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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寒武记     烟水寒txt下载     烟水寒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一章 新仇 下

    辅国公慕容长青便带着一干慕容家的家将兵士,也有百来个人,气势汹汹地向范家的别庄扑过去。

    一行人快马加鞭,没多久就来到了范府别庄的地界儿。

    慕容长青想了想,便勒马退到远处,只让自己的心腹领着一干人等往别庄大门口冲去。只谋划要先打范府一个措手不及。若是里面的人四处逃散,他们就可以趁机冲到别庄内院抢人;若是别庄的守卫负隅顽抗,也可以先干掉几个范家的护卫立威。

    那范四爷功夫再高,也只双拳难敌四手,顾得了孩子,顾不了老婆。

    等慕容府的手下人抓了范四夫人做人质,范家自会乖乖将童大夫送过来给宁儿治伤。这范四夫人要是听话还好说,要是不听话,被个下人污了也是有可能的。到时候,慕容府最多将那下人处死,给范家出气。那范四夫人,可就要乖乖给自己的女儿让位了。慕容长青心下盘算着,便只坐在马背上,远远眺望范府别庄这边。打算若无意外,他就不亲自露面了。--两家以后也是要结亲家的,要是彻底撕破脸,反而好事难谐。

    谁知慕容府一行人刚纵马冲到离别庄大门不远的地方,一根根黑长的绊马索突然平地而起,慕容家的马匹便纷纷马失前蹄,栽倒在地。马上的家将兵士等人促不及防,俱从马背上滚落下来。有些未被绊倒的马匹陡然受到惊吓,也乱了方向,又四处乱跑,只对着地上摔倒的家将又反复践踏起来。那些仍在马背上的兵士们却是控制不住惊马,只好弯下腰,死死抱住马脖子,唯恐被摔下来。一时慕容家的人乱作一团。

    而范家数十个黑甲军士却躲在暗处,留心盯着慕容府的人,只将他们都小心圈在那数根绊马索组成的圈子内。

    镇国公范朝晖带来的黑甲军士乃是范家军里精锐中的精锐,虽说不上以一挡百,以一挡十却是绰绰有余。且都是当年从对夷人的征战场上厮杀出来的。而慕容府里的这些家将下人,平日里最多不过在京城里管管小摊小贩,或者欺压良民。现在对上范家的黑甲军士,就如同老鼠遇到猫,只有吃憋的份儿。

    慕容长青本以为自己临时起意,计划周密,范家不可能料到。孰知范朝风早就派了人专门盯着慕容别庄的一举一动。从慕容长青鸠杀护卫,到召集人手,企图奇袭范家别庄,都让范家的探子看得一清二楚,并且先他们一步回了范家别庄,向镇国公和四爷禀报了慕容府的异动。

    范朝晖久历战阵,熟谙兵不厌诈。决定不管慕容府此次来意如何,范家都要先一步打掉对方的锐气,不给对方任何讨价还价的筹码。便让人带了数十个军士,备了绊马索在别庄各个入口。若是他们不愿好好上门做客,而是上来就要强冲范家别庄的大门,那些让无数夷人损兵折将的绊马索可不是吃素的!

    范家却是作了最坏的打算,四处都布置妥当。范朝晖才让四弟回去长木阁,陪着自己的家人,以免吓着他们。

    范朝风也知道大哥的本事,又素来和大哥最为亲厚,便也不多客套,只对大哥拱拱手,自回去了。

    这边范家别庄大门外面,慕容府带来的人已经折损过半。剩下没死的,也都躺在地上,累得动弹不得。

    范家的军士看对方死伤得差不多了,才现了身,又松了绊马索的圈。那些刚刚左冲右突都出不去的惊马,突然发现了出路,便争先恐后地逃了出去。

    慕容长青远远看见,不由气歪了胡子,却也无可奈何。--看看那些黑甲军士,就知道范家早有准备。只不知那范家老大是不是也来了。

    便一时也来不及细想范家是如何得知他们的行踪的,慕容长青只纵马上前,对身边的小厮低声教了几句话,就让他下了马,一路小跑到范家门口,大声呵斥起那些还活着的慕容府家将:“一点小事都办不好!--老爷不过让你们来给镇国公家送帖子,谁准你们在镇国公府前横冲直撞来着?”

    地上呻吟的慕容府家将们只低了头,无人回话。

    那小厮便点头哈腰对范家的军士道:“军爷有礼。--我们是慕容府的人,我们老爷辅国公乃是这里镇国公的嫡亲舅舅,今儿刚从京城过来,不知镇国公可在别庄?”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那范家的军士又得镇国公叮嘱,给他们点颜色看看就行了,却不用现在就撕破脸,便点头道:“我们国公爷正在庄子里面歇息,不知辅国公有何要事?”

    慕容长青这才装作刚到的样子,牵了马过来,对着地上的一片狼藉惊讶道:“这是为何?”

    范家的军士心里极度鄙夷辅国公,却也不多说话,只问道:“来人可有拜贴?”

    慕容长青忍了气,对着自己的小厮做了手势,那小厮便从怀里掏出个帖子,双手递上。

    那军士有礼道:“还请辅国公稍等。小得进去通传一下。”便丢了慕容府的一行人在门口,自己进去庄里报信。

    其他的黑甲军士便在别庄门口分了左右,一字排开,杀气腾腾。

    慕容长青看了就有气,却也不敢再硬来,便只对手下发脾气道:“丢人现眼!--赶紧给我收拾回庄子上去!”

    那地上躺着呻吟的家将们才慢慢爬起来,又让几个伤势较轻地先回慕容府的庄子上,将那庄丁叫了过来,才好收拾那些被惊马踩死、踩伤的同僚。

    慕容长青便背着手立在范家别庄门口,忍着气等那范朝晖出来。

    没过多久,那大门便吱呀一声打开,范朝晖仍是披着薄氅,阔步走了出来,看见慕容长青,便爽朗地笑道:“让舅舅久等了,却是我的不是。”

    慕容长青赶紧堆了一脸的笑:“朝晖你贵人事忙,也是有的。你舅舅我现在已是个闲人,有的是时间,倒是等得起。”

    说笑间,两人便并肩走了进去。却是谁都没有多看一眼门前的血污狼藉,也无人多说一句。

    到了横石院的正屋,两人分了宾主坐下,略事寒暄之后,慕容长青便长话短说,问道:“朝晖,老四怎么不见?”

    范朝晖让下人过来给慕容长青上了茶,自己也端过一杯,放在桌上,才慢条斯理道:“四弟妹昨日打猎累着了,四弟不放心,回去守着她去了。”

    慕容长青便叹了口气道:“朝晖,不是舅舅要为难你四弟,只他的妻子实在是上不得台面。当初我就说不用着急给老四定亲,你们非要急急忙忙找个小官家的女儿。就算是嫡出又如何,到底没见过世面,粗糙得很。”

    范朝晖便忍不住咳嗽了几声。也不跟他绕圈子,直接驳了他的话,道:“四弟妹平时古道热肠,行事极有侠义之风。当初能不顾流言,嫁与四弟,就知道是个好的。现在和四弟夫妻和顺,又为我们范家添丁进口,乃是我们范家的大功臣。”

    慕容长青见连范朝晖都为那安氏说话,气不打一处来,就道:“若真是个好的也就罢了,只可惜行事鲁莽,如今又伤了我们宁儿,就算看在亲戚份上,我们可以不追究。可宁儿乃是陛下亲自封的郡主,也是有品级的。伤了郡主,官府都是要管的。--少不得,你们的范四夫人也会到顺天府走一遭,议一议这乱箭伤人之罪!”

    范朝晖见慕容长青居然拿报官来压自己,只觉得好笑,便抬高声音道:“都给我带上来!”

    慕容长青不知范朝晖拿着了慕容家的什么把柄,只惊疑不定的望着门口。

    一会儿的功夫,就有三个范家护卫进得门来。一人手里拎着个布袋。另两人手里却抬着一个长形的布袋,进来之后,便放在地上,看样子象是军营里常用的裹尸袋。

    慕容长青心里一沉。

    果然,那人手里拎着的布袋打开,却是一条太攀蛇,蛇头扎在一根黑色弩箭上。而地上的布袋打开,却是一具黑衣人的尸体。胸口处开了个洞,看来是被弩箭穿胸而死。

    慕容长青一看那黑衣人正是慕容家护卫的装束,便有些发慌,却也仗着死无对证,只嘴硬道:“这是何人?--我却不识。”

    范朝晖也不跟他罗嗦,只问道:“舅舅真不知道?--我们这里还有慕容府的下人在押,舅舅要不要亲耳听听慕容府的郡主是如何设下圈套,勾引男人,害人正妻的?”

    慕容长青脑子里便轰地一声爆开了,便愤然起身道:“有你这样跟舅舅说话的吗?--还有没有尊卑上下?”

    范朝晖只看着慕容长青,并不退缩,也不答话。

    慕容长青看范朝晖软硬不吃,只好长叹一声,对范朝晖低头道:“这事宁儿也有错。既如此,我们两家就将此事揭过,还望你看在舅舅份上,不要计较!”

    范朝晖看慕容长青识相,也就地下坡,只道:“只要舅舅明白就好。--我们范家的四夫人却是救了郡主。虽说大恩不言谢,可舅舅也不能恩将仇报吧?”

    慕容长青笑得发苦,却也无奈,又有事要求着范朝晖,便重重地点点头,又趁机道:“宁儿的腿伤甚重,若是朝晖能让你们府里的童大夫去帮宁儿治腿,我们慕容家,不仅不会追究你们府四夫人的不是,而且会上报了皇后,给四夫人求个封号,以答谢她的救命之恩。”

    范朝晖低头沉思了半晌,道:“童大夫可以去看看表妹的伤势。可上报皇后就不用了。四弟妹和表妹也都是亲戚,救她是份内之事。”便马上让人去叫了童大夫过来,一会儿跟辅国公一起过去慕容府的别庄,替昆宁郡主看看伤势。

    慕容长青听了童大夫正在别庄里面,欣喜异常。只想着女儿的腿算是有救了,就连范朝晖后来言语敷衍,礼数怠慢都顾不得了,只急匆匆带了童大夫回去。

    童大夫得了镇国公的嘱咐,便仔细查看了一下郡主的伤势,又按先前跟镇国公商议的,只推说伤势严重,要回去和别的大夫商议一番。

    慕容家的人也不敢拦着,便放了他回去。

    童大夫回到范家,先去见了镇国公,叙说了一番郡主的伤势,又道:“现在看来,那慕容家先前的大夫还是有几番手段,伤口腐肉都有收拾,蛇毒也控制住了。说起来,还是有法子救回那条腿。”说完便立在一旁,等镇国公示下。

    范朝晖面无表情地听完童大夫的转述,端起面前的茶杯吹了吹,就轻飘飘地道:“还是锯了吧。”

    童大夫骇然抬头,结结巴巴问道:“国公爷说...说...说什么?”

    范朝晖似未听见童大夫的问话,只看着茶杯,又叹气道:“美人折臂,壮士断腕,也都是情非得已。童大夫医者父母心,为了救郡主的性命,不得不出此下策,也是天意难违啊!”

    童大夫这才心领神会,只抹了把头上的汗,低声应道:“国公爷所言极是。若是不锯腿,郡主可就活不到明日了。--也都是没法子的事儿。”

    范朝晖微微点头,道:“只可惜了舅舅,不知要伤心成什么样子。--你处理好郡主的伤势,就劝他们回去京城吧。这山野别庄,也不干净。影响郡主养伤,可不是要白白受了那锯腿之苦?”

    *正文3839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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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旧恨 上

    慕容长青和曾氏在慕容宁的绣楼里眼巴巴地盼了半日,童大夫才从范家的别庄里姗姗来迟。

    两人一见童大夫一脸惋惜无奈的样子,曾氏就哭倒在榻上。一边的婆子丫鬟赶紧上前帮夫人收拾。

    慕容长青也老泪纵横,哭求道:“童大夫,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童大夫只摇头道:“老朽不才,郡主的腿被蛇毒伤得太过了,还望辅国公和夫人早做打算。若不想锯腿,老朽就告辞了。”又转身收拾药箱,低声嘟咙道:“现在动手,锯掉小腿就够了。再有拖延,就是锯掉大腿都没用了。”

    慕容长青闻之一震,左思右想之下,暗暗拿定了主意:范家别想就这样浑水摸鱼蒙混过去!女儿是因为他们范家没了腿,不嫁到范家,还能嫁给谁?--就咬了咬牙,起身拦住了童大夫,道:“童大夫医术高明,小女的性命,就全在大夫身上了。”言毕,就长揖到地。

    童大夫赶紧避开,也不再罗嗦,只道:“辅国公言重。老朽也只能勉力为之,锯腿之后能否救得性命,还得看郡主的造化。”

    那日晚上,整个慕容别庄的下人都被从郡主绣楼传来的惨叫吓得睡不着觉。到后来,连别庄后山的狼都跟着嚎起来。只闹腾了一夜,到了天亮时分才慢慢沉寂下来。

    早上过来郡主绣楼那里打扫的几个粗使婆子,看见辅国公和夫人从屋里出来,都吓了一跳。不过一夜不见,夫人一头乌油油的头发,两鬓居然有了星星点点的斑白。而辅国公更是没了以前身姿如松的笔挺,连走路都有些趔趄。

    童大夫在慕容别庄也多留了几日,只等郡主的伤腿处结了痂,又教出了两个给郡主平日里换药换绷带的婆子,才告辞离去。

    这段时日里,范家的两兄弟一个都未过来。期间只派了个管事,送来一辆用红木造的单人轮车。据说还是流云朝当年的不世奇才太宗皇帝留下的图样。那单人轮车外观看起来不过就是一个座椅,加上两个车轮,可以推着行走。寻常人用不着,不过于身体行动不便的人倒是大大的有利。这轮车制造繁复,对铁艺和木艺的要求极高,就算是勋爵人家,也不一定能造得出合用的轮车。

    范家虽有图样,却多年无人用过。范家两兄弟当然也没那么博爱,却是谁都没有想起来。还是范四夫人安氏,一次跟范四爷闲谈的时候,说起郡主没了小腿,以后行动不便,才不经意间说起有这样一种轮车,方便无腿人士使用。范四爷才想起库房里似乎有这样的图样,只从来没有造过。

    安氏极为感兴趣,就要了图纸过来细看,越看越啧啧称奇,还笑道:“那太宗皇帝确实是不世奇才,这样巧思,亏他如何想出来的。”只暗暗琢磨这太宗皇帝,是不是和自己来路一样。

    范四爷坐到她身边,将她垂在肩上的一缕发丝绕在手指上,也笑道:“我看解语的聪明,不下太宗。”

    安氏听了这话,却并不欣喜,只尴尬道:“四爷是信口开河,可若是让人听见,寻根究底,就是妾身妄自尊大,不敬太宗了。”

    范四爷只笑道:“哪个敢说三道四,统统把嘴都封起来。就算封不了嘴,也能射瘸了腿。”

    安氏只嗔怪地推了他一把,道:“瞧你说得。人家也不是有意的。”

    两人在屋里腻歪半日,只等秦妈妈和阿蓝过来叫他们吃晚饭去。

    周妈妈和秋荣这几日都领着则哥儿和纯哥儿经常过横石院镇国公的书房那里去。

    则哥儿自从有一天早上无意中碰见大伯父晨起练功,就惊为天人,日日缠着大伯父,要大伯父教自己武艺。

    周妈妈倒也不拦着,只有一次私下里跟镇国公范朝晖言道:“大师兄,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则哥儿生来就是给你做徒弟的。你看他的根骨脾性,都跟大师兄一模一样。”一席话说得范朝晖变了脸,只低声警告周妈妈道:“这里不是翠微山,祸从口出的道理,不用我教你吧?”

    周妈妈自悔失了言,忙恭恭敬敬站起来,向镇国公赔罪道:“师妹一时不察,胡说八道。大师兄大人大量,还望包涵师妹一次。”

    范朝晖便放缓了神色道:“芳荃你心思纯净,才能后来居上,在武艺一道,超了早你进门的师兄师姐们许多。我并不怪你。只是你以后说话之前,要多想想。现在你在四房,看护着则哥儿,更要多长几个心眼儿。若有人打他的主意,你不要心慈手软。”--周妈妈闺名芳荃,入师门以前,曾是流云朝一户普通人家的闺女。只父母双亡,又被亲戚占去了家产,少年时便流落街头,乞讨为生。还是当年无涯子出外云游的时候,将她从人贩子手里解救出来,又带回翠微山,入了掌门的眼,将她收作了关门弟子。

    周妈妈点头:“师妹记得。则哥儿干系重大。师妹出山之前,师傅就交待过了。”又有几分好奇,问道:“则哥儿的命格真是贵不可言?那无涯子平时疯疯癫癫,尽会装神弄鬼,他的话也能信?”

    范朝晖想起无涯子的一片苦心,就有些好笑。

    无涯子也出身翠微山,全流云朝知道他的师门的人,却不超过三个。其中有两个,就在这书房里。不过无涯子所学不在武道,而是星相占卜、医道八卦,是一般翠微山人都不屑的旁门左道。知道他的人,在翠微山里,以前只有他自己的师父,和翠微山的大弟子范朝晖。

    他那人一向冷心冷性,又因为学了观人相术,于众人都有些隔膜。当年他学艺初有小成,却也如学武人士一样,有了瓶颈,难以突破。便听了师父的话,下山云游,历练心术,才能在那旁门左道上有大成。

    后来他回来的时候,却是带了个少年女子一起上山。范朝晖还嘲笑他也动了凡心,他却并不讳言对周芳荃的心思。没想到的是,周芳荃居然是个武痴。自上山以后,便沉迷于武学一道。十几年过去,已经是翠微山响当当的大师姐。她入门虽晚,功夫却比前头的师兄师姐都要强,只比不过大师兄范朝晖。可凭她那身功夫,众人也尊她一声大师姐。

    只可惜了无涯子,等了周芳荃十几年,发现自己等了只呆瓜。只一怒之下,下了山,跑到流云城里,做起国师来了。周芳荃这么多年沉迷练武,对儿女情长不甚在意。如今芳龄二十有八,就梳起了头,扮作了寡妇,直接在范府做了管事妈妈,一点也没有要嫁人的打算。

    范朝晖特意叫了周芳荃过来,也有要撮合她和无涯子的打算。无涯子苦恋周芳荃十几年,连自己都不抱任何希望了,只多谢范朝晖一片苦心。自打知道周芳荃过来范家做了则哥儿的管事妈妈,无涯子也找了机会不时到范家逛荡一圈。要能“偶遇”周芳荃,和她斗斗嘴,无涯子就觉得那一日过得分外有意思。此是后话不提。

    这边范朝风和安解语等了半日。阿蓝却进来回话说,则哥儿和纯哥儿留在横石院用晚饭了。让四爷和四夫人自己用饭。

    安解语气结。这里不是京城的范府,太夫人不在,他们也不好和镇国公一起同桌用餐。平日里也都是各吃各的。只是则哥儿最近不象话,往横石院跑得越来越勤。安解语经常一整日都见不到儿子,心里有些酸溜溜地,便向范朝风抱怨道:“你大哥什么时候回京城啊?他平日里公务不忙吗?”

