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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寒武记     烟水寒txt下载     烟水寒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一章 进宫下

    这几桌靠近皇后座位的人,都是京中有实权的侯爵人家,跟范家也都是熟识。相比之下,威北侯夫人从江南嫁过来,自是不比土生土长的京都人士知道的八卦消息多。众人就都感兴趣起来,比较起范四夫人和当年的范大小姐,到底谁更美。

    范太夫人只听得青筋直冒,脸色都变了。大夫人程氏却听得兴味盎然。

    皇后在上位听着,只庆幸那仪贵妃向来不喜欢这种场合。逢年过节,都是在自己宫里躲得远远的。这许多年来,从未见过外臣和外命妇,这个秘密,居然还是守住了。

    慕容宁却听得有些不高兴起来。一个貌美的少女,最不愿听得便是有人比她更美。本来以为范四夫人出身又低,样貌又一般,四表哥定是很不如意。谁知,听众人说起来,好象是个难得的美人。

    一旁的保宁侯夫人是个精明人,一眼看去昆宁郡主好象不快的样子,便知道小姑娘是犯了嫉妒心,赶忙转了话题道:“我看那范四夫人也不过如此。”又随手指了指一个正踏歌起舞的舞伎道:“喏,身形就和那位舞娘相仿。且那舞娘装扮起来,倒是有三四分范四夫人的颜色。”

    慕容宁抬头看了看,便抿嘴笑了,就道:“看来也真是个难得的。”

    范太夫人便重重地将酒杯落下,附近的夫人们才讪讪地住了口,顾左右而言他起来。

    皇后看了,便安抚范太夫人道:“妹妹不要多心。今儿新春,大家伙都高高兴兴的。妹妹也要随分从时才是。”

    范太夫人便欠了欠身,脸色舒展了些。

    皇后看酒过三巡,大家又吃得慢了些,便拍了拍手,殿里的歌舞便歇了下来。

    众人只抬头望向皇后。

    从皇后位置后面的屏风里,便走出一个身着右衽红底镶黑边短襦小袄,下系云锦百褶月华裙的年轻妇人,头梳堕马髻,斜插着一根蝶恋花簪,玫瑰金的簪身,红斐做得片片花瓣,花身有拳头大小,花瓣上又有点点碎米大小的珍珠,如清晨的露珠一样清新。绿翡雕得的四五片绿叶衬在花朵底部,和簪头上那只绿翡翅膀,红斐身子的蝴蝶相得益彰,工艺和用料无不显示这是支难得的只有皇室才能有的精品。

    那妇人走到皇后跟前,端庄大方地行了大礼,一丝不错,比宫里的公主们看上去都不差多少。

    皇后便站起身来,挽着她的手,走到席间,对各位夫人道:“这是雅闲慧舍的庄穆庄大家,品味不俗,给哀家寻了好几身衣物饰品,都是难得一见的珍品。各位要有兴趣,不妨去庄大家的慧舍里坐坐。平日里和三五知己一起喝喝茶,聊聊天,也是一桩美事。”

    底下的夫人们听了皇后的话,自是识趣,便纷纷打听起来。却原来庄大家的慧舍不是一般人能进的,需得有慧舍专门的贴子,还得上面有人引荐才行,所去之人,都非富即贵,就都来了兴趣。

    范太夫人却是看着那庄大家眼熟的很,不由疑惑起来。

    皇后便带着庄穆到了范太夫人这一桌,将庄大家专门引荐给了范太夫人。皇后看范太夫人疑惑的样子,也知自己的妹妹是个精细人,就放软了声调道:“妹妹可是看着庄大家长得象一个人?”

    范太夫人也不含糊,点头道:“看着和当日皇后身边的大宫女慕容媚庄差不离。”

    皇后未料到范太夫人一点都不婉转,只好换了一番说辞,便道:“妹妹有所不知。那媚庄在哀家身边多年,就跟哀家的女儿一般。哀家疼她,才给她找了户好人家。可惜她没福,却是在江南被叛军所害,香消玉陨了。这是她的姨表姐妹,庄大家的娘亲和媚庄的娘亲,是同胞姐妹,两人可不长得一模一样?--而且她俩的命,都很相似。媚庄这姐姐,也是嫁人没多久,那家人就去了。只剩下她这么一个可怜人。好在媚庄生前的时候对她多有照应。”又拭泪道:“媚庄为了哀家和太子送了性命,哀家也只能多帮衬帮衬她的家里人。妹妹看在媚庄是你们家未过门的媳妇儿份上,对庄大家的雅闲慧舍也多照应照应,就是哀家和太子,也是感激不尽。”

    范太夫人赶紧起身道:“皇后娘娘这么说,真是折煞老身了。庄大家既有皇后娘娘亲自照应,自是无不妥当的。哪需要我们范家画蛇添足?--娘娘真是太过谦了。”

    皇后抿嘴笑了一下,只点点头,便在宫女的搀扶下,会到上的正位上去了。

    那庄穆看着范太夫人一派雍容典雅、从容不迫的仪态,心里便有些怅然若失,只跪下来,给范太夫人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道:“这是代我那可怜无福的妹妹磕的。还望太夫人怜惜,多帮衬帮衬奴家的雅闲慧舍。”

    范太夫人赶紧避到一旁,连声道:“庄大家这是做什么?快快请起”

    一旁的人看见庄大家对范家的人另眼相待,又听皇后说了来头,原来也是与慕容家沾亲带故的,便都了然于心,琢磨着回去也得弄个雅闲慧舍的帖子,以后多去坐坐,能和范家的人搭上关系,也就是和皇后太子搭上关系,对自家男人的前程却是有利无害。这皇宫不可以随便进,那雅闲慧舍便要非去不可。

    庄穆便起了身,又给范太夫人拜了三下,才起身坐到皇后的下,专门与皇后攀谈起来。

    坐在范太夫人旁边的慕容宁只好奇地看着两人一唱一和,便悄悄问大夫人程氏道:“大表嫂,那慕容媚庄是怎么回事?”

    程氏偷眼看了一下太夫人,现太夫人有些心不在焉,便转头凑到慕容宁耳边,悄声道:“慕容媚庄是皇后娘娘赐给你四表哥的贵妾。只未到江南,就被叛军所劫,自尽以保清白了。”--程氏所说的,乃是官方有关慕容媚庄的统一口径,还是太子带慕容媚庄回京城之前就和范朝风计划好的。范朝风不肯纳了慕容媚庄,慕容媚庄便只好“一死保清白”。

    慕容宁听了,眉毛微跳了几下,便依然微笑道:“宁儿也有好几年未见四表哥了。”语气怅然的样子。

    程氏心里一跳,就看了慕容宁一眼,却见昆宁郡主只是优雅地端起了酒杯,微微啜了一口,并无别的意思。程氏便只道自己想多了,也揭过不提。

    范太夫人年纪虽大,却还不到老眼昏花的地步。这庄穆明明就和慕容媚庄长得一模一样,又不是双生姐妹,单凭娘亲是嫡亲姐妹,就能长得如此相象,也太能哄人了吧?--范太夫人自是不信,便打算要提早退席,回去与老大、老四好好合计合计。

    这边范太夫人便放下了酒杯,抚额做头疼状,又站起来对皇后道:“老身今日饮酒过多,却是头疼病又犯了,还望皇后恕罪,让老身先行回府。”

    程氏也赶紧站起来,对皇后行礼道:“想是娘的老毛病又犯了,还得赶紧回去吃药。还望娘娘恕罪则个。”

    皇后便关切道:“要不要宣御医进来看看?”

    范太夫人只摇头婉言谢绝:“皇后娘娘厚爱本不敢辞。只今儿是新春,宣了御医进殿未免不吉利。还是老身回去,吃几粒现成的药丸便是。--年纪大了,便撑不住了。”

    皇后便不再挽留。就叫了宫女领着范太夫人和大夫人出去了。

    太夫人又拜托了一个内监去皇上宴请臣下的宣华殿,给镇国公范朝晖报个信儿。

    范朝晖得到信儿,便也请示了皇帝,就带了两个弟弟一同出来,接了太夫人和程氏,一起回府去了。

    一路上,太夫人脸色不豫,范朝晖察言观色,便问程氏生何事。

    程氏便笑道:“表妹昆宁郡主问起四弟妹的样貌,引得周围的人都纷纷比较起来四弟妹和当年大妹妹的容貌到底谁更出众一些。娘亲很是不快。”

    范朝晖默然,这两件事,实是太夫人心里的痛。范朝晖也不好安抚,便也一路无话,回了府。

    回到家里,太夫人等不及,就让人叫了四爷过来。

    范朝风不知何事,衣服都未来得及换,便赶着去了太夫人的春晖堂。

    未到他坐下,太夫人便劈头问道:“那慕容媚庄到底有没有死?”

    范朝风未料到娘亲会问起这事儿,便道:“有谁跟娘说什么了吗?”

    太夫人便冷哼一声道:“还用人说,我今儿都见了真人了。”

    范朝风惊讶。

    太夫人便将今日皇后亲自给大家引荐庄穆庄大家的雅闲慧舍的事儿说了出来,又忿忿道:“那明明是慕容媚庄,皇后居然敢睁着眼睛说瞎话,想是欺我老婆子年老眼花,连在她宫里多年的人都认不出来。”

    范朝风便跟太夫人坦承道:“慕容媚庄的确没死。不过她经了那样的事儿,也活不成。所以改了身份,又主持了雅闲慧舍,本是要在背地里为皇后的太子做事。却不知为何要改了主意,大张旗鼓地摆到众人面前。”

    太夫人才消了气,只埋怨道:“这么大事儿,你都不跟娘说一声。万一娘要一时糊涂,将那庄大家招揽到家里来,可是嫌家里还不够乱呢。”

    这下换了范朝风气急败坏:“娘什么意思?--为什么要招那庄穆到家里来?”很是着急的样子。

    太夫人便笑了:“你以为今日皇后特意将那庄大家引荐给娘是什么意思?--她现在是寡妇身份,我们流云朝,寡妇再嫁的也多的是。你要小心些,不要跟她再扯上关联。”

    范朝风默然。他倒真没想过皇后还有将慕容媚庄塞给他的心思。雅闲慧舍本是皇后和太子设的暗桩,所有不能正大光明做的事情,都会由雅闲慧舍在幕后操纵。可是现在太子瞒着他,任凭皇后将本应该躲在幕后的庄穆引到幕前,所图必是不小。说起来,之前太子硬是让他和庄穆两人共掌雅闲慧舍的台前幕后事宜,说不准里面就有个圈套会让他钻了进去。便打定主意,过几日就去太子的东宫辞了这差事。

    今日既然入宫的人都回来得早,一家人便去了太夫人的春晖堂用晚饭。

    用到一半的时候,元晖院的人便过来回大夫人,说是东南谢家的征东将军谢顺平递了拜贴过来,要初五的时候过来拜访。初五却是范家的嫡长女范绘歆及笄的日子,范家半年前就了贴子,请了一干亲朋故旧过来见礼。大夫人程氏就有些为难。

    国公爷便道:“谢家和我们家也算是通家之好。谢小将军少年英雄,也是知礼懂进退的人,想是从别人处知道了我们家初五的及笄礼,有意要来恭祝一番,就让他们一起来热闹热闹吧。”

    绘懿在一边便悄悄对姐姐绘歆笑道:“姐姐,这可算是不之客了。还从未听过爹爹这样夸过一个人。只不知比未来的姐夫又如何?”

第六十二章 及笄 上

    绘歆性子沉稳,便道:“妹妹,这不是女儿家该说的话。以后还是都改了吧。”

    绘懿便不屑地撇撇嘴,就觉得姐姐越发道学得可以,无趣得紧。

    那东南象州营的统兵将军谢顺平其实是有备而来。他们家不臣之心久亦,只是碍着大将军范朝晖,不敢轻易举了反旗。--既然打不过对方,最有效的措施,便是将对方一起拉下水。所以谢顺平过来之前,便和父亲合计好,不管怎样也要和范家攀上亲戚关系。今日在宫里打探消息,正好知道镇国公范朝晖的嫡长女正月初五及笄大礼,早半年就发了贴子,各大世家现在都争先恐后地预备着,没有范家帖子的人都不好意思出来走动。

    谢顺平三年前嫡妻难产去世,留下一女,一直未续弦。如今听见范家嫡长女到了要成亲的年纪,就心生一计,想娶了范大将军的嫡长女回去。--和范家做了姻亲,就算不举反旗,皇帝也不敢轻易动他们。到时若皇帝一意孤行,执意要削减他们这些武将世家的权力,他们也好有个大靠山好帮手。

    可是这想法虽很美好,却极不现实。谢顺平的谋士就劝慰谢将军,言道范家嫡长女很小的时候就定了吏部侍郎关家的嫡长子,如今三书六聘齐备,办完及笄礼,范家就要办喜事了。况且,自己的将军又是续弦,以范家的权势,又怎么肯将嫡长女嫁给人家做填房?

    谢顺平一想,自己也是太莽撞了些。再则,范家的女儿还从未见过,虽说是续弦,娶回去也是谢家以后的嫡长宗妇,也不知道是什么性子。若是从小娇养长大,那娶回去,不是助力,而是麻烦。便打算找机会等见了人再说。

    转眼便是正月初二。范家的媳妇们照例都要带着夫君回娘家。

    四房的风华居里,四爷却拽着四夫人不让早起。因为过年前一个月的时候,安氏的爹爹安老爷终于又谋得了赣南知府一职,就带着阖家大小上任去了。安氏的大哥又在上阳县做县令,年前倒是和四房互送了年礼。又听说安氏的大嫂张氏有了身孕,因此今年过年,安家一家子便分在两地。这倒也正和安解语的心意:她跟便宜后妈和妹妹实在没有什么话可说,不见面到还好些。

    范朝风便拉了安解语要一起躺下再小寐一会儿。

    安解语只将他推到一边,自披了床边软圈椅上搭着的睡袍,坐到梳妆台前搭了狼皮褥子的杌子上。

    范朝风便趴在床头的大迎枕上,默默地盯着正揽镜自照的安氏。

    安解语猛一回头,就看见范朝风的眼睛里一股复杂的神色一闪而过。安解语心里略微不快,觉得对方好象有什么东西瞒着自己。可转念一想,自己不也有事情瞒着对方?--既然对方不想说,那就别问。有距离才有美感。逼得太紧,却对夫妻关系没什么好处。就如捏在手里的沙子,捏得越紧,从指缝里漏掉的就越多。越想靠近对方,便会将对方推得越远。

    范朝风明明看见安解语不快的样子,知道她对自己不满,却没有如以前一样,对自己刨根究底地继续追问下去。便看着安氏只是又转过身,打开梳妆台上的首饰匣子,一件件把玩起来。神情有些寥落,又有几分安祥。范朝风不由有些看住了。

    安解语过了半晌再回头,看见范朝风一副痴迷地样子,就又好气又好笑,便嗔道:“要睡不着,就起来。赖在床上算什么事儿?”

    范朝风回过神来,便抱住了大迎枕,斜斜地给安解语抛了个媚眼道:“娘子,昨夜对夫君可还满意?”言毕,还暧昧地舔了舔唇。范朝风的唇线饱满分明,一舔之下,更生红润之感。

    安解语见了居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便红了脸啐道:“大早上也没正经。小心一会儿则哥儿过来有样学样。--让别人知道,我可是不活了。”

    范朝风这才想起有件要紧的事儿要问她,便从大迎枕上爬起来,坐到了安氏梳妆台旁边的圈椅上,小心翼翼地问道:“解语,你可认识太子妃的亲妹妹,现在柳郎中柳为庄的妻子曹氏?”

    安解语一时不察,直点头道:“认识。怎么不认识?”又掩嘴笑道:“满京城的人,没有不听过这位曹氏的大名的。”

    范朝风又紧接着问道:“那你可曾见过曹氏的夫君柳为庄柳郎中?”

    安解语摇头道:“未曾见过。那日我们都已快出曹家了,才听说曹家的后山出了事。那柳郎中似乎便是在那日和曹小姐结下姻缘的。”

    范朝风听了安氏的话,心里一紧,却从来没有人跟他说过,曹家出事那天,安氏正在曹家做客!

    似乎有什么东西正要冲出迷雾,让他看清真相,却又纷繁复杂,让他抓不住重点。便打定了主意,解铃还须系铃人。谁起的头,当然就要找谁去!

    而大房里,一大早镇国公范朝晖便带着两个女儿和大夫人程氏回了程府。小程氏额上有伤,且原哥儿病重,小程氏便留在府里照看,并未跟着回去。

    程老太爷早年也是官居一品的太师。只程老太师致仕之后,后代里竟无再有中举之人,现下也只是寻常人家,靠着嫁入高门的两个女儿撑着门户。

    程家现在不是官家,府里自是不如范家一样戒备森严。范朝晖到底不放心,还是带了家将,守在了程府的门外。

    范朝晖一行自从进了程家,就被当作上宾款待,便由程家的嫡子程越文一路引着进了正屋。

    程老太爷正在屋里候着。范朝晖自是见了翁婿之礼,便被扶了起来,和老太爷、大舅子程越文一起去了书房。

    程越文的正室贺氏便过来和大夫人程氏见了礼,又问道小程氏和原哥儿怎不见人。

    大夫人程氏便淡淡道:“原哥儿病了,小程姨娘要在一边照看着。”

    贺氏便担心起来,却看程氏不想多谈的样子,便也转了话题,就拉着范绘歆的手,上下打量起来,又道:“让舅妈好好看看。我们绘歆也要及笄了。”又对程氏感慨道;“我还记得绘歆刚生出来的样子,小小巧巧,可怜可爱。国公爷那时可是当宝贝一样呢。”

    一席话说得大夫人程氏眼圈都要红了,当年绘歆出生时,她和国公爷刚成婚不久,两人夫妻和顺,琴瑟和谐。她第一胎生下的虽是女儿,国公爷却未有丝毫不满,见天都要去看看女儿长得如何。绘歆受到的关注,比后来几个孩子都要多的多。只是大夫人程氏后来接连两个男婴都未保住,才让国公爷纳了贵妾,又给通房停了药。两人的夫妻情分才日渐淡了去。

    想到此,大夫人只微叹了口气。

    贺氏便赶紧道:“就算是现在,我们绘歆也是国公爷的掌上明珠。这么盛大的及笄礼,这流云城还没有哪家贵女比得上的。”

    大夫人便微笑道:“嫂子太过誉了。绘歆她小人家,哪里经的起这些?--只要她们姐妹健健康康长大,平平稳稳嫁人,以后夫妻和顺,我也就别无所求了。”

    贺氏也点头赞同。几人正在贺氏的正房里叙着话,外面就有婆子过来报说,二爷程越兴过来给大夫人见礼。--这二爷程越兴便是小程氏一母同胞的兄弟,程家的庶子。当日和吏部尚书的儿子柳为庄一起设圈套,结果把曹二小姐诳了进去,后来曹家气怒,便暗地里差人打断了程越兴的一条腿。如今程越兴成了瘸子,才收敛了许多。只是在家里日渐被老太爷嫌弃,以前让他管的一些铺子也都收了回来,给了得力的管家去料理。程越兴的手头便紧了很多。今日大姐回来,程越兴便过来凑趣。

    程氏一向不待见程越兴,见了面也只是淡淡的。几人也只寒暄了几句,贺氏就要打发程越兴出去。谁知程越兴对绘歆和绘懿两姐妹道:“二舅舅好久没有见过两位侄女了,今日一见,都成大人了。”说着,就掏出了两个荷包,递到两姐妹手里,又道:“二舅舅没有什么出息。只前儿出门得了两个金寿星玩器,你们姐妹拿着玩吧。”

    绘懿小孩儿心性,便立刻打开荷包,里面果然有一个金壁辉煌的小寿星,雕工用料俱是一流的,小巧可爱,分量十足。要是穿在红线上,倒是很精致的一个吊坠。便高高兴兴地谢过了二舅舅。

    绘歆却将荷包仔细放了起来,又对程越兴福了一福,郑重谢过。

    程越兴便道:“绘歆到底是姐姐,这通身的气派,就是不一样啊。”

    绘懿在一边翻了翻白眼,不再搭理二舅舅。

    贺氏就端了茶,道:“我和你大姐还有事要谈,你不如先下去吧。”

    程越兴也拱了拱手道:“越兴就不打扰大嫂和大姐了。”又转头对程氏道:“大姐,这后花园的腊梅近来开得不错,不如我带着侄女们去后花园子逛逛。可别让她们在咱们家受委屈了。”--程家和绘歆、绘懿一辈的姐妹没有几个,又大多都嫁回了江南,没办法和程氏一样每年能回来一趟。再小一辈里面,又都年纪太小,还凑不到一块儿去。

    贺氏也觉得此主意尚好,便应了。程氏想了想,在自家屋里的后园,应该无事,便叫了绘歆身边的大丫鬟英娘、楚娘,和绘懿身边的大丫鬟丽娘、孟娘,主仆六人一起跟着程越兴去了后花园。

    时至隆冬,前几日又降过大雪,程府后花园的腊梅鳞次栉比的绽放吐香,也是花团锦簇的好光景。

    程越兴便让绘歆和绘懿的丫鬟跟着程府的下人先去园中的芍药亭布置妥当,自己就一瘸一拐的领着两个外甥女儿往腊梅林中走去。

    绘懿向来喜欢外祖家中的腊梅园景。今年冬天极冷,那腊梅开得便比往年更胜。绘懿不耐烦跟着二舅舅慢慢行来,便左一弯,右一拐,自己钻到腊梅深处去了。

    绘歆看妹妹一个人跑远了,心里不放心,便对程越兴福了一福道:“还望二舅舅见谅。绘歆想看看妹妹跑哪儿去了。二舅舅不方便,可自去芍药亭先歇着。等绘歆寻到妹妹,便自去芍药亭。”--绘歆和绘懿对程家极为熟悉,也不怕迷路。

    程越兴听了,正中下怀,便笑道:“绘歆真是体贴。二舅舅就不客气了。”又叹口气,捶了捶自己被打瘸的右腿,道:“这腿是不中用了,一到天冷,就疼的了不得。绘歆孝顺,以后要有了好去处,可别忘了拉二舅舅一把。”

    绘歆听二舅舅说得不象,也不好说他,就只也笑道:“二舅舅就自去歇着吧。绘歆先辞过了。”便往绘懿消失的方向追了过去。

    程越兴在她身后就直起了身,微眯着眼看向她去的方向。等了片刻,估摸时候到了,就从怀里掏出个火折子晃了晃,点燃之后便迅速捻到雪地里弄熄,就有一股黑烟从他站立的地方升起来。而腊梅林深处,似有惊鸟飞起,往天边去了。程越兴听见声音,知道对方已经收到他的消息,便晃着手,一步一瘸地往芍药亭走去。

    再说绘懿一个人往腊梅林里跑去,初始的时候还挺兴奋,四处打量,又用手在一棵棵腊梅树上拍来拍去,那雪合着腊梅花瓣便簌簌往下落,落了绘懿满身满脸。

    绘歆追过来的时候,正看见绘懿如腊梅仙子一样,头上身上皆落满了黄色的小花,小脸莹白,腊梅嫩黄,香气幽幽,美不胜收。

    绘懿看见姐姐奔过来,却在几步远的地方停住,呆呆地看着自己,心中得意。她一向知道自己比姐姐生得好,虽然爹爹器重姐姐,娘亲可是更疼自己。好在平日里绘歆多让着绘懿,两姐妹感情就还很融洽。

    绘歆自是羡慕绘懿的美貌,不过也就一霎那的功夫。她也早知道,如她们这样身份的人,性情心志,比容貌身段重要得多。

    绘懿便在那边招手叫道:“姐姐过来啊!”

