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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寒武记     烟水寒txt下载     烟水寒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六章 错爱 上

    范府众人只坐了车,随了范家军的精兵,往城里急奔而去。

    而流云河边的彩灯却依然璀璨,行人依旧匆忙。黑衣人行刺和范朝晖诛杀十内侍,就如两粒小水珠汇入了汪洋大海,并未惊起一丝波澜。只在事先知情,早有准备的一些人家里,激起了惊涛骇浪。

    辅国公慕容家的观灯楼里,辅国公慕容长青正听着来人禀报今晚在范家观灯楼里发生的一切,不由愁眉深锁。

    那十内侍凭着明启帝的眷宠,扶植了多大的势力,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却被范朝晖举重若轻,借机铲除。--那范家,到底有何居心?是何用意?要说范朝晖是一个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愚忠之臣,慕容长青是打死也不会信。

    原本,慕容长青以为,范家的三百年富贵,要止于今夜。

    这几年,慕容长青为了皇后和太子,还有慕容家的百年基业,和那些内侍多方交往。现下只等范家一倒,慕容家就要全面接收范家的人脉和势力。哪怕范家犯下的是谋逆的滔天大罪,他们慕容家也自有脱身之策。

    再说慕容家虽是范太夫人的娘家,范朝晖的舅家,却也是皇后的娘家,太子的舅家。却是不怕会被圈在诛九族之列。况且之前他也给内侍张让塞足了银子,自是就等范朝晖一死,就要将那范家军,变做了慕容家的家将。

    谁知这样板上钉钉的买卖,也被范朝晖翻了盘。

    那十内侍近年来做了不少天怒人怨的龌龊事儿,已经有很多官儿看他们不顺眼,却是能力不够,反而被十内侍整得家破人亡。而范朝晖自上次回朝的时候,下属纵獒犬咬杀了跟十内侍关联密切的内监,便跟他们结了仇。这些内侍也要依样儿给范朝晖挖个坑,好把范家也都埋了去,却是捏错了柿子,将自己都赔进去了。现在范朝晖诛杀了这些不可一世的内侍,还不知道那些眼睛长到天上去的清流文官要如何为范朝晖歌功颂德。--想到此,慕容长青就有种站错了队的挫败感。

    而在慕容家观灯楼另一侧小间里的慕容宁,却是管不了这些家国大事。她今日被谢顺平忽视,又被范朝风鄙视,只觉得人生之惨,以今日为甚,便在娘亲怀里,哭得晕撅过去数次。

    那曾氏是慕容长青的继室,在嫁与慕容家之前,不过是某伯爵府的庶女。当年她以豆蔻之身嫁与慕容长青,却是机缘巧合,入了慕容长青的心。那慕容长青自从得了曾氏,便如老房子着了火,一发不可收拾,只恨不得将以前的原配嫡妻一把抹去,只有曾氏一人是命。只遗憾曾氏这许多年来,只育有一女,便再未生育。若是曾氏能生出个儿子,那辅国公府的世子也要换人做做了。

    所以也不怪那世子下狠手,在曾氏生产之后做了手脚,让她再也生不出来。--自古有后娘就有后老子。遇到一个对后娘“情深义重”的后老子,那世子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而曾氏跟世子的关系,也是面子情,只有对自己女儿是悉心管教。只是她自己本是庶女出身,教出来的女儿,总是与大家嫡女有些隔膜。慕容长青虽心知肚明,却不肯苛责了她,只是一味地惯着她们母女俩,又多方给母女俩置了私产。只望以后自己要是不在了,她们手里有些有出息的东西,也不用寄人篱下。

    曾氏这许多年以来,脾气也渐涨了不少。听了慕容宁的哭诉,她不去责备自己女儿今夜行差踏错的地方,也只对那两人生起气来,就想起先前辅国公给她透露过,范家的荣华富贵,就要止于今夜了。

    曾氏虽不懂这些朝堂之事,也知道这是范家要大祸临头的意思,便劝慕容宁道:“宁儿不必如此生气。你那绘歆侄女儿,过了今夜,还不知活不活得成。--想和我们慕容家争女婿,也得看她有没有这个命!”

    慕容宁睁大了眼睛,问道:“娘,你这是何意?”

    曾氏便拿了帕子,轻轻给慕容宁擦了擦她脸上的泪痕斑斑。看着女儿和自己一模一样一双大大的杏眼,因哭得狠了,有些微微地红肿,便揽了她在怀里,怜惜道:“那范家已是不成了。你的四表哥,还不知能不能逃过此劫。还是不要想他了。--那谢公子家世不输范家,乃是我儿的良配。”

    慕容宁不依,在曾氏怀里蹭来蹭去:“娘,你去求求爹爹!一定要救四表哥一命!”在慕容宁心里,谢公子虽好,可还是比不上青梅竹马的四表哥。当日已经错过一次,却不可一错再错!

    曾氏被女儿揉搓得无法,只好敷衍着应了,就去找辅国公问问。

    慕容宁知道爹爹一向对娘百依百顺。只要娘开口,一定没有不成的事儿。便高兴起来,叫了丫鬟来梳洗了,便打算回府。

    那曾氏去了慕容长青那屋里,看见他只是一个人坐在桌旁,望着桌上的烛光出神。

    “老爷。”曾氏轻轻叫了声。

    慕容长青抬眼看,是曾氏俏生生地站在门口,心里好受了些,便招手让她进来,温言问道:“宁儿可是好些了?”--慕容宁被家将打晕了抗回来的事儿,慕容长青自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曾氏便走了过来,坐到慕容长青身边,拍了拍慕容长青肩上的衣服,抖落了一些烟尘,就道:“妾身劝了半日。已是好多了。”又忧心道:“只还是对她的四表哥念念不忘。--老爷,那范家若是能全家都没了,倒还好些。若是有人逃了出来,可得把宁儿看紧了。--宁儿不过是个小姑娘,若是有人有心要引诱她,却是无招架之力呢。”

    慕容长青叹了一口气道:“倒是我小瞧了范朝晖了。--也对,范家有的是精兵强将,能人异士。若没有一丝防范,也到不了今日的地位。”未几,又酸溜溜道:“那些官儿过几日还不知会怎样给范朝晖上表请封呢。要知道他已经是正一品大将军,又有世袭罔替的一品国公衔,却是比我这个辅国公还要扎实。--已经是封无可封了。还要请封,这些官儿是生怕陛下还不够猜忌范朝晖呢。”心里却着实有些后悔,当日听从了曾氏的哭闹,硬是拒绝了范家的亲事,得罪了范家。这几年着实生分了许多。若是自己女儿嫁了过去,自己何苦如现在这样,不上不下的?

    曾氏听老爷像是有怪责她的口气,就嗫嚅道:“妾身是个妇道人家,不知这些朝堂之事。只是一心为了儿女好。若是老爷要怪,就怪妾身见识浅薄。”言毕,又用帕子掩在脸上。

    慕容长青最是受不得曾氏这种羞答答的爱娇样儿,便搂了她过来,在怀里轻怜蜜爱一番,又调笑道:“你的性子越发娇气了。我不过是说说而已,你就受不了了。这么大气性,以后可要怎么处呢?”

    曾氏知慕容长青疼她入骨,便越发撒娇道:“老爷要是怪了妾身,妾身可是就活不成了!”

    慕容长青看得眼中冒火,只恨不得就将她压在榻上,成了好事。只可惜这楼里四面都能进人,却是不太方便,只伸手进去,在她身上狠狠捏了一把,道:“孩子都这么大了,还跟个妖精似的。看我回去不好好收拾你!”

    曾氏妩媚地笑,又趁机道:“妾身看那谢公子不错,不如老爷赶紧将这事定了吧。若是让那范家抢了先,让范家和谢家结了亲,可没有我们慕容家的立足之地了。再说宁儿有了好去处,妾身这辈子也就没有什么可心忧的了。”

    这话却是提醒了慕容长青。

    流云朝范、谢、韩三家,可是既有实力,又有显贵的真正豪门世家。慕容家虽出了好几个皇后,可到底是外戚世家,处处受执拗,所得有限。还是到了慕容长青这一代,借扶植明启帝上位的功劳,才有了些真正的势力,却还是远远不能同那三家相提并论。

    说起来,谢家还真是个绝好的结亲对象。

    慕容长青便瞬间拿定了主意,不用派人去“暗示”谢家来提亲了。慕容家要赶紧派了媒人,直接去东南象州找谢顺平他爹-象州州牧谢成武提亲去。

    这边范朝晖骑着快马,比平日里快了有一倍的功夫,就回到了范府。

    一个小厮在大门口等着。看见镇国公回来,便赶紧上前行了礼,又让人将马牵走,就道:“国公爷快随小的进去。钟大夫那里怕是已经等急了。”

    范朝晖便随了那小厮大步进了府。

    小厮便直接带了镇国公往内院里面去。

    范朝晖素来精细,便问道:“不是先去看原哥儿吗?怎么要去内院?”--自打大夫人程氏暗示要立原哥儿做世子以来,原哥儿就搬到了外院专门的院子里,有自己的管事大丫鬟和管事妈妈伺候着。

    小厮只低头答道:“大少爷在内院和小程姨娘在一处。钟大夫吩咐,等国公爷到了,就立刻去内院。”

    范朝晖更是奇怪:“钟大夫不是说原哥儿病重,不能挪动吗?怎么又去了内院?”

    小厮满头是汗,也不敢不回话,只道:“小人只在外面伺候。并不知大少爷是如何进得内院。--国公爷只要去一问钟大夫,就什么都晓得了。”

    范朝晖便不再问他,只大踏步往内院小程氏的院子行去,就将那小厮远远地甩在后面。

    而此时小程氏那里,她的大丫鬟捧香正躲在自己屋里瑟瑟发抖。

    原来今儿一大早,她在院子里听说,小程姨娘去正房跟国公爷闹了一场,便疯了,还被关起来了,就有些着急。

    虽然她对小程姨娘的某些做法不以为然,可小程姨娘到底她的主子。小程姨娘出了事,她捧香也不会有好下场。便趁着府里的人都去了流云河看灯的机会,偷偷拿了些碎银子,溜到关着小程姨娘的地方。

    那看门的婆子接了银子,便让捧香进去了。

    捧香一看小程姨娘鬓发散乱,衣衫不整,蹲在墙脚,痴痴呆呆,就很有些难过,只凑了过去,轻声叫道:“姨娘!”

    小程氏转头,看见是捧香,眼前一亮,却一点都不象疯了的人。

    捧香就有些呆了。

    小程氏便凑到她耳边,低声道:“去将原哥儿叫过来。就说我快不行了,要见他最后一面。”却是打定了主意,要借原哥儿解这个套儿。

    捧香才知道小程姨娘装疯,便颤声道:“原哥儿病得起不来床,钟大夫不让人打扰他呢。”

    小程氏便低声斥骂道:“他是我肠子里爬出来的!他娘都要活不成了,那钟大夫还能不让他过来?”又给捧香出主意道:“你偷偷过去,只说是要看看原哥儿。等见了原哥儿,再将我的情形说得惨些。他自会自己找法子来见我一面。”又胸有成竹地打包票:“只要原哥儿能过来看我,我就没事了。”

第七十七章 错爱 中

    小程氏本一心以为自己才是国公爷心坎上的人。跟国公爷这几年同吃同住,如同寻常百姓家明媒正娶的夫妻一样,就很有些忘形。却是要到今日,才知道原来国公爷为了旁的女人,还会对她动手。--这是心里有她么?她真的是他的宠妾么?

    先前小程氏激愤之下,确实有些昏了头,就装疯跟国公爷闹了一场。本指望国公爷会看在几年的情分上,见她心智失常,会对她多有怜惜。谁知国公爷居然追出来,毫不留情的就打晕了她,后来又让人将她关到这里。

    小程氏想起这些,就有些心堵,又被一个守门的婆子冷言讽刺,且只扔给她一些馊了的馒头充饥。小程氏几时受过这种委屈,便借着疯劲,将那馒头打翻在地,拒绝进食。

    那婆子只冷笑道:“还把自己当根葱呢。--真没见过这么蠢的女人!”

    小程氏气急攻心,却好歹忍耐着,只拼命想法子要挽回国公爷的心。恰好捧香过来偷偷看她,便让她想起了原哥儿这根救命稻草。

    捧香听了小程氏的嘱咐,便跟内院守门的婆子说了,要去外院看原哥儿。那婆子也知道捧香是小程氏的人,以前也经常替小程姨娘给原哥儿送东西,便让她去了。

    到了原哥儿的院子,捧香便跟原哥儿说,小程姨娘突然病重,只想见原哥儿最后一面。

    原哥儿就有些着急。这阵子在外院,只有姨娘经常来看他,别人都当他是个透明人。连嫡母也变了脸,跟往日殷勤关切的模样大相径庭。原哥儿才明白过来,只有自己的生母才是最把他放在心上的。若自己的生母不是国公爷身边的红人,他原哥儿就算是庶长子,也是到不了现在这个地位的。

    想到此,原哥儿便要急着去内院看看小程姨娘。

    看护原哥儿的丫鬟不敢自专,却也拦不住原哥儿。就一边差人去外院请钟大夫过来,一边叫了几个婆子,抬了个藤屉子春凳过来。铺上厚实的皮褥子,又放上大迎枕,便让人抬了原哥儿,跟着捧香去内院了。

    捧香匆匆忙忙就带了原哥儿一行人去到关押小程姨娘的地方。

    那看守的婆子不快,大声道:“你们这是干什么?--让国公爷知道,你们可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原哥儿抬在春凳上咳嗽了好几声,才气喘吁吁道:“一切后果,由我承担。你个婆子,叫什么叫?”话未说完,就又猛烈地咳嗽起来,便有星星点点的血咳了出来,喷在那雪白的狼皮褥子上,触目惊心。

    看守的婆子担心原哥儿在这个时候有什么三长两短,就轮到自己吃不了,兜着走了。便终于妥协了,让到一边去。

    那门甚是窄小,春凳抬不进去。原哥儿就让人将他从春凳上扶了起来。

    捧香赶紧过来道:“姨娘在里面病着,不用这许多人进去。就我跟大少爷进去吧。”

    旁边的婆子就让捧香接了手,扶着原哥儿一步一喘的进去了。

    小程氏在屋里听见外面的动静,只缩在门边,不敢动弹。现在看见儿子终于进来了,就扑上去,抱了儿子在胸前,号啕大哭起来。

    捧香赶紧出去,带上门,就在门口守着。只留他们母子俩在屋里说话。

    屋子里头,原哥儿身子骨弱,虽已过了八岁,进九岁,个儿还是不高,只到小程氏的肩膀处。被小程氏抱住,就有些喘不过气,便有气无力地道:“姨娘先歇歇,跟儿子好好说说,到底是怎么了?”

    小程氏只抓着儿子哭了半日,心里顺畅了好些,才放开原哥儿,拉着他的手细看,又道:“比先前好了很多了。”一语未终,又泪如雨下。

    原哥儿被姨娘这一哭,就觉得有些六神无主,又见姨娘并未病重,就有些疑惑,便问道:“姨娘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被关在这个地方?--是姨娘惹爹爹生气了吗?”

    小程氏止了泪,从袖子里掏出帕子擦了擦脸,哽咽道:“是姨娘做错了事,惹恼了你爹爹。”又对原哥儿求道:“原哥儿,你爹爹最是爱重你。你可要记得向你爹爹求情。不然姨娘性命难保。”

    原哥儿急了:“怎会如此严重?--姨娘你到底做了什么?”

    小程氏嗫嚅了半日,也不好开口,只好道:“姨娘得罪了你四婶婶,让你爹爹在兄弟面前有些丢面子。”

    原哥儿就松了口气道:“原来是和四婶婶有关。姨娘不用着急。四婶婶现在待人和气,姨娘不如去求求四婶婶。只要四婶婶原谅姨娘了,爹爹就用不着生气了。”

    这话说得小程氏心里一动。解铃还须系铃人,说不定去求求安氏,这事儿还有转机。

    想到此,小程氏便心情松畅了一些,就对原哥儿道:“原哥儿放心,姨娘知道怎么做了。”又劝他道:“这里冷,你还是赶紧回去吧。见了你爹爹,别忘了帮姨娘求个情。”

    原哥儿以为姨娘不好了,本是撑着一口气过来的。又说了许多话,费了大神,心情一起一落,已经觉得眼前有些发黑。只还硬撑着对小程姨娘道:“姨娘这里冷,还是要自己保重。”边说,边往屋外走。却是走到门口的时候,便一头栽了下去,倒地不起了。

    小程氏就在屋里尖叫起来。

    捧香听见屋里头不对劲,赶紧推开门一瞧,便见原哥儿面朝下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小程姨娘在他旁边拼命摇着他,尖声惊叫“原哥儿醒醒!原哥儿醒醒!”

    这边正乱哄哄地闹腾,那边原哥儿院子里的丫鬟先前让人去请的钟大夫这会儿也到了。钟大夫听见院子里有人哭闹,心里愈发恼怒,便紧赶几步,进了那里面。

    知道内院的人大部分都去了流云河畔看河灯,钟大夫因此也未顾忌许多。只三步并作两步,到了那哭闹声最激烈的地方,果然就见原哥儿已被人抬放到院子里的藤屉子春凳上,面目雪白。用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却是出气比入气多。就跺跺脚,恨声道:“我说了原哥儿只能静养。却是哪个不长眼的将原哥儿诓到这里来?”

    捧香吓得一哆嗦,便悄悄从人群里退了出来。

    小程氏顾不上别的,就抓了钟大夫的衣袖道:“请钟大夫快快开药,给我儿治病。--我给您磕头了!”说着,小程氏就跪了下来,连给钟大夫磕了几个响头。

    钟大夫躲避不绝,只叹道:“小程姨娘快起来。赶紧将原哥儿抬到屋里才好。”

    众人便一片忙乱,就将原哥儿抬到了小程氏住的院子。小程氏便趁机也跟着过去了。那看守小程氏的婆子嘴唇翕合了几次,也没敢开口让小程氏留下来。--平日里自是无人敢不听国公爷的话,可这会儿,人命关天,原哥儿眼看就不行了。她不过是个婆子,若是硬要将原哥儿的生母小程姨娘还关在这里,那原哥儿要因此有个三长两短,恐怕她也要跟着活不成了。只好眼睁睁地看着本来应该“疯癫”的小程姨娘,哭哭啼啼地跟着原哥儿的藤屉子春凳走了。

    这边的人抬了原哥儿去小程氏院子,就直接送进原哥儿以前住的屋子里。

    钟大夫仔细把了脉,又翻起原哥儿的眼睛看了看,便叹着气对自己的药童道:“去拿最好的老山参,切两片放到原哥儿嘴里。剩下的赶紧熬汤,看能不能赶得及等国公爷回来。”又叫了人出去给国公爷报信。

    小程氏便摊在了地上,只颤声问道:“为什么要用老山参?为什么?”--家里用过参的人其实都知道:老山参这东西,一般人都受不起;只有那快断了气的人,才需要拿老山参吊着命,拖延几个时辰。

    钟大夫如此说,自然是原哥儿的大限到了。

    小程氏见钟大夫转头不去看她,也不回答,便两眼一翻,真正的晕了过去。

    捧香在后面听见,更是惶恐不安,只回到自己屋里躲起来,只暗自琢磨一会儿国公爷回来,该如何应对。

    等了快有一个时辰左右,院门口终于传来国公爷的声音。

    小程氏早让人唤醒了,开始只啼哭不止。后来想起钟大夫已是让人去请了国公爷回来,便赶紧去换了身银白的衣裳。又梳洗打扮了,换上满头的银器,自己揽镜照照,也是俏丽如三秋之菊,便摆好了姿势,守在原哥儿床边,只到国公爷回来。

    现在听国公爷进了门,小程氏那泪便滚流而下,再也收不住了。

    范朝晖进了原哥儿的屋子,第一眼就看见躺在床上的原哥儿,一动不动,似乎已经没有了一丝活气,不由心头大恸。

    原哥儿之于范朝晖和范府,本是意义非同一般。

    在四五年的时间里,范家唯一的希望便是原哥儿。他虽是庶出,却是长子,且生母的身份乃是原配嫡妻的亲妹妹,自不同丫鬟出身的姨娘。

    范太夫人和范朝晖,原本都以为范家不会再有嫡子出世,原哥儿便成了唯一承爵的人选。就算然哥儿比原哥儿体健才高,范朝晖也从未想过要让然哥儿去越过原哥儿承爵。

    只可惜造化弄人,那之后,范朝晖便遇见了命中的魔星。所有的一切都脱离了原来的轨道,似乎都朝未知的方向发展过去。

    范朝晖就慢慢走到原哥儿身边,轻轻拉起了他的手。虽然屋里的火墙烧得旺,原哥儿身上又盖了好几层皮毛大毯子,却是还是手脚冰凉。

    小程氏见国公爷看都不看她一眼,越发心慌,便站起身来,柔声叫道:“国公爷!”