    范朝风听了这话,只在心里暗爽,便笑道:“你也别抱怨了。大哥在这里,也是来给我们收拾烂摊子。横竖这里地方大,也碍不了你的眼。”

    其实安解语刚说完就有些脸红,觉得自己刚才失言了。怎么说,那也是自己丈夫的嫡亲大哥,自己怎能如此出言不逊?--再说镇国公对自己这一房一直关怀有加,对则哥儿比对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要好。自己还要挑剔他,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颇有些不知好歹。便起身对范朝风福了一福,诚恳道歉:“妾身僭越了。不该如此说镇国公。夫君莫要多心。”

    范朝风赶紧扶了她起来,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大哥于我夫妻有大恩。若不是大哥,我们也没福气结为夫妻。”

    安氏刚到此异世的时候,也是听秦妈妈说起过,这身体原主的大哥安解弘,曾是要将原主送给镇国公范朝晖做妾的。后来又因为镇国公的四弟范朝风为流言所累,说不到亲事。镇国公就做主,向安家聘了原主给范朝风做正妻。

    想到此,安解语也笑道:“千里姻缘一线牵。也是你我有缘分,所以该当如此。”

    两人说说笑笑,便去了前头用饭。

    而则哥儿和纯哥儿在横石院里,也同大伯父吃得开开心心。

    周妈妈并不是很会伺候人,又听了镇国公的嘱咐,便也在桌上坐下了,和镇国公、则哥儿、纯哥儿一起吃饭。

    整个饭厅里,也就秋荣一人站在旁边,甚是突兀。只见她不是给则哥儿擦擦嘴,就是给则哥儿拣拣菜,将则哥儿照顾得细致妥帖。

    镇国公看在眼里,也有几分欣慰,便道:“秋荣也坐下一起吃吧。这里不是京城,没那么多规矩。”

    秋荣听了,自是喜出望外,就道了谢,只在镇国公下首,则哥儿身边的凳子上,斜签着身子坐下了。只自己吃不了几口,依然顾着则哥儿。

    周妈妈见了,也学着样儿,对纯哥儿多关照几分。

    几人用完饭,便告辞离去。

    范朝晖见天色已晚,也不多留,让他们都去了。自己出了外院,和属下一起星夜又往西山大营走了一遭。这段时日,范朝晖都是在西山大营和范府别庄之间来回奔走。只等慕容府的人都回了京城,范朝晖才离了别庄,回到京城范府。

    这日,京城范府里有人来给四夫人送信,说是夫人的大哥刚得了嫡子,派人送了帖子和礼品过来。

    安解语这才发现,她已经和范朝风在这别庄住了两三个月了。自己的大嫂张莹然生了嫡子,大哥以前的通房赵氏,也是纯哥儿的生母,还一直呆在安家的庄子上,也该让她嫁了人才是。想到要做的事情很多,也不能一直在这里躲懒,便跟范朝风说了,两人收拾了行装,回往京城里去了。

    京城范府的五房华善轩里,近来气氛十分紧张。

    范五爷的正室五夫人林氏也快要临盆了,却是让大夫诊出有些不妥,最近正卧床歇息。

    范五爷的通房书眉也为主母担心,心急如焚。便求了范五爷同意,在正房的暖阁里设了佛龛,日日在佛龛前烧香祷告,甚是虔诚。

    林氏本不想见她,可闻了那檀香,又听着她诵经的声音,觉得心里平静了好多。便由着她去。

    这一日深夜,林氏的肚子一阵痛似一阵,却是发作起来,要生产了。

    *正文3724字。

    范家两兄弟名字中间的“朝”字,念chao,第二声,不念zhao。

    无涯子和周芳荃的事儿,都能再开一个长篇了。可惜他们在这里只是配角儿。就不罗嗦了。继续求票。粉红推荐。

    晚上正常时间,有二更。

第九十三章 旧恨 中

    范四爷带着安氏和孩子们回到范家的那一天晚上,正是五房的五夫人林氏临产的时节。

    只是范家早有大夫、稳婆备好在府里,五夫人破水的时候,大家也都未有惊慌。叫稳婆的,找大夫的,各司其职。又有丫鬟婆子进来将五夫人抬到产房去。

    此时已近初夏,夜里甚是凉爽。那产房设在正房旁的一个耳房里。令国公府里的国公夫人黄氏,也就是五夫人林氏的嫡母,前几日也派了有经验的婆子过来守着,自是帮着五夫人将产房布置的妥妥当当、舒舒服服。

    五夫人的年纪,比时下一般生头胎的女子要大上几岁,其实更适合。刚开始发动的时候,一切顺遂,稳婆、范家的妈妈和令国公府的妈妈都守在产房,帮五夫人擦擦汗,又揉揉腰。只等阵痛一阵强似一阵的时候,才一起动手,教了五夫人用力。

    第二日曙光初起的时候,五夫人林氏顺产下一个男婴,便昏睡过去了。接生的稳婆、妈妈们看到那男婴,不由都大吃一惊,产房里只是一片愁云惨雾。

    原来生下来的这个男婴,全身白到青紫,又有紫癜、淤斑,呼吸缓慢,哭声微弱。

    产房的稳婆、妈妈们面面相觑,却无他法,只好给小少爷用清水洗了洗,便包好了蜡烛包,抱出去向范五爷道喜。

    这是范朝云的嫡长子,他见了自是狂喜,一时也未注意到稳婆、妈妈们的异样,只顾抱着自己的嫡长子仔细端详,却也发现这孩子皮肤白得出奇。便随口问道:“刚出生的孩子都这么白吗?”

    稳婆和妈妈们不敢再瞒,便回道:“五爷,小少爷恐有不妥。还请五爷找外面的大夫进来瞧瞧。”

    范朝云大吃一惊,忙问道:“有何不妥?”

    稳婆便将婴儿的蜡烛包解开了。

    范朝云一看,纵然是他以前从未见过新生的幼儿,也知这孩子不妥。只见他身上遍布紫癜、淤斑,有的地方甚至有血渗出。

    那稳婆看见有血,也吓了一跳,忙道:“五爷,小少爷的病情似乎更严重些了。先前并无淤血。”

    范朝云心急如焚,赶紧出去叫了大夫进来。

    守在外面的大夫,是妇人病方面的好手,对妇人生产的各种症状,也了如指掌,却是家学渊源,祖传下来的手艺。只对新生儿的病症不熟,只赶紧回道:“五爷,外院的钟大夫是儿科圣手。小的去叫了他过来如何?”

    “快去快去!”范朝云只连声催促。

    那大夫便背上药箱,急步往外院去了。

    这边大夫人程氏听说五房生了嫡长子,也觉得欣喜,便带了丫鬟婆子过来道贺。

    到了五房华善轩,五夫人的陪房林妈妈见大夫人来了,急忙迎了上来,行礼道:“给大夫人请安。”

    大夫人微微颔首道:“五弟妹可好?”

    林妈妈却是抹了抹眼泪,道:“我们夫人还好。刚刚睡过去了。”

    大夫人见林妈妈不象是欢欣鼓舞的样子,不觉奇怪,便问道:“那四少爷呢?抱过来给我瞧瞧。”

    林妈妈应了,转身去了里屋,将小少爷抱了出来。

    范五爷也跟着出来,给大夫人见了礼,叫了声“大嫂”,便也无精打采地在一旁坐下了。

    大夫人更觉奇怪,抱过了刚生的小婴儿,低头一看,不由全身一震,连手都抖起来。

    旁边的张妈妈便赶紧在下帮着托住了五房的小少爷,只低头看了一眼,竟也大吃一惊。

    大夫人哆嗦着,一手横抱婴儿,一手急急忙忙解开了那抱着小婴儿的蜡烛包。便只见婴儿身上那熟悉的紫癜、淤斑,大夫人就有些头晕眼花。

    往事纷纭,如潮水一样涌来。

    大夫人看着手边的这个小婴儿,就觉得是自己那两个可怜的嫡子,又回转过来,躺在娘亲怀里,那么的弱小,那么的无助。只能用他们那单纯澄净的大眼睛看着娘亲,无法言说,无力哭喊。无论他们幼小的身体里,有何样的痛楚,有何样的不甘,都只能默默忍受。他们在人世留下的唯一痕迹,也就是他们闭上眼时,给自己娘亲最后的一个微笑!

    张妈妈以前一直都说大夫人是看花了眼,不过十几天的孩子,怎会对人笑呢?--只有大夫人一直坚信自己的孩子,是舍不得自己的娘亲,却又不得不走,才有那样安抚抱歉的笑容!

    如今,五房这个新生的婴儿,居然有和自己当年两个嫡子一模一样的症状!

    张妈妈看大夫人失态,便在一旁接过了小婴儿,小心地包上蜡烛包,就送回到了五夫人的陪房林妈妈手里。

    林妈妈小心翼翼地接过孩子,看见大夫人满脸是泪,心里感激,道:“大夫人真是菩萨心肠。我们小少爷是有些不妥,不过五爷已经让人去找钟大夫了,一定会没事的。”

    大夫人便拿帕子拭了泪,轻声道:“你们小少爷福大命大,说不定是虚惊一场。也不要太大惊小怪,小心惊扰了小少爷,反是不好。”

    林妈妈连连称是。

    这边外院的钟大夫跟着一个小厮,也急匆匆的赶了过来。

    几人进了院子,跟大夫人、范五爷见过礼,便接过了新出生的四少爷,仔细检查去了。

    钟大夫越看,眉头皱得越深。

    范朝云见状,心里如擂鼓一样,胆怯得连问都不敢问一声,脸色也变得煞白。

    大夫人在一旁端坐着,终于恢复了以往气定神闲的样子,便端了茶,慢慢啜饮着,等钟大夫开口。

    钟大夫反复检验来去,只不知如何开口。他到范府的时间并不长。还是在范府大房的庶长子有了喘疾之后,范朝晖在外四处寻求有绝活儿的儿医圣手,才在一个不知名的小药房,将他寻了来。钟大夫的儿医手艺,俱是家传。只先祖不肯催眉折腰事权贵,便大隐隐于市,在京城开了个小小的药房,不过一家人聊以糊口而已。

    钟大夫虽也淡泊名利,可随着明启帝登位,这流云朝普通老百姓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就他那小小的药房,每日也要应付数路过来打秋风加盘剥的各方小吏和地皮流氓。很快就差点连自己的最后一点家产都要赔了进去。无奈之下,傲骨不能养妻活儿,也四处打听,想投到权贵勋爵家里去,也好保得一家老小。

    流云朝的大夫们,拜当年的太宗皇帝所赐,地位极是超然。权贵勋爵家可以有自家的大夫,却都是客卿的性质。做大夫的不入奴籍,就算是做了人家的门客,于后代的出路也是无碍的。不象一般人,若是卖身做了奴仆,就算以后赎了身,三代以内,也不许做官。

    所以当范朝晖四处找儿科圣手的时候,正好和钟大夫所求不谋而合,两人各取所需,钟大夫便进了范家的外院做大夫。要不是有钟大夫,原哥儿却是连周岁恐怕都活不到。

    范家的上上下下,都知道有了钟大夫,小儿的病症,再无需担心。

    可连钟大夫都束手无策的病症,说不得,也就只有自求多福了。

    大夫人看屋里一片寂静,五弟范朝云白着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便在心底暗暗叹了口气,出声问道:“钟大夫,可有大碍?”

    钟大夫只谨慎答道:“属下不敢妄言。四少爷这病,属下得回去查查先祖留下的医书,才能定夺。”

    范朝云顾不得大夫人在旁边,急道:“那还等什么?快回去查啊?”

    大夫人也关切道:“钟大夫到底是圣手,这样生僻的症状也有几分把握。”又对范朝云道:“五弟不用慌,钟大夫既然有眉目,四少爷必能逢凶化吉。”

    钟大夫只看了大夫人一眼,也不说话,便拱手退下了。

    大夫人回到元晖院,就有些心神不宁。

    张妈妈想了想,便让屋里的丫鬟都下去了,只站到大夫人身边,小声道:“夫人放心,恶有恶报,那贱婢心思歹毒,一定不会有好下场的。”

    大夫人回过神来,坐到了靠墙的榻上,转身之间,又看见墙边的大立柜,眼神一暗,只低声嘶哑道:“给我把那东西拿出来。”

    张妈妈愣了一下,便也只摇摇头,去到立柜那里,开柜拿出一只小小的布老虎。那布老虎做工精细,用料讲究,只是年岁久远,又被人经常摩索,身上有些地方,已经微微起了毛。

    大夫人就将那布老虎抱在怀里,如抱着小婴儿一样,轻轻拍哄,又对张妈妈道:“你也下去吧。我要一个人静一静。”

    张妈妈眼圈都红了,只劝道:“夫人,老奴今儿斗胆说一句,如今国公爷只剩了那一个儿子。夫人不看僧面,也看佛面,还是给国公爷留点香火吧。”

    大夫人轻轻摩索着怀里的布老虎,望着张妈妈,静静地笑道:“妈妈如今老糊涂了。我可什么都没有做。一切都是那贱婢咎由自取。国公爷有没有香火,却是不关我的事。--他既然将我们母子忘在脑后,我们母子也不会将他放在心上。”

    张妈妈看着大夫人的神情,只觉得心里发怵,却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便自己下去了。

    大夫人就回过头,拍了拍怀里的布老虎,轻声哼起了歌谣。如那许多个独守空房的夜晚,都只有这只布老虎陪着自己。--这只布老虎,便是她当年特意给自己的第一个嫡子亲手做得。那孩子只看了这布老虎一眼,便咧嘴笑了。看着这布老虎,大夫人就觉得是看见了自己的儿子,不由将它抱得更紧。

    这边钟大夫回了自己的院子,就赶紧冲到房里,将自己家传的医书找出来,急匆匆地翻寻起来。

    五房的四少爷这症状,他以前从未亲眼见过,不过隐隐约约记得,家里的有一本医书里曾经提过类似的症状。

    钟大夫找了好几本书,才查到对症的那几页。医书上说,有一种物事燃烧时散发的气味,对孕妇和新生儿有极恶劣的影响。闻得多了,孕妇会有恶心、呕吐、甚至晕迷的症状,对胎儿极是不利;新生儿闻多了,就会有紫癜、淤斑,甚至出血的症状。小儿的身体会因此越来越虚弱,更严重的,出生十几日就没了。那医书上称此症为“缺血症”,疗法一栏写着“无”,后面还有标注“此乃绝症,无药可医”。

    *正文3470字。

    感谢书友“心念花开”的粉红票。弱弱地问一声,还有么?

第九十四章 旧恨 下

    夜幕低垂,流云城里的喧嚣逐渐沉寂下来,就连夜夜笙歌、珠围翠绕的章台街也黯淡了几分。

    而镇国公范家太夫人所居的春晖堂里,此时却是灯火通明。

    那五房的正室林氏所出,现今不过才十来天的四少爷,已经奄奄一息。此刻他正躺在太夫人怀里,微张着小嘴,有一搭没一搭的喘着气。

    太夫人轻轻揭开小婴儿身上抱着的小薄毯子,看见那触目惊心的淤痕,心里也是一跳。又抬头看了旁边的孙妈妈一眼。

    孙妈妈心领神会,便接过了小婴儿,惋惜道:“可惜了。好好的一个儿子,又要没了。”

    太夫人不再说话,蹒跚地起身,往自己的小佛堂行去。大丫鬟夏荣在一旁扶着太夫人,也要跟着进去。到了佛堂门口,太夫人却停下来,看了夏荣一眼,道:“你就在门口待着。”

    夏荣应了声“是”,便垂手伺立在小佛堂门旁。

    太夫人进了小佛堂,拿了支香点上,又双手合什,在菩萨前默默祈祷了一番。

    外面孙妈妈就叫了钟大夫过来,给四少爷再诊治一番。

    钟大夫伸出手去,轻轻搭在小婴儿的手腕上。

    夜已渐深,四围愈发静寂。春晖堂里的人或坐,或站,都面色肃然。

    范朝云只站在一旁,两手背在身后,死死盯着钟大夫正在诊脉的手。

    范朝风却坐在一旁的圈椅上,只关心着身边坐着的安氏。他们刚从别庄回来没几天。本来正赶上五房添嫡子,是件大喜事。安氏更是格外兴奋,没几天功夫,就往五房跑了好几遭,天天想抱抱新生的小婴儿,惹得范朝风侧目。他竟是从未料到,原来安氏可以这样的喜爱一个孩子。

    想当初,安氏怀孕之后,就脾性大变,疑神疑鬼。娘和大哥那时都很重视这个嫡子,分别派了好多管事妈妈过来,专门在风华居守着。安氏的起居饮食,都是由娘和大哥的人打理的滴水不漏,连安氏自己的贴身丫鬟都不能靠近。范朝风还专门向娘和大哥抱怨过,问他们是不是太小题大做了。结果大哥避而不答,娘却告诉他,想要自己的嫡子安安稳稳、健健康康地生下来,就不要多嘴。

    范朝风在范家这样的家里长大,对一些鬼祟手段也不是一无所知。想到大哥两个甫出生、尚未取名序齿就相继夭折的嫡子,范朝风就觉得娘和大哥也不会无端端就空穴来风,大费周折。便也不再多说。自己也不再出去给太子办事,只留在家里照顾自怀孕后就变得更加难缠的安氏。

    谁知娘和大哥防得了外人,却防不了安氏。她生下则哥儿后,终日以泪洗面。终于有一天,失心疯一样拿了枕头要闷死则哥儿。那日幸亏范朝风中途有事折回,才拿住了安氏,救下了则哥儿。自那以后,则哥儿就交给了太夫人送过来的奶娘照看。安氏对则哥儿从此不闻不问。

    两人又为此大吵一场。范朝风以为安氏不愿为自己生儿育女,是因为心里有别人,便说了几句气话,让她死了那条心。安氏气得当场就厥了过去,醒来后更是恼羞成怒、痛不欲生,就将他逐了出去。

    范朝风也一怒之下,跟了太子去从军平叛。再以后,就是他听到了安氏中毒,死里逃生的消息。生离死别之际,他终是后悔跟安氏大闹了一场。

    以前的一切不可更改,可是安氏到底是嫁给了他,他才是她一辈子要相守的良人。只要安氏还活着,他总有时间、有机会,将她的心捂回来。他、则哥儿、还有安氏,会成为真正的一家人。

    哪知中毒醒来后的安氏,前事尽忘,只一个转身,便成了范朝风心心念念期之望之的妻子和母亲!

    范朝风自是欣喜若狂,完全不介意,也不愿去想,安氏到底怎样了。只要她人在他身边,只要她心在他那里,就算她是行尸走肉,他也要护她一生一世!

    现在看安氏的眼神都粘在那五房新生的小婴儿身上,范朝风就有些担心。

    晚上太夫人让人过来传信,专程让他过去一趟,说是五房新生的嫡子有不妥,太夫人有话要说。

    范朝风那时已和安氏歇下了。听了太夫人的传话,范朝风自是赶紧起来。安氏听了原委,惦记着那小孩子,也死活要跟过来。范朝风自是依了她。

    现在看见安氏对那小孩子太过关注,范朝风反而担心起来。若是让安氏亲眼见到那孩子没了,还不知要伤心成什么样子。就有些后悔带她过来。

    范朝晖坐在太夫人主位的下首,四弟范朝风的上方。此时端坐在堂前,一手端着茶杯,微垂了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范朝风向大哥看了一眼,正想说话,范朝晖已经抬眼看过来,对他道:“天色不早了,你带着四弟妹回去歇息吧。这里有我和五弟。有事明日再说。”

    范朝风见大哥说了自己想说的话,连连点头,道:“那大哥就多担待一些。”便起身对一旁的安氏道:“我们先回去吧。大嫂和五弟妹都未过来,你一人在这里也不妥当。”

    安解语这才把眼睛从那小婴儿身上收回来。听范朝风如此说,安解语就有些讪讪地。这些繁文缛节,她尽了全力,还是有些搞不清楚。今日知道自己是任性了一把,便也听了话,乖巧地站起来,给屋里的人道了扰,便跟着范朝风回去了。

    四房的夫妻俩走了没多久,太夫人就从小佛堂出来了。

    钟大夫也将手从小婴儿手腕上拿开,又摇了摇头,对太夫人道:“还请太夫人节哀,小少爷已是去了。”

    范朝云闭上双眼,忍住了要夺眶而出的眼泪,只慢慢地坐到了一旁的圈椅上,单手拄在桌上,撑着头,将脸上的神情深深地藏了起来。

    太夫人饶是早有准备,也不由泪流满面,道:“劳烦钟大夫了。”又问道:“钟大夫可否给我们说一下,小少爷到底是生得什么病?”

    钟大夫迟疑了一下,见这屋里的人都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便字斟句酌道:“以属下看来,小少爷并不是生病,乃是中毒所致。”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范朝云更是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抓住了钟大夫的衣领道:“你给我把话说清楚了!谁敢对我的儿子下毒,我让他断子绝孙,永世不得翻身!”