    绘歆将心底里突生的异样情绪压了下去,就向绘懿跑过去。说时迟,那时快,一个黑衣人突然从树后转出来,停在绘懿身后,一手持着匕首就圈在了绘懿脖子前面。

第六十三章 及笄中

    绘歆未料到这程府的深宅后院,居然还有歹人闯入,先是吃了一惊。

    绘懿被个陌生人用刀指着喉咙,胆都要吓破了,立时涕泪交加地哭出来,又大叫:“姐姐救我”

    那黑衣人便用刀更近地抵住了绘懿的脖子,又将绘懿的两手都剪到背后,威胁道:“再叫,马上割了你的脖子”

    绘懿赶紧闭了嘴,不敢再叫,只眼泪汪汪地看着对面的绘歆。

    绘歆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细细打量对面的黑衣人。只见他脸上肌肤惨白,说话的时候只看见嘴部动作,别的地方都不动,极为怪异的样子,而且口音奇特,并不是纯正的京都口音,看来是外地人。也许不一定知道这程府是什么人家。便定了主意。

    那黑衣人看对面的小姑娘不过初初吃了一惊,就镇定下来,不由也有几分佩服。

    绘歆看对方没有马上加害的意思,便深吸一口气,说道:“对面的壮士,还请高抬贵手,放了我妹妹。我们不过是普通人家子女。壮士若是手头紧,可拿我手里的荷包,去城里的元宝钱庄提取纹银五百两。银子虽不多,可也能解燃眉之急。”

    黑衣人只冷笑道:“银子我要,人也要你们姐妹,我势必要带走一个”

    绘懿听了姐姐的话,本已冷静下来,正急思对策,猛然听见对方说“银子要人也要”,一下子又乱了方寸,便哭道:“不要带我走不要带我走-我爹是”

    绘歆不等绘懿说完,便大声打断她的话道:“拿了钱,你要买多少女人都行,何必一定要拆散我们姐妹?--我们的爹爹虽说是普通人,可也有万贯家财,无论你要多少银子,他总是会给的”

    黑衣人便又勒紧了匕,对着范绘歆鄙夷道:“说得比唱得都好听。不过是要哄得我放了你妹妹,你们好找人来抓我。--我才没那么傻,上你们的当”

    绘歆便问道:“要怎样你才信我?”

    黑衣人只晃着匕道:“我谁都不信,只信我手里的刀--我掳了你们中的一人去,你们的家人自会拿银子来赎。”又指着绘歆道:“我也不为难你们,你们自己决定,到底谁跟我走?”

    绘懿眼看有一线生机,便向姐姐求救:“姐姐,我不想死啊姐姐,救救我”又对黑衣人道:“我爹最疼爱我姐姐。你掳了我去,我爹未必会拿银子来赎。可是你要掳了我姐姐,我爹一定会来赎的。--哪怕倾家荡产,都在所不惜”

    一番话说得绘歆和黑衣人俱是愣了一下。

    绘歆先回过神来,只深深看了一眼绘懿,便对黑衣人道:“你都听见了?那你先放了我妹妹,我自会跟你走”

    那黑衣人拿着匕的手不由抬起来,挠了挠头,有些不知所措。

    绘懿看那匕从自己脖子前移开,便一把将那黑衣人推开,拔腿就往园外跑去。

    绘歆也要转身逃,却慢了一步,被那黑衣人从后面抓住袖子。绘歆再使劲挣扎,那黑衣人便不敢再用劲,只用刀背在她脖子后面轻轻一磕,绘歆便晕了过去。

    那黑衣人就将范绘歆放到地上,靠在一旁的腊梅树旁。

    树后又转出来一个男子,却是白色劲装,腰系白色玉扣腰带,目若点漆,脸似冠玉,正是那东南象州营的征东将军谢顺平。

    黑衣人便恭顺地站在一旁行礼道:“公子。”

    谢顺平单膝跪下,半蹲在晕迷的范绘歆身前,仔细打量她。范绘歆相貌并不出众,只那一股沉稳踏实的性情与一般小儿女不同。今日事突然,却能既有急智和人周旋,又能分清轻重,临危不乱。最让谢顺平觉得惊讶的,却是她居然能为了妹妹的性命,放弃自己逃走的机会。谢顺平家里也是一大家子人,光嫡子就有五个。庶子没有家业继承权,就依附在各个嫡子身边,在家里斗得乌烟瘴气。别说是兄弟,就是姐妹间,谢家也从没有过这样心地纯良,有胆有识的女儿。

    范绘歆闭目靠在一旁的树上,长长的睫毛象两道惊心动魄的黑漆线,装点在雪白的脸上。

    谢顺平默默地看着晕迷的范绘歆,缓缓伸出手,似想去碰触那近在咫尺的小脸,却又在快要触到的时候,微微停住了,只差那么一丝的距离,咫尺天涯。

    那黑衣人不由在一旁愣住了,又有些着急,便催促道:“公子,快些动手吧--一会儿就会有人过来了。”

    谢顺平便收回手,又看了眼范绘歆,就站起来道:“我改主意了。”

    黑衣人奇道:“公子看不上范家的大小姐?”

    谢顺平微笑回道:“范家的嫡长女,我是非娶不可。--不过,不能用这种方式,不能这样委屈她。”说完,突然抬起头侧听了一会儿,沉下脸道:“有人来了。快走”

    两人便飞身而去。

    那边镇国公范朝晖在书房听了二女儿绘懿的哭诉,来不及跟书房里的岳父、大舅子打招呼,便闪出了房门,将自己带来的家将召了来。可临到面对着家将,他又说不出口为了何事,生怕一不小心,就让人知道镇国公的嫡长女为贼人所掳。便立时改了主意,吩咐道:“着人看紧程府的各个门房,没有我的手令,不许任何人进出。”

    家将领命而去。范朝晖便让绘懿指了大致的方向,孤身一人往后花园奔去。

    范绘懿却顾不了那么多,就又转身去了正屋。娘亲和舅妈正在那里长篇大套讲些家务人情语。绘懿便向娘亲和舅妈哭诉了姐姐被贼人所劫。

    程氏听了,吓得快晕过去。贺氏就赶紧叫了婆子家丁,又让人扶着程氏,一起往后花园赶过来。

    本来镇国公范朝晖自己一身功夫少有敌手,可以悄没声息地追到目的地。谁知程家那一群婆子家丁吵嚷嚷地跟在后面,也声势浩大的过来了,就让谢顺平主仆二人听见端倪,便先逃走了。范朝晖只来得及看见一黑一白两个背影,如惊鸿般往天边杳杳而去。

    范朝晖本待再追,就看见了依然晕迷在树底下的大女儿绘歆,便赶紧过去,数指连弹,将绘歆救醒了过来。

    范绘歆悠悠醒来,先映入眼帘的便是爹爹担忧的神情,不由又惊又喜。却还未来得及跟爹爹说上话,妹妹绘懿却已大哭着冲了过来。

    “姐姐姐姐--我以为,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绘歆只好无奈地拍拍一头扎在她怀里的绘懿,轻声哄道:“绘懿别担心,姐姐这不是没事吗?”

    绘懿却猛地将头抬起来,大声哽咽道:“怎么会没事?--我看见,我看见,那贼人,将你,将你”又象说不出来似的,就又低头扎到旁边爹爹的怀里哭起来。

    范朝晖从未和两个女儿如此亲近过,被小女儿绘懿一头扎在怀里,就僵硬了一下,便伸手将绘懿推到一旁的程氏怀里,又厉声道:“绘懿你胡说什么呢--哪里有什么贼人?我过来的时候,绘歆走累了,正坐在树下歇息。你这个做妹妹的,不好好找人来伺候姐姐,居然胡言乱语。”又扫了一眼在场的人等,接着道:“你要再胡说八道,家法伺候”

    绘懿吓了一跳,只呆呆地看着爹爹,眼眸深处,却有一股不服气的倔强蕴在里面。

    范朝晖向来精细,绘懿的神情并未逃过他的注视,却也只皱了皱眉,未再多说。

    程氏便放开绘懿,弯下腰将绘歆搀了起来,又关切问道:“有没有哪里不适?--可是崴了脚?”

    绘歆心领神会,便攀着娘亲的胳膊慢慢站起来,细声道:“左脚有些疼,可能扭了筋。”

    程氏便叹息道:“一直以为你是个大的,更沉稳一些。谁知还是同小孩子一样,见了花园子就疯跑。”

    绘歆不好意思的笑了。

    一旁程家的仆妇下人先还以为真是有什么贼人进来掳了范家的大小姐去。谁知过来一看,大小姐衣衫整齐,眉目舒展,除了左脚微有些行动不便,并未有大家想象中的狼狈情形,便有一多半人信了镇国公的话,只当是二小姐不懂事,胡乱攀咬人。只有极少数聪明人知道此事有异,却是谁也不会说什么,都打算烂在心里。--这范家的嫡长女要真是在程府出了事,程府的下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范绘懿被爹爹训斥了一顿,在人前抬不起头来,不由更怨爹爹偏心。明明姐姐就是被贼人掳了,虽说爹爹本事大,将贼人打跑,把姐姐毫无伤地救了回来,可也不能睁眼说瞎话,硬说姐姐是崴了脚。可恨从来在人前装模作样的姐姐,这回也跟着爹娘一起骗人。范绘懿就极为委屈。

    程氏这次也没有如同往日一样去格外安抚绘懿。平日里她是偏疼绘懿一些,可是没想到绘懿会如此不知轻重,在这么多人面前说那些不着调的话,坏姐姐的名声。不说绘歆马上及笄礼在即,就算是那定了亲的关家,近来也一直催促他们家,要马上过大礼,将绘歆娶了过去。--这要是传出去,别说绘歆不知道要担什么名声,就是对程家以后的女儿,也会有极不好的影响。那太子妃的娘家曹家的女儿,现在说亲就极为困难。京城里各家都极有默契地避免相看曹家的女儿。

    一行人就又回到程家的正屋。程老太爷便直接将程越兴叫过来,当着众人的面,毫不留情地训斥了他一顿。

    程越兴和小程氏的生母,乃是程老太爷以前极宠的一个姨娘。程家的主母几年前过世以后,程老太爷也未再续弦。家里的几个老姨娘,也就小程氏和程越兴的生母最出挑。当年小程氏在范家生了范大爷的庶长子出来,小程氏的生母在程府一度骄横的了不得。

    可惜这流云朝的嫡庶之别最是分明。律法规定,那庶系的人要承家袭业,得等这家里所有的嫡系人马都绝了才有可能。平日里男人可以宠着惯着某个小妾或是某个庶子女,可是到了真正的利益关头,却是很少有人会为了小妾或者庶子女出头。原因无他,要摆平的方方面面太多,光靠男人那点子真心,却是不足以跨越律法上嫡庶的障碍。程越兴在程府也兴头过一阵子,却到底敌不过大哥嫡长子的身份地位。后来又听信妹妹的话,得罪了太子妃的娘家曹府,被打瘸了腿,在家里的日子是一日不如一日。这会子被父亲痛骂,也只低了头,在心里暗自寻思对方为什么没有依计行事。

    范朝晖在一旁听着程老太爷骂着程家的庶子,也未插言,自也听得出程老太爷其实就是避重就轻,要将这事糊弄过去算了。范朝晖便打定了主意,以后再不带两个女儿回程家。就算程氏、小程氏和原哥儿,以后都不许到程家来。既然程家做了初一,就别怪他范朝晖做十五

    程老太爷一直遗憾自己心爱女人生的孩子不得承袭程家的家业,便在平日里多有惯宠着他们,也未多让他们立规矩,以至让几个人都养成了无法无天的脾气性子。其实却是害了他们。

    程越文作为程家的嫡长子,一直被老太爷严格管束着,也早就看那庶出的几个不顺眼,只碍着老太爷,便也只让着他们。只等着老太爷一闭眼,就要将庶出的那几个儿子和他们的生母一起赶出府,让他们自过去,也出出他娘亲,还有大姐在范家被程家的庶女小程氏挤兑得怨气。

    范朝晖便懒得搭理程家的嫡庶之争,只叫人备了轿,连饭都未吃,便带着妻女回了范家。

    那东南象州营的征东将军谢顺平从程府后院翻墙而过,在镇国公范朝晖的家将封门之前便逃了出来。两人就回了在京城的谢家别院,一边收拾,一边让人去打听那范家嫡长女的未婚夫婿是何等样人。

    谢家在流云城也经营多年,三教九流都有涉猎。那吏部侍郎关家并不是显赫世家,平日里也有人与关家的下人交往密切。因此下很快就有打听消息的人回报。

    谢顺平刚洗过澡,正坐在桌边用些小食,那过来回话的是流云城的一个牙婆,正是谢家的线人,进来给谢顺平行了大礼,便报告了一个天大的消息,却是那范家嫡长女的未婚夫,关家大房的嫡长子关永常,其通房已有了七个月身孕。关家急着要让范绘歆进门,也正是要极力遮掩这件丑事,并且担心范家要是知道了,就要毁婚。--若是妻子未进门,男方就有了庶长子,女方却是可以堂堂正正毁婚的。

    那牙婆交好的另一个婆子,正好前一阵子帮关家另买了小丫鬟,去服侍那位怀了身孕的通房,便从那婆子那里套出了这个消息。

    谢顺平听了就微微笑了,过几天范家嫡长女的及笄礼,一定极为精彩。

第六十四章 及笄下

    那婆子走了以后,谢顺平的小厮谢年过来收拾桌子。这小厮便是先前跟着他去程府后园装歹人吓唬范家小姐的黑衣人。那会子戴了人皮面具,掩盖了真实面目。现在除了面具,却是很平平常常,一旦掉到人群里就再也找不出来的那种人。

    谢年见公子只在灯下默默出神,想起刚才牙婆的话,便好奇地问道:“那关家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这样对待镇国公的嫡长女?”

    谢顺平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前的积雪,道:“这种人家,就算是通房有了孕,一般一贴药打掉就是了,万没有为了只老鼠,却要伤了玉瓶的道理。”

    谢年是谢家的家生子,对这些事情也并不陌生,便道:“公子以为,关家为何要如此做?”

    谢顺平沉思道:“想知道为什么,明天你去会会那关大公子,不就什么都知道了?”

    谢年又问道:“程家的二公子那里还要联络吗?”

    谢顺平狡黠地一笑,道:“别管他了。再说,你不是假称是韩家的人?--反正他也没有见过我们的真面目,这个黑锅,当然得由韩家背了。”

    两人便又计划一番,就各自行事去了。第二日晚间谢年回来,告知谢顺平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那边范家的人回了家,程氏就将绘懿禁了足,要等姐姐及笄的时候才能出来。

    范朝晖又反复向绘歆询问那贼人的言行举止。绘歆只觉得应该是外地人,长相普通,别的就什么都不知道了。范朝晖心知还得去拷问程越兴一番,才能知道真相。便先寄下不提。

    又过了几日,镇国公府范家嫡长女的及笄礼便到了。

    这日一大早,前来道贺的人家便络绎不绝的进了范府。

    这边镇国公和国公夫人就亲自出了正屋,将此次及笄礼的正宾--令国公夫人黄氏迎进了专门为及笄礼搭建的东房。令国公夫人年高有德,又福寿双全,乃是各府里女眷有喜事时最爱邀请的长辈。只是令国公夫人平时不喜外出,一般的贴子,能推的就推了。却是要如范家这等家世,才能请得令国公夫人一动。

    众人在东房里分了宾主坐下,叙了寒温。

    五房的正室林氏也匆匆赶过来见自己的嫡母。令国公夫人最想有个女儿,却只连生了八个嫡子,还是令国公的一个妾室生了唯一一个女儿,令国公夫人也是自小就抱到身边,当嫡女养大的。

    看见林氏匆匆忙忙走进来,令国公夫人便赶紧道:“烟儿,你是有身子的人,可别和以往一样毛毛躁躁的。”

    林氏一手托着裙子,一手扶住丫鬟,边行边道:“母亲放心,女儿好着呢。”就走到了令国公夫人身边,又对大房的镇国公夫妇见礼:“见过大哥、大嫂。”

    程氏笑着扶了她坐到一边,道:“五弟妹多礼了。--这次我们绘歆能请到令国公夫人做正宾,五弟妹还是出了大力的呢”

    林氏赶紧道:“大嫂言重了。--这是绘歆投了我母亲的眼缘,可不关我的事儿呢。”又对令国公夫人撒娇道:“母亲您就说句话吧。”

    令国公夫人便呵呵笑道:“烟儿还象在家一样莽撞。--也亏得嫁到范家这样的人家,媳妇也是当女儿一样看待,不然哪能让她如此放肆?”

    几人说说笑笑,极是融洽。

    外面就有人过来回报,说是辅国公慕容长青带着夫人曾氏和女儿昆宁郡主到了。

    范朝晖和程氏便对令国公夫人告了恼,又出去迎宾去了。那昆宁郡主听说了范家嫡长女的及笄礼,便死活跟着要过来,又主动要做范绘歆的有司,为她托盘。范家本早已定好及笄礼的有司,却拗不过昆宁郡主,又加上昆宁郡主比之前的有司身份更高贵一些,也就改了人选。对方听说是昆宁郡主主动,便也赶紧辞了去。

    昆宁郡主为了今日的盛典,仔细装扮了一番。大红的襦裙锦服,镶着天青色的细边,配上深红的红宝石头面。梳得整整齐齐的牡丹髻上,正中又插着一支赤金的翟鸟步摇,鸟嘴里叼着一块小巧玲珑的红宝吊坠,正正好好垂在郡主细白额头的正中,让八分颜色又多了两分雍容,气派不同凡响。

    众人见了昆宁郡主,都觉得眼前一亮。不仅美人丽色高雅华贵,且郡主一直言笑盈盈,两颊边的小酒窝若隐若现,并不让人觉得高不可攀,就都在心底里暗暗夸赞。

    另一边范四爷又引着关家的大公子关永常进来,先去给范太夫人见了礼,又过来见过了镇国公夫妇。关家的侍郎老爷和夫人是范绘歆未来的公公婆婆,倒也不便过来贺礼,便只让了关大公子过来。

    大夫人程氏还是几年前见过关永常一面。那时他还是个孩子,现在看去,却已经是个大人,两眼细长,长眉入鬓,极是生得好。身旁只带着一个身形微胖,容色黄,两颊有斑点的侍女。程氏便暗暗放了心,这样的人家,断不敢为难了她的女儿去。且女婿又生得好相貌,人品听说也不错,身边的侍女也容色普通,可见不是个好色的,以后还要靠着岳父做官,自是能善待女儿一辈子。

    一时宾客都来齐了,正宾令国公夫人便叫了开始。

    那范绘歆便穿了朱红色锦边的童子服出来,梳着两个丫髻,和旁边烁烁其华的昆宁郡主比起来,显得格外朴素无华。

    关永常在宾客位置看见了自己未婚妻的模样,极是失望。虽说父母也都跟他说过,纳妾纳色,娶妻娶贤。这正妻之位,一定要是家世合宜的女子。他们家能聘到镇国公的嫡长女,完全是高攀了。却还是难免暗地里在意未婚妻的长相。

    而且虽说同伴们都羡慕不已,对于一向心高气傲的关大公子来说,这也是一种难以言说的耻辱。明面上还要做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让人都觉得他关永常能娶到这个妻子,完全是三生有幸。就是这样一种微秒的逆反心理,让他默许了通房私下的小动作,又帮她遮掩,直到肚子大到遮盖不住的时候。父母原是要将他的通房一尸两命的打死了事,是他用自缢相威胁,才保下了自己的女人和骨肉。--他就是打算等范绘歆嫁进来后,生米煮成了熟饭,便要将庶长子(女)推到她面前,她就是心里再恼也得受着。势必要一下子打消她的气焰,才能让自己真正做了一家之主。

    谢顺平坐在关永常旁边的位置。这位关大公子失望的神情,丝毫没有逃过谢顺平的眼睛。谢顺平只在心里轻哼了一声:有眼不识金镶玉,这种脑子进水的公子哥儿,也只配一辈子跟丫鬟们混,哪有那么大福气娶到绘歆这样的女子?