    范朝晖视若无睹,只弯腰坐在床边,先伸手探探了原哥儿的额头,也是一片冰凉。便转身问道:“钟大夫呢?”

    钟大夫赶紧从外面进来,给国公爷行礼道:“见过国公爷!”

    范朝晖挥手让他坐下,便问道:“原哥儿到底怎样?怎么突然就搬到内院来了?前儿钟大夫不是说,原哥儿的病不宜挪动,要绝对静养?”

    钟大夫叹气道:“属下也不知大少爷是怎么就到了内院。不过从大少爷现在的病情看,这从外院到内院,又似经历了大悲大喜,已是到了极限了。大少爷承受不住了。”

    范朝晖便森然道:“谁是原哥儿的管事丫鬟?”

    那丫鬟自进了小程氏的院子,便被小程氏支到外面守着,不许她近前来伺候原哥儿。

    现在听国公爷问话,便进来跪在国公爷面前,低声道:“是奴婢。”

    范朝晖就怒道:“你为什么不听钟大夫的话,让原哥儿费神出力,弄成现在这个样子?”

    那丫鬟也泪流满面,只磕头道:“奴婢没有看好大少爷,是奴婢的错!可是奴婢拦不住啊!自从小程姨娘的大丫鬟捧香见了大少爷,大少爷就执意要进内院看小程姨娘。”

    小程氏在旁听见,忙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原哥儿思母心切,来看看母亲,有什么不妥?却要你这个奴婢说三道四,诋毁主子?”

    范朝晖便慢悠悠地转头向小程氏看过去,缓缓问道:“你刚才说什么?”又提高声音道:“将你刚才说得话,再说一遍!”

第七十八章 错爱 下

    听见国公爷语气不善,小程氏更是心慌,刚才着急,竟然就将心底深处最隐秘的念头说出来了。她不过是个妾,哪有资格让儿子称她作“母亲”?!--以前仗着国公爷的独宠,她曾经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大姐没了,国公爷会不会扶她为正?

    范朝晖见小程氏目光闪烁,不肯回他的话,又见她衣裳首饰焕然一新,完全不似早上疯癫时候邋遢的样子,不由又是失望,又是鄙夷,只淡淡说了句:“倒是低估了你,竟然连装疯卖傻都会了。--以后这种话,不要再让我听见。你哪配原哥儿叫你母亲?看看你的样子,若不是你,原哥儿怎会到现在这种地步!”

    钟大夫坐在一边很是尴尬,好象窥见了国公爷的隐私,便赶紧站起来道:“我去看看药煎好了没。”就溜了出去。

    范朝晖便也对跪在地上的丫鬟道:“你先下去。”

    那丫鬟磕了头,也出去了。

    小程氏见屋里没了别人,知道国公爷还是给她留了几分体面,想挽回国公爷的心就更盛了几分,便顺势跪到国公爷面前,抱着国公爷的双腿,泪盈于睫道:“国公爷,婢妾纵有千般不好,万般不对,对国公爷一片真心却做不来假。还望国公爷看在原哥儿的面上,饶了婢妾这一次。”又发誓道:“婢妾并无那样恶毒的心思。里面也有许多的误会。国公爷若不信,婢妾可以去给四夫人磕头,一直磕到四夫人原谅婢妾为止。”

    听见小程氏又将安氏扯进来,范朝晖不置可否。

    原哥儿却在这当口悠悠地醒了过来,见到父亲正坐在自己床前,不由眼前一亮:“父亲回来了!”却是吐字清晰,中气十足。

    小程氏大喜,“原哥儿,你总算是好了。可把姨娘吓死了。”又掩面哭道,“你要有个三长两短,可要姨娘怎么活啊?”

    范朝晖看了原哥儿突然就精神奕奕的样子,却没有如同小程氏一样欢喜,只是心里更增悲凉。

    他久历战阵,出生入死,自是知道垂死之人临死之前会有些什么反应。原哥儿现在这样,分明是回光返照了。

    范朝晖便紧紧拉了原哥儿的手,放软了声音道:“原哥儿,父亲在这里。你有什么心愿,告诉父亲。父亲一定帮你完成。”

    原哥儿就抬起另一只手,向小程氏伸去。

    小程氏赶紧握住了原哥儿的另一只手,也趁机提醒道:“原哥儿有什么心愿,可要赶紧告诉你父亲。”又对他眨眼,提醒他之前嘱咐过的,让他向国公爷为姨娘求情的事儿。

    原哥儿只对小程氏微微一笑,只觉得心思从来没有这么通透过,以前想不明白的东西,现在一下子都明明白白摆在他眼前。

    他便一手拉着国公爷,一手拉着小程氏,一字一句道:“我只希望,父亲和姨娘,一辈子都能好好在一起!”

    范朝晖握着原哥儿的手,就倏地松开了。

    原哥儿一笑,就两只手都握住了小程姨娘的手,直望着小程姨娘的眼睛道:“姨娘可瞧见了。可是我们错了,我们都错了!”语音未落,两手就松开了,垂落到床上,整个人也无力地往后倒去。

    小程氏眼睁睁地看着原哥儿嘴角含笑,双目微睁,似活着时候一样,却已经一动不动了。

    “原哥儿!”便只尖叫起来。

    钟大夫赶紧从外屋冲进来,便搭手给原哥儿诊了脉,又翻起原哥儿的眼睛看了看,就垂手对国公爷道:“还请国公爷、小程姨娘节哀。大少爷已是去了。”

    小程氏便嚎哭着扑到了国公爷的怀里。

    钟大夫收拾了药箱,就出去给外院的管事报信去了。

    范朝晖先只站在那里,任小程氏抱着他痛哭不已。等钟大夫出去后,范朝晖便伸手将她推开,厉声问道:“到底是谁将原哥儿叫出来的?”

    伺候原哥儿的丫鬟婆子接了信,也过来给原哥儿磕头,送他最后一程。听国公爷问得严厉,也都怕担了责任,便都说是小程姨娘的大丫鬟捧香姑娘叫的人。

    范朝晖便一叠声叫传了捧香过来。

    捧香哆哆嗦嗦地进了屋子,看见屋里黑压压的跪了一地的人。而原哥儿躺在床上,直直地一动不动,便知道原哥儿许是真没了,就两腿一软,也跪下了,不断磕头。

    范朝晖就问道:“你明知原哥儿重病不得惊动,为何要去诓了他过来?”

    捧香哭着道:“是小程姨娘说她不行了,要见原哥儿最后一面。奴婢才慌了神,过去给大少爷传了话的。”

    偎在国公爷身旁的小程氏便呸了一声道:“好大胆的贱蹄子!居然敢当面撒谎。我什么时候说自己不行了?--可不是自己咒自己?你怕主子不好了,你自己便没了依靠,就想出这些鬼话来歪派人。”又对国公爷哭诉道:“国公爷您看,这当着您的面,这些奴婢就敢捏了话诬赖主子。--婢妾平日里,向来小心翼翼,不敢越雷池一步。都是这些下人,拿了主子的名头抖威风,还不知道做过多少事我不知道的。国公爷可别轻饶了她!”

    捧香听见小程氏的话,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便抬起头,豁出去道:“姨娘,谁昧着良心说话,谁不得好死!--国公爷,奴婢所言所行,全是小程姨娘指使。”

    小程氏不等她说完,便叫道:“来人!给我将捧香拖出去!”

    范朝晖只听着她们两人互咬,觉得心烦不已,便加了一句:“捧香不听钟大夫的嘱咐,害得原哥儿早亡,给我仗毙!”

    小程氏吓了一跳。她虽让捧香顶罪,可还未想过要让她去死,便赶紧求情道:“国公爷,捧香平日里服侍婢妾还算尽心,还望国公爷给婢妾一个脸面,饶了捧香这一次。”

    范朝晖偏头看向小程氏,问道:“这个奴婢,害得你的儿子早死,你就一点都不想要她偿命?”

    小程氏偏过头,目光闪烁,不敢看着国公爷的眼睛,低声道:“原哥儿已是去了。何苦多添一条人命?--却是让原哥儿路上都走得不安宁呢。”

    范朝晖闻言,像是听见了最好笑的事情,狂笑起来。

    未几,范朝晖又止了笑,森然道:“一个不相干的妯娌跟你有些龃龉,你就能下狠手,要让她活不下去;一个害了你儿子早死的贱婢,你却要饶了她一命!”便沉了脸:“我范朝晖儿子的命,还不如一个贱婢跟你姐妹情深吗?”言毕,不等小程氏再说话,便挥手道:“拖下去仗毙!”

    捧香不敢再叫,已经吓得全身瘫软,便被几个婆子拖去到了外院的刑房。

    小程氏只吓得也跪下来,连声叫:“国公爷息怒!”

    范朝晖看都不看她一眼,只看向窗户外面的天空,问道:“谁放你出来的?你不是疯了吗?嗯--?!”

    小程氏不由暗暗叫苦,只哭道:“我苦命的儿啊!”

    范朝晖懒得再听她虚情假意,就起了身,对屋里的一群人道:“看着小程氏,没有我的吩咐,谁再让她出了屋子,捧香就是你们的下场!”

    那些丫鬟婆子知道小程氏算是失了宠,又没了大少爷,以后都翻不了身了。就不顾小程氏的哭闹,将她拖走,反锁在她的屋子里。

    那边范家的人也终于都回了府。

    范太夫人刚回到春晖堂坐下,方嬷嬷便过来给太夫人道恼,言道,原哥儿刚刚去了。

    就算心里早有准备,范太夫人也是痛不可仰。不管怎么说,这孩子,曾经是他们范府唯一的希望。她也是真心疼过他的。只是后来有了则哥儿,才把心都移到则哥儿身上。想到自己的大儿子,也要经历自己曾经经历过的丧子之痛,范太夫人端了茶杯的手,便哆嗦起来。

    方嬷嬷也在旁暗自神伤。她知道范太夫人一共生过五个孩子,四男一女。却是只有两儿一女活了下来。二子和三子是如何没的,两人都心知肚明。

    范太夫人又想到自己的二子、三子都着了那贱人的道儿。自己费了一番功夫,才让她生孩子的时候难产过世,也算是抵了命了。

    冤有头,债有主。范太夫人倒是做不出弄死小孩子的事儿,便将那贱人生的庶子老五也抱来养活。因此老五虽然是个庶子,范太夫人还是将他和嫡子老四一样教养。

    只是那贱人在九泉之下听见自己的儿子叫杀母仇人做娘,肯定会死不瞑目吧!--只可惜老侯爷至死都没有认清那个贱人的真面目,还一心缅怀,没几年竟然也跟着去了。

    太夫人只在心里哼了一声:去了也好,免得活着,天天在自己身边,摆出一幅“日日思君君不在”的死样子,看见就心烦。

    这边范朝风带了安解语和则哥儿、纯哥儿刚回了风华居,就得了信,说是原哥儿已是去了。范朝风便赶紧去给大哥道恼,又出去了外院帮大哥处理一些原哥儿的后事。

    安解语早知原哥儿病得甚重,能拖到现在才没,已是钟大夫医术高超了,就并没有想到别的上面去。只是觉得大房的国公爷和小程姨娘亲眼看见自己的孩子没了,定是十分伤心。

    安氏也是做母亲的,最看不得这种事,便把厌弃小程氏的心又淡了几分。便想着只要小程氏再不来招惹她,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在房里梳洗换衣的时候,安氏便跟阿蓝闲聊起来,问她在外面看灯,可是有什么有趣的事儿。

    阿蓝想起看见的昆宁郡主和四爷的事儿,就偷偷告诉了四夫人。

    安氏只笑得乐不可支:这范四爷,还真是孺子可教!

    笑完又觉得自己太过了,家里可是有丧事的,便又情绪低落下来。

    阿蓝就安慰道:“夫人不必想得太多。四爷对夫人绝没有外心。以后要分了府,夫人就不用再看别人的脸色了。

    安氏想起先前的打算,便问阿蓝道:“可是跟大房的人露了风声,说了我们想分府单过的事儿?”

第七十九章 提亲 上

    阿蓝点头,“都跟尘香说了。尘香肯定会告诉大夫人的。”

    安解语便舒了一口气。分家这事儿太敏感,还是先用这种隐晦的方式探探大房的口风再说。若是大房愿意,自然心照不宣,可以慢慢准备起来。而且也可以让她们心安,不要再乌眼鸡似的抓着四房不放。若是不愿意,自会当什么都没听见,以后要转圜,也容易些。

    安氏就梳洗了,换了一身玉白的衣裙,外面罩了烟灰紫的宽袖掐腰对襟锦袍。--这府里太夫人尚在,就算有丧事,也不宜全身都穿素的。

    对镜照了照,安氏觉得头上太素了些,就想起了刚到这里时,得的一套背后刻着篆字“安儿”的绿翡头面,素净里有几分雍容,恰是对景的饰物。便从匣子里先找出那对碧玉镯戴上,又挂上那条银白金丝攒着绿色翡翠长珠做成的颈链,链坠是一块鸡卵大小云蒸霞蔚的绿翡。又将耳饰换成配套的泪珠样的耳坠,绿莹莹地似乎能照出人影来。最后还有一只绿玉步摇,雕成展翅欲飞的凤鸟状,衔吊着莲子米大的南海珍珠,却是太招摇了些,现在戴极不合适,就弃而不用了。

    阿蓝等四夫人收拾好了,便扶了她,出了风华居,去元晖院跟大房的人道恼。

    走到半路上,却正遇见国公爷带了两个小厮,要去春晖堂见太夫人。

    安解语便上前给国公爷行了礼,又劝慰道:“原哥儿定是去了个更好的地方。国公爷也要好好保重,不要哀思过甚。还请国公爷节哀。”

    范朝晖本阴着脸,见到安氏主动过来行礼,言辞切切,一片关怀之意,脸色便缓和了些,就点点头,要说几句客套话,却抬眼便看见安氏的这套绿翡首饰,心头如遇雷击。一直藏在心底深处的积郁就要喷涌而出,甫张了嘴要说话,却是一口鲜血就吐了出来。

    安解语吓了一跳:“国公爷可是病了?”

    范朝晖知安氏素来爱洁,怕她看着不自在,便赶紧转身拿衣袖在嘴边抹了一下,也不回头,就道:“可能是最近累着了。有些血不归经。并没有大事,可是吓着你了?”

    安解语也知今日之事,波诡云谲。国公爷刚御了外敌,又要面对家里亲子薨世的惨痛局面,就颇为同情他,忙道:“妾身无事,也没那么胆小。--国公爷也要注意保养,别累坏了身子。国公爷要有个不妥,可要这个家以后都靠谁呢?--若是国公爷不弃嫌,也可让我们四爷多帮衬帮衬。一个兄弟两个帮,总是比外人强些。”言毕,便又福了福,接着道:“妾身就不打扰国公爷了。”

    范朝晖也不转身,只点点头,道:“多谢费心。”

    安解语便带了丫鬟婆子,继续往元晖院去了。

    范朝晖这才转过身来,默默看着安氏远去的背影,想着她戴上的那套首饰,心里又是欣喜,又是茫然。一转眼又想到安氏前事尽忘,恐怕是自己想得太多了。终于狠了狠心,转身而去。

    到了春晖堂,太夫人见了范朝晖过来,便忍了泪道:“你连日忙乱过甚,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你要有个不妥,我们这个家,可要靠谁去?”

    范朝晖见太夫人和安氏一般言语,心里百感交集,也知不能再想下去,只一心安慰太夫人道:“我身子骨好着呢。娘不要担心,就算我不行了,还有四弟、五弟他们呢。”

    太夫人摇了摇头:“老四也就罢了。老五还是差点火候。”

    两人就沉默了一阵。

    一旁的方嬷嬷看着有些冷场,便上前道:“原哥儿这事儿,大不大,小不小的,太夫人和国公爷要不要商量一下,要如何办?”

    范朝晖思索片刻,就道:“还是按旧例吧。过了五七,就让人在城郊点个地儿,葬在那里。”--原哥儿未到十二而亡,按习俗是不能葬入祖坟的。

    太夫人张了张口,又忍住了,想到原哥儿的生母小程氏,便问道:“今儿早上小程姨娘是怎么回事?怎么就疯了?”

    范朝晖想到太夫人现在刚回来,应该还不知道小程氏跟原哥儿之死的关联。若是再过几日,便难说了,还是直说了好,免得又让太夫人问起别人来,牵扯到安氏,就更不好了,便字斟句酌道:“小程氏这几年有些不知轻重,犯了大错,也不知悔改。还装疯卖傻,意图拿原哥儿来脱罪,累得原哥儿早亡。儿子现在已让人将她看管起来了。”

    又因为太夫人最重子嗣,对害人子嗣者,向来深恶痛绝,范朝晖便接着向太夫人解释道:“儿子不会就这样放过小程氏的。她虽不是有意要害原哥儿,可原哥儿到底是因她而亡。只是原哥儿刚没了,马上就处置原哥儿的生母,未免让人想多了。--等过一阵子,这事儿冷下来,儿子会将她送到营州的庄子上去,让她和庄子里的苦役一起,自做自吃。”营州庄子里的苦役,可不是一般人受得住的。小程氏去了那里,能不能活下去,就得靠她自己的造化了。和捧香仗毙的下场比,还真难说孰优孰劣。

    太夫人听了这话,觉着这大概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的意思。想那营州苦寒,又是靠近夷狄之地。小程氏虽说只是庶女,却自小在程老太师的宠爱下,一味娇生惯养。长大后,又被抬进了范府,生了庶长子。从来都是过着那人上人的日子。要她去营州庄子上,和其他苦役一样劳作,就她那娇娇怯怯的样子,还不如给她三尺白绫更痛快些。

    想到此,太夫人便劝道:“小程氏是有错。可你也要想想,若不是你这几年都歇在她那里,拿她做了障眼法,她哪里会错得这么离谱?”