    钟大夫被勒得说不出话来,范朝晖便在一旁道:“五弟莫要冲动,听钟大夫把话说完。”

    范朝云这才不甘地松了手,坐回到椅子上。

    此时春晖堂的正厅里,除了太夫人和范家的几个爷们儿,就只有孙妈妈和夏荣两个下人在这里。听说五房的儿子是中了毒,孙妈妈到还镇静,夏荣却是有些紧张。--这种秘事,夏荣一点都不想知道。夏荣便起身对太夫人行了礼道:“奴婢去门口守着。”

    太夫人点点头。

    夏荣便快步出了正厅,又关上大门,便站在离大门几步远的地方,一边又警醒地往四围看着。

    屋里的人就又看向了钟大夫。

    钟大夫便字斟句酌地将从那医书上所见,转述了一遍,又接着道:“属下以前并未真正见过。都是先祖在医书上所述。只症状结果都一模一样,属下便觉得,这正是那中毒所起的‘缺血症’。”

    范朝晖听了半晌,问道:“钟大夫那医书上既有撰述,有没有可能只是一种病症而已?钟大夫所说中毒,岂不是太危言耸听?”

    钟大夫便对镇国公那里拱了拱手道:“属下认为此症乃是中毒而起,是有原因的。”

    “愿闻其详。”

    钟大夫就道:“只因那燃烧发出特殊气味的物事,并非寻常可见,也非寻常可得。先祖也是机缘巧合,在南边一户大户人家那里见过一次,因此记录了下来。”说着,钟大夫就拿出一本医书,翻到那页,指着那上面的一段话道:“诸位请看,那物事的原身,在这书里,称为‘黑油’,产于南海深处,一般人家如何能得?--就算事有凑巧,有人得了此物,还需得炼金术士多方提炼,最后才能炼得此物。此物既轻且浮,本身无色无味,只能装在玻璃瓶里密封贮存。且要密封得严丝合缝才行,若有一点空隙,便会渐渐消失得无影无踪。不过若能和一些易燃的东西混在一起,日夜燃烧,产生的气味,就足以让婴儿患上缺血症。若是让人吃下去,就是大人,也会缺血而死。”

    太夫人不由听住了,问道:“那是什么气味?可有法子防范?”

    钟大夫道:“这医书上说,此物事燃烧之后,气味芳香,一般人闻起来都极之愉悦。且添加在别的东西里面,更能鱼目混珠,很难分辨出来。”

    范朝晖沉思半晌,问旁边的五弟范朝云道:“五弟妹有孕之时,可有用熏香?”

    范朝云摇摇头,道:“均烟自有孕之后,她的陪房和丫鬟都十分尽心,所有的熏香、香料都扔了。后来她娘家送来的妈妈,也是照顾得十分细致,所有东西都由她们亲自操持,别人根本不得近身。”

    见范朝晖又要问,范朝云赶紧道:“我却知令国公府绝对不会害均烟。--她不过是令国公府的庶女,且和令国公、国公夫人关系融洽,无论怎么说,都不会是他们。”

    钟大夫听闻,便道:“也不一定要熏香,只要能燃烧的东西。比如冬季的时候,加在手炉的银霜炭里,就那一点点炭味,就能掩住那香味儿。又或者,要拜佛的,加在那敬佛的佛香里。”

    范朝云满脸困惑地看了看太夫人的小佛堂,突然想起一事,脸色铁青,便箭一样冲了出去,往自己的院子华善轩奔回去。

    *早上起点抽得很销魂。怎么也上不去。二更大概十点左右。

    感谢“十殿狂魔”和“jykuan4569”的打赏。感激jykuan4569的评价票。

第九十五章 鬼影 上

    范五爷从春晖堂不顾而去,太夫人体谅他长子新丧,就算礼数不周,也不多苛责他。

    范朝晖便看了看太夫人,见太夫人微微点头,就转身对钟大夫道:“钟大夫见多识广,幸亏有了钟大夫,我们这么些年来的困惑才有了个解释。”

    钟大夫闻弦歌而知雅意,知道这是镇国公和太夫人要他退下的意思,便拱手行礼,拿了药箱,自退下了。

    屋子里现在只剩下了范朝晖、太夫人和孙妈妈。

    太夫人想了想,对孙妈妈道:“你去刑房叫几个掌刑嬷嬷,带着她们去五房,见机行事。不要闹得太大。”

    孙妈妈领命而去。

    屋里便只剩下了范朝晖和太夫人。

    太夫人这才整了整神色,对范朝晖道:“这就是了。从南海来的东西,果然是与柳氏有关。只上次你的两个嫡子出事后,我们就猜到是与柳氏有关的人所为,便将柳氏的所有家人亲眷都清除掉了。怎么还会有遗漏?”

    柳氏却是老侯爷当年的通房,曾跟着老侯爷外放到南海郡一带。太夫人那时要留在家里侍奉公婆,没有跟去。就让这柳氏做了大。自她抬了姨娘跟去侯爷身边后,慢慢惯得心比天高。从她回来后,手就伸到太夫人所生的嫡子身上。

    初始嫡次子夭折的时候,太夫人并不知有诈,只道自己福薄。因此更加宝贝自己的嫡长子,凡事不假手他人,都是自己和从娘家带来的陪房孙妈妈亲自带着孩子。结果后来第三子同样夭折的时候,太夫人才觉察出来这不是天意,乃是人为。

    所以当太夫人怀上老四的时候,便远远地离了范府,带着自己的两个孩子,去了自己的陪嫁庄子上养胎待产,直到范朝风一岁多了才回侯府。

    那时候,柳氏一个通房出身的妾室,几乎已经以侯府的女主人自居,且侯爷也宠着她,又让她有了孕。

    太夫人是可忍,孰不可忍,便在她生产范朝云的时候,做了手脚让她难产而死。只是那时他们搜了柳氏的屋子,也找不到切实的证据,难向老侯爷明说柳氏的劣迹。便将此事含糊了过去。未料想却是为子孙留下了祸根。

    范朝晖听了太夫人的话,也眉头紧皱,道:“看来还有漏网之鱼。只是那物事难得,不知她们都藏在何处,才躲过了那时的查抄?且那柳氏本是我们范家的家生子,爹那时心伤柳氏新丧,更是对柳氏的家人厚赏有加。当时未能彻查,导致后来......”又有些后怕道:“幸亏则哥儿还是保住了。”

    太夫人就厉声道:“你爹糊涂,你不能再跟着糊涂!这事再不彻查清楚,我敢担保,则哥儿也活不长!”言毕,又有些困惑,自言自语道:“只是若是柳氏的人,她们又怎会对老五的媳妇下手?--那可是她亲生儿子的孩子!”

    范朝晖听了太夫人的话,却慢慢有了个可怕的联想,只紧抿了唇,下颌越发方正,再不发一言。

    这边太夫人和范朝晖在春晖堂议事的时候,五爷范朝云已怒气冲冲地奔回了自己的院子华善轩。

    院子里开门的人不过手脚慢了些,就被范朝云一脚踹在地上。

    伺候的下人见主子发脾气,都纷纷躲到了一边。

    范朝云就直冲到自己正室外的暖阁里,看见通房书眉设在那里的佛龛前,一炷佛香已快要烧到尽头,一股浓郁的檀香味儿,在院子里都能闻得到。

    书眉在旁边的耳房里悠悠醒来,却是又到了要换香的时候。她最近一段时间以来,每日不断地在暖阁里燃那佛香,已经习惯到点儿就醒了。便披上外袍,打着哈欠,从自己床边的小柜子里又拿出一支佛香,却发现,已经是最后一支了。书眉不由一阵懊恼:用得太快了些,也不知成了没有。那钟大夫好似有些手段,若是让他救了回来,自己岂不是白费了功夫?便坐在床边犹豫起来。左思右想之下,决定还是点了这最后一支香再说。

    范朝云站在佛龛前面发呆的时候,书眉正拿着一支新的佛香过来这边。看见五爷站在那里,书眉心里一喜:难道真是菩萨显灵了?

    书眉便上前娇滴滴地叫了声“五爷!”

    范朝云阴着脸偏过头去,看见书眉只披着外袍,衣衫不整地站在他面前,手里还拿着一支佛香!

    书眉看范朝云脸色阴沉,便收了娇媚之色,小心翼翼地问道:“谁惹五爷生气了?看那一脸的汗。”说着,就抽出条帕子,要给五房擦擦汗。

    范朝云一动不动地看着书眉,沉着脸道:“我的长子刚刚没了。”

    书眉一时忍也忍不住,不由嘴角上翘,虽只是一瞬的功夫,却未逃掉范朝云的眼睛。范朝云只觉得又恨又气,便劈手夺过书眉手里的佛香,又一脚将她踹出暖阁。

    书眉一时不防,只重重地跌倒外屋的地上,就又羞又气,哭道:“五爷这是做什么?您的长子没了,奴婢也难过,可您为何要这样对奴婢?奴婢有哪里对不起五爷?”

    范朝云见她还振振有辞地哭上了,就气得怒火冲天,又追出外屋,指着手里的佛香道:“你对得起我?你要真对得起我,就将这香给我生吃下去!”

    书眉吓白了脸,只无论如何也未料到,五爷怎么就知道这香有问题!给她香的人告诉过她,这东西,整个流云城也没人认得。且在范府试过多次,次次见效,自是万无一失,从未有人发现过。

    范朝云便抓了那香,要往书眉口里塞进去。书眉哭喊着,紧紧捂了嘴,往一边滚过去,要躲开范五爷。

    两人就在正屋的厅上闹腾着,将在月子房里做月子的林氏和陪着的妈妈们都给吵醒了,又有一帮五房的下人仆妇在正屋门口的院子里伸着头看热闹。

    孙妈妈带着春晖堂的掌刑嬷嬷过来的时候,看见五房闹得不象样子,便大声咳嗽了一声。

    春晖堂的掌刑嬷嬷就将院子里探头探脑的下人仆妇都赶开了。

    范朝云见孙妈妈带着人进来,脸上有些挂不住,便问道:“可是母亲有事要吩咐?”

    孙妈妈笑道:“太夫人怕五爷一时气愤,行动过激,特意遣了奴婢过来,帮持五爷。五爷要知道是谁做得,交给奴婢处置就成了。”

    范朝云恨不得立时将书眉千刀万剐,便问道:“可否让我自行处置?”

    孙妈妈小声道:“五爷放心,等太夫人查明真相,自会将人再交回给五爷处置。”

    范朝云也不是糊涂人,略一思考,便知道太夫人是想来个顺藤摸瓜。书眉不过是个婢女,早先她的哥嫂因为小程姨娘所累,一起给送到营州庄子上去了。书眉在范府再没了别的倚仗,却从哪里弄来这样杀人不留痕的物事?--定是有人帮她。书眉不过是个被人当了枪使的呆子,真正厉害的,是躲在幕后的那个人。

    孙妈妈见五爷若有所思,知道他明白过来了,便道:“还请五爷将人和物事一并交给奴婢。”

    范朝云便将手里的佛香递给了孙妈妈,又朝暖阁里撇了撇嘴道:“将那小佛龛也一并带走。”还指了指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通房书眉,恶狠狠道:“还有这个贱婢!”

    孙妈妈点点头,招手叫了个掌刑嬷嬷上来,拿团布堵了书眉的嘴,又拧着她的胳膊绑到身后,便拖着走了。又有几个掌刑嬷嬷去收拾了小佛龛那里所有的东西。孙妈妈不放心,又带着人去书眉住的屋子仔仔细细搜了一遍,凡是略有眼生的,都一并带走。

    这边孙妈妈带着春晖堂的掌刑嬷嬷走了好远,五夫人林氏还半躺在靠背大迎枕上,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问着自己的陪房林妈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书眉为何被太夫人的人带走了?”--五夫人还在做月子,孩子的事儿,各位妈妈都齐心协力瞒着她。想着等她做完月子,再说实话,免得她在月子里就伤心过度,坏了身子。反正她还年轻,只要留得青山在,不怕以后没柴烧。刚才正厅上的闹腾,五夫人睡得熟,却是没有听见前半段,还不知道自己的长子已经没了。

    林妈妈强忍着泪意,安慰道:“书眉一向不安分,想是得罪了太夫人那里的人也未可知。夫人不用为这种贱人操心。”

    林氏狐疑地看了林妈妈一眼,又向屋里别的妈妈看去,大家都不约而同、或多或少地回避着五夫人的眼神。

    令国公府送来的妈妈更为老道,且高门大户里,嫡庶之间向来争得你死我活。她们也是见得多了,不以为意。便也劝道:“林妈妈说得好。姑奶奶且先歇着吧。半夜三更走了困,明儿的饥荒可难打。”又道:“姑奶奶放心,万事有五爷,还有我们令国公府给您撑腰,您就放宽了心,好好睡一觉吧。”

    林氏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又问了问儿子的状况。

    几个妈妈只推林氏生产的时候受了风,有病,将小少爷抱进来恐染了病,所以一直哄着林氏,不让她见孩子。

    林氏虽心下微微觉得不妥,也并未想到别的地方去,便又躺下睡了。

    几个妈妈互相看了一眼,也不多说话,就派了人去正屋门口守着。要有人胡乱嚼吣,立刻让五房的掌刑嬷嬷抓去打板子。便将个正屋守得滴水不漏。只要五爷不发了疯过来缠着,这个秘密还是可以守到林氏做完月子再揭蛊。

    太夫人的春晖堂插手,五房的下人都咋舌不已。那时五爷和书眉在正厅里闹腾的时候,有些精乖的下人已猜到不妥,便都各自走了,不去掺和。有些脑子不好使又爱饶舌的,便编了诸多的话来四处传。五房的刑房和春晖堂的刑房也不是吃素的,逮着那些不长脑子的,都或打,或杀,或卖,才将一些不靠谱的话压下来。

    谁知有人见书眉被逮,慌了神,也借着传言的风,多编了些话,好趁机脱罪。一时范府内院里,流言再起。这次却是有鼻子有眼,又因是书眉的小佛龛坏了事,就纷纷说是范府里又闹鬼了。那促侠鬼又回来了。又说那促侠鬼来过两次,第一次来的时候,勾走了太夫人的两个嫡子。第二次来的时候,勾走了大夫人的两个嫡子。现在第三次过来,已是勾走了五房的嫡长子,不知下一个要被勾走的嫡子,会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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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鬼影 中

    大房的辛姨娘这几天,有些惶惶不可终日。总觉得背后有人盯着她,可仔细看来,又同平常无异。自过年的时候她失了手,就再也不敢有所异动,生怕国公爷会看出个端倪。

    她如此小心谨慎,居然还是有人不肯放过她。看来她这几年是犯小人,处处不顺。

    想到此,辛氏便又进了自己暖阁后面的小屋子,举着几柱香,在菩萨面前,双手合什,默默许了几个愿,只等以后有机会,便给菩萨重塑金身。祈祷完毕,又举着香拜了几拜,便插到佛前的香炉里。

    望着袅袅上升的青烟,辛氏想起前一阵子五房的通房书眉专程过来拜访她。未说几句话,那书眉就说了,听她嫂子说,辛姨娘这里有好物事,能让主母的嫡子神不知,鬼不觉的没了,且全流云城的太医都看不出来。辛氏当时吓得魂飞魄散,赶紧把她拉到里屋,低声求她莫要再说。

    书眉以为自己抓住了辛姨娘的把柄,更加得理不让人,还嚷嚷道:“我嫂子说了,小程姨娘当年就是得辛姨娘之助,弄死了刚出生的嫡次子。想来,大夫人的嫡长子也跟辛姨娘托不开干系吧?”

    辛氏又气又急,怎么也未想到,当年和小程氏的合谋,以为那传话的婢女什么都不知道,却原来人家都记在心里了,且那女人能忍着这么多年没来呱噪她,真是不能小觑这些仆妇下人!

    书眉也知不能逼辛氏太紧,若对方被逼得狗急跳墙,自己能不能活命还两说,便也放软了声调,对辛姨娘道:“辛姨娘也莫要藏私。我们都是一样的人。辛姨娘您在大房里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眼看那然哥儿就要有大出息。姨娘放心,小妹我绝不会说出去的。等小妹以后得了好处,也会帮着姨娘。”

    辛氏在心底里暗暗腹诽:不过是个通房,也敢来和我比肩?--面上却依然是那一脸老实质朴的样儿,软弱道:“书眉姑娘以后是有大造化的。我哪敢跟书眉姑娘相提并论?只是姑娘是不是太心急了些?等你们五夫人生了儿子,自然会让你生的,你急什么?”

    书眉冷笑道:“辛姨娘当年急什么,我就急什么。--难不成辛姨娘都忘了自己的儿子是怎么来的?大夫人的嫡子又是怎么没的?”

    辛氏看她越说越不象话,便打定了主意,拿点子东西敷衍她就是了。就顺手从小柜子里拿出一把佛香,哄她道:“这东西最灵。只要点在你们五夫人内室附近,保管你心想事成。”

    书眉疑惑地问道:“真有这么灵?”

    辛氏满口打包票道:“当然。你不知道,这东西在范府也试过很多次了,次次灵验。从没有人能查的出来。”

    书眉半信半疑,倒还是拿走了,回去放到了自己屋里。又过了几天,找了个由头,求五爷准了,就在正屋的暖阁里设了个小佛龛,点了起来。

    后来五房的孩子没了,满府里最吃惊的,其实是辛氏!

    要知道,她给书眉的,可是完全正常未加料的佛香!

    是,早年老侯爷的姨娘柳氏刚没的时候,柳家的为了脱罪,将那东西藏在了他们辛家。都是范家的家生子,他们之间也盘根错节,虽然说不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可也是利益相关,互为倚仗。

    是,当年她做了国公爷的通房之后,就一直等着时机要让国公爷没了嫡子,这样自己的儿子才能上位。

    是,当年她找到机会,将那东西抹在了大夫人的嫡长子身上,让那孩子几日就没了,却是神不知,鬼不觉。

    是,当年大夫人生嫡次子的时候,有了防范,她再也不能近大夫人的身。可天赐良机,居然让她发现了那小程氏对姐夫痴心一片,一心想取姐姐而代之。她便有意相助,将那东西分了点子出来,装在小瓶里,通过小程氏身边的一个三等丫鬟传了过去,助小程氏成了事。

    可没想到的是,那程家的三等丫鬟,居然又跟着小程氏到了范家,且配了个范家的家生子,便是那书眉的哥哥。

    那之后,小程氏知道辛氏手里有东西,对她防范甚紧。而大夫人连丧两个嫡子,对内院管得更严,让她不敢再轻举妄动。

    当然她更没想到的,却是大夫人连丧二子之后,国公爷和太夫人不动声色间,将柳家的人全都弄出了府。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脱了籍,过起那人上人的日子。只有辛氏知道,这些人,一定都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这说明什么?--这不正说明,国公爷和太夫人是知道有这个东西的!不然怎么会别的都不查,直接抄了柳家?

    辛氏为此也着实害怕了一阵子,生怕那柳家主事的人将他们辛家供了出来。可不知道什么原因,那柳家主事的人,什么都没有说。

    辛氏夹着尾巴做了几年人,发现自己无事之后,便着实松快了,只一门心思要对付小程氏的原哥儿。只可惜小程氏对她知根知底,她不能再出阴招,只能用阳谋,要生生拖死身体孱弱的原哥儿。

    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她根本未放在眼里的四房,后来居然也生了个嫡子出来!

    辛氏不无懊恼。

    四房也是嫡系,他们要有了嫡子,可就没有大房这些庶子的份儿了。

    本来辛氏听说四爷好男风,是生不出孩子的,就没有把四房放在眼里。可谁知那安氏居然如此强悍,将个好男风的四爷生生给掰了过来,还怀上了孩子。--虽然后来她从听雪那里知道事有蹊跷,可那时候她并不知晓。

    初听到安氏怀孕的时候,辛氏就着了忙,要将自己的宝贝物事找出来。等那安氏生了,就要依样儿再一次画葫芦。若是生的女儿也就罢了,若是儿子,可容不下他!

    可让她惊恐万分的是,那装着东西的小玻璃瓶子居然再也找不着了!

    那段日子,她翻遍了自己院子所有的角落,包括然哥儿的屋里,都没有那东西的踪迹。

    要不是那东西丢了,前几次她对付则哥儿,怎么会次次失手,让这小孽种一直活到现在!

    想到此,辛氏百思不得其解,只楞楞地望着面前的佛香。--自己又不是傻子:五房也是庶子,她是吃饱了撑得才会帮五房的通房去对付一个庶子的孩子!

    况且自己给书眉的,明明就是自己天天在用的佛香,就算全都点上,连只蚊子都熏不死。怎么可能就让五房的长子也没了?而且还和前几个孩子一样的症状!难道这世上,真的有鬼?!