    范绘懿坐在大房主位那边,眼神儿就不断往宾客席那边飘。谢顺平的样子第一个入了她的眼,旁边那位姐姐的未婚夫也不错,只是比谢公子还差上一截。就不断往谢顺平那里偷眼看过去。

    谢顺平便觉得有人在窥探他,心念电转之下,只瞥见主位那边绘歆的二妹,正眼神飘忽的往他们这边看过来,便皱了眉。只是现在不是节外生枝的时候,谢顺平就端过一旁小茶几上的盖碗茶,一手揭开盖子轻轻吹了吹,然后放下盖子,在那茶碗上轻轻叩了两下。旁边站在他身后的小厮谢年便知道是要动手的意思。

    而堂上正中,范绘歆的及笄礼已经进入到三拜的阶段。她换了一身白色羽纱为底,天水碧云锦为面的窄袖掐腰一体式长裙礼服出来。头上戴着的镶满金刚石的钗冠,却是大大的一圈,围在高高挽起的髻上,立时便不同起来。

    这一身裙装和头上的金刚石钗冠都是四婶婶安氏送的。那长裙从腰里那里束紧,裙子里面衬的硬硬的衬布,又用细巧的小铁丝做成铁圈,将内裙撑起。底下的长裙便从上到下慢慢蓬起来,裙上又斜斜地坠了一个又一个小巧的蝴蝶样的花坠,竟是端庄俏丽,兼而有之。堂下的宾客也都啧啧称赞,连昆宁郡主看见那新式样的长裙和钗冠,不由都眼红起来。绘歆也极喜欢这套服饰,只可惜四婶婶除夕的时候伤了手,四叔让她在屋里歇着,并没有出来参加绘歆的及笄礼。却是未能看见众宾客惊艳的样子。

    那关大公子直到看见未婚妻的这套装束,才微微失了神。就那通身的气派,显得其人的容色如何,都完全不重要了。身后站着的那名微胖的侍女脸色便有些变了,之前还一直抿着嘴微笑着,一抬眼看见范大小姐换了衣裳出来,自家的公子便看呆住了,不由心生怨气,就在后轻轻拧了关大公子的后背一下。

    这边谢年接到公子的暗示,正要动手,便看见那侍女正微微向前倾身,拧在关大公子身上。正是天赐良机,都不用他自己绞尽脑汁找机会了,谢年便抬手往那侍女身后挥去,劲风过处,那侍女只觉得一股大力袭来,便不由自主地往前面扑去,就正好磕在关大公子椅背上。谢年功力颇深,这一下用上了内劲,连普通壮汉都受不住,更何况一个弱质纤纤的女子。只听那侍女便当堂惨叫出来。

    堂上众人都被吓了一跳,皆向关永常这边看过来。关永常之前感觉到那侍女在背后拧他,正故意不理她,和她耍着花枪。结果不一会儿就觉得一股大力袭在自己椅背上。回头一看,却是自己的侍女,一头撞过来,趴在椅背上,因为怀孕而容色稍减的小脸正极度扭曲痛苦得看着他。

    旁边的谢年就大叫起来:“哎呀她流血了她的裙子里出了好多血”

    那侍女便吓坏了,抓住关大公子的衣袖就哭喊道:“公子公子快救救我救救我们的孩子”

    众人一片哗然。今日来的人都知道那关大公子是范家嫡长女的未婚夫。此次前来观礼,也是坐在贵宾的位置。之前大家都没有注意关大公子带着的其貌不扬,身形微胖的侍女。现在看来,原来不是胖,而是身怀六甲了。坐得比较近的几家就纷纷站了起来,退到一边去了。

    谢顺平倒是唯恐天下不乱,就对关大公子关切地问道:“关大公子,看来你的侍女快生了。--要不要让范家给你找个空屋子,请个稳婆过来接生?”

    关永常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他为人执拗,并无变通急智之才。他的这个通房平日里很是温柔和顺守规矩,只不知为何今儿非要跟过来。他实在拧不过通房的软磨硬泡,就瞒着家里人,将她带了出来,说是想看看关家未来的主母是什么样子。关永常觉得就半日的功夫,谁也不会注意一个婢女,便也没有太当回事,只大咧咧地带她过来了。谁知居然就在人家的及笄礼上出了事。

    想到此,关永常便对谢顺平呵斥道:“你胡说八道什么?--什么要生了?这种话也是你一个男人说得出来的?”

    谢顺平便装作无奈地看了一眼那正捂着肚子,快要坐到地上去的侍女,低声道:“关大公子,人命关天,还是赶紧找人的好。”

    这边的混乱,堂上堂下的人都看得一清二楚。那作为正宾的令国公夫人气得浑身抖,只斥道:“没有规矩没有规矩--还不赶快打出去”

    镇国公范朝晖便阴着脸,对着门口的管家点了点头,那管家便带着外面的两个婆子冲进来,架了那侍女就要拖出去。

    关大公子便抬手阻止道;“她是我的婢女,你们要将她带到哪里去?”

    那侍女也吓得魂飞魄散,只大喊道:“我有了公子的骨肉你们不能这样待我”

第六十五章 拜会 上

    站在一旁的范府管家便啪的给了那关家的侍女一个耳光,斥道:“不过一个奴婢,也敢在主子面前胡言乱语!”

    那侍女的半边脸便立刻肿了起来。

    关大公子就觉得这耳光是扇到了自己脸上,越发觉得范府是狗眼看人低,连个奴才都能在他这个范家未来大姑爷面前作威作福,便伸手拽过那侍女,对范府的管家怒道:“她是我的人!--你们主子都没有发话,还轮不到你这个奴才作主!”

    前来观礼的人等都被关大公子的“大义凛然”惊得目瞪口呆,却是从来没有见过这种胆大妄为,没有脑子的人。妻子没过门,他让通房有孕就是他不对,居然还敢带着通房过来参加未婚妻的及笄礼,那范家被这一巴掌抽得,可真是结结实实。

    周围心思灵活的人,便立刻知道范家和关家的亲事算是做不得准了,就开始盘算自家是否有适龄的子侄,要赶紧找了人过来提亲。关家那种人家,果然是上不得台面。天大的机会,生生被个白痴儿子糟践了去。

    那镇国公便从堂上走了过来,立到关永常面前,一抬手便扇了他两个耳光,厉声道:“两家亲事,就此作罢!--给我滚!”

    关家带来的丫鬟婆子本来大都等在外面,现在看见小主人在里面闹得不象话,只好纷纷过来,抬了那血越流越多的通房先出去了。

    关大公子被镇国公两个耳光扇得找不着北,立时便俊脸肿得象猪头,便也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谢顺平在旁就背了手,劝镇国公道:“国公爷仔细手疼。--跟这种人生气,不值得。”

    谢顺平的小厮谢年在一旁便躬着身,倒退着也出去了。

    屋里的人就都看向了站在堂上的范绘歆那里。

    孰知范绘歆只镇定地对在堂下发怒的父亲道:“还请爹爹到堂上来,女儿的及笄礼尚未完成。”

    范朝晖定定得看了她半晌,便哈哈大笑道:“处乱不惊,临危不惧,不愧是我范朝晖的女儿!”

    众宾客也立时对范绘歆刮目相看起来。

    只有谢顺平一点都不惊讶,只笑着招呼了周围的人都坐下,一起看着堂上的范绘歆一步步完成了及笄礼,又听得她略微低沉的嗓音一字一句道:“儿虽不敏,敢不祗承!”

    礼成之后,范家如没事人一般,便招呼宾客入席用酒。范绘歆更是言笑盈盈,招待席上的女宾。这次来的长辈们,无不夸赞范家的嫡长女确是有名门风范。

    众宾客们看了一场热闹,都觉得意犹未尽。在外院开席的男宾们就又在席上说起这事儿。谢顺平在一旁便不动声色地将话题扯到关家身上。一时席上的人都感慨:女儿的婚事,还是门当户对最重要啊。否则,不管是高嫁,还是低嫁,都有数不清的麻烦。又都觉得娃娃亲真是定不得。

    谢家在流云朝是望族,又在东南象州数代经营,如今和西南的韩家,北面的范家,是流云朝三大顶梁柱。席上的人也奉承谢顺平不绝。

    一时席散之后,宾客也都纷纷告辞而去,只有一些亲戚和有心交结的人留了下来。

    镇国公范朝晖就让谢顺平到客院歇息。谢顺平也想和范家的人多亲近亲近,便应了。

    到下午的时候,谢年从外面匆匆赶过来,对谢顺平耳语道:“关家的通房没了,只留下个男婴。那关大公子被关侍郎打了一顿,关到祠堂去了。”

    谢顺平皱眉沉思了半日,便道:“这里说话不方便,我们回去再说。”就去镇国公那里辞了行。

    慕容家的辅国公和夫人也要告辞离去,无奈昆宁郡主慕容宁非要去四房的风华居看看四表嫂。

    这几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大夫人程氏就有些心不在焉的。见昆宁郡主任性起来,也有些烦躁,只是在辅国公夫人面前尽力忍耐。

    昆宁郡主察言观色,也知道大夫人今日不顺心,便道:“大表嫂不用忙。宁儿自己去就可以了。--自从上次在宫里知道四表嫂伤了手腕,宁儿就日夜悬心。这次都到了地儿了,还不去看看,却是也太不知礼了。”又给大夫人福了一福:“还望大嫂原侑宁儿任性妄为。”

    大夫人程氏看昆宁郡主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便打算差个婆子带了她去四房的风华居。

    这当会儿大房的张妈妈就进来回话说,关家的关侍郎和夫人过来赔罪了,正在门房等着。

    大夫人便怒从心头起,现在的范家,早已跟关家不可同日而语。关家不好好珍视这个机会,反而让个下贱的通房丫鬟出来打范家的脸。看来关家的官是做到头了!

    想到此,大夫人便忍了气,改了刚才的主意,和善道:“没看我这儿正陪着客吗?--让他们先等着吧。”又对昆宁郡主笑道:“郡主是贵客,怎么能怠慢呢?”就起了身,挽了慕容宁的手,带着一堆丫鬟婆子,往风华居那边去了。

    安解语这一日哪儿都没去,就窝在自己的院子里跟则哥儿和纯哥儿厮混。则哥儿和纯哥儿拉开小把式练了一套拳,把安解语看得直乐。

    范朝风午后席罢才回了院子,就跟安解语讲了今日及笄礼上的风波。

    安解语听得心醉神驰,只恨自己没有在堂上亲眼目睹这个热闹,便很埋怨了范朝风一番。

    范朝风就笑道:“你一向不喜欢凑热闹的。如今却是变了,多了很多的烟火气。”

    安解语便推了他一把,道:“你就说我变俗气了呗。--什么烟火气。当我是烧火丫头呢。”

    范朝风看她笑语嫣然,忍不住就拉过她亲了一下,抵着她的额头道:“有烟火气才好呢。让人觉得踏实。”

    安解语便环抱着他的腰,将头靠在他的胸口,听着他怦怦的心跳,正想说些什么,一个小小的小人便扑了过来,抱住他俩的腿,急着道:“则哥儿也要抱!则哥儿也要抱!”

    范朝风便一弯身将则哥儿高高地举了起来,逗得则哥儿咯咯大笑。

    一家三口正疯闹着,阿蓝便在外屋的帘子处回话道,大房的大夫人带着慕容家的昆宁郡主过来探望四夫人了。

    范朝风便抱了则哥儿,对安解语道:“我带着则哥儿去娘那里待一会儿。你敷衍她们两句就行了。”说罢,就从后院溜走了。

    安解语只觉得范朝风的态度有些奇怪,倒也没有多想,就收拾了收拾,准备见客。

    这边秦妈妈领着大夫人和昆宁郡主进了院子。

    安解语站在门口,笑迎贵客。

    慕容宁只看见一个妇人站在风华居的台阶上,一身烟青色的衣裙,头上只插着一只碧玉钗,站在台阶的阴影下,那脂粉未施的脸上似乎发出一层莹白的玉光,让人不可逼视。

    大夫人便领着慕容宁上了台阶,给等在那里的四夫人介绍道:“四弟妹,这是昆宁郡主,慕容家的表妹。”

    安解语晓得范太夫人娘家就是姓慕容,便知道是范朝风舅舅家的女儿,就望着慕容宁笑道:“天下间竟然有这样标致的人儿,今儿我也算见着了。”

    慕容宁也赶紧道:“四表嫂见笑了。--四表嫂天人一样的人,才不是宁儿能比的。”

    安解语便携了她的手进了屋子,又道:“昆宁郡主太过谦了。--如昆宁郡主这样,相貌家世无可挑剔的人儿,才是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望尘莫及的!”

    程氏便在旁笑道:“你们俩都是好的。一见面就如此相得,把我这个大表嫂都比下去了。--可见注定是要做姐姐妹妹的,实是有缘分。”

    安解语到此异世已颇有时日,日渐熟悉这里的人说话行事的套路,也颇多了几个心眼子。现在听了大夫人程氏话里有话,就赶忙道:“瞧大嫂这话说得。大家伙儿都知道,我出身不如大嫂多了,又行事粗糙,哪能攀得上跟郡主那么高贵的人做姐妹?--还是大嫂系出名门,又妥当周全,要说能跟郡主这样的人儿做姐妹的,还是只有大嫂配得上。我们不过是烧糊了的卷子,做个陪衬罢了。”

    慕容宁便在一旁抿了嘴笑道:“两位表嫂太过谦了。大表嫂自然是个好的,四表嫂也不差。--不然,我四表哥也不会就娶了四表嫂了。”

    说完,慕容宁又微微欠身道:“宁儿前几年生了重病,不得不去外面养病。却是错过了四表哥和四表嫂的大婚,失礼之处,还望四表嫂见谅!”

    安解语赶忙拦了她道:“郡主太客气了。--这生了病可是没法子的事儿。”

    慕容宁就含笑点头道:“就知道四表嫂是个好的,跟四表哥如今琴瑟和谐,也是四表哥的福气。”又红了眼圈道:“当日听到四表哥的事儿,宁儿如五雷轰顶,一下子就病的起不来床了。”

    慕容宁说完,便直视着安氏的眼睛,并不退缩。

    安解语听着这话不象,便没有再接茬,只端坐在一旁冷眼看着。

    一时堂上就静下来。

    这边程氏只好出言道:“说起当年的事儿,也是一团乱麻。--当日四弟和昆宁郡主谁不说是一对金童玉女?只可惜造化弄人,昆宁郡主重病在身,四弟又被流言所困,也只得这样了。”又好象才刚刚醒悟过来,便捂了嘴道:“都怪我多事,却是提这些陈年往事做甚。四弟妹如今和四弟神仙眷侣一般,应该不会怪我多嘴吧?”

    安解语只觉得屋里的地龙烧得太热,就拿了一旁被则哥儿翻出来的羽扇慢慢扇着,不紧不慢道:“我倒是无所谓。只是大嫂这话也忒不像了,昆宁郡主好好的姑娘家,却被大嫂说得跟人有了私情似的。--让人知道了,郡主以后可怎么嫁人呢?“

    程氏语塞。

    慕容宁已眼泪汪汪地站起身给安解语行了大礼,哽咽道:“宁儿不在乎别人说什么。只是四表嫂不畏流言,嫁与四表哥,不仅是救了四表哥的命,也是救了宁儿的命。--宁儿叩谢四表嫂的大恩大德!”说着又要下拜。

    安解语就让阿蓝上前扶住慕容宁,又道:“郡主实在是悲天悯人,菩萨心肠。我既是你四表哥的妻子,这些不过是份内之事。没有个妻子为丈夫尽力,却让外人来道谢的礼儿。--昆宁郡主大家出身,又饱读诗书,熟知礼仪,自是比我这小门小户出来的人更是懂得这些。”

    慕容宁未料到四夫人居然也会绵里藏针,给了她一个不大不小的钉子碰。只是慕容宁也有些急智,忙顺着阿蓝的扶持站起身来道:“还是四表嫂看得明白。倒是宁儿糊涂了,一听四表哥有难,就把什么都忘了。--宁儿不知轻重,以后还望四表嫂多多提点。”

    安解语只笑眯眯道:“你们表兄妹情深,也是有的。”一副贤良大度的样子。

    慕容宁的奶娘赵妈妈也在旁帮腔道:“当日我们郡主也是病重,只怕耽搁了四公子的终身大事,便主动出外避嫌。现在病好了,才回到京城。”

    这话安解语要还是不明白,就是个傻子了。心里恼恨范朝风不说清楚就溜了,单留自己一个人应付这个找上门的青梅小表妹。

    便只腹诽道:是,你表哥的耽美病刚好,你的百合病就痊愈了。还真是天生一对呢!

第六十六章 拜会 下

    程氏本打着激怒安氏的算盘,知道这安氏自打中毒醒过来后,就性情大变,动辄便要跟人大闹一场的。却没想到安氏倒是长了本事,也知道动口不动手了。便在一旁岔开话题道:“我们来了这么久了,四弟妹可知四弟什么时候回来?”

    果然慕容宁就又问道:“怎么四表哥经常都不在家的吗?--今儿还在东房及笄礼的地方还见到四表哥来着,还以为四表哥会在家呢。”一副失望的样子。

    安解语恼恨范朝风什么都不说就将这烂摊子扔给她,便将他卖了,只故意道:“今儿本来是在家的,听说表妹要过来,就有事先走了。”

    慕容宁就两眼含了泪道:“四表哥果然还在怪宁儿。--可是宁儿真的是不得已!”

    安解语立时被表妹强大的脑补噎得说不出话来,那抓着羽扇的手就无意识地揪着扇子上的羽毛。

    阿蓝在旁看见好好的一柄扇子,没有毁在则哥儿手里,却在四夫人手里七零八落了,就有些着急,知道四夫人心里极不爽快。

    那边秦妈妈就过来陪笑道:“见过大夫人、四夫人、郡主。”

    安解语便问道:“何事?”

    秦妈妈道:“奴婢想问问四夫人是不是打算请大夫人和郡主留下来用饭。--若是,我们也好要准备了。”

    安解语眼前一亮,便对着另外两位笑道:“哎呀,看我这记性,跟大嫂和表妹相谈甚欢,都忘了这茬儿了。两位不如留下吃顿便饭?--我们四爷托人从东面弄得好鲜的冻螃蟹。解了冻,蒸上一笼,也是冬日里佐酒的好菜呢。”

    大夫人程氏才看见天色不早了,又担心大女儿绘歆,自及笄礼后,她就没有空去好好安抚安抚她,只在这里跟着昆宁郡主瞎混,自己也觉得没意思起来,就赶紧道:“四弟妹不用忙了。我们一家人,平日里都在一起吃饭。今儿你们四房要单开了小灶,娘吃饭的时候看不见则哥儿,可不生吞了我。”又起身道:“郡主,今日事多,劳烦了郡主一日,累着郡主了。不如去翡翠轩歇息一会儿?--让人再去问问辅国公和夫人,不如一起就在我们家用晚饭吧。”

    慕容宁本想留在四房用饭,等四表哥回来。可看着大表嫂不热衷的样子,四表嫂又滑头,就有些拿不定主意。

    旁边慕容宁身边的赵妈妈就劝道:“我们国公爷和夫人还在元晖院等着呢。郡主不如改日再来看四夫人吧。”

    慕容宁无奈,只好应了,和大夫人程氏告辞而去。

    等人走了,安解语气得回内室拿着大迎枕扔到地上,又踩了几脚,便叫了阿蓝过来道:“去给我把四爷找回来。”又叮嘱道:“你一个字都不准跟他说。带了秋荣和周妈妈一起过去,在太夫人那里照看则哥儿。”父母要生隙,自是不能让孩子看见。

    阿蓝不敢劝,只去了一旁的院子叫了秋荣和周妈妈,一起去到太夫人的春晖堂。

    大夫人程氏这边送走了慕容家的一群人,才有空去大女儿绘歆的一尘轩。

    绘歆的两个大丫鬟英娘、楚娘,还有绘懿的两个大丫鬟丽娘、孟娘,都在一尘轩正屋的门口候着。

    程氏便知二女儿绘懿也在姐姐这里,心里稍微有些欣慰,看来前儿一番管教没有白费。便做了手势,让正要掀门帘通传的英娘不要做声。

    英娘便只帮大夫人拉开门帘。跟来的婆子丫鬟俱都守在门外。

    程氏进了屋子,却未在大厅里见到人。只在东面的暖阁处隐隐传来说话的声音,便知道姐妹两个躲着去说悄悄话了。就放轻了脚步,蹑手蹑脚地走到暖阁前的门帘处,听着两人都在里面说些什么。

    就听见绘懿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姐姐,我跟你说了这么多,你都听了没有?”

