热地回大妞的娘家去。

    大妞的娘家,便是隔壁的安家。许婆子是安家二门上的看门人,大妞娘家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一家子过得和和美美。

    安家下人住的屋子,是安家外院的倒座房。不过对着大街的一面,被安老爷给封了起来,房门都是开在院子里面,不是如同一般人家,倒座房都有对着大街开得外门。

    大妞要回娘家,不能走大门,而是走得大门旁边的小角门。

    “树生,你去敲门去。”大妞每次回娘家,院子里得那几条獒犬就会扑上来,前前后后嗅一番。虽然不会攻击她,可是也让大妞心里很是发怵。

    树生自然知道这一点,笑着上前拉了门环敲门。

    “陈伯,开门啊!——我是树生和大妞!”陈伯是角门的看门人,同大妞娘家也是熟人。

    敲了半天,屋里却一点动静也没有。

    真是怪事。安家怎么可能没有人呢?

    一阵风吹过来,大妞突然觉得有些毛骨悚然的感觉。她左右看了看,有些疑惑地对树生问道:“真是奇怪。就算没人开门,那几条獒犬听见外面有人敲门,肯定要疯了一样的叫,怎么会一点声音都没有呢?”

    这样一说,树生也有些疑惑。他挠了挠头,道:“可能还没有起来吧。”

    大妞指了指天上的太阳,没好气地道:“日头都升得老高了,怎么可能没有起来?”

    两人在角门踌躇了一会儿,打算再去大门碰碰运气。

    到了大门的台阶上,树生正要举手拍门,大妞突然尖叫一声道:“啊!——你脚下是什么东西?!”

    树生被吓了一大跳,慢慢低下头,看见自己站得台阶上,有一些看上去乌黑又粘稠的东西,慢慢从大门的门缝底下渗了出来。慢慢地,慢慢地,往他的脚底蔓延了过来……

    树生连滚带爬地滚下了安家大门的台阶,跌坐到了台阶下面的街道小路上。

    大妞脸色苍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乌黑粘稠的东西,如有生命一样,从门缝底下慢慢地流了出来,往大街上蔓延开去。

    新流出的液体,似乎还带有一丝隐隐的暗红色。

    树生的上下牙齿咯咯地直打颤,“这……这……这不是东西,这……这是……人血!”

    ……

    南宫雪衣穿着一袭玄色劲装,腰里紧紧扎着一条暗红色的腰带,脸上脂粉未施,连大氅都没有披,带着四个劲装手下,脸色雪白地站在安家大门口。

    辉城知府的捕快已经把安家的前前后后都用白线画了,围了起来。不是官府的办案人员,不得踏入白线内一步。

    南宫雪衣虽然是城主夫人,也不能进去。

    当此时候,其实没人争着抢着要进到里面去。

    辉城的知府脸色铁青地站在离南宫雪衣不远的地方。

    今儿一大早,宋家派了大管事过来,说是隔壁的安家似乎出了大案子,让他赶紧带了辉城府衙里所有的捕快、书记、和忤作,去承义坊安家的大宅子里查看。

    知府知道安家是什么来头。安家的男主子,是辉城大军的实权将军,跟辉城宋城主有过命的交情。而且他现在正和宋城主征战在外,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的,挑了这样的时候,这样的人家,来做下这样的大案子!

    是,确实是一件大案子。

    忤作刚刚过来报说,根据衙门里的册子,安家上下主仆一共六十五口人,除了男主子不在家,家里应该有六十四口人。他们进去后,发现大宅子里,到处都是被人砍了头的尸首。经过寻找,一共找到六十一个头颅。因为人数太多,衙门的人也不知道如何辨认。安家有两个女护卫,平日里是歇在仁兴堂的赌坊里,就躲过了这一劫。刚才她们从赌坊里回来,现在正在里面一一指认在安家发现的尸首。

    “那就是说,少了一个人?”家里六十四口人,两个在外面躲过了一劫。安家昨夜应该有六十二口人,如今却只找到六十一个头颅,确实少了一个人。

    知府的第一反应,便是没有找到的那个人,如果不是重要的目击证人,就是凶手本人!

    “找到安夫人的尸首没有?”南宫雪衣也着急地问道。

    忤作看了看知府,又看了看南宫雪衣,不知道先回答谁的问题。

第三百八十九章 灭门 下

    知府见南宫雪衣也问起来,忙对忤作道:“先说说安夫人吧。”

    的确,安家虽然人多,但是绝大部分都是下人。真正的主子,只有两人,而且两个人连孩子都没有。只是那些下人可怜,跟着主子送了命。

    忤作踌躇了一会儿,道:“还不清楚。那两个女护卫正在里面指认尸首。我们还请了宋家的下人过去,从旁协助,也好弄清楚各人的身份。”

    南宫雪衣闻言眼前一黑,差点晕倒在地上。

    旁边的大丫鬟素兰赶紧扶住她,有些担心地问道:“夫人,要不要回去歇着?奴婢在这里等着,等有了消息,立刻去报给夫人知道?”

    南宫雪衣从素兰的胳膊里挣出来,努力站起来,沉声道:“不用了。我要在这里亲自守着。”

    素兰不敢再劝,垂手站到一旁,微微侧头,往安家大门里面望进去。另一个大丫鬟素依刚刚也被忤作请了进去,一起辨认身份去了。

    过了大半个时辰,里面的人陆续出来了。宋家的下人一个个脸色苍白,有的出了大门就冲到街道一旁的阴沟里,开始呕吐起来。

    “素依!”素兰见素依也出来了,面色同别人一样苍白,两眼红通通的,像是刚哭过的样子。

    “里面到底如何?看见安夫人了没有?”南宫雪衣着急的问道。

    素依先对南宫雪衣福了一福,才有些哽咽地道:“回夫人的话,奴婢没有见到安夫人在里面。不过五万、六万,和经常跟着安夫人来我们家的几个婆子,都在里面。”又捂着脸呜呜地哭了起来。

    昨天还是刚刚见过面,说过话的好姐妹,今天就身首异处,阴阳两隔,大家心里都不好受。

    南宫雪衣的脸色恢复了一些,轻声道:“那就好。只要她不在里面,应该还活着……”可是话一出口,南宫雪衣的脸色又变得雪白起来。——以语娘的样貌,如今落到歹人手里,只怕是生不如死。

    几个大丫鬟也都是同样的想法,不由都回头看了一眼安家的大门,心里都叹息不已。

    千古艰难唯一死,伤心岂独息夫人。有时候,能够干干脆脆地死了,也是一种福气。

    知府听说没有安夫人,却想不到这些女人家叹息的事情,他和忤作对望一眼,都是同样的心思。

    这个安夫人,算是彻底毁了。就算不是她跟人勾结,做下这等大案子。这身为女子,被人掳走,也是名节全毁。——对安将军来说,面上也不好看。

    知府思索半天,转身对南宫雪衣拱手道:“城主夫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南宫雪衣颔首道:“跟我来。”说完,转身带着素兰和素依两个大丫鬟回去宋宅。

    来到宋宅内院的大厅里,南宫雪衣坐在下首的第一张椅子上,知府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丫鬟和跟着知府来的随从,都守在门外远一些的地方。

    “大人有话直说。”南宫雪衣知道知府定然是有话不能让外人知道。

    知府想了想,先问道:“敢问城主夫人,安将军同他夫人的情分怎样?”知府想着,若是情分一般,就直接报说安夫人也被杀了,也就丢开手了,接下来不过是要缉凶而已。若是情分不一般,那可就难了,不仅要缉凶,还要寻人。只是安夫人这次被掳走,一定凶多吉少,就算能活着找回来,安将军还会要这样一个被人糟踏过的女人吗?哪怕那个女人是天仙……

    南宫雪衣心里一沉,并没有直接回答知府的问话,只是迂回地答道:“若是安将军知道他夫人出了事,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也会亲自手刃凶犯。”

    知府脸色有些不好看了。看来,这安将军同夫人的情分,实在非同一般。

    可是这个时候,若是公开说夫人失踪,或者被歹人掳去,对夫人的名节来说,都是沉重打击,真不若宣布她已死亡来得好。

    “城主夫人,下官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都到这个时候了,但说无妨。”

    知府便字斟句酌道:“既然安将军同夫人情深义重,想来也不愿意看着夫人清白的名声,白白地被玷污了。如今安家命案,形同灭门,下官想着,是否对外宣称,安家家里的所有人都被杀。其中安夫人的事情,只有我、城主夫人、城主和安将军知晓。我们可以明面上缉凶,暗地里寻人。若是寻到了,若是安将军不弃嫌,大可以让安夫人改名换姓,继续跟着安将军。再则,歹人看见我们宣称安夫人已死的消息,说不定会放松了警惕,以为我们不会再追究安夫人的下落。这样一来,说不定更容易找到安夫人。”

    南宫雪衣凝眉思索道:“这样也行。只是刚才忤作和我的丫鬟都知道,安夫人并不在里面,如何瞒得过去?”

    知府便起身拱手道:“这就需要城主夫人跟下官走一趟,进去再认一遍尸首。”

    南宫雪衣知道,这是要自己和知府联手做假了。不过也好,这样一来,大家大概不会明面上置疑此事的真假。

    “那两个女护卫,大人也应该收监才是。”南宫雪衣提醒道。

    知府连声应是,又出去嘱咐了自己的衙役,让他们拿着传票,去将两个女护卫暂时请到衙门的女牢收监。等这里的事处理完了,再行审理。

    衙役领命而去。

    南宫雪衣便随同知府又去了安家一趟。这一次,就对外人说找到了安夫人的头颅,只是装在一个匣子里,不让别人看见。安夫人的尸身据说找不到了。不过既然头找到了,这人肯定是没了。众人不疑有他,只叹息了一阵子红颜薄命。

    “城主夫人,安将军那里,有没有派人去知会一声?”知府又问道。

    南宫雪衣叹了口气,道:“我回去,先给城主通个信,让他决定吧。他们男人在战场上,现在也是要紧关头,稍有分心,就不得了。”

    知府不好细问前方战场上的事情。他只是大略地知道一些,这一战若是胜了,江南王秦东就彻底败了,整个江南,便要落入宋远怀和安将军的手中。

    当逢乱世,能手握重兵,守一方百姓,将来至少也是一地诸侯,富贵无极的人物。等到了那个时候,他们哪里记得,今日里送命的糟糠?

    知府摇了摇头,这是别人家的事。他只要负责把这个案子立起来,尽量去缉凶罢了。至于寻人,以凶犯的手段和能力,还有他们衙门里的人手,大概是别想了。

    南宫雪衣也知道辉城衙门里面,没几个能干人。这个案子,事关重大,又透着种种的诡异和曲折离奇,自己不出手帮一帮,估计过一百年也破不了案。

    “知府大人,我们仗义楼有个崔九,当年是旧朝慎狱司的参事,在旧朝得罪了上司,被打压得很了,才一气辞了官出来,跟着城主做了一个堂主之职。他特别擅长刑名案检,在我们仗义楼,也是主管刑堂的管事,十分能干。知府大人若是不弃嫌,我可以将他借给知府大人,专管此案。”

    知府听了大喜过望,忙对南宫雪衣长揖在地,道:“多谢城主夫人援手!——下官早就听说过崔九大人的大名,只是下官才疏学浅,一直未能与他结交。若是城主夫人能将崔九借予我们衙门,这桩案子,还是有望能破的。”

    南宫雪衣听了,不是不失望的。

    原本以为借出了崔九,这桩案子一定十拿九稳,谁知在知府口里,也只是“有望能破”!

    他们没有多少时间了。再拖一分,语娘只会在歹人那里多受一分苦而已。

    “素依,给我去外院传话,让仗义楼的崔九赶紧过来,协助知府断案。”

    素依连忙应了,去外院传话。

    过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崔九便急急忙忙地跟了素依过来,来到安家门前。

    知府抬眼过去,见在刑名界大名鼎鼎的崔九,生得十分普通,穿着一件灰色澜衫,中等身材,头上戴着一方儒巾,倒是有几分文人的气息。只是这样一个人,是如何在仗义楼这种江湖汉子扎堆的地方混下去的?知府心里十分纳闷。

    当然现在不是说闲话的时候,崔九过来之后,南宫雪衣跟他简短地说了始末,又将他引见给知府大人。

    两人互相见了礼,寒暄了几句,就进入了正题。

    崔九一早也听说了安家的案子,虽然与他无关,可是刑名断案是他的兴趣所在,也忍不住在自己屋子里思考了几种可能。

    不过断案的人都知道,第一现场是最重要的。崔九没去过现场,就不急着把自己的几种想法说出来了,只拱手对知府和南宫雪衣道:“多谢城主夫人和知府大人给小人这个机会。只是小人没有见过案发的地方,暂时没有什么想法。”

    知府正要领他进去,便先对南宫雪衣道:“城主夫人,下官少陪了。”

    南宫雪衣自然不想再跟进去,便颔首道:“都托付给知府大人和崔九堂主了。”

    崔九也拱手道:“夫人放心,崔九一定竭尽所能,还安家众人一个公道!”

    南宫雪衣目送他们进到安家的大门里面去了,看见门楣上方牌匾上大大的“安宅”两个字,只觉得无限伤感。

    而进到安家里面的崔九,花了接近两个时辰的时间,在安家里里外外,细心走了一圈,又仔细察看了倒地的各人身上的伤痕,特别是地上几条大狗的尸首,才对一旁一直跟着他的知府道:“小人想请知府大人,立刻命辉城里所有客栈的掌柜,把近十日以来外地客人的名单报上来。——特别是来自北地的客人。”

第三百九十章 问案

    来自北地的客人?——知府心里一紧,还是跨地域作案。完了,这案子更难破了。

    知府来不及问清缘由,先把崔九的话传了下去。然后才对崔九问道:“崔堂主,这里的尸首,是不是可以收殓起来了?”

    崔九叫了忤作过来问道:“这里的详细情形都画影图形了吗?”

    辉城的忤作还是延续旧朝的一套做法,有了命案,除了详细的文字记载,还有绘图人员把作案现场都详细地描画存档,以便让后来的人更容易弄清楚案情始末。而且凭着详尽的画图,说不定能有人发现新的线索。

    忤作忙道:“文字和图画都归档了。”

    “这里可以封存起来了。”崔九转身看着知府大人道。

    知府点点头,对手下的衙役吩咐道:“把人都收殓了,放到义庄去。让义庄专门腾出一个院子给安家的众人。等安将军回来,再给他们归葬。”

    衙役们应诺,都下去自行忙碌。

    崔九便跟在知府大人后面,一起出了安家大门。

    南宫雪衣一直守在安家门外,也足足等了两个多时辰,眼看天就要黑了。

    看见崔九和知府大人终于出来了,南宫雪衣急忙迎了上去,问道:“崔堂主可有收获?”

    崔九看了一眼安家四围越来越多的人群,对南宫雪衣拱手道:“城主夫人要是着急,可跟我们一起回衙门里商谈此案。”

    南宫雪衣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她先前已经让人传了急信给宋远怀,告知安家的灭门命案。现在一想到语娘生死未卜,就觉得心急如焚。

    南宫雪衣回头跟身边的大丫鬟素依交待了几句,让她回去,和奶娘一起看着小少爷。又对另一个大丫鬟素兰交待,让她去厨房传话,准备一桌席面,送到知府衙门里去。自己就带着四个护卫,同崔九和知府大人一起回了知府衙门。

    来到知府衙门的内堂,南宫雪衣和崔九都坐在了下首,知府对南宫雪衣拱了拱手,说声“得罪”,才坐到了自己的官位上。

    南宫雪衣欠了欠身,道:“大人客气。”又看着对面坐着的崔九道:“还请崔堂主明言,到底有何发现?他们是什么时候出得事?”

    知府大人的疑惑比南宫雪衣还大一些,此时也迫不及待地问道:“崔堂主为何要辉城的客栈,上报十天以来从北地来的客人?”

    南宫雪衣闻言惊得站起来,颤声问道:“怎么会同北地有关?!”