    辛氏隐隐觉得有一张网,正悄无声息地撒了过来。为了脱身,她灵机一动,便想出了闹鬼的传言。

    一般大户人家的孩子养不大,都说是有促侠鬼跟着,得空便拧他一下,或掐他一下,或推他一跤,所以大户人家的孩子多有夭折的。

    这闹鬼的谣言在范府内院越传越盛,却丝毫没有触动范家三大巨头--国公爷、太夫人和大夫人程氏的心思。

    太夫人那日让人将书眉拘到春晖堂的刑房之后,几个掌刑嬷嬷只亮了亮刑具,本来还想硬着不说的书眉便稀里哗啦全招了。果然就招出了一个幕后指使者--辛姨娘。

    刑房的掌刑嬷嬷见牵扯到大房,不敢再问下去,便赶紧报给了太夫人。

    太夫人既惊且怒,亲自问了书眉,便让人将镇国公叫了回来。从书眉的供词看来,居然大夫人的两个嫡子都跟辛氏脱不了干系。枉他们之前还一心认定是柳家的人!--可这柳家的人,居然拼着全家被灭,也未将辛家给供出来。只是机关算尽,终是害了柳氏留下的血脉。

    镇国公范朝晖被太夫人的人匆匆从外院的书房里叫进来,也知是为了纠出内贼的事儿。

    听了太夫人的话,范朝晖只一拳便捶散了太夫人暖阁里的小茶几,气道:“那贱婢真是死有余辜!”

    太夫人也道:“上次她下手害则哥儿,就留她不得了。只是那时单害则哥儿,若说起来,让人想得多了,却是给则哥儿招话呢。所以那时才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容她活到现在。如今她又助五房的下人去害五房的儿子,却是可以当个由头除了她。有了五房的儿子之事,则哥儿那事儿纵揭出来也无碍了。既然她是四房、五房的子嗣都容不下,听到别人耳朵里,也就是个要抢夺家产、以奴欺主的蛇蝎妇人而已。”

    范朝晖点点头,道:“这件事,让馨岚去亲自处置吧。可怜她被人害了两个嫡子,却到现在还不知道谁是凶手。前一阵子,还劝我要立然哥儿做世子,也是一心为我着想。”

    太夫人想到大夫人程氏,也叹了口气,道:“馨岚这人,心倒不坏。就是有些糊涂。该防的不防,不该防的,拧着劲儿地跟人对着干。”

    两人商议已定,便让人去叫了大夫人程氏过来,将书眉所招,都又说了一遍。

    程氏听了,面露惊诧之色,也忍不住哭了起来,道:“我可怜的孩子,娘现在才知道你们是如何没的。”又哭着给太夫人磕头,多谢太夫人为她的孩子申冤报仇。

    太夫人忙让人扶了她起来,又关照道:“这事你私下处置就好,也别闹得太大。那辛家也不能留了。辛氏的老子娘,都在南边看着那里的庄子和田地,得赶紧派了人过去整饬一番。千万别打草惊蛇。”

    程氏忙应了,又抹着眼泪,对范朝晖道:“国公爷,您要不要再想想?那辛氏好歹是然哥儿的生母,将她幽闭起来也就是了。--一定要取她性命吗?”

    范朝晖温言道:“你是镇国公府主持中馈的夫人,应该知道什么是赏罚分明。辛氏那贱婢做了这样的事,早就死有余辜。你若实在不忍心,以后善待她的孩子就是。”

    太夫人也道:“辛氏所为,罪不及子。你以后好生照看然哥儿,让他知道一个庶子的本分,莫让他学歪了,就是你的功德了。”

    程氏早料到国公爷和太夫人都会以子嗣为重,不会牵连到然哥儿身上,只咬牙听了,顺从地点头道:“媳妇都听娘的。”便行礼退下了。

    这边大夫人带着丫鬟婆子回了元晖院,便只带了张妈妈进内室,让别的人都退下了。

    张妈妈就含着泪道:“夫人运筹了这么久,今日终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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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鬼影 下

    大夫人听了张妈妈的话,也不抬头,只抱着从那立柜里拿出来的布老虎,一边拍着,一边微微笑道:“这次我们能把自己摘干净,还多亏了五房的那个贱婢。”转眼又恶狠狠道:“这些贱婢为何如此人心不足?本就是奴婢出身,让她们跟了主子,还能生下子嗣,已经是天大的福分!--为何还要去奢求那些不属于她们的东西?”

    张妈妈拿帕子拭了拭泪,安慰道:“人心不足,人之常情。咱们家这些丫鬟,一个个都是副小姐。别说跟了小姐的那些丫鬟金贵,那些跟了少爷的,更是拿自己做了半个主子。--都指着肚子去争产呢。”

    大夫人冷笑道:“这次闹出来,如果太夫人那里还不想法儿杀杀这股丫鬟做大的邪风,以后这家里乌烟瘴气,可别怨我。”

    张妈妈在一旁尴尬地听着,大气都不敢出一声。--这大家子里的家生子丫鬟,历来如此。跟着小姐出嫁,以后给姑爷做通房;或是做少爷的贴身丫鬟,以后给少爷做通房,都比跟了下人配小子好多了。大夫人如此说,可是要绝了那些家生子的出路呢。随便动人家盘里的点心,可是不那么容易的。

    大夫人却没想这么多,只闭目养了回神,又想起一事,睁眼道:“五房的那个管洒扫的婆子不能留了。”

    张妈妈早知如此,且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了,便道:“当初就是看那婆子孤身一人,才挑了她的。这事宜早不宜迟。奴婢这就去安排。”

    大夫人点点头,叮嘱道:“仔细搜搜她的屋子。若有多余的佛香,都要一并拿回来。免得国公爷看出破绽。若没有了,就再做几支,等搜那贱婢屋子的时候,找机会放进去。”言毕,抱着布老虎的胳膊抬起来,举起那布老虎,在脸颊上又贴了一贴,如同在亲吻一个孩子。

    张妈妈看了眼酸,只皆都应了,便行礼退下。

    第二日,五房那边下人的屋子里,有个管洒扫的婆子得了急病没了,将众人吓了一跳。都说五房今年撞太岁,实在是运气不好。

    大夫人听了,倒是惋惜了几分。因那婆子无儿无女,大夫人便让人走了公帐,派人过去收拾了那婆子的屋子,又给那婆子做了场大法事,好好安葬了。范家的下人纷纷都夸大夫人是菩萨心肠,连五房的事儿都关照得妥帖。

    这日吃完午饭,大夫人在内室歇午。张妈妈便悄悄走了进来,低声对大夫人道:“奴婢仔细搜过了,那婆子屋里倒是真的留了五根佛香。上面有奴婢做得记号,错不了。”

    大夫人从床上起身,理了理头发,也低声道:“事不宜迟,要趁热将那贱婢一锅端了才是。”

    张妈妈点头。大夫人这次的移花接木、嫁祸江东之计甚是妥当,不仅能让辛氏吃个哑巴亏,铲除了辛氏,且能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不用担心会和国公爷夫妻反目、分崩离析。

    任凭那辛氏做事谨慎,也想不到大夫人早就在她身边收了眼线;更想不到,她给书眉的佛香,早已被人调了包。当然最想不到的,便是当年她那瓶藏得严严实实的东西,早就被大夫人弄到手里!--不枉大夫人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这样一个机会!

    大夫人就拿了一旁的袍子穿上,又去整了整妆,就对张妈妈道:“去找刑房的嬷嬷们过来吧。”说起掌刑嬷嬷们,大夫人不知怎地,想起了四房风华居里那些个有真功夫的掌刑嬷嬷,微微有些失神。

    “大夫人?大夫人?”张妈妈奇怪,大夫人怎么走神了?--这可是扬眉吐气的日子。大夫人谋划了这么些年,终于能将这些贱人一个个拉下马来,却并不欢天喜地?敢情是欢喜过头,已经傻了?

    大夫人回过神来,又照了照镜子,便起身道:“人都齐了?--那就过去吧。”

    一行人便簇拥着大夫人,往辛姨娘的院子里行去。

    辛姨娘院子看门的人,看见大夫人过来,忙不迭地开了门,又要进去给辛姨娘传信。

    张妈妈便道:“不用忙了。我们直接进去就行。”说着,给旁边的一个嬷嬷做了手势。那嬷嬷点点头,便站在了大门口,却是接替了那看门人的位置。

    辛姨娘院子里的看门人知道事情不妙,却也未敢吱声,只躲到一边的角落里去了。

    大夫人一行人便进了辛姨娘的正屋。

    辛姨娘的丫鬟添福赶紧过来给大夫人行礼。

    大夫人微微点头,对她和颜悦色道:“你去大小姐的院子里传个话,就说我说的,让大小姐帮着料理今儿府里的晚饭。我这里事忙,晚上就不过春晖堂去吃晚饭了。”范大小姐绘歆自从和谢家的嫡长子谢顺平订婚之后,大夫人就紧着教她一些打理内务、田庄的事宜,为她去了谢府主持中馈做准备。那谢家自订婚后,催得急,挑了六月初六的好日子,要迎她过门。粗粗算来,离现今不到两个月的日子。

    添福心领神会,知道大夫人是要动手了,便福了一福,应诺出去了。

    辛姨娘在内室听见小丫鬟报信,便急忙忙地出来,正好看见添福往外走,便对大夫人一边行礼,一边道:“大夫人见谅,这小蹄子越来越不守规矩,可是都要打一顿才是呢。”说着,便要将添福叫回来。

    大夫人坐在辛姨娘正屋的上首,端然道:“我们这里有正事,你少说些乱七八糟的。”

    辛姨娘尴尬地笑了笑,便立在一旁,关切地问道:“大夫人贵脚临贱地,可是有要事?”

    大夫人颔首道:“正院丢了一件要紧的东西,恐下人们混赖,便各个屋子都要查一查。”说着,便对张妈妈道:“还站着干什么,动手!”

    张妈妈领命,就带了两个掌刑嬷嬷率先冲到辛姨娘的内室。

    辛姨娘看见,转身对大夫人问道:“大夫人这是做什么?下人们偷了东西,可有搜主子的理吗?”

    旁边一个嬷嬷不等大夫人发话,便上前啐了她一口道:“在大夫人面前,你也配称‘主子’?--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不过跟我们似的,梅香拜把子,都是奴才!”

    辛姨娘两手绞着帕子,气得脸都红了,却不敢再出声。她也知道大夫人在这里,这个婆子敢这样说话,明明是故意的!

    只然哥儿在一旁的屋子里听见这里吵闹,便放下书本,过来看看。正好看见一个婆子说他姨娘是下人,到底是个七八岁的小孩子,平日里再能装得稳重,见有人欺负自己的生母,一时气上来,也顾不得嫡母在这里,便一头冲进来,撞在那婆子身上,大叫道:“你是什么东西!--敢说我姨娘是下人?!我要告诉爹爹去,让他抄你的家,砍你的头!”

    大夫人在上首便微微皱了皱眉头,道:“然哥儿,你是大家公子,总这么上不得台面,以后可怎么处?”说着,便叫了然哥儿的管事妈妈进来,道:“这里有事,将然哥儿带到我的院子里去吧。”那管事妈妈看了眼辛姨娘,见对方脸上似悲似喜,也不敢多耽搁,只应了诺,便带着然哥儿出去了。

    只这一会儿的功夫,那张妈妈已经从辛姨娘的内室出来,拿着一把佛香道:“大夫人,这是从辛姨娘屋子里搜出来的。”又指着后面的一个嬷嬷捧着的东西道:“还有些别的,大夫人请看。”说着,便揭开了那罩着的布盖,却是两个小偶人,上面贴着红纸,写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字。

    大夫人见了这两个偶人,暗暗高兴:这辛氏,都不用自己再费手脚了。别说那佛香,就是这两个偶人,就能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辛姨娘见了那佛香还罢了,惟独见了那偶人,却是惊慌失措,只跪下道:“大夫人容禀,这两个偶人并不是婢妾的。婢妾从未见过这种东西。一定是有人要栽赃陷害婢妾!”

    大夫人倒笑了:“今儿是我带着人过来的,也是我的人搜的你的屋子,你倒是说谁栽赃陷害呢?”

    辛姨娘脸色一白,赶紧道:“婢妾当然不是说大夫人。大夫人为人贤良大度,公正严明,又一心为了然哥儿,怎会为难他的生母?--一定是有小人见不得大夫人抬举婢妾,故意栽赃嫁祸!”

    大夫人哼了一声道:“然哥儿是然哥儿,你是你,可别混在一起。你也说我公正严明,定不会冤了你去。不过这些东西既然在你这里搜出来,你也得跟着掌刑嬷嬷走一遭。若是有人故意栽赃于你,我定能查个水落石出。”

    辛姨娘抬头看着大夫人,眼泪如决堤一样流出来,只叫道:“大夫人,婢妾想见一见国公爷。婢妾有要事要向国公爷回禀。”

    大夫人似没听见一样,只站起身来,道:“来人,将辛氏带到刑房去。”说着,转身就走,一旁的婆子赶紧过去扶了大夫人。

    辛氏还要争辩,一旁的婆子将早就准备好的布团塞到她嘴里,便将她也捆了起来,关到刑房去了。

    元晖院的刑房,比春晖堂的略小一点,却也是各样器具皆全。

    那辛氏被捆着手脚,绑得如粽子一样,让人提溜着扔到了屋子里。

    大夫人便让婆子守在门外,自己一人进去问话。等进了屋子,大夫人就先拿掉了辛氏嘴里的布团。

    辛氏见大夫人进来,先还抱着一线希望。这大夫人在她心里,一向是个易糊弄、好哄骗的对象,便放软了声音道:“大夫人,婢妾有个天大的消息,要告于大夫人知晓。若是大夫人能放了婢妾,婢妾能帮大夫人将最大的劲敌除了去。”

    大夫人冷笑道:“我平生最大的劲敌,已经去了其一。你是其二。除去你们俩,我这生已死而无憾了!”

    辛氏听了这话,心里一哆嗦,直觉不妙。便在一旁越发缩成了一团,不敢再看大夫人。

    大夫人看着辛氏狼狈的样子,终有出了一口气的感觉,只笑道:“贱婢!你当年害死我孩儿的时候,可知你也有今天?”

    辛氏不可置信地瞪着大夫人,颤声道:“你怎么知道?”

    大夫人只拿出一只透明的小玻璃瓶,举在辛氏眼前道:“这个东西,你很熟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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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家规

    辛氏看见大夫人拿出的这个玻璃瓶子,如五雷轰顶,嘴唇翕合,再说不出话来。

    大夫人便一字一句道:“你用在我儿子身上的东西,我会加倍还到你儿子身上!--你在黄泉路上走慢些,说不定还能等着你儿子赶上来!”

    辛氏万万没料到大夫人如此疯狂,连然哥儿也不放过,只好放狠话道:“你如此恶毒,国公爷不会放过你的!”

    大夫人大笑道:“不放过我又怎样?--我的孩儿承不了爵,你们的儿子也都别想!他既然纳了这么多女人,让我两个儿子都丧了命,就算没亲儿子送终也是自找的!”

    辛氏听了,却也大笑起来,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只弓着身子,笑得直不起来。

    大夫人意外,便止了笑道:“我看你是疯魔了。一会儿就送你上路。省得在这里咯应人。”

    辛氏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就冲着大夫人叫道:“可笑你机关算尽,却是给别人做了嫁衣裳!”

    大夫人皱眉:“临死还胡说八道,我看你真是活腻了。”

    辛氏就诡异地笑道;“怎么?你怕了?--来,到我这里来,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大夫人心有些慌,赶忙大叫道:“来人!--给我堵住她的嘴!”

    几个婆子就冲了进来,将辛氏按在地上堵了嘴。

    辛氏使足了气力挣扎起来,又晤晤叫喊,到底还是被婆子们绑到了屋中间的台子上。

    行刑的婆子就看了看大夫人。

    大夫人阴着脸道:“动手!”

    那掌刑的婆子就将润湿了的草纸一张张贴在了辛氏脸上。

    辛氏先还努力挣扎,却被绑着无法挣脱,只扭曲了半晌,便慢慢不动了。

    那掌刑嬷嬷便对大夫人道:“夫人,这里气味不好。夫人还是先出去吧。等她断了气,夫人再让人过来查验也不迟。”

    大夫人胡乱点点头,转身出去了。这样的事,她虽让人做了不少,可今儿才是第一次亲眼所见,到底有些受不了。

    回到元晖院的正屋,大夫人觉得那刑房里的嗖味儿挥之不去,便让人炊了水,自去沐浴一番。

    等她从净房里出来,张妈妈已经等在屋里了。

    大夫人扬了扬眉,张妈妈便低声道:“辛姨娘已经没了。如何处理她的后事,还望大夫人定夺。”

    大夫人坐到一旁的梳妆台前,低头在镜子前照了照,漫不经心道:“她虽犯了大错,可到底也给国公爷留下了子嗣。当作罪人却是不妥,然哥儿脸上也不好看。--就按丫鬟的例葬了吧。”--范府的丫鬟没了,一般都是直接拖到化人场化了,然后将骨灰给了家人去安置。若是没有家人,便直接撒到乱葬岗上。

    张妈妈见大夫人一点脸面也不给辛姨娘,心里有些不忍,可又想到两人之间的杀子之仇,便也释然了。--犯了弥天大错的辛姨娘,若还让她生荣死哀,飨受香火,又如何能震慑那些同样心怀不轨的小妖精们?如何对得起被她害死了的两个孩子?还有被她毁了一生的大夫人?

    这边大夫人便从一旁的柜子里拿出了一个古拙的青铜小香炉,又取了几块上好的沉水香放在里面。然后才从袖子里掏出那个玻璃小瓶,将那瓶子里剩余的物事倒在沉水香上,只留了浅浅的一层剩在瓶底。

    张妈妈在旁看得心惊肉跳,只不敢说一个字。

    大夫人收拾好香炉,便将那玻璃瓶子用个小木盒子装了起来,递给张妈妈道:“拿着,等会儿和我一起去太夫人那里请安,顺便带上那偶人。”

    张妈妈赶紧应诺,又接过木盒揣在怀里收好。

    大夫人便将香炉递给张妈妈,接着说道:“将这香点在然哥儿睡觉的地方。记住了,每日都要点,直到那沉水香燃尽为止。若是然哥儿福大命大,能闻了这香无事,我就放他一马;若他也生了那‘缺血症’,就只能怪他投错了胎,做了那贱婢的儿子!”又哈哈笑道:“我倒是要看看,这个世上有没有‘报应不爽’这回事。”

    张妈妈只敢低声应“是”,便接了那香炉,自出去了。

    大夫人在内室独坐了半晌。天色已黑了下来,正是用晚饭的时辰。大夫人没有什么胃口,便拿了一把羽毛扇子,轻轻扇着。就躺到了内室那张精雕细琢的黄花梨木软榻上,背后是海蓝色底绣云纹边框的大靠枕。

    看着这张软榻,大夫人又有些失神。--这还是几年前四弟大婚的时候,国公爷专程让人从南方运来的黄花梨木,又请了京城最好的匠师,精心打造的。做好运到范府里来的时候,大夫人一眼就爱上了,软磨硬泡向国公爷讨要这张软榻。国公爷只坚决不肯给。

    大夫人就心生不甘,想到自己嫁给国公爷的时候,还没有这四房的排场大。知道的,说是因为四爷难以说亲,现在有人愿嫁给他,所以要大办一场,以扬眉吐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国公爷娶老婆呢!

    最后大夫人到底让人用红木做了一张样式一样的软榻摆到四房的新房里,硬生生将这黄花梨木的软榻截了下来,摆在了自己的内室。国公爷初始不察,等他发现的时候,四弟那里已经在和新娘子喝交杯酒了。好象就是从那日开始,国公爷在内室跟自己大发脾气,闹了一场,从此再也不进自己的屋子。

    自己为了张软榻,将男人生生逐了出去,后来也懊恼过很多次。可总不好意思去跟四房说,要将软榻换回来。--再说四房那安氏,那双眼睛会勾魂,别说男人,连女人被她看了,都忍不住失魂落魄。不知为何,无论她在自己面前多小心翼翼,低声下气,自己总是看她不顺眼。以前自己还能拿捏住她,给她暗地里吃憋。可自她中毒醒来之后,是厉害多了,反而经常让自己吃憋。

    又想到越来越偏心的太夫人,大夫人便坐起身,整了整有些凌乱的外袍,对外叫道:“谁在外面?”