    范朝晖未曾想太夫人一眼看穿了自己这些年的所作所为,不由满脸通红,赶忙端了茶,一饮而尽。又饮急了些,便咳嗽起来。

    太夫人看着大儿局促的样子,不由更增心酸。也不知自己做了什么孽,要白发人送黑发人。眼看范家的男孙越来越少,太夫人心里就五内俱焚。

    范朝晖看太夫人脸色凄苦,心里也不忍,却不愿就此放过小程氏,只好拣了太夫人最在意的话题道:“五弟妹怀了身孕,五弟不久也要做爹了。”

    太夫人这才愁眉略展:“希望均烟这次能一举得男。”

    方嬷嬷也赶紧凑趣,说了两句让太夫人宽心的话,又提到太夫人的心肝宝贝-四房的则哥儿,道:“则少爷最近又长了不少。马上就到了三岁,进四岁,那个头儿,已经快赶上五岁多小儿了。”

    太夫人想到则哥儿,才真正舒展了眉头,连连点头道:“以前看安氏对则哥儿不上心,还担心他们母子情分太浅。原来只是未到时候。要没有安氏用心照料,则哥儿也到不了现在这样。”

    这边几人闲谈着,总算将原哥儿过世的哀戚之意冲淡了许多。

    国公府刚过完年,便操持了原哥儿的事儿。京城平时常来常往的各府里虽也知道,只是这少年人夭亡,倒是不好上门随礼,便也都只是送了张帖子过来,各样葬仪都是在成年人的份上减半送来。--这也是看在镇国公的面子上。一般的府里,都是悄悄地就过去了,别说葬仪,就是帖子,也都未见一张。

    而辅国公慕容府上,自元宵过后,就立刻找了流云城最有名的官媒,带上各样礼品,去往东南象州,给昆宁郡主说亲。

    冬日里道路难行,那官媒路上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才到了象州谢府里。

    州牧谢成武的夫人听说是京城辅国公府的拜贴,便将那媒人请到了后院正厅里。

    那官媒也是见过世面的,在谢府里到也没有东张西望、左顾右盼的四处飒没。

    谢夫人见了那官媒,寒暄几句,便入了正题问道:“不知辅国公府差你前来,有何贵干?”

    那官媒便满脸堆笑道:“当然是于府上大大的喜事、好事!”

    谢夫人笑道:“愿闻其详。”

    官媒便斜坐在谢夫人下首,殷殷勤勤地道:“辅国公知道贵府上正为大少爷寻亲事,特让老身前来促成这一桩美事。”又拿了写着昆宁郡主慕容宁生辰八字的庚贴出来,对谢夫人道:“夫人请看,这辅国公慕容府的姑娘,家世教养、人品样貌自不必说,俱是一等一的。就算是八字命格,也是咱们流云朝数一数二的。您老想想,慕容府,可是咱们流云朝出了名的外戚世家,他们家的姑娘,可都是做皇后娘娘的!--您瞧这八字,大富大贵,旺夫旺子。老身我做了这么多年的官媒,还从未见过这样面面俱到的八字命格!”

    谢夫人并不接帖,只端了茶,轻轻用那盖碗在茶杯沿上蹭了蹭,便含笑问道:“是慕容府的哪位小姐?”

    官媒捧着庚贴的双手就有些尴尬地放下了,听谢夫人问起来,便忙答道:“正是昆宁郡主,辅国公的嫡幼女。”

    “嫡幼女?”谢夫人似有些犹豫,又追问了一句,“我们对辅国公府的人不熟悉。想来这辅国公的嫡幼女年岁不长,而我们平儿已是二十有六了,又是娶填房,怕是配不上这位郡主娘娘。”

    岂知那官媒听了谢夫人的话,正中下怀,便兴奋得一拍桌子,喜道:“谢夫人完全不必挂心。这昆宁郡主已满了二十岁,跟贵府上的谢大少爷,岂不正是良配?”

    谢夫人惊讶:“二十岁?!”又赶紧问道:“那以前可有婚配过?”

    官媒开始觉得有些不妥了,却也不敢隐瞒。这谢家不是寻常人家,要骗婚,也不能找这种人家。--这些高门大户,从来都是自己吃不得半点亏的。谁要是有胆子跟这些人家玩心眼,都逃不过家破人亡的下场。便也只老老实实回答道:“昆宁郡主未曾婚配过。就是前几年生过一场病,耽误了。现在痊愈了,辅国公才肯给她说亲。”

    谢夫人便放下茶杯,沉吟起来:“生过病啊......”

第八十章 提亲 下

    官媒听着谢夫人好象很介意昆宁郡主生病的事儿,便赶紧又换了一种说法:“谢夫人不要担心。老身可用全部身家性命作保,那昆宁郡主现在好得不得了。--其实,那以前的病,也不是真的就病了,不过是当年求娶郡主的人太多,辅国公夫人又不愿女儿年纪太小就出嫁,便托辞有病,多留了她几年。”接着又提到一般夫家对媳妇最在意的问题,“且那昆宁郡主长得花容玉貌,珠圆玉润,端得是好生养。老身听说谢大少爷还未有嫡子。这昆宁郡主要是嫁进来,一年就能添丁,三年说不定就抱俩了。”说完,又用大红的帕子捂着嘴笑。

    谢夫人听那媒人说得太过直露,微微皱了皱眉,便端了茶道:“大娘你远道而来,不如先去客院歇息歇息,洗洗风尘也是好的。至于这亲事。”谢夫人停顿了一下。

    那官媒便眼巴巴地盯着谢夫人,又将那庚贴推了过去,生怕她说个“不”字。

    谢夫人却卖了个关子,又将那庚贴推回,只道:“我们大少爷的婚事,还得老爷作主。你且等等,让我问了老爷再说。”

    那官媒无法,只好收了庚贴,跟着下人去了客院。

    晚间时分,谢家的家主,象州州牧谢成武过来夫人这里歇息的时候,谢夫人便说了今日官媒的言语。

    谢成武微有些诧异:“那慕容长青打得是什么算盘?为何一定要将女儿嫁到我们家?”

    谢夫人打趣道:“想是平儿在京城大大的出了风头,让那郡主看上了呗!”

    谢成武对这些儿女情长颇不以为然,倒是想得更多些,只觉得要是娶了慕容家的嫡女,就是被绑在太子这架战车上,却是谢成武完全不愿意的。便嘱咐夫人找个理由,回绝了慕容家。

    谢夫人有些担心:“那辅国公皇亲国戚,是真正的国舅府。要是一口回绝了,会不会得罪了他家,引得皇上猜忌?”

    谢成武觉得夫人实在是瞎操心,就对她解释道:“之前皇上让我们谢家和韩家对调。平儿进京之时,已是找钦差改了圣旨,将调任改为留任。现在钦差被我们好吃好喝、美人醇酒的留在这里,还未回去复命。--你看,更大的事儿,我们都做了,还在乎他们慕容家?”

    谢夫人瞠目结舌:“原来那圣旨是改过的?--我说怎么这么奇怪。不过是留任,还要专门派个钦差来宣旨。还以为皇上有什么特旨给你呢。”

    谢成武与夫人夫妻和顺,平日里大部分时日都是歇在夫人这里。两人又育有四个嫡子,两个嫡女。感情自是非同一般。听夫人说得趣致,便笑道:“你夫君再胆大的事儿也做过,也不差这一桩两桩。”就吹熄了灯,拉了夫人滚入床帐,气喘道:“有空多想想你老爷我,琢磨那笨蛋皇帝做什么?--就算有特旨,我也当没瞧见。”只听衣物欷簌之声,两人已是做在一处。

    没几日谢夫人便让人从媒人那里取了庚贴过去,说是要找人合一合八字,果然就合出了个八字不合,便回绝了辅国公慕容府的提亲。

    那官媒无可奈何,只好收拾了行装,回转京城去了。

    谢家如此行事,其实也是谢顺平早就跟家里人通了音讯,言道要娶镇国公范朝晖的嫡长女做填房。

    谢成武虽知道此事成功的可能性不大,可是到底好处多多,也就允了他,让他可以动用谢家在京城的一切势力。又提醒他,不要太过急躁,省得结不成亲家,倒是结了仇家。

    谢顺平听了父亲的话,又对范绘歆逐渐有了好感,便抛下了那些鬼祟伎俩,一心一意地讨好起绘歆。

    范绘歆本来对谢顺平没有别的想头,直到元宵节观灯的那个晚上,她才略有所感,可还是谨守本分,不肯越雷池一步。并未有一丝一毫表露出来。只到元宵节的后半夜,风云突变,谢顺平竟然为了救自己的爹爹范朝晖受了重伤。范绘歆自是对他彻底改观,当他是个良人。

    而范家上下,也都对谢顺平感激不尽,便将他接到范家外院的客院里,由范家最好的大夫给他治伤。

    谢顺平先前在范家的观灯楼里,已吃过了解药,毒是解了,但是外伤甚重,又加上一路护送回城的时候,染了风寒,便发起高热。

    范绘歆虽然着急,却不肯自己偷跑去看谢顺平。只是从观灯楼回来之后的第二日,随着爹爹、娘亲、绘懿、然哥儿,还有四叔、五叔一起去探望过谢公子。看谢公子一直高热不退,也甚是忧虑。

    好在谢顺平一直练功习武,身体底子好。过了两日,高热便退了,又各种好药补品的将养着,也慢慢好转过来。

    这日,镇国公范朝晖和大夫人程氏探望谢顺平,看他将养的如何。

    谢顺平不住口地夸赞范府的大夫医术高,厨子的手艺好,绝口不提自己对镇国公的救命之恩。

    范朝晖却不愿欠了他的人情,便道:“谢公子,你于范某有救命之恩。范某虽说不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但还是有几分能耐。谢公子若是有什么用得上范某的地方,尽管开口。”

    谢顺平一听,镇国公已经从以前“世叔”的长辈身份,自降为平辈的“范某”,可是于他心中所求大大不利。便赶紧起身,要给范朝晖行礼。

    程氏便拦了他道:“谢公子不必多礼。我们镇国公府欠了公子这样大的人情,实是很过意不去呢。”又看了看范朝晖的脸色,便接着道:“公子要有所求,尽管开口。--只要我们能做到的,必不会推三阻四。”

    谢顺平一听,脸都涨红了,不好意思说,又舍不得不说,一时很是纠结。

    范朝晖察言观色,看那谢顺平似真有所求的样子,有些诧异,又马上释然。--有所求就好,就怕现在说无所求,其实是所图更大,多半让人无所适从。便对谢顺平微微点头,让他不要拘束,有什么,说什么。

    谢顺平翻来覆去地想了一通,终是舍不得这个上好的机会,就算以后在镇国公心里留个“挟恩以报”的小人形象也顾不得了。便挣扎着下了床,不顾镇国公的阻拦,硬是给镇国公夫妇磕了三个响头。

    范朝晖心里一沉,却是知道无论怎样,谢顺平所图,必不是好相与的。便默然地看了谢顺平半晌,又挥挥手,让屋里伺候的人都下去了。

    一向跟着镇国公的两个小厮会意地跟在众人后面出了屋子,便如两尊门神一样守在了门口,任谁都不能靠近。

    屋里就只剩下镇国公夫妇和谢顺平三个人。

    程氏在一旁坐着,也隐隐有不妥的感觉,却也未说话,只听那谢顺平如何开口。

    果然谢顺平磕了三个响头之后,便拱手求道:“镇国公、国公夫人,小侄知道此次所求,甚是鲁莽。可小侄实在不想错过这次机会,以后抱憾终身。”

    范朝晖冷静地回道:“你说。”

    谢顺平便鼓起勇气道:“小侄想求镇国公和国公夫人,将大小姐许配给小侄。”

    不等镇国公夫妇发话,谢顺平生怕自己没说完就丧失了勇气,只一口气说道:“小侄虽是续弦,却是会完全比照原配嫡妻的礼给大小姐下聘。大小姐在谢家族谱上,也是原配正位,不用在小侄过世的妻室灵前执妾礼。小侄别的不敢说,这辈子,小侄一定待绘歆如珠如宝,没有人能越过她去。”说完,又磕了三个响头。便伏地一动不动,不敢看镇国公夫妇的脸色。

    果然镇国公夫妇两个脸色铁青,却因先前话说得太满,现在无话可说。

    谢顺平半日未听见回应,便稍微抬眼看了一下,就看见国公爷夫妇两个铁青的脸色,不由黯然:想来这婚事是不成的了。想到父亲的嘱咐,不能亲家结不成,反而成了仇家。

    看国公爷夫妇两人的脸色,多半是不成了,只好咬了牙,对国公爷夫妇再次拱手道:“小侄知道此事是小侄异想天开,只是不试一试,小侄到底不甘心。现在说出来了,国公爷夫妇不允,也是情理之中。--却是国公爷夫妇爱重大小姐,才不愿委屈她去给人做续弦。要怪,就怪小侄和大小姐有缘无份,造化弄人。”说到最后,忙低下了头,压下了有些哽咽的声音。

    范朝晖未料到谢顺平居然是性情中人,且他最后的一番话,实是打动了范朝晖。--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是否真心,只有男人才看得出来。

    程氏却已气得说不出话来,她万万没有想到,谢顺平居然敢明目张胆地让国公府的嫡长女去做填房,这不是“挟恩以报”,是什么?只是国公爷没有发话,程氏也不开口。

    屋里就安静下来。

    良久,范朝晖才缓缓道:“此事日后再议。贤侄身体尚未复原,还要多加保养才是。”说完,便起身告辞了。

    谢顺平本觉得已是无望,正觉得难受,陡然听到镇国公又改叫自己为“贤侄”,便精神抖擞起来。由此看来,镇国公并未直接回绝自己,便觉得身上的病似是好了大半,就一轱辘从地上爬起来,殷勤送了国公爷夫妇到门口,才又转回去养伤。

    这边程氏和国公爷回到元晖院,便抱怨道:“国公爷,您不是就要应了那谢顺平吧?--我们绘歆可是嫡长女,怎能去给人做填房?”

    范朝晖却是想得更远些。这世道,是越来越乱。谁知以后,会是什么情形?--自家的孩子,若是儿子,自己当然能护他们周全。可是女儿终究是要嫁出去的。与其纠缠是原配,还是填房这些细枝末节,还不如考虑,到底有哪些人家,在乱世来临之际,有实力护着自己的妻儿老小。再说,原配怎样,填房又怎样,还不是看男人的心有没有真正放在女人身上。那谢顺平目前看来对自己的女儿还是真心实意。就有些意动。

    程氏看在眼里,却是大怒,便忿然道:“国公爷多是考虑家国大事,可我们女人家,只知道什么都要名正言顺。让嫡长女给人做填房,岂不是让人看我们国公府的笑话?--还真当我们国公府的女儿都嫁不出去呢?妾身受点委屈无所谓,可这要传出去,让我们国公府的脸面往哪里搁?”

    范朝晖听程氏如此说,却觉得妇道人家,真是头发长,见识短,就知道争一些鸡毛蒜皮的蝇头小利,是彻彻底底地丢了西瓜拣芝麻的脾性。便不屑地哼了一声,道:“这事就这么定了。”就自出门去了。

    程氏看国公爷对自己置之不理,脸色骤然阴冷下来。

第八十一章 报应

    范朝晖与程氏不欢而散后,便去了外院的书房,和心腹幕僚属下议了一番正事。

    先前为了关家的事儿,范朝晖让人去查哪些人跟仪贵妃的内监有往来,却是凑巧让他得知了有人安排刺客在元宵节行刺。虽然所知并不十分详尽,可到底让他有所准备,没有当场就被抓入大牢,且当机立断,诛了十内侍。

    有幕僚就怀疑陛下是否与十内侍合谋,范朝晖便道:“合谋与否,并不重要。总之是各取所需。现在我们诛了十内侍,陛下再想做什么,都不那么顺当了。且先看看吧。”又走去桌子后边,看了一会墙上的地形图,便吩咐道:“让赵副将带西山大营的一半人马去上阳县驻下来。另外让人去北面的营州,多招些新的兵士。营州的庄子上,这几年收的夷人的马匹,也可以都跟着新收的人一起过来。直接送去上阳县,不要回京城。”

    上阳县在京城的东面,恰好在京城和东南象州两地中间的位置。上阳县的县令安解弘,便是范府四房正室夫人安氏的嫡亲哥哥。自从他做了上阳县的县令以来,便将上阳那地儿经营的如铁桶一般。上阳县在河东府地位特殊,却是连河东的州牧都不敢插手管上阳。现在将范家军安置在那里,与县令安解弘互为倚仗,自然更是万无一失。

    范朝晖和心腹议完营州庄子上的事,便想起要处置小程氏。之前因为原哥儿刚没了,不好直接处置他的生母,便先按下了。现在过了一个多月,也是时候了。便对手下道:“我这里还有一批人,要打发到营州的庄子上去。--都是犯了错的罪奴,该怎样,就怎样,不用姑息她们。”手下领命而去。

    范朝晖便让小厮去内院给大夫人传话,让大夫人将前些日子在原哥儿那事上犯错的所有人等收拢了,要一起发配到营州庄子上,包括小程氏在内。

    张妈妈听了小厮的话,实是喜上眉梢,就不顾小厮的推让,硬是代大夫人作主,先赏了小厮一个大金馃子。那小厮无法,只好接了,回去外院复信。

    这边张妈妈就兴冲冲进了正房,却看见大夫人正阴着脸坐在暖阁里,跟前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便行礼道:“夫人,可是那些丫鬟又偷懒耍滑去了?”

    程氏看见是张妈妈进来,脸色和缓了一些,道:“无事。是我让她们下去了的。我心里闷得慌,想一个人静一静。”又看向张妈妈道:“你慌慌张张的,可是有要紧的事?”

    张妈妈忍不住地笑:“夫人,您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程氏疑惑:“到底何事?”

    张妈妈就俯到程氏耳边,低语了几句。

    程氏听完,声音都颤抖了:“你说得可当真?--真的有她在里面?国公爷真的将她也要送去营州庄子上做苦役?”

    张妈妈含泪点点头:“我的大小姐,您终于等到这一天了!”这次,却是叫了程氏在娘家时候的称呼。

    程氏也有十几年未听过人这样叫她,就忍不住流泪,又去小佛堂里的菩萨里面上了香,祈道:“都是菩萨有灵,让信女大仇得报一半。等另一半也报了,信女要给菩萨建庙塑金身,终身奉香火。”说完,又拜了几拜。

    到了晚间时分,程氏便带着张妈妈和元晖院的一个心腹掌刑婆子,去了小程氏的院子里。

    小程氏自原哥儿去世那日,就被关在自己的院子里。众婆子丫鬟看她失了宠,也对她不怎么上心。不过看在国公爷未再加重处置的份上,给小程氏也留了几分余地。小程氏的日子就还算过得去。--这内院里到底是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其实全是看男人往那面靠而已。以之前小程氏独宠的资历,众婆子丫鬟也不敢真的就看死了她不能东山再起。

    大夫人带着人过来的时候,小程氏刚用完晚饭,让人给她炊水要洗澡。

    大夫人便让人都出去,只带了张妈妈一人进到屋子里面。

    小程氏看见大夫人进来了,微有些诧异,问道:“姐姐今日怎么有空贵脚临贱地,到妹妹这儿来坐坐?”

    大夫人便抬手一个耳光抽得她一个趔趄,又喝道:“给我跪下!--你这贱人,谁是你姐姐?!”

    小程氏见一向装模作样端架子的姐姐,如今也不顾体面,亲自上阵,大打出手,不知出了何事,心里有些着慌,便只愤愤地跪下了,又强嘴道:“姐姐有话直说便是。说我是贱人,姐姐有个贱人做妹妹,也好不到哪里去!”

    大夫人便一口“呸”到她脸上,只畅快骂道:“我没有你这样狼心狗肺、不知廉耻的妹妹!--为了上姐夫的床,你都害了多少人!我只恨当初瞎了眼,竟然让你得了逞。可惜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害了我的孩儿,又害得我不能再生育。看看你现在,你自己的孩儿也没了,你自己同样不能再生育!--这就是报应!你知不知道,人在做,天在看,做了亏心事,都是要有报应的!”