    原本想着,在江南发生的命案,以宋远怀和安将军的势力,怎么着也能将凶犯绳之以法。可是若是凶犯来自北地,他们还能跨江缉凶不成?——北地可是上阳王范朝晖的地盘,听说他极为护短。若是北地人做下的案子,上阳王那一关,可不好过。

    崔九挺直了身子,对南宫雪衣做了个坐下的手势道:“夫人稍安勿躁,我当然是有我的理由的。”

    南宫雪衣慢慢坐下,紧紧地盯着崔九道:“愿闻其详。”

    崔九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双手撑在膝上,看了堂上的知府一眼,先回答了南宫雪衣的问题:“

    问道:“知府大人,不知您还记不记得,在安家的外院靠近大门处,有一具男尸身下,压了半片刀口卷起了角的刀片?”

    知府点点头,脸色有些灰白:“当然记得,这种凶残的凶器,本官怎么会忘了?!”说着,知府已经起身走到堂外,叫了个衙役过来,让他去找捕头把今日从安家里找到的证物取过来。

    崔九等了一会儿,直到捕头把那刀片证物取了过来,才看着南宫雪衣道:“夫人,请看我们在安家找到的刀片。这个残缺的刀片,是我们在安家找到的唯一一个行凶的凶器。”

    南宫雪衣苍白着脸,往证物匣子里看过去。只见这个刀片虽然只有半片,却有一尺来长,三寸来宽,非常之大。刀刃的地方,微卷起来,几处缺口,又有血色暗红,染在刀锋上,看上去十分狰狞。

    “这种刀片,跟北地军队里所用的大刀十分相似。”崔九继续说道。

    南宫雪衣皱了皱眉,道:“不过是相似而已。而且北地军队既然都配备这样的大刀,说不定在外面也有流传,不一定作案的人,就是北地……的人。”

    崔九笑道:“夫人所言甚是。除了这个刀片以外,还有那些尸首上的伤痕,都是从右到左,一刀致命,然后回刀砍头。这种大开大阖的刀势,是北地的上阳王范朝晖所创,只有北地的军队中人,才有专门练过。夫人有所不知,这种刀法,拿到平日里两人对打,并无优势。只有在战场上,千百人一起杀敌,才能有它过人的用途。”

    南宫雪衣咬了咬唇,继续抬杠道:“既然是军中人人都练,流传到民间,也不稀奇。”

    这话连崔九也不好反驳,忙对南宫雪衣拱手道:“夫人高见!所以我们只能猜测,大概是从北地来的人,或是跟北地有关的人所为。我让知府大人多多注意从北地来的客人,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

    南宫雪衣听了崔九的话,知道不过是在恭维自己,也未十分当真,只是凝眉沉思道:“我只是在想,谁跟安家有这么大的仇恨,要将他们全家都杀了?还有,我们宋家,在安家隔壁。下人的住处同安家的院子,只隔着一条街。如何发生这样大的案子,我们这边一点响动都没有听到?——崔堂主可知,这凶案,到底是发生在什么时辰?”

    这个问题不难回答。

    崔九忙道:“从尸体身上的尸斑和血液凝结的程度来看,安家人被杀,大概是昨夜戌时到亥时之间。至于为什么一点响动都没有听到,这个倒是一个巨大的疑点。我觉得,我们可以暂且存疑。”

    知府沉默地听崔九说完他的猜测,加了一句道:“安家还有两个女护卫活着。崔堂主看看,要不要审一审?”

    “自然是要问一问的。”崔九也不推辞,主动把问案揽到了自己身上。

    知府让人把两个女护卫带进来。她们俩还不算正式的嫌疑犯,因此没有带到正式的公堂上受审。

    “崔堂主请。”知府对崔九道。

    崔九对知府点了点头,也不再客套,对堂下跪着的两个女护卫问道:“堂下所跪何人,报上名来。”

    两个女护卫说了名字。

    崔九又问道:“你们为何住在赌坊,没有住在安家的宅子里?”

    长得稍微胖一些的女护卫答道:“我们以前是住在安家的宅子里的。最近因为安老爷不在家里,夫人不能出门,就由我们在赌坊里帮夫人看着。每隔一天,就把赌坊里的帐本给夫人送过去,再向夫人汇报赌坊里两天来的情况。南宫堂主知道,这赌坊里也有我们夫人的三成干股,夫人平日里,对赌坊十分上心的。”

    “原来如此。那昨天,你们正好不用回安家?”知府在旁插了一句嘴。

    “是。”两个女护卫一起回了知府的问话。

    崔九沉默了半晌,问道:“近几天来,你们知不知道,安家里有没有发生过什么不寻常的事情?比如说,有没有跟人有过争执、结仇?有没有仇人找上门来之类的事?”崔九想着,安将军是江湖中人,跟人结过仇也不一定。

    南宫雪衣突然福至心灵,想起来一事,道:“语娘和安将军,都是北地人,是从北地来到江南的。”

    崔九精神一振,这倒是他不知道的消息。安家的主子两个人,终于又一次跟北地扯上了关系。

    知府也脸上露出了微笑,对崔九道:“崔堂主不妨继续问下去。”

    崔九正要接着往下问,两个女护卫却互相看了一眼,似是有话要说的样子。

    “回禀南宫堂主、知府大人和崔堂主,两三天前,我们安家倒是有一些来自北地的人上门。”一个女护卫突然说得。

    “快讲!”崔九有些急切了。

    那个女护卫定了定神,仔细回忆了一下,道:“那一天,正好轮到我回去安家送帐本,在门前看见好些高头大马。我在二门外等的时候,看见夫人亲自送了几个穿着劲装的女人出来,又跟她们说,感谢她们的好意,让她们回去跟她们的主子说,她只想留在江南,不想去北地。还说,我们老爷有本事护得她周全,不劳别人挂心。”

    这话说了,南宫雪衣也有些印象,便道:“这我听语娘说过,说是他们安家在北地的亲戚,接她回去住一阵子。她不想跟安将军分开,所以婉据了。”

    原来是亲戚?——崔九又有些不确定了。

    “你们先下去吧。”知府叫来差婆,把这两个女护卫带了下去。

    外面有衙役过来回报,说是客栈老板那里,把衙门要的东西都送过来了。

    知府命人呈上来,一一细看。却是看到城南一个客栈的消息的时候,有些动容,对崔九道:“你看看这里。”

    崔九接过去,仔细看了一下。原来这个客栈老板报上来的,正是三天前有一批来自北地的男人和女人,在他们客栈投宿,昨天上午才结帐离开。

    “日子对上了,人对上了,可是我想不出有什么理由……”崔九苦笑。如果这些人是亲戚,也不会因为安夫人不愿意去北地,就杀了人家全家,再把人掳走吧?

    “如果这些人是安家的亲戚,他们怎么会住在客栈里,不住在安家?”崔九一直觉得这些人有些不对劲的地方,这是才突然醒悟过来。

第三百九十一章 闻讯

    崔九的这个疑问,把南宫雪衣都问住了。她当时倒是没有想起来,为什么这些“亲戚”,没有住在安家,反而住到客栈?

    “可能是因为安将军不在家,所以安家不好接待外客?”南宫雪衣试着解释。可是自己也觉得扯淡,安家又不是穷家小户,只有安夫人一人在家。家里也是婆子丫鬟小厮管事六十多人,怎么可能因为安将军不在家,就把亲戚拒之门外?

    堂上的三人都陷入了沉默。

    这个案子查到现在,反而陷入了死胡同。以前觉得铁板钉钉的证据,又有些虚无缥缈起来。

    “知府大人,有人突然给大人送来了一封信。”一个衙役突然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报信。

    “打开来,念给大家听。”知府没有接信。这种来路不明的东西,还是少碰为妙。

    衙役只好当堂拆开了信,大声念道:“城西,承泽坊六号,十一号;城南,承元坊九号。如去搜查,当得铁证。——下面落款:为安家冤魂鸣不平的多事人。”

    “跟安家的案子有关?!——快拿上来!”知府急忙催促道。

    衙役又双手呈了上去。

    知府匆匆看了一遍,交到崔九手里。

    崔九仔仔细细先看了一遍那写字的纸,不过是市面上最常见的细棉纸。又看字体,也是人人都习的隶书,无甚稀奇之处。

    “知府大人如何看?”崔九到底不是官府的人,不好直接拿主意。

    知府沉吟半晌,道:“派人去看看吧。不说搜查,先把那几户人家的人叫过来问问话吧。”

    官府办案,总不好根据这一张无头无尾的纸条就去对旁人抄家问罪。

    底下的捕头领了命,派了衙役过去这三个住址,打算把屋主请过来“协助调查”。

    崔九在堂上又同南宫雪衣低语了几句。

    没过多久,打发出去叫人的衙役回来了,却个个面露惊异之色,对知府回禀道:“知府大人,小的们听了知府大人的吩咐,赶去了那三个住址,却发现,却发现……他们都死了!”

    “什么?!”连南宫雪衣都惊得站了起来。

    “你们说,你们赶到这三个住址,这里面的屋主,都死了?!”崔九又确认了一遍。

    “正是。这三家,据左邻右舍说,都是只有一个人独居在那里。”衙役们接着说道。

    “看来,不搜也得搜了。”知府苦笑道。

    他的辖区,两日之内,连发多起恶性命案。他就算是不自动求去,这个位置,看来也坐不长了。

    崔九听了,主动要求跟着捕头一起,去往那三家里面查案。

    南宫雪衣坐在知府的后堂,默默地想着心事。

    宋远怀和安兄弟走了有半个月了,宜城那边正鏖战正酣。

    为防敌人偷袭,辉城里面也是外松内紧,各方人马都有仗义楼和仁兴堂的人看得死死的,怎么还会有人闯到城里,做下这样的案子?!

    这种无声无息的灭门案,绝对不是一个人办得到的,甚至连一般的江湖杀手组织也做不到。要知道,放眼整个江南,本来只有江南王秦东有实力做出这样的案子。可是如今江南王的主力被拖在宜城决战,绝对不可能分出人手,来谋害一个将领的家眷下人。而辉城里面,也是有重兵把守。宋家是江南第一大帮派的首领,高手众多。就算是安家里面,也不是完全无人的。

    到底是谁有动机,有能力,做出这样的案子?那刚刚听说的承泽坊和承元坊三家的人,跟安家的案子,有没有关系?

    南宫雪衣坐在知府后堂,同知府一一排查着江南有能力做出这样大案的世家大族、江湖帮派,排来排去,都觉得不得要领。

    知府叹息道:“就算是北地人干得,也绝对不是一般人。”

    南宫雪衣点点头。她甚至隐隐觉得,这不是一般的凶案,不知道是不是跟别的东西扯上关系……?

    两人正在合计中,崔九已经挟着一身寒气从外面冲进来,手里拿着一个蓝色布包袱,有些急切地对屋里的两人道:“南宫堂主,知府大人,你们看看这个!”说着,打开了包袱。

    首先映入南宫雪衣眼帘的,是一张小像。

    众人一看这张小像,都如同石雕一样,动弹不得。——小像上面,画得赫然是安夫人!

    “怎么回事?”知府接过包袱,将里面的东西摆在面前的长案上,一一翻看起来。

    越看,知府越是心惊肉跳,手都颤抖起来,“这……这……这人是……”

    南宫雪衣起身走到知府身边,探头看过去,问道:“怎么啦?”一边说,一边顺着知府摆的顺序,看了下去。

    崔九当然已是看过包袱里的东西,这时已经跟知府攀谈了起来。

    “看不出来,这几个人,居然是北地上阳王的探子。”崔九感慨道。

    知府脸色阴沉,没有答话。

    南宫雪衣也在心里暗暗惊讶。这个包袱里的东西,是崔九从那三个住址里搜出来的。里面有这些人写给北地上阳王的密报。有的是附件,有的是备份,有的是还没有发出去的原件。而语娘的小像,从那人的记录来看,应该是一个多月前就发出去了。他们找到的,不过是一张那人觉得画得不是很满意的残次品。

    “他们是怎么死得?”知府问道。

    “服毒。”崔九答道,“应该是砒霜。”

    “自杀?还是他杀?”南宫雪衣看完了包袱里的东西,又收拾起来,包在了包袱里。

    “难说。”崔九总觉得事情不是那么简单。

    这样一件大案子,刚开始觉得毫无头绪。但是稍一探查,目标线索就不断指向北地。这一次,是明明白白地指向北地的上阳王范朝晖!

    “你们说,是不是……是不是这个探子给北地的上阳王密报了安夫人……的样貌,所以……上阳王……派了人过来……掳人……灭口?!”知府有些不确定地说道。屋里的另外两人其实也有这样想过。

    崔九想了想,道:“我们可以按照这个思路,把此案理一理。”

    “首先,是北地探子向上阳王密报了安夫人的样貌,然后上阳王看上了安夫人。安夫人是有夫之妇,上阳王不能明面上让安将军把人交出来。于是便派了人,趁安将军和宋城主出征之时,派了高人过来,灭门掳人。”

    “然后探子被人举报,他们在官府的人到来之前畏罪自杀。”

    “这种想法,有北地军刀碎片,北地客人的到访,和北地军人常用的招式,以及从北地密探家里搜出来的密报为佐证。”

    南宫雪衣听了,首先提醒道:“那些北地来人,还说不准到底是上阳王的人,还是确实是安家的亲戚。——我看这事,只有等安将军回来,才能分辨一二。”

    崔九赞同地点点头,道:“这是第一个疑问。另外一个疑问,就是我们这些假设,都是建立在上阳王见色起意,不惜得罪安将军,也要强夺人|妻的基础上的。可是上阳王真的是这种人吗?——且不说安将军手握重兵。得罪了安将军,就等于把江南拱手让给谢地,给上阳王争夺天下的大业,频添无谓的阻力。而且据我所知,上阳王对他过世的王妃情深义重。两年来,他的属下也给他献了美女无数,都被他或者送回去,或者直接送到庵里修行起来。”

    “上阳王竟是这样一个人?!”南宫雪衣是第一次听到有关上阳王的这些消息,自然十分惊讶。

    知府听了,也连连点头道:“正是如此。所以我很难想象上阳王范朝晖这样的人,会因为看了一眼下属送上来的小像,就做出这样离谱的事来。如今越多的矛头指向北地,我反而觉得有些犹豫起来。——你们想,怎么这么巧,我们要调查命案,先是有北地半片军刀,又有北地军人常用的招式,甚至连北地密探都被人揭发出来了。整件事情,我们就像被别人牵着鼻子走,一直走到现在这个结论。”

    崔九早有这种疑惑。有时候,最表面的证据越充分,其实越不可信。很可能是为了掩盖底下真实的不可告人的目的,而被人故意抛出来故布疑阵的。

    几人说到这里,无可再说,便略用了些南宫雪衣让宋家下人送来的席面,就各自回家去了。

    宋远怀收到南宫雪衣的急报,想了又想,终于决定还是第一时间告知范朝风知晓。——将心比心,若是自己家里出了事,自己也会想要第一时间知道消息,不希望被别人瞒着。就算这里的大战再紧张,也比不上家人的重要。宋远怀并没有逐鹿天下的雄心壮志,这一点上,他和范朝风两人是惺惺相惜,十分投缘。

    范朝风听到宋远怀给他说得消息,愣了半晌没有回过神来,忍不住捶了宋远怀一拳,道:“宋远怀,你是不是疯了?——这种事也能拿来胡说八道?!”一点都不相信的样子,连“宋大哥”都不叫了。

    宋远怀苦笑道:“我也希望我是疯了。——你自己看看吧。”说着,把南宫雪衣的急信给了范朝风细看。

    范朝风此时刚刚经历了几场大战,已经有两天两夜没有睡过觉了。待他看完南宫雪衣的信,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转身就冲出了宋远怀的帐营,上了马,往营外奔去。却没走几步,就从马上摔了下来。

    一旁的亲兵赶紧过去把他抬回了他自己的营帐。宋远怀随后带着军医过去探望他,听军医说安将军只是急怒攻心,又加上疲累难忍,一时厥过去了。只要休息一阵子应该就没事了。

    宋远怀不放心,守在范朝风身边,直到第二天,范朝风才悠悠地醒过来。

    “宋大哥,我要马上赶回去。”范朝风脸色苍白地说道。他心里悔得要死,以为辉城被守得滴水不漏,解语又不会出大门一步,应该绝对不会有问题。谁知还是被人钻了空子?!