    尘香赶紧跑进来,问道:“大夫人有何吩咐?”

    大夫人道:“叫张妈妈过来,我要去给太夫人请安。”

    尘香应了,转身出去叫张妈妈。

    等张妈妈过来,大夫人便扶着尘香,在几个丫鬟婆子的簇拥下,去了春晖堂。

    春晖堂里,晚饭刚撤了下来。

    看见程氏进来,绘歆赶紧站起来问道:“娘可要用饭?--女儿让厨房留了些酸笋鸡皮汤,极是开胃的。”

    程氏含笑道:“我已是用过了。”又给太夫人请安,给国公爷、四爷、安氏和五爷见礼。

    太夫人便笑道:“你要身子不适,就好好将养着。如今绘歆也大了,打理起家事,井井有条,比你当年刚嫁进来的时候,还强些。”

    程氏拉着绘歆一起坐下,满脸喜悦:“比我强些才好。--也不知道我们绘歆,有没有我这么好的运气,碰到跟亲娘一样的婆婆,手把手教着管家行事。”

    太夫人见程氏说得亲昵,心里也欢喜,道:“瞧你这张嘴!”又感叹道:“这么些年,又看见你开朗说笑了。我还记得你刚嫁进来的时候,不笑不说话,一说话,就妙语连珠。连我们老大,经常都听得入了神了。”

    范朝晖在一边正自走神,想着旁的事儿,猛然间听到娘提起他当年的事儿,就有些讪讪地,道:“多少年以前的事儿了,娘还记着呢。”

    程氏也忙道:“就是,我们都多少岁的人了,娘还拿我们当小孩子取笑。”

    太夫人知道程氏这么些年郁郁,多半还是为了那两个夭亡的嫡子。如今大仇得报,自然心结解开,开朗许多。只是大房到底子嗣不盛,又没法逼老大再纳妾。--况且,庶子多了,也不是好事。还不如好好教养则哥儿的好。便将则哥儿抱在怀里,亲了一下,才抬头道:“你们年岁再大,有娘在的一天,在娘面前,就是小孩子。”

    程氏见太夫人说得亲切,也有些动情,便拿帕子拭了拭眼角的泪花,凑趣道:“那娘一定要长命百岁的活着,我们才好一直有机会做小孩子。”

    一席话,逗得太夫人哈哈大笑。

    安解语在旁坐着,不由侧目。--这大夫人,跟换了个人似的,言谈风趣,举止有度,落落大方,难道她也被穿了?

    正寻思着,就听程氏又道:“还有一件事要跟娘说起,又有一批丫鬟年纪到了,要配人了。本来应该今年年初就办这个事儿。怎奈我们家一直有事,就拖到现在。”说完,又冲安解语这边挤挤眼睛,道:“四弟妹,四弟自大婚以后,一直都未进人,却不合大家子行事的规矩。这次有不少绝色的丫鬟,我让你先挑。你挑的,四弟一定满意!”

    安解语觉得这样的大嫂才是她熟悉的,便放下心来:看,这才是真正的大嫂。三句话不离本行,最热衷往小叔子屋里塞人。

    果然不等安解语出声,镇国公已经皱了眉头道:“孩子们都在这里,这些话迟些再说。”

    程氏便捂了嘴笑道:“是妾身粗糙了。国公爷莫怪。”然后便对绘歆、绘懿,还有张着耳朵听大人们说话的然哥儿道:“你们都下去吧。今儿累了一天,晚上也不用去我那里请安了。”

    三人便应了,自跟着自己的丫鬟婆子回去了。

    这边秦妈妈也过来抱了则哥儿。天气逐渐热了,则哥儿长得壮实,又爱动弹,每日都是一身的汗。安解语便嘱咐秦妈妈每日给则哥儿洗两次澡,早上一次,晚上一次。众人对四夫人的要求已经见怪不怪,都照着行便是了。

    这边人都退下来,孙妈妈见大夫人有话要说的样子,便让厅上伺候的大丫鬟都出到院子里等着,又带了张妈妈一起去屋门口守着。厅上就只剩了太夫人、国公爷、四爷、四夫人和五爷。

    大夫人便先将从辛氏那里搜来的小玻璃瓶子、佛香和写了八字的偶人呈了上去。

    太夫人一一看过,又递给了范朝晖,就对厅上的人道:“这些家生子丫鬟真是了不得!”

    范朝晖看那偶人上赫然写着安氏和则哥儿的八字,心里的火就噌地窜了上来。只忍了又忍,才未有失态。又唯恐让更多的人看见,便用了内力,将两个偶人捏为齑粉,只愤愤道:“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太夫人在上首沉吟半晌,便道:“人心不足蛇吞象。家里的丫鬟到了年纪,一律配小子。主子不得收房。”又道:“以后我们范家的少爷,也不要再收通房了。--好好的夫妻,都是让对男主子知根知底的通房坏了事。”

    范朝晖也点头赞同:“这倒是正理。不收通房,对孩子们习武也是有好处的。--以后就当是我们范家的家规吧。”

    范朝风自是没有异议。连范朝云都连连点头。

    一时众人议妥了此事,便各自散去。

    过了几天,辛氏的后事办了,那然哥儿不过去辛氏的灵前上了拄香,连个拜祭的坟头都未有。然哥儿也绝口不再提自己的生母。

    这边安解语只忙着给自己的哥哥嫂嫂和新生的侄儿送喜酒。刚忙乱了几日,范朝风却被太子派去外地,查抄某个宦官的田产。

    范朝风这一去就要好几日。头一日晚上,安解语甚是不自在,只胡乱歇了,就一人在床上屈指算范朝风的行程到了何处。

    谁知第二日一早,宫里却来了人,宣安南将军夫人安氏晋见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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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面圣 上

    安解语昨晚走了困,早上就醒得迟了些。

    那内监过来传皇后懿旨的时候,安解语还在内室香梦正酣。

    秦妈妈知道夫人昨夜没有睡好,也不来打扰她。就让周妈妈带了则哥儿和纯哥儿出去习练功夫,又让阿蓝去太夫人的春晖堂报个信,就说四夫人有些不舒服,要迟些再给太夫人请安。

    太夫人也知道老四不在家,老四媳妇这是心里不自在了,也不怪她,只让人好好伺候。让她今儿就不用过来请安了。

    秦妈妈刚刚接了太夫人那里的信,气还未舒一口,大夫人的元晖院便派了人过来,说是有内侍过来传旨,要让四夫人进宫晋见皇后。秦妈妈叹气,夫人这回笼觉到底睡不成了。

    安解语懵懵懂懂地被秦妈妈叫醒,就有些不高兴,只耐着性子问:“有什么事?”

    秦妈妈见四夫人又犯了拧,便小心翼翼道:“夫人,皇后传旨让夫人进宫晋见,可是耽搁不得。”

    安解语半闭着眼睛又躺回床上,没好气地问:“皇后的懿旨可有说让我何时进宫?”

    秦妈妈张口结舌,只好道:“奴婢不知。”

    安解语翻了个身,侧着身子继续睡,只扔给秦妈妈一句:“那就问清楚了再来叫我。”

    秦妈妈愣了半晌:夫人这到底是托大,还是不懂啊?--人家命妇知道有机会进宫见皇后,都紧着梳洗打扮了,立刻进宫。生怕晚一点儿,就错过了这个好机会。再说夫人自嫁进来,每年除夕都有事,一次都未进过宫。还不赶紧抓住了机会。这可是天大的荣耀!

    安解语只迷迷糊糊地又睡了过去。

    秦妈妈无奈,只好叫了阿蓝去大夫人那里打听一下,看看皇后的懿旨有没有说什么时辰进宫。

    阿蓝便小跑着去了元晖院。

    元晖院的琉璃馆里,皇后宫里来的内侍李公公正坐在上座品茶。

    大夫人在一旁殷勤相劝,又问道:“皇后娘娘近来身子可好?”

    李公公矜持地笑道:“娘娘一切都好。就是记挂着娘家人。范老夫人近来可好?”

    大夫人忙道:“我们太夫人前日还念叨皇后娘娘,说娘娘以前在家时便杀伐决断,有胆有识,难怪有这么大福分做了皇后。我们这些做亲戚的,也跟着脸面上有光呢。”

    李公公也奉承了大夫人几句,就不说话了。一时场面就冷下来。

    大夫人在座位上不安地动了动,疑惑那安氏怎么还不过来?

    李公公也不耐烦了,催促道:“不知道安南将军夫人何时可以动身?”

    大夫人赶紧道:“李公公莫急。我们四夫人从未进过宫。这次皇后娘娘既有旨,四夫人一定要好好收拾打扮,免得失礼。--也是看重的意思。”又笑道:“李公公也知。女人打扮起来,总是花时间的。”

    李公公哼了一声,面色已开始难看起来。

    大夫人便给尘香使了眼色,让她去四房风华居看看。

    尘香刚出了琉璃馆的大门,便看见阿蓝匆匆跑进来,就叫住她道:“阿蓝,你们四夫人可收拾好了吗?皇后的内侍等得着急了。”

    阿蓝瞠目结舌,又不敢说四夫人还在高卧,只好小声道:“我们夫人问,皇后的懿旨可有说什么时辰让她进宫。”

    尘香皱眉想了一下,道:“这我倒不知道。--等我帮你问问。”

    说着,尘香便回身进到屋里,在大夫人耳边轻语几句。

    大夫人也皱眉,却也不好在内侍面前发脾气,只好堆着笑对那内侍道:“李公公,我有一事相询。”

    李公公耐着性子道:“何事?”

    大夫人便问道:“皇后娘娘可说让我们四夫人何时进宫?”

    李公公将那懿旨捧出,又大声念道:“宣安南将军夫人安氏进宫。钦此!”

    大夫人心里咯噔一下,便又细问道:“李公公,您说,皇后娘娘到底说得是什么时辰?”

    李公公出去宣旨,一向所向披靡,还未有人跟他抠算过时辰细节的。听了大夫人的话,不由有些怒了:“镇国公夫人这是何意?难不成皇后娘娘不说什么时辰,你们四夫人就不进宫了?”说着,又站起来,尖着嗓子道:“既然安南将军夫人不愿进宫,那咱家只好如实禀报了。”

    大夫人自收拾了那两个眼中钉,不用再心事重重、小心翼翼地周旋,脾气也恢复了些。见李公公一点面子也不给镇国公府,也有些恼了,便道:“李公公传话传得不清不楚,却将错儿推到我们镇国公府上。我倒是要去问问我们国公爷,这个理儿到底要怎么讲。”

    李公公见大夫人将镇国公搬了出来,立马软了下来。--镇国公现在可是响当当的“内侍克星”,惹了这杀神,可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便赶紧笑道:“咱家不过是说笑,镇国公夫人不要多心。”

    大夫人也哼了一声,道:“还请李公公多等一会儿。我去看看四夫人收拾得怎么样了。”

    李公公忙点头哈腰道:“镇国公夫人请自便。咱家就在此恭候安南将军夫人。”

    大夫人也不言语,扶着尘香的手,就出了琉璃馆。

    阿蓝赶紧一溜烟先跑了回去报信,大夫人便在丫鬟婆子的簇拥下,也向四房的风华居行去。

    秦妈妈听了阿蓝上气不接下气地回报,急忙进了内室,催促安解语道:“夫人醒醒!醒醒!大夫人过来了!”

    安解语刚刚才眯了一会儿,就又被吵醒了,十分不耐,只掀了被子起身,披上外袍就往屋外走。

    秦妈妈赶紧拉住了,帮她将袍子都系好扯平。又千叮咛万嘱咐,让四夫人不要爆炭脾气上来,又跟大夫人闹了起来。--大夫人如今在范家声威正盛,居然接连收拾了国公爷的两个宠妾,一时无人敢掠其锋芒。

    安解语紧抿了唇,只一言不发,任由秦妈妈给她梳洗打扮。

    大夫人在风华居的正厅吃了一杯茶,安解语才慢慢扶着秦妈妈走了出来。

    大夫人一见她钗散鬓松,衫垂带褪,一幅春睡捧心的样子,不觉勾起火来,就忍不住道:“四弟妹真是心宽。我们在那里陪着内侍,急得直出汗。四弟妹却在这里悠哉高卧。真是成何体统!”

    安解语自己心里尚有起床气,又被大夫人劈头盖脸一阵讽刺加挖苦,也不跟她客套,沉下脸来:“我这里不成体统。还望大嫂高抬贵脚,去别处成体统的地方去。请恕弟妹我不送了!”却是要立马赶客出门。

    大夫人后悔,明知道对方是个脸酸心硬的人,还要跟她计较,岂不是自讨苦吃?--只好硬生生忍下气道:“皇后娘娘宣你进宫。李公公已经等候多时。你还是赶紧装扮上,跟我走吧。”

    安解语便坐下来,先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才道:“秦妈妈,刚才我让你去打听的,可有消息?”

    秦妈妈便看了看阿蓝。

    阿蓝从门口蹭进来,低声道:“奴婢问了尘香姐姐。”说着,便看了尘香一眼。

    尘香就看向大夫人。

    大夫人只好道:“皇后娘娘的懿旨并未写具体时辰。只是......”

    安解语未等她说完,便打断她的话,道:“既然未写具体时辰,那就怪不得我了。--这进宫晋见皇后是大事。总是要慢慢筹备了才是。怎么能说走就走?”

    大夫人要张口说话,安解语又打断她的话道:“我们镇国公府好歹也是有头脸的人家,怎么能让别人说带人走就带人走?--万一这人要是骗子,你四弟妹我岂不是就羊入虎口,一去不回了?”

    大夫人明知安氏在胡搅蛮缠,偏还振振有辞,自己也说不过她,便站起来问道:“皇后宣的是你,你去还是不去,给个准话吧。”

    安解语举了茶杯,看了看那茶杯里漂浮的碧绿茶叶,又对大夫人笑道:“去,怎么不去?--皇后宣召,当然要去。只我们四爷不在家,我一个妇道人家,不好见外客。还请大夫人给传旨的公公说一声,等我们四爷回来了,一定一起进宫去晋见皇后。”

    大夫人虽气安氏不知礼数,心下也暗自赞叹安氏心思灵巧。--皇后的懿旨,早不来,晚不来,偏偏等四弟出了京城,才急急忙忙宣他夫人进宫,显见是有说道了。安氏能急中生智,借懿旨上的漏洞先避避风头,也是不错的。

    大夫人便点头道:“既如此,四弟妹还是跟我去琉璃馆走一趟。亲自给传旨的李公公说明一下。”

    安解语便加了件外袍在裙子上,自跟了大夫人去了琉璃馆。

    李公公见了安氏,并不象见了大夫人一样恭敬,只问道:“可是安南将军夫人?”

    安解语含笑道:“正是。”

    李公公便咳嗽两声,道:“那安南将军夫人这就跟咱家进宫吧。”

    安解语便道:“李公公恕罪。妾身外子不在家,不便见外客。等外子归家,妾身一定偕外子一起入宫晋见。”

    李公公大怒:“你可是要抗旨?”

    安解语也肃然道:“李公公此言差亦。妾身又不是不进宫,只不过晚几天而已。况且皇后的懿旨并未写明让妾身何时进宫。敢问公公,何为抗旨?--还是不合李公公的意,便是抗旨?难道李公公已将自己的意思置于皇后之上?”

    李公公未料到安氏如此伶牙俐齿,吓得魂飞魄散,赶紧摆手道:“安南将军夫人言重了。咱家不过是传旨而已。既然安南将军夫人答应入宫晋见,咱家这就回去覆命。”言毕,便匆匆告辞了。

    大夫人看李公公急匆匆回了宫,知道此事难以善了,便带了安氏去春晖堂见太夫人。

    这边李公公回到皇后的寝宫,只如实回报了安氏的回话。

    皇后还未被人这般挑剔过,就气得笑起来:“好!好!好!--好你个安氏,哀家真是小瞧你了。”

    一旁坐着的太子妃有些不自在地看了一眼对面坐着的昆宁郡主慕容宁。昆宁郡主自从在慕容别庄打猎地时候被毒蛇咬伤了腿,又为了保命被迫锯腿后,整个人都跟以前不一样了。这次要趁范四爷不在的时候招他的夫人安氏进宫,便是慕容宁的主意。

    慕容宁整了整裙子,就对皇后道:“皇后姑姑,那安氏一向狂妄自大,目中无人。这次竟然将皇后懿旨都不放在眼里,实在是其心可诛。”

    在她旁边的太子妃亲妹曹沐卓,如今的柳曹氏也接话道:“郡主说得有理。那安氏举止粗鲁,为人阴险,皇后娘娘得给她几分颜色看看才是。”

    太子妃便轻声对曹沐卓道:“二妹,此事不关你事,还是一切听皇后娘娘的为好。”

    皇后便在上首垂目想了一会儿,道:“既如此,便等几日再说。”

    慕容宁大急。她好不容易才安排了一场好戏,怎么能让安氏就这样躲了过去?--若是等四表哥回来,两人一起进宫,她还哪有机会?

    *正文3671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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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面圣 中

    慕容宁听见皇后不愿处罚安氏,便提醒皇后道:“皇后姑姑,我爹前儿还说今儿是好日子。错过了今日,却是不一定有这样的好时机了。”

    皇后近来正为江南的事心烦。那之前派去的南镇抚使不中用,让暴民掳了去。又有一个叫“秦五郎”的,在江南举了反旗,已经啸聚了数万人马,说是要“皇帝轮流坐,明年到我家。”已是将江南一带又搅得一团糟。幸亏那江南总督顾升还有几分能耐,暂且能压住几分。眼看范家兄弟还有大用场,便不想再依了兄长辅国公慕容长青的意思,要故意打压范家老四的正室夫人。

    眼下听了慕容宁还在为自己的小心思调三窝四,皇后就不耐道:“那安氏说得也是正理,你四表哥不在,单传她进宫,要有个闪失,却是难见范家人。”--实际是在警告慕容宁:不要做得太过分。如果她还想嫁到范家,就不能太为难安氏。太子自去年从江南平了承王之乱回来后,便跟皇后委婉提过,以后不要动辄给臣下送女人。且范朝风将这个夫人看得如珠似宝,若是安氏有个三长两短,皇后却是拿不准范家会做出什么事来。想来,别说慕容宁别想嫁人,就是皇后和太子这里,说不得都要少个大大的助力。

    慕容宁见皇后又改了主意,气得银牙暗咬,却无计可施。正僵持间,有宫女通传,说是庄穆庄大家求见皇后。

    皇后赶紧道:“快宣!”--这一阵子,她让庄穆帮着打探江南一带的消息。那些从江南过来述职的官儿,一个个口若悬河,就是没有一句实话。还是从他们的内眷中入手,打听得消息更为切实。

    庄穆进来,仪态万方地给皇后行了礼,又一一见过在坐的太子妃、太子妃妹妹和昆宁郡主。

    皇后便含笑道:“赐座。”

    庄穆便又行了礼,就坐到了太子妃下首。又见昆宁郡主脸色苍白,且太子妃又不断给自己的妹妹使眼色,不让她多话。庄穆就笑道:“可是我来得不巧了。太子妃、郡主可是有事?”

    太子妃勉强对她笑了一下,也不答话,便起身对皇后道:“母后事忙,儿臣就不打扰了。”说着,便躬身行礼,带着自己的妹妹退下了。

    曹沐卓不高兴地跟了姐姐出了皇后的寝宫,只对自己的姐姐道:“你要走,自己走。拉我做什么?”

    太子妃看妹妹如此不解事,气得头疼,只冷然道:“你也是嫁了人的人,老往宫里跑,像什么样子?”又拂袖道:“你回去吧。以后无事不要进宫。”说着,转身离去。

    曹沐卓咬着唇看着姐姐窈窕远去,一堆内侍宫女簇拥着,浩浩荡荡往东宫方向行去,心里就一阵泛酸。只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肚子,也冷哼了一声,低声啐道:“我看你好命倒几时。咱们走着瞧!”

    这边曹家姐妹都退下后,慕容宁便恹恹地靠在了单人轮车的靠背上,一幅弱不胜衣的样子。

    皇后看她可怜,也甚是怜悯,便和颜悦色道:“宁儿,你放心。哀家一定成全了你的心愿便是。只你一定要听哀家的,不要自己乱来。”

    慕容宁这才振作了一些,向皇后道谢:“宁儿都听皇后姑姑的。只那安氏是个得寸进尺之人。皇后姑姑今日让着她,却是会让她气焰高涨,更加无法无天。”

    皇后抚着左手小手指上长长的护甲,也不答话。

    庄穆眼珠一转,便知道慕容宁打得什么主意,便笑道:“郡主可是说那范四夫人?”