    绘歆道:“我当然在听。”

    绘懿便有些气鼓鼓道:“你就忙着写你的字,哪有听我说话?--你的字写得够好了,不用还要练吧?娘又要说我的字不如你了。”

    程氏听了,似乎能看到绘懿嘟着小嘴,一副委屈不甘的样子,不由笑了。

    绘歆说了句什么,声音太小,程氏却没有听见。

    只听见绘懿咯咯笑起来:“姐姐真坏!--你说嘛,那谢公子是不是今日宾客里面最出色的?”

    绘歆停顿了一会儿,道:“谢公子是爹爹的贵客。你这样说他,却是不太恭敬。”

    绘懿撒娇道:“我知道嘛!这不就在你这里说说。别人又不会知道。”又促侠地对绘歆道:“我知道姐姐的眼里只有姐夫,谢公子再好,都入不了姐姐的法眼。”

    绘歆的声音有些沙哑压抑:“妹妹再说,姐姐可就恼了!--哪里有什么姐夫?妹妹今日难道没有听爹爹说过?两家亲事,就此作罢!”

    绘懿便满不在乎道:“爹爹不过是随便说说的。张妈妈说过,我们这种人家,定亲可是大事儿,哪能说定就定,说罢就罢呢。”

    绘歆像是终于恼了:“怎么妹妹认为,今日出了这种事,姐姐还能嫁到那关家?”

    听到这里,程氏便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绘懿正要说话,看见娘走了进来,便闭了嘴。

    程氏便对绘懿道:“看来前日的禁足,还没有让你长记性。--看看你今天做得事,说得话,可合你大家小姐的身份?”

    绘懿果然就嘟了嘴道:“娘也偏心了。--谁也不疼我。我不要你们管!”便要跑出去。

    程氏便对外面厉喝一声:“给我把二小姐送回无尘轩去!没有我的话,不许放她出来!”

    绘懿就哭着跑了。

    绘歆头一次没有为绘懿说情,只是默默地坐在那里。

    程氏看着绘歆懂事的样子,不由越想越心酸,那眼泪就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绘歆本来一直强忍着。她虽比一般人要强一些,可也只是个半大的小女孩,从未经过这种事,见到娘亲哭出来,绘歆一直忍着的泪水终于也流下来了,就一头扎到娘怀里,哭得天昏地暗。

    娘俩儿抱着哭了一会儿,觉得心里一直堵着的那股气像是随着泪水都倾泄出来了,就都觉得好受了些。

    绘歆到净房里胡乱擦了把脸,便端了水出来,亲自服侍娘亲重新梳洗。

    程氏也就由得她忙碌。

    等两人终于收拾齐整,互相看看,都是红肿的眼睛。绘歆这里连脂粉都没有,只好让守在外面的大丫鬟尘香去元晖院取了些脂粉过来,又给大夫人拿了套衣服过来换上。

    程氏便揽了绘歆坐在身边,低声对她说:“绘歆,都是娘的错。娘对不起你们姐俩儿。”

    绘歆忙道:“娘这么说,女儿真是无地自容了。女儿不能孝顺娘亲,却让娘亲为女儿担惊受怕,还受人羞辱,是女儿不孝才是。”

    程氏见绘歆如此懂事,越发觉得有些羞惭。这许多年来,自打她确认了自己两个嫡子夭折的真相,那心思就再也没有放在两个女儿身上。她也曾想过要告知国公爷,可国公爷对那位的盛宠打消了她的念头。更何况她要的是以命偿命,国公爷虎毒不食子,自不会让她如了愿。便只靠自己谋划,有意让那两位得瑟了这么多年,却是要让她们觉得希望近在咫尺的时候,再给她们雷霆一击!--现在好不容易成了一半,只是不知道最后能不能瞒得过国公爷去。

    只是两个女儿也是她的骨肉,她却是过于忽略了她们。

    绘歆幼年就订了亲,她这个做母亲的,却丝毫没有去真正查访那关大公子的人品行事。若不是今儿这事闹出来,绘歆真的嫁了过去,还不知道要被那关大公子如何挫磨。

    绘懿更是被误了许多,她本身性子就比较浮躁,又有个行事有度的姐姐珠玉在前,免不了心心念念,处处要和姐姐争。须知这个世上,以后只有她们两姐妹是真正的骨肉亲人。若是她的谋划瞒不过去,她们会既没有了母亲,又和父亲生了嫌隙。若她们两个再不能互相扶持,以后的日子却是难过得很。--程氏第一次对自己以前的谋划动摇起来。

    想到此,程氏就更内疚了,只看着绘歆道:“绘歆,你是娘的嫡长女,也是你爹爹最疼的孩子。--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要记着跟你爹爹站在一边。就算是已经嫁了人了,也要记得。若惹恼了你爹爹,你的日子就难过了。”

    绘歆不明白娘为什么会这么说,只睁大了一双刚刚被泪水洗过,越发黑白分明,如秋水澄空的眼睛,不解地问道:“娘怎么这么说?--女儿当然会站在爹爹一边。无论爹爹以后做什么,女儿总会支持爹爹的。”

    程氏就欣慰地笑了:“你知道就好。--以后若是娘和你爹爹有了争执不合,你也要记得站在你爹爹那边。不用管娘。娘有自己的安排。”

    绘歆更是不解:“娘越说越过分了。--娘怎么会和爹爹不合?”

    “难道你觉得娘和爹爹不会有争执?”程氏反问道。

    绘歆肯定地说:“外面的人都说娘和爹爹是神仙眷侣。女儿也从未见过娘和爹爹吵过嘴。无论何事,爹总是让着娘,娘也是处处为爹爹着想。”又把头靠程氏肩上,神往道:“女儿只希望,以后女儿嫁了人,也能如同爹和娘一样,相敬如宾,举案齐眉。”

    程氏泪流满面,只抱紧了绘歆道:“好女儿,你以后一定能过得比娘好。--你放心,娘一定再给你择一户好人家。那关家,不嫁也罢。”

    绘歆点点头,舒了一口气道:“娘这么说,女儿就放心了。”又正色道:“女儿虽是孝顺,可也不会盲从。--若是娘执意要守旧诺,将女儿嫁到关家,女儿是宁死不从的。”

    程氏便抚着她的头,赞道:“我的绘歆,最是有主意的。”又对她托付道:“你妹妹有些莽撞,不过心地并不坏。你是姐姐,若是她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你看在娘的份上,要多照应她。”

    绘歆就皱了皱眉道:“娘,一味忍让只会让妹妹越来越无法无天。我看还是要真的管教管教她才是。”

    程氏便道:“这你放心。娘会请个懂礼仪的女师傅回来,好好教教她的。”

    两人又闲话一番,绘歆今日闹了一天,精神高度紧张。这会子程氏过来安慰了她一番,就不由放松下来,又偎在娘身边,觉得温暖而踏实,便慢慢睡过去了。

    程氏便将她放到暖榻上,又轻轻拿了床绣被给她搭上。暖阁烧着地龙,一点都不冷。

    外面就叫了绘歆的丫鬟英娘和楚娘过来。程氏便吩咐她们好好看着大小姐,又让她们等大小姐醒了,便去小厨房给大小姐端吃的过来。这边张妈妈就叫了人先去小厨房预备着。

    太夫人的春晖堂这边,晚饭却是只有太夫人带着则哥儿和国公爷,以及五房的夫妇两个一起吃饭。

    大夫人程氏早就遣了人过来对太夫人这边说了,程氏和绘歆、绘懿姐俩儿都不过来吃饭。

    范四爷本来陪在太夫人这里。不过之前四夫人安氏托人将他叫了回去,说是有要事。结果四爷一去就不复返。

    太夫人一边看则哥儿吃饭,一边调侃道:“则哥儿,你的爹娘都不要你了。将你一人扔在祖母这里。”

    则哥儿小小的心思里,便琢磨起爹娘是不是躲起来吃什么好吃的去了。

    谁都不知,正被各人猜测的范四爷,此刻正头顶一个装满水的铜盆,膝盖下垫着一块木制搓衣板,跪在自己卧房里的樱桃木雕花床前。

第六十七章 意外 上

    再说安解语自那郡主表妹走后,就一直气愤愤地躺在床上,连晚饭都懒怠吃。

    范朝风被她诓了回来,看见妻子柳眉倒竖,气得通红的脸,也知道这次是真生气了,便软语温言求了好久。

    安解语只恨恨道:“你不用唧唧歪歪像生儿。要是嫌了我们娘儿俩,想休妻另娶,我也不会拦着。--只将你的身家财产分我一半,我就带着则哥儿走人。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范朝风听她说得不像话,便捂了她的嘴,不悦道:“你倒是说说,你还想嫁给谁?”

    安解语拉下他的手,啐道:“我再嫁给谁,关你什么事?--你的接盘女都上门挑衅来了,还不能让我自己找一条生路?”

    范朝风听着迷糊:“什么接盘女?--你从哪里听来得这些歪话?”

    安解语气结,一不小心,就将她前世里看到的流行词说出来了,便侧了身,靠在床头的大迎枕上。--以前床上两个姜黄色绣白色玉兰花的大迎枕并排放着,可先前安解语发脾气,扔了范朝风的那个迎枕到地上,又踩了几脚。方才秦妈妈进来,都给收拾出去了。

    两个人就在屋里僵持着。

    范朝风坐在床沿,侧头看着安解语玲珑的背影蜿蜒起伏,却如玉笼冰罩一般,散发出一股凛冽的气势,便叹了口气:“今儿没跟你说清楚,就将你一个人丢在家里应付她们,是我不对。”又轻轻探手出去,搭着她的肩膀摇了摇,“你别生气了。”

    安解语便转过身来,恼道:“你不想应付她们,就丢给我。这也罢了,你总得跟我说清楚是为什么吧。”又转身拿枕头旁的帕子在眼角抿了抿,一副欲哭无泪的样子。

    范朝风就有些尴尬,道:“一时着急。没有想周全就先走了。--确是我的不对,我给娘子赔礼了。”说着,就站起身来对安解语一揖到地。

    安解语得理不饶人:“作个揖就行了?--要是作揖有用,要捕快做什么?”

    范朝风无奈,只好继续求道:“娘子不会为了这等小事,就要将为夫关进大牢吧?”

    安解语便道:“要我原谅你,可以。你得拿出诚意来。”

    范朝风见她终于松了口,如获至宝:“没问题。你说怎样就怎样。”

    躺在床上生气的安解语便眼珠一转,转身问他道:“怎样都行?”

    “怎样都行!”范朝风答得斩钉截铁,生怕说慢一些,安解语就改主意了。

    安解语便去净房拿了一个铜盆,装满了水,就要端出来。

    一直跟在安解语身后,看她要干什么的范朝风便赶紧几步上前道:“小心又伤了手。--让我来吧。”便接过装满水的铜盆,又问道:“放到哪儿?”

    安解语的手早没事了,只为了省事,天天还是绑着帕子,也好少些人来客往的麻烦。

    听见范朝风问得实诚,安解语忍着笑,只板着脸道:“放到卧房去。”

    范朝风便一手端起铜盆,一手扶了安解语,出了净房。

    到了卧房,安解语又出去找了阿蓝,两人嘀咕几句。片刻的功夫,阿蓝便亲去浣衣院取了个木制的搓衣板送进来。

    安解语便让阿蓝守在正屋的门口,谁都不让进。自己就右手抱着搓衣板,绕过暖阁,进了里面的卧房。

    范朝风坐在床沿,对着那盆水发呆,一时又忍不住浮想联翩,心里就有些发热,便起身宽了外衣。

    安解语进来看范朝风只穿着白色中衣,不由皱了皱眉道:“你脱衣服做什么?”

    范朝风就有些讪讪地:“我看娘子要水......”

    安解语又好气又好笑,只还是板着脸道:“要水就要脱衣服吗?--真不知你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范朝风又赶紧过来接了她手里的搓衣板,还好奇地看了看,却是个从未见过的物件,便问道:“这是做什么的?”又瞧了瞧,不屑道:“不过是松木做的。都如此破旧了,还要它做甚?”只拿着搓衣板翻来覆去地看,接着讨好妻子道:“解语,你要喜欢这物件,赶明儿我让人用金子打个一模一样的给你赏玩。--你不是最喜欢金子么?”

    安解语实在忍不住,转身笑得一抖一抖的。

    范朝风莫名其妙。

    安解语笑够了,才转身正色对范朝风道:“现在拿出你的诚意,证明给我看,我就信了你。”

    范朝风便点头:“你说吧。要怎么做才能原谅我。”

    安解语便坐在床沿,一本正经地说了那装水的铜盆和木制搓衣板的特殊用途。

    范朝风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又有些恼。可一看安解语有些促侠的神情,还有她嘴角那股若隐若现的笑容,就忍不住都依了她。--古人烽火戏诸侯,才能引得佳人一笑,他范朝风不过是跪个搓衣板而已。反正也没人知道。就当是闺房之乐,有甚于画眉者了。

    想到此,范朝风便拖过搓衣板,摆在床前,就直直地跪了下去,又一手拿过装满水的铜盆,随意往头上一放,居然甚是稳当。

    安解语本想看范朝风的笑话,让他被铜盆里的水淋个透心凉才好。可惜人范四爷功夫练得好,就算言谈间左顾右盼,居然仍是滴水不漏。安解语不由叹服。

    范朝风只小心翼翼地细瞧安解语,见她终于没了那股郁郁的神情,连笑都是直达眼底,舒畅快意,便知道她是真的消气了。不由长舒一口气。--安解语这个姑奶奶有多难缠,没人比范朝风更清楚。就很庆幸今日只小惩一番就过关了。

    安解语看范朝风歉意甚诚,也见好就收。又琢磨着是不是要真的打造一个金的搓衣板过来。这样的话,以后范四爷要再犯了错,再跪搓衣板,也不会辱没了他的身份。--不是都说“男人膝下有黄金”么?乃们看看,这搓衣板可是十足真金!

    范朝风就将铜盆、搓衣板等物放回了净房,以后自会有人收走。

    安解语便对范朝风福了一福,道:“今儿让四爷受委屈了,妾身给四爷赔不是。”

    范朝风就笑了,拉了她一起坐到床头,又将她圈在怀里道:“居然能见到解语赔不是,真是盘古开天地的第一遭了。”

    安解语倒是深谙夫妻之间打一巴掌,再给个红枣的花枪之道,就笑道:“我如此胡闹,四爷也不生气,还陪着一起胡闹。--我要还不知道你的心,就是个呆子。”

    范朝风未料到安解语领会了他的一片深意,不由感动,紧紧搂了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安解语就又调侃道:“四爷也是亏大了。今儿要是留在家里待客,四爷不仅不用跪搓衣板,而且还可以和自己的青梅小表妹叙叙旧,谈谈理想人生什么的。”

    范朝风想起早上慕容宁那哀怨忧愁、欲说还休的眼神,不由生生打了个寒战,忙道:“娘子饶了为夫吧。为夫倒是宁愿日日跪搓板。”又想起一事,问道:“什么是理想人生?”

    安解语便胡乱解释道:“就是成亲生娃。”

    范朝风不满:“解语不是我说你,以后你再这样口无遮拦,小心吃大亏。--我和慕容宁男女有别,怎么能和她谈这些事?”

    安解语便好言安慰他,两人和好如初不提。

    这边大房里,范太夫人和镇国公都去安抚过大小姐范绘歆。

    而京城里,有那些耳目灵活手脚快的,已经请了媒人一趟趟地往范家跑,要给镇国公的嫡长女说亲。

    谢顺平在京城里这几日走亲访友,也知道近日里京城的高门都在暗地里角力,看谁能将镇国公的嫡长女娶到家里来。便有些烦躁。

    这日回了谢家在京城的宅院,谢年匆匆过来,说有要事。

    两人便进了密室。

    谢年禀道:“关家出大事了。那关大公子今儿早上被发现在祠堂自缢了。”

    谢顺平心里一沉,便反问道:“怎么可能?--那关大公子绝不象是会自缢的人。”

    谢年叹服:“公子明鉴。--关大公子当然不是自缢,而是‘被自缢’。”

    “知道是谁干的?”

    谢年眼神闪烁。

    谢顺平便踹了他一脚,道:“跟我耍什么心眼。快说!”

    谢年就说道:“我们在关家盯着的人倒是看见是谁进了祠堂,弄死了关大公子。”

    “是谁?”

    谢年就想卖个关子:“公子保管猜不到。”

    谢顺平便不耐烦道:“左右就是关家的人。--难不成这么巧有小毛贼进来作了案?”

    谢年便呵呵笑道:“是关大公子的亲爹,关侍郎。”

    谢顺平虽有心理准备,也倒吸了一口气,“此话当真?”

    谢年便将从探子那里得来的消息一五一十都说了:“那日大小姐的及笄礼后,关大公子回了家,就被打了板子,关进祠堂。关侍郎和夫人便赶紧过来镇国公府给国公爷和夫人赔礼。却是连大门都未能进,只在门房里坐了一宿。”

    “关家本以为那通房已是送了命,大少爷也被打得动弹不得,关家的长房夫妇又在镇国公府坐了一夜的冷板凳,姿势是做足了,只盼还能挽回。谁知过了几日,镇国公府便派人去关家取回了大小姐的生辰八字和定物,又退还了聘礼。关家还要向来人求情,说是那婢女已经送命,而那男婴早产,也快活不成了。又保证以后一定对关大少爷严加管教。谁知那来人道,‘你们以为,一个婢女的命,就能抵得了我们镇国公府嫡长女受到的羞辱?--解除婚约,退还聘礼,不过是个开始。后面的,你们慢慢受着吧!’”

    “关家这才知道镇国公府是来真的了,就着了慌。又有人对关家传话,说起镇国公,言道他带兵多年,手段狠厉,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不死不休。年前镇国公刚带大军回城的时候,皇帝的心腹内侍不过是对镇国公的属下言语倨傲了一些,就被镇国公下令,纵了恶犬活活咬死。现在关家在大庭广众之下,彻彻底底地羞辱了镇国公的嫡长女,可比得罪镇国公的属下恶劣多了。--镇国公连皇帝都不放在眼里,何况小小的关家?”

    “那关侍郎便怒斥夫人慈母多败儿。因为关大公子是长房的唯一嫡子,关家上至老夫人,下到普通仆妇,都是从小就惯着他。因他生得好,又聪明伶俐,便是小时候订的一门亲,都成了关家最大的倚仗,因此关家上上下下都把他当成宝。他也不喜跟外面的人交往,只说外面的男子都是‘须眉浊物’,只愿在内帏和丫鬟们厮混。关侍郎略管过两次,关老太太就要拦在里头,关夫人也是越发护着儿子。谁知就将这儿子养成了个废物。”

    谢年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有些渴了,便对公子告了罪,从旁边的壶里倒了杯茶,一口饮下。

    谢顺平便催促道:“快说,后来怎样?”