    这次回去,就算踏遍千山万水,上穷碧落下黄泉,他也一定要救出解语,也要将凶手千刀万剐!若有必要,他甚至不介意报之大哥知晓,借助大哥的势力,来追查此案。——凡是碰过解语的人,都给我统统下地狱,万世不得超生!

    宋远怀没有阻拦他,反而安慰他道:“你放心,我都安排好了,我跟你一起回去。这边秦东的主力已经被击溃了。我留下两千人,接收宜城。秦东已经不足虑了,逮不逮着他,都一样。”

    范朝风当然知道若是不逮着秦东,就留下了后患,对以后的局势,并无益处,不由十分惭愧,忙道:“宋大哥,真是对不住……”话未说完,已是泪如雨下。

    宋远怀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大声道:“没有什么。我们一起回去,看哪个不长眼的,敢跟我们作对!——动你的人,就是跟我宋远怀过不去,我宋远怀跟他,不共戴天!”

    两人商议好,范朝风带了五百轻骑先行上路,宋远怀带了大军慢一步回城。

第三百九十二章 追源

    回到辉城,范朝风骑在马上,看到自己家门上的封条,还有家门口画得白线,脸色阴沉如水。他起身从马上飞跃而起,直接越过安宅的高墙,进了宅子里面。

    离那场大屠杀已经过去了三天。院子里只是经过了简单的整理,地上的湿土里,还残留着一些血红的痕迹,似乎在昭显着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范朝风跌跌撞撞地往内院里奔去,以前人来人往的甬道上,如今只剩了他一人,在这里仓惶奔跑。进到内室,屋里的一切都是那样熟悉,又是那样陌生,没有了那个言笑盈盈的人儿出来嗔怪他,抱怨他,迎接他……

    天上渐渐飘起雪花来,范朝风在内室里走来走去,翻开各个犄角嘎拉,只盼望解语能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笑着跟他说,她不过是在跟他玩笑呢!

    过了许久,范朝风终于忍不住,一个人跪在内室的地上,双手捂了脸,无声地痛哭起来。他后悔,若是解语还在大哥身边,一定不会出这样的惨事。他宁愿自己孤独终老,也不愿意看见解语受到这样的伤害……他尽了全力,可是还是没有护住她……他真的后悔……

    范朝风并没有让悲伤击垮自己。他知道,现在不是痛苦的时候,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从惨案发生那天到现在,已经过去三天三夜。他要再不快些行动起来,解语只会遭受更大的伤害……

    南宫雪衣知道范朝风回来了,连忙赶过来见他。在安宅门外,她看见范朝风的亲兵仍然骑在马上,还有一匹马上空无一人,便问道:“你们安将军呢?”

    范朝风的亲兵头儿欠身给南宫雪衣行礼,道:“我们将军进屋里去了。”

    南宫雪衣看了一眼被封条封起来的大门,扬了扬眉。

    那亲兵头儿正要说话,范朝风已经从安宅里面飞身出来了,轻飘飘地落在自己的马上。那马不过摆了摆鬃毛,一幅不在意的样子。

    南宫雪衣也不罗嗦,对范朝风拱手道:“安兄弟,要不要一起去知府衙门听听案情经过?”

    范朝风面若寒霜,点点头道:“我先走一步。”说完,转身勒马往知府衙门处狂奔而去。

    南宫雪衣轻轻往后飘跃几步,避开数匹马狂奔而起的沙尘,回头对身边的丫鬟道:“把我的马牵过来。”

    丫鬟赶紧回了宋宅,让马房里的人把马给南宫雪衣牵了过来。

    南宫雪衣刚骑上马,就看见宋远怀也骑着马,正从远处往这边飞奔过来。南宫雪衣便勒住马,等了一会儿宋远怀。

    宋远怀骑着马赶到安家门口,看见南宫雪衣穿着一身劲装,披着宝蓝色大氅,神采奕奕的样子,不由百感交集地伸手过去,握住南宫雪衣的手道:“雪衣,你还好吧?”

    南宫雪衣心下温暖,知道宋远怀是因为安家惨案,心有所感,便反手握住了宋远怀的手,低声道:“我很好,孩子也没事。只是语娘……”不由哽咽起来。

    宋远怀知道南宫雪衣同语娘情同姐妹。语娘出了这样的事,她当然高兴不起来。便低声安慰她道:“我和安兄弟都回来了。别怕,我们一定能找回语娘,还安家众人一个公道!”

    南宫雪衣点点头,把手缩回来,拿帕子拭了泪,又问道:“你一个人回来的?”

    宋远怀笑道:“大军在城外驻扎,我等不及,就一个人先回来看看。”又收敛了笑容,对南宫雪衣道:“知道安家的事,我真是心有余悸。我真害怕,若是……,我肯定是活不下去了。”

    南宫雪衣嗔道:“你有什么活不下去的?……你不应该……给我们报仇才是?”本来想打趣宋远怀一下,可是看见宋远怀眼圈都红了的样子,南宫雪衣又把话咽了下去,只道:“我们赶紧过去知府衙门吧。安兄弟已经先过去了。”

    宋远怀也是迫不及待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便跟南宫雪衣一起,并辔往知府衙门里驰去。

    知府衙门的后堂里,范朝风一身戎装,双手杵着一柄长剑,端坐在知府衙门后堂下首第一位的座位上,面色冷峻地看着地上跪着的两个女护卫,一边听着仗义楼的崔九给他说着案情。

    知府正在堂外命自己的手下把安家一案的证物都拿过来。

    南宫雪衣和宋远怀赶到的时候,范朝风正皱着眉头对跪在地上的左边的女护卫问道:“你刚才说,此案发生的两三天前,有北地来的人到我家见夫人,还要接夫人去北地?”

    那个女护卫答道:“正是。”

    崔九也跟着道:“此事应该是真的。”说着,把他让知府大人从客栈老板那里弄来的住宿记录给范朝风过目。

    南宫雪衣和宋远怀进到知府后堂,知府和崔九连忙上前见礼,只有范朝风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仔细翻看着客栈老板的记录。

    宋远怀并不在意,便坐到范朝风下首,又让崔九给他把案子再说一遍。

    听到崔九说起,所有的迹象,都指向北地的上阳王范朝晖,宋远怀不仅有些瞠目结舌起来,结结巴巴地道:“不……不可能!上阳王英雄盖世,为人光明磊落,怎么会做出这种无耻的事来?!”

    宋远怀又想起上阳王范朝晖亲自来到辉城,同自己和安兄弟畅饮结盟的事情,那结盟文书还有一个备份锁在自己抽屉的最深处!

    若真的是上阳王范朝晖干得,那真是冲冠一怒为红颜,不爱江山爱美人了!

    崔九听宋远怀断然否认,也苦笑道:“我们也这么认为。可是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上阳王,我们能有什么法子?”

    宋远怀“哼”了一声道:“不过是些幌子!——我就不信,上阳王看了张不清不楚的图像,就能做出这种事来。”

    可是断案讲的是证据。如今这些证据就算是“幌子”,也是切切实实的物证和人证。

    范朝风听了宋远怀的话,心里有些异样,转头看着宋远怀道:“你也认为,上阳王不是这种人?”

    宋远怀只见过范朝晖一面,要说多了解他,实在谈不上,便挠了挠头,道:“其实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大概不像……”说到后来,声音越来越低。

    范朝风也觉得,大哥应该不是这种人。况且他刚来过江南,了结了此事,又同宋远怀结了盟,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做出这等事情的人。——若大哥真的是那种要美人不要江山的人,解语根本就不会落到现在这种地步。

    可是他又有些不确定。自从上次大哥来了江南,又过去了快两个月,谁知这中间,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想了想,范朝风又对地上跪着的两个女护卫问道:“夫人在外面行走,一直是你们跟在她身边的。你们好好想想,这半年以来,有没有在外面发生过一些不寻常的事情。不管是好事,还是坏事,都要跟我一一说清楚。”

    两个女护卫被关了几天,也有些怕了。这两天在女牢里,一直使劲地想着有没有什么蛛丝马迹,跟这件案子有关。倒是让她们想起一件事,那是两个月前的一个晚上,仁兴堂的赌坊里,有几个北地来的大汉闹事,是夫人一手把他们的头儿打压下去。那一天夫人回去的很晚,那群人在赌坊外面等着,还把她们两人点了穴道,扔到马上,那群人的头儿亲自给夫人赶了马车,一路把她们送回承义坊的安宅。

    “你们说清楚,到底是哪一天?”范朝风追问起来。

    两个女护卫想了半天,也不能说出具体的日子,只记得是两个月前的某一天。被逼急了,那两个女护卫道;“那一天,老爷喝醉酒了,一直没有来接夫人。”

    范朝风很少饮酒饮到醉得不省人事的程度。唯一的一次,便是上次范朝晖来到江南,同宋远怀一起,三个人喝得酩酊大醉。

    想起那一天,范朝风心里一沉:那天喝完酒后,他只记得自己是回了家,大哥不愿意留在他家,回了客栈。难道说,回了客栈之后,大哥又去了赌坊,然后见到了解语……?

    想到大哥背着自己,又见了解语一面,而解语居然一直瞒着自己,范朝风心里很不是滋味。可是他转而又想到,解语一向害怕提到大哥,又一直觉得对不起自己。想来瞒着自己,也是为了少生事端。——她就算见了大哥一面,依然选择留在自己身边,便是铁证。他绝对不信,解语会对大哥依然藕断丝连。

    可是大哥那边是什么想法,范朝风又有些不确定了。

    从知府衙门出来,宋远怀邀请范朝风去他家里住。

    安家出了这样的事情,人人都对那栋宅子敬而远之。

    范朝风婉据了宋远怀的好意,只说无妨,便回到了安家。

    南宫雪衣担心范朝风一个人在那里,吃住都不方便,又派了几个老仆过去帮忙。

    范朝风也不在意,晚上洗漱之后上了床,很快就睡了。一夜无话。

    安宅本来自惨案之后,就被传为凶宅。宋家的几个老仆人,不敢违拗主人的意思,战战兢兢地在安宅住下了,提了一夜的心,却没有任何事情发生。到了第二天,也胆气壮了一些,都说安将军阳气逼人,孤魂野鬼都自动退散了。

    范朝风第二日醒来,便拿了主意,要亲自往北地走一趟。这件事不管是不是大哥的人做得,肯定都同大哥有关系。

    宋远怀也赞同他亲自去一趟,又答应帮他找高僧到安宅做场法事,消弭一下左邻右舍的忌讳之心。范朝风还托宋远怀把安家的下人都安葬了,让他们入土为安。

    这边都打点好了,范朝风便背了包袱,要去青江乘船。还未走出大门口,宋远怀匆匆派了人过了请他过去,说有急事,让他过去听了再走也不迟。

    范朝风来到宋远怀家里的外院书房,见宋远怀正和一个青衫缓袍的人说话。

    “安兄弟过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谢地来的特使谢大人,这位就是我们辉城军的安大将军。”宋远怀从中介绍道。

    范朝风微微皱了皱眉,道:“宋城主,我有急事要过江。若无要紧的事,我就先走了。”

    宋远怀还没来得及接话,那位谢大人听了,已经笑道:“安大将军现在要过江?——可是不巧,北地同我们谢地正式打起来了,青江上面已经封航了。除非安大将军能自己游水过去,否则就得等我们两地分出胜负再说。”

第三百九十三章 献女 上

    范朝风听说青江上面居然封航了,眉头皱得更紧,执拗地道:“就算要游过去,我也非去不可!”

    那谢特使听了,有些好奇,问道:“不知安大将军有何要事,非要现在渡江?”

    范朝风抿了抿唇,只看着宋远怀,并不说话。

    宋远怀请了这两人在一旁坐下,又给两人砌上茶来,才叹息一声,道:“这事也不是什么秘密。我们安大将军家里遭了歹人,全家人都被杀了。安大将军忙着缉凶,也是人之常情。”

    那谢特使非常惊讶,忙对范朝风道:“在下不知此事,还望安大将军节哀!”又故作聪明的问了一句:“安大将军赶着要去北地,难道那凶手,是北地人?”

    范朝风瞥了这个特使一眼,端起宋远怀砌的茶,轻抿了一口,面无表情地对宋远怀道:“可不可以给我弄到一条船?”

    宋远怀苦笑:“兄弟,你不是真的要游回去吧?”

    他们辉城军虽然有水兵,可是实力完全不能同北地和谢地相提并论。如今北地和谢地既然在青江上开打,他们那些小战舰,还是先停在江南岸附近的芦苇丛里比较好。若是这时候要开出去,就是自寻死路。

    范朝风也知道自己是异想天开,强人所难。可是要他什么都不做,眼睁睁地在这里等着,他怕自己会疯了过去。

    谢特使察言观色,对宋远怀道:“宋城主,在下刚才提的事情,宋城主考虑得怎么样了?”

    宋远怀打着哈哈笑道:“谢特使忒心急了些。这样的大事,谢特使不是要宋某一个时辰之内就做出决断吧?”

    谢特使忙拱手道:“不敢!不敢!——宋城主和安大将军先商议着,我会在城西客栈住上几天。希望两位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末了,谢特使又满怀深意地看了范朝风一眼,道:“我们王爷说了,只要两位肯站在我们谢地这一边,以后大事能成,还要将江南分给两位做封邑,公侯万代,惠及子孙!”

    宋远怀起身送客,道:“王爷盛情,我们一定会多加考虑。”说完,命人送了谢特使出去。

    范朝风见这特使走了,也对宋远怀告辞道:“我有事先走了。”说着,头也不回地出了宋宅。

    宋远怀不放心,让人远远地跟在范朝风身后。看见他一人一马去了青江边上,望着漫天的江水,执着地不肯离去。

    范朝风在青江边上守了三天三夜,终于不支晕了过去。

    宋远怀听了探子的回报,赶紧亲自去了江边把范朝风接到宋宅安置,又给他请医调治。

    谢家的特使过来催了几次,宋远怀都以安大将军重病为由,尽量拖着不给答复。

    谢特使在辉城里转了几天,知道了城里这段日子传得沸沸扬扬的安家凶案的始末。听说安夫人也在凶案里死于非命,那谢特使倒是吃了一惊,赶紧同自家的主子通了消息。谢家派人告诉他,一切按原计划进行,人已经安然到达上阳,只在等待机会,进入上阳王府。

    谢地那边又催谢特使赶紧把宋远怀的辉城军拉入谢地的阵营,好一起去打北地。如今韩永仁指挥的北地水军咄咄逼人,谢地虽然不说招架不住,但是担心后给不足,正着急准备后续兵源。

    谢特使被催得没有办法,为了尽快让宋远怀和安大将军站到谢地这一边,他跟谢地那边通过气,催促那边赶紧行动,让人赶快进入上阳王府,他们这边才好借力打力,激起安大将军的同仇敌忾之心。

    范朝风这几日好了一些,又盘算着是不是先通过别的途径,跟朝阳山取得联系。他知道朝阳山有翠微山这个世外门派在那里,一定有法子联系到大哥。

    宋远怀推门进来,见范朝风的脸色好了许多,欣慰地道:“好在你身子底子好。这样厉害的风寒,也不过三四天就好了。——一般的人,不躺个十天半个月的,不会起得了床的。”

    范朝风闭了闭眼,有些痛苦地道:“居然已经过了三四天了……”顿了顿,他披衣下床,想出去看看。

    宋远怀拦住他,语重心长地道:“我知道你心里急,可是也要注意身子。若是你现在就撑不住倒下了,语娘那里怎么办?”

    范朝风狠狠地一拳砸在门框上,道:“有本事,这些人就躲一辈子!——若是让我知道是谁做得……”话音未落,外面有小厮进来回报说,谢特使求见。

    宋远怀拉了范朝风在一旁坐下,道:“你先坐会儿。我出去看看。——这人不知道怎么回事,死乞白赖地非要拉了我们入伙。”还是一幅江湖人的口气。

    范朝风挥挥手,让宋远怀先出去办事。

    宋远怀来到外书房,见谢地特使站在外书房的院子里,正等着他过来。

    “劳特使久等了。”宋远怀略微拱了拱手。

    谢特使满面笑容道:“哪里哪里!——我也是刚到。”

    两人进了外书房,分宾主坐下,谢特使便迫不及待地问道:“宋城主,已经过了四五天了,可有答复没有?”