    慕容宁没精打采地点点头:“皇后姑姑今儿要招那安氏进宫。安氏却推辞说懿旨没有说清楚时辰,拒绝立时进宫。”

    庄穆笑道:“那范四夫人真是玲珑心思,难怪范四爷爱若珍宝。”

    只这一句话,便戳了慕容宁的肺,就红了脸啐道:“不过是个泼皮破落户!四表哥不过是贪一时新鲜。以后有她难过的日子。”

    皇后皱了眉,责备慕容宁道:“那安氏也是朝廷的诰命夫人。你这样说她,却是不合你大家子的身份。”

    慕容宁见皇后还未见过安氏,却已经偏帮起她了,就气得哭起来。可恨自己没了左腿,不能哇的一声转身就跑出去,留个翩翩背影给人瞧。而只能坐在这单人轮车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惹人厌。--想到四表哥会不会因此更加厌弃自己,慕容宁便哭得更是伤心。

    皇后对慕容宁也是从小疼大的,虽然有些烦她不知轻重,可到底是一家人,没得为了外人,委屈自己家人的道理。便安慰她道:“别哭了,哀家明儿再宣安氏进宫就是。”

    慕容宁抽抽噎噎道:“别忘了写时辰。她要晚了一分一毫,便是抗旨!”

    皇后又好气,又好笑,也不去理她。

    庄穆也在一旁劝着慕容宁,又对皇后道:“皇后娘娘,那三庆班演练了几出新戏。妾身都查验过了,甚是妥当。不如明日也叫了三庆班进宫,就在昌寿宫新修的宁音阁大戏台演一出如何?”

    慕容宁是个爱听戏的。那三庆班是京城里出了名的难请,戏班子里台柱徐小楼更是享誉京城,一出台便是万人空巷看徐郎。连许多大家小姐见了他的扮相,都心荡神驰,不能自已。

    听了庄穆的话,慕容宁不由问道:“庄大家可是请得动三庆班的徐小楼?”

    庄穆抿嘴笑,那徐小楼便是雅闲慧舍一手捧起来的。三庆班自被雅闲慧舍买下之后,就改走高端路线,只在功勋有爵人家和朝廷重臣府里走动。一般的富贵人家,已经很难请得动徐小楼出堂会。--只这些事,是雅闲慧舍的内务,不好让这脑子里一团浆糊的郡主知晓。

    皇后看了庄穆一眼,就对慕容宁道:“宁儿,天色不早,你先回去吧,省得辅国公和夫人担忧。”

    慕容宁知道皇后要和庄穆谈正事,也不多留,便在单人轮车上给皇后行了礼,让侍女推了自己出去。

    庄穆在皇后的宫里待了足足有一个时辰才出来。

    慕容宁便和侍女一起停在门外的树荫拐角处,一直等到庄穆出来。

    庄穆抬眼便看见慕容宁正襟危坐在单人轮车上,下午的阳光自宫殿的重檐飞角间射了过来,透着浓密绿叶里深深浅浅的缝隙,照在慕容宁的侧脸上,便连一丝丝小毫毛都染上了一层金色。--也是如花美眷,却只能空叹似水流年。

    庄穆收敛了心思,笑着走过去,对慕容宁行礼道:“郡主怎么在这里?”

    慕容宁转头看着庄穆:“当然是在等你。”

    庄穆毫不意外,只道:“郡主可方便跟我来?”

    慕容宁点点头,一脸倔强的样子。

    两人便一起出到宫外,上了庄穆的朱轮华盖车。

    慕容宁的侍卫丫鬟便将她的单人轮车放回到慕容家的八宝翠盖车上,慢慢跟在庄大家的车后面。

    庄穆就带了慕容宁去了雅闲慧舍的一处屋子。

    两人分宾主坐下,慕容宁便开门见山道:“庄大家,这次你一定要帮我。”

    庄穆给慕容宁沏上茶,又让人端来两盘小点心,笑着对慕容宁道:“郡主请用。”

    慕容宁微微欠身道谢,接了点心盘子,放在一边,继续道:“庄大家,小妹的终身,就在此一举了。”

    庄穆对慕容宁和范四夫人的恩怨知道一点,只并不详细,就有意慢慢套话。

    慕容宁有心相求,便将那日在别庄的事儿都说了,只隐瞒了是自己故意设的圈套。

    庄穆也帮皇后做了许多事,又心思灵敏。一听之下,就知郡主没有说实话。却也不点破她,只劝道:“与人方便,就是自己方便。古书又有云,将与取之,必先与之。郡主可是仔细想过,如何与,又如何取呢?”

    慕容宁听得茫然,只微张了嘴看着庄穆。

    庄穆见了她的样儿,知她并未听懂自己说的话,也不在意。只是这种事儿,也没法摊开来说,就只提醒道:“郡主想要的东西,全在范四夫人一人身上。摆平了范四夫人,就一切不是问题。”

    慕容宁这下听懂了,却是愁道:“那安氏善妒成性,如何能让她点头?”

    庄穆便拈了一块点心递到慕容宁手里,微笑道:“若是拿住了她的把柄,可不尽由郡主说了算?”

    慕容宁心下一喜。--她故意绕了这么大圈子,就是等着庄大家说这句话。且她素知庄大家手段过人,又有皇后在背后撑腰,不是寻常妇人。只要她肯出手相助,那安氏便是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而已。就压抑住心头的喜悦,重重点头道:“一切都听庄大家的。”

    两人商议完毕,慕容宁便告辞离去。

    庄穆在雅闲慧舍的小偏厅里一人独坐了半晌,觉得脑子里纷繁复杂,千头万绪,一时不知从何说起,便让人叫了徐小楼过来。

    徐小楼凤眼圆亮,长眉入鬓,玉面琼姿,风度翩翩。不知他身份的人,都会将他当作了钟鸣鼎食之家的勋贵公子。而知道他身份的,也很难相信,一个贱籍出身的人,会有如此过人的风采。

    庄穆看见徐小楼过来,便招手道:“坐。”

    徐小楼坐下,又看着庄穆道:“庄大家可有要事?”

    庄穆端着杯杏花酒,轻轻摇晃那月白骨瓷杯,曼声道:“明儿宫里唱堂会,三庆班都要过去。另外还有件事,要交给你做。”

    徐小楼只默默地坐在那里,听庄穆说了始末,也不多言,只点点头:“知道了。”便告辞离去。

    这边范府的春晖堂里,大夫人程氏带了四夫人安氏见了太夫人,说了今日皇后传召之事。

    太夫人气得脑门儿生疼,不知皇后又有什么妖蛾子,只忍了又忍,便对安氏道:“老四家的,不用害怕。凡事有我。--以后就算宫里传召你,你也不必去。就说病了,怕过人。”

    安解语喜出望外,忙上前拿了美人捶给太夫人捶着肩膀,只笑着道:“媳妇就全靠娘撑腰了。”又真心实意道:“媳妇什么事都不懂,又不象大嫂一样进退有度,还经常给娘惹麻烦。娘却一点都不嫌弃媳妇出身低微,行事粗糙,只跟疼大嫂一样疼媳妇。--媳妇能嫁到范家,真是前世修来的!”安解语倒没有夸张,她在前世也是嫁过人的,对婆媳之间的咀晤倒也不陌生。象范太夫人这样宽容大度,肯为媳妇着想的婆婆,无论在哪里,都是难得的。

    太夫人哈哈笑着将安解语的手按住道:“你心里感激就行了。不用那么大力捶我的肩啊。--身子骨都要给你捶散架了!”

    安解语不好意思的停了手,对一旁也抿嘴笑着的大丫鬟夏荣道:“还是你来吧。--让我也好好学学。”

    太夫人拉了她的手道:“这些不用你做,只要好好地跟老四过日子,你们夫妻和美,就是孝敬我了。”

    程氏看见安氏在太夫人面前不断耍好卖乖,只微微不屑地在心底里撇嘴。便指了一事先下去了。太夫人也知她管家事忙,不以为异。

    转眼到快用晚饭的时候,又有内侍过来传旨,却是宣范家从太夫人、镇国公、大夫人、四夫人、五爷到五夫人,明日巳时进宫。说是皇后家宴,宣得都是亲戚,又有三庆班新排的大戏要让皇后和家人先睹为快。

    *正文3826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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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面圣 下

    皇后的内侍过来传旨的时候,范家人已在春晖堂的偏厅准备用晚饭了。

    则哥儿还是坐在太夫人和镇国公中间,被照顾得无微不至。

    四夫人安氏只坐在太夫人下,大夫人程氏就坐在镇国公下。再旁边就是绘歆,绘懿和然哥儿,然后便是范五爷和五夫人。

    五夫人林氏出了月子不久,得知长子殁了,很是以泪洗面一阵子。令国公府将她接回去,住了一阵子,才觉得好些。最近才回来,现在和四夫人安氏挨着坐着,两人不时悄悄耳语,谈得很是投机。

    这边,内侍传旨去后,镇国公范朝晖就阴了脸道:“又不是过年过节,进什么宫。”

    大夫人程氏在旁笑道:“国公爷不知,皇后这家宴,指不定是为了我们四弟妹专设的呢。”

    范朝晖在西山大营住了几日,今日才返家,却是还不知早上皇后传旨专召安氏进宫的事儿,便问道:“你怎知道?”

    程氏就将今日的事儿说了一遍,又用帕子捂了嘴笑道:“四弟妹平日里看着没什么,要紧时候,还是机灵着呢。”

    范朝晖就看了安氏一眼,温言道:“四弟妹不必忧心,明日里若是不想去,也可以不去。”

    然哥儿却在一旁插嘴道:“皇命不可违,四婶婶若不去,就是四婶婶不对,岂不是抗旨?”

    范朝晖皱了眉头,还未说话,旁边的则哥儿就大声驳了然哥儿的话:“我娘说不去就不去!谁都不许说我娘不对!”则哥儿年纪小,不懂什么是“抗旨”,可是“不对”这个词他听得多了,也是懂得。

    太夫人便抱了则哥儿眉开眼笑,叭地一声亲在他脸上,夸道:“还是我们则哥儿出息。这才是我们镇国公府的公子!”

    范朝晖也微笑着摸了摸则哥儿的头,,虽不说话,可赞同之意溢于言表。

    然哥儿就很愤愤不平,只道:“先生说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为人臣子,若没有忠君之心,便是猪狗不如!则哥儿你还小,没念过书,这些说了你也不懂。可你若是不懂,就不要乱说话。小心给我们镇国公府招来弥天大祸!”

    范朝晖听了然哥儿的话,脸都黑了一半,只问道:“这是谁给请的先生?给我打瘸了腿,立马和那先生一起逐出府去!”

    程氏有些尴尬,道:“那先生是有名的大儒,且是皇后荐来的。国公爷看在皇后份上,高抬贵手吧。”

    安解语在一旁看着有趣,就觉得则哥儿和他爹一个模了出来的,都知道护短,便笑着偏帮则哥儿道:“则哥儿,你就算是说得有理,也不用这么大声。再说大人们说话,你随便插嘴却是不好。”又对然哥儿道:“然哥儿,忠君是不错,可也得看是什么样的君。且为人臣子的,最重要的不是忠君之心,而是明辩是非之心。”

    则哥儿见娘并未过多责备于他,便连连点头。

    然哥儿觉得四婶婶说的,和先生说的不一样,想反驳她,又找不出到底不同在哪里,一时急得满头大汗。

    秦妈妈立在四夫人背后,见这两母子一样的大言不惭,就觉得有些丢人只闭了眼,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程氏赶忙打圆场,对底下人叫道:“菜好了吗?上菜吧。”

    众人便都熄了话题,一心用起晚饭来。

    范朝晖吃了两口,便放下了,给太夫人道了恼,要先退下,则哥儿又拉着范朝晖的手,好歹塞给他一个自己最喜欢的蟹肉饼,让大伯父晚上当宵夜。

    范五爷便在旁打趣道:“则哥儿,你就记得给大伯父留,那你爹爹呢?可留了没有?”

    则哥儿理直气壮道:“当然留了,则哥儿每顿都留的。”说着便让人将他存放食物的小瓷罐拿过来,里面装的是则哥儿自己平日里最喜欢吃的东西,且都拣了可以存放的那些,已经快放满了小瓷罐。

    大家不由打趣则哥儿:“你这是给你自己留的,还是给你爹爹留的啊?”

    则哥儿也有些不好意思:“爹爹说了,则哥儿喜欢的,爹爹都喜欢。”

    范朝晖也跟着笑了一回,便先出去了。

    两个小厮赶紧跟上范朝晖,先去了外院的书房。

    范朝晖到了书房坐下,就问道:“可知今日皇后为何单独传召四夫人?”

    有一个小厮没有跟着去西山大营,是范朝晖专门留在府里的,便上前道:“小的不知。只那内侍来得太急,小的来不及通知国公爷。后来听说四夫人自己给搅黄了,大夫人又带着四夫人去了太夫人处。小的觉得无事,便放下了。”

    范朝晖便端了一个汝窑的白瓷杯子喝茶,寻思半晌,觉得老是把安氏藏着也不是事,就让她进宫一次,让那些人死了心才是。量他们也没有胆子当着范家人的面耍手段,若是真有那不长眼的起了坏心,横竖明日自己也会去,到时候多看着些她也就是了。

    这边安解语晚饭过后回了风华居,又跟则哥儿说了好一会儿话,到则哥儿都揉眼睛了,才放了他回去。

    秦妈妈便劝道:“夫人,是不是得给则哥儿找个先生才是?只是天天习练功夫,不懂做人处事的道理,以后可怎么好?”今日则哥儿吃饭时说的话,还有夫人的纵容,都让秦妈妈很是担忧。

    安解语满不在乎道:“等他大些再找先生不迟,我看灵秀的孩子,何必拘了他。难道要象大房那个念书念傻了的孩子一样才好?”

    秦妈妈只好暗地里叹气:则哥儿这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跟现在的夫人倒是如出一辙。夫人中毒以前,可是谨小慎微,不敢越雷池一步的。可见这夫人还是原来的夫人,只是以前掩着的性子现在露出来了。又担心夫人如此乖张,不知以后会不会再闹出什么不可收拾的事儿来。

    安解语不知秦妈妈的心事,只在自己饰盒里挑挑拣拣,又问秦妈妈道:“妈妈你看,明儿我戴哪套饰合适?”

    秦妈妈想起之前太夫人亲自叫她过去说的话,小心翼翼道:“就挑最不起眼的吧。太夫人说了,宫里规矩大,只要不出错就行,就不用着力打扮了。”

    安解语偏着头,细细地想着太夫人这话,便拿了主意,就对秦妈妈道:“也别太素。明儿就戴那套蓝宝头面,穿着新做的水蓝色湘绸散花裙子,配月白对襟短襦就是了。”

    秦妈妈点点头,便去将夫人说的那套衣裙找了出来,挂在一旁的架子上。

    第二日一早,范府的人就都忙开了。

    外院的人昨晚大半夜没睡,紧着准备夫人们坐的轿子,跟着进宫的奴婢坐的大车,还有老爷们骑的马,都要一一查验过了,免得到时出错,又有范家军的铁甲护卫一路护送着,从范府摆开倚仗,就浩浩荡荡地去了宫里。

    安解语是头一次进宫,心里再是淡定,也不免对此异世的皇宫大内有些好奇。

    谁知却是坐了轿子,从范府一直坐到那摆宴的昌寿宫门前,才停了下来。中途轿子倒是也停了一下,却是范府抬轿子的人不得入宫,只换了宫里抬轿子的人。

    安解语甚是郁闷,之前听了太夫人的嘱咐,也不敢掀了窗帘四处打量。

    此次进宫,她也听秦妈妈她们说起过,想到原主安氏嫁到范家四年,却一次也未跟着家人进宫朝贺,就知道是有原因的。多半还是因为这张脸,只不知到底在防谁?

    轿子一时停下来,便打断了安解语的思绪,也只端坐着,等着自己的丫鬟过来扶她下轿。

    谁知就有一只玉白的素手轻轻掀开了轿帘。

    安解语吓了一跳,只凝目看去,便见一个面目妍丽的美女,穿着绛粉色的宫装,媚态天成,又有几分书卷气,极是难得。

    那美女也看着安解语,上下打量了一番,笑道:“这一定是范四夫人没错的。都说仪贵妃是第一美人,依奴婢看,范四夫人倒是更胜一筹呢。”

    安解语被夸得不好意思,又想那仪贵妃必是宫里的贵人,自己可不好跟这种人比,便装作没听见,只问道:“不知姑娘是哪位?”

    那美女道:“奴婢不过是皇后宫里的宫女,无足挂齿。范四夫人不必拘束,皇后正等着夫人呢,快快随我去吧。”

    安解语只端坐在轿子里,婉言谢绝道:“劳烦这位姐姐了。还是等我的丫鬟过来再走吧,省得一会儿走散了,让她们着急可是不好。”

    那美女美目流转,一手掀开轿帘,又用另一只手掩袖笑道:“范四夫人请看,这里是昌寿宫,正是家宴的地方,那边就是一会要听戏的宁音阁,挨着太液池。可不会有人带了夫人乱走的。”

    安解语也笑:“我从未到过这里,这些宫殿我看去都是一样,无甚差别,倒是不用麻烦这位姐姐,想来我的丫鬟一会儿就到了。”

    美女还要说话,安解语就听见外面响起镇国公范朝晖的声音:“庄大家,你在这里做什么?”

    那美女撑着轿帘的手一松,轿帘便应声落下,只听见她的声音道:“见过镇国公。妾身正劝范四夫人下轿呢,四夫人可是谨慎,硬要等自己的丫鬟。”

    范朝晖便道:“麻烦庄大家了。庄大家也是侍奉过王爷的人,身份自是不同,倒是不用做这宫女的杂事。”

    庄穆立时被噎得面红耳赤。

第一百零二章 误会 上

    那先前掀了轿帘,要带安解语去见皇后的美人正是庄穆。因了对范四夫人无限好奇的心,想先看看真颜,便让人抬了范四夫人的轿子,操近路到了昌寿宫门前,将范家别的人硬是抛下一大截。

    这边范朝晖一言既出,庄穆的脸立刻涨得通红。--给承王做妾的那段日子,是慕容媚庄一生里最耻辱的日子。她改名换姓,连家都抛了,只是要将那段伤疤藏了起来。谁知今日却被镇国公毫不留情地在大日头底下血淋淋地撕开,且是当着自己最在意的范四爷的夫人面前!

    庄穆的手就捏成了拳,用力之大,将自己的指甲都折在了掌心里。便再说不出话来,只昂首往那边的宁音阁里去了,却并未进到昌寿宫里。

    昌寿宫门前的小太监,就缩成了一团,不敢动弹,生怕让门口的杀神注意到自己。

    安解语这才恍然:原来这位美女便是自家夫君曾经提过的慕容媚庄,本是要赐到自己这一房做贵妾,不知怎地,却做了承王的小妾。后来帮着太子杀了承王以后,又改名叫庄穆,替皇后和太子打理雅闲慧舍。

    按理说,两人应该没有什么过节的。却怎么感觉这人有些来者不善的意思?--安解语只暗暗寻思,越发打定了主意,在这宫里,一定要跟着众人行事,绝不单独越雷池一步。

    范朝晖之前随着范家人入宫的时候,就一直暗暗留心安氏的轿子。只一个眼错不见,便发现安氏的轿子已经被人飞快地抬走了。范朝晖只跟太夫人交待了一声,就急忙追了过去。好在那指示的人一时还来不及施展手段,到底让自己赶上了。

    此时范家别的人还未过来。轿子里的安解语却是知道外面国公爷过来了,忐忑不安的心里才稍稍定了下来。

    范朝晖便立在离安氏的轿子不远的地方,双手背立,眼望着远方的重峦叠嶂。微风过处,近处屋檐下的铁马互相敲击,轻灵喧脆,声声入耳。

    安解语不由轻轻揭开了轿子边上的小窗帘,向外看去,正好看见国公爷立在附近的侧影,和范朝风极是相像,不由看住了。

    范朝晖不经意间回过头来,正好和安氏四目相对,便也有些失神,只定定地望了过去。

    安解语却不妨被国公爷撞个正着,心下大惭,赶紧放下轿上的窗帘,暗暗责怪自己太过失礼。

    范朝晖这边见安氏忙不迭地放下了帘子,缩了回去,嘴角便微微上翘。也就一瞬的功夫,又面无表情地转头往远处看去。

    似是沧海桑田,又似只是一刹那间,来路已经人声鼎沸,却是范家别的人也陆续到了。

    安解语的丫鬟阿蓝就一路小跑了过来,看见四夫人的轿子,只大喜过望,也顾不得跟站在附近的国公爷行礼,就冲到四夫人的轿子前问道:“四夫人?”