第六十八章 意外 中

    谢年就接着道:“那关家的几房人和老太爷商量了一宿,最后决定不能因为关大公子一个人的无脑行径,就让全家陪葬。--左右是个死,不如自己先打杀了他,再去给镇国公赔罪。这样或许能消了镇国公些许的怒气。就算被削职为民,也比全家被满门抄斩的好。于是关家的二房和三房就逼着关侍郎去将关大公子结果。关侍郎本是不忍,却也拧不过家里人的催促,就去了祠堂,将大公子了解了。--对外只说是关大公子为保全家,羞愧自尽。”

    谢顺平便叹息道:“那给关家传话的人好手段。--只不知道是哪一方的人。”思索了片刻,又道:“现在正是风尖浪口上,我们倒不能再做什么。让我们的人从关家撤出来吧。”

    谢年也点头赞同道:“关家现在是众目睽睽。那关夫人听说儿子死了,便一根绳子上吊了。--现在关老太太也备受打击,一病不起。关家的几个老爷,就等着关老太太咽了气,便要一起辞官,说是为母亲守孝,只希望能远离京城这是非之地,别再让镇国公的雷霆之火烧到他们身上。”

    谢顺平默然。关家就这样败了。自己虽然有过推波助澜,可归根到底,还要怪关家自己养出这样一个不肖子孙,才是败家的根源。就越发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娶到范绘歆。--只有这样意志坚韧,有胆有识的女人,才配给他谢顺平生养嫡子。

    很快,满流云城的权贵都知道关家一日出了两桩白事:那关大公子羞愧自尽,关夫人也跟着儿子去了。关老夫人正垂危在床,怕也是撑不了几天了。

    消息传到镇国公府,范朝晖不过挑了挑眉毛,只冷哼了一声道:“算他们识相。--懂得丢卒保车。”便找了外院的管事,让他们安排关家早些离开流云城,不要再给人制造话题的机会。

    关家本来还有一丝侥幸,以为能平息了镇国公的怒气,再拖几天。谁知镇国公府现在就等不及了,要赶了他们全家出京城。

    关侍郎又怒又恨,却实不敢跟镇国公对着干。只好匆匆辞官,带了一家老小,要回赣南老家去。

    镇国公派的这个管事稍微精细些,跟关家的人接触几番以后,发现似是还有人假借镇国公府的名义给关家传过话,便不敢自专,赶紧回报了镇国公。

    范朝晖听了回报,立时便觉得有人推波助澜了,就让人暗地里带了家将跟在关家背后,看看到底是谁在捣鬼。

    果然范朝晖所料不错,在关家刚出了京城的路上,便有一伙黑衣人出来,要将关家一家大小屠戮殆尽。

    关家苦苦央求。

    那伙黑衣人便挥舞着明晃晃的大刀道:“得罪了镇国公,你们只有死路一条。还想回老家?--不如直接进祖坟吧!”就要大开杀戒。

    关家人吓得鬼哭狼嚎,以为此命休矣。

    谁知就又有一群灰衣人从后杀到,直接对上了先前的黑衣人。

    关家一百多口人,只缩在各自的马车旁,瑟瑟发抖。

    后来的那群人明显更厉害,刀法并不花哨,却刀刀见血,全是致命有效的杀招。很快就制服了先前的黑衣人,便抓了三个领头的黑衣人,到一旁的山坡后问话去了。剩下的黑衣人就都被一刀一个结果了。

    一会儿的功夫,问话的人也过来了,却不见了先前那几个被带走的黑衣人。

    关家的老太爷便哆哆嗦嗦上前谢道:“多谢壮士搭救!敢问壮士姓甚名谁,我们也好回去供了壮士的长生牌位,为壮士祈福。”

    那领头的人便道:“我们是镇国公的人。”

    关老太爷一惊:“刚才那群人,也说是镇国公的人。”

    那领头的便亮出了镇国公府的金牌,上面一个大大的篆体“范”字生龙活虎。

    关老太爷这才信了,伏地叩谢。

    那领头的便和另一人商量了两句,就对关家的人道:“镇国公怕有人为难你们,特意派了我们护送。你们放心,我们一定会将你们平平安安地送回原籍。”又扫了一眼那边堆在一起的黑衣人尸体,接着道:“镇国公若真的想要你们的命,也不会多此一举的派人护送你们。”说话间,那群灰衣人就将黑衣人尸体抛入附近的流云河里,打理得干干净净。

    关家的人死里逃生,又亲眼见到两帮人厮杀,就再也不管到底谁才真正是镇国公的人,反正只要救了他们,便是好人。就一起伏地叩谢。

    另外一人便道:“便再罗嗦了。赶紧收拾了你们的车马一起上路吧。”

    这边关家的人便重新套起车马,陆续走了。后面却是跟着一群骑马的灰衣人,既象是保镖,又象是押送的牢头。一群人就离开了流云城,往西南的方向行去。

    那领头的灰衣人看着人群走远,才转身拍马回城,去向镇国公回报去了。

    镇国公的外书房里,那领头的灰衣人便禀报了从黑衣人头领那里拷问来的消息。

    镇国公范朝晖未料到竟又是与宫里的仪贵妃有关,就有些着恼:这范朝仪,是真当范家是她砧板上的肉吗?便只微微冷笑:谁是砧板,谁是肉,谁又是刀,现在定论,却还是为时尚早。

    这边范朝晖凝目沉思半晌,便对手下人道:“给我彻查,都有哪些人在暗地里跟仪贵妃宫里的内监有往来。查到之后,将名单给四爷,让他处置。”

    范朝晖和四弟范朝风早有默契。范朝风帮皇后和太子打理雅闲慧舍,暗地里主持一些见不得光的买卖,不顺手拿来用用,实在说不过去。

    范朝风这几天也比较忙。白日里陪着安解语和则哥儿,还时不时去太夫人那里待上一日。到了晚上,却经常出去跟人喝酒,一去就是大半夜。

    安解语有心要问,范朝风只让她放心,说是有公事。

    这几日,范朝风也将雅闲慧舍的事儿一一说给她听,又吸取了上次关于郡主表妹的“惨痛”教训,就将慕容媚庄是怎样摇身变做“庄穆”的事儿也全盘托出,只担心皇后太子又从中作梗,伤了他和妻子之间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一丝信赖。又立了保书,等过完年,就辞去雅闲慧舍的事儿。

    安解语这才明白,原来慕容媚庄的事尚未完结。便也只在心里暗暗警惕,万不可因为旁人挑拨两句,就要对自己的男人疑神疑鬼。就也只嘱咐范朝风,万事要自己小心,别太拼命,要记得家里还有妻子幼儿。

    范朝风皆应了。

    这日午时,范朝风请了威北侯张家二房的长子张大公子去京城里最好的尚善楼吃饭。

    威北侯张家的二房的嫡女张莹然嫁给了安解语的嫡亲兄长,跟这范四爷有了拐弯抹角的亲戚关系。张家二房嫁女给安氏的嫡亲哥哥,也是大部分看在范四爷和国公爷份上。这范四爷来约,张大公子便高兴地应了,去了尚善楼,比约得时间还早半个时辰。

    范朝风到了地儿,看见张大公子已经在楼上范家专用的雅间等着了,便只一笑:“劳烦张兄了。”

    张大公子便抱了抱拳,拱手道:“范将军客气。”

    范朝风就笑道:“你我也是亲戚,就不用那么见外了。还是叫我‘诚之’吧。”

    张大公子知道范朝风字“诚之”,这是把他当自己人了,不由大喜,也让范朝风称他的字“开平”。

    两人寒暄过后,便都坐下了,慢慢品尝尚善楼新推出的拿手小菜。又东拉西扯地谈论了一番近来京里的热闹事,当然,最热闹的便是范家嫡长女及笄的事儿。于是那关家也不免被拿出来说了一番。

    范朝风便给了他斟了一席酒,又道:“其实最近这些事,都没有当日曹府里的事儿出彩。”

    张大公子将那盅酒一饮而尽,就亮了杯底,放在桌上,豪爽道:“是那柳公子和曹小姐定情之日发生的事儿吧。”

    范朝风点点头,道:“我听内子说,当日她与张二太太、张大小姐,都在曹府做客,却是躬逢其胜了。不知开平兄当日是否也在曹府?”

    张大公子虽是有些醉了,此时心头也警惕起来。当日张大公子并不在场,只是后来张二太太觉得事有蹊跷,就让自家的大儿子去仔细打听曹府的情形。所以那日曹府正厅的情形,被张大公子重金收买曹府的下人,听了个仔细,知道那柳公子在曹府众人面前脱口而出,是那曹小姐约他去坏了范四夫人的名节的。只是此事的详细情形,张二太太已经转告给范四夫人知晓,让她小心提防了。不知范四爷如今又问起来,却是所为何事?--这事要真的翻出来,却是对范四夫人并无好处。

    范朝风看张大公子有些犹豫,就故意道:“内子倒是都跟我说了。只是那日柳公子其实并未被曹府邀约,就不知那柳公子是如何进得曹府内院,和那曹小姐成其好事的?”

    张大公子才舒了一口气,以为范四夫人已经告知范四爷详情,所以激起了范四爷对当日之事的好奇心。此时正是酒过三巡,谈兴盎然的时候,便拿当日之事做了佐酒的小菜,就也笑道:“这事说来也是有些离奇。兄弟我当日却是打探了一些消息,知道那柳公子是被曹小姐约去,要对尊夫人不利,不过尊夫人吉人天相,却是躲了过去。至于之前柳公子和曹小姐是如何勾搭上的,却是只有柳公子和曹小姐他们本人才知晓了。”

    范朝风手里正端着酒杯,听了张大公子所言,便下意识里砰地一声捏碎了酒杯。那酒水四溢,便都洒到范朝风的外袍上。

第六十九章 意外 下

    张大公子乍见范四爷外袍上洒满酒水,也吓了一跳,赶紧跳起来,就要叫了酒楼里的人过来收拾。

    范朝风收敛了一下心神,摆手制止道:“不用了,一时不察,酒杯就掉到地上了。”

    张大公子看也喝得差不多了,便道:“不如诚之先回去吧。这里我让人来收拾。”

    范朝风就抚了抚太阳穴,一副酒醉头疼的样子:“那就麻烦开平兄,诚之先走一步了。”走了几步,又回头道:“今日没有尽兴,等过了元宵灯节,还请开平兄去我家畅饮几杯。”

    张大公子自是满口应承。

    范朝风便出去和掌柜的打了招呼,自回去了。

    一路上,范朝风自寻思了一会儿,便叫了身后跟着的小厮随从,低声嘱咐了几句。众人相互看看,却不敢弃了主子,自己回府。

    范朝风便板了脸道:“我此去,自是有要事。你们跟着却是不便。--再说,你们有谁的功夫能胜得过我的?”

    众人想了一下,也是如此。再说,近日里,范四爷大晚上自己出去办差的时候也多,便都信了,自回范府去。又有人应了要给内院送个信,说四爷有公事,会晚一些回来。

    范朝风甩掉随从,便闪身进了一条窄巷,那里却是有雅闲慧舍的一个落脚处。进了那里面,范朝风自己换了一身普通士人穿的灰色右衽棉长袍,将那淋了酒水的湖蓝色锦绸面子,黑狐皮里子的外袍胡乱扔在一旁。又捡了个相貌一般的人皮面具戴上,就又出了门,却往那柳尚书家行去。

    此时还是过年的时候,各家高门不是在迎客,就是在访友。

    范朝风拿着一个四品官的拜贴,倒是也不上不下,并不引人注目。

    到了柳府的门房,递了贴子,却是要见柳尚书的儿子柳为庄柳郎中。那门子拿了范朝风塞过来的银两,马上就进去通传。

    范朝风在门房里未等多会儿,那门子就回来抱歉道:“我们公子出去了。大爷不如明日再来?”

    范朝风听了,倒是正中下怀,便又塞了那门子几块碎银子,拿回了拜贴,又装作不在意道:“大过年的,你们大公子也真是忙着给各家拜年呢。”

    那门子拿了范朝风好几块碎银子,比他几年的份例还要多,就有心要卖个好,便低声笑道:“我们大少奶奶今日被太子妃单叫到东宫去了。大少爷好不容易有了空,一个人偷去红灿楼见红姑去了。”

    红姑是流云城最大的青楼红灿楼里最红的姑娘。想见她的人,早都已经排到后年去了。

    范朝风却不信单凭那柳为庄就能见到红姑,但也只压低了声音奉承道:“你们公子好福气。那红姑可不是一般人见得到的。”

    那门子自是面有得色:“我们大公子,乃是太子的连襟。--就是那镇国公,恐怕也得给他几分脸面吧。”

    范朝风被呛得咳嗽了几声,便跟着笑了几下,自出了柳府,直接往红灿楼的方向行去。

    红灿楼位于章台街,是诸多私妓汇集之处。红灿楼乃是章台街上最大最红的那栋高楼。

    范朝风便坐到红灿楼对面的一个酒楼里,凭窗远望,坐着吃酒。

    不久,天色渐黑,章台街上,各种花灯一盏接一盏地亮了起来。

    平日里,流云城入夜便有宵禁。不过从年初一到十五,却是诸事不禁,士庶皆可尽夜欢腾。

    范朝风等了快有两个时辰,才见柳为庄醉醺醺地从红灿楼里出来。范朝风便放了银子在桌上,赶紧追了出去。

    虽没有了宵禁,此时夜已深,街上行人也逐渐稀少。

    范朝风便不紧不慢地跟在柳为庄身后,一边走,一边看向街两旁。

    等到了一条范朝风早就看好的黑巷边,范朝风便快走几步,从后捏着劲,狠敲了柳为庄的脖子一下。

    柳为庄本就有些神智不清了,一敲之下,便失去了知觉。

    范朝风便架着他,像扶着一个喝醉的人一样,半拖半拽地将他弄进了黑巷子里。

    许是快到十五,深蓝天幕上的月亮越发地晶莹透亮。本来黑漆漆的陋巷里,也渐渐有了月光照进来。

    范朝风取出一条面巾蒙在脸上,便踹了踹躺在地上已失去知觉的柳为庄,正好踹在他腿上的麻筋处。

    柳为庄疼得一哆嗦,便醒了过来。睁开眼,头一个看见天上亮晶晶的月亮,甚是刺眼,便又闭了闭眼。再睁开,只看见一个灰衣蒙面人正冷冰冰地看着他。

    “壮士饶命啊!”柳为庄就一咕噜爬起来,对着蒙面的灰衣人倒头便摆。

    蒙着面的范朝风也不拦着他,等他磕完三个响头,才刻意压低了嗓子道:“我问你一件事,你若是说实话,我自是饶了你的性命。--若是有半句谎言。”范朝风便抽出一把闪着寒光的弯刀,恰似一弯新月,在柳为庄面前晃动了两下。

    柳为庄便赶紧保证道:“壮士请问!--只要是小人知道的,小人一定说实话。”

    范朝风便不跟他废话,只单刀直入:“曹沐卓当日为何要找你去坏范四夫人的名誉?”--那曹沐卓便是中山侯府曹家的二小姐,太子妃的亲妹。当日为了设计陷害范四夫人安氏,由范家大房贵妾小程氏的亲兄弟程越兴搭桥,找了流云城里有名的浪荡子柳为庄去做局。

    柳为庄一听这话,吓得魂飞魄散,就连忙喊冤道:“壮士明查啊!--那曹氏是贱内,跟范四夫人素无瓜葛,为何要坏她名誉啊?!”

    范朝风冷笑一声:“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便拎起拳头,噼里啪啦地先揍了柳为庄一顿。然后又用了内劲,重重击在他的肚腹处。此处乃人身上极柔软的部位,又连着数处紧要的内脏,击打起来,自是不同一般。

    柳为庄被痛殴之下,便翻江倒海地吐起来,地上尽是秽物。

    范朝风就再吓唬他道:“再不说实话,就让你将你吐出来的东西吃回去!”

    柳为庄听了,便又痛呕了一回,才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壮士好歹积阴功饶了我吧。这是至死不能吃的。”

    范朝风便用刀拍了拍他的脸道:“我不管什么阴私报应。--今儿你不说实话,就给我全吃了下去!”

    柳为庄左思右想,觉得还是自己的命更重要些,若是顾着那恶婆娘,今儿是小命难保,便跪在地上哼哼唧唧道:“壮士放心。小人说就是了。”又抬起头,望着身材高大的蒙面人道:“这事其实跟小人无关,跟贱内关系也不大,都是那程家的二少爷程越兴起的头找的小人。小人也曾劝过他们,这范四夫人天人一般的人,岂是我辈凡夫俗子能染指的?--可那范四夫人惹了镇国公的宠妾,也是祸从天降啊!好在范四夫人吉人自有天相,躲了过去,又成全了小人和贱内的姻缘,小人其实感激范四夫人还来不及呢,怎会起了心去害她?”

    范朝风听他在那里撇清自身,颠倒黑白,正暗自好笑,却万万没料到,听到后来,此事居然是大房的人,而且是大哥的宠妾幕后指使,心里便像开了印染铺,五色俱全。一时有些茫然,只呆立在那里。远远的巷口处,似隐约传来刀剑搏击的声音,范朝风的耳力比平日里迟钝了些,但也听出来了。也不转身,便飞身上了房梁,不顾而去。

    柳为庄看这位瘟神走了,才长吁了一口气,爬起身来,扶着墙出去。

    快走到巷子口的时候,便看见一个身材更加高大威壮的人站在巷口,后面跟着四个彪形大汉。因都背着光,柳为庄看不清对方的长相,但只今夜已经被蒙面人吓破了胆,又看见对方一身肃杀之气,早就恨不得低到尘埃里去,便只低头哈腰地小声道:“还请壮士借过。”

    对方却一动不动。

    柳为庄觉得奇怪,便抬起头,一看之下,几乎魂飞魄散。

    对方脸上戴着个青铜面具,如佛庙里的夜叉修罗,狰狞摄人。

    柳为庄只扑通一声,又跪倒在地上,只能磕头如捣蒜,却是什么求饶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对方只静静地等他磕了数个响头,额头上开始鲜血淋漓的时候,才慢慢开口道:“将你刚才所言,再说一遍。”音色奇怪,似有金属铿锵之声,不若凡俗人等。

    柳为庄只瑟瑟发抖:“仙...仙人想听什么?”

    “谁让你去害范四夫人?”

    柳为庄已完全没有了任何狡辩之心:“是...是程越兴。--他...他说范四夫人得罪了他的妹子,而他妹子,是镇国公宠妾,国公爷心上的第一人,跟他妹子过不去,就是跟国公爷过不去,这范四夫人迟早是个死,不若死之前,让...让...让人.....”

    话未完,那戴了青铜面具的人,已经一刀背击在柳为庄的后颈上,将他又打晕过去。

    那戴着青铜面具的人便取下面具,转过身来,却正是那镇国公范朝晖。

    他今日本让人掳了程越兴出来,到了一处隐秘的所在,拷问当日闯入程府后院的黑白贼徒是什么人。

    程越兴自当日被中山侯府打瘸了腿,已成惊弓之鸟。这次被人又掳出来,早已吓晕了头,只一五一十把他知道的都招了出来,却原来是西南豫林营的韩家所为。

    范朝晖听了,却是皱了眉头,寻思了好久。他跟西南豫林营的领军将军韩永仁曾有过一段交情,又深知韩永仁为人坦荡磊落,绝不是做出这种宵小之事的猥琐之徒。便不太信,就指使手下多方拷问,那程越兴却一口咬定是韩家,并拿出对方给他的信物,一块刻着篆体“韩”字的精巧玉璧。范朝晖看了那信物,倒是觉得程越兴被对方骗了。就只觉得对方似有所图谋,却因种种原因,中途放弃了。好在未酿成大错,以后小心一些就是了。便不再纠缠此事,将程越兴放了回去。

    刚处理完程越兴的事儿,范朝晖就得到手下的消息,说是四爷一个人换装去了章台街,似是不对劲。--范朝晖对这个弟弟护短得紧,一直都有让人背地里看着他,谨防如小时候一样,又让他遭了别人的毒手。

    这边听完禀报,范朝晖便立即带着人,紧赶慢赶到了黑巷,却是听到这件从未听人提起过的事,只心如刀绞。

    那四个随从只立在背后,并未说话。这会子看见镇国公摘下面具,转过身来,便一起躬身行礼。

    范朝晖指了指地上晕过去的柳为庄道:“给我废了他。”便也飞身离去。

    等范朝晖回到范府内院,便看见四弟范朝风正负手立在内院主路的岔道口上。从这条路口往西,便是元晖院,往东便是风华居。

    范朝晖便叫了他一声:“四弟,这么晚了,你在这里做甚?”

    范朝风只转过身,看着范朝晖道:“大哥,当年,我承了你的情;今日,我也放你女人一马。--我们俩之间,从此互不相欠!以后,可要管好你的女人,若再敢打什么歪主意,休怪做弟弟不打招呼就翻脸!”

第七十章 元宵 上

    范朝风这边说完,也不顾范朝晖错愕的目光,便转身走了。--他生怕自己忍不住,就伤了自己最尊敬的大哥,也伤了娘的心。

    范朝晖只定定地站在路口,双手背在身后,眼望着风华居的方向。就看着范朝风进了院门,又听见里面似有人声喧哗的声音,渐渐院子里便有灯光亮起,似乎还能听到某人娇憨慵懒的声音。又眼瞧着灯光逐渐熄灭,人声逐渐沉寂,四周慢慢融入最深的夜色里。天与地似乎在最黑暗的时候融为一体,没有上,也无所谓下,没有前,也无所谓后。

    跟在范朝晖身后的小厮也不敢提醒国公爷,只挺立在背后五尺的地方,同样一动不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边逐渐出现第一缕晨曦,划破黎明前的黑暗,渐次照亮了范府的亭台楼阁。

    范朝晖和两个小厮立在主路岔口几乎一整夜,额间发上似乎结了不少冰霜,乍一看,却是苍老了不少。

    风华居的院门就吱呀一声开启,两个穿着红衣小袄,梳着一模一样丫髻的小男娃从院子里呼啸着冲出来。后面跟着一身黑色劲装打扮的周妈妈,却是要带风华居的两个小子--则哥儿和纯哥儿去后花园里晨跑练功。

    则哥儿猛一抬头,看见有人站在路口,觉得甚是好奇,便多看了一眼,却原来是大伯父。就冲着范朝晖跑过去,嘴里也大叫着:“大伯父!”