    宋远怀叹息一声,装作为难的样子,道:“安大将军还病着,我一个人也不能做主啊。”

    谢特使来了好几次,宋远怀都是用同样的借口推脱。谢特使这次是有备而来,当然不能再让宋远怀糊弄了过去,便做出一幅关切的样子问道:“看这个样子,安大将军是不是有心病?”

    宋远怀看了谢特使一眼,又端起茶杯轻啜了一口,垂下眼帘,道:“可能吧。谁知道呢?——家人被害,安将军若是不能找出凶手,为家人报仇雪恨,大概是腾不出时间干别的事情的。”

    谢特使惋惜道:“这真是可惜了。听说安大将军用兵如神,同江南王秦东六战六胜,端得是勇猛无匹。——这样的英雄,被儿女情长所困,真是可惜了……”

    宋远怀微微笑着,并不接话。

    谢特使等了半晌,见宋远怀滑不溜手,并不上套,只好硬着头皮道:“安大将军和宋城主的才华盖世,也要遇明主才能一展所长。我们王爷,极为看重两位英雄。两位若是有什么条件,不妨直接提出来。以我们王爷的实力,就算是北地的上阳王范朝晖,我们王爷也是不放在眼里的。”

    宋远怀听了,心下暗笑:若是对上阳王都不放在眼里,做什么还要下功夫来笼络他们这些小虾米?!——更别提北地和谢地现在正式开战。他们现在要是投到谢地那边,就是立刻就要被谢地驱使着去做炮灰去了,因此宋远怀一直装聋作哑。

    谢特使无法,只好进一步把话挑明道:“上阳王这个人好色贪痹,阴险狡诈,难当大任,并无践柞九五之命。我们谢地的王爷,天纵英明,当日有高人说过,一定会王上加白,再上一层楼!——两位还是早做打算的为好。”

    宋远怀笑着问道:“你见过上阳王?如何知道他这人好色贪痹?”

    谢特使见宋远怀终于上套了,十分高兴,忙道:“我听人说,上阳王不久前在一处见得一绝世美女的小像,从此神魂颠倒,朝思暮想。不知用了何种手段,终于将此女弄到手。只是听说暂时养在外宅,还未入府。不过想来就是这几日的事情。”

    “真有此事?”宋远怀做出十分感兴趣的样子。

    “千真万确。我们谢地,也在江南和北地经营了数十年,自然有我们的渠道。江南和北地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逃不过我们的眼睛。——宋城主不会以为,我们谢地是个软柿子,只能让人随便捏吧?”谢特使这话说得有几分愤慨。

    宋远怀有些惊讶,忙道:“那哪能呢?——谢地当日同北地和韩地并列旧朝三大诸侯,拥兵数十万,钱银千万,怎么可能是软柿子呢?”

    谢特使这才心里得意起来,激动地起身在书房里走了几步,对宋远怀道:“宋城主有这样的见识,我就放心了。——为了显示我们的诚意,我不妨给宋城主透露几分机密。我们谢地如今有异人相助,那上阳王,恐怕活不了多久了。北地的军队再厉害,上阳王一死,就成了一盘散沙。到时候,还不是任我们宰割?!宋城主若是投了我们谢地,我一定禀告我们王爷,将扫荡北地的先锋这个头等大功送与宋城主和安大将军!”

    宋远怀听了这话,心下大怒:当我是二傻子不是?!——还扫荡北地的先锋,让我们去做探路的送死鬼吧!你才是先锋,你全家都是先锋!

    谢特使见宋远怀脸色有些变了,以为他终于对谢地开出的条件动心了,心下有几分欢喜,道:“宋城主不妨再跟安大将军商议商议。”顿了顿,又道:“安大将军应该知道,我们同安大将军的目的,是一致的。”说完,告辞而去。

    宋远怀脸色古怪地看着谢特使的背影半晌,才拂袖去了范朝风养病的院子。

    走进范朝风住的屋子,宋远怀看见范朝风已经穿戴整齐,脸色虽然还有些苍白,可是精神已经好了许多,就安慰道:“你起来做什么?怎么不躺下多歇一阵子?”

    范朝风苦笑道:“我怎么睡得着?”又挣扎着要去收拾行李。

    宋远怀伸手按住范朝风正在打包袱的手,对他道:“你跟我来。今儿去见谢特使,倒是听了一些事情,我觉得,你一定很感兴趣。”说完,宋远怀便把刚才谢特使半遮半掩说得话,一五一十全部说给了范朝风听。

    范朝风本来一脸不耐烦的样子,根本不想听那个谢特使的废话。可是等他听到谢特使说“上阳王得到绝世美女的小像”这种话,不由怔住了,转身盯着宋远怀道:“这事儿,谢地的人如何知道的?”

    为了安解语的名节,当日知府和南宫雪衣做了一场戏,宣称安夫人也死于安家灭门之案。所以外面的人,都以为安夫人已死。知道安解语有可能没有死的消息,只有知府、南宫雪衣、宋远怀和范朝风四人。如果不是知府泄密,那么谢地的人,不应该知道这事。

    其二,他们从北地的探子那里搜出了安解语的小像,这件事只有崔九、知府、南宫雪衣、宋远怀和范朝风知道。别的人,就算是知府里的捕头衙役都不知道。谢特使表现出来的,却是他们不仅知道上阳王得到一个绝世美人的小像,而且似乎知道,这个绝世美人,就是安夫人本人!

    到底是他们内部有人泄密,还是谢地的人,本来就知道其中详情?

第三百九十四章 献女 中

    宋远怀和范朝风在屋里合计了半晌,总觉得,就算因为他们内部有人泄密,让谢家知道了安夫人未死,可他们自己都不能确定,人就是落到了上阳王手里。而谢特使表现出来的,不仅知道安夫人未死,而且很确信,这人,已经到了北地上阳。这样一来,就有些意思了。因为这种话,可不是红口白牙,随便说说就能糊弄人的,还得要有事实依据才能让宋远怀和范朝风信服的。

    宋远怀看着范朝风低头皱眉沉思的样儿,追问道:“你觉得他们是什么意思?”

    范朝风的真实心思,当然不会对宋远怀详细地说清楚。——他们家的这笔糊涂帐,除了他们三个当事人,可能还加一个则哥儿,别人都是一头雾水。

    若是真如谢特使暗示的,这事儿十有八九是同谢地有关,而且是现在人到了上阳,如果真是要送到上阳王府里,范朝风倒是放下一半心来。——至少不用担心解语会落入歹人之手。

    范朝风的头脑终于清醒了一些,也不着急了,思索了半晌,轻描淡写地道:“那就等几天。看看谢特使说得,是不是真的。”

    宋远怀有些摸不着头脑:“那谢特使也不过是道听途说吧。——他怎么证明他说得,就是真的?”

    范朝风站起身来,走到窗前,看着屋外院子里的银杏树,微微笑道:“所以,我们要催催他们……”

    ……

    北地上阳的童府里,这几天正忙碌得不可开交。

    童府的老爷子在北地住了三十多年,也是上阳近郊有名的乡绅。家有良田千亩,为人又乐善好施,在邻里是出了名的童善人。

    “老爷,惠大娘说,要准备芷兰香汤,给周家的两位姑娘奶奶沐浴。”童家在梧桐院里伺候的婆子很不高兴。这周家来投奔的一户穷亲戚,据说是夫人娘家的远亲,没银子不说,架子还特别大。

    童老爷人在书房里看着谢地送来的一封密件,正要提笔写回信。听见这等小事也要来问他,十分生气,怒道:“这种事,不是问夫人就行了吗?——我个大老爷们儿,怎么管得了这些内院的琐事?!”

    那婆子忙跪下磕头道:“老爷息怒!——奴婢去问过夫人了。夫人说,夫人说,这一家子,她实在不记得了,担心是老爷记错了,让老爷仔细再想想。”

    童老爷听了,额上的筋都要崩断了。这个蠢女人,跟她说了多少次了,这周家的三个女人,要当贵客招待,托辞说是她的远亲,是给她面子,怎么脑子就这么转不过来呢?!

    在书房里气愤地起身走了几圈,童老爷的气又消了下去,对地上跪着的婆子道:“叫童大管事进来。”

    婆子赶紧出去传了童大管事进来。

    童老爷坐在书桌背后的椅子上,对童大管事道:“以后梧桐院惠大娘的话,就是我的话,她要什么,都要照她说得去做,不用再来回我了。”

    童大管事吃了一惊。——就连童夫人周氏,也没有过这样大的待遇,难道童府内院要变天了?!

    “下去吧!还愣在那里做什么?!”童老爷踹了大管事一脚。

    大管事不敢怠慢,赶紧下去让人给梧桐院准备芷兰香汤去了。

    童老爷这才回了内院上房,看见自己的夫人正一脸不虞地坐在那里,两个女儿哭得两眼红通通地,一左一右倚在夫人身边。

    “你们的爹爹回来了。你们求得事,我可做不了主。——费了那么多的银子气力,搭上去无数人情,只是给别人做嫁衣裳。你们爹这样的做派,我可理会不来!”周氏一脸气愤的样子。

    两个女儿赶紧过来给童老爷行礼,又哭哭啼啼地道:“爹也不要忒偏心了。梧桐院住的惠大娘,是不是爹的外室?那两个妖精一样的女人,是不是爹在外面养的女儿?”

    童老爷本来已经消下去的气,又被两个不争气的女儿勾了起来,忍不住一人给了她们一个大耳刮子,低声呵斥道:“你们是没有出阁的闺女,这种话也说的出来?”

    周氏见童老爷居然出手打自己的女儿,更加笃定梧桐院三个女人与童老爷关系不一般,不由一阵心慌,上前一头撞到童老爷怀里,大哭道:“老爷不用跟女儿动手。要是嫌我们娘儿仨碍眼,就先打死我,再打死她们。我们不敢有怨言,娘儿仨一起去了,在阴司里也有个照应!”

    童老爷一掌把周氏推开,又对一旁吓傻了的两个女儿骂道:“也不照照镜子。就你们这样子,这脑子,也想进上阳王府,你们要是嫌活得太命长,我去拿了绳子勒死你们算了!——都给我滚!”

    童家的两个小姐看见一向和颜悦色,跟个老好人一样,笑眯眯的爹,今日居然变了脸,不由也气怯了几分,不敢再闹,忙忙地立刻出了正屋,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去了。

    周氏被童老爷推到一边的地上,摔了个屁股墩儿,也不敢再跟童老爷横,只好委委曲曲地爬起来,坐到一旁的椅子上,哀哀地哭起来。

    童老爷看见周氏的样子,长叹一声,又不知如何开口。

    他本是谢家的旁支庶族,数十年前领了这个差事,改名换姓,来到北地给谢家做暗探。他知道,谢家这样的钉子,在北地还有很多处。只是平日里他们谁都不知道谁,只跟谢地那边单线联系。就连家里的妻儿老小,都不知道他到底是做什么的。

    他在北地蛰伏了三十多年,今日终于到了可以立下大功的时候,怎么可以让家里的这些女人给破坏了?

    可是也不怪这些女人们。她们根本就不知道,自家的钱财田地,都是从哪里来的。——还以为真的就是自家老爷挣来的。她们不知道的是,若是惹恼了谢家的主子们,一怒之下,把这些统统收回,她们就得上街乞讨去了。

    而梧桐院里住的三个女人中,有两个女人,就是谢家专程送来的,为上阳王准备的大礼。

    这一阵子,北地同谢地开始在青江上打起来,北地也多了许多谣言,都说上阳王是天煞孤星,不利黎民。若是上阳王登位,就会天下大乱,民不聊生。

    为了平息这股妖言惑众,范朝晖让自己的手下撬了谢地的好几处暗桩,才刹了这股妖风邪气。

    同时为了抚慰北地民众,范朝晖也有意四处走动,与民同乐一番。

    童家作为上阳附近著名的慈善大户,在当地人那里的口碑极好,便趁着快要过小年的机会,撺掇了当地的里正出面,请了四邻八乡的乡绅善老们,要和上阳王一起,来童家吃一顿饭。

    上阳王范朝晖的手下在几年前盘查户籍的时候,就对这个童家有所疑虑。只是这么多年来,一丝错儿都抓不出来。童家人的行事说话,完全都是普通人的样子,一点都不像是别地的暗桩。便只是略微派人看着他们,有了异动再报上来。

    等了这么久,才等到童家终于有了一丝不寻常的举动。

    前几天专门盯着童家的人过来回说,童家来了客人,说是童夫人周氏的远房亲戚,但是周氏在家里跟童老爷大闹,死活不认有这户亲戚。

    而这几个人,听说是从江南过来的,这就很不寻常。谢地因为同北地开战,青江上几乎没有民船能到北地。所以从她们一上岸,就被北地的人盯上。只是她们行踪极为诡秘,虽然只有三个女人,六个护卫,可是负责盯梢的人,不是莫名其妙的迷了路,就是发现自己在人前说胡话,做怪事,实在是匪夷所思。

    北地的人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最后查实她们是住进了童家。

    蛛丝马迹连成了网,童家人的举动,便成了重中之重的观测对象。

    等童家家主开始撺掇着里正大摆宴席,要请上阳王赴宴的时候。范朝晖决定,做戏做全套,一定要亲自配合一下,童家才好继续演下去,所以欣然答应赴宴。

    童家内院的女眷们知道上阳王居然迂尊屈贵,应了要亲自过来赴宴,这可是天大的体面。便炸开了锅,忙忙地准备新的首饰,衣裳。特别是两位小姐,一心想在王爷面前露个脸,好攀高枝。

    可怜童老爷一番心思不能说,生生被这些女人憋成了内伤。

    ……

    上阳王府的风存阁里,范朝晖仔细整理了一下绘懿从谢家传过来的消息,发现从两个月前,就基本上再没有信息传过来了。他这阵子身子很是不好,精力也大不如以前,很多事情都是直接让则哥儿处理的,便叫了则哥儿过来问话。

    则哥儿知道大伯父的身子因为几年前练功时走火入魔,后来又没有仔细调养,如今身子亏损很大。绘歆和绘懿的事情,他早就知道了,却没有告诉大伯父,只怕他受不了。

    如今见大伯父问起来,则哥儿当然不能继续隐瞒,便把他们动用别的暗线调查到的消息,一五一十告诉了范朝晖。

    范朝晖沉默地听则哥儿说完始末,抬眼问道:“这件事之后,我们在谢地的暗线,损失了多少?”

    则哥儿知道的消息,其实也不是很详细。

    谢地世子府内发生的具体事宜,不是外人能知道的。而范家当初跟着绘懿陪送的婆子丫鬟,因为绘歆给谢顺平的一封信,便全部露了陷。这些人最后到底怎样了,谁都不知道。

    如今则哥儿他们打探到的消息,都是从外围的人那里得来的。便只知道,绘歆被绘懿救了之后,就疯疯癫癫地,后来跟着世子谢顺平,带着两个孩子离开了谢家,云游天下去了。绘懿被绘歆烧死在世子府里。

    “那就是说,我们在谢地王府和世子府内部的线,都被我的好女儿,一股脑儿全给卖了?!”范朝晖的声音低沉中带有几分怒气。

    则哥儿没有说话。这是大伯父的家事,从大伯父当时心软把大堂姐绘歆送回谢地,就应该预料到这个结局。

    范朝晖也想到这一点,不由惨笑道:“看来,我还是低估了女生外向的程度。”又轻哼一声,道:“跟她娘一样,脑子不好使,还冥顽不灵!——我没有这种女儿!”