    小程氏未料到大夫人居然将那么久远的事翻出来,就有些慌乱。不过她到底性子坚韧,很快便缓过劲来,想到事情过了这么久了,当年的事,除了那稳婆以外,并未假他人之手。而那稳婆当时就被怒不可遏的侯爷一掌毙命,连一声求饶都来不及发出,就不信大夫人还能拿出旁的证据。只要大夫人拿不出证据,她就可以到国公爷那儿哭诉喊冤。国公爷将她放了这么久都没有真的处置她,可见对她还是有情的。只要她再放低些身段,允诺跟国公爷再生个儿子,一切也就雨过天晴了。

    想到此,小程氏便梗着脖子硬撑道:“姐姐这话说得奇怪。当时姐姐因为第一个男胎生下来没几天就夭折,便有些疑神疑鬼。到姐姐怀第二个男胎的时候,就觉得府里确实有人要对姐姐不利,又找不出源头,日日吃不下,睡不着。还是妹妹主动过来,专门帮姐姐做那试吃的人,姐姐才能顺顺当当地度过孕期,产下男胎。虽那孩子生下来,和第一个男胎一样,活了几天就没了,却不是妹妹的错。--大夫都说了,姐姐胎里有毒,不利生男,只能生女。”又委屈道:“姐姐生完大出血,却是要怪那稳婆,未及时让姐姐将胎衣娩出,才险些酿成大错。国公爷也将那稳婆当场就打杀了的。姐姐现在翻出这些旧事,都赖在妹妹头上,妹妹有冤无处诉,只有找国公爷作主了!”

    大夫人不屑道:“你当国公爷还愿意见你?明儿一早,你就要跟了那些罪奴一起去营州庄子上服苦役去了。--还当你仍是那娇滴滴的贵妾呢?!”

    小程氏被惊得全身一激灵,反驳道:“你骗人!定是你瞒了国公爷,要将我私下处置了!程馨岚,你以为你手上就是干净的吗?!要说有报应,你也逃不过!”

    大夫人哈哈大笑道:“我不怕报应!--只要能给我两个可怜的孩儿报仇,我什么都不在乎!”

    又想到自己当年那样信任她,看她聪明伶俐,又在自己面前惯会作小伏低,因了自己当日对这府里所有人都不放心,便将她接过来,把一切事宜都交由她操持,却原来是引狼入室!

    大夫人就又冷笑道:“可教你死了也做个明白鬼。当日国公爷是怒不可遏,当场就击杀了稳婆。却没想到,那稳婆早怕你过河拆桥,就将你找她的事儿都留了底,交与她儿子带到外地。本来预备若是她被人揭发,就让她儿子将你的事传开。谁知她儿子遇了山贼,被关了几年才跑回京城,却发现你早已做了国公爷的贵妾,连儿子都生了。那孩子气不过,拼了被人打杀,才找到我的人,将你的事儿掀了个低朝天!”

    当日程氏从稳婆的儿子那里,知道自己的不育和第二个嫡子的夭折,原来都是拜小程氏所赐,曾气得马上想去找当时的侯爷作主。谁知侯爷偏偏从那时开始独宠小程氏,日日歇在她屋里,对旁的人看都不看一眼,自己连跟侯爷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便死了让男人主持公道的心,只完全靠自己谋划起来。只一心要让这对母子给自己的孩儿偿命。

    想到自己这一生,就葬送在这个庶妹手上,程氏到底忍不住,又反手抽了小程氏一个耳光,斥道:“贱人,你害了我也就罢了,为何还要害我的孩儿?!”

    小程氏实未料到那稳婆还有这等心机,便呆住了,只喃喃道:“都是你诓我的!你要栽赃陷害,自是能找到人替你做局害我。”又心里发虚,想到当年,那稳婆初始死活不肯,后来她许了那稳婆诸多金帛地契,又亲手写了字据,画了押给她,那稳婆才答应帮她。

    本来她是让稳婆下手弄死大夫人,结果稳婆不敢太伤阴骘,只小小做了手脚。因此大夫人产后的大出血,并不是很严重。且当时侯府有上好的妇科圣手坐阵,很快就将大夫人救了回来。她在另一边,只来得及给那孩子做了手脚,却是让大夫人活了下来,只是再不能生育。后来大夫人无法,才求了侯爷,抬了自己进来做贵妾。

    小程氏心慌意乱,以为大夫人多半将证据呈给了国公爷,国公爷最恨害人子嗣者,恐怕自己再难以挽回国公爷的心了,便豁出去,只怨毒地看着大夫人道:“看你那模样,也配跟国公爷这样的男人在一起!凭什么你能做正室,我就只能做妾?!--你是嫡出了不起吗?你娘给我娘提鞋都不配,爹爹许多年都不去你娘屋里,你娘就和你自个儿一样,一辈子守活寡!”

    大夫人见小程氏居然辱骂到自己的娘亲,她的嫡母,气得手脚冰凉,连声道:“你真是反了!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小程氏冷笑:“反正去了营州庄子,就是生不如死。我还要活着做什么?”便要一头朝墙上撞去。

    张妈妈在一旁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小程氏。

    大夫人深吸了几口气,略微静了静,便道:“想一死了之?--没那么便宜!”就对张妈妈使了使眼色。

    张妈妈会意,将小程氏拿绳子捆了,又端了碗药进来,灌她喝下。

    小程氏拼命想吐出那碗药,却还是吞下肚许多。未几,小程氏肚里和喉咙里便如火烧般疼起来。

    大夫人见小程氏狼狈的样子,就觉得这么多年的怨气,今日出了个痛快。便走到在地上翻滚的小程氏身边,又加了一把柴,只恨声道:“好教你知晓,这世子的位置,我是绝不会让你们两个贱人生的贱种得了去!想踏着我儿的尸骨坐享你们的荣华富贵,那是白日做梦!--辛春桃那贱婢能拖死了原哥儿,也算在她自个儿死前做了点善事!”说完,便大笑出门而去。

第八十二章 风起

    小程氏就觉得大夫人疯了,想怒骂,却发现自己只能发出“荷荷”的声音,再也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睁大了惊恐的眼睛,晕了过去。

    过了几日,张妈妈就叫了人过来,将小程氏和犯了错的婆子丫鬟拢到一起,送到外院,让人带去营州的庄子上。小程氏被灌了哑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也只好跟着去了。

    这边大夫人听张妈妈说了情形,只长叹一声道:“居然是先解决了这一个。--我还以为,国公爷如此宠爱她,这辈子除了鱼死网破、同归于尽,没有别的机会除掉她了。谁知她到底还是上不得台面,终于惹了国公爷。也是自作孽,不可活!”

    张妈妈却觉得国公爷处置小程氏这事,有些说不出的怪异,并不完全像是因为原哥儿的缘故。怎么说,小程氏都是原哥儿的生母,原哥儿病入膏肓,并不是她的错,也是大家都有准备的,不过是提前了几天而已,怎么就会惹得国公爷大发雷霆,恨之入骨?难道以前的盛宠都是虚的?--倒是怎么也想不明白其中真正的缘故,却也放下了,对大夫人道:“夫人吉人天相,能手里不沾血,岂不是更好?”

    大夫人微点头,也不再言语,只让人去了外院,将谢顺平叫过来。

    国公爷既然做了主,大夫人对国公爷又有愧,心里便软了一半。只要那谢家能按原配的礼来聘绘歆,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到底委屈了绘歆。可又转念想到,以后自己若是和国公爷分崩离析,谢家势大,绘歆做了谢家的嫡长媳妇,国公爷势必不会对她生分。却是比一般的人家要更好些。

    谢顺平在外院惴惴不安的等了几日,终于听见点儿音讯,便忙赶过来。

    大夫人一看,几日不见,那谢公子瘦的脱了形,也不知道是病的,还是煎熬的,心里那另一半也软了下来。便和颜悦色道:“请谢公子上座。”

    谢顺平赶紧道“不敢”,便只在大夫人下首,斜签着身子坐下了。

    大夫人和他寒暄几句,就入了正题:“上次谢公子说想聘我们家绘歆做正室,可是经过公子家里人许可的?”

    谢顺平忙道:“家父家母倒是千肯万肯,就担心委屈了大小姐。还嘱咐小侄,若是世叔不愿,也是人之常情,万般不是,都在小侄一人而已。”

    大夫人听见这话,心里好受了许多,便沉吟了半晌道:“既如此,此事也不可草率了。公子还是禀明了家里的尊长,按礼行来吧。”又嘱咐道:“可要记得你说得话,我们绘歆要依原配正室的礼,和你前面过世的妻室不分先后。”

    谢顺平满口应承。

    本来时下一般男人娶继室,都要原配妻子的娘家同意方可。可谢家势大,当日谢顺平的原配乃是高攀了谢家。那原配三年前过世后,原配的娘家曾想送她族里的堂妹过来做继室,被谢家一口回绝了。原配的父亲就不敢再当自己是谢家嫡长子的岳父,只暗自庆幸自己女儿临死还是留了血脉在谢家,没有就让两家的亲戚关系断了去。因此下,谢顺平想再娶谁,那前岳家自是不敢说个“不”字。

    大夫人见谢顺平答得爽快,也知他们家能耐,那原配的娘家必不是和谢家、范家一个台面儿上的,便也不放在心上。

    谢顺平走后,大夫人就去了绘歆的一尘轩,悄悄给她说了这事儿,又怜惜她初次嫁人却是给人做填房,便对她百般抚慰。绘歆到底年轻,也未和外人多有接触。只知道谢顺平能舍身救了自己的父亲,就冲着这份恩情,她嫁他,也不委屈。便反过来安慰大夫人。大夫人见绘歆懂事,越发触动了心事,只在绘歆面前强忍着。等回到自己的居室,到底忍不住,又痛哭了一场,才好过一些。

    那边四房的范四爷和安氏,却全然不知大房最近的糟心事儿。

    眼看着冬日过去,春日就要到来,风华居院子里摆满了林深家的送来的各种盆装时令鲜花。这林深家的原是五房夫人林氏的陪嫁家人,因原哥儿那年生日的时候,听小程氏的吩咐,摆了几盆倒仙草,引发了原哥儿的喘疾,被小程氏让人打了板子,又赶了出去。

    林氏原不知道如何安置这林深一家,还是安氏建议,让他们开一家菂花铺,既能发挥林深一家养花的专长,又能多些进项,却是于林深和五房两家都互利的好事。林氏感激安氏的建言,硬是拉了安氏也做了那菂花铺的东家。安氏那一千两银子的本,今冬已经大部分都回转了。林深家的也是知恩图报的人,便也一贯供应四房风华居需要的奇花异草。

    范四爷知道此事后,也曾笑道:“还不知道我家解语居然有陶朱之才。”又好奇问道:“你挣了这许多银子,要做何用?”

    安解语对自己在这个异世挣得第一份银钱甚是骄傲,就不客气地回道:“这都是我的私房,做什么要告诉你?”

    范朝风吃憋,也不生气,仍笑眯眯道:“我家解语真是出息了,连攒私房钱都会了。要不要为夫帮你再添点儿?”

    安解语就佯装气愤地样子问道:“什么叫帮我添点儿?难道你也有私房?”

    范朝风便也做出财主的样儿,在一旁大摇大摆地坐下,沉声道:“为夫要养家活口,这私房当然也是少不了的。--不然怎么做这一家之主。”

    安解语一听就炸了锅,扑过来拧了范朝风的耳朵道:“你要搞清楚!这个家里,我的银钱都是我的,你的银钱也是我的!你还敢藏私房?!--说,都藏在哪里?!”

    范朝风便做出“怕怕”的样子抱头鼠窜,两人在屋里打打闹闹,笑成一团。

    直到两人都嬉闹累了,范朝风才抱了安解语,躺在内室窗前的贵妃榻上,一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让她有些急喘的呼吸慢慢平静下来。

    过了几日,范朝风便让小厮们抬了七八个大箱子进来。

    到了晚间,范朝风将安解语叫到内室,亲自打开给她看,却是满满七大箱的黄金。

    安解语咋舌道:“我的乖乖,这么多金子,你是刚刚去劫了钱庄吗?”

    范朝风笑道:“又胡说八道了。--你不是说,你的都是你的,我的也是你的吗?这些都是我的私房,现在都是你的了。”很是大方慷慨的样子。

    安解语感动,肯这样将全副身家交给自己女人的男人,就是在她的前世,也绝对是好男人。便转过身,拿帕子轻轻在眼角印了两下,一时说不出话来。

    范朝风便问道:“怎么啦?是不是身子不舒服?要不要找大夫过来看看?”

    安解语忙回头道:“没事。刚刚有砂子迷了眼,现下都好了。”又走到那个未打开的箱子边上,问道:“这里是什么?”

    范朝风便又开了箱,却是满满一箱碎银子,就道:“这些给你平时零用。风华居的开销,还是算在公中的账上。不用我们另外拿钱出来。”

    安解语刚刚才看了七大箱摆得整整齐齐的金砖,现在再看这一大箱子碎银子,就觉得跟土块瓦砾一样,不禁就笑了起来,道:“我现在才明白,什么叫‘美人都是比出来的’。--这银子平时看着甚是美貌,可是在金子面前,就显得村里村气的。”

    范朝风听了,嘴角微微上翘,想了想,道:“还以为你变了,可这爱金子的嗜好,却一点都没有变。”又道:“幸亏嫁到我们家,就算是有这爱好也不是大事儿。要是嫁到别人家,可有的是饥荒好打。”

    安解语便啐了他一口,嗔道:“这世上谁不爱金子,到你嘴里,就变了味儿。”又问道:“怎么你都不用银票吗?”

    范朝风道:“大哥说现在还是金子更有用些,让我把手头的银票都去兑了金子和碎银子。”

    安解语点头道:“都说是乱世的黄金,盛世的古董,看来世道是要乱了。”

    这次轮到范朝风诧异。--闻弦歌而知雅意,以前怎么不觉得安氏如此精明?看来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了。

    其实范朝风倒是高看安氏了。这句话,不过是她前世从书上看来,现在顺口说说而已。要说她一来这里,便是深宅大院,偶尔出去两次,也是前呼后拥,完全不知这里一般人的苦处。也就前一阵子元宵节那晚的行刺栽赃,让她隐隐有些觉得不妥。可国公爷和四爷都是有本事的人,范家也是兵强马壮,安氏觉得背靠大树好乘凉,因此也未多想。

    范朝风又便偏了头去看安氏妆台上的首饰,打量有哪些颜色旧了,又或是款式老了,琢磨着要给安氏换些新头面回来。就看见那套绿翡头面放在首饰盒的上层,微觉得有些眼生。又想到自己给安氏打了无数的首饰,自己也都记不全,便也释然。

    两人说笑几句。范朝风就一个人将几口大箱子搬到内室的小隔间里,又在地板上捣弄几下,居然出来一个地道入口。

    安解语瞠目结舌:“这里也有地下室?”

    范朝风笑了:“你不知道什么叫‘狡兔三窟吗?--大户人家的钱物,都是分了藏着的。这些金子,就放到这下面。不到万不得已,不要用它们。”

    安解语点点头:“其实就算现在都给我,也没处花去。”

    这府里的吃用,都是从庄子上送来的;衣物,都是府里的针线上人做的;首饰,安氏有好几箱子,估计就是重孙女儿的嫁妆都不用再筹备了。哪怕是生了病,也有自己府里的大夫诊治。可能唯一的开销,便是打赏下人。还真没什么花钱的去处。

    范朝风又嘱咐几句,安氏也都记下来。两人安歇不提。

    过了几日,大房的贵妾张氏带着小女儿绘绢过来风华居串门。

    在大房的几个女人里,安解语也就跟张氏两人处得好些。自打国公爷回来之后,张氏久不过来了。今日前来,却是稀客。

    安解语便让阿蓝带着绘绢去找则哥儿和纯哥儿玩耍。又让秦妈妈张罗了好多时令小吃鲜果,泡上清茶,两人在后院的小花圃里,对坐闲谈。

    张氏便先对安氏恭贺一番。原来张氏的堂妹张莹然,嫁给了安氏的嫡亲大哥安解弘。年前的时候已有消息说是有了身孕,算算日子,也快七个多月了。

    两人便低低地谈起妇人怀孕生产的话题。

    张氏想起小程氏当年费尽心机,拼着早产也要生下庶长子,却是生生让原哥儿先天不足,才有了这以后的种种波折不顺。便叹息道:“原哥儿去了,小程姨娘也没有多少日子了。”

    安解语不知原由:“她可是也病了?”

    张氏道:“当‘罪奴’送到营州庄子上去了。营州的苦役,可不是没几天活头了?”

    安解语想到小程氏当日对自己也下过狠手,就并不同情她。又只觉得做人真是不能做亏心事,否则不知哪一日,报应就真的到了。

第八十三章 出游 上

    张氏走后,安解语一人对着花丛叹息了几声,嘴角却不由自主的翘起来。

    到底和小程氏过节太多,安解语不由阴暗地发现,自己实在不够善良大度,居然在心里幸灾乐祸。便默念了几句“阿弥托佛”,又给原哥儿念了几遍往生咒才罢。

    等范朝风晚间回来,安解语就拉了他细问小程姨娘的事儿。

    范朝风见瞒不过了,只好道:“小程氏害得原哥儿早死,大哥这样处置她,也是罪有应得。”

    安解语歪着头想了半日,只道:“国公爷也真能狠得下心来。只是对自己的身边人都如此严苛,到底让人有些心寒。”又想到自己身上,就觉得在这个异世,女子的地位尊严实在是没有保障,便追着范朝风问道:“若我以后不小心犯了错,你会不会如此对我?”很是忐忑不安的样子。

    一双波光潋滟的细长双目定定地望着范朝风,看得范朝风心里柔成一团,便轻轻在她额上吻了一下道:“我怎么会狠得下心来罚你?--那岂不是比自己受罚还难过?”

    安解语听了眉开眼笑,心里踏实了许多,便用手指抵了对方的胸膛道:“你别信口开河地哄我开心就是。”又要安对方的心:“不过你也放心,如小程姨娘的错,我是绝对不会犯的。--则哥儿就是我的命,谁要跟他过不去,别说你,就是我也不会饶过她。”不由又想到辛氏两度要谋害则哥儿的事儿,安解语就有些踌躇,不知道是否该原原本本告诉范朝风。

    眼看国公爷只有然哥儿一个儿子了,辛氏的地位自然跟着水涨船高。安解语就觉得自己的顾虑也不是没有道理,便有些闷闷的。

    范朝风看安氏的情绪低落了下来,以为她是因了小程姨娘的事,还在为自身担心,便耐心跟她解释道:“你不要将自己和小程氏比。她不过是个妾,就算卖到窑子里,也没人说丢了大哥的人。你是我的原配正室,就算你犯了更严重的错,总是有嫡妻的体面。嫡妻的体面,才是男人的体面。--再说哪怕你要谋逆造反呢,我最多把你关在卧房不许出去就是了,哪能将你送到那些见不得人的去处?”

    安解语听范朝风说得不象,也被逗乐了,便推了他一把道:“谁要谋逆造反?--你才是胡说八道呢,什么话都说得出来。小程姨娘要给卖到窑子里,你大哥就被人戴绿帽子呢。这种事,是个男人就受不了。”

    范朝风便叹息道:“你还真是同我一样心软呢。小程氏不过是个妾,也配给男人戴绿帽子?--也太看得起这些侍妾姨娘了。你不知道有些人家,还常拿侍妾待客呢。”

    安解语脸就有些微红。她对这些通房姨娘,一直都以为她们是跟前世流行的“小三”一样的身份地位。现在看来,前世的“小三”倒是地位高多了,且进可攻,退可守,既可以去向正室叫板,也可以和男人撒娇。不用承担正室的义务,生个孩子却可以和正室的子女享有同等的继承权。实在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难怪愿意出来卖的人越来越多。

    范朝风看安解语脸色和缓了一些,也想宽她的心。最近家里事多,她定是被拘束住了,便提议道:“近来春光正好,不如等我辞了雅闲慧舍的差事,我们带着则哥儿和纯哥儿去京郊的别庄上住几日?那庄子上有个圆湖,方圆十里,好玩得紧。”

    安解语向来心大,就是担心也不过是一会子的功夫,果然就被转移开了,神往道:“这么大的湖啊,都是咱们家的?”

    范朝风笑道:“是娘的陪嫁。你要喜欢,我去找娘要了来,换在你的名下。”

    安解语忙拦着道:“你是太过分了,连娘的陪嫁你都敢打主意。若真是给了我,我还要不要做人了?--媳妇谋算婆婆的嫁妆,说出去丢死人了。”

    范朝风满不在乎道:“娘早说了,她的东西,都是留给我和大哥的。既然我的就是你的,那提前给了你又有何妨?”