    听见是阿蓝的声音,安解语这才松了一口气,手里汗浸浸的,嗔道:“你们怎么才来?”

    阿蓝笑嘻嘻地跟四夫人说着话,掀开了轿帘,将四夫人扶了下来。

    那边范朝晖看见太夫人的轿子过来,也赶紧几步过去,亲自扶了太夫人下轿。

    太夫人便问道:“安氏可还好?”

    范朝晖点点头:“有人作祟。不过已经让我说破了。--应该不会再有事。”

    太夫人叹气道:“希望如此吧。”

    昌寿宫里这才出来几个宫女,将范家的人都接引了进去。

    此处的宫殿近年来重新翻修过,巍峨肃穆,高宇广厦,正是皇家的气派。

    安解语不由在心底里暗赞:到底是传承三百余年的皇室贵族,在吃喝玩乐上,自是不同凡响。

    阿蓝也在一旁好奇地四处打量。又忍不住问四夫人一些事情。

    大夫人看她们不像样子,说了她们几句,两人才静下来。

    一时别府的人也都到了。

    慕容家的人来的是辅国公慕容长青和他的夫人曾氏,以及世子、世子夫人,还有坐在单人轮车上的昆宁郡主慕容宁。

    又一会儿的功夫,太子和太子妃也驾到了。

    随着太子一同过来的,还有太子岳家中山侯曹家。中山侯夫人和安解语也算是认识,便过来打了招呼。

    安解语正和中山侯夫人说着话,就觉得有一股目光如有形质一样跟过来,粘在自己身上,让人极是不舒服。便抬眼看去,却只见一个油头粉面的男人,正呆呆地看着自己。安解语便皱了皱眉,跟中山侯夫人道了恼,回到了范家这边的位置上。

    中山侯夫人转头见自己的二女婿柳为庄正对着范四夫人大流口水,不由厌恶到极点。也不理他,自回去到侯爷身边。

    柳为庄的妻子曹沐卓正好看过来,也看见了自己夫君色迷迷的样子,就皱了皱眉,伸手拉了他过去,到太子妃姐姐那里凑趣去了。

    柳为庄还是一年多前在曹家的内院见过范四夫人一次。那时范四夫人打扮的雍容典雅,明艳不可方物。今日一见,她却是素衣蓝裙,更如谪仙临世,衬的旁边那些彩衣艳妆的女子都相形见绌。

    安解语坐到范太夫人身边,只侧身垂头,躲在范家人身后。

    众人寒暄几句,就让宫女领着,分了男左女右,各自坐到了殿里两旁的条桌旁。

    内监上过菜之后,皇后才姗姗来迟,又向众人问好,满面春风道:“今日都是自家人,都不必拘束,还是要开怀畅饮的好。宴席过后,可以移步宁音阁,三庆班新排的几出戏正要让诸位好戏之人品评一番呢。”

    众人便都举杯先向皇后贺礼。

    皇后含笑也满饮了一杯,便道:“请!”

    席下众人便也举了杯,互相谦让一番。

    安解语随便用了几口,觉得不甚合口味,就放了箸,自端了酒轻抿了一口。

    旁边桌上却是坐着中山侯府曹家的女眷。连那嫁出去的二小姐曹沐卓也和娘家人坐在一起。

    她虽嫁了人,却还是经常回娘家。柳家又要攀附太子妃娘家,自是愿意见到媳妇和娘家的关系亲近,也不说她。这次皇后设家宴,柳家也撺掇着曹沐卓带着自己的夫君柳为庄一起过来。柳为庄好歹也算是太子连襟,因此下皇后也允了他们过来。

    曹沐卓在那边看见范四夫人吃得甚少,不由“嗤”了一声,对着安解语这面翻了个白眼,又低声道:“瘦的跟什么似的,有何过人之处?”

    安解语正端着酒杯无聊,听了曹沐卓的话,觉得好笑,就要拿她做个醒酒汤,便抬眼望去。见那曹沐卓比去年的时候更加丰腴,脸上的肌肤更是嫣红剔透,粉嫩得不可思议。又见她身形有异,安解语不由轻轻“咦”了一声。

    曹沐卓也不再理会范家这边的人,只低了头端着一碗甜汤喝了起来,又拿起自己面前小碟子里装得一块糯米做的小点心,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安解语冷眼瞧去,见对方腰腹下处隆起明显,偏还要系了根宽幅裙带在腰上,更显得那处耀眼。又细看对方吃得东西,那糯米小点范家这边也有,安解语之前尝过一口,却是太过甜腻,只咬了一口便给了身后立着的阿蓝。而曹沐卓明显嗜吃甜食,这却不大好。

    安解语便出声道:“柳夫人,你吃这么多甜食,却是对肚子里的胎儿不好。--小心胎儿过大,以后生产的时候艰难。”

    正端着小碗喝甜汤的曹沐卓听了范四夫人的话,如半空里响了个炸雷,便“噗”的一声,将满口的汤都喷了出来。一小半就洒到旁边中山侯夫人的袖子上。

    还未容得中山侯夫人嗔怪自己女儿一下,那曹沐卓已经拿了帕子擦嘴,又惊慌地对范四夫人怒道:“你胡说八道什么?什么胎儿?什么难产?--有你这样咒人家的吗?”

    安解语也气上来。她前世因为不孕,不知看了多少医生,研读了多少孕妇产育的医书,又不知对多少怀孕的妈妈仔细研究打量过。--她敢说,她看人是否怀孕的准确性,是有专业水准的,只比前世的B超差一些。在此异世,算是绝对遥遥领先,走在时代前列的。

    专业人士被人怀疑专业素养,当然都要气得掀桌子。更何况安解语跟曹沐卓也算是有宿怨。且以安解语一贯有风使尽帆的性子,又在范家被范四爷捧在手心里,更是一点亏都吃不得。

    眼下听了曹沐卓的辱骂,安解语便冷哼一声道:“若是你今日不穿这裙子,我还真看不出来。可现在看你小腹隆起,至少有三个月了。若不信,我们现在就去找个太医过来看看。--看看到底是谁没常识,没教养!”

    中山侯夫人本不知何事,被女儿泼了一身汤,正有些恼怒。突然听了范四夫人说女儿怀孕了,不由又惊又喜,也不在乎两人唇枪舌战的失礼之处,只赶紧问道:“四夫人,你可确定?”

    安解语对中山侯夫人的印象还是不错,就压抑了心头的不快,正色道:“中山侯夫人若是不信,可以马上去找个太医过来诊诊脉。”--一般人怀孕前三个月,其实体形变化并不明显。只曹沐卓许是妊娠反应太少,又食欲大开,体形变化却比一般人要明显。以安解语见惯各个时期孕产妇的眼光,这次看曹沐卓,还真是胸有成竹。

    中山侯夫人自是喜出望外。她大女儿虽贵为太子妃,却六七年都无出。二女儿嫁人一年多了,也一点音讯都没有。这次乍听梦熊有兆,就有些不敢置信。

    曹沐卓只面红耳赤,咬牙切齿道:“安氏,我与你无怨无仇,你为何要诋毁于我?!”

    这话说得,不仅安解语听得莫名其妙,连旁边的大夫人程氏都有些皱眉,只帮腔道:“柳夫人,有了身孕是好事。就算我们四夫人看错了,也不值什么。--又不是未出阁的闺女,如何说得到‘诋毁’这么严重?”

    曹沐卓气得站起来就要冲到殿外去,却是起身太猛,眼前便天旋地转,就软软地倒了下来,晕了过去。

    曹家这边的人就一片忙乱,又有人过去给中山侯报信,说是二姑奶奶晕过去了。

    皇后在上首见下面中山侯府女眷处有些乱糟糟的,皱眉问道:“出了何事?”就有宫女过来皇后身边轻轻耳语了几句。

    皇后便笑了,道:“那就宣个御医来瞧瞧。若是真的,也是好事成双的。--却是好兆头。”

    *正文3516字。

    感谢“雨中阑珊”、“雁宁鱼儿”和“同学”的粉红票。乃们太给力了。俺热泪盈眶。周末要努力码字。

第一百零三章 误会 中

    听了皇后的嘱咐,宫女忙出去传御医进来。

    对面的柳为庄也趁机蹭到女眷这边,装模作样地将妻子靠在肩上,做出一幅情深款款的样子,只眼睛不断往范家那边桌上瞥去。

    范朝晖在对面看见,就轻轻“哼”了一声。--这柳为庄早已是废人一只了。量他也是有贼心无贼力,暂且放他一马。

    一会儿太医过来,给中山侯府的二姑奶奶诊了脉,便向曹家人和柳为庄道喜:“恭喜柳郎中,恭喜侯夫人。这柳夫人正是有身孕了。大概两月多,快三个月了。”就又吩咐了一些孕产事宜。

    曹夫人喜的两眼含泪,便双手合掌,凌空叩谢菩萨保佑。

    柳为庄正恋恋不舍地将眼睛从范四夫人那处收回来,便听见御医对他拱手,贺喜他要做爹了。

    “什么!--你再说一遍?”柳为庄听见御医说话,猛然惊醒过来,就将曹沐卓往旁边一推,只双手抓住了太医的衣领,当着众人狂叫起来。

    众人都以为他欢喜得疯了,也不怪他,只劝他放了御医,莫要伤了人。

    柳为庄听见御医又肯定地说了一遍自己的妻子有孕了,就松手放开御医,只冲旁边由岳母扶着的曹沐卓一巴掌扇了过去,又骂道:“贱人!--我要休了你!”

    曹沐卓被柳为庄一巴掌打醒了,见众人围着她,不知出了什么事。旁边她的嫂子便道:“刚才御医给你诊了脉,你却是有身孕了。”曹沐卓闻言,心里一哆嗦,只好又装晕了过去。

    曹夫人赶紧扶住女儿,又见二女婿在这里丢人现眼,只不知道小两口到底出了什么事。一口气堵在胸间,觉得两肋生疼,就向后倒了过去。旁边的侍女赶紧过来扶住了曹夫人和曹沐卓。

    中山侯在对面见二女婿又犯了混,便赶紧过来镇场子,又对柳为庄低声道:“平日里你行事荒唐,也就算了。今日你媳妇有了身孕,你还这么不着调。--当真以为做了我们中山侯府的女婿,就敢为所欲为了吗?”

    柳为庄冷笑,也凑到中山侯耳边低声道:“你们侯府的女婿,小生担不起。--谁愿意做这便宜老子,谁做去!我是休定你女儿了!”

    中山侯隐隐听着不妙,只是丢人不能丢到皇宫大内去,便更加压低了声音对柳为庄道:“有事我们回去再说。到时候自有你的好处。”

    柳为庄热血上头,一心要休了曹沐卓。此时被岳父提醒,知道在这里闹不得,便也收敛了些。就闷闷得跟岳父回到对面的座位上。

    范朝晖在那边自是对女眷这面的动静看得一清二楚,而那中山侯和柳为庄自以为压低了声音的谈话,也逃不过范朝晖的耳朵。听着两人的交易,范朝晖嘴角微微上翘,自端了小酒壶过来,给自己斟了一大杯,一仰头便全饮了下去。又要再斟,后面就有宫女赶紧过来,纤纤素手端过小酒壶,帮他斟酒,又柔声道:“镇国公慢饮。”范朝晖也不看她,端起酒杯,又一仰头饮了此杯。

    太子坐在范朝晖上方,此时却是有些坐立不安。旁边有侍奉的宫女过来给他斟酒,他心神不宁,不意间打翻了那酒杯,洒了一身,便怒道:“这里不用你伺候了。--给我下去!”

    范朝晖端了酒杯,只冷眼看着太子发怒。

    安解语在一旁就有些如坐针毡。她见那柳为庄先是打了自己老婆一个耳光,又和自己岳父低语几句,便被劝走了,全不象她前世见过的那些欣喜若狂的准爸爸;又见曹沐卓满脸苍白,恹恹失神,更不象那些甜蜜满足的准妈妈,就知道事情有些不妥。便住了口,缩到太夫人身边,再不说话。

    太夫人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又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多想。

    安解语心定了一些,便端起小酒杯,也浅酌了一口。

    在座的都不是傻子,见到柳家媳妇怀了孕,反被自家夫君抽了一耳光,就知道事情不寻常。也无人多事。于是,吏部尚书庶长媳、太子妃亲妹柳曹氏有喜的消息,就被众人在觥筹交错中刻意遗忘了。

    再说先前庄穆被范朝晖揭了疮疤,愤而离了昌寿宫,就径直去了宁音阁。三庆班的人都被圈在那里,并不能随意出来走动。

    三庆班的刘班主看见庄大家过来,便乐呵呵地行了礼,又问道:“庄大家,前面的宴席可是散了?什么时候开戏?”

    庄穆恼道:“这席还未开呢,散什么散!”

    刘班主见庄大家心情不好,便赶紧指了一事要出去。

    庄穆叫住他,道:“叫徐小楼过来。”

    刘班主应了,忙出去叫人。

    一会儿徐小楼进来了,对庄穆抱了抱拳,问道:“庄大家有何吩咐?”

    庄穆指了指小桌旁另一边的座位,道:“坐。”

    徐小楼坐下,又问道:“庄大家可是有事烦恼?”

    庄穆摸了摸脸,道:“有这么明显吗?”

    徐小楼笑了:“刘班主说的,要不一般人也看不出来。”

    庄穆这才笑了,道:“看你们都反了,一个个拿我取笑。”

    徐小楼便抄起桌上的骨瓷小茶壶,给庄穆的茶杯满上,又道:“属下等都是贱籍之人,就算以前被人捧,其实也没人真的看得起我们。自从我们三庆班跟了庄大家,这才有了几分体面日子过。--大家伙都念着庄大家的好,只要庄大家不嫌弃,我们不拿庄大家当外人。”

    庄穆心里好受了一些,只含笑道:“这都是托皇后和太子的福,我却不敢独揽此功。”

    徐小楼眼看着庄穆,柔声道:“你最近瘦了。--有什么事,说出来,大伙一起说道说道,比闷在心里一个人犯愁要强。”

    庄穆正端了茶杯喝茶,闻言就被呛了一下,抬眼看见徐小楼一双含情欲诉的凤眼,不由更增烦闷。便端起架子,正色道:“昨儿给你说的事,行不通了。我今日看那女人行事的气度,估计是没有法子诓她一个人出来的。”只字不提今日自己出师未捷,差点被人抓个正着的事儿。也不敢再行昨日所议之策,只怕一动手,那镇国公便会想到自己头上。到时自己吃不了兜着走不说,让范四爷知道了是自己的首尾,倒是大大的不妥。

    徐小楼就诧异道:“庄大家是为这事烦恼?--庄大家放心,有我徐小楼出马,还没有不上钩的女人。”

    庄穆忍不住讥讽道:“你见过几个女人,就敢如此大言不惭?”

    徐小楼有些不好意思,忙道:“庄大家莫怪,是属下说错话了。--庄大家虽也是女人,却不是那等无知无识,见了个俊男人就迈不开步子的蠢笨妇人。”

    庄穆收敛了一下心思,看着徐小楼,却想起了另一个俊逸飞扬,贵气十足,容色不比眼前这戏子差,却又温柔体贴、爱妻如命的男人,叹了口气,道:“以后这种话,不要再说了。--不仅不能说,想也不能想。这天下之大,比你好的人多得是。要是存了轻怠之心,就做不好雅闲慧舍的活儿了。”

    徐小楼自认容色过人,在京城的高门大户也登堂入室过,从未见过比自己长得更好的男人。就有些不信,只道:“庄大家你放心,属下今日必不会负你所托。--不就是镇国公府范家的四夫人吗?听说她不过是小官家出身,不过是那范四爷好男风,寻不到贵女做正室,才屈尊娶了她。这种小家碧玉,属下最是有把握。”又轻哼一声,道:“若是那范四爷今日也在这里,属下甚至可以将他们夫妻俩一起拿下!”

    庄穆听徐小楼侮谩范朝风,怒不可遏,抬手便给了他一个耳光,喝道:“放肆!你是什么东西,也敢这样说范四爷!--我警告你,休要把心思动到范四爷身上!若我知道你不听指令,擅自行事,直接押你去刑堂!”

    徐小楼还从未在庄穆这里如此没脸,一时脸上也下不去,站起来就要出去。

    庄穆怒道:“站住!”

    徐小楼堪堪停在门口,只背对着屋里,捂着脸,不肯转过身来。

    庄穆也有些后悔自己莽撞了,在属下面前露了心思,便要赶紧想法子挽回。

    只是那镇国公实在可恶,一下子就让自己乱了方寸。今日之耻,一定非报不可!突然就灵机一动,让她想出了一个妙招:你不是谨慎小心,不肯私自行动吗?--我偏要你在大庭广众之下,有苦说不出!

    想到此,庄穆便敛了怒容,追到门口,放低了身段道:“是我鲁莽了。我给你赔不是。”

    徐小楼这才转过身来,看着面前的庄大家。

    庄穆看见他白皙的侧脸上,有一个清晰的手掌印,便伸手抚上他的脸,柔声问道:“疼吗?”

    徐小楼握住她的手,盖在自己脸上,动情道:“你不让我疼,我就不疼。”

    庄穆听了,似是又感激,又愧疚,眼里一串泪珠盈盈欲滴,容色鲜妍,比徐小楼走南闯北见过的所有女子颜色都要好。徐小楼就有些掌不住,抓了庄穆的手微微用力,又要伸出另一只手来环抱着她的腰。

    庄穆忙挣脱他的手,推了他一把,含笑道:“小心在这里让人瞧见,可象什么样子。”

    徐小楼见这话和以往一本正经的样子不一样,以为庄穆终于被自己打动了,激动不已。

    庄穆就回到屋里坐下,又招手让他也过去。

    两人便又坐回刚才的位置,低声说起话来。

    徐小楼听了庄穆的计策,微微皱了眉,有些犹豫道:“此计虽然能让她有苦说不出,可也将我置于大庭广众之下。若是那镇国公府要报复......”他刚刚才打动了庄大家的心,眼看就要做这个手眼通天的贵妇的入幕之宾,怎么会甘心放弃到手的荣华富贵?

    庄穆便胸有成竹地安抚他:“你放心,有皇后和太子作保,那镇国公府不敢拿你怎样。再说,他们娶了如此丢人的媳妇,自己愧还愧不过来呢,怎会特意来找你麻烦,将此事闹大?--须知此事若是闹大,最没脸的还是他们镇国公府!我就是要让他们打落了牙齿和血吞。要怪,就怪他们眼光不好,找了个不入流的媳妇!”

    庄穆心里只暗道,镇国公你有胆子惹我慕容媚庄,就要尝尝什么叫青蛇竹儿口,黄蜂尾后针!你们镇国公府的名声,注定要毁在今日!