    则哥儿想了想,劝道:“大伯父不必忧心太多。我们所失有限,二姐还是把谢地的收入总帐给我们传回来了。这是最要紧的,也是对我们最有利的。至于大姐,我看她疯疯癫癫的,也不用多说了。”

    范朝晖想起绘懿,到底有几分伤感,摊在背后的椅子上,对则哥儿道:“绘懿不在了,你要好好待含霜。当她是郡主一样,等她长大了,给她找一户好人家嫁出去。”

    则哥儿颔首道:“大伯父放心,我理会得。——三姐绘绢已经嫁到韩家去了,听说韩永仁待她如珠似宝,大伯父也可以放心了。”

第三百九十五章 献女 下

    则哥儿怕大伯父担心过甚,又道:“大伯父放心。从大伯父决定送大堂姐回谢地开始,侄儿已经开始另外派了一批人去了谢地,将重要的位置都重新布置了。这些人事,连二堂姐都不知道。大堂姐造成的损失,也就是在谢府内宅那一块。而那里对我们来说,从来就不是最重要的。”

    听则哥儿这样说,范朝晖放下心来,微笑道:“这就好。你能想到这些,足见你真是长进了。就别说她们了。——北地和谢地的水上打得怎样了?”

    说起来,谢地是突然发难。北地因为之前刚打了韩地,本来还想等几年休养生息之后,再同谢地决战。不过尽管如此,北地的水军也没有松懈过。又加上韩永仁是韩地的降将,一直寻找机会要立下大功,消除北地人的猜疑之心,所以对水军平日里督防甚严。

    谢地的突然袭击,并没有对北地造成多大的损失。

    则哥儿见大伯父问起战事,便恭恭敬敬地答道:“韩永仁眼下只动用了二分之一的水军,轮番上阵。一边打防,一边练兵,让侄儿大开眼界。”

    范朝晖说起战事,本来有些頹丧的双眼里不由自主地明亮起来,“韩永仁是多年的老将,你要好好跟他学着点儿。陆上的那点东西,你跟着我学得差不多了。论起打水战,我却不如他。”

    则哥儿忙应了,又说了几句闲话,才想起大伯父要去乡绅家赴宴一事,问道:“大伯父,您真的要去童家?——您又不是不知道,这家有问题。为何还要亲身犯险?”

    范朝晖呵呵笑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自然要走一遭,才能知道他们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则哥儿在旁嘟哝道:“反正不是毒药,就是春药,有什么大不了的?——还非要去。”

    范朝晖听见则哥儿的话,皱了眉头道:“你都说些什么话?你看你才几岁,知道些什么毒药春药的?!”

    则哥儿有些不好意思,强嘴道:“大伯父像我这个年纪,都快娶亲了。我不过说了两句话,就要骂我!”

    范朝晖起身走到则哥儿身边,见他只比自己矮半个脑袋了,不由微笑拍着他的肩膀道:“我们则哥儿也大了。——放心,大伯父一定给你寻一房最好的妻室。”

    则哥儿闹了个大红脸,赶紧指了一事跑开了。

    范朝晖看着则哥儿远去的身影,想到则哥儿的亲娘,心里一阵大恸,赶紧从袖袋里摸出一粒药,一口吞了下去,呼吸才慢慢平顺了下来。

    去童家的事,不只是探查童家的虚实,更是对上阳附近的老百姓表明的一种态度。若是整天缩在王府内院,反而会坐实某些谣言。

    ……

    腊月十四的晚上,童家上下已经张灯结彩,修缮一新。外面新盖的大厅里,上首是一张六尺来长的紫檀木长案,是给上阳王专门准备的。紫檀木长案的对面两边,各摆了一溜数十张条形长桌,是给请来的乡绅善老准备的。

    一个婆子领着住在梧桐院的惠大娘专门过来新盖的大厅看了看。

    惠大娘回去梧桐院以后,一个小丫鬟打扮的小姑娘轻身进了惠大娘的屋子,赫然正是当日辉城城外慈心观里的小道姑清源。坐在上首的惠大娘,便是慈心观的观主惠能!

    两人如今都改了俗家打扮,坐在屋里慢慢吃茶。

    清源见师父吃完了茶,忙走过去帮师父又盛了一碗,双手捧着递了上去。

    惠能一手端着茶碗,一手拿着茶盖,轻轻地拨着盖碗茶里面的茶水,一边沉吟道:“那语娘,现在好些了没有?”

    清源一脸为难的样子。师父的移魂大法(其实就是催眠术),还从没有出过茬子,偏偏在这安夫人语娘身上,就不灵验了。也不知怎么搞得,如今的语娘,虽说也是忘了自己原来的身份,可是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而且有自己的自主意识,完全不像妩娘那样,一言一行都能听了惠能和清源调遣。

    “师父,我们为什么一定要把安夫人弄过来啊?——妩娘不是正好吗?虽说比安夫人的长相略差一些,可是胜在年轻,又是黄花闺女。安夫人虽然生得好,到底是嫁过人的妇人。上阳王会看得上吗?”

    惠能低头看着茶碗,叹了一口气,道:“其实我们把安夫人弄过来,不过是要激怒安大将军而已。当日我们有两个选择,或者是安家,或者是宋家。宋家好歹执江南武林的牛耳,不好无声无息地做了他们。就只剩下安家。再说,当日谢顺平还在家里的时候,托我们找的人,长得正是安夫人这个样子的。之前因为安大将军在家,我们不好下手,也就罢了,只找了妩娘和另外两个姑娘送过去。”

    说到这里,惠能又恨恨地道:“谁知范家的二小姐好手段,转手就把我们辛辛苦苦寻的人,给了谢家二房。谢家被范家的两个女人,弄得天翻地覆,这个仇,我们怎能不报?!”

    “等我们终于想要对安家动手的时候,安大将军正好去了宜城同江南王秦东决战,你看,这不是天助我也?!其实我也知道,她是嫁了人的妇人,上阳王那么挑剔的人,未必看得上她。如今只好推说她是妩娘寡居在家的嫡亲姐姐,等上阳王把妩娘接进府里的时候,正好带着她一起进去。哪怕是当亲戚接进去,只要进了上阳王府,我们就能做手脚了。到时候,不由得安大将军不相信。——只要安大将军信了是上阳王倒行逆施,强夺人妻,江南的大军,自然会倒向我们谢地这一边了。到时候……”惠能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哼了一声。

    清源眨了眨眼睛,又不解地问道:“可是如果要对上阳王不利,明天他来赴宴的时候,不论在哪里做些手脚,下点药,都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为何一定要把两个女人弄进王府里去才行?归根到底,我们要对付的是上阳王,不是吗?”

    惠能听了冷笑道:“上阳王卑鄙狡诈,你以为他明天来,会没有任何防备?怎么可能这样下手?再说,他连自己的女儿都能利用,又怎会是好相与的人?总而言之,他坏我谢地的大事,让我的侄儿心灰意冷,抛下大业,离家出走。——这口气,我怎么也咽不下去!我们这一次,不仅要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还要让他兵败如山倒,尝尝什么叫众叛亲离的味道!”

    上阳王对谢地的种种手段,惠能当然是从绘歆留下的信里知道的。象州王谢成武知道后更是怒不可遏。——一向觉得是自己算计别人的人,突然发现原来自己一直被别人玩弄在股掌之中,那股羞恼自然更是雪上加霜。

    清源不敢再说什么,赶紧对惠能笑道:“时候不早了。我就不耽误师父休息了。”

    惠能嗔道:“说过你多少次了,在外面不要叫我师父,叫我惠大娘就行了。你要记得,我是周家姐妹的乳娘,你是妩娘的贴身丫鬟。——若是以后进了上阳王府,更要小心谨慎,不能让别人看出破绽。”

    清源忙脆生生地应道:“知道了,惠大娘!”

    从惠能屋里出来,清源又拐去了语娘的房间。语娘最近一直晨昏颠倒的睡觉,还说什么自己在倒“时差”。清源不知道“时差”是什么东西,只是知道语娘这个样子,很让人担心。也不知道是不是师父的移魂大法太过霸道,把语娘弄得精神失常了。

    夜已经很深了,语娘的屋子里一片漆黑。

    清源进去看了看,发现语娘居然睡着了。——真不容易,看来她已经好了,不用再倒“时差”了。

    清源坐在语娘的床头,望着语娘熟睡的样子,轻声道:“你快点好起来吧。好好听惠大娘的话,不然,谁都护不了你……”

    清源走后,床上本来已经熟睡的妇人,睁开了眼睛。她有些迷惑地看着头顶上青色的帐幔,还有这张怪异的木床,以及屋里面各式各样只有在古装电视剧里才见过的木式家具,不由又头疼起来。她来这里好几天了,不知道语娘是谁,也不知道安夫人是谁,她只记得,她刚刚被一辆车给撞了,怎么就被撞到这个异世里来了?!

    每当那个老女人装模作样给她催眠的时候,她就想对她竖起中指,恶狠狠地对她吼道:“你丫给老娘放聪明点儿!——老娘不是什么‘安夫人’、‘语娘’!老娘是安子!安子!老娘我读了十几年的书,又出国留学,还是拉斯维加斯最大赌场的高管!你算个什么鸟儿,装神弄鬼的本事,老娘比你强一百倍!”

    可是听这个可爱的小姑娘的口气,自己要再跟这老女人过不去,她们可是要出狠招修理自己了。

    安子打了个寒战,左思右想了一下,还是识时务者为俊杰,赶快装作听话了事。她拿手擦了擦额头的汗,眼角瞥见右手无名指上带着的赤金戒指,微微觉得有些奇怪。这个戒指上有一些奇怪的花纹,而且跟长在她的手指上一样,怎么拔也拔不下来。

    第二天起来,安子终于收敛了自己的怒气,装作温顺的样子,任凭丫鬟过来给自己打水梳洗。

    妩娘从隔壁过来,看见自己的姐姐不再闹了,便哼了一声,对丫鬟道:“给她梳个圆髻就是了。她是个寡妇,不用带任何首饰。至于衣裳,就穿那身烟灰色的长裙,配同色的褙子就是了。”

    丫鬟领命,给安子打扮起来。

    安子照了照镜子,看见镜子里陌生的脸,虽然极为美艳,可是到底不是自己的脸,不由有些郁闷。又看看自己的灰仆仆的装扮,再看看一旁自称是自己妹妹的那个女人,她倒是顶着一头珠翠,身上也是五光十色的绫罗绸缎。安子不由起了促狭的心思,便站起身来,一双水样的双眸似有意,又似无意地在屋里众人身上一一滑过。

    几个服侍梳洗的小丫鬟立刻红了脸,不知道这个昨日里看上去还一口胡话的女人,今日怎么看上去就这样不同起来。

    妩娘在旁边看见自己的姐姐不过眼波流转之间,就连女人的魂都被她勾走了,不由恨妒交加,伸手就往她脸上抓去,口里大声道:“我从小就讨厌你这双眼睛,还是瞎了的好!”

第三百九十六章 封妃 上

    门外躲着的清源看见妩娘完全忘了前事,把她自己真当成了周家的女儿,又把跟她毫无关系的语娘真的当成了她自己的姐姐,正在心底里暗暗好笑。转眼间见妩娘因为忌妒语娘的容貌,竟然要抓瞎她的眼睛,就慌了神,赶紧进来要把妩娘拉开。

    谁知安子见妩娘扑过来,微微一笑,并不退让,只迅速伸出左胳膊,架住妩娘伸过来的手爪,右手突地伸出,紧握成拳,重重击在妩娘的肚腹之上。

    妩娘被这一拳重击,打得弯下腰去,坐在地上,疼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安子收回拳头,在嘴边吹了吹,又两手伸展,在自己面前如抖灰一样,交互拍了拍,才用脚尖踢了踢瘫在地上的妩娘的腿,笑吟吟地道:“我警告你,再不要企图挖我的眼睛。如果有下一次,就算你是我的妹妹,我也绝对不会饶了你!”

    清源松了一口气:师父的移魂大法终于起作用了,看来语娘也把她自己当成妩娘的寡妇姐姐了。

    惠能听清源回报说,语娘终于“正常”了,也喜笑颜开。——总算不用担心中午的宴会上,语娘会出茬子了。她本来还想着,若语娘还是乱说话,今日就不让她跟妩娘一起去见上阳王了。

    巳时中的时候,上阳王范朝晖带着一群侍卫,来到上阳近郊的童家庄上。

    当地的里正带着附近的乡绅善老和童老爷一起,迎到五里以外的地方。

    范朝晖笑吟吟地对这些人拱手道:“各位客气了!”

    众人忙拱手作揖还礼。

    范朝晖身边被层层护卫簇拥着,外面这些人自然近不了他的身。周围的人也都很识时务,并未近到范朝晖身边三尺以内。

    一行人进了童家庄,范朝晖和他的护卫自然被迎进了童家庄的内院。

    坐在内院正屋的上首红木太师椅上,范朝晖对着童家过来特地拜见他的亲眷含笑道:“各位请起。今日劳烦童家各位了。”

    童老爷的夫人带着两个女儿,一个儿子,站在正屋最前头,低身给上阳王范朝晖行礼。

    童老爷又带了众人上来,一一给上阳王介绍。

    最后介绍的,便是惠大娘带着周氏姐妹俩,童老爷道:“这是贱内两个的远房侄女儿。”

    周妩娘穿着淡黄色通袖大袄,下面系着深紫色百褶长裙,头戴一幅绿翡头面。这幅装扮,还是世子妃范绘歆当日在谢地世子府里专门为她准备的,就打算用在第一次见到上阳王的时候。——妩娘虽然不记得世子妃的事了,可是惠能却从世子府里的下人那里,知道了世子妃的种种盘算,就一股脑儿把绘歆给妩娘准备的行头,都带过来了。

    范朝晖看见周妩娘的打扮和她的面容,果然两眼眯了一下,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妩娘早得惠大娘的叮嘱,知道自己一定要攀上坐在上首的这位王爷,以后才有好日子过。便往上阳王那边飞快地瞥了一眼,才羞答答地低下了头。

    范朝晖又向妩娘旁边的那个身穿一身烟灰色衣裙,头上梳个圆髻的妇人看了过去。只见她一直深深地低着头,看不清她的模样。范朝晖眼神锐利,只略微打量了一下,右边眉头不由微微地跳动了几下。

    童老爷马上介绍道:“这是妩娘的姐姐,语娘。她是孀居之人,在江南带着妹妹过活,过不下去了,才到北地投奔她的远房姨母,就是贱内。”

    童老爷的夫人周氏被童老爷千叮万嘱过,这时候不敢再闹,只好堆着笑脸过来,拉了一旁低着头的妩娘道:“妩娘,王爷是贵人,你当给王爷行个大礼才是。”

    妩娘羞红了脸,正要上前去行礼,却看见上首的上阳王身形一动,已经大步往她们这边走过来,不由又惊又喜。

    谁知上阳王大步走来,却对她目不斜视,直接走到她身旁的寡妇姐姐对面,温言道:“抬起头来。”

    妩娘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雪白,两手不由自主地绞着手上的帕子,拧成了一股绳子。

    安子得清源叮嘱,一直小心翼翼地站在堂上,不敢有任何出头的举动。

    现在听见这个坐在上首的王爷让自己抬起头来,便摆了个最端正的笑容,慢慢抬头往站在自己面前的那人看过去。

    范朝晖之前见到这个低垂着头的女子右手上戴的赤金戒指,心里已经狂跳起来。待听到童老爷给他介绍说,这女子名叫周氏语娘,范朝晖已经难以控制自己,便大步走下座位,要证实一下自己的心中所想。

    只见那妇人抬起头来,脸上挂着温婉又疏离的微笑,看见范朝晖的样子,似乎不认识他一样。

    范朝晖的双手低垂,笼在袖筒里,紧握成拳,才能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只是同先前一样,漫不经心地点点头,又从她身旁经过,看向站在她旁边的一个嬷嬷打扮的人。

    童老爷也忙介绍道:“这是周氏姐妹的乳娘惠大娘。”

    惠大娘有些不甘,也有些好奇地运足了功力,往范朝晖眼睛里看进去。

    范朝晖的功力自然不是一般人能比的,惠大娘的移魂大法还没有施展开,已经被范朝晖的凝目一眼看得头疼欲裂,便马上收了功法,低下头,冲范朝晖屈膝行了礼。

    范朝晖见这老妇人眼神奇怪,心下凛然,便冲她也点点头,大步走出了正屋。

    童老爷一阵小跑追了上去,领着范朝晖去了新盖的宴会大厅。

    大厅上,自然都摆好了几样菜蔬酒水,各位乡绅善老也都等在那里。

    范朝晖跟人寒暄几句,便入了座。

    童老爷命管家赶快开席,又叫了歌女舞女过来吹拉弹唱。

    范朝晖坐在上首,滴酒不沾,一个菜也未吃,只略坐了一坐,便起身告辞了。

    童老爷无法。两人地位悬殊太大,人家愿意过来坐一坐,已经是给了他脸面,他当然无法要求对方尽席而终了。只好赶紧跟着送了出去。

    等到了大门口,范朝晖要上马的时候,突然回身对童老爷轻身问了一句:“那周氏妩娘,可有人家没有?”