    范朝晖听见风华居的院门开启,正准备转身回去元晖院,却看见是则哥儿他们跑出来,就忍不住又站住了。果然则哥儿就飞奔过来。范朝晖便一把接住飞跑过来的则哥儿,将他一次又一次往高处举起来。

    则哥儿乐疯了,清脆的童稚嗓音飞散在清晨还有些干冷的空气里,显得格外响亮和温暖。

    秋荣在院子里听见则哥儿大笑嬉闹的声音,赶忙推开院门看个究竟,却看见是镇国公在离风华居不远的大路边,正高举着则哥儿玩耍。

    则哥儿笑得快要喘不过气来的时候,镇国公终于也展颜而笑。

    众人平日里大多只见过国公爷端凝严和,不苟言笑的样子,哪里知道国公爷笑起来竟如此好看,不由都看呆了。

    秋荣忍不住脸红,只也顾不得收拾自己的心情,便赶忙快步走到国公爷身边,先福了一福,才道:“见过国公爷。”又关切道:“还请国公爷放了则哥儿下来。则哥儿笑得太过会打嗝儿。冬日里天气凉,早晨空腹进了风,对小孩子也不好。”

    范朝晖便放了则哥儿下来,又看了那说话的侍女一样,认得是太夫人以前的心腹大丫鬟秋荣,最是小心谨慎,又心细体贴,就先放了心,便问道:“则哥儿最近可吃得好?睡得好?--有无让大夫定期来问脉?”

    秋荣便抿嘴笑了笑,道:“则哥儿自打跟着周妈妈习武以来,吃得多,睡得好,又耳目聪明了许多。--人都说则哥儿虽才两岁多,那个头都快赶上三四岁的孩子了。”

    范朝晖也看了则哥儿一眼,却是分辨不出两岁多的孩子和三四岁的孩子有什么区别。就又转头看向旁边那个同样粉状玉琢的孩子--安氏的外甥纯哥儿。

    纯哥儿长得并不象安氏的嫡亲大哥安解弘,只有一双眼睛,却长得和安解弘兄妹俩一模一样。

    范朝晖便弯了腰,轻轻用手触了触那红润的小苹果脸。纯哥儿有些羞涩的微微侧脸躲闪开了。

    则哥儿却早看见之前纯哥儿羡慕的眼光,便拉着范朝晖的衣角道:“大伯父,纯哥儿也要飞飞!”

    范朝晖笑着看了则哥儿一眼,便依言抱了纯哥儿起来,照样又高举了几次。

    纯哥儿终于也乐得咯咯笑起来,弯弯的眼眉里映着清晨第一缕晨光,靓丽得追魂夺魄。

    范朝晖看着纯哥儿欢笑鼓舞,无限欣喜的眸子,一直含笑的眼里突然就有泪要流出来的感觉。范朝晖便赶紧抬头看向天空,终将那泪意抑了回去。

    周妈妈看着国公爷和两个小子笑闹了一会儿,便也走过来,行了礼道:“国公爷,时候也不早了。则哥儿和纯哥儿要练功夫去了。”

    范朝晖和周妈妈却有同门之谊,只不便公示于人前,便只点点头道:“那就劳烦周妈妈。”

    风华居的丫鬟仆妇们也都起了床,此时正洒扫的洒扫,担水的担水。又因冬日里天气寒极,太夫人让各房都在自己院里吃饭。厨房里准备早饭的婆子也都开始忙碌。

    一些下人看见国公爷,也不过隔得远远的行个礼,并不敢近前来,越发显得秋荣在国公爷面前进退自如,言语洒脱。风华居的有些丫鬟就羡慕起来,说什么的都有。

    这边国公爷一行人走远了,风华居的下人才四散离去。

    风华居的内室里,安解语早醒了过来。听见外面则哥儿的笑声远远得传进来,就不由也嘴角上翘。

    范朝风在旁闭着眼睛,却也好象感应到安解语在微笑,就不满地将她拉过来,狠狠地要亲吻她的唇。

    安解语紧紧闭着嘴,将头扭来扭去,就是不让范朝风亲到。

    范朝风便发了狠,大掌绕过她的小脸,固定住她的后脑,终于不管不顾地亲上去。

    安解语晤晤直叫,到底从范朝风手里挣脱了,却是费了大力,粉脸更是涨得嫣红,就嗔怪道:“大清早的,你发什么疯?”

    范朝风睁开眼,看见安解语的脖子被自己勒出一条红印,不由大悔,便轻轻地在那红印上摩索,低声道:“对不住,是我忘形了。”

    安解语到也没有真的怪他,就也轻轻地将双手捧着他的脸,心疼道:“是不是做恶梦了?”

    范朝风便将头埋在她的脖颈处,“嗯”了一声。

    安解语就抱着他的头,轻轻拍着他的后颈,问道:“梦见什么了?--如果害怕,就说出来。讲出来以后,就不灵了,便不用害怕了。”

    范朝风只含糊道:“我梦见你不要我,跟人走了。”又把她搂得紧紧的,似乎怕她马上就要跑掉。

    安解语便觉得心底深处一向坚硬无比的硬壳被敲碎了,露出那柔弱而全无防备的内里,便也只紧紧地回搂住对方,保证道:“我不走。我绝不会离开你。--除非你不要我了。”

    范朝风眼角便有些湿润,又不想让安解语瞧见,便偷偷蹭到安解语睡袍的衣领上。

    安解语皮肤最是敏感。睡袍衣领上微有些湿意便立刻感觉到了,就又好气又好笑,用力将对方埋得深深的脑袋掰了出来,只拿了枕边的帕子往他脸上一盖,便装作没事人一样道:“该起床了,还只是瞎混。--我这帕子有些旧了,给我扔到那边的笸箩里去。”

    两人就嬉闹了半日。直到秦妈妈和阿蓝过来叫二人起床,说是则哥儿和纯哥儿快回来了,一会儿便要开早饭,两人才起床洗漱了,出了外间。

    那边镇国公便带着人回了元晖院,却是习惯性要去小程氏的院子,走到院门口,突然想起来昨夜的一切,便改了主意,去到程氏的正房。

    程氏起得早,已是用过了早饭。突然看见国公爷进来,喜从天降,便赶紧上前道:“国公爷今儿起得早。”又问道;“可是用过早饭?”

    范朝晖道:“未曾。你让人给我炊点热水过来,我要洗个澡。--昨夜事忙,一夜未睡。洗完澡,我要在这里歇一会儿。”

    程氏压抑住心底的激动,只应了一声,便亲自去找了婆子吩咐下去。

    程氏的大丫鬟尘香也赶紧去小厨房,让人再做了国公爷喜爱的饭菜送过来。想着国公爷忙了一夜,胃里未免虚空,就又自作主张,让厨房端了青红萝卜羊肉汤过来。因是冬日,各房小厨房里的羊肉汤就没有端过。这边只用加上切好的萝卜,很快就做好端了上来。

    范朝晖吃过之后,便去书房理了小半个时辰的事,才出来到程氏正屋的净房里。

    尘香便守在里面,备好了胰子、澡巾和大衣裳。

    范朝晖这几年都在小程氏处起居。

    小程氏院子里的人都知道,国公爷沐浴时并不喜外人在旁,小程氏又醋劲极大,因此向来无人守在净房伺候国公爷。

    程氏却是不知此事,只暗示尘香见机行事。

    尘香便应了,又回屋去换了身桃红小袄,葱绿柳裙,含羞带怯等在净房里面。

    范朝晖在卧房里宽了外袍,只穿了中衣进到净房,就看见程氏的大丫鬟尘香打扮得花红柳绿,千娇百媚地候在净房里的软榻旁。范朝晖眼都不抬,只吩咐道:“你出去吧。我不用人伺候。”

    尘香的头猛地抬起来,泪盈于睫,嘴角翕翕,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不要让我说第二遍!”范朝晖抬高了的声音有一丝严厉。

    尘香赶紧低了头,屈了屈腿,便快步出了净房。

    程氏在外间正心神不宁地看着落地钟,只一眨眼的功夫,就听见有人出了净房,往外屋急步走来。程氏疑惑:怎么这么快?

    尘香掀了帘子,出到外间的时候,已是满面泪痕。

    程氏急道:“出了何事?”

    尘香摇摇头,哽咽道:“大夫人还是让闻香去吧。--奴婢没有这么大福分。”--闻香便是那许氏,曾是皇后指给四房的侍妾,却被四夫人转手送给了大房做丫鬟。程氏一度对闻香寄以厚望,却发现国公爷之后并未对闻香青睐有加,便只让她在内书房待着,等闲不要到程氏的正屋里来。--程氏生平最厌妖妖娆娆狐狸精一样的女子。可惜男人都吃这一套。

    程氏咬牙道:“那就让闻香进来伺候吧。”

    尘香便拭了泪,先回房换了衣服,才让人去内书房叫了闻香过来。

    再说那小程氏自除夕那晚伤了额头,一直躲在自己院子里不出来见人。只忙着用各种偏方来消肿去疤,却是都无甚效验,就很有些泄气。只是国公爷似乎也不嫌弃她,只要回到内院,还是会歇在自己屋里,便也心里好受些。只是昨日,她等了半宿,也不见国公爷回来。到快天明的时候,实在忍不住,才和衣在床对面的榻上打了个盹。

    一大早醒来,便听丫鬟捧香道,国公爷一夜未归。早上回来,却是去了程氏的正房,那边小厨房又做饭,又炊水,似乎是要歇在那边。

    小程氏一口银牙几乎咬碎,就让人给她梳洗换衣,又戴上一块紫貂皮的抹额挡住额前的烫伤,更增几分英气。自己对镜照了照,也觉得人比花娇,便扶了丫鬟,要去正房给大夫人请安。

    那闻香被程氏叫了过来,略叮嘱几句,便让她进到净房里,这次却是没有被立刻赶出来。

    程氏在外屋等了一会儿,心下略定,就让尘香守在正屋门口,自己带了一些婆子丫鬟,要去看看两个女儿。

    小程氏扶了丫鬟来到正房门口,却见大丫鬟尘香守在门口。平日里往来回事的丫鬟婆子一个不见,就有些疑惑。

第七十一章 元宵 中

    尘香只木木地守在门口,对扶着小丫鬟走过来的小程氏眼都不抬。

    小程氏自是知道尘香的心思,也曾许诺要帮尘香一把手。不过尘香更愿意贴着大夫人,对小程氏的主动交好并不上心。

    今儿尘香又受到沉重打击,多年的心愿今日终于成了泡影,就有些心灰意冷的意思,将那以前谋算过的争荣夸耀之心尽皆散了。

    小程氏看着尘香也不如以前一样,见人先有三分笑,就更是疑惑,便上前轻轻拍了尘香的肩膀一下,调侃道:“我们尘香姑娘今儿是怎么了?可是谁得罪你了?告诉姐姐,姐姐帮你去出这口气。”

    尘香只正襟守在门口,低声道:“姨娘说笑呢。尘香不过是个奴婢,哪配跟姨娘做姐妹?”又半含酸意半有深意道:“配的上跟姨娘做姐妹的,可是在屋里伺候着呢。”

    小程氏心头大震。

    要说在给国公爷做贵妾之前,小程氏还晓得要在嫡姐程氏面前处处作低服小,千方百计地要跟了来做妾。做了贵妾之后,就算生下庶长子,国公爷也并未对她另眼相看。除了对大夫人敬重有加,对屋里的几个妾室都一视同仁。可近两三年来,国公爷却只对她一人独宠,就将她要独占国公爷的心养大了,是以她从未想过,还有别人爬到她头上的时候。

    小程氏便阴了脸,一甩袖子,就要掀开门帘进正屋去。

    尘香忙拦着她,高声说道:“小程姨娘这是做什么?”

    小程氏用力将尘香推开,恼道:“我要干什么,关你一个婢女什么事?--趁早给我滚开!”

    一旁小程氏带来的小丫鬟就帮着拉住了尘香。

    尘香压低声音警告道:“闻香在净房服侍国公爷。--小程姨娘可是要想清楚了再进去!”

    小程氏已经被醋意蒙了头,只愤愤地摔了帘子进到正屋,就要向内室的净房冲过去。

    走到半路,却见闻香忙忙碌碌地从净房出来,还边行边问道:“国公爷在里边问是何事喧哗?”

    小程氏看见闻香粉脸泛红,眼角含春,一幅刚做过亏心事的样子,便痰迷了心,脂油蒙了窍,上去就扇了闻香一耳光,骂道:“你个小浪蹄子,专会狐媚厣道讨男人的好!--那么离不得男人,怎么不去章台街挂牌去!”

    闻香被打了个趔趄,便捂了脸,只躲在墙脚哀哀地哭。就觉得分外委屈。今儿是大夫人特意让她过来服侍国公爷,谁知进了净房,国公爷便让她出去。她也只好转身要走,却是走到净房门口的时候,又被国公爷叫住了,只让她在净房门口对着门帘站着。闻香不敢不从,只战战兢兢地立在门边,望着净房的帘子,听着背后国公爷洗浴的水声,觉得怪怪的。好容易听见门外有喧哗的声音,国公爷才出声让她去看看,谁知刚出来净房就被小程姨娘扇了个大耳刮子。

    闻香以前能进宫做宫女,自是良家子。就算是在范府做了婢女,也从未有人当面对她说过如此难听的话,就更是哭得哽咽难言。

    范朝晖在净房听得分明,脸色立时变得铁青。他就匆匆擦了擦,套上中衣和外袍,急步出了净房。

    小程氏对着躲在墙脚的闻香还要上前再踢一脚,却不妨斜地里伸出一只大掌,将她用力掀到一边。小程氏收势不住,便撞到一边并排摆着的一张紫檀木椅上,将那椅子撞歪到后面的红木小圆桌上。桌子上摆着的一个半人高插着腊梅的青瓷大花瓶就被碰了下来,正好砸到小程氏身上。花瓶里的水便洒了小程氏一身。小程氏额头上的抹额也被掀了下来,头上以前被火盆燎伤的伤口便经了水,立时疼得厉害。小程氏抚额抬头,却看见是国公爷站在闻香身边。

    刚才动手的原来是国公爷!--小程氏心里就不是一般的恐惧。这个男人,不仅是她的夫,而且是她的天,她的命!她可以没有父母,没有孩子,没有姐妹,没有兄弟,却是不能没有这个男人!她心里只有这个男人,这个男人心里也只能有她!

    想到此,小程氏觉得异常绝望,只睁大了眼睛看着立在对面的国公爷,湖蓝的外袍微敞着,还能看见里面雪白的中衣。身形高大,气宇轩昂。只那不怒自威的脸上,再也没有了以前温和怜惜的神情,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平静,平静到好象她是一个不相干的路人,又好象她只是他脚底的泥,随时可以抬脚将她踢开。

    而小程氏万念俱灰、如萌死志的神情却是牵动了范朝晖心里最深的隐痛。他就不再看小程氏,只转过了头,对闻香道:“你先下去。”

    闻香匆匆屈膝行了礼,赶紧离了这是非之地。

    尘香正躲在外面侧耳听着屋里动静,知道国公爷让闻香出去,就赶紧站到一边去,又着急起来。刚才她让元晖院的婆子去大小姐的一尘轩给大夫人传话去了。正房里闹成这样,大夫人要是知道了,一定不会饶了她。

    大夫人程氏先去了绘歆的一尘轩。因今日是正月十五,范府午间家宴毕后,晚间便可以出去看元宵节的佛灯。流云朝正月十五点佛灯的习俗自明启帝始,已经成了流云朝最热闹的节日。这一天,举国上下,流光溢彩,欢腾尽夜。一般人家里的青年男女也可趁此机会结伴游玩。就算高门大户里的女眷,也可在家人的陪伴下,带着面纱,进到自家搭建的观灯楼里,与士庶同庆。

    这一天,也是有结亲意向的人家里,不动声色相看的机会。

    范家嫡长女范绘歆自及笄礼后,便成了流云城最炙手可热的单身女子。大夫人程氏手里,已经收到无数拜贴。程氏和国公爷精挑细选了几家,今晚便要一个个过来镇国公府的灯楼里行礼,见过镇国公和国公夫人。

    程氏便借了这个机会,过来给绘歆解说这些人的家世人品,晚上也会让绘歆在屏风后查验一番,看看有没有特别中意的。程氏因了关家的事儿,对绘歆非常歉疚,一心想让绘歆挑个合自己心意的。--虽说他们这些世家大族,讲究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门当户对。可程氏也是过来人,知道婚嫁一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好也罢,坏也罢,苦也好,甜也好,都得靠自己一一捱过,旁人都是靠不上的。

    绘懿这几日乖巧了不少,每日一大早就过来陪姐姐。今日在一旁听了娘给姐姐的嘱咐,又翻看那些拜贴,找了半天,撇嘴道:“这些人加起来,也不如谢公子一个小手指头。“又问道,“娘,那谢公子为何没有拜贴?”

    程氏不悦道:“绘懿,你年纪还小,不要见到个略平头正脸的男人,就要挂在嘴边念念不忘。--这并不是大家小姐所为。看看你姐姐,可有说过一句话?”又道:“那谢公子早有嫡妻,只是三年前他的嫡妻难产下世,却是可惜了那个刚出生就没娘的嫡长女。”

    绘懿正是情窦初开,对异性有朦朦胧胧好感的时候,便满不在乎道:“那谢公子就是没有正妻了。--娘,为何谢公子不来求娶姐姐?”

    程氏怒道:“越说越不象话了。--哪有国公府的嫡长女,去给人做填房的道理?”

    绘懿不敢再多嘴,只小声嘀咕道:“若不是国公府的嫡长女,是不是就可以去做填房了?”

    程氏看她说得天真,也被气得笑起来:“若我们国公府多几个庶女,可不都会打破了头争着要去谢家做填房。--可惜你们都是嫡女,就算谢公子人好,却是做不得这门亲。”

    绘懿就失望道:“啊?--绘绢过了年也才五岁,却是不能和谢家做亲戚了。”--范绘绢却是国公爷另一个贵妾张氏所生的庶女,才刚满四岁、进五岁的年纪。同绘歆和绘懿姐妹年岁差的大,平时也玩不到一起。

    绘歆在一旁也抿嘴笑了,就转了话题道:“娘,晚上出行的车马可是备好了?今儿四婶婶和五婶婶都会去吗?”

    程氏道:“你五婶婶怀着身子,又是头三个月里,就不跟出去了。你四叔和四婶说是会带着则哥儿和太夫人一起过去。都是外院专门打理的,倒不用娘操心了。”

    母女三人正是聊得起兴的时候,那元晖院里过来的婆子正急匆匆地叫了跟着大夫人过来的大丫鬟暗香出来,只说正房里出了大事。

    暗香吓了一跳,以为是国公爷和闻香那里出了差错,便赶紧进到一尘轩里的暖阁里,给大夫人耳语了几句。

    大夫人脸色都变了,就和绘歆、绘懿匆匆交待了几句,让她们备好晚上要穿的衣物首饰,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便也匆匆回到正院去了。

    元晖院的正屋门口,尘香脸色煞白地站在那里,正是惴惴不安的时候。

    而正屋里面,国公爷早将小程氏叫到东面的暖阁里,低声问话:“你为何要找了你兄弟,去害四弟妹?--四弟妹可有惹过你?害过你?”

    小程氏跪在地上,只觉得脑子一时清醒,一时糊涂,听见国公爷的质问,便只梗着脖子道:“那安氏敢当面踢打于我,下我的面子,我自是不能容她!”--却还是在说当日原哥儿喘疾发作,小程氏和安氏纠缠,被安氏当着众人面踹了一脚的往事。

    范朝晖只忍了又忍道:“安氏也是你能叫的?--你不过是个妾室,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又斥道:“若不是你胡乱攀咬,四弟妹也不会对你小惩大诫。你不反省自身,却要将错算在别人头上。--就算是她的错,你也不过受些皮肉之苦。你怎么就能想出如此毒计,要坏了人家的清白!”声音越发地严厉起来。

    小程氏被吓着了,清醒了一会子,就磕头求饶道:“国公爷,国公爷,这跟婢妾无关啊。--婢妾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平日里三尺以上童子不进内院,婢妾到哪里去找人害四夫人?--就算婢妾的兄弟,婢妾都可以担保。”

    范朝晖看她依然嘴硬不知悔改,心里不由失望之极,只道:“你兄弟程越兴已是认了。你再砌词狡辩,都是枉然。--没想到我范朝晖,身边竟有这样一个蛇蝎妇人,我真是瞎了眼!”

    小程氏看见国公爷满是厌弃的神情,一直紧崩着的那根弦终于断开了,就指着国公爷哈哈笑起来:“你不用对我做好做歹。我是国公爷的宠妾,你现在这样对我,等国公爷回来,会百倍偿还于你。--国公爷会让你生不如死,会让你全家都后悔生了你出来!”又站起来,对范朝晖理也不理,摇摇摆摆地要往外走。

    外面大夫人程氏急匆匆地赶回来。一进正厅,就听见小程氏张狂的笑声和疯了一样的斥骂。程氏暗暗心惊,就看见小程氏神色恍忽地从暖阁那里跌跌撞撞地出来,头上身上都是水淋淋的,钗横鬓乱,两眼发直,状若疯癫。

第七十二章 元宵 下

    跟着程氏进来的张妈妈就赶紧带了几个身强力壮的婆子上前将小程氏架住。

    小程氏又踢又咬,几个婆子差点拢不住她。

    程氏疑惑:敢是真的疯了?--又有些不确定。这个庶妹向来能屈能伸,程氏跟她做姐妹,从娘家做到婆家,最是知根知底。

    范朝晖从暖阁大步出来,看见小程氏疯癫的样子,也不说话,上前几步敲在小程氏后颈上,将她打晕过去。便转身对那几个婆子道:“拖下去,关到后面的偏厢,等她清醒了再说话。”

    婆子们不敢不从,便一人拽着小程氏的一只手,将她直直地拖行到正院后面的一间空屋子里关起来。冬日严寒,好在那间屋子旁边便是厨房,一直有火墙烧着,也不算特别冷。

    这边程氏就叫了几个丫鬟进来收拾,又笑着对国公爷道:“这里乱糟糟的,国公爷还是先去内室歇息吧。”

    范朝晖点点头,道:“也好。我正好有事要跟你商量,一起去吧。”

    程氏便含笑和国公爷一起去了内室,只留了张妈妈在内室门前守着。

    两人进了屋里,便到了临窗的软榻边上,隔着榻上的小茶几,一人一边分左右坐下了。

    程氏就抱歉道:“茶凉了,要不要再泡一杯过来?”