    安解语到底还是拦住了范朝风。这样明晃晃向着媳妇的儿子,可是往婆媳关系那里架桥拨火呢!可看他一片真心实意,安解语又不好意思太过说他。--这种严重向着媳妇的积极性虽然不能赞扬,可也不能打压不是?

    没几日,范朝风便寻了空,先去太子那里要辞了雅闲慧舍的差事,只说自己无心仕途,只愿在兵部里担个闲差。

    太子却爽然应了,又道:“那雅闲慧舍都是娘儿们倒腾的玩意儿,诚之混在里面,倒是大材小用。我这里正好有件要紧的差事,要找你去办。”

    范朝风见太子爽快,也二话不说,便应了太子的兼差。不过是要去查抄那些内侍的家产,充实东宫的内库而已。--这事儿,范朝风跟着太子南下平叛的时候,便是做熟了的。且去抄家的人,都是见面分一半,都是心腹才能得的美差。

    出了东宫,就迎面碰上刚从皇后的凤坤宫过来的庄穆。慕容媚庄自改名叫了庄穆,便认真扮起了寡妇。成日穿了素净衣裙,头上只插一根银簪,行事却是干净利落。主持的雅闲慧舍自初一宫里宴饮之后,便成了京里贵妇们聚会的场所,帮皇后和太子打探了不少消息,在皇后面前也越来越得脸。

    这会子遇见了范朝风,庄穆便浅浅地笑道:“今儿真是巧,居然遇到安南将军。”范朝风跟着太子平叛回朝后,便封了三品安南将军,又领了兵部侍郎的闲差。

    范朝风只颔首打了个招呼:“庄大家。”

    庄穆伸手将一缕垂下的秀发挽到耳后,姿态娴雅道:“范将军,你我都是为皇后和太子办事,并不是外人,何必如此客气?”

    范朝风就打了个哈哈:“庄大家言重了。今日太子另委了差事,以后雅闲慧舍就只靠庄大家打理了。”

    庄穆倒是吃了一惊,眼珠一转道:“你我的差事可是皇后委下的,范将军要否去皇后那里一趟禀明呢?”

    范朝风明知这事太子说了算,也懒得跟她多说,只敷衍道:“皇后那里,以后再说也不迟。朝风还有要事,就先告辞了。”说完便转身走了。

    庄穆站在那里,看着范朝风远去的背影,一脸怅然。

    一旁跟着庄穆伺候的两个侍女见主子吃了憋,也不敢说话,都在旁低头垂手侍立。

    庄穆想起一事,便问了一个侍女道:“近来镇国公府范家可有人来雅闲慧舍?”

    那侍女垂首答道:“范家并无人前来。”

    另一个侍女伶俐些,便加了一句道:“听这几天来的有几位夫人闲聊,说是镇国公的庶长子没了,那庶长子的生母最近被寻了错处,也打发出去了。”

    庄穆听了,不置可否,便带着侍女自回府去。

    这边范朝风回了家,便和安解语商议起去别庄游玩的事儿。

    安解语很是兴奋,就叫了秦妈妈和阿蓝进来,让她们准备出游的行头。秦妈妈倒也罢了,阿蓝到底还是小孩儿心性,也跟着一起热闹起来。

    晚间范四爷和安氏去太夫人的春晖堂吃晚饭的时候,便跟太夫人说了要去别庄住几日的事情。

    太夫人微微点头道:“出去散散心也好。可是则哥儿也要跟去?”

    则哥儿先前在家就听娘提过了,也很向往,便扯着太夫人道:“祖母,祖母,跟我们一起去吧。爹爹说那里有大湖,好多的水,我们可以划船,还可以抓鱼!”范家人特有的深黑的眸子,趁着浓长的眼睫忽闪忽闪的,看得太夫人心里软得能滴下水来,便抱了则哥儿到自己的榻上,笑着问道:“则哥儿可愿意让祖母一起去?”

    则哥儿平日里除了娘亲,就是跟祖母最要好,连爹爹都要靠后一些,听了祖母的问话,忙不迭地抱了祖母的胳膊摇道:“一起去!一起去!”

    太夫人便笑着看了四房的夫妇俩一眼。

    范朝风却有些不自在,只皱着眉头看向那个惹事的臭小子。

    安解语便赶忙道:“娘如果能去,我们求之不得呢。出去玩,自是人多才热闹有趣。”

    正好之前在家百无聊赖的时候,安解语想起了前世的麻将,便让外院的人帮着做了一幅。安解语的麻将解剖图画的精巧细致,那外院的人之前都是范四爷的手下,对四夫人的要求更是有求必应,便找了最心灵手巧的工匠,做出来居然和前世的麻将差不离。且整幅麻将一半由象牙、一半由翡翠制成,端得是价值连城。

    只可惜不过安解语不识货,只要有得玩就好。就有心要教了这家里的女人搓麻将,女人有了兴趣爱好,心胸便会开阔许多,自是不会把心思都放在男人身上。而麻将,就是能让人上瘾的玩物。

    太夫人看安氏不象敷衍的样子,便打趣地看了范朝风道:“小四,你说呢?”

    范朝风便苦笑道:“那是娘的庄子,娘要去,我还能拦着娘不成?”见二人世界反正是不成了,范朝风索性大方道:“大哥,大嫂,还有五弟、五弟妹,要不要也一起去?”

    大夫人程氏近日正等着东南谢家的人过来议绘歆的婚事,又加上家事繁杂,就有些不愿去,便道:“四弟客气了。你们夫妻出游,要我们这些人跟着可是做什么呢?”又掩袖对太夫人笑道:“我们绘歆的事儿,还等着娘帮我们把关了。娘要出去了,若有个不是,可让我们找谁去呢?”

    这话说得,让范朝风忍不住嘴角上翘,只觉得自大嫂嫁进来这么多年,就数今日说得话最中听。

    一旁的范朝云看见四哥掩也掩不住的喜色,就知四哥心事,便也一笑道:“均烟近来身子越发重了,出去不便。还是四哥、四嫂自去吧。”

    太夫人也惦记着绘歆的亲事,便抚了则哥儿的头道:“祖母还有事,暂时去不了别庄了。则哥儿跟着你爹娘好好玩吧。”

    则哥儿也是小孩心性,且并不执拗,见祖母说不去,也未有多难过,只点点头,脆生生道:“祖母要是想则哥儿了,则哥儿自会回来陪祖母。”却是乖巧伶俐,惹得屋里的人啧啧称赞。太夫人也喜得一把搂住则哥儿道:“真是祖母的乖孙,知道心疼人了。”

    一时人都散了,各自回房。

    第二日,范四爷便带着安氏、则哥儿、纯哥儿,还有四房的丫鬟仆妇去了范府在京郊的别院。

    这别院是范太夫人的陪嫁,却是和辅国公慕容府的另一个别庄相连。那昆宁郡主慕容宁近日因亲事受挫,一怒之下,去了京郊的别庄散心。刚住了没多久,便听下人来报,说是范府的别庄似是来了人。

第八十四章 出游 中

    此时正是初春时节,别庄里绿苗新抽,鲜花初绽。各种参天大树郁郁葱葱,鲜活可爱。早起的时候,满山遍野的晨雾缭绕,有种平林漠漠烟如织的浩淼。

    安解语前世住的是钢铁森林,何曾到过这种野趣自然又安逸舒适的地方,一时如鱼得水,每天都过得如获新生,整个人都完全放松了下来。

    范朝风自是第一个体会到安氏的不同。

    这次自他回来以后,虽和安氏鹣鲽情深,比往日还要好上百倍,可安氏一直有些惴惴不安的样子,不知在怕些什么。

    为了安她的心,范朝风绞尽脑汁地讨好她,比以前上心十倍不止,却还是收效甚微。

    有时候,在她以为他没有看见的地方,范朝风会看见安氏突然沉寂下来的眼睛,思绪似乎飘得很远,人虽然坐在那里,却好象已经离得很远很远,去到一个他无法触及的地方。

    可自从来到这里,范朝风就再也没有这种感觉。安氏似乎就象从云端落到了实地。一颦一笑,都再真实不过。

    见安氏如此喜爱这里,范朝风当真开始琢磨,是不是就要把家安到这里。

    这天午后无事,安解语让人在竹趣亭的四周挂上绛纱,又将一张春榻布置得舒舒服服地放在亭里。

    竹趣亭在别庄东南的圆湖边上,四周竹林环绕,清幽静雅。圆湖方圆十里,却是别庄东面天然的屏障。湖上近岸处边植荷花,眼下荷叶碧绿青翠,亭亭玉立,正是刚打了花苞,静待菡萏初开的时节。

    安解语斜倚在春榻上,微闭双眼,感受着凉风过处袅袅荷香,白皙的脸上浮起最好的胭脂也描画不出的天然红晕。

    此时她午睡方醒,却懒懒得提不起精神,仍旧假寐打发时间。

    静谧中,后山的飞鸟突然飞起一片。隐约似有人声向这边传来。

    安解语心中一动。起身看去,却是范朝风穿着银灰色外袍,腰系白色玉带,肩上斜背着一张四尺长弓,手里拎着一筒羽箭,正阔步向这边走来。

    许是年前在外征战,晒得多了,范朝风脸上是健康的小麦色肌肤,鼻子高直,眼睛深邃斜长,佩着斜飞入鬓,浓密漆黑的眉毛,俊美之中男儿英武之气十足。

    安解语便望着自己的夫君微微地笑了。

    范朝风走上竹趣亭,看见安氏倚在亭栏旁,一言不发地看着他,秀媚的双目里似有水光闪动,亭栏四周挂着的粉红绛纱在微风里徐徐扇动,衬的她一张俏脸更是红晕异常。

    范朝风却唯恐她有个闪失,忙道:“这里风大,你身子又不好,还是回屋里歇着去吧。”

    安解语心里似有暖流流过,十分甜蜜,只含笑看着他。

    范朝风就有些掌不住,轻轻将她有些松散的一缕头发挽到耳后,又顺手揽过她的小脸,低头在她唇上吻了一下。

    一旁伺候的阿蓝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偷偷退下到竹趣亭外小路的尽头,守着不让别人进来,以免打扰了夫人和老爷的雅兴。

    安解语被吻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不免有些推据。

    范朝风也不生气,笑吟吟地揽了她坐到春榻上,看了看春榻前的小几上摆着八宝攒盒和一杯清茶,榻边的迎枕旁还有一本半开的线装书,打趣道;“我今日才知解语有此雅兴。”

    解语听着很是熨贴,妩媚笑道:“让四爷见笑了。”

    范朝风也不答话,一边卸了长弓,搁在一旁,一边又将她的清茶一饮而尽。

    安解语便偷偷摸了摸长弓,弓身触手冰凉坚硬,弓弦锋利无匹,安解语的手指刚触上去,便“哎呀”一声,已被割伤了左手的食指。

    范朝风回身看见,急忙将她被割伤的手指含到了嘴里,轻轻吮吸起来。

    安解语觉得怪怪的,又不好意思,便将手指抽了出来,嗔怪道:“不过是个小伤口,不用如此大惊小怪的。”

    范朝风见她轻嗔薄怒的小模样,一时情动,抱了她就要向春榻压去。

    安解语就闻着一股汗味夹着皮草兵戈的铁腥味儿,微微皱了皱鼻子。

    范朝风一直盯着她,见她甚是不快,便住了手,忙忙得抱起她在膝上,问道:“怎么啦?可是哪里不舒坦?”

    安解语见他着忙,也赶紧道:“无事。”又挣扎着从他身上下来,坐到一边整了整头发道:“青天白日的,你也不收敛收敛。若是则哥儿和纯哥儿两人这会子跑过来,你让我的脸往哪里搁?”

    范朝风偏了头往小路的尽头望了望,道:“不妨事。你的侍女在那儿守着呢。再说周妈妈带着则哥儿和纯哥儿在别庄的另一边,正追着苑里的梅花鹿疯跑呢。哪有那么快就跑过来。”又嘀咕道:“迟早去抓只熊崽子回来吓唬吓唬这两个小子。每天晚上赖在我们屋里不肯走,早上又一大早就跑过来敲门。真是扫兴。”

    安解语知道范朝风自从来了别庄,就没近过自己的身,很是不满的样子,便也忍着笑,轻轻在他手上拍了一下,安慰道:“好了,好了,跟孩子们生什么气?你上午做什么去了?早上一睁眼就没有见到你。”

    范朝风在一旁的榻上躺下,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道:“早上看你睡得实沉,不想那两个臭小子打扰你。就先起来带他们吃早饭去了。吃完让周妈妈带他们去练功,我就去了后山打猎。”说起打猎,便精神抖擞地坐了起来,给安解语比划:“今儿运气不错,猎到了好几只上好的野鸡,还有一只不知从哪里跑来的山猪。我让厨房的人将野鸡和山猪肉分了一半,送回城里去了。剩下的山猪肉,让厨子收拾了,我们今晚在院子里烤着吃。那些野鸡也让人收拾了,和着山菌、人参炖了汤,给你好好补补。”又伸手在安解语肩上捏了一下,“太瘦了。得多长些肉才好。”

    安解语这几日到了这里,精神上极是放松,吃得也多了起来,其实比刚来的时候,已不知不觉重了好多。听范朝风还嫌她瘦,不由拿了一旁的扇子轻轻在他身上打了一下,道:“我胖了好多了。你看,我带来的这身裙子都小了好多,勒得我都有些喘不过气来。”便在范朝风面前挺了挺腰身。

    范朝风就看见安解语胸部那里鼓鼓的,似要裂开的样子,便赶紧拿了一旁的披风,将她从头到脚包了起来,才舒了一口气道:“嗯,确实够大了,倒是不用再补了。”

    神经大条的安氏却是在和范朝风一起回屋里的路上,才醒悟过来范朝风刚才说得是什么意思,便一路追打着他回了别庄的长木阁。

    范府的别庄占地甚广,里面也有十数处能住人的亭台楼阁。

    长木阁是别庄里仅此于正屋横石院的所在。以前就是范朝风的住处。两人带着家人到了别庄的时候,范朝风本想带着安解语住到正屋横石院。安解语执意不从,便住回了他以前的居所长木阁。

    长木阁的家具皆由上等黄花梨木盖成,就是屋舍本身,也比横石院不知要精致多少倍。范朝风便以为安解语是慧眼识“屋”,也颇为自得。岂知安解语纯粹不想惹人闲话而已。

    两人回了屋,稍稍歇息了一下。

    安解语对着范朝风的长弓左看右看,爱不释手。就想起了前世自己最爱的射击运动。当年她可是射击俱乐部女子组移动靶的大姐大呢。

    范朝风看在眼里,便起身去了库房。半晌才回来,手里却拿着一张黑沉得发亮的精致小弩,笑着递给安解语道:“试试看,能不能用?”

    安解语眼前一亮,一把接过那小弩,左手端着弩身平举向上,右手便挂在了尾端的悬刀之上,正是弩弓的扳机所在。左眼微眯,右眼瞄准,便对着院子里大树上的一个鸟窝射了出去。那弩弓虽看着不起眼,却是冲力强劲,后坐之力将安解语冲得往后急退几步,差点摔倒地上。

    范朝风讶异道:“你怎么会用弩?”又看了看院子里树上的鸟窝,离地怕有数十长高,却被安氏举重若轻地射了对穿。窝里的鸟蛋噼里啪啦地摔到地上,砸得一片狼藉。

    安解语只爱不释手地摸着那弩弓道:“真是好物事!”又眼睛亮闪闪地冲着范朝风问道:“是不是给我的?”一幅渴望到极点的样子。

    范朝风点头道:“本来就是拿来给你的。”又追问道:“你以前学过用弩?”

第八十五章 出游 下

    如何用弩,安解语是学过,不过是在前世的射击俱乐部里。那时她用得最熟的,除了打移动靶用的气步枪,就是跟同好们一起玩得现代弩弓了。所幸这支异世的弩弓,跟当年她在射击俱乐部用过的弩弓大同小异,且看上去也是连发弩。--只是这话却没法跟范朝风说。

    摸着这支黑弩,安解语深深地思念起前世自己那支德国造瓦尔特4.5mm的气步枪,和在射击俱乐部里那些疯狂快乐的日子。那时她们比着拆装各种枪支器械,也曾拆装过现代弩弓。只是那时的弩弓都是精钢所造,这里的弩弓却是一种看起来硬度不比精钢差的黑沉木所制。

    范朝风看安解语翻来覆去地看着这支弩弓,像是很内行的样子,不由皱了眉,很是不解的样子,继续问道:“你在哪里学过用弩?”

    安解语只挑了长眉,骄傲地答道:“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走路吧?这么简单的物事,我一看就会了。哪还用学?”

    说着,又举了弩,四处瞄准,找寻下一个目标。

    范朝风便赶紧拉了她的手道:“好了,好了,知道你是巾帼不让须眉,可也不用拿着它乱来。--你第一次用弩,用得太多,小心弩伤了。”

    安解语一想也对。自己现在的小身板,不若前世运动得多。刚才一时高兴,射了一箭,现在胳膊已经开始隐隐作痛了。便依言放下弩弓,珍而重之地摆到了内室墙边的多宝格里,却将以前那处摆放的一个青铜小鼎拿出来,摆在了外间正厅的案上。

    范朝风见安氏如此喜爱这支强弩,也很高兴,道:“等你练几日,我们可以一起去打猎。”

    安解语兴奋异常,忙道:“一言为定!”又马上犯愁道:“我可没带骑马打猎的衣裳过来。不知现做来不来得及。”

    范朝风抚额叹道“女人就是女人”,却也叫了别庄的大管家,吩咐他去范府里找一些上好的绣娘带过来,给四夫人赶几身骑马打猎用的衣裳。

    安解语就打定了主意,好歹要将弩弓射击再拣起来,以后跟夫君二人骑了马出去行猎,该有多拉风。

    此时夜幕逐渐降临,别庄的厨子过来长木阁的院子里架好了烤肉的火堆和架子。又摆了长桌,将各种小菜、面饼吃食摆了一桌子。

    则哥儿和纯哥儿都是第一次在院子里吃烤肉,乐得不行,只绕着桌子疯跑。

    范朝风只坐在火堆旁,拿着一支银柄小匕首切割下烤好的山猪肉。

    安解语便接过来放在小碟子里,细细抹上调好的酱汁。等则哥儿和纯哥儿跑累了,便拉了他们坐到桌旁,摆上烤肉、面饼,又加上几筷子青菜。

    则哥儿到底是动得太多,也饿着了,顾不上挑剔盘子里的青菜,都大口大口地吃掉了。而纯哥儿向来不挑食,给什么吃什么,比则哥儿乖巧多了。

    周妈妈在旁更多是看着纯哥儿。秋荣却是看着则哥儿,照顾极是细致。

    安解语只笑眯眯地看着,只觉得现世安稳,岁月静好。

    没几日,安解语的健身有了些许的成就,平日里一次连发十弩也不觉吃力。从范府来的绣娘也都按四夫人的吩咐,赶了好几身骑马打猎的裤装出来。

    安解语穿戴上一身染得深深浅浅绿色的收腰窄袖小上装,配上同色印染的宽腿裙裤,裙裤下摆又扎在半筒鹿皮小靴里,背上黑弩弯弓,腰间挂着黑色绣一只金色猎豹的弩箭绣袋,端得是英姿飒爽。