    童老爷大喜,心里不由对谢家的主子更加敬畏。——上阳王这样不近女色的人物,也对他们谢家送来的女人动了心。忙恭恭敬敬地答道:“没有。妩娘正是待嫁的年纪,只是家贫,没有一幅好嫁妆,做不了亲。”

    范朝晖脸上挂着微笑,道:“难为你了。我让王府的大管事过来,跟你商议一下。”

    童老爷笑道:“其实不用麻烦。王爷要看得上妩娘,是她的福气。就让她们跟着王爷回去就是了。”

    范朝晖心下揣度,一定是江南出了事,不然安儿不会流落到这里。又极力压制住心底的异样感觉,对童老爷拱手道:“告辞。”说完便骑着快马,扬鞭而去。

    回到上阳王府,范朝晖急忙将范忠叫到了风存阁的顶楼大屋里,劈头就道:“当日你私自放走了王妃,如今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范朝晖自江南回来之后,虽然知道安解语未死,但是并未大肆张扬,连范忠都不晓得,范朝晖已经知道了真相。

    范忠如今听范朝晖劈头盖脸,不问一声就直接说他放了王妃,肯定是知道详情了,也不敢声辩,给范朝晖跪下,磕了头,道:“请王爷责罚。”

    范朝晖又好气又好笑,过来轻轻踢了他一脚,道:“起来吧。你把这事给我办好了,我就让你去江南,找你的原主子去。”

    范忠听王爷这话说得奇怪,正自愣神,突然想到一事,瞠目结舌地问道:“王爷是说……四爷……?!”

    范朝晖背着手走到顶楼大屋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的大海,沉声道:“江南可能出了问题。你先把这事给我处理好了,再想法去江南……”说着,范朝晖把他叫到身边,轻声叮嘱了几句。

    范忠听着全身不断颤抖,激动不已。

    “你给我收着点儿。要让他们看出不妥,说不定……他们都有危险。”范朝晖斜睨了范忠一眼。

    范忠深吸了一口气,平静下来,对范朝晖行礼退下。

    ……

    童家庄的梧桐院里,妩娘正一脸气愤地站在安子屋里,对她痛斥道:“真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寡妇!——都死了男人了,还对别的男人勾勾搭搭,乱抛媚眼!你这样想男人,就该把你卖到窑子里面去……”污言秽语,绵绵不绝。

    安子一直以为自己占的这具身体,是面前这个女人的姐姐,所以一直对这个便宜妹妹礼让三分。现在听她骂得越来越难听,爆脾气上来,挥手就给了她一耳光,道:“哪里来的你这种笨蛋?——把自己的亲姐姐卖到窑子里,你又有什么好名声?你还没嫁人呢,是不是不想嫁出去了?!”

    妩娘捂着半边脸哭道:“我没有你这样跟妹妹抢男人的姐姐!”

    安子皱眉道:“再胡说,我又要打了啊!——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谁跟你抢男人?谁是你男人?别一幅见了男人就要往上扑的饥渴样儿。你刚才的话,我原样奉还!”又拉开门,沉着脸对哭哭啼啼的妩娘道:“滚!——别再让我见到你!”

    妩娘一溜烟地跑到自己屋里,一头扎在床上哭起来,只叹自己命苦,怎么就摊上这样一个不省事的姐姐。

    清源在外面听见妩娘跑到语娘屋里争闹,忙过来打圆场。看见语娘干净利落地把妩娘赶跑了,清源进来拍着手道:“语娘姐姐真是个爽利人!”

    安子对清源这个小丫鬟的印象不错,拉了她过来坐下,在她耳边轻声问道:“那个妩娘,真的是我妹妹?——我怎么觉得除了样子长得有些像,别的地方,一点都不像我?”

    清源吓白了脸,忙捂了她的嘴,对她道:“这话你对我说说也就算了,千万不要在惠大娘面前问起来。”

    安子把她的手拉开,垂头丧气地道:“我有分寸。——哪怕她说一头猪是我妹妹,我也认了。”

第三百九十七章 封妃 中

    清源听语娘说得有趣,捂着嘴笑道:“你想太多了。惠大娘怎么会找一头猪做你的妹妹?”

    安子也笑道:“我那个妹妹,比一头猪好不到那里去,不说也罢。”

    两人打趣几句,惠大娘已经走了过来,笑眯眯地叫了一声:“你们都在这里,妩娘呢?”

    清源和安子都对惠大娘屈膝行礼道:“在隔壁她自己屋里呢。”

    惠大娘刚刚从童老爷那里知道上阳王看上了妩娘,知道大事能成,心里非常高兴,对安子也看顺眼了许多,对她笑道:“你也收拾收拾。你妹妹有了好去处,我们也都跟着她沾沾光。”

    安子听得莫名其妙,不知道惠大娘是什么意思。清源却是一清二楚,也惊喜地扑到惠大娘面前,问道:“可是上阳王看上她了?”

    惠大娘点点头,“我要去隔壁找妩娘叮嘱几句。”又意味深长地看着清源道:“你就在这里陪着语娘,哪里都不要去。”

    清源心领神会,知道师父要去对妩娘继续施法,巩固她的心神去了。——好容易才能有机会让人近得了上阳王的身,总不能功亏一篑才是。

    安子在一旁察言观色,知道这一老一小在打哑谜,也不急着问。

    等惠大娘进到隔壁屋里,便听见隔壁的屋门吱呀一声关了起来。过了一会儿,就听见妩娘欢喜尖叫的声音,又过了一会儿,隔壁屋子里突然安静下来,什么都听不到了。

    安子在自己屋里倒了杯茶,又给清源倒了一杯,递过去,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清源,你刚才说上阳王看上她了,可是说上阳王看上我妹妹妩娘了?”

    清源抿嘴一笑,道:“正是呢。——这下好了,我们不用再在这里寄人篱下了。等妩娘有了好去处,自然会带我们一起进王府。”

    安子想了想,看着清源的眼睛,小心翼翼地问道:“我是个寡妇,怎么能跟着妹妹一起进王府,人家不忌讳吗?再说,人家看上的是妹妹,我这个姐姐跟着去,算怎么回事啊?”——难不成还想买一赠一?安子在心里不断嘀咕。

    清源拍拍她的手,满怀同情地安慰道:“别担心。上阳王既然看上了你妹妹,自然会上心帮她安置她的家人。惠大娘过去妩娘的屋子,就是为了这事儿。——只要妩娘跟上阳王提出,跟你姐妹情深,要带着你一起过府,上阳王一定会答应的。不过是添双筷子的事儿,上阳王府里怎么会在意多养一个闲人呢?”

    安子讪讪地笑了。看来,以后她得对她的便宜妹子好一些了,免得到时候人家一不高兴,就把她赶出去了。她在这里人生地不熟,若是被赶出去了,她可要怎么活下去呢?——安子一直是个很现实的人,一向谋定而后动,便暗暗盘算起来。

    惠大娘在隔壁屋里对妩娘又加固了一下她的移魂大法。妩娘再不愿意,也身不由己地答应带着自己的姐姐一起进王府。

    几个人在家里等了一天,上阳王府的大总管便带着一车礼物过来,说要抬了妩娘进府。

    妩娘虽然有些失望,但是人家也不是空手来的,比单单一顶小轿还是要强些。想起惠大娘的叮嘱,妩娘就通过童老爷,对范家的大管事提出,要带着家人一起进王府。这个家人,当然包括自己的乳娘、丫鬟和姐姐了。

    上阳王府的大管事似乎有些为难,让人特意把妩娘的乳娘、丫鬟和姐姐都叫了出来见了一面。

    看见妩娘的姐姐语娘笑吟吟的样子,范忠差点给她跪下了。只是见这位语娘完全对自己视若无睹的神情,范忠才信了王爷,这位主子似乎真的有些不妥。

    看她暂时没有什么危险,范忠便装作为难的样子,对童老爷道:“周姑娘的要求,小的不管擅自作主,还要回禀了王爷才是。”

    童老爷也没有指望上阳王一下子就同意这么多的人一起进王府,忙道:“应该的!应该的!大管事就去问了王爷再说吧。”

    妩娘见王府的大管事又带着人走了,有些忧心忡忡起来,担心他们会不会一怒之下,不抬自己进府了,不由对这个拖自己后腿的姐姐十分生气。

    到了晚间吃过饭后,妩娘又寻到安子的屋里吵起来。

    安子不胜其烦,拿了根腰带把妩娘捆到她自己屋里的椅子上,又拿了帕子堵住她的嘴,不想再听她说话。

    清源和惠大娘忙着收拾东西,为进入上阳王府做准备,就没顾得上去查看这姐妹俩。

    她们住的梧桐院,又是惠大娘跟童老爷亲自说过,不听她们招呼,不许下人随便进来的。所以妩娘就被捆在自己屋里一晚上,都没人发现。

    第二日一早,范忠又专程过来一趟,这次带了王爷的口信,同意带着妩娘的姐姐和下人一起过去。

    惠大娘大喜,赶紧过来找周氏姐妹说话,却发现语娘刚起床梳洗,妩娘却被绑在她自己屋子里的椅子上,一晚上冻得连鼻涕都流出来了。

    “这可怎么好?——赶紧给妩娘煎一碗红糖姜汤过来。”惠大娘急忙出去找了下人过来煎药。

    妩娘被捆了一夜,看见惠大娘和清源,就哭得不可开交,恨不得把这个姐姐赶出去。

    惠大娘和清源费了好大力气才哄好了妩娘,给她仔细装扮了,又吩咐了好些话。

    到了晚间,上阳王府由范大管事亲自带领,送来一顶蓝布小轿和一辆华丽的九曲黄盖翟凤车。

    由于上阳王府并没有明说是娶还是纳,只是含含糊糊地要把人抬进府里做侍妾。因此妩娘也没有盖上盖头,只是穿了一身粉色衣裙,头戴粉色绢花,脸上多擦了些红色的胭脂。

    惠大娘和清源扶着妩娘来到院门前,看见那辆华丽的大车,都心花怒放,抬脚便要向九曲黄盖翟凤车走去。

    上阳王府的大管事范忠伸手拦住了她们,微笑着道:“周姑娘上轿吧。——那车,不是给周姑娘坐得。”

    惠大娘和清源愣了一下,上阳王府里带来的人里已经过来两个婆子,一边一个,把惠大娘和清源挤到一边,扶着妩娘的胳膊,把她塞进了蓝布小轿里。

    妩娘咬着下唇,不甘心地掀开轿帘往外看去。却见王府的大管事,对着自己的寡妇姐姐恭恭敬敬地弯下腰去,说了声“夫人请!”便亲自引着自己的寡妇姐姐上了那辆九曲黄盖翟凤车。

    惠大娘看见这一幕,心里一沉,忙将清源推了一把,轻声道:“跟着语娘。”

    清源点头,连忙走过去跟在了九曲黄盖翟凤车边上。

    惠大娘便跟在蓝布小轿边上,一起往上阳城里行去。

    进了上阳城的大街上行了一会儿,惠大娘看见前面的九曲黄盖翟凤车往左拐了个弯,进到另一条街上去了。而自己抬着轿子的这行人,却继续往前走去,不由连忙快走几步,追上前面骑着马,慢悠悠地跟着蓝布小轿的大管事,问道:“请问大管事,那车拉着我们语娘到那边去了。是不是走错了?”

    范忠回头笑道:“没错,没错。——王爷要得是妹妹,带着姐姐进王府,算什么样子?就让姐姐在外面先住几日,等这边都妥当了,再接过来也不迟。”

    惠大娘勉强笑了一下,又问道:“可是住在外面的宅子里?若是有个闪失,以后也难见她妹妹妩娘啊!”

    范忠笑了一下,“放心。不会有事的。——王爷考虑周到,把周姑娘的姐姐,特意托付给了上阳城的知府夫人那里,绝对是万无一失的。”

    惠大娘心里虽然微微觉得不妥,可是好歹妩娘先进了王府。等妩娘跟王爷圆了房,再吹枕边风不迟。便先放下心来,回到了妩娘的轿子旁边。

    “惠大娘刚才去哪儿了?”妩娘掀开轿帘问道。

    惠大娘脸色沉郁,道:“你姐姐的车往上阳城知府夫人家里去了,不跟我们一起进王府。我去问了问,王府的大总管好象有些敷衍的样子。”

    妩娘听了,嘴角不由自主地越翘越高,一双水盈盈的眼睛往前面瞟了一眼,有些遗憾王爷没有亲自过来接她进府。

    惠大娘见妩娘微笑着放下了轿帘,一句话都没有说,在旁赶紧嘱咐道:“你要记住了,等过了三朝,你得向王爷提一提,让你姐姐也进王府才成。”

    妩娘在轿子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道:“知道了。大娘放心,我不会让姐姐一个人在外头的。”想到王爷居然用那样华丽的车把姐姐接走,虽然没有进王府,可是却托付给上阳城的知府夫人那里。——妩娘自己出身贫寒,对做官的人都十分敬畏。王爷那里自然是高不可攀,就连知府这个位置,在她面前,也是高高在上的。

    妩娘在轿子里咬了咬唇。她是个女人,有着女人很敏锐的直觉。她的直觉告诉她,王爷对自己的姐姐,似乎有些不一样的心思。

    自己终归只是个侍妾,以后就算有了孩子,最多也只能封个侧妃而已。妩娘想了想,决定还是得把姐姐接到自己身边来,亲自看着才是。

    若是王爷也看上了姐姐,对自己其实是好事。自己到底是王爷名正言顺的侍妾,姐姐却只能借着自己的名分,跟王爷偷一偷而已。——妩娘是绝对不信,王爷会正式纳一个寡妇进王府。

    这边范忠带着蓝布小轿进了上阳王府外院的清辉阁,让她们一行人先住下了。

    妩娘见王府的大管事交待了她们住的地方就走了,不由有些着急,羞红了脸追上去问道:“有劳大管事,我想问一问,王爷可在府里……”

    范忠笑了一下,道:“姑娘别急。等王爷有空了,自然会召见姑娘的。”说着,转身就走了。

    范忠出了清辉阁,吩咐了一下清辉阁的婆子丫鬟好生伺候,又四处巡查了一下暗卫和护院的位置,确定对这清辉阁的防护万无一失了,才放心去了外书房。

    ……

    上阳城知府安解弘家里,此时正灯火辉煌。安解弘带着夫人张莹然和上阳王范朝晖一起,激动地等在知府外院门口的台阶处。

    眼看远处的九曲黄盖翟凤车慢慢行来,范朝晖对安解弘和张莹然低声道:“记住我刚才说得话,她现在,大概不认得你们了。”

第三百九十八章 封妃 下

    安解弘从昨日上阳王范朝晖亲自过来,跟他说了始末,就再也睡不着觉。他半夜起来,来到父亲的灵前痛哭了一场,又把这事儿写在纸上,给父亲烧了过去,对父亲的灵牌拜了三拜,感谢父亲母亲在天有灵,庇护了妹妹安解语。

    范朝晖跟安解弘说得很详细,连安解语同范朝风在江南改名换姓隐居的事情都一五一十地说了。

    安解弘自然知道范朝风还活着,如今知道连妹妹也还活着,且跟范朝风一起,在江南双宿双飞,心里真是百感交集。只是看见范朝晖黯然的脸色,安解弘不敢太过欣喜,也不知该如何安慰范朝晖,只是讪讪地问道:“王爷对那周妩娘,打算如何安置?”问得就是抬进府里的那个女人。

    范朝晖的属下都知道他最看重先王妃,因此以前也寻过一些同安解语长得相象的姑娘送过来。这次抬进王府的周妩娘,并不是最像的一个,只是正好她凑巧在这个时候出现,为了掩盖真正的安解语,只好便宜了她,让她进王府。

    见范朝晖对那周妩娘不置可否,安解弘也不想再问。横竖自己的妹子回到自己的家里就是了,别的女人,又关他什么事?