    范朝晖摇头:“不用麻烦了。我说几句就走。一会儿要去西山大营,不能在家吃午饭了。你跟娘说一声。晚上我就直接从大营去流云河边的观灯楼里。你一个人,上有老,下有小,要照应周全,也不容易。”

    程氏很是受用,便赶忙道:“国公爷放心。妾身这些都是做熟了的,又有管事和婆子们帮衬着,走不了大褶儿。”

    范朝晖就看了看程氏,和自己同样年纪,不过刚刚三十出头,脸上却已有了风霜之色。知道这些年她过得也不容易。一时思绪万千,就沉默下来。

    程氏有些奇怪,轻轻咳嗽了一声,提醒道:“国公爷可是有事要说?”

    范朝晖回过神来,收敛了思绪,就道:“小程氏犯了大错。这内院里的人,本都归你管。你就是太过厚道,纵得她没上没下。现在连我都敢骂。”

    程氏听了,却是满心委屈。--要不是国公爷这几年独宠小程氏,她一个嫡妻正室,哪至于要对一个小妾避其锋芒,任之为所欲为。只是这话,程氏也没法当面跟国公爷说,便只微微红了眼,低声应“是”。

    范朝晖说完这话,也有些后悔。--他不是不懂内院女人的心思,只是对那些没上过心的人,懒得花心思去琢磨而已。小程氏这么猖狂,绝对是自己一手造成的,可他从没有在女人面前低头认错的习惯。就也有些不自在。

    程氏跟国公爷少年夫妻,彼此之间的了解到底比旁人更深些。

    看了看国公爷的脸色,程氏知道国公爷也有歉疚之心,只是没有让男人认错的理儿,就顺了国公爷的话道:“国公爷说得是,妾身都记下了。--以后妾身就要将规矩立起来。就算国公爷心疼,妾身也顾不得了。再说绘歆马上要议亲,绘懿也快到了年龄。我们这房,要还是没上没下,却是对两个孩子以后也不好。”

    这话倒是提醒了范朝晖,就打起精神道:“这话说得在理。我的年岁也都不小了,你以后也不要老想着将那些年纪轻轻的小丫鬟塞给我,没得耽误了人家。要是有实在喜欢器重的丫鬟,你就帮着好生找个管事嫁了。就算是想到外面配人做正头夫妻,赏个恩典放出去,也是有过旧例的。”又冷笑道:“日日想着爬男人床的女人,有几个是有真心的?--若我不是镇国公,只是府里的管事,又或者是外面种地刨食吃的农人,她们可也会死心塌地的跟着我?”

    程氏从未听国公爷说过这种话,一时怔住了。

    范朝晖看了她一眼,也不再多说什么,就起身穿了大氅,要出去营里。

    程氏便紧赶几步,叫住国公爷道:“国公爷说得是正理,可妾身也是有顾虑的。”

    范朝晖回头道:“有话但说无妨。”

    程氏便鼓起勇气道:“我们这房没有嫡子。原哥儿眼看就不行了,然哥儿出身太低。国公爷要不要再抬一房贵妾,生个儿子,也好袭爵?”

    范朝晖脸色立刻沉了下来:“我没有嫡子,四弟有。我们家的爵位,自然得由嫡系承继。你向来知书识礼,连律法都忘了吗?”

    程氏觑了国公爷几眼,说话的底气到底有些不足:“妾身自然是知道律法。可是这律法不外人情。国公爷在流云朝一言九鼎,若是国公爷执意要让自己的亲子袭爵,别人不会说什么,也不敢说什么。四房虽也是嫡系,就算能过继,可到底不是国公爷的亲生儿子。--难道国公爷真的愿意将这份爵位家产,都便宜了外人?”

    范朝晖便直问到程氏脸上:“什么外人内人?--你别忘了,我们还没有分家。这个家,是我的,也是四弟的!”

    程氏被问得有些下不来台,就拿了帕子拭泪道:“国公爷记得和别人是一家人,别人可未必记得。--四弟妹早已旁敲侧击好多次,想要分了府出去单过。”--安氏其实并没有跟程氏说起过分家的事儿,还是尘香从安氏现在的大丫鬟阿蓝那里套来的话。

    范朝晖听了这话,不知怎地,就气不打一处来,便吼道:“想分家,等我死了再说!”就气冲冲地出了内室,往外面去,又咣当一声,一脚踹开外屋的门,自出了院子。元晖院的诸多丫鬟婆子,都缩在墙脚,大气都不敢出。

    程氏在内屋权衡良久,终于还是让报复的心占了上风。--想到家产,反正自己到时候给两个女儿多多陪送一番,留个空架子给四房就行。至于爵位,不管是国公爷的庶子,还是侄子,反正都不是自己的儿子,自己又何必多事,管他是谁袭爵?再说,若是自己能给两个夭折的嫡子报了仇,还在乎什么家产爵位?就是立马出家做姑子都成!

    这边程氏计议已定,就换了一套脸色。中午范府家宴的时候,程氏对四房的人格外殷勤客气,对则哥儿更是关爱有加。让周围的人等都心下称奇。

    而辛氏自除夕家宴之时,就一直惶惶不可终日,生怕国公爷会过来兴师问罪。好在国公爷人多事忙,好象就将她给忘了。又幸亏然哥儿帮着查缺补漏,应该是到底圆了过去了。

    范府的一群人吃过午饭,便都回各自屋里装扮了。

    申时中的时候,范府的各房主仆人等上了各自的大车,又有国公爷的精锐亲兵沿途护送,就浩浩荡荡地去到流云河堤上搭建的观灯楼里。

    流云朝正月十五的佛灯,除了寺庙里有挂,其余的,都挂在流云河两边上搭起的长廊里。等到晚上天完全黑透的时候,便依次点起。

    各家搭建的观灯楼却在堤上高处,就能俯观楼下低处河廊里的盏盏彩灯。取山高月小,水落石出之意,灯水交映,月色撩人。河廊里又有猜灯谜,和卖各种小吃的摊子,与白日里城里大街上的热闹,又有所不同。

    范四爷和安氏带着则哥儿、纯哥儿,和太夫人同坐了一辆大车。则哥儿虽是第一次出游,却一点也不胆怯,伸了小脑袋四处乱看。纯哥儿却规规矩矩地跟在安氏身边,并没有东张西望。

    太夫人便笑揽了则哥儿到怀里:“你这个小猴子,也学学你表弟,安生一会子吧。”

    则哥儿便学了纯哥儿的样儿,正襟危坐了半刻,就又跳起来,四处攀了大车的车窗往外看。

    范朝风便对安解语笑道:“你出来一趟不容易,要不要也去看看?”

    安解语在前世也不过就是个普通小市民,最关心的,不过是自己家里那一亩三分地。穿越到了这个异世,却是既无随身空间,又无雄心大志。唯一关心的,也就是自己现在拥有的丈夫孩子。对于诸如做生意、办学校、练瑜珈、见皇子,乃至于女扮男装帮人打天下或者赈济灾民之类的种种行径,统统没有兴趣。当然更没有兴趣去做异世普通民众的日常生活考察。

    因此对于范朝风的提议,安解语只是笑着摇摇头。

    范朝风也不过说说而已。安解语要真的出去跟人四处搭话,第一个要跳出来将她打晕了背回去的,就会是范四爷。就说今日出来看灯,已是带了纱帽,范四爷还是不满意,到底拿了杏黄的宫粉在安解语脸上又刷了一层,将她自然莹润的肤色抹得白里透黄才放心。

    说话间,大家就到了范家的观灯楼里。却是在大堤上除了皇室的观灯楼以外最好的一处所在。

    此时夜幕已经降临,河廊里的灯也渐次亮了起来。

    安解语站在楼高处,凭栏远眺,看见河边的彩灯映在清澈的水里,孤月悬空,江天一色。虽是热闹繁华到了不堪的地步,却在那喧闹里生生显出一种透心的苍凉。

    程氏那边却忙得很。

    之前投了拜贴的那几个人家的公子,都由长辈带着,过到镇国公的观灯楼里,给范太夫人和大夫人问安。

    太夫人知道是要给嫡长孙女绘歆择婿,也打叠了精神,帮着程氏相看。就看中了有三家的孩子。年纪比绘歆大个一两岁,行事稳妥,长相端正,且都是家风有口皆碑的人家里出来的嫡长子,就满心欢喜地留了他们下来,逐个仔细问话。

    绘歆和绘懿姐妹俩躲在屏风后面,悄悄地听着祖母和娘亲跟那些人叙谈。

    绘懿不断偷偷伸了头到屏风的空隙里,想看看祖母和娘亲挑中的人长得什么样儿。又催促姐姐道:“姐姐,你都不好奇他们长得什么样子吗?”

    绘歆微微羞红了脸,只压低声音道:“别胡闹了。看人光看长相有什么用?--心性品格才是更重要的。我相信祖母和娘亲的眼光。”

    绘懿听不得姐姐说教,便不再理会姐姐的事儿,自个儿从屏风后面绕到四叔和四婶的小间里,逗着则哥儿和纯哥儿一起去窗边看灯去了。

    楼前的小道上,便看见各家公子小姐都比平日里装扮得更好些,手里又拎着一些小巧精致的玻璃花灯,络绎不绝。

    绘懿看得眼花缭乱,目不暇接,突然就被自家楼前站着的一个穿月白外袍,系玄色腰带,长身玉面的公子吸引住了,再仔细看,却正是那谢家公子谢顺平。就红了脸,赶忙缩了回来,又舍不得不看,只偷偷从窗前探了一个头出去,还要细看,就正好和抬头看向这边的谢公子碰了个正着。那谢公子便仰脸笑了,绘懿只惊得猛一回身,便坐倒在地上。

第七十三章 赏灯 上

    绘懿一摔倒,就吓了屋里人一跳。

    安解语赶紧上前扶起来她,又问道:“可摔着了?可有哪里疼得很?”一幅很紧张的样子。

    绘懿忙道:“我没事。让四婶婶担心了。”又急着趴到窗前一看,人影都没了。就很失望。

    安解语也跟着探头看了看,并无特别的地方,就问道:“你可是看见谁了?”

    绘懿有些脸红,支支吾吾道:“没...没有谁。”就慌慌张张跑回自己那边的屋子里去。

    谁知进了屋子,绘懿发现姐姐绘歆已经没有待在刚才的小间里,便问了问留在小间的丫鬟丽娘。丽娘和绘懿一般年纪,生得也甚是美貌,说话行事更是伶俐非常。绘懿一向非常倚重她。

    丽娘便道:“方才来了贵客,大夫人让大小姐出去见客了。”

    绘懿疑惑:“是之前那三家的公子?--难道祖母和娘已经挑出人了?”

    丽娘抿了嘴笑,偷偷对绘懿道:“先前那三家的公子已经告辞了。现在的公子,可比那三家都强。”

    “是谁?”绘懿的心怦怦地跳,觉得十有八九就是刚才自己看到的那人。

    丽娘悄声道:“当然是小姐念念不忘的谢公子。”

    绘懿再也顾不得,就一阵风似地转出了屏风,来到了正厅上,倒是把正厅里正对坐寒暄的几个人吓了一跳。

    大夫人程氏就先反应过来,叫了绘懿到身边,又对座上的客人道:“让谢公子见笑了。这是小女绘懿,年纪小,不懂事,总是毛毛躁躁的。还望谢公子勿要介意。”

    坐在下首第一位的,正是那东南谢家的嫡长子--从二品征东将军谢顺平。

    绘懿见他穿的正是刚才那套月白袍子,想到他的展颜一笑,不由脸上红云更盛,就对着谢顺平的放向福了一福,便羞答答地坐到了娘亲身边。

    绘歆早先被大夫人程氏叫出来见过谢将军。因谢顺平趁元宵之际,给范家送了大批的礼品,且指明说是补给大小姐绘歆的及笄礼。

    大夫人便叫了绘歆过来,专程道了谢。

    谢顺平只以世兄身份和范绘歆平辈见礼,倒是让程氏觉得颇有脸面。

    太夫人在堂上坐了半日,也累了,就有些精神不济,只强撑着。

    谢顺平看得仔细,便起身道:“晚辈今儿冒昧造访,还多亏老夫人和国公夫人大人大量,才让晚辈全了礼。晚辈感激不尽。”说毕,又长揖在地。

    太夫人半眯着眼道:“谢公子客气了。我们两家也是许多年的交情,自不同一般人家。谢公子再客气,可是要跟我们生分了?”

    谢顺平忙称“不敢”,又道范家事忙,他就不打扰了,便要起身告辞。

    绘懿有些着急,便出言招呼道:“不知谢大哥一会子还要去哪里?”

    谢顺平有片刻讶异,便又镇定自若道:“这京城的元宵灯会是整个流云朝都赫赫有名的,我一会儿要四处去看看灯。”想了想,又问道:“不知两位妹妹有没有兴趣一起去河廊里赏玩一番?”

    绘懿正中下怀,却不敢就一口气答应了,只渴盼地望着姐姐绘歆。连谢顺平都一眨不眨地看着绘歆。

    太夫人在旁听见,便回首对大夫人程氏道:“在这边闷着也怪无趣的。馨岚,你去看看小五在不在。若在,让他多带几个人,陪着侄女们出去逛逛也好。”又道:“顺便问问小四他们一家要不要也一起出去。”

    程氏笑着应诺,就去另一边张罗。

    太夫人便斜躺在了榻上,又笑着对屋里的几个小辈道:“老了,骨头疼,就想歪着,还望谢公子不要见笑。”

    谢顺平赶忙道:“太夫人太见外了。只怕是我们在这里吵了您老人家。”

    绘懿也偎到太夫人身边凑趣道:“祖母别烦我们,我们马上就出去了。”

    太夫人笑着点了一下绘懿的额头,嗔道:“你呀,要有绘歆一半的稳重,也就不用你娘为你操心了。”

    绘懿觉得在谢公子面前落了面子,就噘着嘴,有些不高兴。

    绘歆微微摇了头,想开口说自己不想去。又看见绘懿可怜兮兮地看过来,就闭上了嘴。

    那边程氏先去问了四房的两位。安氏不喜去人多热闹的地方,范四爷都听安氏的,便回了说不去。只四房的丫鬟阿蓝要跟了去看灯。

    范五爷倒是高高兴兴领了命,就带了数个随从,和谢公子一起,簇拥着范家大房的两位小姐下了观灯楼。又有一群丫鬟婆子簇拥着跟在身边。

    范绘歆和范绘懿以往也到过河廊看彩灯。绘歆到也罢了。绘懿就象刚放出笼子里的鸟,兴高采烈。

    谢顺平却一门心思都在绘歆身上,一路上就拐弯抹角问起今儿过来投拜贴的那些人。

    绘懿便在一旁插话道:“是那卢家、王家、还有郑家,都是有名的大姓,也都是封了爵的。姐姐无论嫁到哪一家,都是好去处呢。”

    “绘懿!”绘歆实在忍不住了。她并不愿意在人前谈这些私事,况且那谢家虽说跟范家是通家之好,可也多年未有来往,不过是脸面上的人情罢了。绘懿却如此不知轻重,真的拿人家做了“世兄”。

    谢顺平听了,却皱眉道:“郑家大房的嫡长子为人不错,就是太过愚孝,他的娘亲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人。绘歆妹妹若是不信,可以让伯母去打听打听。”

    绘懿忙道:“那卢家就更好了。卢家公子的娘亲跟我娘是好友,跟姐姐也熟,必不会为难姐姐。”

    谢顺平就道:“卢家大夫人是个大度的,只可惜卢家公子生得太黑了。绘歆妹妹如此人才,却是能配上更好的人家。”

    绘懿就偷偷笑了,她自知自己比姐姐长得好,谢公子连姐姐的样貌都赞不绝口,对自己当然是更另眼相看。心情就更好了,便笑着继续问道:“还有王家呢?--王家公子我可见过,面如冠玉,是一等一的人才呢!王公子的娘亲也是京里出了名的贤惠人,自是不会为难媳妇。”

    谢顺平就更不屑了,只哼了一声道:“那王公子长得是不错,可惜太过娘娘腔,不象个男人。”

    一旁装着东张西望、四处乱看的范五爷就终于忍不住,噗地一声笑开了。

    谢顺平这才醒悟自己有些过了,这么大年纪的人,居然跟一个小姑娘说这些家长里短,不免有些讪讪的。--可是不说又不甘心。这些天他为了打听那些对绘歆有企图的人家,动用了谢家在京里几乎全部的线人,就象着了魔似的。

    范五爷就拍了拍谢顺平的肩膀,颇有深意道:“谢小将军,是个成大事的!”

    绘歆本不待听人说这些,只是也都跟自己终身相关,不由也听住了。转而听见五叔语带双关的话,就有些脸红,偷偷看了谢公子一眼,没料到谢公子正毫不避讳地直视着她。见她看了过来,谢顺平喜笑颜开。绘歆慌的赶紧转过头去。

    绘懿一直盯着谢公子那边。就将谢公子和自己姐姐的眉来眼去看在了眼里,不由心头大怒,既怨谢公子没有眼光,又怨姐姐贪多嚼不烂,自己都要定亲了,还要霸着谢公子。便情绪低落起来。

    而范家的观灯楼里,范五爷带了一批人手跟了大房的两个小姐和一群丫鬟婆子去了河廊。楼里就空了下来。

    太夫人实是累了,便歪在榻上睡过去了。只有大丫鬟春荣在旁陪着,不敢稍离。

    程氏忙了一天,也有些撑不住,就在一旁小间的软椅上也歪着假寐。尘香在旁拿着美人捶,轻轻给大夫人捶着腿。

    那边镇国公范朝晖忙完了西山大营的事,就骑着快马,赶到了流云河大堤上范家的观灯楼里。

    楼上四房的小间里,范朝风抱着快要睡着的则哥儿,安解语抱着已经睡过去的纯哥儿,一起站在窗前,看着河廊上的彩灯。秦妈妈和秋荣今日没跟过来,只有阿蓝和周妈妈跟过来了。之前阿蓝想出去看灯。安解语便让她跟着大房的丫鬟们去了。周妈妈却是说看见了一个熟人,跟去说话去了。这边就没了人换手。

    纯哥儿这阵子又重了不少,安解语就有些抱不住了。有心想放他下来,却是一沾到榻上,纯哥儿就要嚎哭,比醒着的时候闹腾得多。

    安解语只跟范朝风感叹:“纯哥儿这么小,平日里就已经知道事事要忍耐。却是要等到睡得迷迷糊糊了,才有一点小孩子真心的样子露出来。”就格外怜惜他一些,又舍不得放下去了,只硬撑着。

    镇国公范朝晖从自己那边的屋子过来,一眼便看见安氏额上皆是细细的汗珠,手里托着一个胖大的孩子,想是已经用了全力,手上的筋都有些暴起来了。便快步走到安氏身边,轻声道:“还是我来抱吧。四弟妹要不去那边歇一会儿,我有话要同四弟说。”就要从安氏手里接过了小孩子。

    安解语也是抱不动了,却不敢自作主张,便看了范朝风一眼。

    范朝风便道:“就给大哥抱吧。你去娘那边歇一会儿去。”

    安解语点头,就将纯哥儿递到范朝晖手里,又福了一福,低声道:“多谢国公爷。”又笑着轻轻摸了摸纯哥儿的额头,试了试温度,道:“能让国公爷抱着睡。我们纯哥儿是个有福的。”就又谢了谢国公爷。

    范朝风便催促道:“你快过去吧。别累坏了。”

    安解语斜睨了他一眼,也就过那边去了。

    范朝风见安氏走远了,才有些生硬地问道:“大哥可有要事?”

第七十四章 赏灯 中

    范朝晖眼见四弟跟自己生分了不少,就有些黯然,但只现在也不是计较的时候,便先道:“小程氏对不起四弟妹,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待。”

    范朝风在府里的时候,便听阿蓝似乎跟安氏说过,大房的小程姨娘像是突然疯了,又给关起来了。想到大哥居然二话不说就将自己的宠妾处置了,范朝风心里五味俱全,就不知要如何应对。

    范朝晖知道四弟心里别扭,也不好多说,就转了正题道:“今日过来,却是有要事跟你说。”便附耳过来道:“有人给我报信说,今晚有刺客。”

    范朝风神色一凛。他这几日都忙着追查安氏被人暗算的事情,太子那边多日未去了,也不知此事跟太子有无关系。就也低声问道:“谁主使的?可有头绪没有?”

    范朝晖微微摇头:“那人知道的也不是很清楚,多半是冲着皇上去的。也有可能是太子。至于主使,就更难猜了。”又对范朝风示意道:“为了以防万一,我从西山大营悄悄带了精兵过来。在楼周围都守好了。”

    范朝风却暗道一声“不好!”,便赶紧对大哥道:“大哥,五弟带着绘歆、绘懿,还有谢公子,去了河廊处赏灯。可有危险?”