    范朝风只觉得眼前一亮,以前眉间总是柔媚似水的安氏,已平添了几分坚毅果敢的味道,却是不一样的风情。

    翌日清晨,安氏便和范朝风一起上了后山打起猎来。

    范府别庄原是依山而建,后山林木森密,罕有人至。却也是各种走兽飞禽的善栖之地。完全一派天然野趣,毫无人工雕琢的痕迹。

    安解语前世并没有真的打过猎,现在跟着范朝风出来,看着什么都新鲜有趣,有时也会大叫大嚷,吓跑了一些猎物。

    范朝风也不生气,只耐心地给她讲解各种行猎的规矩,又传授她一些事半功倍的经验。

    安解语俱听得津津有味,还不时恰到好处地点评一些其中的妙处,不由让范朝风在怜爱之余,又多了些“懂我者,非倾莫属”的知己之感。

    再说自打安氏跟着范朝风上山打了猎,这山间的飞禽走兽便遭了秧,皆被安氏当作了移动靶,一打一个准,猎物倒是和范朝风这个老手不相上下。

    范朝风也不生气,让人将安氏的猎物收拾了,皆让人运回了京城里的范府,言道是安氏所打,都献给了太夫人。

    太夫人当作一件新奇事,给府里的人说了,各房的人也都笑笑而已,皆不信安氏有此能耐。多半是四爷所猎,算在安氏名下而已。都只道范四爷将安氏宠上了天。有些不甘心的人,已经恨的开始扎小人诅咒安氏。

    而昆宁郡主慕容宁在慕容府的别庄苦等了数日,也不见四表哥过来探访她。

    那日她初得知范府有人到别庄来住,便让管家去范府的别庄拜访过,想来四表哥知道自己也住在这里,定会飞奔前来看自己,解释一下元宵节的误会。谁知范府之后也只派了管家过来回返而已。慕容宁有心想亲自过去走一遭,便让管家递了帖子,对方却说刚过来别庄居住,还未安顿好,不好招待外客,却是直接就拒了她。慕容宁就更是闷闷不乐。

    慕容宁的奶娘赵妈妈看在眼里,知道郡主是在为自己的终身烦心。

    赵妈妈本觉得郡主身份高贵,无论想嫁谁,别人都只会上赶着过来迎娶。谁知居然就先错过了范家,又在谢家折了翼。那谢家不过是娶填房,居然还以八字不合的理由拒了郡主。而转身谢家又以两万两黄金为聘礼,且以全部原配正室的礼,求娶范家的嫡长女范绘歆。这事儿在京城都传遍了。众人都在夸耀范家门楣的同时,又悄悄地贬损慕容府。却是之前慕容府派官媒主动去谢家提亲遭拒的事儿,不知被谁泄露了出来。慕容府也不管到底是谁做的,只将那官媒先找出来打了半死。官媒无法辩解,只好自认倒霉。

    而那范绘歆本是慕容宁的表侄女儿,长得容貌平平。连之前订过婚的关家嫡长子都看不上这范绘歆,先和自己的通房就折腾出一个庶长子。范家势大,当然容不下这等无赖之徒,便退了亲,还将关家赶出了流云城。这事虽说是关家不对在先,可范家仗势欺人也太过了些。且范绘歆退了亲的未婚夫听说不忿被范家羞辱,自缢死了的。如此说来,这范家嫡长女的八字也好不到哪里去。可恨却被谢家当了宝贝要求娶过去。

    想到此,赵妈妈就为自己的郡主不平。见郡主闷闷不乐,赵妈妈便提点道:“郡主,范四爷不过来见郡主,想必是被那四夫人拖累住了。郡主何不找了机会,去见一见范四爷,将话当面说清楚了就是。”

    慕容宁不好意思告诉赵妈妈,当日元宵节观灯之时四表哥拒绝自己的言辞,只懒懒道:“人家不稀罕我,我总不能上赶着自讨没趣。”

    赵妈妈便正色问道:“郡主可是认准了范四爷?”

    慕容宁脸红,低声道:“妈妈何出此言?”

    赵妈妈就凑到慕容宁耳旁道:“郡主要得佳婿,现在看来,得出奇招。让他避无可避,不得不娶。”

    慕容宁嘴硬道:“我若要嫁,也得他心甘情愿娶我。妈妈一向是守礼的人,如今怎么也出这些不靠谱的主意?”

    赵妈妈未料到慕容宁居然不肯低头,便叹息一声道:“是老奴想错了。还望郡主原谅老奴。郡主大了,样貌行止,无一不佳,定能觅得佳婿。”

    慕容宁只勉强笑了一下,便挥手让赵妈妈下去了。

    这日午后,慕容宁午睡方醒,百无聊赖,便叫了自己的护卫过来,问问近来让他们打听的消息如何。

    护卫头领便道,那范四爷和四夫人如今日日去了后山打猎,倒没有别的事端。

    慕容宁听了,便跳起来叫道:“给我拿弓箭来,备马,我也要去打猎。”

    那护卫头领吓了一跳,忙道:“郡主容禀,这山间多得是蛇虫猛兽,郡主想要出猎,不如去正经的围猎场。”

    慕容宁气道:“他们能去,我为什么不能去?正经的围猎场有什么意思?--那猎物都是赶着出来的,一点趣味都没有!”

    护卫头领却是没想到,郡主居然知道那些猎物都是下人们赶出来的,就有些尴尬。

    慕容宁坐在那里生了会子闷气,突然想起赵妈妈的话,便得了一个主意,就招手叫了那头领近前来,低声道:“给我找几条毒蛇过来,要拔了牙,挤了毒液的。”--慕容宁曾在这别庄住过一段日子,对山野的东西并不陌生。

    护卫头领不知郡主要做什么,只道:“郡主,那蛇虫乃污秽之物,郡主要找那些东西做什么?”

    慕容宁气道:“让你找就去找,我要做什么,关你什么事?”

    那护卫头领不敢再问,便领了命下去筹备。

    慕容宁就又找了另一个护卫过来,让他找范府下人探知明日范府的四爷和四夫人打猎的路线,找准了,赶紧回来报给她。

    晚间护卫回报,却是范四爷和四夫人平日里打猎并无固定路线,都是随心所欲,走到哪里算哪里。

    慕容宁气得抽了那护卫一耳光,将他赶了下去。

    赵妈妈见了,便笑眯眯地过来,对慕容宁道:“郡主莫急,我们虽不知道他们到底要去何处打猎,可我们却知道他们从山上回范家别庄的必会走的小道。”

    慕容宁心里一动,笑道:“到底姜还是老的辣。”便也不再避讳赵妈妈,偷偷告诉了她自己的谋划。

    赵妈妈听了,觉得事有可行,便又帮提了两句。两人便商议妥当。

    翌日午后,慕容宁便跟自己的护卫也都吩咐了,让他们躲在一边,见机行事,又换上最新做的孔雀尾羽织的二十四幅湘裙,臂上批一条烟青色披帛。就坐上小轿,往那后山到范府别庄的必经之路行去。

第八十六章 横祸 上

    从后山回范府别庄的必经之路甚是开阔易认。路两旁每隔一段距离,都有可供歇息的石制小桌椅。

    慕容宁一行自从出了慕容府别庄的地界儿,就下了轿子,让别的丫鬟婆子俱都回去。只带了赵妈妈随身伺候,又让众护卫不要跟得太近,以免让范家那面的护卫发现端倪。

    可惜山路到底是山路,慕容宁扶着赵妈妈走了一小段路,已经气喘吁吁,便在一旁路边的石凳上坐下来。

    赵妈妈见了,便拿帕子给慕容宁擦了擦额间的汗,心疼道:“郡主,要不咱们还是算了吧?老奴昨日回去想来想去,觉得那范四爷并非良人。就算他能休了妻,又或是那四夫人突然死了,要娶郡主去做填房,可他到底已经有了嫡长子。郡主就算能做正室,生了儿子,也只是嫡次子。现在范府大房并无嫡子,以前他们的庶长子还在的时候,仗着国公夫人,说不定还能争一争。现在大房只剩下一个婢生子,以后这范府的一切,指不定都会落到四爷的嫡长子手里。郡主这又是何苦呢?”

    这话却适得其反,让慕容宁又打起了精神。

    四表哥和她青梅竹马,本就是一对。当日因误会分开,现在若是能解了当日的心结,两人只应该比往日更好才是。--年轻人认定的爱,多是压迫愈大,反抗愈大。慕容宁现在就是拧上了,别人越是说不妥,反而更激起了她的好胜心。

    又想到若是自己嫁了四表哥,那嫡长子才三岁,养不养得大还另说呢,怎么就能断定自己的儿子将来一定承继不了范府的爵位和家产?再说,以范家现在这种状况,自己若能嫁了过去,范家别说爵位家产,就是兵士,都会落到慕容家手上。这种局面,就连爹爹和皇后姑妈肯定都是乐见其成的。

    慕容宁便拉了赵妈妈也坐到一旁的石凳上,推心置腹道:“妈妈心疼宁儿,自是将宁儿看得比谁都重。而且这些话,宁儿知道,只有妈妈能真心说出口。别人都是虚情假意面子情儿。只是宁儿也有自知之明。宁儿现在虽有郡主封号,貌似什么都不用愁,其实自从我们家为了避范家的亲事,用宁儿生病做借口,已经是得罪了范家。现在又有了谢家据亲一事,且闹得众人皆知。宁儿已是成了众人口里的笑料,脸面全无了。”

    赵妈妈听着郡主如此自贬身价,就急着道:“郡主想多了。这流云城里谁敢当郡主面说半个‘不’字,老爷都会拿他下了大狱。郡主实在不用为了些许小事,就躲起来。”

    慕容宁不以为然道:“当面不说,难道背后不会说?”

    赵妈妈就有些讪讪地,道:“谁人背后不说人呢?--郡主还是要莫要计较太多才好。”

    慕容宁只看着通向林间的小道,幽幽道:“宁儿现在年纪老大,爹爹又从朝堂上退了下来,皇后姑妈还见天催着爹爹带了一大家子回祖籍去。若是爹爹真的带了慕容家退下去了,那些指着慕容家家世来求娶宁儿的人家,必会失望愤恨,最终将怨气撒到宁儿头上。妈妈是愿意让宁儿先风风光光地出嫁,然后再被人弃若蔽履;还是愿意让宁儿嫁人之前费些力气,以后却苦尽甘来呢?”

    赵妈妈到底是仆妇,有些事情并不知晓,听了慕容宁所说,不由心惊肉跳:“郡主,皇后娘娘真让老爷带了家人回祖籍?这慕容家在流云城也是数一数二的大户,怎么能说走就走呢?”

    慕容宁发现自己说漏了嘴,赶紧掩饰道:“这不过是皇后姑妈担心我们家树大招风,未雨绸缪而已。并不是真要让我们家就离了京城。”--让慕容家慢慢离了京师这事儿,还是娘亲偷偷告诉她的。且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不要对第三个人说起。

    赵妈妈这才舒了一口气,拍拍胸脯道:“郡主吓了老奴一跳。”又恭维慕容宁道:“郡主真是有大家之风,所思所想,比我们这些下人,自是要高出一大截。”

    慕容宁抿嘴一笑,道:“妈妈现在可是明白宁儿为何执意要嫁四表哥了吧?--四表哥待人温厚挚诚,娶了妻子,就对妻子一心一意,从不理睬旁的女人。宁儿若是能做了四表哥的妻子,四表哥的一片真心自会移到宁儿身上。况且宁儿并不想只为了得个原配正室的身份,就低嫁给那些不如我们慕容府的人家,让他们利用挫磨。又与宁儿和慕容家,亦无甚切实的好处。”

    赵妈妈便接话道:“其实以郡主的家世,就算嫁入皇室也不是不成的。--未必一定会低嫁。”

    慕容宁苦笑道:“陛下早就看我们慕容家不顺眼了,哪会容得下再有慕容家的女子嫁入皇室。”又给赵妈妈解释道:“范家则不同,他们虽不如皇室,可放眼流云朝,也就他们家和我们慕容家是真正的门当户对。且范太夫人是慕容家的人,也是宁儿嫡亲的姑妈。就算慕容家不成了,范家也不会就因此对宁儿变了脸。四表哥若能娶了宁儿,看中的定是宁儿这个人,而不是慕容家的权势地位。妈妈您说,是不是值得宁儿下功夫去争取争取?”

    不等赵妈妈答话,慕容宁又道:“宁儿以后若有了嫡子,自能让他承继了范府。这却是于我们慕容家,还有皇后姑妈和太子表哥,都是有利无害的。”

    虽是给赵妈妈说了一大通,慕容宁其实也知自己有些强求了。这些话,与其是在说服赵妈妈,还不如说是在说服自己。又只在心里暗暗埋怨娘亲。--要不是娘亲当年听了人的闲话,硬说四表哥好男风,坚决不让自己嫁过去,自己也不会拖到现在还嫁不出去。

    两人在石凳上谈谈说说,不觉时光过得飞快。

    那边安解语和范朝风出来行猎,从一大早就觉得不顺遂。

    先是明明追上了一只紫貂,结果被一个未隐藏好的护卫挡了视线,白白惊走了要到手的猎物。紫貂天性警醒,一般很难抓到。安解语费了一上午的劲儿,才好容易有了些眉目,却仍然功败垂成。

    安解语就气得要范朝风将身边的护卫全部撤走,免得看着心烦。

    范朝风好说歹说,才让安解语消了些气,又同意只撤走一半的护卫。另一半护卫,便下令只能在他们三十尺以外跟着。没有召唤,不许擅自近前。

    后来范朝风为了让安解语高兴,就提出两人联手。好容易又追上了一只郊狼,两人各射一箭,以为这次定是手到擒来,岂知狼也会装死逃逸。当两人看着背上插着一只羽箭和一只弩箭的郊狼逃之夭夭的样子,都不由目瞪口呆。

    范朝风只好转头安慰安氏道:“狼性狡猾,这种事,在行猎时多得是,不用在意。”

    安解语只咬了咬唇,气愤道:“它逃了也就罢了,竟将我的弩箭也带走了。--我的弩箭可是射一只,少一只。等再过几日,又得回城去取才是。还不知道能不能取得到呢!”--安氏用的黑弩用箭却是特殊材料制成的。别庄里本没有预计有人会用上这支黑弩,因此存箭并不多。

    前日已经派人回城取过一次了。范府的外院见范四爷在别庄要了大量的黑弩用箭过去,不知何事,便报与了镇国公知晓。镇国公还抽空一人回别庄看了看,得知是四夫人用黑弩用得费了些,也未多言,回去就让外院的管事去西山大营找了军械处的工匠,要短期内赶制三千支弩箭,专供别庄的四夫人所用。只是一时赶制不及,就将先制好的一些送过来了,只说城里还有,等现送过来的用尽了,再回城去取。

    这些安氏并不知晓,范四爷也觉得不用让她知道,便只哄她说,黑弩用箭制造艰难,要省着点儿用。安氏便当了真,对自己的弩箭斤斤计较起来。

    现在听了安氏抱怨郊狼的话,范朝风只乐得哈哈大笑道:“是,这只郊狼太不懂事了。自己跑了也就罢了,居然把我们四夫人的专用弩箭都拐走了。着实可恨!”又故意道:“等我告诉大哥,让他调支精锐兵士过来,哪怕将这林子翻个底朝天,也要将你的弩箭找回来!”

    安解语知他开玩笑,就只啐了他一口,道:“就知道说风凉话。”便转身跑开了。

    范朝风回头和远处的护卫做了个手势,便迎头追了上去。护卫们也都潜身跟上。

    山林里道路蜿蜒曲折,又有大树灌木杂草遮挡视线。安解语东一拐,西一转,就不知道到了哪里。她又没有野外生存的经验,这几日打猎,也只忙着练自己的打靶能力,仗着有范朝风在,万事不愁。谁知就迷了路,四围的景色亦从未见过。安解语试着招呼一声,只听见有飞鸟扑楞楞从林间飞起的声音,半个人音都无。

    范朝风跟在后面也大急。明明看见安氏好象在前方,可是等追了过去,发现连人影子都没有一个。便大叫了几声安氏的名字,近处却无人应答。

    后面跟着的护卫隔得远,又被削减了一半的人手,却是只能以护着范四爷为主。本以为四夫人不过是个弱女子,跑也跑不快,只要跟紧了四爷就成,因此并未费心再分了人去单独照应四夫人。现在发现四夫人在大家眼皮子底下没了踪影,都着了忙,纷纷现身出来,向范四爷请罪。

    范朝风急道:“请什么罪!赶紧去找人要紧!”几个人就分了几班,向东南西北四个不同的方向追了过去。

第八十七章 横祸 中

    此时天色也渐晚,林间的道路开始在暮光下模糊起来。

    安氏不知自己到底去了何地,心里开始怦怦乱跳起来。她自从来了此异世,从未有过一人单行的时候。不是丫鬟婆子一堆人簇拥着,就是有范朝风伴在身边,从未料到自己也有落单的一天。便只紧紧攥住了手里的黑弩,全身做戒备状态,谨防有野兽暴起伤人。

    安解语便在林间转了一圈,没多久便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原地。安解语知晓自己终是迷了路,既然事情已经不可能再坏,之前惴惴不安的心情反而平静了下来。就仔细回忆了一下以前范朝风给她说得一些行猎的事宜,其中也不乏追踪野兽,辨识方向的窍门。可情急之中,又怎么都记不清关键之处。正着急时,一缕霞光穿过林蔼,照到她身旁的一棵小树上。

    看见山间夕照,安解语又侧耳倾听,似乎还能听到水声叮咚的声音,便心下大定:幸亏今日天气不错,还有太阳。这傍晚的霞光,不正是夕阳从西边射过来的。附近有水声,一定离山间的那条小溪不远。前几日她和范朝风行猎的时候,范朝风还提起过那条小溪流,说是从山间一直注入范家别庄的圆湖之内。只要找到那条小溪,然后顺着水流往下走,一定就能找到回到别庄的路。只不知道范朝风现在急成什么样子。

    思忖间,安解语便单手扣了黑弩,半举着往有水声的地方寻去。那黑弩虽硬实,但不沉,以安解语数日来的习练,已经找回一些昔日的感觉,且现在精神高度紧张,便有些累也不觉得。只一心想赶紧找到出路,回返山庄。

    那水声听着不远,却也费了安解语一番功夫才找到。到了水边,仔细辨识了方向,才顺着水流处,慢慢向山下行去。

    那边范朝风和护卫们分了四组,向东南西北四个方向追去,却收效甚微。

    有个护卫对山野更为熟悉一些,隐隐觉得似有人跟踪他们,只更加小心谨慎,却不是和四爷在一处,无法告知四爷。

    而被慕容宁派了来引范朝风一行入彀的慕容府护卫头领,眼看范四爷和四夫人在林间失散,便计上心来,要替自家郡主彻底除了后顾之忧。他们的人多,又早有计划,便单派了一个人跟了范四夫人往另一边行去,行动时暗暗做了手势,却是要斩草除根的意思。另一些人却跟着去寻人的范朝风等人,故意扰乱他们的跟踪视线,以彻底混淆追踪范四夫人的线索。

    慕容府的护卫今日依郡主的谋划,暗地里跟踪起范四爷和四夫人,起先不敢靠得太近。因那范家的护卫也都不是吃素的。

    只是先前范四夫人发脾气,范四爷将所带的护卫遣散了一半回去庄子上,人手便少了一半。于是就让慕容家在人数上占了上风。

    此时慕容府的护卫见头领有除去范四夫人的意思,就有几个色胆包天的纷纷请缨。--范四夫人虽手持黑弩,对他们来说,却如同儿戏一样,从未见过有女人能真正用得好弩的。就这样一个娇滴滴、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还不是手到擒来?况且这范四夫人美得不似凡人,若就真的听了头领的话,一下子给弄死了,岂不是太过暴殄天物?