    这样想着,安解弘的心里越发跳得快了起来。

    眼看那辆九曲黄盖翟凤车到了安家门前,安解弘上前几步迎了上去。

    “请夫人下车。”外面赶车的两个嬷嬷跳下了车辕,垂着手恭恭敬敬地说道。

    安子在车里面坐得晕晕乎乎地,听人说让她下车,便一手掀开杏黄色天鹅绒垂帘,一手搭在眼帘前往外看了看。

    站在自己车前的,是一个穿着宝蓝色外袍,脸上留着两撇小胡子的英俊男子,看着自己的眼神又惊又喜,不像是装出来的。跟在他后面的,是一个穿着大红色褙子,外罩狐皮大袄的青年美妇,也是看着自己,两眼含泪。

    站在不远处台阶上面的,却是上次见过一面的那位王爷,面容沉静,双眸黑沉沉地,看不到底。不知怎地,安子又觉得有些熟稔起来,似乎这些人,她都见过。这些场面,她也曾经历过。

    “真是见了鬼了。你穿越了,穿越了……怎么可能以前见过他们?”安子一边想着,一边利索地从车里下来。

    安解弘伸出手去想扶她一把,安子不动声色地旋身躲开安解弘伸过来的双手,按照清源教她的姿势,对着安解弘屈膝行了一礼,问道:“敢问这位大爷如何称呼?”

    安解弘伸出去的双手尴尬得落了空,讪笑道:“客气……”

    张莹然忙从后面走上来,拉了安子的手,先介绍道:“这是我们上上阳城的知府安解弘安大人,我是他的妻子。——夫人既然是王爷的贵客,也是我们安家的贵客。”一边扶了安子知府里面行去,一边道:“夫人不要拘束,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就是了……”

    两人走上台阶的时候,张莹然冲着站在那里的上阳王范朝晖笑道:“王爷跟我们一起进去吃顿饭吧。”

    范朝晖点点头,旁移了一步,让出路来。

    安子好奇地看了一眼范朝晖,冲他也点点头,笑了一下,才转身跟着张莹然昂首挺胸地进内院去了。

    范朝晖的手里又紧了紧,才跟着安解弘一起,进内院去了。

    清源也忙忙地跟在后面,一起进去了。

    到二门的时候,清源被安家的下人拦住,忙对走在前面的安子大叫道:“语娘,不能丢下清源啊!”

    安子回身笑道:“让她进来吧。她是我妹妹的贴身丫鬟,弄丢了可不得了。”

    清源被二门上的人放了进来,小跑着追上安子和张莹然一行人,对安子笑道:“语娘说哪里话,惠大娘说了,清源如今是语娘的贴身丫鬟。”

    安子“嗯”了一声,转过头去,不再说话。——现在的一切都这样陌生,安子不知道到底该相信谁。是这个对她一向很和善,但是后面站了个居心叵测的惠大娘的清源,还是该相信这个安家里,她一见如故的三个人,包括那个王爷,都让她有着莫名其妙的安心,觉得到了这个地方,就像回到了家一样。

    脑海有些熟悉的东西一闪而过,安子拼命想抓住它,却觉得头又剧烈地疼痛起来。

    “你怎么啦?”张莹然进了内院的正屋,迎着亮如白昼的玻璃风灯,看见安解语的脸上煞白一片。刚刚下车时的红晕都消失不见了。

    “没什么。有些头疼而已。”安子有些虚弱地答道。

    安解弘在后面听见,紧走几步上前道:“要不要紧?请个大夫来瞧一瞧吧。”

    清源赶紧扶住安子,在她手里捏了两下。

    安子脸上沉默下来,看了清源一眼,又看了面前的安知府一眼,十分不情愿地道:“不用了……”有病怎么能不看医生呢?安子在心里腹诽道。本来印象比较好的清源,在安子心里,又默默地黑了一层。

    范朝晖在后面看得清楚,嘴角微微上翘,回身打了个手势。后面有人便趁黑离开了上阳城的知府衙门。

    进到内院的花厅里,里面已经摆了一张酸枝木的大圆桌。当中架着一个紫铜的锅子,底下的银霜炭烧得红红得,锅子里热汤沸滚,鲜香扑鼻。

    安子见到这个她前世十分熟悉的火锅,心里大喜,胃口立时好了起来。看着桌上一盘盘的新鲜菜蔬和海鲜,垂涎欲滴。

    张莹然看见安解语的这个样子,心里既心酸,又高兴,忙拉了她坐在自己身旁,道:“喜欢吃什么,自己涮着吃,香甜。”

    话音刚落,安子已经拿起了筷子,夹了一只大虾扔到锅子里涮了涮,又低头看了看眼前的小碗,皱眉道:“没有芝麻酱吗?”

    安解弘连忙从旁边的桌上端了一碗磨好的芝麻酱过来,放在安子的面前,笑眯眯地道:“都是你的。”

    “多谢……知府大人。”安子笑着谢了他,心里却觉得怪怪的。又抬眼看了看,见安解弘、张莹然,还有那位王爷都坐在桌旁,用同样欣慰的神情看着她。

    安子觉得头皮有些发麻,赶紧站起身来,道:“不好意思。我看见火锅就什么都顾不得了。——你们坐,你们坐啊,大家一起吃。火锅要人多才有意思。”

    张莹然伸手拉了她坐下,眼角含泪,笑道:“你还记得这是火锅?”

    安子有些莫名其妙:“我当然记得。我以前常吃……”话音未落,清源在一旁大声咳嗽了起来。

    安子这才想起来,她穿过来之后,还没有吃过火锅。——她以前是常吃,不过是在另一世的拉斯维加斯的自己家里。

    范朝晖和安解弘也都伸出筷子,慢慢夹了自己喜欢吃的菜,扔到锅子里涮起来。

    清源在一旁看见热气腾腾的锅子,闻到那股羊肉的膻味儿,觉得胃里翻江倒海一样,忍不住捂着嘴跑出门外吐了起来。

    安子眼角瞥见清源出去了,才松了一口气,把清源教她的淑女样儿都扔到一边,挽起了袖子,大吃起来。

    几人吃完晚饭,安子有些吃撑了,便由侍女扶着到了清澜院里歇下。这个院子,以前安解语每次到安家来小住,都是住在这里。

    安解弘和张莹然只希望这些熟悉的地方和人物,能让安解语想起以前的事情。

    安子进了这屋子,却只觉得困的头晕脑胀的,倒床就睡。

    范朝晖刚才打手势让人叫的大夫,这会子背着药箱过来了。张莹然接了过去,亲自带着大夫进了清澜院。

    范朝晖和安解弘都在外面候着。

    过了一顿饭的功夫,那大夫出来了,对范朝晖拱手道:“夫人没有大病,只是累着了,睡一觉就好了。”

    范朝晖踌躇了一下,问道:“没有别的病了?”

    大夫摇头道:“恕老夫医术浅薄,看不出别的病。”

    范朝晖知道这事大概不是普通大夫看得出来的,也没有为难大夫,挥挥手让他回去了。

    “你们好好看着……她,我回去了。”范朝晖看了看清澜院里黑了灯的屋子,对安解弘和张莹然嘱咐道。

    安解弘送了范朝晖出去,到大门外临上马的时候,范朝晖想起一事,回身对安解弘轻声道:“小心她的那个丫鬟清源。”

    安解弘会意,对范朝晖保证道:“放心。”踌躇了一会儿,又道:“王爷可让人通知了四爷没有?”安解弘知道,范朝风在江南。

    范朝晖笑了一下,道:“你管好上阳城就是了。别的事,不用你操心。”说着,拍了拍安解弘的肩膀,回身上马,扬鞭而去。

    回到王府里,范大管事赶紧迎了上来,低声问道:“王爷要不要去周姑娘的院子里?”

    范朝晖斜了范忠一眼,道:“让她等着。”说完,回了内院的风存阁歇息。

    第二天,妩娘早早地起来了,装扮一新,等着见王爷。谁知从天亮等到天黑,都没有看见王爷的影子。

    妩娘急了,过来找惠大娘抱怨道:“王爷这是什么意思?把我晾在这里,上不上,下不下的。”

    惠大娘也有几分疑惑。

    只是现在上阳王把妩娘和语娘分开放在了两个地方,倒是不好一起做手脚。

    惠大娘敏锐地觉得,一定有哪里出错了。可是她仔仔细细想了几天,也想不出哪里出了破绽。

    尽管如此,她们也要死马当作活马医,一定要成事才行。

    “你跟范大管事说说,就说你要见你姐姐,好歹让我们见见你姐姐和清源一面,也好知道她们是不是安然无恙。”惠大娘对妩娘要求道。

    妩娘十分不愿意将姐姐接进来,不由敷衍道:“我这几天都没有见到大管事。等我见到大管事再说吧。”

    惠大娘冷笑道:“你不怕王爷这几天,都去你姐姐那儿了?”一幅挑拨的口气。

    这话戳了妩娘的肺。她最害怕的,就是王爷看上了她姐姐,而不是她。不由恼恨道:“死了男人的下作小娼妇,也配跟我抢男人……”

    听了惠大娘的挑唆,妩娘摇摇摆摆地要出了清辉阁,去找大管事说话。却被人又一次在院门口拦住,不让她出去。

    妩娘正挑了眉毛要开骂,外面传来大管事的声音,对这边道:“周妩娘接旨!”

    清辉阁的下人赶紧过来拉了妩娘一起跪下。

    只听范大管事并不曾捧敕,只是南面而立,对清辉阁里跪着的人道:“奉王爷懿旨,封周氏妩娘为侧妃。”说完,后面有人上来给她送过来一本淡黄色的金册,一个珍珠点翠珠冠,和一身凤冠霞帔。

第三百九十九章 刺杀 上

    妩娘在自己屋里看着这金册、珠冠和凤冠霞帔,觉得像在做梦一样。

    “惠大娘,这是真的吗?”妩娘爱不释手的看着点翠珠冠,又拿起来戴在自己头上,不断地在镜子前照来照去。

    惠大娘翻看着金册,只见上面写着“敕封江南辉城周氏为上阳王侧妃”,却没有把妩娘的名字写上去。下面还盖着上阳王的大印,假不了。

    “上阳王精明了一辈子,这次也要折在我手里了!”惠大娘看着这金册,越看越喜。本来以为还要多做手脚,如今看来,却是不用了。——直接把这金册送回江南去,就够上阳王喝一壶的了。

    可是要怎样才能把金册送出去呢?这个东西沉甸甸的,可不是一张轻飘飘的纸条,可以絮在棉衣里带出去。惠大娘寻思良久,也想不出要如何把这消息传到江南,让安大将军相信上阳王是纳了安大将军的妻子做侧妃。

    想了半天也不得要领,惠大娘便打算回童家庄一趟,跟童老爷通通气,看看他有什么主意,能让上阳王封了周妩娘做侧妃的事,阴差阳错地传到江南安大将军耳朵里。——反正安大将军又不知道,他们实际上是带了两个女人过来送给上阳王!

    惠大娘一边想着,一边看了看妩娘,觉得她最近已经越来越不听话了。沉吟良久,惠大娘终于下了决心,从袖袋里拿出一粒药,如闪电般一样捏开妩娘的嘴,塞了下去。

    妩娘抓了自己的喉咙大声咳嗽,却不由自主地把那药已经咽了下去。

    “你给我吃了什么?”妩娘大惊起来。

    惠大娘笑眯眯地道:“你最近自己的主意也多了起来。看来我师父说得不错,移魂大法就是鸡肋,作用不大,还是这问心蛊更牢靠一些。”

    “什……什么……蛊……?!”妩娘吓了一大跳。她在江南也听说过许多关于蛊的事情,个个传得神乎其神,很是邪乎。

    惠大娘没有说话,从袖袋里拿出一支奇怪的哨子吹了吹。妩娘没有听见任何声音从那哨子里发出来,正恍惚间,她听见惠大娘的声音似乎从遥远的地方传过来,在她耳边轻声道:“把衣裳脱了,上床去。”

    妩娘知道自己不能脱衣裳,青天白日的,怎么能在人前脱衣裳呢?

    可是她发现自己的手脚却在慢慢地解开身上的腰封和上首的盘扣,一件件衣裳脱下来,瞬间的功夫,她就全身赤条条地,爬到床上去了。

    “睡吧,天黑了,睡一觉就好了。”惠大娘的声音又从远处传来。

    妩娘明明知道现在还是白天,屋里亮晃晃的,可是惠大娘的声音如同圣旨一样,让人不得违拗。不一会儿的功夫,妩娘就睡过去了。

    惠大娘看见沉睡过去的妩娘,满意地笑了笑。这种在这个世上早已失传的蛊虫才是她真正的杀手锏。她费尽了心思,最后用自己做了蛊母,才养活了两粒本命子蛊。在妩娘身上的一粒本命子蛊,已经发挥作用了。若是妩娘不管用,就只有最后一粒,当然是要留给语娘试试了。

    惠大娘把妩娘的封妃金册又仔细看了看,才恋恋不舍地放了回去。

    回到自己屋里,惠大娘特意让清辉阁的下人给她拿了几样新做的点心过来,放在食盒里。打点完食盒,惠大娘出去找到清辉阁的看门婆子哀求道:“我们侧妃娘娘要给自己的姨母送些新鲜点心过去。还望大娘行个方便。”

    清辉阁的婆子知道现在这个院子里住的周姑娘,已经是王爷的侧妃了,倒是不敢怠慢,赶紧报给了大管事范忠知道。

    妩娘和惠大娘最近安静得很,范忠还以为王爷看错了。现在看见惠大娘过来说,要回童家庄一趟送些点心,范忠知道她们是忍不住了,便吩咐下人道:“既如此,派两个婆子跟着,和惠大娘一起回童家庄一趟吧。”

    王府里派了两个婆子,一辆大车,载着惠大娘回到了童家庄。

    见到童老爷,惠大娘笑着对童老爷屈膝行礼,道:“感谢童老爷的大力相助,我们姑娘,如今已是封了侧妃了。”

    童老爷大喜,忙给惠大娘道喜,又问道:“王爷可曾诏令天下?——封侧妃可不是小事。特别是我们王爷曾经说过,以后不再立正妃,这侧妃就是正主儿了。”却是在提醒惠大娘,有关封妃的事,可以大做文章。

    惠大娘一直在江南辉城附近的道观里隐居,对范朝晖以前的事情不是很了解。如今听了童老爷的提醒,惠大娘一直纠缠的难题得到了解决,心里豁然开朗,满面笑容道:“这是侧妃娘娘同王爷之间的事儿,老身倒是不知道。老身问问侧妃娘娘去,看王爷是不是应该诏令天下。”又语重心长地提点道:“就算王爷最后决定不诏告天下,也是王爷内院的事儿,没有我们说话的地儿。只有劳烦童老爷,帮我们给祖宗上柱香,捎个信过去了。”

    童老爷心领神会,拱手道:“份内之事,惠大娘不用担心。”

    两人又寒暄几句,惠大娘就让跟来的婆子把她带过来的提篮食盒递了上去,对童老爷道:“这些是王府里面出的新鲜点心,外面都买不到的,是侧妃娘娘的一点心意。——侧妃娘娘在上阳人生地不熟,只有姨母这一门亲戚,以后也要多走动才是。”

    童老爷接过提篮食盒,随随便便放在一旁的桌上,对着惠大娘一幅羡慕的样子,道:“好在大家都住在上阳附近,若是侧妃娘娘想她姨母了,也可以把我们招进去看看,也是亲戚一场的情分。”

    “童老爷放心,老身一定把这话给侧妃娘娘带到。”惠大娘一边说,一边起身告辞。

    回到上阳王府外院的清辉阁,惠大娘便让人打水进来沐浴洗漱。

    那两个送她回童家庄的婆子去了范大管事那里回话。

    “你们说,她只给了童老爷一个提篮食盒,里面装着一些我们王府里新出的点心?”范忠皱着眉头问道。

    婆子赶紧回道:“正是。——我们仔细查过食盒了,里面并无夹层,重量也对得上,只有几块点心在里面。“

    范忠仔细琢磨了一阵子。妩娘和惠大娘在王府里住了几天,从来没有出过清辉阁,连王府二门在哪里估计都不知道。所以就算传了纸条出去,应该也跟王府的地形图无关。只要不是传的地图出去,别的东西,都无关紧要。

    再说,就算传了要紧东西出去,他们有人盯着童府那里,跟着去就是了。

    范忠想到王爷先前的嘱咐,现在王府这边的事已经安置好了,他也该启程去江南了……

    ……

    上阳王府里,大管事范忠告老还乡去了。范朝晖让范勇做了大管事,事事都和以前一样,按了前例,王府里面依然井井有条。

    妩娘那天从床上醒过来,就觉得有些迷糊,好象忘记了很重要的事情,可是又想不起来是什么。

    惠大娘从童家庄回来后,趁妩娘还睡着的时候给妩娘穿上衣裳,又给她炖了碗乌鸡冬笋汤,送过去给她用。

    妩娘一见惠大娘,不知为什么,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心烦意乱之下,伸手就把那汤打翻在地。

    惠大娘急忙跪下给妩娘磕头,求妩娘恕罪。

    妩娘从没有见过惠大娘这样作小伏低的样子,很是惊讶,正起身要问她,范朝晖悄然从门外走了进来,在门口咳嗽了一声。

    妩娘抬头看见是王爷进来了,两颊绯红,对跪在地上的惠大娘吩咐了一句:“你下去吧。”

    惠大娘忙起身,又给王爷行礼,才倒退着慢慢退了出去。

    范朝晖走到妩娘屋里坐下,四下里看了看,没有看见眼生的东西,便看着妩娘温言道:“在这里还住的惯吧?”