    范朝晖便道:“怎么就都出去了?我说怎么回来没见到人,可是还嫌不够乱呢。”就要出去找人。

    范朝风将则哥儿小心翼翼地放到榻上,又对范朝晖道:“大哥,将纯哥儿也放下吧。他们都睡熟了,现在放下,应该无事了。”

    范朝晖依言放下纯哥儿,并排和则哥儿躺在一起。两个小胖儿都睡得呼呼的,两只小手都捏着小拳头举在脑袋边上,甚是趣致。

    范家两兄弟再是心里着急,看见这两个小儿的小模样儿,都忍不住笑了一下。两人对视一眼,之前的隔阂不知不觉又消散了一些。

    范朝风便对范朝晖道:“大哥守在楼里,我去找人。娘、大嫂、解语、还有几个孩子都在这里,楼外又是大哥的人,有什么事,也好处置。再说先前我也看见他们往哪里去了,我去最是便宜。”

    范朝晖思索了一下,点点头,也不再赘言。

    范朝风便下了楼,快步向绘歆她们走的方向追去。

    再说范五爷带着绘歆、绘懿和谢公子,一路看灯猜谜赏玩而去,个个都很兴奋。就连跟着的丫鬟婆子也俱是兴高采烈。

    绘歆未料到谢公子还是个猜谜的高手。两人不由就暗暗较上劲儿,看谁猜得多。

    谢顺平虽早知绘歆是个有胆识的女子,却未知她也博学多才。他自己小时候于猜谜一道,被家乡的人誉为“神童”,谁知却还是有些不如绘歆。谢顺平就不由心花怒放,觉得自己捡到了宝,越看绘歆就越欢喜。

    只有绘懿越来越觉得无聊,好在范五爷会得察言观色,将绘懿引到一边看看小傩戏,也略缓了一些绘懿的憋闷。

    一行人走到河廊一半的地方,就碰到了辅国公慕容家的郡主慕容宁。

    绘歆和绘懿便上前行礼,叫“表姑”。

    谢顺平也跟着过去叫“表姑”,就将慕容宁气了个倒仰。

    慕容宁在绘歆及笄那日就见过谢顺平,对这东南谢家的嫡长子也颇有好感。虽在慕容宁心里还是比不上四表哥,可也是翩翩佳公子。之前辅国公的继室曾氏就对辅国公私下里提起过,那谢家的嫡长子谢顺平,倒是一个不错的结亲对象。曾氏自己就是继室,所以对做填房没有觉得不妥,况且她的女儿既不是嫡长,又耽搁了这几年,如今能结亲的人家越来越少。难得有一家曾氏看得上眼的,就催着辅国公去跟谢家暗示一下,让他们来提亲。

    辅国公倒是满口答应,只是近来有要事要忙,就将此事暂且放下了。

    慕容宁听娘提起过几次,本来是无可无不可。可女儿家心思多变,只许她不喜欢你,却不容许潜在的裙下之臣去投到别家去。

    现在眼见一个如意郎君就叫了自己做“表姑”,慕容宁脸色就极不好看。

    绘懿不知昆宁郡主如何就变了脸,便关切地问道:“表姑,你可是旧病又犯了?”

    慕容宁心里大怒,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绘歆看慕容宁脸涨得通红,也担心表姑旧病复发,便紧走几步,扶了慕容宁道:“表姑这边做,可是人太多了?要不要让这些人散开一些?”

    慕容宁被绘歆搀着就坐到了河廊边的坐栏上,也实在气得说不出话来,只有气无力地摆摆手,让跟着的人散开了一些。

    谢顺平看慕容宁大大咧咧地使唤绘歆,就有些不痛快,便拉了绘歆过来道:“让表姑自己静一会儿,我们不要打扰表姑休息。”又兴致勃勃地指着另一边的彩灯道:“我刚才看见那边有些灯谜很有意思,要不要一起去看看?”又挽了袖子做摩拳擦掌状:“这次我一定能赢你!”

    纵然绘歆一向大度,这会子也起了促狭之心,便笑道:“罢罢罢,谢大哥你赌一次,输一次。我可不想谢大哥连回家的盘缠都输光了。--大哥回不了家,伯母可是要到我家兴师问罪呢!”

    谢顺平倒是从未见过绘歆如此俏皮地小儿女样儿,就有些看呆了。

    绘歆不好意思,便转头看向那边道:“谢大哥,是在那边吗?”

    谢顺平回过神来,点头道:“正是。我们过去吧。”

    两人便去了对面猜谜。

    慕容宁看着那两人居然把她一个人扔下,自顾自走了,那气就直冲了上来,涨得她两肋生疼。

    这边范朝风匆匆赶过来,只看见大房的一些婆子丫鬟,就拉了几个人问了问,才找准了范家那一行人的行踪。

    谁知过到这边,却没有看见范五爷他们一行人的身影,倒只看见慕容宁神色怏怏地坐在一边。

    范朝风想装没看见,转身要走,却被慕容宁抓个正着。

    就听慕容宁叫了声:“四表哥!”便嘤嘤地哭了起来。

    范朝风无奈,只好又转身,做出一幅惊讶的样子:“昆宁郡主,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又气愤道:“这些奴婢都该打,居然将郡主一个人扔在这边,自己跑去游玩。郡主放心,朝风现在就帮您去把婆子丫鬟找回来!”便又要拔脚开溜。

    慕容宁却感动得无以复加,只扑了上来,从后抱住范朝风,哽咽道:“四表哥,你也要和宁儿生分了吗?”

    范朝风全身僵直,就要掰开慕容宁的手。

    慕容宁哭道:“四表哥,你可是忘了流云河边的慕容宁了吗?”

    四周的人便象看大戏一样围了上来。就有人冲着他俩指指点点,又有人自以为很了解状况,便对身边的人道:“唉,自古痴心女子负心汉。女子要是遇人不淑,这一生便也毁了。”围观人群里的女人们便群雌粥粥,痛斥男人的负心薄幸。

    范朝风恼上来,再也顾不上慕容宁的闺誉,死命掰开慕容宁的手,大声道:“这位大姐,你就是跪下来求我,我也不会应!我家里自有妻子幼儿,为何要跟你私奔出走?--真是莫名其妙!”

    周围的人哗然,原来是要勾引人家丈夫!--真不要脸!

    这边的喧哗早就惊动了之前分散到各处的范家众人和谢顺平等人。却是让他们在外围看了场好戏。

    范五爷玩心顿起,故意不让人上前将人群赶开。

    现在看见戏散场了,才带了家丁婆子上前赶人“走走走!有什么好看的!”

    范朝风见了范朝云等人,也来不及训斥,只道:“你们赶紧回楼里去。大哥过来了。”

    范朝云本还想调笑两句,见范朝风神色俨然,又给他使眼色,便知道出了大事。就赶紧叫过绘歆两姐妹,又带上了谢公子,便在家丁丫鬟婆子的簇拥下,回去了范家的观灯楼里。

    再说慕容宁从自家的观灯楼里偷跑出来,就是为了去找范朝风。他们家今年的观灯楼和范家离得远,却是要走上一段距离才到。

    为了不引人注目,慕容宁只带了奶娘和一个丫鬟。慕容宁的奶娘方才却是去方便了。跟着慕容宁的丫鬟又被她故意甩开,却是找了几圈才找到小姐。慕容宁还未来得及发脾气,慕容家的家将已找了过来,只绷着脸道:“辅国公让小姐赶快回去。”

    慕容宁发起了小姐脾气:“我不回去!”

    那家将就道:“得罪了!”便上前一步,敲晕了慕容宁。

    慕容宁的丫鬟要尖叫,就被另一个家将也敲晕了。

    慕容宁的奶娘到底见过些世面,知道这是要出大事了,便赶紧道:“两位爷前面先行,老奴跟在后面就是。”

    那两名家将点点头,便各人扛着一人,回身向慕容家的观灯楼飞奔而去。

    而则哥儿的武师傅周妈妈,本是翠微山掌门的关门弟子。今日出来看灯,本是想瞧瞧热闹,却是让她看见了一个人,颇象她在翠微山的一个师弟,就追了出去。

    结果那人在人群里左一弯,又一拐,很快便没了影子。

    周妈妈气性上来了,便使出了看家的本事,朝那人消失的方向追去。翠微山的秘法到底是有些不同,就又发现了那人的踪迹。

    只是那人已经改了一身黑衣劲装,正向流云河大堤上最高最豪华的那处观灯楼行去。

    周妈妈疑惑,便也不动声色,暗自跟在后面。周妈妈的功夫,在整个翠微山,除了大师兄,就没人是她的对手。现在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那人丝毫都未察觉。

    眼见那人就到了那处观灯楼下。

    周妈妈便见那人拿出条黑巾蒙在脸上,又整了整腰带,从腰间抽出把银白长剑握在手中。便一个鱼跃飞上那观灯楼的上层,冲着楼上人群簇拥在中央的一个男子直刺而去,口里大叫:“狗皇帝,纳命来!”

第七十五章 赏灯 下

    楼里的人听见这声大喝,知道不妙,那刚提拔上来的五城兵马指挥使蔡同运蔡将军立刻大呼“护驾”,便将明启帝围在了正中。

    明启帝作为帝王之尊,一向讲究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又抑或是君子不临险地,不立危墙之下,并未到过这种闲杂人等出没的地方。只今日被内侍怂恿,突然觉得应该与民同乐一番,便带了内廷里十个身怀绝技的内侍出来,微服出巡,就到了皇室的观灯楼里。

    五城兵马指挥使掌负京畿之地的安危,明启帝也让人知会了他一声,让他带齐了兵马,守卫在皇室观灯楼四围。

    本以为防范得够了,哪知兵士只能防备普通人,却防不了这些高来高去的武林人士。就让这个蒙面黑衣人冲上了高楼,一柄银光剑直刺明启帝。

    许是翠微山传人真是不同凡响,居然就让他突破了十内侍的阻挠,直杀到明启帝身边。明启帝往后急退,却还是被那黑衣人的银剑横刺在腰部,立刻就有血流出来。十内侍里功夫最好的张让便上前一步,一柄佛尘挥退了银剑,又自己挡在了明启帝身前。后面的几个内侍也不是省油的灯,趁此机会,各种飞刀暗箭,都向黑衣人身上招呼过去。

    那黑衣人甚是强悍,身中数刀而不理,仍然力图向明启帝杀去。就同挡在明启帝身前的内侍张让对了一掌,却是到了强努之末,就被打得落在墙脚,又吐出一口血,便赶紧爬起来,从楼上的窗子里跳了下去。

    周妈妈起初跟在后面,只是觉得好奇,后来看见那黑衣人要刺杀皇帝,就觉得事情不妙,便立刻躲入楼下另一边的老百姓人堆里。她本是仆妇装扮,身手又敏捷,竟也未引起周围的兵士的注意。

    而楼上喧闹也未有半刻的功夫,那黑衣人已经从楼上跳下,似是受了重伤,就往另一边奔逃过去。

    紧接着楼上又跟着跳下几个灰衣内侍装扮的人,紧追他而去。

    又有人大叫,“追上去!不要放走刺客!”

    守在皇室观灯楼四围的兵士们便立刻集结,簇拥着骑了高头大马的指挥使蔡将军,往黑衣人和内侍们奔跑的方向追去。

    周妈妈心跳得和擂鼓一样,隐隐觉得恐惧异常。便只跟在那些追军身后。

    前面那黑衣人拐进了一个观灯楼里,便不见了踪影。

    那范家的观灯楼就是离皇室最近的一个,也正是那黑衣人消失的地方。

    蔡将军不敢擅自搜范家的观灯楼,便禀报了皇帝。

    明启帝腰上被横刺了一剑,伤口虽不深,却也是流了不少血。刚由御医处理了,腰上就扎得鼓鼓囊囊的,还有血迹露在外面,正满目不悦地坐在那里。

    听了蔡将军的禀报,明启帝便站起来。

    内侍张让赶紧过来扶住了皇帝,又道:“陛下何必动气。若是蔡将军不敢捋虎须,洒家可以陪着陛下一起过去。--那镇国公再跋扈,也不敢在陛下面前放肆。”

    明启帝闻言,看了张让一眼。

    张让便微微点头。

    明启帝颔首:“也罢。朕要不亲去,那镇国公也不会心服口服。”

    一群人就簇拥着明启帝,前后都由兵士开道,浩浩荡荡地往镇国公范家的观灯楼行去。

    周妈妈之前看见黑衣人逃去的方向,心里就直打鼓。便找了时机,早早先溜回了范家的观灯楼,找到镇国公范朝晖,将她今日在外所见,尽皆禀了。

    范朝晖立时觉得有诈,便正要下令让人扯查观灯楼里的所有人等,外面已经有人高声通报:“陛下驾到!”

    范家的人无法,只好让女眷都留在楼上,男人们就都和镇国公一起,候在楼下的大厅里。谢顺平死活不愿象个娘们儿一样躲在楼上,范朝晖也就随他去。

    这边明启帝就在内侍和兵士的簇拥下进了范家的观灯楼。

    那蔡将军就拱手道:“鄙将执行公务,还望镇国公海涵。”

    范朝晖先对明启帝行礼:“见过陛下。”又转头问蔡将军道:“不知蔡将军有何公务,要到范某家里执行?”

    蔡将军便道:“今日有人行刺陛下。陛下现在还有伤在身。”

    范朝晖只瞥了一眼明启帝包扎得硕大的伤处,便躬身道:“陛下受伤了?--真是辛苦了。”

    明启帝按捺住怒气,忽略掉范朝晖语气里的嘲讽与不敬,只看向了内侍张让。

    内侍张让便上前一步,尖着嗓子道:“镇国公不必逞口舌之快。如今刺客在逃,有人看见是躲到了镇国公的楼里。还望镇国公莫要见怪。让蔡将军的人搜一搜,自是能清者自清!”说完就一挥手道:“给我搜!”

    “且慢!”范朝晖如雷霆般的声音响起,只吓了众人一跳。

    “何事?”明启帝脸色不豫。

    范朝晖便躬身道:“陛下,行刺一事,乃是抄家灭族的大罪。下官认为,不能就听一人所言,便认定那刺客就在这楼里。--若是刺客其实是躲在别处,那在此处耽搁,岂不是浪费时间,给刺客充裕的时间逃逸?”

    “你待如何?”却是内侍张让不耐烦的声音。

    范朝晖压住心头的怒火,只望着明启帝道:“臣以为,陛下现在应该封锁这流云河堤上的通道,一个人都不许进,一个人也都不许出。然后挨家挨户,逐个盘查。方能没有遗漏,找到那刺客所在。”

    明启帝迟疑,就又看了那内侍张让一眼。

    张让见范朝晖果然扎手,便只好咳嗽两声,就要说话。

    就见一个黑衣人就从旁边一扇门里滚落出来。

    明启帝带来的人一看,都大叫“刺客在这里!”便要上前将他拿住。

    谁知那黑衣人却挣扎着跪下来,对着范朝晖的方向重重磕了一个头,道:“主公,小人无能,未能完成主公交付的重任。--小人贱命一条,不值得主公为了小人得罪所有的人。主公知遇之恩,小人来世再报!”说完,便抽出腰间银剑,自己抹了脖子。

    众人看见,转眼间,刺客便血溅三尺,俱都愕然。

    明启帝就痛心疾首道:“镇国公,朕自问待你不薄,你为何要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楼上的范太夫人听见楼下风云突变,眼看范家一场抄家灭族的大祸就要压来,薄薄的嘴唇更是抿成一条线,双手紧紧抓住腰上挂着的一块玉佩。

    程氏更是心慌,却是从未料到,范家还有这样危若累卵的一天。

    安氏只紧紧抱住了则哥儿,打定了主意,无论怎样,也要护住这个孩子。

    而楼下的范朝晖却只面无表情地看着明启帝那边的鼓噪不堪,不发一言。

    五城兵马指挥使蔡将军就为难地看了镇国公一眼:“镇国公,清者自清,还望镇国公跟下官去走一趟。下官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还镇国公一个清白。”

    范朝晖就拱手对明启帝再行礼道:“陛下,此事乃是他人栽赃陷害,跟臣毫无关联!--臣对陛下忠心耿耿,绝不会也不屑做这宵小行径.‘

    内侍张让不待明启帝接话,便尖声斥责道:“范朝晖,别敬酒不吃,吃罚酒!--现在人赃俱获,罪证确凿,你还有什么要狡辩的?--给我拿下!”

    张让说完,便后退几步,挥手叫了后面的几个内侍上前,就要绑了范朝晖。

    范朝晖站在大厅中央,只伸手一挥,一排排黑压压的铁甲军士举着强弩就从楼上楼下的窗子里露出来,对准了大厅里明启帝一行人。

    明启帝吓得后退了几步,颤声道:“范朝晖,你要造反吗?”

    范朝晖将手按在腰旁的长刀刀鞘上,单膝跪下道:“陛下明鉴!下臣若是有不臣之心,断不会只用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刺客行事!”

    张让便躲在明启帝身旁,尖声反驳道:“范朝晖!你让军士举着强弩对准陛下,还说没有不臣之心!”

    范朝晖便猛地站起来道:“张让你这个阉人,你给我闭嘴!--若不是你们混淆是非,扰乱朝纲,陛下怎会被人蒙蔽,不辨忠奸?”

    张让赶紧上前一步,又拦在明启帝身前,一边道:“范朝晖,你不要乱来!”一边又微微抬起袖子,一只袖箭便唰地一声往范朝晖面前射去。

    范朝晖艺高人胆大,并未将袖箭放在眼里。

    旁边的谢顺平却不知范朝晖身负绝技,看见袖箭飞来,范朝晖却躲也不躲,便飞扑上去,将范朝晖一把推开,自己却躲闪不及,就被袖箭扎在左肩处。

    范朝风在一旁赶紧飞身扶住谢顺平,又运内力将那袖箭逼了出来。

    谢顺平哼了一声,便晕了过去。

    范朝风看了一眼那伤口流出的血已经发黑,便急道:“袖箭上有毒!”

    范朝晖拾起袖箭,拿到眼前看了看,便突然挥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掷了出去。

    张让转身欲逃,却不及那袖箭来势汹汹,便被扎到了后肩上,扑倒在地。

    范朝晖便大步上前,拽着张让的腿,将他倒拖到范家人这边。

    范朝风便接了手,从张让身上搜出了药瓶,又让张让先用了药,见他无碍,才给谢顺平服下。

    那边跟着明启帝过来的内侍们见范朝晖神威凛凛,一招就制服了他们中最厉害的张内侍,就都躲得远远的,皆吓得瑟瑟发抖。

    范朝晖便道:“还请陛下移步到蔡将军处。下臣今日要替陛下分忧,诛内侍,清君侧!”

    那蔡将军刚刚将明启帝拉到自己带来的兵士后面护起来,范朝晖便已挥手下令,四围举着强弩的军士就将正往屋外逃去的内侍们射成了一只只刺猬。

    明启帝见范朝晖的军士悍勇,自己这边的兵士却都有瑟缩后退之意,不由长叹一声。

    范朝晖当着明启帝的面诛杀十内侍,却是连蔡将军都暗暗叫好。这十个内侍仗着明启帝的眷宠,明火执仗地干了不少天怒人怨的事儿。之前有多位官员要求皇帝诛杀十内侍,反而被这些内侍害的家破人亡。如今因为上次范朝晖回城的时候,纵獒犬咬死了皇帝心腹内监,惹怒了这些已然封侯的内侍,便将灭门的主意打到范朝晖头上,却是捏错了柿子。

    此间事已了,蔡将军便指使手下的人将内侍和黑衣人的尸体都抬了出去。那被范朝晖将袖箭射回,又被范朝风拿来做了小白鼠的内侍张让,只被范朝晖一掌击碎了天顶盖,也呜乎哀哉了。

    明启帝见了,便恨恨地甩了袖子,自回去了。蔡将军便赶紧带了人追了过去,一路护送着明启帝回了宫。

    而太子并不知流云河畔发生的事儿。太子妃的妹夫前日被人重伤。太子妃的妹妹终日啼哭不止,太子便陪着太子妃去了柳府走亲戚去了,却是错过了一场好戏。

    这边范家的人下了楼,不免都有劫后余生之感。

    范朝晖便道:“这里不是久留之地,大家还是赶紧上车回府再说话。”

    众人正忙乱上车,就有家人从府里过来报信,说是原哥儿快不行了。钟大夫让他过来请镇国公速归,迟了,恐见不到最后一面了。

    范朝晖便先上了马,急驰回府去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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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女子安解语,穿越现代,又重生回原点,从彪悍宅斗到温馨市井,从玉堂金马到叱咤江湖的故事。
无空间,无异能,不会赌石,只会赌博,视三从四德为浮云,观男尊女卑为无物的废柴火爆女主,和两兄弟的感情纠葛。
熟男熟女之间的爱情故事。有大叔,无萝莉。有极品,无圣母。
文艺版简介:
谁爱上了谁?谁为谁心伤?谁的后院倒了葡萄架?谁又上了谁的床?
都道是金玉良缘,却是阴差阳错,上有苍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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