    争到这个绝好机会的护卫,就盘算着要先自个儿享了艳福,再卖到外地的私窑子里去。以范四夫人的形貌,自是能发一笔小财。以后就算范家找到范四夫人,也是被人睡过了,就算范四爷能不计前嫌,接了回去,定是再不能和自家的郡主争风的。

    那护卫便拿定了主意,跟着安解语而去。

    而安解语顺着水流行了一阵子,就觉着有些不对劲。总觉得后颈嗖嗖发凉,有一种被人暗中窥视的感觉。安解语便不动声色的将手指扣在黑弩的悬刀处,又放缓了前行的速度,只四处打量。便发现前面水边有一棵参天大树,树上又垂下数根绿莹莹的挂藤,枝繁叶茂,绿色深浅不一,正和自己身上仿前世迷彩服的猎装有些相似。

    安解语看准目标,便快速前行几步,闪身躲进了树下的挂藤里,就从藤叶缝隙处,悄悄打量周围的动静。

    四围看上去并无异样。安解语略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旁人出现,便以为是自己疑心生暗鬼,被树影摇藤唬住了,就打算要出来继续前行,却突然看见前方溪流的水里出现一个黑衣人的倒影。

    安解语就顿住了身形,悄悄将黑弩从藤叶缝隙处探了出去,对准了溪流那边不知从何处窜出来,正四处打量的黑衣人。这黑衣人看着格外眼生,身上穿得衣服明显不是范家的护卫。安解语便提高了警惕,只等对方一有异动,就要先下手为强。她的强项,在于远程弩射,可不在近身搏斗。若是让对方靠近身来,她就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儿。

    那黑衣人正是慕容家的护卫,一路跟着范四夫人过来,正打算找个僻静的角落,要将范四夫人打晕了拖出去。谁知那范四夫人甚是警醒,略靠近一点,便能转身拿了黑弩对准了他这边的方向。不知怎地,那护卫就觉得范四夫人拿着黑弩的样子,并不象是摆设,便有些胆怯。可只要一看见范四夫人那张脸,这护卫就色胆包了天,一路追了下来。只没想到,快到了地界儿,却又失了范四夫人的踪影。

    此护卫四处打量了许久,目光便锁定在对面大树下的挂藤处,只是觉得那里面影影绰绰,什么都看不清,只不象有人的样子。可除此以外,四周并无别的可以藏身之处。那护卫想了想,便抽出了弯刀,往那挂藤处走去。

    安解语躲在挂藤里,本以为自己的仿迷彩服可以迷惑对方,借此躲了过去。谁知对方也不傻,居然就举着刀向这边过来了。

    面对逐渐近前的白色刀光,安解语的心又怦怦乱跳起来。她打过靶,狩过猎,可还没有杀过人。若是射偏了,后果不堪设想。对方已在渐渐靠近她的藏身之处,安解语只觉自己放在黑弩悬刀处的手指慢慢出了汗,额头也有汗液渗了出来,慢慢流下来,有些汗液甚至慢慢流进了眼里。安解语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被汗液浸到的眼里一阵刺痛,手里便下意识对准了黑衣人,扣动了黑弩的悬刀。

    一支强劲的弩箭便如闪电一样飞向前方。那黑衣人离安解语的藏身之地本已不到十步的距离。突然一支劲弩就旋转着从树藤里飞射而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射入了黑衣人的胸膛,又循着惯性穿透了他的身体,一直扎到背后的树干上。

    那黑衣人不可置信地低头看了看自己胸膛上突然穿出来的大洞,便轰然倒地。

    安解语只觉得时光都定住了,仍呆呆地举着黑弩对准前方,似乎并不相信对方已经被自己做掉。

    周围的天色慢慢昏暗下来,一些嗡嗡叫着的小昆虫也陆续飞回了树藤里面。

    安解语冷不防被几只小飞虫撞在脸上,才猛然醒悟过来,便跌跌撞撞地从树藤里穿出来,向前面不远地方倒下的黑衣人走去。

    虽说是正当防卫,可安解语依然有些难以置信,自己真的就杀了一个人,而且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走到那人近前,安解语依然一手持黑弩,一手扣在悬刀之上。只怕这人和那郊狼一样,只是装死。说不定等她走近了,他也会重新暴起,或是逃走,或是伤了自己。

    走近了看,便发现那人俯卧在地,背上一个硕大的血口,正有鲜血从里面汩汩流出。

    安解语便舒了一口气:看来是死得透透了的,应该不会再对自己构成威胁。就赶紧走到附近的树旁,要将自己的弩箭拔了下来。所幸当那弩箭穿过了人体,再扎到树干上的时候,已经是强弩之末,扎得也并不深。安解语取下弩箭,挖了个坑,将那弩箭埋了下去,便不再回头,只给黑弩换上新的弩箭,便又匆匆向前行去。

    这一路行来,再也没有了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安解语便知道跟踪自己的人只有这一个而已,心下虽然稍微有些奇怪,但也没空多想,只打算要赶紧离了这里,回到别庄才是。便一路顺着溪流向山下走,渐渐就到了林木稀少,视线逐渐开阔的地带,四围的景物也渐渐熟悉起来。

    安解语心中一喜,看来要出了山林,快走到那条回别庄必经的小道上了。

    那边范朝风带了人从安氏最先消失的方向追了过去。一路向前,总觉得有人影在前方若隐若现,等他们追上去,却又踪影全无,甚是奇怪。

    跟着范朝风的一个护卫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便对范朝风道:“四爷,属下觉得前方似有人故意扰乱视线,设置秘障。”

    范朝风追了一阵子,也觉得有些问题,便停下脚步,四处看了看,道:“难道今日这山林里,不止有我们的人?”

    “恐怕正是如此。”有属下答道。

    几人就聚在一起,商议了一下。便决定留一人继续往前方追去,其余的人随了四爷回转到主道上,立刻回别庄去召集大队人马,哪怕封了山,也要在天黑前将四夫人找回来。

    他们几人一路急行,快到了回别庄的小道上时,却发现路上似有蛇虫爬过,就有些诧异。--这座山里,蛇虫虽然有一些,却很少到了山的这一边,特别是在这靠近小道的地方。

    而慕容宁和赵妈妈在石凳旁等了半晌,终于有护卫过来报信,说是范四爷带着护卫过这边来了,又简单地说了一下,范四夫人落了单,他们的人已经追过去,范四夫人已经是凶多吉少了。

    慕容宁心花怒放,未想到今日真是天从人愿,既能重回四表哥的怀抱,又能铲除了自己最大的障碍,便得意地对赵妈妈笑了笑,道:“妈妈你看,事在人为。天助自助者。”

    赵妈妈也笑,便赶紧帮慕容宁预备起来。

    从后山回来的慕容府的护卫们便赶紧分散躲在了远处。连赵妈妈也远远地退了开去。只留了慕容宁,坐在路边的树桩前面,湘裙翻起,露出里面白色的衬裙,一条黑色带青绿斑点的毒蛇正咬在她的小腿处。

    慕容宁便哀哀叫喊起来。

第八十八章 横祸 下

    这边范朝风和护卫商议一定,便带着众人急匆匆往山下行去。快到别庄附近的时候,却突然听见前方拐角处有人先惨叫一声,又接着叫喊:“来人啊!救命啊!”女声清脆,又夹杂了一丝难忍的痛楚。

    范朝风一惊,心慌意乱之下,一时未辨清到底是谁的声音,便立刻一个鱼跃飞起,甩下护卫,只身往前方直冲而去。到了山道尽头,就只见一个身穿艳色湘裙的女子,坐在别庄小道旁的一棵树下,裙摆翻起,露出里面的白色衬裙,而一条黑色带青绿色斑点的长蛇正咬在她的小腿上。

    范朝风眼前一黑,几乎要晕过去,就觉得眼前看见的,乃是安氏被咬、人事不省的场景,只心如刀绞,全身僵直,动弹不得。

    后面范家的护卫这时才追上四爷,却看见四爷呆立在路上,望着路边一个被蛇咬的女子发呆。

    在范家做护卫的,鉴于职责所在,除了将范家的各位主子都认得一清二楚,对范家亲戚家的主子,也都认得滚瓜烂熟。慕容宁以前常去范家,有护卫便认得是慕容家的郡主,就提醒范四爷道:“四爷,昆宁郡主被蛇咬了。”

    范朝风这才回过神,定睛一看,原来眼前的女子是那昆宁郡主慕容宁,并不是安氏,便全身出了一身冷汗,只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怦怦乱跳的心慢慢回复了正常,便只问道:“郡主,你怎么在这里?”

    慕容宁先前觉得腿上被蛇咬的地方正慢慢失去了知觉,不由在心里暗骂那护卫头领。原来慕容宁本是让他们抓了毒蛇,要挤尽毒液,拔掉毒牙,然后将腿划伤两处,将蛇挂在伤处就可以了。

    结果那护卫头领便建言道,没有了牙,那蛇是无法挂在腿上的,除非绑上去。可要绑了蛇在腿上,岂不是就穿帮了吗?--那范四爷又不是傻子,怎会看不出真假?

    慕容宁便发了脾气,让他们想办法。那护卫头领便道,毒蛇只要挤尽了毒液,那牙就没有毒了。所以尽可以留着蛇牙,让毒蛇真的在腿上咬一口,因毒液已经挤尽,郡主也只用受一点皮肉之苦而已,且留着蛇牙,会更加逼真。才能让那范四爷一见之下,便心生怜悯。

    慕容宁见他说得有理,便依了他,只待毒蛇挤尽毒液,就让人抓着蛇,在她腿上狠咬了一下。初初咬上的时候,如粗针入体,着实有些刺痛,所以慕容宁先前那声惊呼,乃是货真价实的。

    只过了一会儿,伤口处便逐渐麻痹起来,疼痛倒是立减,慕容宁却知有些不对劲。只是那时四表哥已经飞奔过来,正如自己所想,见到自己被蛇咬伤,四表哥脸上伤心欲绝的神情是作不了假的。

    慕容宁便知四表哥心里还是有自己的,因此下更加胸有成竹,就眼中含了泪,楚楚道:“四表哥,快救救宁儿!宁儿疼死了!”

    范朝风闻言更是心急火燎,只觉得安氏此时说不定也遭了蛇咬,正奄奄一息地躺在树林深处,等着自己去救她!

    想到此,范朝风便转身对一旁的护卫道:“你赶紧回庄子,骑了最快的马,去找我大哥,让他多派些斥候过来,特别要精通在山林间探人寻踪的斥候!另外让他速速派了最好的治外伤、内伤和蛇毒的大夫过来!”

    那护卫领命要走,范朝风又想起一事,拉了他道:“你报万信,顺便就去外院,找那里的大夫要一些祛毒的药丸过来。不管是解什么毒的,统统都带过来!就说四夫人遇险,十万火急!”

    护卫便都应了,就要转身离去。

    慕容宁在地上坐着,听了四表哥说得前半句,心里更增欣喜。待听到后半句,便几乎咬碎了银牙:自己都这样了,四表哥居然只记得惦记他老婆!--要再见你老婆,恐怕得等来世了!慕容宁恶狠狠地想着,就又大声哭道:“四表哥,有蛇啊!宁儿好疼!”

    而那边安解语正高兴自己找到了回别庄的小道,便放松了好些。就只倒提着黑弩,快步向山下奔去。却在快到拐角处的时候,猛然间听见有女声似在叫喊“有蛇!”,着实将安解语吓了一大跳。--前世的她最怵的就是这些软体动物,别说蛇,就连蚯蚓都能让她失去理智,又哭又闹半天。

    因此下刚刚放松下来的安解语马上又高度紧张起来,左手便再度端起黑弩,对准山道,右手食指扣在黑弩的悬刀之上,小心翼翼地往前行去,只打算但凡看见有蛇的影子,一定要先下手为强。

    待走过山道拐角处,安解语一眼便看见一个身穿彩色衣裙的姑娘坐在树下,双手撑地往后微微仰躺,而她翘起的一条腿上,正挂着一条黑色带青绿斑点的大蛇!

    真的有蛇!--安解语只觉得热血上冲,便强忍了恶心欲吐的感觉,端起了黑弩,死死瞄准了那条黑蛇,大声叫道:“有蛇!闪开!”

    一旁站着的范朝风刚和护卫交待完差事,便听见安解语的叫喊声,还未等他有所反应,电光火石之间,一股劲风已经从他身旁略过,往地上坐着的慕容宁击去。

    慕容宁只来得及抬头,便眼睁睁地看到一只弩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袭来,喀嚓一声射中咬在她腿上的蛇头,又穿过蛇头,直接钉在她的小腿骨上,将那处的骨头击得粉碎。而那蛇头便和她的小腿成了一条线上的蚂蚱,彻底被串在了一起。--慕容宁只再次惨叫一声,便两眼一翻,真的晕了过去。

    慕容家的护卫在不远的地方看见异变突起,俱是呆了,还是那头领首先回过神来,带头向躺在地上的慕容宁冲了过去。

    范朝风却顾不上琢磨那些从四处突然窜出来的慕容家的护卫,只压抑了心头的狂喜,朝那劲风来处看去。只见安氏亭亭玉立地站在小路的拐角处,手持黑弩,双目警醒,依然死死地盯着那黑蛇。又看她身上衣衫整齐,只头发略有些杂乱,想是在山间奔行所致。范朝风便真正放下心来,赶忙急行过去,只在安氏身边堪堪停下。

    见到范朝风奔行过来,安解语举着黑弩的手臂才慢慢垂了下来,便只看着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两人分开不到一个时辰,其中的焦虑、惶恐、担忧和恐惧,已经一言难尽,此时四目对望,居然都有了恍同隔世的感觉。

    范朝风便伸出手去,要将安解语手中的黑弩接了过来。安解语自和范朝风分开之后,便处于紧张状态,就将那黑弩当了护身的法宝,一直紧紧扣在手里。此时范朝风费了一番功夫,才将安氏的手指从黑弩上一一掰开。

    “吓坏了吧?”范朝风将黑弩放回安解语背后的背袋,又轻轻拥她入怀。

    安解语这才全身放松,埋在范朝风肩头哭了起来。

    而那边慕容府的头领转身看见安氏站在那里,已像见了鬼一样,便知先前派去的人一定是出了意外,已经被人做掉了。又以为范家其实早有准备,安氏也有自己的暗卫。却是丝毫没有想过安氏有本事杀了他们慕容府的顶尖高手。心慌之余,那护卫头领不敢留下来和范家的人照面,便让手下赶紧抬了郡主就要往回走。

    赵妈妈却在这时从旁窜出,大哭道:“郡主被那女人害了!你们要为郡主报仇啊!”

    慕容府的护卫头领就忙不迭地让赵妈妈闭嘴。

    那边范朝风却是听得真切,猛地想起一事,便将安氏放开到一边,自己飞身转回来,冲到被慕容府的人团团围住的慕容宁身边,只一言不发,就一手探出,用了内力向慕容宁腿上的弩箭抓去。慕容宁惨叫一声,又痛醒了过来,却是范朝风生生拔出了她腿上的弩箭。那弩箭上还挂着一条长蛇,荡荡悠悠,看得远处的安解语赶忙转过头去,怕自己将隔夜饭都呕了出来。

    慕容府的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范四爷,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范朝风便将弩箭和蛇扔给一旁的范家护卫,让他好好收起来,又看了慕容府众人一眼,便道:“我夫人是郡主的表嫂,救郡主也是份内之事,你们就不必道谢了。”

    赵妈妈在一旁只气得发抖,便顾不得尊卑上下,恶狠狠道:“是那个贱人伤了郡主,我们都看见了。大家回去找......”话未说完,范家的一个护卫已经揉身而上,一巴掌将赵妈妈抽到地上。

    范朝风便沉了脸道:“慕容府好大的架子,一个仆妇也敢指着我们范家的诰命夫人叫‘贱人’!--慕容府不给我个交待,这事儿没完!”

    地上刚刚痛醒过来的慕容宁听了四表哥的话,眼泪就簌簌往下掉,只觉得所有的美梦在今日都碎成一片一片,她这一生,是再不会快活了。

    赵妈妈跌倒在郡主身旁,看见郡主的神情,不由大恸,赶忙安慰郡主道:“郡主不必伤心,此事老爷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安解语回头,看见那弩箭和大蛇已经不见了踪影,心头略好受了些,便也走了过来。

    先前她只顾杀蛇救人,根本未看清地上的女子是何人。现在听了范朝风和那些人的对话,才知他们是慕容府的人。地上的女子,居然就是有过一面之缘的昆宁郡主慕容宁。心里就颇有些奇怪。又看了看慕容府那些护卫的衣着,居然跟她在林间射杀的黑衣人一模一样,心里便是一沉。

    安解语就慢慢走了过去,听了听众人的说话,便抽出腰间的弯刀,往慕容宁那边走过去。

    赵妈妈看安解语提着刀过来,赶忙爬起来,护在郡主身前,对安解语怒道:“你又想干什么?”

    安解语不动声色道:“郡主中了蛇毒,你们已经延误了时机,现在得赶紧将那腿锯下来,郡主才能活命。”言毕,举着刀就要向慕容宁腿上砍去。

    赵妈妈吓得魂飞魄散,只自己滚到一边,先避开了安氏的弯刀,才又狂叫道:“郡主没有中毒!不要砍掉郡主的腿啊!”

第八十九章 新仇 上

    听见赵妈妈的大喊,安解语举着弯刀的手不由停在半空中,就转头问道:“此话怎讲?”

    赵妈妈却醒悟过来自己说漏了嘴,便只躲在一边哆哆嗦嗦,再说不出话来。

    慕容府的护卫头领大急:他们的谋划若是让范家知晓,他们这些人便统统都活不成了。便赶紧几步上前,挥动手刀,切在赵妈妈脖子后面。赵妈妈颓然倒地,晕了过去。

    那头领就对范朝风行礼道:“还请范将军见谅。这奶娘一心为郡主担忧,痰迷了心窍,胡言乱语,还请范将军和夫人不要见怪。”

    安解语便接了话茬道:“那就是说郡主还是中毒了?--那可不得了,这蛇毒可不是玩的,现在想拔毒出来都来不及了,得赶紧把腿锯了才是。”

    范朝风先前徒手拔出弩箭的时候,慕容宁只觉得要疼死过去。且鲜血更是顺着拔箭的伤口汩汩流出,片刻就将白色衬裙染成一片血红。好在血流出来以后,伤口处的知觉又回来了,却又剧痛难忍,便只虚弱地趴在地上,极力掩饰道:“多谢四表嫂费心。宁儿现下好多了,一点都不痛了。还是让护卫们送我回去,找大夫来看的好。”

    安解语便微笑道:“郡主恐怕多有不知,被蛇咬了,如果不痛的话,其实更严重。那蛇毒说不定已经窜上去了。若是等郡主的心肝脾肺肾里都满是蛇毒,那便是神仙也难以回天了。”

    慕容宁只从牙缝里一字一句蹦道:“多谢四表嫂关心。宁儿好得很,看来那蛇并没有毒。”

    之前从四爷手里接过弩箭和大蛇的范府护卫便瞥了一眼手里的袋子,低声嘟哝道:“真是奇了怪了,这明明是太攀蛇,怎么会没有毒呢?”--太攀蛇乃是流云朝最有名的毒蛇,号称天下第一毒,凡被咬上一口,还没人能活下来。

    慕容宁一听是太攀蛇,就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暗恨慕容府的护卫都是脓包,不过是要做场戏,居然就找来这样剧毒的毒蛇,还用那蛇亲自咬伤了自己。--谁知那蛇毒挤尽了没有!便觉得伤口处似乎又有麻痹的感觉,就急道:“赶紧回去找大夫!”

    范朝风在一旁也看出些端倪,便走过去,接过安解语手里的刀,看着慕容宁道:“表妹,现在找大夫恐怕来不及,那太攀蛇可不是寻常毒蛇。别为了条腿,最后送了命。--还是锯了吧。表哥、表嫂都是为了你好。”

    慕容宁再也忍不住,紧紧护住伤腿,哭着道:“不用你们假惺惺的装好人!”又对护卫们大声喝道:“愣在那里做什么?快抬我回去!”