    妩娘脸上更红,坐到范朝晖旁边的椅子上,低声道:“还好。下人们都很用心……”

    转头看了看王爷,妩娘咬了咬下唇,鼓足了勇气,问道:“王爷会不会将封妃之事诏令天下?”

    “为什么要诏令天下?”范朝晖不动声色地问道。

    妩娘含情脉脉地望着范朝晖,用惠大娘教她的话说道:“王爷是北地之主,王爷纳妃,岂不是天下之福?是不是应该普天同庆一番呢?”

    范朝晖瞥了妩娘一眼,看不出她还有这等心思,便沉吟道:“你说得也有道理,我回去考虑考虑。”

    妩娘欣喜万分,又问道:“诏令天下之事缓一缓不要紧,只是王爷什么时候让妩娘住到内院去?”

    惠大娘提点过妩娘几次,大户人家的女眷,都是住在内院的。住在外院的,不是下人,就是客人。她现在是王府里唯一的侧妃,是上阳王唯一的内眷,理当住到内院里去。她是王府内院堂堂正正的女主人。

    范朝晖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了妩娘几眼,淡淡地问道:“你很想进内院?”

    妩娘诧异地张大了樱桃小嘴,迷惑地问道:“王爷不是封了妾身做侧妃?——这侧妃,不是理应住到内院去的?”

    范朝晖微微一笑,道:“是啊,封了你做侧妃,理应住到内院。”

    妩娘心里一喜,忙起身给范朝晖又福了一福,道:“那妾身先谢过王爷了。”

    范朝晖想了想,起身道:“天不早了,你早些歇着。明天我让婆子过来给你收拾东西,搬到内院去。”

第四百章 刺杀 中

    妩娘见王爷允了让自己搬进内院,便高高兴兴地谢了王爷,亲自送了王爷出去。

    惠大娘在自己屋里看见天色已晚,范朝晖终于来到妩娘的屋子里,还以为两人要成事了,谁知妩娘居然兴高采烈地又把范朝晖送出了院子。

    等妩娘回到自己屋里,发现惠大娘正一脸严肃地坐在她的屋子里,看着她问道:“你为何不把王爷留下?”

    妩娘想起刚才惠大娘跪在地上奴颜婢膝的样子,心里隐隐觉得,那种样子,才是下人应该有的样子。惠大娘只是自己的乳娘,不是自己的主子。想到这里,妩娘心一横,对惠大娘冷冷地道:“惠大娘管得太多了……”

    惠大娘大惊,发现妩娘越来越有自己的自主意识了,幸亏已经给她喂了蛊,否则三十老娘倒绷孩儿,就要在妩娘这个阴沟里翻船了。惠大娘只好又把那哨子拿了出来,对着妩娘吹了几下。

    妩娘便慢慢地失去了对自己的控制,像个木偶一样,惠大娘问什么,妩娘就答什么。

    问完妩娘的话,惠大娘才松了一口气。原来妩娘是想等到搬进内院之后,再同王爷圆房。

    这样也好,范朝晖对妩娘越重视,就越不会防备她,成事的可能性应该更高才是。只要范朝晖让妩娘近了身,惠大娘就可躲在一旁吹动哨子,让妩娘动手。——像范朝晖这种功夫高强,又护卫重重的男人,大概只有在跟女人上床的时候,是唯一接近他的机会。惠大娘就不信,有男人脱光了在床上,还能防备自己身下的女人。总之拼着让妩娘送命,也要做掉范朝晖!

    ……

    安子在上阳知府的家里,过得如鱼得水。知府夫人对她极为照顾,又把自己的儿子经常带过来跟她闲聊。安子非常喜欢孩子,自然同知府夫人张莹然一见如故。

    上阳王范朝晖有时候也瞒着别人过来看她,跟她说说话。安子觉得跟他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忍不住隐晦地跟他讲了许多她在前世里的事情。讲她工作过的梵安妮赌场,讲她遇到的人和事,范朝晖跟听天书一样,却觉得很有意思。

    则哥儿这一阵子领兵在外,范朝晖便让人瞒着他,不让他知道他的娘亲已经到了上阳。只等收拾了这伙人,再让他回来见安解语。

    清源在一旁看见安子同知府家的人越来越亲密,心里很有些不安。几次跟安子悄悄地提点,让她不要跟安家的人太过亲近,提防他们有诈。

    安子似懂非懂,总觉得安家的人不像是坏人。可是清源也是为自己好,安子不知道到底该相信谁。所以每次安子同张莹然说得高兴的时候,清源一进来,安子就住了嘴,不再说话,也不再看别人一眼。

    张莹然看在眼里,回去跟安解弘说起这个比主子还大的丫鬟清源,似乎将安解语控制得死死的。

    安解弘也不放心。妹妹糊里糊涂的,也不知道这清源为何对自己的妹妹有这样大的影响力。便专门挑了时候去王府一趟,找范朝晖说起这事儿。

    “你就不能找个由头,把她送走?”范朝晖皱眉问道。清源和惠大娘这两个下人,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头,总让他觉得不安。可是偏偏又不到能动她们的时候。范朝晖还不能确定,到底是谁在背后操纵谁……

    “我试过一次,把清源关了起来。解语知道了,哭得不可开交,没有清源在身边,她连饭都不吃。”安解弘苦笑道。

    范朝晖也苦笑。他们俩都是投鼠忌器,打老鼠怕伤了玉瓶。只好先任凭清源跟在安解语身边,另外多派几个有功夫的人日夜不停地盯着她们两人就是了。

    想起安解语如今失忆的样子,倒有些像当年她吃了断魂草,醒过来之后的样子,范朝晖便提笔给无涯子写了封信,让他赶紧过来看看,能不能再救安解语一次。

    送走安解弘,外面有婆子过来回报,说侧妃奉了王爷的旨意要搬到内院,问王爷是不是让侧妃搬到风存阁去住。

    范朝晖吃了一惊,问道:“她怎么知道风存阁?”风存阁现在已经俨然是王府内院的正屋,也是范朝晖日常起居的地方。以前的正屋元晖楼倒是空了下来。

    那婆子也大吃一惊,难道不住风存阁?——侧妃是内院唯一的女主子,以后也不会再有正妃,不住风存阁住哪里?!

    范朝晖哼了一声,冷笑道:“她也配?!”转身吩咐那婆子道:“让她住景深轩吧。”景深轩是内院里的客房,以前是范家的大姑太太范朝敏带着两个孩子住的。她的两个孩子成亲之后,她便搬了出去,同儿子儿媳一起住去了。

    那婆子明白了王爷的意思,忙应了声“是”,自己下去料理去了。

    范朝晖想起范家军那边,决战在即,也该训诫一番了,便起身出了王府,往军营里面去了。

    ……

    妩娘带着惠大娘住进了内院,自是欣喜若狂,把自己当了内院的女主人,四处查看起来。

    景深轩当然是一处好院子,比她在外院住的清辉阁大了一倍有余。屋里的帐幔摆设,都不是外院能比的,看在妩娘眼里,件件都是上好的。

    进了内院,妩娘就不能只有一个乳娘跟着伺候。王府的大管事给她指了四个大丫鬟,八个小丫鬟和八个婆子过来,专门服侍她。另外景深轩里还有专门负责洒扫浆洗的的下人,加上一个小厨房,里面派了四个厨娘伺候着,每日里领了菜蔬果品,专门给妩娘一人做饭。

    妩娘心满意足,觉得这才像是做侧妃的样子。

    王爷这几日不在王府里,妩娘在婆子的带领下,自己坐了小轿,在整个内院走了一天,看了看内院各处的院落房子。

    她来到风存阁就再也挪不动步子了。虽然顶楼大屋有王爷派的专人守在那里,不让别人进去,可是光一楼和二楼的陈设景致,已经让她移不开眼睛。

    “这里是谁住的?”妩娘对风存阁里的丫鬟婆子们问道。

    这些丫鬟婆子,都是当年四房里服侍过安解语的下人。如今见这个女人不过生得同先王妃有几分相似,就想鸠占雀巢,都对她十分鄙夷,只简单地回了一句:“这是王爷日常起居的地方,侧妃还是先走吧。等王爷回来,再过来不迟。”

    妩娘十分生气,怒道:“我是王爷的侧妃,我们夫妇一体,他的东西,就是我的东西。既然这是他住的地儿,自然也就是我要住的地儿。红儿,给我把我的行李搬过来,我要住在这里。”

    屋里的丫鬟婆子都一动不动,包括带她过来的景深轩里的下人,都只是笑着对她道:“侧妃先请回吧。就算要搬院子,也得王爷回来之后才能定夺。我们做不了主。”

    “你们做不了主,我做得了主!”妩娘觉得自己是主子,就得有主子的样子,自己应该把规矩立起来,不然镇不住这些丫鬟婆子。

    风存阁的丫鬟婆子什么人没见过,当然没有把这侧妃娘娘放在眼里,都在一边微微垂着头,嘴角含笑,似乎没有听见她说话。

    惠大娘也在一旁仔细四处打量,听说这里是上阳王日常起居的地方,就留了心。趁妩娘在楼下跟人胡搅蛮缠的时候,惠大娘偷偷上了二楼,看了一圈,又想往三楼上去。谁知刚踏上楼梯,一根长鞭无声无息地从高处落下,抽到惠大娘的脚下,把她从三楼的楼梯一路抽到二楼的楼梯。

    惠大娘促不及防,就从楼梯上一路翻滚下来。叮叮咚咚的声音在风存阁的大屋里,显得非常刺耳。

    “惠大娘可是做贼被人抓了?——瞧这头上撞的大包。”楼下的婆子自然知道楼上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去的。惠大娘被人打了下来,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惠大娘满脸通红,忍了愧站起来说道:“老身不小心,在楼梯上没有站稳,摔了下来。吓着侧妃娘娘了。”

    一旁的婆子纠正她道:“既然知道是侧妃娘娘,你就该自称奴婢。老身这个词,也是你能用的?”

    惠大娘捂住头上的包,含含糊糊又说了一句。

    妩娘看见惠大娘出丑的样子,心里突然觉得分外畅快,便不再计较此事,对屋里的丫鬟婆子道:“等王爷回来了,给我通传一声。我要见王爷。”说完,得意洋洋地带着一群人回到景深轩歇着去了。

    又过了几天,范朝晖命人发了诏令,诏告天下,说纳了江南辉城周氏为侧妃,在北地和韩地大赦了一番。

    惠大娘知道这消息总算是传到江南去了,安大将军这次应该确信不疑,正式倒向谢地了,便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江南的事情妥当了,惠大娘又惦记着清源和语娘那边,逼着妩娘让人请了她们俩过府。

    安解弘听说是侧妃娘娘有请,不敢怠慢,让张莹然亲自带着安解语和清源来到王府。

    惠大娘见了清源,分外高兴,把她叫到自己屋里,两个人单独说起话来。

    张莹然见清源不在安解语身边跟前跟后了,才松了一口气,坐到一旁,留神打量新封的侧妃娘娘。见她长得同安解语有五分相似,穿着打扮也都是同安解语以前一个样子,略微明白了些,只在心里微微叹息。

    妩娘跟自己的寡妇姐姐并没有什么话说,两人枯坐了一会儿,便各自散了。

    清源跟着安子回到安家,就心事重重起来。

    安子不知清源的心事,以为她是惦记惠大娘,忙答应她以后要多去王府走动,或者也可以把惠大娘请到安家来,跟清源多多见面就是了。

    清源对着语娘,只有苦笑而已。——她不想给语娘吃问心蛊。可是惠大娘对自己恩重如山,她的话,自己不能不听。思来想去,清源还是偷偷地把蛊虫混在饭里,给语娘吃了下去。

    ……

    范朝晖从军营里回到王府,听了管事婆子回报了侧妃这几日的举动,心里有数,让人拿大赏封赏了这几个办事的婆子。

    妩娘听说王爷终于回来了,大喜过望,仔细沐浴装扮了一番,便让人去通传一声,说她要见王爷。

    范朝晖听说,就亲自去了景深轩的院子里,问她有什么事。

    妩娘到底是个女儿家,支支吾吾了半天,也说不出圆房的事儿,只好红着脸道:“王爷既然住在风存阁,妩娘也想搬过去同王爷住在一起……”

    范朝晖见妩娘提出要搬到风存阁跟自己一起住,脸上带着微笑,有些惊讶地问道:“你的乳娘没有跟你说起过吗?”

    “说起什么?”妩娘有些心慌,强笑着问道。她的出身不高,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又说错话了。

    “这也不怪你。你穷家小户里出来的,怎么知道大家子里的事儿?也罢,我找个嬷嬷过来给你说一说规矩吧。”说完,范朝晖起身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进来一个嬷嬷,劈头就对妩娘道:“侧妃僭越了。王爷是什么身份?只有正妃才能跟王爷同住一室。侧妃是没有资格跟王爷一起同吃同住的。”

    妩娘脸上涨得通红。——她费了这么多的心思学大家小姐的行事说话,原以为自己聪明绝顶,一学就会。现在才知道,出身这个东西,可不是靠学就能学会的,而是需要天长日久的日积月累,耳濡目染才能水到渠成。她的时间到底少了些,只学了皮毛。如今还是在王爷面前丢脸了!

    “不过侧妃放心,王爷既然纳了你,自然不会晾着你的……”嬷嬷话题一转,笑得很是有深意。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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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水寒介绍:
古代女子安解语,穿越现代,又重生回原点,从彪悍宅斗到温馨市井,从玉堂金马到叱咤江湖的故事。
无空间,无异能,不会赌石,只会赌博,视三从四德为浮云,观男尊女卑为无物的废柴火爆女主,和两兄弟的感情纠葛。
熟男熟女之间的爱情故事。有大叔,无萝莉。有极品,无圣母。
文艺版简介:
谁爱上了谁?谁为谁心伤?谁的后院倒了葡萄架?谁又上了谁的床?
都道是金玉良缘,却是阴差阳错,上有苍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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