    *正文3506字。

    晚上正常时间二更。

第一百零四章 误会 下

    此时昌寿宫里宴饮已罢,皇后便先起身离去。那皇后的大宫女过来引了众人去宁音阁歇息,等着申时好戏开场。

    宁音阁建在三百亩大的太液池边上,背水临风,又有曲院回廊。众人可以和三五亲朋好友,在回廊里或站或坐,眺望浩瀚池水的波光潋滟,最是舒爽不过。

    三庆班的人便在内监的带领护送下,去了大戏台后面的屋子里装扮起来。

    安解语只和范太夫人、大夫人程氏在一处。五夫人林氏倒是和太子妃相谈正欢,也在离她们不远的地方站着。

    皇后又派了人过来,专请范太夫人去宁音阁里给贵人准备的屋子里歇息。范太夫人都婉谢了,只说要在外面好好看看这太液池。

    一时都准备妥当了,庄穆便过来请了皇后示下。

    皇后带了人从屋子里出来,众人也赶忙跟上,就都进了大戏台前的花厅里。

    只见里面早已摆了十来席。上面两席,一席给皇后,虚设一席给皇上。下面男左女右,和在昌寿宫里一样分着坐了,便都等着戏班子里的人捧了帖子过来,让座上的客人点戏。

    皇后席面的右后方,又设了一个小几,让庄大家斜坐相陪。紧挨皇后席面的,是太子妃带着自己妹妹一桌,往下便是安解语和范太夫人那一桌。再往后,便是大夫人程氏和五夫人林氏的席面。辅国公府的女眷,则在范家后面。最后便是中山侯府的女眷。男的那面,同此相坐。好在宁音阁的花厅地方阔朗,这么多席面摆下来,也不见局促。

    就听对面戏台上锣鼓铿锵之声响起,几个气宇轩昂的男子,皆上了戏装,手里捧着红玛瑙大圆盘,里面放着数个戏帖,向戏台前面的席面各自走了过去。

    其中最俊俏颀长的男子,却是捧着戏帖,往女眷这边过来。照例让皇后先点,然后便是太子妃这一桌。曹沐卓本来有些怏怏地,只瞥了这个男子一眼,便捂了嘴惊呼起来“徐小楼!”

    别的席面上的女眷听见,除了范家众人,也都晕红了脸,往那戏装男子这边看来。--范家从未请过戏班子进府唱戏,因此对京城的名角儿孤陋寡闻,并不知这徐小楼是何方神圣。

    那戏装男子似乎见多了女子痴迷的目光,并不在意,依然落落大方,含笑收下了太子妃点的戏。又对太子妃旁边的曹沐卓点点头,便向范家太夫人那一桌走过去。

    曹沐卓被这男子一眼看得脸红心跳,连刚才的忧心忡忡都忘了,只软软地靠在太子妃姐姐身上,喃喃道:“若他不是戏子,该有多好。”

    太子妃又好气又好笑,只轻声道:“我倒看不出他有什么好的。不过是个戏子,在我眼里,长得还不如你姐夫。”

    曹沐卓猛醒了过来,就坐正了,只一排编贝一样的小巧玉齿咬住了下唇,很不甘心的样子。

    那俊俏戏子正是徐小楼。此时正摆上了家传秘方--对着镜子从小练到大的含情笑脸,半垂着头向范太夫人的席面走过去。走到跟前的时候,便如同在前面两席一样,单腿半跪了下来,抬头道:“请夫人点......”

    后面的“戏”字突然就消失在唇齿间。恍然中,徐小楼只觉眼前的一切都在迅速褪去,天地间只余下一张美颜,颦笑自如,顾盼生辉。虽那人正眼都不瞧他,只目光悠远,平视前方,不知看向何处。徐小楼却一颗心都要跳出嗓子眼儿,只觉平生所见,无人能过此女者。此人若能相伴自己终身,就算是流落乡野,一生不能出人头地,也是心甘情愿的。

    范太夫人见这个戏子直愣愣盯着自己的四媳妇瞧,很是不悦,就轻哼了一声。

    本来神游天外,不在状况中的安解语也回过神来,看了面前的戏子一眼。便见他浓妆下一双修长的凤眼直盯着自己,让人觉得很不舒服,甚至比被柳为庄盯着还难受。就也学着太夫人的样儿哼了一声,还对他不屑的翻了个白眼。

    徐小楼看见美人的白眼,就如一盆冷水从头淋下,顿时清醒了。他是从底层爬上来的,如今又初窥了富贵的门槛,保全富贵的心比什么都盛。刚才那眷恋美人,欲抛下一切,和美人双栖双飞的念头便立刻消失殆尽。就微笑着,带了一丝不舍,又带了一丝梦想被打破的残忍,扬声道:“四夫人别来无恙?--后花园海棠依旧,只是人面全非。不知夫人现在过得好不好?”

    他是唱戏的出身,声音清越脆亮,有如黄鹂。花厅虽大,人声虽杂,还是清清楚楚地传了出去,厅上的每个人都听住了,不由向这边望了过来。

    范朝晖在自己席上,猛地就握碎了面前的酒杯。他抬眼往皇后那面望过去,正好看见庄穆倔强地抬着头,冲他展开一个得意的微笑。

    旁边席上,就有女眷既不屑,又嫉妒,又鄙视地看着范四夫人,已在暗暗盘算要将此事演绎成一段贵妇戏子偷情的段子传了出去。--至于镇国公府是不是不能得罪,在这些女人心里,一时还是想不到的。

    席间的男人们大多怜香惜玉,到没有如有些女人一样见美人落难,便幸灾乐祸。有几个心思通透的,知道这三庆班从此就要成为绝响了。--以范家兄弟护短的辉煌历史,这些人要有一个能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已是祖上烧了高香了。

    上首的皇后见了,只抿嘴一笑,对着旁边的庄穆微微点头,又对一边的大宫女使了眼色。

    那大宫女便下来呵斥道:“你这戏子胡言乱语什么,还不赶紧下去准备。--一会儿还要你担纲呢!”

    徐小楼心头一喜,知道自己这是完成任务,且可以全身而退了,便恋恋不舍地又狠狠看了范四夫人几眼,只想牢牢将她记在心里,以后好仔细回味。又胡思乱想:若是范家因了此事,休了这四夫人,自己也可将她接过来照应,只要自己一辈子对她好,便是补偿她了。就实在忍不住,起身要走的时候,又回头望了她几眼。看在众人眼里,却都是认定了这戏子和范四夫人有些什么,座上众人皆都面色古怪,八卦之心个个忍得都很辛苦。

    安解语一动不动坐在席上,这才明白自己“坐着也中枪”,被人明晃晃地在大庭广众之间下套了,且下得“光明正大”。可这些人若是想让自己因此有苦说不出,羞愤欲死,却是打错了算盘。以自己前世跟人唇枪舌战,脸皮厚比城墙的经验,要让自己“羞愤欲死”,除非“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自己是被人泼了污水,可这些旁观者没一个可以逃得过的。说不得,今日这些人都要被自己拉下场,同淋污水了!

    想到此,安解语便也扬声道:“且慢!”声音糯软甜润,在场之人听见,都觉得比先前那京城名角儿徐小楼的声音还好听。都忍不住想听那四夫人再多说几句。

    徐小楼最是惊讶,便停了脚步,转身过来,也忍不住赞叹道:“夫人真是一把好嗓子。”

    安解语便冷笑一声道:“这位戏子,本夫人有些话要问你,你要从实答来。--若是有一句不实,你以后生男代代做小倌,生女代代为娼妓,且世代贱籍,永无翻身之日!”

    众人却是从未听过如此恶毒的誓言,不由都听住了,就都看向了那戏子。--戏子虽然是贱籍,可戏子脱籍之后,子孙还是可以做良民的。如徐小楼这样程度的名角儿,到了三十多岁,便几乎都是脱了籍的。

    徐小楼就有些踌躇,可想到庄大家交待的话已说了,下剩的,都如实答了也不会走了大褶儿。--就算自己还要说些不实的话,反正也是应在子孙后代身上,于自己倒是无碍的。便拿定了主意,含笑道:“小楼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安解语便正色问道:“敢问贵戏子,在京城待了多久,又唱了多久的戏?师从何人?何时到了三庆班里唱戏?”

    徐小楼很不喜欢听到“戏子”二字,只答道:“小生姓徐,名小楼。夫人称在下‘小楼’即可。”

    安解语似没听见徐小楼说话,只微皱了眉头,继续追问到:“戏子阁下,请回答本夫人的问话,不要顾左右而言他。”

    徐小楼没想到这位夫人完全没有把他放在眼里,微微有些失神,就放软了声音,答道:“小生京城人士,三岁开始学戏,如今已有一十八年,一直都是在三庆班里。小生所学,乃是家传。”

    安解语便道:“这么说,贵戏子出身梨园世家?”又冷笑道:“难怪做得一手好戏。”

    未等那戏子答话,安解语便又道:“敢问贵戏子在京城,都去那些人家唱过堂会?”

    这一下却问到徐小楼心坎里去了。他最引以为傲的,就是自己不必如父母辈一样,去到那些下层人多的小戏院唱戏。自己现在去的,都是高门大户,流云城里的一流人物。且自己又为皇后和太子办事,自不同一般卑贱的戏子,便昂首答道:“小生去过的人家多了,譬如在座的中山侯曹府,辅国公慕容府,以及威远侯府,五城兵马指挥使蔡府,吏部尚书柳府,还有兵部尚书雷府,小生都去过多次。”一一数来,却是几乎囊括了京城大部分权贵豪门,只除了范家。

    安解语又幽幽地问道:“哪家后花园的海棠最好?”

    徐小楼一时不察,朗声答道:“要说后花园的海棠,当是辅国公府上。其实柳府后花园的杏花也是不错的,依小生看,乃是京城的一绝。”

第一百零五章 混水

    在场的人听见这话,都纷纷变了脸色。就连上位的皇后也是沉下脸来。

    庄穆便有些着急,想给徐小楼使眼色,却又被镇国公死死盯着,不敢有丝毫异动之处,只好低了头,做视若无睹状。

    安解语便笑了,道:“这位戏子,那请问你,可有去过镇国公府上唱戏?”

    徐小楼这才醒悟过来自己说漏了嘴,就有些慌乱,求救似地望皇后那边看去。只见庄大家把头垂得低低地,并不往他这边看。

    安解语就收了笑,又厉声问道:“请回答,去过?还是没去过?”

    徐小楼得不到指示,只好转过头来,低声道:“未曾。”--范家众人都在这里,徐小楼却是还没这胆子,当着范家的太夫人和镇国公撒这个谎。

    安解语便将眼光在席上转了一圈,将席上的女眷都看了一遍,才若有所指道:“想来你是认错人了。谁家后花园的海棠等着你叙旧,你自去找她呗。拉扯别人做什么?”又追着问道:“那些请过你唱堂会的人家,你连人家后花园的景致都如数家珍,那些人家的女眷岂不是和你有着更多不得不说的故事?”

    徐小楼情知不对,想要反驳,却觉得脖子后面突然象被针扎了一下,一个字都再说不出来了。

    安解语等了一会儿,见他并不说话,便道:“你不出声,本夫人就当你默认了。也是,这种话怎么说的出口。只是本夫人向来心善,老实,嘴又笨,不会跟人争,就算被人明晃晃地陷害了,也只好自认倒霉。再不会为了这点子小事就喊打喊杀的。只是那真正和你后花园相会之人,见你连她的样貌都记不清,还错认成别人,说不定就真恼了你,要对你们戏班子行些打击报复之事。--你可是给你们戏班子惹了大麻烦。还不赶紧去向那些真正捧你的贵客赔个不是?”--安解语如此说,也不过是寻些口舌之快。情知今日被人泼了糟污,也不知范家的人会怎么想。若不多拉些幸灾乐祸的人下水,简直是白白担了娱乐大众的虚名。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却也并不指望那徐小楼会真的去向别人赔礼。

    结果徐小楼却发现一股大力从后拘着自己,如有形质一般,便转了身,只身不由己地冲辅国公府女眷的方向跪下了。

    安解语见他真的给另一桌的人下跪,也吃了一惊:难道这戏子不是别人派来诋毁她,而是真的认错了人?--便略有困惑地对旁边的大夫人程氏问道:“怎么京城里的人家和这些戏班子熟到这种程度?请戏班子唱戏,都能请到内院里去唱?”

    大夫人程氏也恼这戏子不知轻重,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打老鼠伤了玉瓶,折损了镇国公府的颜面,连累到自己还没有说亲的二女儿,便配合安氏道:“本夫人主持国公府中馈也有十几年,还从未听过有人请戏班子到内院唱堂会的。”又端然道:“这些戏子优伶,俱是操贱役者。让这些人上门,没得辱了我们镇国公府的门楣。所以我们从未请过任何戏班子上门。再说大家子里,若是实在喜欢听戏,自家养一班小戏子就是了,不仅干净,且知根知底,省得都窜到人家内院里去拈花惹草。--让个戏子品评自己的后花园,这些人好大的脸面!”

    座上看笑话的人,突然就发现风向逆转,自己反而成了被取笑的对象,就有些慌乱。又唯恐那戏子再说出什么有的无的,便众口一声,谴责起那戏子来。

    此时辅国公夫人曾氏见那戏子冲自己这桌的方向跪下,已是气得满脸通红,怒道:“荒唐!荒唐!这是做什么?--还有没有王法!”

    中山侯府的曹夫人也气得不轻,只跟着道:“这些下贱的戏子,就没一个好东西!--以后不许这三庆班的上门!”

    柳为庄在一旁心惊肉跳,听得那戏子说“柳府后花园的杏花是京城一绝”,便觉得无地自容。只眼看自己头上这顶绿油油的帽子,很有可能是个戏子给戴的,就觉得是可忍,孰不可忍!便一马当先,冲了过去,对着正张了嘴看热闹的曹沐卓又打了一个耳光,喝道:“我打死你这背夫偷汉的小贱人!”

    众皆哗然,场面越发热闹起来。

    安解语气定神闲地端了杯茶,只笑吟吟地看向四周贵妇贵女的慌乱无措。--让你们爱看戏,自己演的,岂不是更好看?

    皇后在上首见局面失了掌控,并未打击到安氏和镇国公府,反而牵连到京中别的权贵,只怒道:“这成何体统!”

    而坐在曾氏旁边的慕容宁却不甘心如此大好的机会,又被安氏躲了过去,只顾不得皇后的怒喝,大声道:“四表嫂真会信口雌黄。人家明明说的是与你嫁人前就有旧,你东拉西扯做什么?”

    安解语听了,见这郡主如此不记罚,也不再看在范朝风面子上给她脸,只嗤笑一声道:“郡主这话,真是太小看镇国公府了。若本夫人真如郡主说得那么不堪,镇国公府怎会舍弃了郡主这样循规蹈矩,只是闲来无事叫戏班子进内院唱唱戏、又和戏子后花园赏赏海棠花的高门贵女不娶,反而三书六礼、明媒正娶地聘了我去做镇国公府嫡子的原配正室?”

    见慕容宁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安解语剩勇追穷寇,打蛇打七寸,继续刻薄道:“郡主,四表嫂劝你一句:做人要厚道,不要动辄行歪门邪道。上次你的腿都因此锯掉了,还不吸取教训,这次又找个戏子来做戏。你若是想嫁人想疯了,这京城里未定过亲的高门显贵、适婚嫡子多的是,让你们辅国公府随便抓一个过来跟你拜堂便是。--何必一定要抢别人的丈夫,还非要跟人家的妻子过不去?”

    慕容宁气炸了肺:“这戏子是庄大家安排的,跟我有什么关系?!--你别血口喷人!”

    皇后眼见那戏子还呆呆地跪在那里,便怒道:“还不押下去!这贱人以下犯上,立时仗毙!”

    立即有几个内监冲过来,将那徐小楼双手反剪,连推带搡,将他押走。徐小楼几次张口欲呼,却发现自己完全说不出话来,只恐惧到极点。

    安解语听到原来是庄穆主导,心思电转,就做出惊骇的样子,换了戚容,哭倒在范太夫人怀里,只哽咽道:“媳妇跟庄大家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庄大家为什么要叫个戏子来害媳妇?--媳妇若是软弱一点,今日就只有一死以明志了!”

    范太夫人想到四媳妇这一路行来的艰辛委屈,换作一般的女子,早就活不下去了。怜惜之心大起,只将她搂在怀里,出声给她撑腰道:“老四家的放心。你是我们范家嫡子的原配正室,谁跟你过不去,就是跟我们范家过不去。婆婆自会为你做主!”

    此时除了柳为庄,别的男人们坐在对面,本只是冷眼看这边的闹腾,并无人答话。

    听范太夫人出了声,范朝晖也在对面席上冷言道:“倒是错怪昆宁郡主了。三庆班原是庄大家雅闲慧舍的属下,指使个把戏子做出戏也是小事一桩。”

    座上其余的人听到此话,心里都是一抖。

    貌似开头只是一件桃色纠纷,却无意中开始崭露它的政治内涵。

    在座的众人倒是知道徐小楼与三庆班的关系,也知道庄大家的雅闲慧舍有皇后在背后撑腰,却无人将这两方联系起来过。庄大家怎么说也是望族之女,且和皇后娘娘沾亲带故,突然却从一个大家子的孀妇,变成了一个戏班子里见不得光的班主。

    如此看来,徐小楼是三庆班的人,三庆班是庄大家的人,而庄大家,又是皇后的人。这其中的关系,可就微妙了。

    一些经常去庄大家的雅闲慧舍消磨时间的贵女贵妇们,皆都满面羞惭。

    要说雅闲慧舍自接了前任的秘社起家,就大刀阔斧地改制,专设了两套人马。一套走高风霁月,阳春白雪的路子,笼络高门大户的女眷,走的是夫人外交路线。另一套则是密而不露,三教九流的人马,仿效古时的信陵君,礼贤下士,鸡鸣狗盗之徒都要派上用场。可问题是,这两套人马,在明面上,应该是完全没有交集,各行其是的。若是让那些贵女贵妇们知晓,雅闲慧舍原来鱼龙混杂,不是那么“高端”;自己经常去的地方,也是戏子伶人小偷流氓的大本营,却是情何以堪?!

    庄穆在席上银牙咬碎,再顾不得镇国公凌厉的目光,只怨毒地看向下面的范四夫人安氏:自己千算万算,却万万没有算到,这安氏如此口齿伶俐,且不知廉耻,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不顾脸面,亲自上阵,与一个戏子做口舌之争。不仅洗脱了自己身上的污水,还倒打一耙,将席上的女眷都圈了进去。端得是狡诈阴险!

    安解语从范太夫人怀里偷偷抬起头,往皇后那边看去,正好看见庄大家怨毒的眼光。安解语心里一沉,却并不畏惧,只挑衅地看过去,做了个“你输了”的口型。--若是可以,安解语真想给对方一个倒立的大拇指,出出胸口的怨气。这个女人,自己以前连见都没有见过,却能一出手就用这种恶毒的招数对待自己,为什么?

    就只在心里冷笑,为什么?--除了为男人,还能为什么?女人这辈子,爱的是男人,怨的是男人,哭的是男人,恨的也是男人,却动辄是拿别的女人开刀!

    皇后见庄穆有些失态,便咳嗽了两声。等庄穆回过头来,皇后轻声道:“下去。”

    庄穆赶紧从席上下来,跪在皇后面前哭泣道:“求皇后娘娘作主。妾身和那三庆班从无来往,镇国公如此说话,却是让妾身活不下去了。”说着,便爬起来,一头往范太夫人和安氏的席面桌角上撞了过去。眼见她来势凶猛,安解语只来得及起身拉了范太夫人往后退,才堪堪躲过被庄穆一头撞翻了的席面。而庄穆倒在地上,已是撞破了头,正汩汩流血。

    镇国公怒而出席,奔向范太夫人那边,紧张问道:“娘,你没事吧?”

    范太夫人稳了稳心神,道:“无事。老四家的反应快,拉着我一起躲开了。”

    范朝晖朝安氏看了一眼,却见她起得急了,脸上有些潮红之色,并无半点怯懦羞惭之意。两眼更是明亮闪烁,一幅兴味盎然的样子。范朝晖就有些语塞,也有些头疼,便只对安氏点点头,转身对刚刚过来扶着太夫人的程氏道:“馨岚,娘受了惊,今天的戏不看也罢。要不我们去和皇后娘娘求求情,准许我们送娘回去?”

    程氏点头:“国公爷说得是。这戏看下去也没什么意思。”

    皇后在上首只急忙让人抬了庄穆下去救治,又有宫人过来整理范家被打翻的席面,又重新上菜。

    正忙乱间,有内监大声道:“陛下驾到!”

    *正文3718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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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水寒介绍:
古代女子安解语,穿越现代,又重生回原点,从彪悍宅斗到温馨市井,从玉堂金马到叱咤江湖的故事。
无空间,无异能,不会赌石,只会赌博,视三从四德为浮云,观男尊女卑为无物的废柴火爆女主,和两兄弟的感情纠葛。
熟男熟女之间的爱情故事。有大叔,无萝莉。有极品,无圣母。
文艺版简介:
谁爱上了谁?谁为谁心伤?谁的后院倒了葡萄架?谁又上了谁的床?
都道是金玉良缘,却是阴差阳错,上有苍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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