    几个护卫便将留在另一边小路上的轿子抬了过来,将慕容宁送了进去,便急匆匆地抬走了。那护卫头领又让人拖起晕在地上的赵妈妈,背在背上,也跟着走了。

    安解语没有再拦着,只从范朝风手里拿回弯刀,放到自己腰间的刀鞘里,便立在范朝风旁边,默默地目送慕容府的一行人远去。

    等他们不见了踪影,范朝风才回头叫了几个机灵的护卫,低声道:“你们几个潜进慕容府的别庄里,给我盯着他们。若有异动,马上来报!”又叫了先前交待要回范府的护卫,让他回去找镇国公禀报一下,看看镇国公有没有什么章程。

    那几个护卫领命而去。

    范朝风就牵了安解语的手,道:“你也累了一天了,咱们回去吧。”

    安解语看了看范朝风,欲言又止。

    范朝风知道安解语有话要说,却也不急在一时,心里只担心安氏吓着了,想早些回去让她舒散舒散,便捏了捏她的手道:“别害怕,天大的事,回去再说。”

    安解语点头。

    两人相携而去。

    等回到别庄,范朝风就让阿蓝去热水房的烧些热水过来,让夫人沐浴。又让秦妈妈去厨房让人准备几个清淡爽口的小菜,等四夫人收拾好了,便可以用晚饭。

    秦妈妈和阿蓝各领命而去。

    周妈妈和秋荣又各带着纯哥儿和则哥儿过来给四爷和四夫人请安,却是天色已晚,则哥儿和纯哥儿等不及四爷和四夫人,就先用了晚饭了。只是两人没有见过四爷和四夫人回来,都不肯睡觉。现下刚刚听说都回来了,便也赶着过来。

    安解语这一天确实累坏了,不过看着两个孩子玉雪可爱,便又打起精神,耐心地跟他们说起话来。

    则哥儿盼着和娘说说话,也盼了一整天,现在看见娘终于回来,便偎在安解语怀里,委屈道:“娘,以后打猎也带则哥儿去好不好?--则哥儿想娘了。”

    安解语想起今日的凶险,就怎么也说不出答应的话,只摩索着则哥儿的头,慢慢道:“等则哥儿长大一些,再跟爹和娘一起打猎好不好?”

    则哥儿翘起了嘴,不过还是点了点头,虽不是很情愿,却还是听话。

    一旁的纯哥儿只吮着大拇指,羡慕地看着则哥儿偎在姑姑怀里。

    安解语看见纯哥儿的样儿,也微微地笑了,招手让他过来,就将两个小儿一起搂在怀里,用力抱了抱,便道:“天晚了,你们该回去睡觉了。明日咱们一起在庄子里玩,好不好?”

    两小儿这才兴奋起来,俱点点头,便依依不舍地被周妈妈和秋荣各自带回去了。

    这边热水也炊过来,范朝风就帮着预备了,看着她坐进半人高的木盆里才罢。

    安解语只用热水好好洗了洗,又换上宽松的丝袍,才觉得整个人又活过来了。

    两人用完晚饭,各端了杯清茶,对坐在内室里闲谈。

    范朝风便问道:“你先前在外面,可是有话要说?”

    安解语点头,放下茶杯,言简意赅道:“我今日在山林里杀了一个人。”

    范朝风吃了一惊:“什么人?可是要对你不利?”

    安解语微侧了头,慢慢回忆道:“自我们失散以后,我就总觉得有人一直跟着我。后来我就藏起来,便看见有人拿着刀现了身。我不敢托大,只好先下手为强,用弩箭射杀了他。”顿了顿,又道:“那人的穿着打扮,和今日慕容府的护卫们一模一样。”

    这事儿,范朝风从听见安氏说在林间有人跟踪她,就知道一定跟慕容府的人脱不了干系。现在听说穿着打扮都似慕容府的护卫,更是坐实了他的猜想。却也并不放在心上。只在心里对慕容府又多恨了几分。

    至于安氏所言,范朝风没有丝毫怀疑。只因他是见过安氏精湛的弩射的,连他这个多年的老手都自愧不如。可能只有大哥那样的人,才能略胜她几分。---实没想到,女子里面,也有人有这样的天分!

    范朝风就颇以自己的妻子为傲。

    能一箭做掉慕容府的护卫,就算是武艺精湛的须眉男子,也要费几分周折。自己的妻子,却是才练了数日的弩射,就能做出这等成就,实在是天赋异禀。便对安解语赞口不绝。

    安解语抿了嘴笑道:“四爷实在过奖了。那黑衣人估计是想活捉了妾身,所以妾身才能有机会除了他。--若是他一早想置妾身以死地......”

    话未说完,范朝风已经坐过来捂住了她的嘴,低声道:“不许乱说话。--你福大命大,一定会长命百岁地活着。”

    安解语感动,便拉下对方的手,道:“我一人长命百岁有什么趣味。要你陪着我一起才好。”

    范朝风就紧紧抱了她在怀里,又亲了亲她的额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两人依偎良久。

    半晌,安解语看了看范朝风,又迟疑问道:“若是慕容府的人先找到那黑衣人的尸身,我们会不会有麻烦?”

    范朝风听安氏问得有趣,便低头笑道:“我们不找他们的麻烦,他们就该去烧高香了。--还想找我们的麻烦?我看他们是活腻味了。敢动我的人!”说到最后,却是声色俱厉起来。

    听他如此说,安解语才真正放下心来。只躺在范朝风怀里,慢慢睡了过去。

    而京城范府里,那快马从别庄回来的护卫,正在国公爷的外书房里禀报今日的事宜。

    镇国公范朝晖正襟危坐在书桌后面的紫檀木靠背椅上,微闭着双眼,听了那护卫叙说。

    良久,范朝晖才睁开眼道:“你刚才说,四夫人一箭便将蛇头钉在昆宁郡主腿上?”

    护卫低头答道:“正是。属下等人,和四爷一起,都亲眼见到的。”

    范朝晖又问道:“那郡主可还好?”

    护卫便抬头道:“这正是属下不明白的地方。那蛇明明是太攀蛇,其毒之烈,无与伦比。那蛇咬在郡主腿上,郡主却好象没事人一样。还是后来四爷将那箭带蛇一起拔了出来,郡主才白了脸,着实像是受了重伤的样子。”

    范朝晖低头沉思片刻,便道:“你速带了外院的李大夫和童大夫回别庄去。我去西山大营一趟,会带了人,直接从西山大营去别庄。”--李大夫擅于解毒,童大夫却是看跌打损伤最在行的大夫。

    那护卫领命而去,便去外院接了大夫,带了人快马回别庄去了。

    范朝晖也带了人,先往西山大营一趟。点齐了五百铁甲精锐,又带了数条獒犬和几个斥候,一行人快马加鞭,往范府别庄绝尘而去。

    夜已深沉,范府别庄里大部分仆妇下人都已入睡。只有护卫和少数管事正等在别庄正屋的议事厅里。

    范朝风等安氏睡着了,才披衣起床,又出去叫了人过来在外屋上夜,嘱咐要好好守着夫人,一有不妥,便要立刻叫人去横石院议事厅报信。上夜的人皆都应了。范朝风这才出了长木阁,往正屋横石院而去。

    从西山大营通往范府别庄的路上,现下正马蹄翻飞,一群黑甲俨然的兵士满身肃杀之气,正往这边疾行过来。人数所多,却无人说话。静穆的夜里,只闻蹄声轰隆。一众人等,如杀神一样铺天盖地而来。当先一骑,正是镇国公范朝晖。

    而慕容府的别庄里,亦有数人骑了快马,趁着夜幕,往京城里奔去。

    此时慕容宁也正躺在别庄的绣楼里,已哭得快要背过气去。

    原来慕容府别庄的大夫看了她的伤腿之后,都道伤口仍有毒蛇的残毒,还幸亏将那箭及时拔出,让大部分毒血都流了出来,不然郡主现在已经香消玉陨了。--只是那腿伤甚重,若不锯掉小腿,伤口腐毒怕是会侵染到整条腿,甚至会蔓延到全身。那时候,便真是神仙也难救了。

    慕容宁未料到自己一时起意,却引起如此后果,只在心里痛悔不已。又深恨范四夫人安氏,便立了誓,此次若能逃出生天,今日之痛,他日定十倍奉还!

    *正文3607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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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新仇 中

    慕容宁在慕容府别庄对范四夫人安氏恨之入骨的时候,慕容府派回到京城里的人也见到了辅国公慕容长青。

    那护卫便向辅国公禀报了郡主的腿伤,又不敢隐瞒,原原本本说了此事的来龙去脉。--虽然郡主只许他们说是出外被蛇咬,又被范四夫人射伤了腿,并不许他们跟辅国公说实话。

    可那些护卫也私下商议过:现在最扎手的,就是范四爷拿走了那太攀蛇,却是握住他们用挤尽了毒的太攀蛇做戏的证据。若是不说实话,误导了辅国公,将来闹大了,范家固然不会吃亏,郡主是辅国公的亲生女儿,也最多被骂几句出气。可他们这些做了帮凶,又企图欺瞒主子的下人,却是会成了顺便的替罪羊。还不如老老实实先都跟辅国公说清楚了,由主子们自去定夺为好。便都一五一十将郡主如何设计,如何做戏,甚至连那护卫头领临时起意要做掉范四夫人的事儿,都推到了郡主头上。--做下人的,小命要紧。还是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好。再说昆宁郡主是辅国公最宠的嫡幼女,哪能真处罚她?

    慕容府的护卫们自是都打得一手好算盘。这边辅国公听闻此事,果然震怒非常,便气冲冲地回了内室,将屋里伺候的人都赶了出去,就对继室曾氏大发脾气道:“你养的好女儿!--为了个男人,就将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都不知道你平日都是怎么教的!”

    而慕容长青自娶曾氏过门以来,还从没有如此大声呵斥过曾氏,只将她吓了一大跳,便赶紧问道:“老爷,可是宁儿怎样了?”

    慕容长青又想起刚才那护卫所说的话,便气不打一处来:“当初我就说嫁给范家的老四算了,你非得拦着。现在倒好,你女儿挖空了心思还想嫁到范家,连装被蛇咬都弄出来了,还嫌不够丢人吗?!”

    曾氏觉得委屈,便哭道:“老爷可是说不怪妾身的!--当年老爷也是说不能嫁,才让宁儿装病躲了出去的。又不是妾身说了算的!”

    慕容长青见她居然还敢顶嘴,更是生气,便大吼道:“就知道哭!当年要不是你天天哭哭啼啼地做那幅死样子,谁会去理会那种无聊的流言!--还让我们兄妹离心,生生将范家这样大的助力给推了开去!”

    吼得累了,那慕容长青端了桌子上的茶一饮而尽,又接着斥道:“你以前不过是个庶女!嫁给我不过是做填房!--别天天摆正头夫人的谱!这些年我对你也是好得太过了。放着那些个通房妾室都不碰,只宠你一人,你就不知道东南西北,连我们慕容家的人都不放在眼里!”

    曾氏傻了眼。她刚嫁进来的时候,也曾谨小慎微、小心翼翼地讨好过慕容长青。后来却是发现慕容长青就好她这口,平时动辄来个扭捏娇羞,慕容长青就立马作低服小,如老房子着了火,只有她一人是命。凡事对她也都言听计从。

    这二十来年养尊处优,曾氏再不是当年做庶女时唯唯诺诺的性子。现下看到平时一向和顺讲理,连大声都未有过的老爷,却是对她吼得脸红脖子粗,曾氏心里实在难以接受这种落差,便哭得晕了过去。

    慕容长青看见曾氏晕了,就住了嘴,心里也渐渐悔了上来。怎么说,曾氏也是他捧在手心里这么多年,还是有真感情的。且慕容宁也是他的心头肉。现在女儿受了重伤,不知会不会从此就落个残疾。这曾氏又如美人灯一样,风吹吹就坏了,实不该如此苛责于她。

    这边慕容长青就叫了婆子进来,唤醒了曾氏。

    那曾氏醒转过来,还想装乖卖俏,拿捏住老爷的心。谁知慕容长青在一旁冷冷道:“赶紧收拾收拾。宁儿在别庄被蛇咬了,伤势不轻。我们得赶紧找几个好大夫过去看看,去晚了,宁儿的腿就保不住了。”

    一席话说得曾氏面如土色,赶紧下了床去换出门的衣服。

    很快两人收拾妥当,又带了府里最能干的大夫,坐了大车,星夜出城往别庄赶去。

    京城晚上有宵禁,可对慕容府、范府这种高门大户,宵禁形同虚设。他们都有出城门的腰牌,就算没有腰牌,如他们这样的人要破个例,也是再容易不过。

    而范府的别庄里,范朝风进了横石院的议事厅,正听手下的人禀报那慕容别庄的动静,就有人来报,说是镇国公带着兵士和大夫从西山大营过来了。

    范朝风便赶紧带了人,打算要去门口迎着大哥。

    结果还未跨出横石院的大门,范朝晖已经带着几个贴身的侍卫,披着乌蓝的薄氅,大步走了进来。

    “大哥!”范朝风快步上前。

    范朝晖微微颔首:“四弟,一切可好?”

    范朝风看见了大哥,就像见了主心骨,心里一下子轻松了下来,便点头笑道:“没有大碍。”

    范朝晖便放了心,就和范朝风一起并肩进了议事厅。

    厅里众人都纷纷对国公爷行礼。

    范朝晖摆了摆手,道:“天快亮了,都回去打个盹儿。有事以后再说。”

    众人俱都识趣,赶紧退下了。

    议事厅里便只留了范家兄弟俩。厅外立着范朝晖带来的亲兵,如在军营站岗放哨一样。

    范朝晖问道:“郡主的伤势如何?”

    范朝风有些尴尬地笑了笑,道:“不知。”见大哥似有怒气的样子,范朝风又赶紧道:“性命应该不妨事,只那腿能不能保住就不知道了。”

    范朝晖便重重拍了下桌子道:“胡闹!--四弟妹自中毒醒来之后,便有些着三不着四,你不说多管管她,还跟着她一起胡闹!”

    范朝风见大哥对自己的妻子出言不逊,便收了笑,正色道:“大哥,解语心思澄透,待人至诚,说话行事,都是占着理字。且性子宽和不计较,从来都只有别人欺负她的,她连多说一句话都不肯。--四弟我还从不知道她何时有胡闹过!”

    范朝晖只在心里深深叹了一口气,便向范朝风拱手道:“是大哥逾越了。还望四弟莫要放在心上。大哥只是担心此事会被慕容府拿来大作文章。到时吃亏的还是四弟妹。”

    范朝风便冷笑道:“解语跟他们井水不犯河水,他们却能派人取她的性命。--你说说,还要怎样忍让才能让他们不作文章?”

    范朝晖大吃一惊,这些却是他不知道的,便追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范朝风便将安氏在林中被黑衣人追杀的事,俱都告诉了大哥。

    范朝晖听完此事,只觉脑中一片空白,良久,才吃力地问道:“那四弟妹,可有,可有受了惊吓?”

    范朝风垂了眼,低声道:“还好。刚刚才睡了。”

    范朝晖握了握拳,发现手心里汗浸浸的,便不动声色地将手掌在外袍上擦了擦,就站起身来,道:“如此说来,此事不是偶然。”

    范朝风点头:“应该是慕容宁主使。”又叹息道:“慕容宁以前并不是这样的,不知为何变得如此狠毒。”

    范朝晖也只冷笑道:“她既敢做,便要敢当。有意害我们范家的人,还想全身而退,没那么便宜!”

    这话范朝风听了欢喜,便凑到范朝晖跟前,小声道:“我们有人在慕容府盯着。他们今晚派了人回城,最迟明日,慕容府就要来人了。只不知咱们的那位大舅舅,会不会亲自过来。”--却是在说辅国公慕容长青。

    范朝晖就拍了他的头一下,道:“做什么贼头贼脑的。--我们要正大光明地看着他们,盯死他们的一举一动。”

    说完,范朝晖便让人传了斥候过来,让他们带着獒犬,上别庄的后山去搜寻一具黑衣人的尸首。若是碰见有别府的人亦在山上搜寻,格杀勿论。

    这边都安排妥当了,范朝风便告辞离去。

    范朝晖就在横石院里住下,又让人回京城范府里取了些衣物过来。

    那边慕容长青带着曾氏坐了大车,被一干家将兵士簇拥着,却是天大亮的时候才到了别庄。

    曾氏下了车便一路小跑着去了慕容宁所居的绣楼。

    慕容宁的腿疼了一整夜,到天快亮的时候才打了盹儿。

    昨夜她死活不让大夫锯腿。大夫无奈,只推说医术有限,生怕慕容府的老爷夫人过来,要拿自己问罪,便想收拾了包袱偷偷走人。

    曾氏一见自己女儿的腿包成了粽子一样,眼泪又簌簌往下掉。

    慕容长青却是先将别庄的那些护卫都叫到一间屋子里,便端了水酒敬他们道:“诸位辛苦了。等这事了了,回去再行封赏。”

    众护卫喜出望外,便都一口饮了。

    慕容长青就先出了那屋子,对身边的心腹悄声道:“一个不留。”

    那心腹点点头,便叫了刚从慕容府带过来的下人,将那门紧紧锁住。只听屋里不一会儿的功夫就有人扑通扑通摔倒在地的声音,似还有人在痛骂。外面的人却都捂了耳朵,担心听到不该听的事情。

    慕容长青处理完跟此事有关的护卫,才过来慕容宁这里,只看见妻女的样子,心下惨然,便只低声道:“你先去歇息歇息,这里有我。”又道:“宁儿的伤势拖不得,赶紧让大夫过来看看才好。”

    曾氏便急道:“那让大夫快进来!”--只一心在女儿身上,也不再去扭捏作态的回避。

    慕容长青点点头,便让人叫了大夫进来。

    那几个大夫先告了罪,才进到慕容宁的绣房里,便先点了慕容宁的穴道,让她昏睡过去,才又在几个婆子的帮助下,轻轻解开了慕容宁腿上的绷带。

    大夫们仔细看了一会儿,便对辅国公道:“国公爷,郡主的腿伤已经恶化。若不锯掉,恐有性命之忧。”

    慕容长青一听便怒不可遏,只压低了声音道:“难道就没有别的法子?一定要锯腿?”

    大夫们垂头不语。

    慕容长青便怒道:“我养你们这群废物有何用!--宁儿的腿若保不住,你们可要好好担心你们的脑袋!”

    大夫们便赶紧想法子,一个人就想到了范家,便赶忙道:“国公爷,有一个人或许有法子。”

    “谁?”

    那人道:“范家的童大夫,此人治外伤的手法出神入化。据说当年跟着镇国公去打夷人的时候,凭着他的一手医术,救了不少兵士。”

    曾氏在旁听见,便红肿了眼睛道:“老爷,快去求范家,让那童大夫过来治伤。”

    慕容长青怒道:“求什么求!我慕容长青这辈子可曾求过人!”便气冲冲出了女儿的绣楼,那几个大夫忙不迭地也跟着出去。

    曾氏便让人叫了赵妈妈过来问话不提。

    慕容长青出到外面,想到范家只有老四带着家眷孩子住在别庄,连护卫都没有多带,就叫齐了从京城刚刚带来的家将兵士。一众人等如狼似虎地往范府别庄扑过去,一心想趁范家未曾防备的时候,将那范四夫人抓过来,当个人质,也好施展后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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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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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水寒介绍:
古代女子安解语,穿越现代,又重生回原点,从彪悍宅斗到温馨市井,从玉堂金马到叱咤江湖的故事。
无空间,无异能,不会赌石,只会赌博,视三从四德为浮云,观男尊女卑为无物的废柴火爆女主,和两兄弟的感情纠葛。
熟男熟女之间的爱情故事。有大叔,无萝莉。有极品,无圣母。
文艺版简介:
谁爱上了谁?谁为谁心伤?谁的后院倒了葡萄架?谁又上了谁的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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